夏日炎热, 尤其是午后,热辣的太阳炙烤大地,尖锐刺耳的蝉鸣一声连着一声, 这样的时候, 便是潭洲城也热闹不起来了, 人都躲在屋中, 吹着穿堂风昏昏欲睡。
周一三人自然是不必吹穿堂风, 巨蛇内丹往元旦屋中一放,原本闷热的屋子渐渐凉快了下来,元旦和元夕躺在床上,她则打了个地铺,小黑趴在旁边, 大耳朵时不时地动一动, 驱赶着不存在的蚊虫。
一觉醒来, 蝉鸣依旧, 烈阳高挂,也不必坐起来,躺在地铺上直接往外看, 便能看到湛蓝的晴空和一大朵白得晃眼的云朵。
若是她此刻在烈日下, 自然是没有心思欣赏晴空, 但既然得了阴凉, 避开了暑气,便有了闲心看看这在冬日难得见到的天空。
尤其是那一大朵白云,白得没有一丝杂色, 浓厚得就像是积年不化的雪山,这样的洁白,竟让她脑海中浮现出浓墨重彩四个字, 想来这便是夏日灿灿骄阳带来的好处吧,极高的饱和度,纯净到了极致,于是变得灿烂起来。
就这么看了不知多久,看到那朵云慢慢被风吹走,露出了蓝天,渐渐的,一朵同样灿烂的云又被吹了过来,好像是在天上迁徙的一种大型生物,外形柔软,性子温和,赶起路来也是不急不缓。
周一突然想到了乌云,这么看,其中也是有性情暴躁的。
屋中传来细微的动静,也不起来,侧头看去,是元夕起来了,周一低声问她:“是要走了吗?”
元夕点头,周一有些诧异:“今日去这么早?”
天气凉快的时候,瓦子下午开门早,这些时候去倒也合适,可这段时日天气炎热,瓦子还要过会儿才会热闹起来,现在去的确有些早了。
元夕说:“那个妖还在等我,我得先去铺子里接他,再带他去瓦子里学做闲汉。”
中午的时候,周一就听她说了这个吃白食结果却被抓着以工抵债的笨妖的事情,于是笑道:“那你去吧,在外头避着些太阳。”
毕竟是条鱼,这么热的天,不泡在水里就罢了,若是还在岸上被大太阳炙烤,便是个老妖也是受不住的。
元夕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
又说:“那只妖真是蠢笨,都进了人的大城了,竟然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一看她嘴上说那妖蠢,穿衣的动作却不慢,穿好后更是立刻出了门,她笑了笑,这鱼啊,外冷内热。
元夕一出门便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被人抓住,穿在了树杈上,放在火上烤着,她忍不住吸了口气,结果热气入腹,连里头都热起来了,她只好闭上嘴巴,埋着头走路。
可这个点的潭洲城是真的热,不仅周围热,她还寻不到阴凉处,阳光照在身上,露在外头的手脸和脖子火辣辣的疼。
该死的,早知道就不答应那笨妖这个时候碰面了,晚一点也不是不行啊,那个时候瓦子才有人,也不影响挣钱。
也怪她自己,当时看那笨妖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说自己什么都不懂,想要早点去早挣钱,她也不知发了什么邪,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现在,她走在大太阳下后悔死了!
越走越快,到后头,她干脆跑了起来,路过一户人家,那家人躺在凉席上,睡在门口吹着风,见她跑过,喊道:“姑娘,这么热的天跑这么快,小心中暑啊!”
元夕转头说了声谢谢,继续跑,可算是到了朝食铺子,铺子的门关了一半,另一半开着,她走了进去,就见到那笨妖趴在桌上打瞌睡,口水流了好大一滩,她有些嫌弃,走到了这笨妖身边,见他一动不动,还张着嘴巴呼呼大睡,实在是没有半点身为妖的警惕。
她伸手想要敲敲桌子,看到那一滩口水,又把手收了回来,伸脚踢了踢笨妖屁股下的凳子,笨妖惊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问:“还要我做什么?”
一抬头看到了元夕,许是因为困倦,本就小的眼睛看起来更小了,不过小却亮,声音也带着喜意,说:“是你啊,你终于来了!”
揉揉眼睛,晃晃脑袋,站起来对元夕说:“我们快去挣钱吧!”
“去这么早做什么?这么大的太阳,瓦子都没人!”怀孕的妇人从后头院子走进来,出声道。
看到元夕,她招招手说:“元夕快来,我煮了菉豆水,在井水里湃着,喝起来可凉快了!”
元夕便跟她到了后院,帮忙把一瓮菉豆水从井里捞了出来,到了前头,妇人揭开盖子,拿勺子一舀,舀出了一勺沙沙的菉豆水。
第一碗给元夕,元夕接过,这菉豆水没有很凉,喝一口,带着点甜味,菉豆被煮得沙沙的,顺着喉咙往下,把在外头吸进来的热气都赶走了。
黑熊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问元夕:“好喝吗?”
见元夕又喝了一口,没有跟他说话,忍不住又问:“好不好喝呀?”
元夕才放下碗,喟叹一声说:“特别好喝!”
黑熊又开始咽口水了,眼巴巴地看向了妇人,说:“可不可以给我一碗啊?”
妇人瞪了他一眼,舀了一碗放在桌上,对他说:“自己来拿!”
黑熊迫不及待端起来,把碗放在嘴边,张开嘴巴一喝,等停下来的时候,碗已经空了,他看向妇人,小声问:“我还可以再喝一碗吗?”
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瞥向那一大瓮菉豆水。
妇人给自己舀了一碗,没好气道:“自己舀,只准再喝一碗!”
黑熊连连点头,赶忙给自己舀,妇人退到元夕身边,喝了口菉豆水,靠在了元夕身上,说:“元夕啊,你身上可真凉快,到了晚上若是能抱着你睡,肯定很舒服!”
元夕摇摇头,看着她说:“我不舒服。”
元旦就喜欢抱着她睡,还喜欢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元旦是凉快了,可是她热了。
妇人哈哈笑起来,又喝了菉豆水,她看着那又喝完了一碗菉豆水,正舔着碗的黑壮汉子,脸色实在是好看不起来。
她对元夕说:“元夕,还好有你,还好你要带他去瓦子做闲汉挣钱。”
元夕喝光了菉豆水,妇人见到了,说:“我再给你舀一碗。”
元夕阻止了她,对她说:“我带他去瓦子,却不能保证他能挣足够的钱还给你们。”
妇人低声说:“不管多少,他至少有钱给我们,我们还不用管他吃饭!”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她同丈夫顺子都不是什么会苛待别人的人,既然留了人在铺子里做事,饭还是会管的。到了中午的时候,丈夫做好了饭,就叫上了这汉子,本想着多一个人又多吃不了多少饭,也不必做出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汉子竟活像是一辈子没有吃过饭的人一般,那饭是吃了一碗又一碗,菜都吃完了,白粥他也能喝下一碗。
他们夫妻二人喝一碗粥的功夫,他竟然就把他们晚上的份儿也吃了个精光!
这样的胃口,实在是让人害怕,一餐就吃去了他们十几文,若是加上明日的两餐,说什么做工抵债,分明是他们供这汉子大吃特吃才对!
若是如此,还真该让他去瓦子挣钱,至少是还钱给他们,不必他们供饭!
看着黑壮汉子,妇人心有余悸,等到太阳往下走了些,街上人也多了些的时候,她目送元夕和那汉子离开,大大松了口气,丈夫来喊她:“二娘,沐浴了,洗完了该睡觉了。”
他们是做朝食的,天不亮就要起来,睡觉的时辰自然就要比其他人早许多。
这头,元夕挑着背阴处走,朝食铺子离瓦子本来就不远,自然不用急匆匆赶路,她问身边的妖:“你叫什么?”
妖说:“主人叫我小熊。”
元夕看了他一看,问:“你是一头熊妖?”
黑熊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又去摸自己的脸,甚至还摸自己的屁股,慌乱道:“你看出来了吗?”
元夕说:“你没有长出耳朵和尾巴,脸也是人脸,只是你都叫小熊了,难道猜出你是熊妖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黑熊震惊地看着她,“可是主人说,我叫小熊,别人才猜不到我是熊妖!”
元夕看了他一眼,心说凭你这副熊样,就算名字是叫小鱼,只要知道你是妖,别人都能猜出来你是什么妖。
这么看来,他主人给他取这个名字也有些道理,毕竟换个名字也没用。
她对黑熊说:“前头就是瓦子了,做闲汉就是帮别人跑腿买东西送东西,能挣多少钱全看你自己晚上能跑几次腿,跑的多就挣得多,或许一晚上就能将钱挣够,跑的少挣得少,说不定你明晚后晚都还要来这里。”
黑熊看着前头多起来的人,步子慢了下来,有些胆怯地问:“那我怎么才能跑的多啊?”
元夕说:“力气大跑得快,还有你可以主动去告诉别人你是做什么的。”
她指了指瓦子门口站着的一个瘦小男子,他正跟人说着话,一边说话一边指着瓦子里面,元夕说:“就像他那样,告诉来瓦子的人,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新开的铺子,有什么新东西,说不定那人就会让人跑腿去买回来了。”
黑熊一脸茫然,转头看着元夕说:“可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什么好吃呀。”
他挠挠头问:“那我要都吃一遍吗?”
说着,他咽了咽口水。
元夕:“……”
“算了,今晚你跟着我吧。”
第252章 分开
此刻是半下午, 比起上午,瓦子热闹了些,人也多了, 但大多都是在瓦子卖东西的小贩, 他们提早来这里把摊摆好, 为傍晚及晚上做准备。
元夕领着熊妖入了瓦子, 路边一个小贩跟她打招呼——
“元夕姑娘今日来得这般早?”
“姑娘快来看看, 我这里有新煮的梨饮,加了糖还在井水里湃过,来尝一碗!”
元夕在这饮子铺前停下来,接过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说:“好喝!”
又问:“多少钱?”
卖饮子的小贩说:“哪里能要元夕姑娘的钱, 快快收回去, 只要元夕姑娘今夜多跟人说说我这梨饮就好!”
元夕还是摸出了三文钱放在了桌子上, 在这饮子铺里,最贵的饮子也不过三文钱一碗。
她说:“你这梨饮很好喝,若是有人想喝饮子, 我会跟他们说的。”
卖饮子的小贩赶忙道:“你也太客气了, 两文钱, 这是小碗的梨饮, 只要两文钱!”
元夕多摸出一文钱来,对店家说:“那就再舀一小碗给他喝。”
她指了指站在自己后侧眼睛都要掉进梨饮桶的熊妖,卖饮子的小贩嗬了一声, 说:“好一位壮士!”
手脚麻利地舀了一小碗梨饮递给黑熊,黑熊伸出一只手接过,陶碗在他宽大的手里竟像是个给小孩儿准备的碗一样。
他一口就把梨饮喝完了, 眼睛亮亮地看着小贩说:“好喝!”
元夕招呼他:“走了。”
黑熊放下碗,赶紧跟上去,看看路两边鳞次栉比的铺子,大多卖的都是吃食,散发着他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他的眼睛都鼻子都不够用了!
元夕走着走着,发现后头的人没有跟上来,转头一看,那熊就站在路中间,直勾勾地盯着路边一个小摊,摊主就坐在后头,身前的东西被白麻布遮了起来,见黑熊盯着自己的摊子看,他招呼道:“壮士,今日刚做好的花饧,可要买些去尝一尝?”
说着掀开了白麻布,露出了里面一块块焦黄的糖块,约莫拇指大小。
元夕喊一声:“喂,走了!”
熊这才回神,咽咽口水,依依不舍地跟着元夕离开,几步走到元夕身边,问:“这里怎么这么多吃的啊?”
元夕看了他一眼:“这里是瓦子,本就有这么多吃吃喝喝的东西。”
她问这头熊:“你既已经在城里了,莫非还没来瓦子玩过?”
当初她们入城听说了瓦子之后,道人可是立刻就带她们来瓦子玩了。
黑熊摇头,小声说:“主人身体不好,不喜欢离开屋子。”
元夕:“那你就自己出来啊。”
黑熊还是摇头:“我要守着主人。”
元夕不解:“便是要守着他,总有空闲的时候吧。”
黑熊睁着小眼睛看着她,元夕问:“你进城几日了?”
他掰着手指头,说:“三,是三日了!”
好吧,元夕不说话了,原来才入城三日,怪不得一副什么都没吃过见过的样子。
她走到一间茶坊前,在门口停了下来,对面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见到她,挥挥手喊道:“元夕,这里!”
元夕走了过去,少年笑道:“你今日来得可真早!”
元夕指了指自己身侧,说:“是因为他。”
不然她肯定要在家里歇凉泡凉水的。
张子平早就注意到了元夕身边的壮汉,此刻近距离一看,惊叹道:“大哥,你可真壮!”
他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说:“我叫张子平,大哥叫我子平就好,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黑熊看了看元夕,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说:“我叫小熊。”
“啊?!”张子平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打量着男人黝黑壮硕的身躯,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若是他有这般壮,付钱那一党人还敢欺负他娘和姐姐?还敢在夜里把他拉到巷子里打?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可是,这么孔武有力的人叫小熊?
张子平不相信,问:“大哥,是哪个xiao,哪个xiong?”
许是他听岔了,大哥说的是枭雄吧。
然而,体格健硕高大的汉子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就是小熊。”
他顿了顿又说:“小熊的小,小熊的熊。”
张子平错愕,忍不住看向了元夕,元夕直言:“就是你想的那个小熊。”
张子平呆住了,看向自己身前的壮硕身躯,这样一个人,应该叫大熊才对啊,小熊?谁给他取的名字啊?!
他呆了好几息才缓了过来,既然是别人的名字,他当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说:“我便唤你熊哥吧。”
黑熊无所谓地点头,张子平看向元夕,“元夕,你跟熊哥这是?”
元夕说:“他要挣钱,我带他来瓦子做闲汉。”
张子平明白了,只是,他看着熊哥壮硕的身躯和不那么面善的相貌,心道应该没人敢叫熊哥帮忙跑腿买东西吧。
他站到了元夕身边,这里是他们常待的地方,对面茶坊里的人,甚至路过的人,若是有人想要买东西,唤他们就是了。
太阳渐渐西斜,瓦子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身边也站了好些个闲汉。
张子平看到两个生面孔,叹了口气,拉着元夕走到一边,低声说:“元夕,你可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元夕想了想,说:“跟着道人,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张子平再次叹气:“也对,你是周道长身边的人,自然是跟着道长,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道长的话,你在这城里想要靠什么为生?”
元夕毫不犹豫:“做闲汉。”
张子平:“除了这个呢。”
元夕:“去朝食铺子里做工。”
张子平:“这个也不算。”
元夕看他一眼:“到码头扛货。”
张子平看着她,第三次叹气:“是了,你力气大,在城里做什么都成。”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丧气道:“我却不行,我力气小,还受了伤,郎中说我以后都不能使大力气了,不然骨头容易断。”
元夕看着他的手和腿,问:“现在还会疼吗?”
张子平说:“平时不疼,到了下雨的时候,有一点感觉,阿娘和阿姐去郎中那里给我抓了药让我喝。”
元夕点头,想到他们之前找道人借钱,也知道药是很贵的,于是问:“那你还有钱吗?”
张子平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还有吧,阿娘和阿姐还买了肉吃。”
他看看不远处的一群闲汉,对元夕说:“你看,这才几日,又多了三个新来的闲汉,做这个是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垂下肩,看着凹凸不平的地,说:“若是一直做这个,我家迟早会饿死的,我得做其他的才行,至少是其他人没那么容易进来的行当。”
低沉浑厚的声音小声问:“那我今晚还能挣到钱吗?”
二人扭头就见到黑壮汉子一脸担忧的模样,说:“若是挣不到钱,我明天是不是还要去那个铺子干活?”
元夕扫他一眼,说:“今晚过了就知道能不能挣钱了。”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元夕、张子平和黑熊三人并排站着,张子平已经跑了好几趟了,元夕却一单生意都没接到,好几次是别人都叫了她,见那熊妖跟着她走,立刻改口说不要了。
一次两次元夕还不明白,三次四次五次,她怎么可能还不清楚。
她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熊妖,那熊妖也看着她,小眼睛在夜色里几乎都要看不到了,他垂着脑袋说:“我今晚是不是挣不到钱了?”
元夕说:“你没看到我也挣不到钱了吗?”
熊妖往她身边站了站,小声问:“那要怎么办呀?”
站在元夕另一边张子平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孔武有力的高大汉子问一个十来岁出头的瘦小少女怎么办,他让自己收回视线,心说这熊哥怕不是个外强中干的样子货。
黑熊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前的路上人来人往,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心中有些害怕,忍不住又往元夕身边靠了靠。
见此,张子平忍不住了,提议:“元夕,要不你还是跟熊哥分开吧,人家叫闲汉肯定都是只喊一人,你多带一个人,就算说不多收钱,别人心里也觉得不舒坦。”
“而且我们三个站在一处,让人看着就不敢上前,要是分开些,说不准各自还有生意上门。”
元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三人分开了站,她刚站定,竟就有人唤她去跑腿了,她对那熊说:“你别急,若是没生意,我分些钱给你就是。”
黑熊点点头,看着她离开,有些开心地对张子平说:“你真聪明,我们一分开就真的能挣钱了,是不是很快就有人来叫我了?”
他期待地看着张子平,张子平看着他的脸和身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好几息,只能说:“多等等,应该会有的。”看谁眼瞎了会叫你跑腿。
话音刚落,就有声音响起:“兀那汉子!”
张子平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个汉子,看一身的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于是脸上带笑,正要说话,那汉子却看向他身边,说:“就是你,有个活儿给你做,你可要做?”
张子平诧异,竟然是寻熊哥的!竟然真的有眼瞎的上门了!
只是听起来似乎不是去跑腿买东西,倒也无所谓,他们这些做闲汉的也并不一定都要跑腿,只要有钱拿,就什么都乐意做。
熊哥不说话,转头看向了他,张子平只好问那汉子,“不知是让我大哥去做何事?在何处?报酬如何?”
那汉子眉头一拧,有些不耐,张子平便更确定他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了,毕竟大户人家老爷少爷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看不到,服侍他们的下人这般作态的时候往往就是对着他们这些人,他太熟悉了。
还以为那汉子要骂人了,没想他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熊哥,好声好气说:“什么事别问,总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在瓦子附近做事,要是愿意去,便能得一百文。”
一百文啊!
张子平都心动了,这钱他在瓦子里做三日闲汉都不一定能挣到,他立刻推荐自己:“不知还要不要人,我可以跟我大哥一起去。”
那人嫌弃地看他一眼,摆手:“不要你,干干瘦瘦的能干什么,我们只要健壮的汉子!”
说着看向他身边的熊哥:“如何,你可愿意去?”
张子平听熊哥问:“一百文是多少,有五十文多吗?”
张子平:“……”
他赶紧对身边的人说:“熊哥,一百文多,多得多!你要是去了,欠下的五十文立时就能还清,还能有剩余!”
黑熊眼睛一亮,说:“那我要去!”
大户人家的下人满意点头,说:“那你跟我走吧。”
黑熊冲张子平挥挥手,说:“我待会儿回来!”
张子平也挥挥手,看着他跟人离去,心中有些担忧,那人不肯说是去做什么,不知熊哥会不会遇到危险?
不过一想熊哥的体格,想来等闲人也不敢对他做什么。
……
“少爷,人都齐了。”
宴丰楼的二楼包厢里,黄豪靠坐在椅子上,侍女喂他喝着茶,听到这话,他让侍女离开,从椅子上站起来,却不料椅子离桌子太近,他猛地起身又被桌子挡着坐回去,右手打在了桌子上,他发出了一声痛呼。
随从忙上前,道:“少爷,你没事吧?!”
黄豪把自己右手抬起,手背红肿,上面洒了白色的药粉,他痛得咬牙道:“我没事!”
“今晚必须把人给我逮了,知道吗?”
随从忙道:“知道知道,少爷你就在这里喝着茶,我们这次寻了不少好汉,就算那小丫头力气大,也必逃不过这次!”
黄豪颔首,说:“把你们寻的人叫来我看看。”
随从应是,出了门,很快就带了五人入了包厢中,黄豪抬眼一看,五个人果然看着都是精悍之人,尤其是那个站在最后的黑壮汉子,比旁人高出了好大一截,胸膛鼓鼓囊囊,当得起膀大腰圆这四字。
他满意道:“不错不错!”
对五个人说:“你们五个,若是今夜能替小爷我办好事,重重有赏!”
见前头四人脸上露出喜色,只有最后那人面色不变,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他也不气,想来这就是高手风范,跟旁人自然是不同的。
他挥挥左手,对自己随从道:“快带他们去做事。”
随从:“是!”
第253章 黄五
随从叫黄五, 他的父母便是黄家家仆,所以他从一生下来也是黄家家奴,他并不以此为辱, 反倒颇为自傲。
看看路边那些衣服上补丁叠着补丁的人, 他的背挺得更直了, 这些人便是想要伺候少爷也没那个机会。
带着一队人离开宴丰楼, 走出瓦子, 到人少的路段,他停了下来,于是跟着他身后的人也齐齐停了下来。
他看向走在前头的五人,他们穿着相似的衣裳,表明他们都是黄家的随从, 黄五对他们说:“这两日少爷心中烦闷, 今夜遣我们做事, 我们必不能让少爷失望!”
随从们齐齐应是, 看着他颇为尊敬,这让黄五心中满意。
在场的随从除了他以外都是家中在外买回来的,自然比不得他这样的家奴受主家信重。
他看向了后头的五个人, 道:“今夜我们要抓之人力气颇为出众, 不知五位力气如何?”
前夜, 他们候在码头的时候, 少爷的手不知被什么毒虫叮咬了,到现在手背都肿痛难忍,吃了这样的苦头, 少爷便更要将那叫元夕的丫头抓回来了。
他们本打算今日白天便行动,遣人去其做工的朝食铺子附近打听,竟听说她力大无穷, 等闲的汉子都敌不过她的力气。
随从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夜她伸手一拍,少爷便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若是如此,抓人的事情便要做足准备了。
回去禀告了少爷,少爷便说要在外头寻精壮汉子。
此刻黄五看着自己身前的五个汉子,还有五个家中随从,加上他便是十一人,任由那丫头如何力大无穷,今夜也绝对逃脱不得。
听到他的问话,前头四人说起了自己的力气,第一人说:“我可单手提起满满一桶水,走上一里路,半点不洒水!”
黄五颔首,这样的力气很不小了。
第二人说:“提水算什么,我可单手拉磨,足足半个时辰不停歇!”
黄五侧目,拉磨可不是易事,此人竟能只用一只手,若是真的,当真是个壮汉!
第三人说:“我一次可以扛五十斤的货物!”
第四人:“我可徒手拉车!”
黄五心中扼腕,他怎么就如此着急,该先问了这些人的本事再去禀告少爷的,好叫少爷知道他这事办得有多好!
只是不知这四人说的是真是假,此时也没有时间让他们一一展露了,他期待地看向了第五人,这个黑壮的汉子几乎比前夜见过的道人都要高了,他比道人还壮,看着便如同一头凶兽一般。
当时他已经找好了四人,本不打算再寻人,路过时瞥了一眼,便觉得此人绝对不能错过。
他问这少言的黑壮汉子:“不知壮士的力气如何?”
黑熊说:“我可以单手把你提起来。”
说着,几步走到黄五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黄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衣服上传来大力,接着自己双脚离体,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吓得不轻,赶忙伸手抓住黑壮汉子的手,惊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砰,双脚落地,黄五惊魂未定,看着黑壮汉子,神色转惊为喜,道:“好好,有你这样的壮士,今夜之事必然无忧!”
这时,不远处有一黄家随从跑来,喊道:“五哥!”
黄五看向他:“老七,如何了?”
叫老七的随从喜道:“五哥,事情已经办妥了,照你说的,请了一妇人唤那丫头跑腿,她此刻已经去买东西了,要不多久便会到地方,我们赶紧去做好埋伏!”
黄五颔首,对一行人说:“走吧。”
越是远离瓦子,街上便越暗,黄五抬头看看天,今夜还没有月亮,实在是不凑巧。
但他既然带着足够的人手,便没有什么好怕的,要是遇上了歹人,想必歹人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带着人专走小巷,走了不多时,他停了下来,抬抬手,身后的人也随之停下。
他站在巷子口看着大街上站着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白衣,虽不名贵,但还算齐整,在这夜色中显眼极了。
她手里还提着一篮子东西,他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是瓦子上各家的小食,为了让她能多花些时间买东西,他特地点名要了六家的小食,足够她在瓦子里跑个来回了。
只是没想到她的脚程竟然这么快,这么多东西都没能完全拖住她,让她走在了他们前头。
黄五看看周围,这里远离了瓦子,又是专卖丧葬用品的街,平日里到了傍晚时分就没什么人了,现在是晚上,更是没有人敢来这里。
他听少爷说过,便是城中那些衙役和兵爷到了晚上巡逻的时候,都甚少来此处。
这里就是最好动手的地方,现在也是最好的时机。
他再看了眼敲门的少女,心道这事可怪不得他们了,这少女孤身一人在瓦子做闲汉,都已经伤过他家少爷了,竟还无半点警惕之心,如常做闲汉,甚至还敢孤身一人来这偏僻的地方,实在是让人不下手都不行了。
他直接走出了巷子,喊了一声:“元夕姑娘。”
少女停下了手,转身看着他,一双眼睛在她身后高挂的灯笼下清凌凌的,这样的姿色,无怪少爷要动心了,他说:“姑娘可还记得我?我家少爷想请姑娘到家中一叙。”
至于叙什么,叙多久,还能不能出来归家,这些自然是谁也不知道的。
少女看着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我不认识你家少爷,也不想去他家。”
说完,她转身继续拍门,喊着:“喂,你家托我在瓦子买的东西,我送来了!”
门内静悄悄的,黄五笑道:“姑娘,莫要喊了,这条街上所有的房屋到了晚上都是没有人住的。”
少女转身看着他,说:“可是有人托我买东西送到这里。”
黄五招招手,他身后的巷子里,十个汉子鱼贯而出,站在他后面,他微微一笑,说:“姑娘手头的东西自然是我托人请姑娘买的。”
少女颔首,竟朝他走来,黄五心中一惊,忍不住想要后退,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人,又稳住了,问:“你……要做什么?”
少女在他身前停下来,一手将篮子递给他,一手摊开,道:“给我钱。”
听到这话,黄五松了口气,接着就啼笑皆非起来,这小丫头莫非真的是年纪太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不跑就算了,竟然还找自己要钱。
他笑道:“钱自然是可以给姑娘的,只要姑娘跟我去见见我家少爷,银钱要多少有多少。”
他顿了顿,道:“若姑娘讨得少爷欢心,金玉珠宝也是应有尽有。”
他脸上露出倨傲之色,他家少爷可是城中最大金楼的少东家,普通人家一辈子也难得一件金玉之物,他家少爷要多少有多少。
可少女并不动心,只说:“跑得远,跑腿费二十文,给我。”
黄五:“区区二十文,莫非你以为我们还会赖账,只要你去见我家少爷,伺候好少爷,别说是二十文,便是二十两,二百两都不在话下。”
少女还是摊着手说:“二十文。”
黄五:“?!”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
他看着少女的神情,见她根本没有惧意,心中有些恼怒,说:“我好言相劝你不听,既然这样就不要怪我动粗了。”
他招招手,双眼却盯着少女,道:“把她绑起来!”
然后他身后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相撞的动静,他扭头看去,就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倒了一地,高壮的汉子一手拽着一个人,将二人轻轻一撞,二人便倒在了地上。
黄五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高壮的汉子,惊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他亲自寻回来的壮士,此刻竟然把他的人全部打倒在地!
黑壮的汉子跨过地上的人,朝他走来,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心道自己难道是请了个疯子回来,可方才看着也不疯啊!
他继续后退,喊着:“你……你别过来啊!我……我没得罪你!你不能打我——!”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那汉子已经走到了他身前,他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却迟迟没感觉疼痛,倒是微风从自己身旁拂过,他睁开眼睛,眼前是倒了一地的人,他忍不住转过身,就看到那壮汉跟少女站在一处,还在说着话!
少女问:“你怎么在这里?”
壮汉指了指他,说:“他请我做事,要给我钱。”
少女问:“多少钱?”
壮汉:“一百文。”
少女哇了一声:“大买卖啊!那你得钱了吗?”
壮汉指着他,说:“他还没给我。”
于是两个人都看向了他,黄五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嘴唇抖着说:“给,我给!”
片刻后,一高一矮离开了此处,风将二人的声音送来——
少女说:“一百文已经够你还钱了,你明早将钱拿去还了就是。”
壮汉问:“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少女说:“他们少爷想要让我去他们家,我不想去。”
壮汉:“请你去做什么?”
少女:“不知道。”
在他们身后,黄五瘫坐在地,浑身还在发抖,在他身前摆着六包吃食,身后有声音响起,他扭头看去,原本躺了一地的人都爬了起来,一个随从上前来扶他,他忍不住问:“你们没受伤?”
随从不好意思说:“没什么大碍。”
黄五:“那你们怎么不出手?!”
随从们面面相觑,还是雇来一个汉子说:“我们再出手也是被他打倒在地,不如一直躺在地上,还能少受点罪。”
这……这……乍一听竟颇有道理,黄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254章 三鲜饺子
又到了元旦放假的日子, 早上起来之后,周一就去了附近的市集,买了一兜河虾, 一把胡葱, 一块猪肉, 并两根蛮瓜, 其实就是丝瓜。
又在农人那里买了新鲜的梨, 回到院中,元旦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跑出来,手湿漉漉红彤彤的,周一无奈道:“又去玩冰了。”
小孩儿的头发都没梳,跑过来抱住周一, 把冰冰凉凉的手盖在周一的手上, 说:“师叔, 元旦给你降温!”
看到周一手中都是东西, 伸手来接:“师叔,我帮你拿!”
周一把那一兜虾给了她,看着她提着篮子跑进了厨房, 她跟上去, 果然, 厨房里冻菜的大缸周围出现了好几个小手印。
因为温差, 原本缸壁上结了一层白蒙蒙的霜,天气越发炎热,元旦就喜欢在厨房里抠这些霜来玩。
周一自然是不许她一直玩的, 怕太冷让小孩儿染上了风寒。
这时候小孩儿看清了自己提着的东西,转过头来喜道:“师叔,我们今天吃虾吗?”
周一点头, “我们今天吃三鲜饺子。”
元旦更惊喜了:“真的吗?”
周一点头,于是元旦放下竹篮,蹦了起来:“太好了!师叔包的饺子最好吃了!”
然后她兴奋地跑到了院子里,周一听到她喊:“小黑小黑,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吃饺子,三鲜饺子哦!”
周一唤她来梳头洗漱,因为过于兴奋,梳头的时候她总是想跑,周一摁了她三次,总算是把她那头小细毛给梳顺了。
小细毛长长了不少,周一用红色的头绳将其绑在脑后,管不了多久,因为头绳没有弹性,元旦的小细毛又很光滑,很快就会顺着头发落到地上。
但这也总比让元旦披散着头发来得凉快。
“元旦元旦!”
门外响起了稚嫩的童声,刚刚梳好头发的元旦唰地跑了出去,跑到门口,一边伸手去开门,一边喊着:“珍珠!”
门栓有些高度,元旦够不到,她就跑到旁边,把抵门的石头搬过来,踩在了石头上,把门栓抽出,打开门,两小只抱在了一起,然后元旦扭头看向了周一,周一摆摆手:“去吧去吧,不准跑出巷子。”
才说完,两小只就手牵着手跑了。
周一回到厨房,门自然是不能关的,孩子在外头玩,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门开着,她才能跑回来。
她把梨子拿了出来,梨子的个头不算太大,但的确很新鲜,削了一个,梨子的汁水一个劲儿顺着手往下流。
周一吃了半个,清甜解渴,剩下的半个放在灶台上,又削了五个,一起切成小块,趁着还没氧化,放入锅中,加水加糖开始炖煮。
天气热了,就得煮些糖水来解暑。
梨子水还没煮好,她倒了面在盆中,刚把面和匀,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这种声音便是成人走路都发不出来,只有还不知道轻重的小孩儿,跑起来,每一步都是实实在在地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也就格外的大。
声音在厨房门口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四个小萝卜头,站在最前头的就是元旦,看着她,眨眨眼睛,喘着气小声问:“师叔,珍珠、萍萍还有宝丫她们没有吃过三鲜饺子,中午我可以请她们在我们家里吃饺子吗?”
周一看到她身后三张期待的小脸,笑了笑,点头说:“可以,不过还得要她们阿娘同意才行。”
于是四小只又跑了出去,很快,院外就传来了小孩儿呼唤自己阿娘的声音,让整个巷子都热闹了起来。
没多久,脚步声再响,四小只跑了回来,脸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珍珠说:“道长,我娘答应了!”
萍萍说:“我娘也答应了!”
宝丫:“我娘说可以!”
周一笑道:“那行,不过还有个问题,今天中午一共有六个人吃饺子,我却只有一个人,怕是会忙不过来。”
元旦立刻说:“我来帮忙包饺子!”
她身后的三小只也说:“我们也可以帮忙!”
周一点头:“好呀。”
她对四个孩子招招手:“快进来吧!”
于是三个小姑娘跟在元旦身后走了进来,感受到了厨房骤降的温度,三个小姑娘都不觉得奇怪,她们早就来过了,也早就知道这里凉快,还时常跑到这里跟元旦一起午睡,甚至过夜。
周一把带着她们把袖子绑上去,再把手和小臂都洗干净,给她们一个人大碗,分了面团在她们碗中,教她们如何揉面。
软趴趴的面团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好的玩具,否则就不可能有专门的橡皮泥卖了。
四个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周一这边的面已经揉好了,她们还舍不得放手,无师自通地用面揉搓成小动物的形状。
周一没有阻止她们,只是告诉她们待会要把自己揉好的面包出来的饺子吃掉,四个小孩儿满口答应,甚至还很期待。
等面醒好的时间,她把馅调好,梨子水也熬好了,周一将其盛出,拿到了大缸中冰镇,因为有别家的小孩儿在,缸外壁的霜被她用水炁源源不断地融掉,所以在三个小姑娘看来,厨房只是比别处凉快,具体哪里最凉快,她们是不知道的。
接着,就带着四个小姑娘擀面皮、包饺子。
等到元夕回来的时候,刚走入院子,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小孩儿的笑声,很熟悉,不用进去,她就知道里头肯定有元旦和跟她一起玩的那三个小人。
小黑躺在厨房门口,这里还没有被太阳晒到,元夕走过去,看到它背上印着一个个白色的小手印。
哒哒哒,元旦跑了出来,她的脸上手上都是白色,见到她激动道:“鱼姐姐,我们在包饺子,我们今天中午吃饺子,你快来呀!”
元夕走了过去,从小黑屁股那边绕进厨房,就看到厨房那张低矮的小桌子摆在中央,三个小孩儿乖乖坐着,手上捏着一团面,在那儿揉来揉去。
元旦跑了过去,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团面,也开始揉。
道人站在一旁,包好了一个饺子就放在了灶台上,抬眼看到她,笑道:“你回来了,快来包饺子,包好就可以开饭了。”
又说:“灶台上有凉了的梨水,去喝一些吧。”
元夕点头,先洗了手和脸,这个天城里的街上很多灰,一路走回来,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灰给盖住了。
洗干净了,端起梨子水,竟然是冰的,大口大口喝起来,软嫩的梨肉入口,她嚼碎了咽下去,道人煮的梨饮可比外头卖的好喝多了。
一大碗梨子水解了渴,她走过去一起包饺子,拿起一张道人擀好的面皮,把肉放在中央,再包起来,学着道人的样子捏几个褶,一个饺子就包好了,放在桌子中央,四个小孩儿都惊叹了起来——
“鱼姐姐,你包的饺子好好呀!”
“鱼姐姐好厉害呀!”
元夕的下巴微微抬了抬,继续包饺子,这有什么难的?
人多,包起饺子来自然就快,很快面用完了,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摆在灶台上,碗里还剩下一些肉馅。
周一烧了水,水沸,饺子下锅,肉馅也被团成了丸子的大小放入锅中,等到饺子和瓦子都浮起来,也就可以吃了。
厨房里不算太亮,周一便让元夕把桌子摆到了厨房门口,这里兼具了明亮和凉快,至于小黑,一半冰冰凉凉的梨子水倒在了它的碗里,它现在正在棚里大口吃着呢。
饺子一人一碗,四个小孩儿碗中暂且只有五个,周一对她们说:“若是不够吃,便自己舀。”
桌子中间还有一大碗饺子。
四个小孩儿都乖乖点头,周一又把冰镇后的梨子水舀了六碗出来,一人一碗,宣布:“可以吃了。”
四个小孩儿便迫不及待埋头吃起来,元旦先喝了一口梨子水,坐在她身边的珍珠却忍不住吃饺子,轻轻咬了一口,烫得不行,赶紧学着元旦的样子喝梨子水。
元旦用筷子把饺子戳起来,贴着碗壁,对她说:“珍珠你看,吃之前要先吹呢!”
说着,她撅起嘴巴对准饺子呼呼吹了起来,坐在她对面的周一和元夕忍不住伸出手在自己碗前挡了挡,小孩儿吹气,向来是口水乱飞的。
然后坐在她们两边的两个小姑娘也吹了起来,周一只好站了起来,元夕也跟着起身,对上四个小孩儿茫然的眼神,周一说:“我喜欢站着吃饭。”
元夕:“我也喜欢。”
四个小孩子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理由,埋头吃了起来,先呼呼地把自己饺子吹冷,接着咬一口,除了元旦之外的三个小孩儿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珍珠:“元旦,好好吃!”
萍萍:“饺子真好吃呀!”
宝丫:“唔唔唔——!”
最后这个舍不得放开嘴里的饺子,根本说不出话。
看着她们,周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这时候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从开着的门中走进来,厉声喝道:“这家人速速出来!”
周一看去,跑进来的是两个汉子,他们厉喝之后,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周一和元夕,怒目而视,同时站到门两侧,更多的人涌了进来。
周一转头,看到四个小孩儿果然都放下了筷子,看着门口,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她温声说:“不用怕。”
她往前走两步,挡在了四个小孩儿身前,看向已经入了院子的七八人,还有人在进来,她问:“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家?”
一个颧骨微凸的男子走出来,穿的衣服跟院中其他人一模一样,姿态却颇为不同,他的视线从周一身上滑过,落在了周一身侧,说:“这事你得问问你身边的人,侮辱了我家少爷,不上门赔礼,莫非还想就这么事了不成?!”
周一看向了元夕,问:“你认识他们?”
元夕说:“说话的那个人我昨天晚上见过。”
她看向黄五,不解道:“我侮辱你家少爷了吗?”
黄五怒道:“欺人太甚,昨夜你做的事情难道就忘记了吗?!”
第255章 教训
黄五很生气, 不是因为昨夜没有抓到人,而是因为昨夜他请来的壮士竟然跟要抓的少女是一伙的!
当时只是觉得害怕,可回到家中后, 禀明了少爷, 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对。
自己请来的壮士为何会跟少女认识?世上难道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明明他早查过少女, 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壮汉!
思来想去, 他觉得这个名叫元夕的少女乃是心机深沉之辈, 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怕是早就知道自己这边还会动手,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知道了他们的打算,竟派了个如此符合他心意的壮汉出来,让他颜面扫地不说, 还让他差点失去了少爷的信重!
辗转反侧一晚, 一早醒来他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少爷, 直言:“少爷, 那丫头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打算,若还想抓人,只能直取!”
于是, 他领了人, 来到了此处, 看到了院子里吃东西的两大四小, 心中冷笑,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见那少女做出一副忘记昨夜之事的模样,心中又怒火燃起, 道:“昨夜,我等奉我家少爷之令来寻你,你却同那汉子戏弄我等, 便是在侮辱我家少爷!”
元夕拿着筷子赶了一个饺子入口中,含糊不清说:“原来这样就是侮辱你家少爷么。”
见她还是不以为意,黄五大怒:“你莫要嚣张,今日我家少爷在此!”
元夕还是不明白:“你家少爷在此与你在此有什么不同吗?”
从门外走入的蓝色薄衫男子听到这话,当即怒发冲冠,怒喝道:“贱人,我观你容貌不俗,对你百般容忍,你却三番五次羞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便将你绑回去,好叫你知道在这潭州城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
他又对周一道:“兀那道人,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若识相便乖乖躲到屋中,若是还站在这里,休怪本少爷心狠!”
周一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他的右手,手背上通红一片,那是她前几日晚上抱着元旦带着元夕从码头出来之时,发现旁边有人鬼鬼祟祟,说要将她们抓起来,所以用阳火给那领头之人的小小惩戒。
没想到,原来那晚的人就是此刻站在院中的人。
她扭头问元夕:“他们之前来找过你?”
元夕点头,把最后一个饺子咽入肚中,说:“说要我去他家,可我不想去。”
她问周一:“他们都上门了,要不我跟他们去一趟?”
这样,这些人就不会再来闹了吧。
周一摇头:“不想去就不去。”
她看向站在院中的一群人,视线落在了蓝衫男子身上,冷了下来,说:“看你衣着光鲜,面目却是可憎,目光淫邪,獐头鼠目,畜生不如,我的院子不欢迎你这般的畜生,滚吧。”
说罢,挥了挥袖子。
黄豪听到道人骂他,勃然大怒,正要破口大骂,一阵狂风迎面吹来,霎时间飞沙走石,让他眼睛都睁不开,只听黄五喊着:“少爷少爷!”
接着身体一轻,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右手手背更是如火烧一般剧烈疼痛起来,他痛叫起来,鼻端传来臭气,耳边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一颗黑黢黢的猪头凑了过来,在他脸上拱来拱去,他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
白水巷,大风停息,黄五睁开了眼睛,往四周一看,惊道:“少爷少爷!”
身边的其他随从也惊道:“少爷不见了!”
甚至有人跑到了院外,喊:“少爷不在外头!”
黄五惊恐地看向站在院中的道人,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对我们做了什么?我……我家少爷被你弄去什么地方了?你把我家少爷还回来!”
周一抬手,看着这群人道:“滚!”
作势再要挥袖,一群人被吓得连滚带爬跑出了院子,还听到有人在喊:“我家少爷若是有事,你……你好自为之!”
恰好微风吹入巷中,门外传来惊叫声,凌乱的脚步声远去,再没有动静了。
很快,脚步声再起,有人跑到了门口,探头问:“周道长,刚刚是怎么了?你们可还好?我家珍珠可还好?”
周一看着庄娘子,往旁边站了站,把乖乖坐在桌子边吃饺子的四个小孩儿露了出来,她笑道:“不过是一群无赖,已经被我教训离开了,珍珠她们无事。”
她问四个小孩儿:“刚才热不热闹?”
四个小孩儿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这么问,便点头道:“热闹!”
周一又问:“饺子好吃吗?”
于是小孩儿的注意力又到了饺子身上,珍珠吃了一大口,说:“好吃!”
还看向自己阿娘道:“阿娘,三鲜饺子好好吃!”
见女儿这样子,庄娘子松了口气。
等四个孩子吃饱喝足,她们的阿娘将她们接了回去,庄娘子还对周一说:“道长,我看那些人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从,那等人家不好得罪的,不过他们也只管得了城里的事情,若是出了城,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周一谢过她的好意,说:“今日之后,他们应当不敢再来了。”
庄娘子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牵着珍珠回了家。
待元旦睡着之后,元夕问周一:“道人,他们为什么要上门来寻我?”
元夕一脸茫然:“我已经说了我不去他们家中,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有些苦恼,这些人是听不懂她说的话吗?
周一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因为他们不怀好意,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东西,你没有给他们,他们就一直缠着你不放。”
元夕问:“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她怀疑:“莫非他们知道我是妖?”
见她警惕,周一说:“这倒不是,他们只是看你是女子的模样,相貌不俗,便想将你抓到他家中去。”
元夕还是不明白,周一说:“想逼你在他家做他想让你做的事情。”
元夕的脸色瞬间变了。
……
城东路旁的猪圈中,四个人正将一个浑身脏污的男子从里头抬出来,黄五在一边喊着:“轻点轻点,小心别伤到少爷了!”
被抬着的男子双目紧闭,脸上头发上都是沾染了猪粪,看着好不狼狈。
旁边围了不少人,有人好奇:“怎么会有人在猪圈里睡觉?那少爷是疯子还是傻子?”
毕竟正常人肯定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有人小声说:“什么疯子傻子?那仆从我认得,是金玉楼少东家的仆从。”
有人吸了口气:“这么说,猪圈里的人是金玉楼的少东家?”
“这……这……好好的房子不住,他为何要去猪圈里睡觉?”
“睡觉?这少东家性情乖戾,酷爱少女,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都要将人绑回家中,我看说不定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晕扔入此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点头,黄五听到了,怒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准看不准看,全都给我滚!”
他这么凶恶,众人不愿得罪金玉楼少东家,自然散去,只是金玉楼少东家在猪圈睡觉的事情却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全城。
说回现在,黄五领着仆从匆匆往家中赶去,黄豪被放在一辆没有车盖牛车上,人人都能看到。
又因为一行人都入了猪圈,身上臭不可闻,路上的人纷纷避开。
黄五等人都觉得丢人,于是催促赶车的老倌:“老头,快点,再快点!”
老人说:“莫急莫急,这是在城里,不是城外,便是换成马车,也只能跑成这样,要是不小心撞了人,反倒多生事端,耽误时间。”
他这么说,黄五等人自然不好再催促,黄五扭头,就看到躺在板车上人动了动,他赶紧凑过去,果然见到自家少爷睁开眼睛,他喜道:“少爷,你醒了!”
其他仆从也都围了上来,于是黄豪睁眼醒来,就看到了好几颗脑袋,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猪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的随从,这才松了口气。
他坐了起来,视线正好跟一路人对上,那路人牵着的小童道:“阿爹阿爹,那个人好脏好臭啊!”
黄豪看向自己身上,猪粪糊在他胸前,再抬头看向周围,他竟然在大街上,他的脸色瞬间绿了!
拉过黄五,咬牙道:“我难道连个轿子都买不起了吗?”
黄五忙道:“不是啊,少爷,我们是在城东寻到你的,城东太穷了,根本没有轿子,只有牛车啊!”
黄五的脸色更难看了,觉得路上的人都在看自己,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咬牙道:“走小路!”
黄五立刻对赶牛人道:“走小路走小路!”
老人说:“小路牛车进不去。”
黄豪道:“让你走就走!”
老人没法,只好把牛车赶到了小巷口,牛倒是能进去,牛身后的车却是卡在了巷口,他无奈道:“看吧,真的进不去。”
黄豪扶着仆从下了车,径直走入了巷中,黄五匆匆付了车钱,追了上去:“少爷少爷,等等我啊,少爷!”
黄豪转头瞪他:“叫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吗?”
黄五只好闭上嘴巴,黄豪问:“中午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五和其他随从把中午发生的事情说了,黄五道:“我们也弄不清楚,一睁开眼睛少爷你就不见了,我们寻了你半日,才在城东寻到了你。”
他问:“少爷,你是刚刚才醒过来吗?”
黄豪脸色极其难看,当然不是,他本来是醒着的,发现自己在猪圈,被吓了一跳,叫了起来,没想到猪也惊了,横冲直撞,把他给撞晕了过去。
他嗯了一声,黄五说:“少爷,我看这是就是那个道人干的,她……她是个妖道!”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放轻了声音,左右看看,生怕被那道人给听去了。
黄豪咬牙切齿,眼露凶光:“妖道好啊,我要报官,把她这个妖人抓起来!”
砰地一声,前头的墙上一个人跳了下来,一行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是个皮肤白皙的少女。
黄五喝道:“是你!”
“你来这里做什么?!”
元夕看着站在中间的那个人,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皱起了眉,道:“你们身上怎么一股屎味?臭死了。”
黄豪只觉得颜面尽失,面容都扭曲了,黄五在一旁道:“你现在来寻我家少爷做什么?怎么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现在来求饶了?”
他看看自家少爷的脸色,大声说:“我告诉你,做梦!你们就等着被官府抓起来吧!”
元夕一步步朝他走来,黄五咽咽唾沫,连连后退,说:“你……你要做什么?”
元夕抬手,握拳,一拳砸在了他脸上,人直接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看向黄豪,在他惊恐的表情中,冲上去,把人打倒在地。
片刻后,元夕收手,巷子里倒了一地,没一个人醒着,她仔细看着自己的拳头,生怕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看来看去,自己的手还算干净,可总觉得沾上了什么,手上有臭味,于是跑到了湘水边洗手,洗完手沿着湘水走,准备去瓦子。
没走多久,就看到一个黑壮汉子撅着屁股趴在河岸边,她走过去问:“你干嘛呢?”
黑壮汉子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她,松了口气,嘘了一声说:“不要大声说话,我在找妖怪。”
元夕看着流动的河水,不解:“这里头有妖怪吗?”
黑熊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水面,说:“我闻到了一点妖怪的味道。”
他凑在了水面上,闻了闻说:“现在没有了,但我刚刚闻到了,这水里肯定有妖怪,而且是大妖!”
元夕眨眨眼睛,看看河水,对岸好像有些眼熟,她再看看黑熊,说:“有没有可能,人家只是在这里洗了个澡,然后走了呢?”
黑熊一下子站了起来,小小的眼睛看着她:“真的吗?”
元夕:“你在这里找到妖怪了吗?”
黑熊摇头,元夕:“那不就得了。”
她说:“你慢慢找吧,我去瓦子了。”
第256章 寻人找物
夕阳西下, 少女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身后一个黑壮的汉子追上来,喊着:“你等等我!”
旁边的人纷纷让开, 这汉子要是撞上来, 自己可受不住。
元夕不急不缓地走着, 看向跑到自己身边的壮汉, 问:“你今夜还要去瓦子挣钱吗?”
黑熊摇头, 说:“我不去了。”
元夕:“那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要去瓦子挣钱。”
黑熊挠挠头,看看周围的人,拉着她跑到了一旁的巷子里,引得路人纷纷探头去看,就怕这汉子把少女绑走害了, 见那少女不哭不喊, 才放了心。
巷子里没什么人, 黑熊就这么看着她, 元夕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都不说话,忍不住说:“你想说什么就说, 不想说我就走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黑熊又拉住了她, 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支支吾吾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在水边闻妖怪的气味吗?”
元夕看着他,说:“跟我有关系吗?”
反正这头熊现在闻不到她的气味。
黑熊摇摇头,看着元夕, 表情犹豫不决,元夕看看天色,天都快黑了, 于是说:“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吧,我要去瓦子了。”
“别走别走!”黑熊拉着她不放,小声说:“其实是我主人让我在城里找妖怪。”
元夕停下来,转头看着他,高高壮壮的大块头,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似乎很有压力,元夕:“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做出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难受。
黑熊摇头:“我想说的。”
抬眼看了眼元夕,说:“你是好人,我想跟你说。”
元夕点头:“行,那你说吧。”
黑熊小声说:“我主人的东西丢了,找不到了,想要寻城里的妖怪帮忙找东西。”
元夕恍然,接着疑惑:“什么东西一定要妖怪来找?不可以找人吗?”
黑熊呆了呆,说:“我不知道,主人让我找妖怪。”
他垂着头,很丧气的样子,说:“可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妖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在这三天跑了好多地方,昨晚连觉都没睡,城里的街道都跑了个遍,可他一个妖怪都没有找到。
好不容易在河边闻到了大妖的气味,可大妖已经离去了。
元夕看着他,这熊妖看着是个大块头,还会化形,可脑子实在是不聪明,她叹气道:“既然找不到妖怪,你就找人啊。”
黑熊不解地看向她,元夕:“既然是找东西,肯定是找东西的人或妖越多越好,你看你找了这么久,一个妖都没找到,可大街上却全是人,找人帮忙更容易,也更容易找到东西啊。”
黑熊睁大他那小小的眼睛,看着元夕:“好像是这样的!”
“可是,主人要我找妖怪呀。”
元夕无奈:“那你去找你主人问问嘛,可不可以不找妖怪,找人寻东西。”
黑熊眼睛一亮,说:“那我去找主人!”
他看着元夕,有些期待地问:“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呀?我怕我跟主人说不清楚。”
元夕坚定拒绝:“不行,我要去瓦子挣钱。”
“好吧。”
黑熊失望地转身离开了,他往城东走,走到一处小院子前,天已经黑了,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屋子里黑黢黢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悄悄地走到了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小声喊道:“主人,主人。”
屋子里没有声音,他只好提高声音再喊:“主人主人主人!”
喊了好几声,屋子里终于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小熊,门没锁,你进来吧。”
黑熊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更黑了,但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看到了一个人从床上坐起来,赶紧跑过去扶住人,发现握住的手臂冰凉,惊慌道:“主人,你怎么了?”
虚弱的声音咳了两声,说:“无碍,不过是老毛病犯了,骨碗找回来了吗?”
黑熊摇摇头,想起主人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赶忙小声说:“没有找到。”
他有些心虚地说:“主人,我在城里找不到妖怪,可不可以找人来帮忙找骨碗呀?”
“咳咳!”那人靠在了黑熊身上,黑熊感觉自己主人冷得像是山里的潭水一样,他听到主人说:“倒也是个办法,只是找人需要用钱,我身上没多少钱了。”
黑熊立刻说:“我有钱主人!”
道士有些诧异:“你有多少钱?”
黑熊说:“四……四十文!”
他有些骄傲:“是我在瓦子里自己挣来的!”
道士咳了咳,说:“不过四十文,哪里够。”
“啊!”黑熊失落,“不够吗?”
“主人,我可以再去挣钱,挣多多的钱!”
道士叹气:“不必了,我等不了多久,你去把我的包袱拿来。”
黑熊只好让他靠在床头,摸黑跑去把一个包袱拿到了道士身前,道士接过,打开包袱拿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摸出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到黑熊手中,说:“这里是一两银子,你拿去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寻几个人,让他们去寻城中有异之处。”
黑熊接过银子,发现这个跟他在瓦子挣到的钱不同,还在好奇,听到最后一句话,不解问:“主人,什么是有异之处?”
道士又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骨碗乃至阴之物,若是附近有鬼魂,骨碗所在之处,必定有厉鬼出没,若是没有鬼魂,只有人,那人定会疯癫。”
阴气极盛之物,普通人哪里受得住,只会日日堕入噩梦,恍兮惚兮。
黑熊懵懵懂懂,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放好自己的主人就迫不及待要出去寻人,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掉头回来站在床边问:“可是主人,我怎么才能知道哪里在闹鬼,哪里有疯子呢?”
道士虚弱道:“你既给了人钱,自然是让拿钱的人去打听。”
黑熊终于明白了,中气十足道:“我明白了,主人,那我去了!”
道士嗯了一声,说:“快去快回,我等着骨碗有用。”
黑熊赶忙跑出了门,他跑到了瓦子,在昨天站过的地方寻人,却没看到,只看到那个叫张子平的人,走过去问:“元夕在哪里?”
张子平本来在路边等生意,见到黑熊,听到他的话,立刻说:“元夕她刚刚离去了,有人托她买东西。”
他看着黑熊,忍不住问:“熊哥,你昨夜那单生意如何,钱可到手了?”
黑熊点头:“到手了。”
张子平又问:“那熊哥为何又来瓦子,莫非是还欠着钱吗?”
黑熊摇头:“不欠了,我都还了!”
他说:“我是来找元夕的,我有事想要请她帮忙。”
主人说拿钱找一个人帮忙,他立刻就想到了元夕,元夕什么都知道,还是好人,他只相信元夕!
张子平说:“那熊哥你在这里等等吧,元夕姐才去,许是要花些时间才能回来。”
黑熊点头,在他身边站着,就是站得不安稳,一会儿往前挪着望望街头街尾,没看到人又站了回来,如此几次之后,反正也没生意的张子平好奇问道:“熊哥,你找元夕姐什么事情啊?很急吗?”
黑熊扭头居高临下看着他,点点头:“有一点急,主人在家里等着我。”
张子平暗暗打量了他一眼,心道这么个高壮汉子竟然是谁家的仆从么,可看着憨憨傻傻,也没其他仆从相伴,也不知该说他的主人是有眼光还是没眼光。
他说:“元夕姐救过我的命,你既是她认识的人,也算是我张子平的半个朋友,元夕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若是着急,可以跟我说一说,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说完就看到黑壮汉子盯着他看,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这……熊哥,可是我有什么不妥吗?”
黑熊摇头,问:“你知道城里哪里在闹鬼,哪里有疯子吗?”
张子平眨眨眼睛,虽然不知道这熊哥找这些作甚,但还是点头,说:“自然知晓!”
“我自小就在潭洲城长大,在城里跑来跑去,又有好些朋友,你说的这些我找朋友一打听便知道了。”
黑熊的眼睛亮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东西放到了张子平手中,道:“那你能带我去那些地方吗?我给你钱!”
张子平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竟然是一两银子,他吓了一跳,赶忙把银子塞到黑熊手中,这熊哥昨夜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今夜竟然随手就掏出了一两,他说:“熊哥,你可真是——”
他问:“你寻元夕姐就是为了这事?”
黑熊点头,又把银子往张子平怀里塞,张子平给他挡了回去,说:“既是这样,还是再等等吧。”
这么大的生意,他可不能抢元夕姐的。
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人回来,黑熊等不下去了,硬是把银子塞到张子平手中,握着他的手不许他松开,说:“你帮我,我们现在就去找!”
见他心意已决,张子平只好答应,想要把手抽出来,结果抽不动,被拉着离开了瓦子,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松了些,他才抽回自己的手,活动活动,说:“熊哥,你既然给了我银子,你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一两银子太多了,这点小事,五百文就够了。”
黑熊点头,其他的都不管,只说:“我们去闹鬼的地方。”
张子平看看昏暗的街道,咽咽唾沫,说:“行,我记得瓦子附近就有一处听闻在闹鬼,我们先去那处看看。”
第257章 任家
白龙街龙尾巷, 元夕手里拿着香和黄纸走到了一处小院前,抬手砰砰敲门,门里没有人声, 她喊道:“任大家, 你托我买的香和纸买回来了。”
早些时候, 她在瓦子, 刚给人买了东西送去, 就遇到了任大家的邻人,邻人给了她钱,说任大家托她买些香和黄纸送到她家中去。
元夕自然接了这单生意,只是她没想到在晚上的时候,香和黄纸这等东西竟然这么难买, 瓦子附近的香烛铺子都关了门, 连门都拍不开。她跑了半个潭洲城才找到了一家店铺, 那家也关了门, 好在店家一家子是住在店里的,拍开了门才买到了东西。
门里没有动静,她又拍了拍门, 提高声音:“任大家, 任大家!”
门里终于有了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跑到了门前,很快门打开了,一个小姑娘眼睛红彤彤的, 瓮声瓮气地说:“谢谢元夕姐姐!”
把钱给了元夕,又伸手接过香和纸,元夕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哭?”
她看看院子里, 院子里没有人,屋子里隐约传来些细微的动静,听起来像是更小的那个小人在哭,她低声问眼前的小姑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你们家有歹人?”
她想起了前几日庄娘子中午来她们家歇凉的时候说的事情,说是城中有一家子,父母白天都要在外头挣钱,只留了孩子在家,吃食都准备妥当了,连热都不用热,也叮嘱孩子不许开门,却没想到有歹人翻墙入了院子,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偷了,孩子还被人给绑了,堵着嘴巴拴在灶台边,等大人回去发现的时候,孩子都晕过去了,好在没有出更大的事情。
元夕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虽然庄娘子也在家中,可万一那歹人胆子大呢?
小姑娘吸吸鼻子,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说:“有坏东西在害我的妹妹,可是我们都找不到他!”
说着,她伤心地哭了起来,“元夕姐姐,我好怕,那个坏东西会不会害死我妹妹?”
元夕神情严肃起来,她在瓦子第一天做闲汉的时候,就是任大家让她有了第一单生意,挣到了第一个五文钱,此后,任大家也总是托她买东西跑腿,她跟这一家的三个人已经熟悉了起来,怎么可能看着她们被人欺负。
她小声对任大家的大女儿任可说:“你带我进去,我把那个坏东西抓出来!”
任可不过七岁,虽比元旦大一些,可也是小小的一只,听到这话睁大眼睛,吸吸鼻子问:“真的吗?”
元夕点头:“真的,在这潭洲城里没有人的力气比我还大。”
若真有比她力气大的,那也不是人。
小姑娘立刻就信了,点点头,说:“元夕姐姐,你跟我来。”
元夕对她嘘了一声:“我们悄悄的,免得那东西看到我吓跑了。”
任可闭紧了嘴巴,乖乖点头。
元夕从她手里接过香和黄纸,一只手牵着她,悄悄地靠近了发出动静的屋子。
屋子的门窗都是关着的,但有不少破洞,昏黄的灯光从这些破洞中穿了出来,细细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元夕凑到了窗户上的破洞前,看了进去。
屋子里不是很亮,东西也不多,摆着一张挂着床帐的木头床,任大家就坐在床边,怀中抱着个用被子裹起来的东西,哭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元夕有些诧异,这个天这么热,为什么还要用被子把人裹起来?她都恨不得跳到冰水里,时时刻刻都泡在里面。
这时候,任大家冲着门外喊了起来:“可儿,可儿,怎么还没有进来?”
元夕身边立刻传出童声:“阿娘,我来了!”
说完,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看着元夕,元夕捏捏她的脸,这是跟道人学的,道人最喜欢摸元旦的脸,她也跟着摸,果然小人的脸都是嫩嘟嘟的,摸起来很舒服。
她说:“没事,我们进去吧。”
里头的任青听到了声音,警惕问道:“可儿,门外还有谁?是谁在说话?”
元夕牵着任可走进屋子,说:“任大家,是我。”
任青见到是她,松了口气,说:“原来是元夕姑娘,姑娘还有什么事吗?可是钱不够?”
“是了,晚上要买香纸可不容易。”她对任可说:“可儿,快去把娘的荷包拿来。”
元夕拉着任可,没让她动,说:“不是钱不够。”
她看向任青怀中的小人:“是我听任可说任果被坏东西欺负了,我就想进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好把他抓起来,不让他害人。”
她环视这间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两个箱子和一张桌子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她看向床底,床底虽然很黑,但她也能看清楚,里面没有藏人,也没有其他东西,连一只耗子都没有。
任青被热得不行,额头上都是汗水,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她感激地看向元夕,说:“多谢元夕姑娘,其实哪里有什么坏人,我家果儿这般哭闹,是因为她患有惊症,可儿不明白这事,所以才说有坏人。”
元夕不明白:“惊症是什么?”
任青说:“在其他孩子身上,惊症就是发热、抽搐,啼哭不止,我家果儿倒是不发热,但就是害怕,不敢出门,也不敢一个人待着,要我一直抱着才行。”
元夕明白了:“所以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出门,让我买了菜给你送来。”
任青无奈点头:“是啊,我一离开,果儿就啼哭不止,若是哭久了,她会生病了,我不敢离开家里。”
元夕:“可你以前也出门的。”
第一次遇到任青的时候就是在瓦子,那时候她刚演完了傀儡戏。
任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怀中的孩子发出了不安的声音,她赶紧抱住孩子,对元夕说:“那时候我家果儿没发病,这些时日发了病才这样。”
元夕点点头,又说:“你可以带着她一起出门。”
任青摇头:“不行,出了门,她就更怕了,你看现在还是在家中,她尚且要用被子裹着。”
元夕好奇:“这样不热吗?”
她走到任青身边,看到了只露出一个脸的任果,她的脸上全是汗水,头发都被打湿了,脸也热红了,她说:“这样不行的,要是太热了,她会中暑,中了暑会死人的!”
这是道人说的,道人还说若是一直热着,身体里的脏腑会被热熟,到那个时候,人只能等死了。
她把这些说了出来,任青吓了一跳,说:“真的吗?”
元夕说:“道人说的不会有错的。”
任青赶紧伸手去扯裹住自己女儿的被子,说:“果儿我们不裹这个了,不裹了!”
任果只有三四岁,比元旦还小,伸手拉着被子,惊恐地大哭起来,喊着:“不要不要不要,阿娘,他来了,他来了!”
接着她尖叫了起来,任青只好手忙脚乱地再把她裹起来,说:“不怕不怕,果儿不怕,阿娘在这里,阿娘在这里!”
元夕看向了任果刚才看到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任青这时候说:“可儿,快把香点起来!”
任可点头,从元夕手里拿了三支香,跑到了桌子旁,爬上凳子,借着油灯的火来点香,香点燃了,她又爬下来,跑到了门口,那里竟然放着一个陶制的香炉,她把香插了进去,说:“妹妹,不怕了,姐姐把香点起来了!”
躲在任青怀中任果的尖叫声慢慢小了,她从被子里露出了脸,看到了香炉里袅袅燃起的青烟,抽泣着说:“他……他在吃香。”
元夕看向了香炉前,什么都没有看到,又看向了任青,任青一边小心地给任果把被子拉下来,一边小声对元夕说:“在果儿发病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人要来害她,只有点上了香,那些人才不会来吃她了。”
许是因为点了香,任果不像刚才那么哭闹了,她似乎也哭累了,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任青搂着她,低声说:“睡吧睡吧,阿娘托元夕姐姐买了好多香,会一直把香点着的。”
小孩儿呜呜哭了两声,抱着她阿娘,闭上眼睛睡了。
任青轻轻地把裹着她的被子拉开,也不管被子落到了地上,松了口气,看来她也是被热得不轻,她看向元夕,很小声说:“元夕姑娘,谢谢你了。”
元夕小声问她:“你请道士来给她看过吗?”
任青点头,“她还小的时候就带她去过观里,还去了庙里,道长大师都给她看了,也做了法事,都没什么用。”
她用手把小孩儿额头的汗湿的头发给拿开,还用袖子给她擦汗,轻声说:“郎中说了,她是年纪太小,等她年纪再大一些就会好了。”
元夕不懂这些,她歪了歪头,看向门口的袅袅青烟,说:“可是,那个烟是斜着飘的,这里也没有风,道人说,这代表着有鬼在吃香。”
任青转头看向门口的香炉,只见那香炉上三支香的烟一分为二,朝着门内和门右侧的方向飘去,再缓缓消散在空中,而门是关着的,屋子里一点风都没有。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258章 夜去任家
白水巷, 天黑了,周一坐在巷尾跟邻人一起乘凉,夏夜的风也是热腾腾的, 一阵阵吹在人身上, 带来了些许的清凉, 但身上依然在微微冒汗。
她拿着一把蒲扇, 一下一下地扇着, 不仅仅是扇风,更是驱赶嗡嗡不休的蚊子,耳边是庄娘子跟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有人说:“我今天去了天心寺,寺里的和尚一个个往外跑, 听说先前寺里丢的那个宝贝还没找到呢!”
庄娘子说:“还没有找到?那是什么宝贝啊, 找了这么久还在找, 想必很值钱。”
先前说话的妇人说:“何止是值钱, 我听一起上香的人说,那宝贝好像是可以驱邪的宝贝,先前广善大师多厉害, 到处捉妖捉鬼, 可自从宝贝丢了, 广善大师就再没有出来给人驱过邪了!”
周围的人恍然大悟, 一个人说:“还真是这样,好些日子没听到广善大师的事情了。”
还有人说:“怪不得,我早上买菜的时候听人说他家那边不太平, 去了好几次天心寺,都没请来广善大师呢,我还道是广善大师太忙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
柳娘子叹道:“唉,也不知是什么人竟会去偷大师们的宝贝,他偷了也不会拿出来做好事,这样一来苦的还是我们这些贫苦人家。”
庄娘子也说:“就是,宝贝在广善大师手里的时候,便是那等没有钱的人家,广善大师也是愿意帮忙抓鬼的,现在那些饭都吃不上的人家遇到事情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有妇人叹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等死了。”
一群人都叹了起来,有性子直接的人骂道:“挨千刀的偷儿,屁股生疮脚底流脓,日后死在路边都没人埋的!”
周围安静了下来,于是小孩儿们玩闹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周一看去,元旦他们又在玩躲猫猫的游戏,在大人看来很无聊的小游戏,在他们眼里有着无穷的魅力,怎么玩都玩不腻。
尤娘子的声音响起,温温柔柔的,她说:“好在我们白水巷有周道长,便是遇上那等事情也不怕。”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娘家闹了起来,我在道长这里买了镇宅符,回去往门上一贴,听我娘说到了晚上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狗不乱叫,鸡也不闹腾了。”
“周道长的符是很灵验!那平安符,我相公戴着走夜路,连个凶狠的野狗都没遇到过了!”
一群人便都看向了周一,称赞起了周一的符如何有用,突然有人问:“周道长,今天中午的时候,那些到你家中的人是什么人呐?”
这下离得远的邻人都看了过来,眼中是夜色都挡不住的好奇,周一手中的扇子顿了顿,她说:“是几个无赖,想要上门闹事,我好言劝说,他们便离开了。”
有人惊叹:“竟是无赖,我就说呢,那么一大群,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还有人说:“道长可真是厉害,动动嘴就能把这些无赖给赶走,我们白水巷有道长在,可是安心!”
“可不是,脏东西来了不怕,人来了也不怕!”
坐在周一旁边的庄娘子眨眨眼睛,她想起了中午打开门见到对门院中突起的狂风,风停下来之后,那群人里面穿得最富贵的人就不见了,那群人也喊着要找他们少爷呢。
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道人,又看看远处黑洞洞的巷子,往道人身边靠了靠,自家院子的位置选得可真好啊!
一群人没歇多久凉,毕竟玩疯了的孩子还得拉回家中去洗刷一番,于是端起板凳,叫上孩子,各自归家了。
周一跟庄娘子一路,元旦跟珍珠一前一后在前头跑走,就听到元旦喊着:“鱼姐姐,你回来了!”
接着元夕的声音响起:“嗯,回来了,元旦,你师叔呢?”
元旦说:“师叔在后头!”
周一跟庄娘子并肩走到了门前,庄娘子拉着珍珠回了家,对周一说:“道长,我们先回了。”
珍珠对元旦喊道:“元旦,我们明天见!”
元旦也说:“珍珠,明天见!”
两小只道了别,周一带着元旦和元夕进了院子,关上院门,也不点灯,黄豆大小的日炁在低空中亮起,没有越过院墙,免得被外头的人看到了不好解释。
她拉着元旦,就在院子里给她把衣服脱了,水炁出现,火炁加热,于是温热的水浇到了元旦身上,元旦开心地叫了起来:“师叔,好舒服啊!”
周一动动手指,水炁缠着澡豆到了她手中,抹在元旦的身上和头上——小孩儿的头发全都汗湿了,不洗实在是不行。
抹匀了,对元旦说:“搓脑袋。”
于是元旦闭上眼睛,双头抱头刷刷就搓了起来,毫无章法,也根本不怕伤着自己,让大人看了都觉得她在虐待自己,元夕伸出手来帮她,搓着她没顾及到的位置,嘴上说:“道人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一让自己的视线从元旦头上挪开,给她搓着身上,问:“什么忙?”
元夕:“是经常照顾我生意的任大家,她的小女儿好像被鬼给缠上了,我想能不能请你去看看。”
周一点头:“好啊,给元旦洗完澡就去。”
元夕诧异:“这么快么?”
周一笑看她一眼:“你现在跟我说,莫非是打算让我明早去的?”
元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指腹搓着元旦的脑袋,元旦叫了起来:“疼疼,鱼姐姐你扯到我的头发了!”
好吧,元夕放轻了动作,说:“任果看着好可怜,这么热的天都要裹在厚被子里,我怕她得了你说的那个热……热……”
周一:“热射病。”
元夕点头:“对,就是这个!”
周一给元旦搓着肚子和腰,小孩儿嘎嘎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躲,身上全是泡泡,像一条滑不溜手的小鱼。
怕她摔了,周一只好停下来,把她把眼睛周围的水擦掉,说:“自己搓腰,还有腋窝。”
元旦就自己搓了起来,歪歪脑袋,扭扭腰杆,对周一说:“师叔,我好想泡澡呀!”
才到潭洲城的时候,天气还没那么热,洗起澡来还有几丝凉意,周一便拿个大盆,让元旦泡在热水里洗,现在天热了,倒是很久没用澡盆了。
周一说:“明天让你泡澡。”
元旦:“好耶!”
她蹦了起来,可惜脚下没穿鞋,还滑溜溜的,蹦一下就差点摔了,周一搂住了她,小孩儿还哈哈笑着,一个劲儿地乐。
周一只好扶着她,说:“站好了,要冲水了。”
元旦乖乖站好,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水从她头顶冲下,她喊着:“大一点,师叔,大一点!”
周一只好把水弄到了成人手臂粗,哗啦啦流下,不过片刻,小孩儿身上的泡泡就全给冲洗干净了。
手指动了动,水炁包裹小孩儿的头发,头都就干了。
拿起帕子给小孩儿身上擦水,因为元旦不愿意让自己身上一下子就干了,擦完了,她叉腰站在院子里,夜风吹来,她说:“好凉快啊!”
这倒是,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些水汽的时候,被风一吹,的确很凉快,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舒坦极了。
给小孩儿穿上衣服,周一说:“走吧,睡觉之前,我们再出门溜达一圈。”
元旦一下子蹦了起来,抱住周一的腿,说:“师叔,抱我!”
周一只好把她抱起来,跟在元夕身后,一起出了门。
……
沙沙沙,夜风吹动落叶在地上滚动,发出声响,浅黄葛布制成的鞋踩在了枯叶上,发出咔嚓嚓的声音。
元旦趴在周一的肩头,看着细碎的枯叶渣被风吹得四散,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走在旁边的少女,说:“鱼姐姐,你刚刚踩死了一片叶子。”
元夕:“?”
“什么?”
元旦指着后头地上残存的枯叶,说:“就是那片叶子,你把它踩死了。”
元夕转头看了一眼,无语道:“那是枯掉的叶子,本来就死了。”
“没有!”元旦说:“它刚刚还跟着风一起跳舞呢!”
元夕想了想,转头又看了眼七零八落的枯叶,说:“喏,你看,它现在也能跳舞。”
一阵风吹来,残缺的枯叶随之动了起来。
元旦又趴在了周一肩头,不说话了。
慢慢的,她们走到了龙尾巷,元夕走到了一间小院前,拍了拍门,说:“任大家,我们来了!”
门很快就打开了,身形单薄的妇人站在门内,脸上都是疲惫之色,看到元夕和周一,她忙道:“元夕姑娘,周道长,快请进!”
周一抱着元旦踏入了院中,一眼就看到了撑在院子里的竹床,两个小姑娘躺在上面,已经睡着了。
元夕口中的任大家走到竹床边,伸手在小些的孩子额头上轻轻摸了摸,说:“道长,这就是小女,从生下来她就时常哭闹不止,不饿也不渴,就是无端端的哭闹,那时候郎中就说她有惊症。”
“这些年,我虽带她去过道观和寺庙,可也一直觉得郎中说的才是对的。”
她抬头看向周一,眼神恳切:“道长,小女周围当真有……那种东西吗?”
周一看着这间小院,院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摇头:“我没有看到。”
任青忙道:“那香炉附近呢?”
她引着周一到了屋中,屋内门边就摆着一个香炉,上面的香是新插的,才燃了不到三分之一,青烟分向两侧,元夕跟了上来,小声说:“道人,你看那个烟。”
周一又扫了眼青烟,接着看向了两个蹲在香炉旁的虚幻身形,比起她见过的鬼更加单薄,连样貌都模糊到难以辨认,依稀可以看出来他们在吞食着香烟。
元夕注意到了她视线的落点,问:“道人,是不是有问题?”
元旦赶紧抱住了周一的脖子,任青看向了周一,周一点头:“香炉旁有……魂。”
第259章 任果
“人死之后, 魂魄离体,执念深重者方成鬼。”
周一站在任青家中,抱着元旦, 看着香炉旁的两道魂说:“他们当是新丧的魂, 执念不深, 不能长存世间, 过些日子便自行消散了。”
任青忍不住问:“可是道长, 他们为何要来缠着我家果儿?我们家只有母女三人,我家果儿并不认识他们啊!”
周一:“这也不一定,你家附近最近可有人新丧?”
任青想了想,想到了什么,说:“倒是有, 隔壁巷子有个男人死了, 听说是喝了酒, 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给噎死了, 可他都死了好几日,都埋了啊!”
“还有我们巷子里有一家,死的是个孩子, 也埋了好些日子了!”
周一看着一大一小两道魂, 说:“许是就是他们了。”
她没有出手, 只是抱着元旦转身走到了院子里, 任青喊着:“道长,那两道魂!”
周一说:“无需我动手,他们已经在消散的边缘了, 等到天亮,他们自己就会散去。”
任青抿了抿唇,见周一抱着孩子走到了竹床边, 扭头看看香炉,抿唇跟了上去。
周一走到了竹床边,看着睡在左边的小姑娘,她看着三四岁的样子,嘴唇发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眉头紧紧皱着,身子时不时颤一颤,发出哼哼的声音,任青就跑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温声道:“果儿不怕,果儿不怕,娘在这里。”
等女儿睡实了些,她见周一一直盯着自己女儿看,忍不住问:“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一把元旦放了下来,小孩儿好奇地看看两个睡着的姐姐和妹妹,抱住了周一的腿,周一由着她,对任青说:“那两道魂身形极其虚弱,除非刚出生的婴儿,否则不该有人能看到他们。”
刚出生的婴儿先天之炁极盛,方能看到些常人难以觉察的东西,但话又说回来,刚出生的孩子,视力极差,除非这些魂杵到小婴儿面前,脸贴着脸,否则孩子也是看不到的。
这位任大家的小女儿看着三四岁的样子,若说偶尔能在夜里见到鬼魂,还能用小孩儿体弱敏感来解释,可这样的虚弱的魂,她是如何能看见的?
听任大家的意思,似乎她的小女儿一直都是这样。
周一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了小姑娘的额头上,一丝炁顺着指尖入了小孩儿身中。小孩儿体内气血比之成人更加旺盛些,搜寻一圈,她的眉头微微拧起,这小姑娘体内的炁竟如此杂乱,其间最多便是阴炁,想来是那两道魂留下的。
这么看来,两道魂的确是来纠缠过小姑娘,奇怪的是他们如此虚弱,竟然也能在小姑娘身体里留下阴炁。
小姑娘能看到他们,与这阴炁多半也有些关系。
周一随手将阴炁驱散,继续在小孩儿体内查看,又在她体内发现了地炁,将地炁赶出她身中,接着是细微的草木之炁,人体内怎么会有草木之炁?周一将这炁也驱散,倒是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准备收炁离开,却猛然看到小孩儿经脉中散发出微微莹亮的光……
周一睁开了眼睛,任青忙不迭问:“道长,怎么样?我家果儿可有什么事情?”
周一看着叫任果的小姑娘,又看看任青,说:“是有些问题,她跟常人似乎有些不同。”
任青一下子抓紧了竹床边缘,手背青筋凸起,喉咙滚动,看着周一,眼睛都不敢眨,颤声问:“道……道长,是……什么不同?”
周一看着小姑娘,说:“她对炁的吸收,太强了。”
任青一下子茫然了:“什么?”
元夕倒是知道炁是什么,道人教她修炼的时候跟她说过,于是在一旁解释道:“任大家,世间万物皆有炁,水有水炁,火有火炁,地有地炁,就连人也是有炁的。”
任青依然有些茫然,她还是不明白这个‘炁’指的是什么东西,毕竟她从未见过,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道长,这些炁跟我家果儿有什么关系?”
周一把一只手放在了元旦背上,安抚着她,对任大家说:“这世间的炁影响着所有的生灵。”
任青茫然地看着她,周一解释:“任大家可知修屋建房要看风水。”
任青点头,这个她知道,观中的道长,还有师婆端公都会看,莫说是建房,有些人家就是改个家里的摆设都要请人来看看位置。
周一继续说:“这风水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有好有坏,其中关键的便是那处的炁了。”
“有些地方,山清水秀,生机旺盛,地炁、草木之炁,甚至水炁浓郁,加之通风,炁源源不绝,却又循环流动,便是风水极佳之地。”
“有些地方,草木不生,亦或者生出的草木枯黄,此地必然死炁浓郁,少有生灵。”
“住在这样的地方,对人对其他生灵都有不好的影响,长久住着,死炁侵入体内,人也就活不久了。”
任青有些明白了:“我听人说,那种风水不好的地方,人住久了就会突然得病,甚至会突然死掉。”
周一颔首:“这就是受了那处恶炁的影响,恶炁侵入了人体。”
“但若只是短时间在那处逗留,人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任大家可知为何?”
任青迟疑着说:“就只待一会儿,还没影响太多吧,就跟……就跟去茅房一样,若是进去就出来,身上就没什么臭味,若是在里面待好久,出来身上就有味儿了。”
周一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任大家真是聪慧。”
她继续说:“炁能影响人,就是因为炁能被人吸收入体,但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个过程是缓慢的,需要长时间才能慢慢吸收一些,但你的女儿跟常人不同,她吸收炁的能力很强。”
“如果说常人吸收炁的能力是一分,你的女儿便是十分,常人需要待十天才会受到影响的地方,你的女儿待一日便会收到同样的影响。”
刚刚她的炁不过入小姑娘身中转了两圈,竟然就被吸收了部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听到这里,任青的脸色唰地变白了,伸手抓住了周一的手臂:“道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果儿!”
她其实并没有听得太明白,可她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如果去了风水不好的地方,其他人要住好些日子才会得病,她的女儿去了没多久就会得病,这是不好的!
周一吐了口气,对任青说:“这是她天生的禀赋,我改不了。”
任青的脸更白了,手都抖了起来,周一看着小姑娘,叹道:“如此便能说通了,你家女儿为何能时不时就见到这些魂。人跟魂活在同一世间,他们其实并不是清醒,恍惚地在世间飘荡,时常穿人而过,常人并不会受影响,可若是穿过你家女儿的身体,你的女儿便会吸收他们身上的阴炁,阴炁留于身中,自然就能看到他们了。”
“同时他们也能觉察到你女儿的异样,一次之后,便会留在你女儿身边。”
周一看着小姑娘,又看看门内香炉边的两道魂,她也有些不明白,这些魂觉察到了不对,留在小姑娘身边又能做些什么呢?
难道还能借身还魂吗?
这事需要试过才知道结果,但这事绝对不能试。
站在竹床对面的任青轻轻地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压抑地哭了起来,哭着说:“对不起,果儿,是阿娘对不起你!”
她抬头看着周一,泪眼婆娑地问:“道长,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我的果儿好起来吗?”
周一微微拧眉,摸出了一张镇宅符给她,说:“我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这张符是镇宅符,贴在门上,便没有鬼、魂能入你家,只要待在家中,她就不会再见到这些不该见到的东西了。”
任青赶忙双手接过符,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周一说:“你女儿的情况,我回去琢磨琢磨,明日一早,我会来你家中,仔细看看你女儿的情况,看能不能想一个法子出来。”
看到任青期待的眼神,她打了个补丁:“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任青不停点头:“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说着就要给周一跪下,周一赶紧把她扶了起来,说:“不必如此。”
她看向门内的两个魂,挥挥袖子,夹杂着炁的风将他们吹出了任家,她说:“我已经将那两道魂赶走了,现在屋中很干净,你把镇宅符贴上吧。”
任青应是,将镇宅符贴上了,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周一,周一又把元旦抱了起来,说:“任大家,我们先回去了,这些日子别让你家姑娘出门。”
任青连连点头道:“好好,道长慢走!”
身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周一抱着元旦带着元夕走出了巷子,元夕走在她身边,问:“道人,你说果儿吸收炁的能力很强,我觉得这应该是好事啊!”
道人教她修炼,便是要她吸收外界的炁入体内化为自身的炁,可她废了好大的劲儿,吸进来的炁也不过那么点,实在是让鱼丧气。
若她能像果儿一样,轻轻松松就把炁吸入体内,修炼起来岂不是轻松多了。
所以她说:“道人,果儿应该是修炼起来很快的那种人吧?”
周一摇头:“难说。”
元旦趴在她肩头没有声响,她给了元夕一个眼神,元夕立刻站定,跟周一错开身子,看到了元旦的脸,上前两步,走回周一身边,小声道:“睡着了。”
周一颔首,也压低了声音说:“果儿的体质让她对炁能很快吸收,但我现在并不知道她是能同等程度地吸收所有的炁,还是有所偏好。”
“也不知道在她有意识或者刻意练习之后,是不是能控制自身,将不想要的炁排除在外,若是她的身体是无差别地吸收世间所有的炁,且无法选择的话……”
周一叹了口气。
元夕不明白:“这样不好吗?”
周一轻声道:“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便是她不修炼,她的身体也在无时无刻地将周围的炁吸入体内。”
“生灵与生灵之间,炁绝不相同,人有人炁,树有树炁,你说,体内的炁驳杂至此的果儿还是人吗?”
元夕咽咽唾沫,说:“可你有水炁,也有火炁,还有日炁!”
周一看着她:“但这些炁都是我自身的炁所化,也随时可化为我自身的炁,果儿体内的炁不是她自己的啊。”
元夕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了。
第260章 检查
一夜好眠, 早上起来的时候,元夕已经不在家中了,昨夜她倒是说自己今早想要跟周一一起去任家, 可她做工的朝食铺子里女东家好像就快要生孩子了, 这种时候店里离不开她, 她自然不能请假。
只好一早照旧赶着去做工。
周一带着元旦吃了朝食, 把小孩儿送到了学堂, 没有再回家,径直往任大家家中走去。
才走到龙尾巷口的时候,就看到任大家在她家门外的巷子里徘徊,看到了周一,惊喜道:“道长, 你来了!”
周一颔首, 走了过去, 看到她鬓角都有些湿意, 不知道在这里走了多久了,跟着任大家入了她家中,她看到了院子里两个坐在一起的小姑娘, 问任大家:“孩子昨夜可有休息好?”
至于任大家, 看她眼下的青黑就知道她这一夜是熬过来的。
任大家笑道:“很好, 两个孩子都睡得好。”
昨夜她把两个孩子抱回了屋中, 前些日子睡着睡着就会哭闹起来的果儿一点没有醒,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她没哭, 可儿自然也就睡得好了。
她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尤其是果儿,今早一起来, 她四处看看,小声问她坏人是不是被赶走了,听到这话的时候,她差点哭了出来,以前总觉得果儿是患了惊症所以胡言乱语,甚至还抱着果儿往香炉边去过,告诉她这里什么都没有。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根本是在把果儿往鬼魂身边送啊!怪不得每次这个时候果儿会哭得更加厉害。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看着跟可儿坐在一起的果儿,小姑娘抱着姐姐的手臂,两姐妹好奇地看着道长,跟外头正常的孩子一个样,一点都看不出前些日子时刻惊恐的模样。
她说:“道长的镇宅符很有用,果儿醒来之后便一点都没有哭闹过。”
周一点头:“那就好。”
她从斜背的道包中拿出了两个二指宽的油纸条,看向两个孩子,说:“你们好,我是元夕的朋友,你们认识元夕吗?”
年纪大些的小姑娘迟疑着点头,小声说:“我们然是元夕姐姐。”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元夕姐姐很厉害!”
周一点头,说:“我也觉得她很厉害,她的力气很大,两个成人的力气加起来都比不过她。”
任可的眼睛亮了起来,使劲儿点头:“嗯嗯!元夕姐姐可以一下子把我还有妹妹都抱起来,还可以走好久呢!”
周一表示赞同:“那她真的很厉害。”
她晃了晃手中的油纸条,对她们说:“我早上在市集买的花饧,多买了两个,我吃不下了,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帮我吃掉?”
听到花饧,两个小孩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眼睛落在了周一手中的油纸条上,开始咽口水,但任可还是看向了站在周一身边的任青,喊了一声:“阿娘。”
任青笑道:“可儿,来吃吧,周道长是好人,她给的东西可以吃。”
得到了阿娘的许可,任可拉着妹妹的手怯怯地走到了周一身前,她把妹妹挡在身后,伸手接过了两个油纸条,小声说:“谢谢你。”
然后拉着妹妹跑到了自己阿娘身边,藏在自己阿娘身后,把油纸条分给妹妹,周一站了起来,听到两个小孩儿在她们阿娘身后低声惊喜喊道:“果果,真的是花饧!”
年纪小些的那个说:“姐姐,吃!”
任青微微侧过了身子,露出了两个吃糖的小孩儿,她有些急切地看向周一:“道长,这要如何给果儿看?”
周一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任青,看着两个小孩儿,说:“我得接触到果儿的身体才行。”
任青点头,转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道:“果儿,道长是来给你检查身子的,你去道长那里 ,让道长给你看看好不好?”
任果一只手拿着花饧吃着,另一只手拉着姐姐,闻言摇摇头,往姐姐身边躲,也不敢看周一了。
任青有些着急,“果儿,道长是好人,你看道长还给你们买了糖吃,不会害你们的,阿娘牵着你过去,不怕的!”
她想要去牵自己小女儿的手,小女儿却把手背在了身后,不给她牵,好不容易抓到了,牵着小女儿才走两步,小姑娘就撒开了她的手,跑回去抱住了自己姐姐,怯怯地看着任青,又看看周一。
任青:“你这孩子!”
周一忙道:“任大家,没事,反正我上午也空闲,我先跟她们熟悉熟悉。”
许是因为经历特殊的缘故,任果的胆子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小,光是糖不行,还得再花些时间熟悉一下。
任青看看自己女儿,小声说:“那我出去买些菜回来?”
听到这话,两个小姑娘赶紧跑到她身边抱住了她,周一道:“还是不要,我这么大一个人,本就让她们害怕,任大家再不留下,岂不是要把孩子吓坏。”
唯一可以依靠的大人要是不在家中,她绝不可能跟两个孩子熟悉起来。
任青也不愿意出门,嗯了一声,对周一说:“道长,我给你倒水吧!”
她往屋中走去,两个孩子拉着她的衣摆亦步亦趋,她就这么一拖二,端出了竹椅,还搬出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竹桌,给周一倒了一碗水,不好意思说:“家中无茶了。”
周一:“无碍,我喜欢喝水。”
对她说:“任大家,坐。”
于是任青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了,她说:“现在太阳还没照过来,院子里还凉快,待会儿晒着了太阳就坐不住了。”
周一看了眼,她们的院子是背着朝阳的,此刻又是早上,太阳未能升得太高,所以院子里有一片阴凉,但因为房子低矮,想来过不了多久,院子就会被完全晒着了。
她看到了院子角落挖了一块土,里面种着些葱蒜,还有花草,应该才浇了水,看着颇为水灵。
她说:“任大家地里的菜和花都生得好。”
任青笑道:“随便种的,有这么个院子,院子里又没有铺砖,不种点什么便觉得浪费了。”
周一点头:“种点东西好,想吃点菜的时候,不用出门跑一趟。”
任青:“正是。”
周一回头,就看到两个小姑娘躲在自己阿娘身后悄悄地打量自己,她笑了笑,说:“我家院子里没种东西,只是养了一只驴子。”
她看到两个吃糖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于是继续说:“是一头黑驴,身上的毛就像房顶的瓦片那么黑。”
两个小姑娘抬头看向了房顶,周一说:“它很贪嘴,最爱吃甜滋滋的东西,糖、糖水,若是我们吃了没有给它,被它闻到了味道,可要好好闹一通,非得喂它吃一些,它才会罢休。”
“不听话,就打它。”任可舔了舔手里的花饧,小声说。
周一摇头:“打不得,它很厉害,能做很多事情。”
“我们出城的时候,它能给我们驮行李,我家有个小姑娘叫元旦,若是她走累了,也能爬到驴子背上歇一歇,让驴子驮着她走。”
任可眨眨眼睛,说:“我知道,阿娘带我们坐过驴车!”
任青想要说话,周一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便闭上了嘴。
周一看向任可和任果,问:“是驴子后面拉着的那种车吗?”
任可点头,周一又问:“那你们可坐在驴子背上过?”
任可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周一问:“你们想不想骑一骑驴子?”
任可看向了任果,任果根本没听二人在说什么,还在认真吃糖,于是任可又看向了自己阿娘,见自己阿娘点点头,她问:“可以吗?”
周一点头:“当然可以,驴子就在我家的院中,它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叫你们阿娘带你们到我家中,就能骑一骑驴子了。”
任可:“可是妹妹不能离开家里。”
周一:“那我可以把驴子牵到你们家中来。”
任可很心动,周一适时道:“只是在骑驴子之前,我得看看你们能不能骑驴子。”
任可眨眨眼睛,问:“这个要怎么看?”
周一说:“很简单的,让我摸摸你们的骨头就行了。”
她解释道:“驴子走起路来会有起伏,所以我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是不是长硬了,若是骨头太软,骑在驴子身上,会坐不稳的。”
她蹲下身,对任可招招手,说:“我摸摸你们的手就知道了。”
任可忍不住又舔了舔花饧,看向自阿娘,任青对她点点头,说:“可儿去吧。”
于是她拉着妹妹试探着走出了一步,然后再一步,慢慢走到了周一面前,周一把双手放在两个小姑娘面前,掌心向上,脸上带着笑意对她们说:“把你们的一只手放上来吧。”
任可看看自己手里的花饧,又看看自己另一只牵着妹妹的手,没有犹豫,把花饧全部放进了嘴里,腾出手放在了周一手中。
周一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松开手,说:“唔,你可以骑驴子,你的骨头已经长硬了。”
说完,松开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高兴极了,见自己妹妹还没伸手,握着自己妹妹的手抬起,把自己妹妹的手放到了大手中,见妹妹要挣开,她不许,对自己妹妹说:“看了这个,你才可以跟我一起骑驴子呀!”
任果舔着花饧,好像听明白了,手放在周一手中乖乖不动了。
周一看着她,炁从手中涌出,化为水炁,萦绕在任果周身,她仔细地看,注意到水炁出现的同时,丝丝缕缕的炁便不受她控制地涌入了任果的身中,一丝炁入了任果体内,果然在她身中看到了水炁。
接着是日炁、火炁……,将她所能化的炁一一试验之后,小姑娘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她松开了小姑娘的手,说:“她的骨头也硬了,可以骑驴了。”
任可抱住自己妹妹,高兴地喊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开心庆祝的时候,周一起身,任青走了过来,问:“道长。”
周一往旁边走了几步,任青跟上来,周一低声说:“任果确实是什么炁都能吸收。”
任青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了,“道长,你……你有办法吗?”
周一沉吟道:“我想教她修炼,若她能学会,只需入门,或许就能自行控制炁的出入了。”
任青抓住了她的手臂:“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