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只妖, 黑熊对于人计量时间的单位是没有概念的,年月日是什么,它不知道。
在山中生活的时候, 它只知道肚子饿了就该出去寻吃的了, 天黑了, 它能很好地藏在黑暗中, 所以是最适合它捕猎的时候。
到了冬天, 很冷很冷,林子里能吃的东西也少了,它就会找个洞睡上一个冬天,等到暖和了再出来。
它一直是这么活着的,每天只用想着吃什么就好, 至于过去了多久, 谁在乎呢?
直到它在山里遇到了主人。
那个时候, 主人还不是它的主人, 他看起来很瘦、很白,躺在溪水旁一动不动,只看一眼, 黑熊就知道这是一个很弱的人, 就像是很弱的小鹿一样, 是白白送上门来的食物。
它有些心动, 可又有些怕,人可不是小鹿,人比小鹿厉害多了!
犹豫的时候, 一条蛇游了过去,那是一条很大的蛇,黑熊见过它吞下了一个人, 虽然它并不怕它,可它刚刚才吃饱了,没必要为了那个人跟它打起来。
所以它躲在一边看着,它看到那条大蛇来到了人的身上,长长的身体把人缠绕了起来。蛇就是这样,吃东西很怪,从来不直接吃,总要先把吃的裹一圈,就算吃到了嘴里,也从来不嚼,直接咽下去,卡在身子里,让熊看了总忍不住想要喝水。
它看到那条蛇把人缠好了,一点一点地往里收紧,突然,人抬起头一口咬在了蛇的身体上,然后蛇就这么死了,身体散开,倒在了人身上,人嘴里流满了血液,转头看向了它的方向,说:“出来。”
那一刻,黑熊感到了恐惧,那是它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的东西,它不愿意得罪的蛇只是被那个人咬了一口,竟然就这么死了!
它藏着粗壮的大树后,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瘦弱男人,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那个男人只是扭头看着它藏身的大树,说:“不出来,杀了你。”
于是它走出去了,怯怯地站在大树旁,男人看了它一眼,说:“原来是头成精的小熊,过来,把这条蛇从我身上拿开。”
黑熊只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出一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把蛇捞起来,可蛇太大太重了,捞着捞着,它用上了两只爪子,使劲儿一拔,人咕噜咕噜滚进了溪水中,它看看手里的蛇,再看看落在溪水中一动不动的人,傻眼了。
想了想,它赶紧跑进溪水里,把人捞了起来,人咳了好几下,还吐出了水,骂它:“你干什么呢?差点把我弄死了知道吗?”
黑熊缩了缩脖子,人说:“带我去你睡觉的地方。”
于是它把人带到了自己的洞里,那个人让它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了,露出了光溜溜的身子,黑熊很可怜他,他身上竟然没长什么毛,他这样难道不会冷吗?
果然,人发起了抖,对它说:“过来。”
黑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人抱住了它,把头放在了它的脖子边,这让它很害怕,怕自己也像那条蛇一样被咬一口就死了。
人说:“你这头熊多久没沐浴了,臭死了!”
黑熊很委屈,什么是沐浴,人的东西跟熊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人就在它的洞里住下了,人动不了,连吃东西都要它喂到他嘴边,可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不敢对人动手,甚至都不敢跑,它总觉得自己要是不听话,人肯定有办法杀死自己。
它一直照顾着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人终于能动了,黑熊很开心,觉得他肯定就要离开了,人的确要离开了,只是在离开前抓住了它的耳朵,说:“你这头小熊留在山里也是可惜了,跟着我下山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从此,生活在大山中懵懵懂懂的黑熊有了主人。
白水巷的院子里,黑熊坐在凳子上,高壮的身躯缩成一团,他的脸上有些茫然:“……我一直跟着主人,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主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主人教会了我怎么变成人,主人还说以后要在山上修一个大房子,我们就住在山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呢喃道:“可是主人不见了。”
元旦坐在周一怀里,问他:“那你知道你主人去哪里了吗?”
黑熊摇头:“我不知道。”
他看向了周一,眼中有哀色:“你说我的主人真的……死了吗?”
周一叹了口气,点头:“真的死了。”
黑熊眼中一下子流出了泪水,分明眼睛那么小,泪水却是源源不绝,他抽噎着说:“我……不相信,我的主人……很厉害的!他教我变成人,还会……还会打鬼、打妖,他那么厉害的人不会死的!”
他吸吸鼻子,对周一说:“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主人说过,他可以一直活很久很久的!”
他站了起来,往院门外跑去,说:“我去找他,我肯定能找到主人!”
“唉!”元夕跟着追到了门口,看到熊妖头也不回地跑了,只好叹气,走回院子,问周一:“道人,他主人真死了吗?”
周一:“身体已经烧成灰了。”
元夕:“那他主人的魂呢,还在不在?好歹跟那傻熊说一声吧,他这副样子在城里乱跑,要是被人发现他是妖,那就完蛋了。”
虽说是妖,可那熊妖蠢乎乎的样子哪里能斗得过人,说不得随便一个人说几句话骗骗他,他就上钩了。
周一搂着元旦,看着小院门口,道:“我也想知道他主人的魂还在不在?”
按理说,她用三昧真火将那棵诡桑烧成灰飞,依附于桑树的道人应当已经魂飞魄散了,可这事出现得突然,解决得也很突然,明明光是开个口子都要用上三昧真火才行,结果最核心之处竟也能用三昧真火烧毁,这过程中,她还没遇上什么有力的反抗。
周一看着自己手,这感觉很奇怪,诡异空间才笼罩全城的时候,她便有所感应,这次当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可事到临头,她就是在红桑村中转了一圈,烧了一个牌坊、一棵桑树,覆盖全城的诡异空间便这么消散了。
就像是路遇一只猛虎,她都做好了要干一场硬仗的准备,结果才扔了个石头过去探一探,猛虎就倒地死了。
是她的三昧真火太过厉害,还是猛虎太脆皮?
亦或者,猛虎其实是在装死,想要趁她放松之时咬她一口。
她想到了黑熊的主人,那道人看着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二十年前,他与黑熊初遇之时,想来也不过二十来岁,正是青壮,听黑熊的描述,那个时候道人应当就已经邪炁入体了,咬蛇的那一口,当是邪炁入了蛇身,所以蛇才会一口即死。
二十来岁的年纪,为何会无端邪炁入体?身为道门中人,怎么会不知道身中元炁为重,为何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这事很古怪,但相隔日久,难以知道真相。
这时候,元夕好奇地问:“道人,你跟我说说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好?”
周一便将自己遇到的事情简单说了,听到黑熊主人出现在桑树上,让周一去将牌坊烧毁,元夕不解:“既然牌坊没了,他就会死,他为什么还要让你去烧毁牌坊呢?”
周一说:“他要救那只熊妖,以此作为交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禁怀疑,那个道人当真会如此在意那只熊妖吗?
这道人死后都还在遗憾自己没有寻到骨碗,当是极其想要活的。
但在临死前,他也催着黑熊出城去,想来那个时候他应该就知道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了,不想黑熊受到伤害,才会催他离去,这么看,他多少是很在意黑熊的。
而且一直待在那诡异空间中,被困于桑树内,这般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周一吐了口气,抬头看着湛蓝的晴空,把元旦从自己怀中抱下来,说:“走吧,该出去买菜了。”
昨日乱了大半日,今日城中还能看到些痕迹,城中路上时不时就出现两个挨着的新填埋的坑,那都是昨日把人挖出来的地方。
有人走过,因为路不平,差点摔了一跤,折身用脚将高一点的路面踩平踩实,可惜这地已经被很多人踩过了,他一个人实在是难以将小土包踩下去,只好无奈离去。
元夕走了过去,抬脚踩上去,小土包瞬间平了。
她走回周一身边,元旦哇了一声,说:“鱼姐姐,你好厉害啊!”
元夕揉揉她的脑袋:“这算什么厉害,就是多吃点,长大长重点就是了。”
元旦:“那我也要多吃饭,变得跟鱼姐姐一样重!”
周一:“……”
她笑了笑没说话,吃吧,吃再多都不可能变成元夕那样子的。
买了一尾鱼,一篓河虾,再买了些绿叶菜,三人便打道回府,走到白水巷口,就发现巷子里吵嚷嚷的,康大勇站在巷子口,见到她赶忙跑过来,低声道:“道长,官府来人寻你了!”
周一并不意外,对康大勇道了谢,牵着元旦走入了巷中,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绯衣的老者站在自家门口,身边簇拥着不少衙差,老者也注意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问:“敢问可是周一周道长?”
周一颔首,“正是贫道。”
老者道:“老朽潭州知州谢永年,多谢道长昨日出手救下全城百姓!”
说着朝着周一拱手鞠躬,周一扶他起来,说:“知州大人无需如此。”
谢永年起身,摇头道:“道长救潭州于水火之中,于潭州有大恩,我为潭州父母官,该当如此!”
他看着周一,又道:“道长高义,不知可否请道长于老朽府中一叙,府中已备好了酒菜。”
他看到了周一手中的鱼虾,反应过来:“若道长不便,明日也行。”
“就今日吧。”周一心道终究有这一朝,早点解决早点了结一桩事。
第282章 要走了
潭州, 州署,桌上的饭菜还未冷,该说的就已经说完了, 周一看向身旁早已放下了筷子在玩桌布的元旦, 低声问:“可吃饱了?”
元旦点头, 凑到周一耳边, 用气声问:“师叔, 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来之前,听说能在别人家吃饭,元旦兴奋得不行,可吃饱了之后,她就没什么兴趣了, 旁边还没有可以一起玩的小孩子, 她就更无聊了, 早就磨皮擦痒想要离开了。
周一摸摸她的脑瓜, 说:“待会儿就走。”
元旦嘟嘟嘴,转头看向了坐在她另一边的元夕,看到她还在吃东西, 贴到元夕身边, 问:“鱼姐姐, 你还没有吃饱吗?”
元夕把嘴里的鸡肉咽进肚子, 才对元旦说:“饱了,但这些菜都没人吃,我多吃一点, 不然可惜了。”
元旦点点头,她也看看桌上的菜,摸摸自己的肚子, 她也好想把剩下的菜都吃了,可是她的肚子太小了,真的吃不下了。
小孩儿左贴贴右贴贴,为了不打扰别人还特地放轻了声音,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可桌上坐着的人都比她高,将她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谢永年笑道:“元旦小道长真是天真可爱。”
听到自己的名字,元旦一下子看向了说话的人,她眨眨眼睛,细声细气说:“谢谢。”
想了想,又说:“你也很厉害,他们都听你的话。”
说着还看了看坐在谢永年身边的几个人,谢永年哈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有人说:“元旦小道长真是好眼力。”
谢永年说:“元旦小道长可是饱了,外头的院子里养了一缸鱼,小道长可要去看看?”
元旦心动了,看向了周一,周一摸摸她的脑袋,说:“去吧。”
元旦的眼睛一亮,飞快地跳下凳子,看向元夕,问:“鱼姐姐,你要去吗?”
元夕只好放下筷子,点头:“好吧,我跟你一起。”
少女牵着小童出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几个成年人,周一看向了谢永年,谢永年踟蹰片刻,道:“敢问周道长可是来自益州常安县清水观?”
周一点头:“正是,知州如何得知?”
虽说入城的时候兵丁要看她的度牒,可她确信这么看一眼就能将度牒内容记住的人不多,更不要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便是当时记住了,现在也该忘了。
谢永年看着她,道:“有如此修为,兼此等义举,老朽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想来只有在常安县救了一县之人的周一周道长。”
周一心中有不太妙的预感,问:“知州如何知道常安县的事情?”
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无什么特产,也不富裕,人口还少,更没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连本州的知州都不太会注意这座小县城,更遑论其他州的知州了。
若说城中的蛙卵一事足够稀奇,但本州的知州知道也就罢了,还能传到别州的知州耳中?
谢永年笑道:“道长在外游历,想来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派人将道长的事情传至各州,言若有人遇见了道长当以礼相待……”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周一,周一心中不妙的预感更重了,果然下一息听他说:“以及传达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见见道长,想请道长往京中去。”
周一无声吐了口气,还真是啊。
当初她离开清水观,怕的就是被当权者盯上,毕竟她虽然有一点古怪的本事,但也没办法与当权者抗衡,要是满足不了当权者的要求,被关了起来,那她岂不是很惨。
所以匆匆离开清水观,出来大半年,什么消息都没听到,还以为当时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这世界有妖还有鬼,肯定也是有其他神异之人的,富有天下的天子说不准早就搜罗了一大群奇人异士,自己这点本事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却没想到不是自己没被惦记,只是她先前没冒头,找人的没注意到她而已。
现在冒头了,人和消息自然就来了。
坐在她对面的谢永年道:“道长,陛下诚心相邀,已经在京中等了数月了。”
周一心中叹了口气,颔首:“我知道了。”
她要说的说完了,谢知州要说的也说完了,饭局自然就该结束了,周一起身,拿起州署给的赏银,同谢永年告辞,走到院中,叫上趴在缸边看鱼的元旦和元夕,被州署一行人送至了大门口,她道:“知州请留步。”
谢永年止住了步子,说:“道长慢走。”
周一颔首,牵着元旦,身边跟着元夕,缓步离去。
回到白水巷的小院中,关上院门,她将装钱的匣子放在了桌上,元夕和元旦好奇,元夕问:“这是什么?”
说着,她打开了匣子,惊呼道:“哇,是银子!”
一锭一锭的银元宝整整齐齐地摆在匣子里,元旦数了数,说:“有十个!”
她看向周一:“师叔,我可以拿一个看看吗?”
周一点头,她和元夕就迫不及待一人拿了一锭银子出来,一锭银子不算太大,将将把小孩儿的手心占满,元夕问:“道人,这是几两银子呀?”
她在潭洲城里挣了这么些日子的钱,还未见过这么大的银子,一般见到的都是铜钱,要不然就是碎银子。
周一说:“这是十两。”
元夕看向匣子,睁圆眼睛,“那这里不就有一百两了吗?!”
挣过钱的她知道一百两可是很多很多钱了!
周一点头:“是啊。”
一百两,对达官贵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对潭洲城里的普通人而言真的是一笔巨款了。
元夕摸着银锭,道:“那些当官的还不赖,知道你救了大家,给你这么多银子呢!”
周一给自己倒了碗水,说:“不仅是酬谢的银子,更是路费。”
元夕和元旦看看彼此,脸上都是茫然,接着看向周一,周一把一碗水喝了个干净,问她们:“喝水吗?”
两个小孩儿都摇头,元夕试探着问:“道人,我们要离开了吗?”
周一点头:“恐怕是这样了。”
元夕和元旦再看看对方,脸上都露出了不明白的表情,元旦:“师叔,我们为什么要走呀?我还没上完课呢。”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没事的,到了新的地方还可以再上课。”
元旦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看着周一:“可是……那些地方没有这里大,没有老师。”
周一:“放心吧,接下来我们要去的那座城只会比潭州更大。”
“真的吗?”元旦睁圆了眼睛,周一摸摸她的小脸,“真的,我们去京城,那里是最热闹人也最多的地方。”
元旦一下子就不难过了,期待地问:“师叔,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周一:“……”
忍不住又捏捏她的小脸,说:“过几天走。”
元旦哦了一声,转身就跑回了自己房间,没多久抱着一大堆东西跑了出来,周一好奇:“元旦,你把这些抱出来做什么?”
元旦手里的都是些小玩意,布偶、风车、竹编的各种小动物,这些都是这段时日住在潭洲城里周一给她买的小玩具。
元旦把这些东西放在了地上,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看,说:“我要走了,这些东西我要送给珍珠、萍萍和宝丫。”
周一:“全部都送给她们吗?”
元旦看看一地的小玩具,把一个黄色布制小狗拿了起来,想了想,又拿了一个竹编的小狐狸,放在了怀里,眼睛又盯着风车看,嘴里嘀咕着:“我就留一点,一点点就好。”
然后把风车也放到了一边。
小孩儿在那里挑挑选选,周一坐在了檐下,听着小孩儿絮絮叨叨、犹豫不决——
“这个给珍珠,可是我只有一个小瓷猫,这个猫猫好可爱的……”
“这个木头小老虎给珍珠,可是师叔说我属虎,珍珠不属虎……”
“这个扇子……”
周一听不下去了,说:“行了,舍不得就不要送了,自己留着。”
元旦抬头看着周一,眨眨眼睛,说:“可是我要走了,要给好朋友送礼物的呀!”
周一:“出去买新的礼物送给她们就是。”
元旦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办法,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跑到周一身边,“师叔师叔,你会帮我买吗?”
周一掏了一两银子放在她手中,说:“给你,自己出去买吧。”
元旦接过银子,一下子扑到了周一怀里,喊着:“元旦最喜欢师叔啦!”
周一搂着她,说:“师叔也喜欢元旦。”
元旦支棱起脑袋,看着周一,“师叔不是最喜欢元旦吗?”
周一看着她,说:“不是哦,师叔第二喜欢元旦。”
元旦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满意地说:“那师叔最喜欢谁?”
周一笑了笑:“师叔最喜欢的人当然是……师叔自己啦。”
元旦睁大了眼睛,坐在一边的元夕也惊奇地看了过来,元夕:“还可以这样吗?”
周一点头:“当然了,每个人最喜欢的人都应该是自己才对。”
元旦立刻说:“那我最喜欢的人是元旦,第二喜欢的人是师叔!”
看了看元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鱼姐姐,你是我第三喜欢的人,跟我师父一样!”
元夕伸手挠挠她的脑袋,说:“好吧,你也是我第三喜欢的人,扯平了。”
元旦扑到她怀中,两个人互相挠起了痒痒。
等到元旦笑累了,院子里才又安静了下来,周一把一两银子放在了元夕面前,元夕不解,周一说:“你在城中也有认识的朋友吧,既然要走了,买些礼物送给他们,分别之后,还不知下次见面是在何时。”
元夕想了想,接过了银子,说:“谢谢。”
第283章 张家的秘密
张子平坐在院子里, 仰头看着天,一只鸟儿飞过,他幽幽叹了口气。
一女子坐在他身旁, 手中缝着衣裳, 对他说:“子平, 给我把剪子拿来。”
张子平伸手从放在地上的篓子里拿起剪子递给了女子, 见女子接过将手中的线剪断, 把衣裳展开,赫然是是一件小人的衣裳。
张子平说:“阿姐,你做这小衣裳干嘛?这么小,便是连才出生的奶娃娃都穿不得。”
张子群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衣裳,检查着针脚, 闻言道:“奶娃娃穿不得, 自有穿得的。”
张子平好奇:“那是谁呀?”
张子群斜睨了他一眼:“要你管, 先顾好你自己吧, 前些日子日日晚上在外厮混,更是晚上都不回来了,城中又出了那样的事情, 你可知阿娘跟我有多担心你?”
听到这话, 张子平一下子就蔫了, “我也不想啊, 谁能想到城里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再说了,我都跟你们说过了, 我不是出去厮混,是我有个朋友,他要在城里找东西, 花钱雇我一起找的。”
张子群:“那东西找到了吗?”
“这……这……倒是没有。”
张子平颇为尴尬,赶忙道:“可我也没出事啊,我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嘛!”
张子群瞪他:“那是有道长出手,全城的人都没事,也是你运气好!”
张子平:“嗐,反正没事不就行了。”
他看着自己姐姐:“阿姐,倒是你跟阿娘,你们又没跑到城外去,那日是怎么好好留在城里的?”
张子群:“还不是你,若不是为了寻你,我跟阿娘早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张子平摸摸鼻子,“阿姐,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夜不归宿,要去哪里也一定跟你们说!”
“阿姐,你就跟我说说,你们是不是也拿到了道长画的符,就跟道长画在我手心的符一样?”
他看着自己姐姐,脸上都是好奇,张子群把小衣裳盖在了他脑袋上,说:“我跟阿娘可没你的好运气,没有碰上道长。”
张子平把小衣裳取下来,丢在篓子里,他姐姐拍了他的手一巴掌:“轻点,莫把衣裳在剪子上刮伤了。”
见自己姐姐将小衣裳又拿起来,他狐疑问:“姐,你跟阿娘都没遇上道长,还好好地在城里待着那么久,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若说他阿姐阿娘跑得过,那不可能,他阿姐和阿娘跑得还没他快,而他在城里都跑不过那些鬼。也有可能是躲起来了,可他听人说了,城里是有些茅草房可以躲人,可只要外头的鬼多起来,茅草房子就会塌,好多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鬼给抓住了。
既如此,他的阿姐和阿娘是怎么躲过那些鬼的?
倒不是他一心想要自己阿姐和阿娘被鬼给抓起来,那日他从城里出来之后,先是顶着大太阳将潭州的九个门都跑了个遍,没有寻到阿姐和阿娘,下一步都打算进城去找了,运气好,才入城,城里就恢复如常了,他赶紧往家里跑,就见到阿姐和阿娘好好地在巷子里,还在帮着挖人呢。
当时心中满是庆幸,还好她们没事,可后来细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阿姐和阿娘究竟是怎么躲过那些鬼的呀?
念头一起,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这两日阿娘和阿姐不让他出门,他都没太在意,心中就想着这事,迟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抓耳挠腮的。
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姐姐,求道:“姐,你就跟我说吧,总觉得你跟阿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张子群拍拍他的脑袋:“你想多了,哪里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就是有!”张子平说:“这事就不说了,这些日子我们家里多出来的钱是哪里来的?”
“阿娘跟你都说是爹当年留下来的银子,可爹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就算有银子留下来也早该用完了,当年阿娘病得那么重,要是有银子,阿姐你哪里还用挨家挨户求着去借银子来给阿娘买药?”
“你们两个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家里一共就三个人,你们都知道,偏只有我什么都不晓得!”
少年人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眶都红了,张子群默了默,说:“行了,就算有事情瞒着你又怎么了,阿娘跟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张子平:“你们是不会害我,可你们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好像我不是这个家的人一样!”
好吧,这话就有些严重了,张子群说:“你怎么不是这个家的人?行吧,待会儿阿娘回来了,我跟阿娘说说,再一起将事情告诉你。”
张子平点头:“好,阿姐,你可不许反悔,我都记着呢!”
没多久,张子平的阿娘从外头回来了,听闻这事之后,一家三口到了屋子里,关上房门,说起了事情。
天色渐晚,房门还未打开,张子平坐在屋中,呆呆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桌上的猴子木偶,明明是一具木偶,此刻它却自己动了起来,将身上的衣裳脱下,露出了木头身体,再把自己姐姐新做的衣裳穿上,呆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喜色,在自己姐姐和阿娘面前手舞足蹈,跳上跳下。
张子平结结巴巴道:“它……它它……”
他姐姐说:“它是小猴,是我们爹做的傀儡,不过它现在是活的。”
张子平张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傀儡?活的?这怎么可能,傀儡就是被傀儡师拉着动的木偶啊,怎么会是活的?怎么会自己动?
可他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没看出连在这猴子傀儡身上的线,小猴子跑到了他阿娘身边,顺着他阿娘的手,几下爬到了他阿娘肩头上蹲着,他阿娘伸手摸摸小猴子说:“也多亏了它,把打你的那几家人吓唬一顿,那几家人便再也不敢出来欺负人了。”
张子平睁大眼睛,他痊愈之后再去瓦子做闲汉,本来还提心吊胆地害怕自己再被打一顿,可没想到那几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原来是因为它!
他姐姐说:“也多亏了它们,在瓦子里表演傀儡戏,我们才能有钱吃饭。”
张子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震惊地看着小猴子,“它们还在瓦子里演傀儡戏?!”
张子群点头:“是啊,你不是也去看么,就是张大家表演的。”
“什么?!”张子平不敢相信,“那是张大家啊,怎么会是它们?!”
张子群:“不然你以为它们为什么要叫张大家,因为咱们爹姓张啊。”
张子平:“可……可张大家是个人啊!”
张子群:“你见过张大家吗?”
张子平:“远远地见到过,他戴着兜帽,看不大清楚。”
张子群:“那就对了,张大家也是傀儡,是我们爹做的巨灵神傀儡。”
张子平一下子就明白了,在一干傀儡戏中,大多傀儡都比人要矮小,只有巨灵神傀儡,因为巨灵神就要高大,所以做的跟寻常人差不多高。
他阿娘说:“子平,我们将事情都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将它们做什么妖物看待,那日城中出了事情,也是它们护着你姐姐和我,否则,我们早就被鬼给抓起来了。”
张子平点头:“我不会的,阿娘。”
眼睛却还是落在小猴子木偶身上,移不开眼。
这时候,院门被敲响了,屋子里三人都吓了一跳,张子平跳了起来,看看猴子傀儡,又看看外头,急得结巴道:“它它它要怎么办?”
他姐姐把猴子傀儡拿在手中,镇定道:“什么怎么办?去问问是谁在敲门。”
“哦哦!”张子平赶紧出门,走到院子里,听到敲门声,问:“是谁?”
“是我。”
张子平眼睛一亮,赶忙去开门:“元夕姐,是你!”
门打开了,他看了眼身后,姐姐和阿娘都出来,看来是没事了,于是看着门外的少女,有些激动:“元夕姐,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道长让你来找我的?”
元夕摇头,说:“是我来找你的。”
“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你跟我出来吧。”
啊这,张子平抬头看看天,天快黑了,他下午才跟阿姐保证过以后晚上不出门了,他不禁扭头看向了自己阿娘和阿姐,他阿娘摆摆手,说:“元夕姑娘喊你出去,你就去啊,难道元夕姑娘还能害你吗?”
张子平心中愕然,明明之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熊哥来的时候,你们都不乐意我跟熊哥一起出门的!
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跟着元夕离开了家,一路走到了江边,天也彻底黑了。
江水哗哗,张子平看看周围,没看到什么人,前两日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现在他对人少的地方都有些恐惧,于是说:“元夕姐,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你想钓鱼吗?”
他倒是听说有喜欢钓鱼的人,晚上不睡觉都要来江边钓鱼。
站在前头的元夕转头看着他,摇摇头,问他:“张子平,你是我的朋友吗?”
张子平毫不犹豫道:“当然啦!元夕姐,你肯定是我的朋友,不仅如此,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就是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虽然认识好几月了,可他总觉得跟眼前的少女隔着一层,在瓦子里一起做闲汉的时候,他会跟少女说自己烦恼的事情,可少女好像没有什么烦恼,也从不提她小时候的事情,他对少女知之甚少。
他看着少女,有些涩然道:“元夕姐,你当我是朋友吗?”
还是说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能说话的人,在瓦子里遇到了就说几句话,没遇到就算了。
元夕看着他,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过朋友。”
“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但道人说我们要离开潭州了,让我来跟朋友道别,我想到了你。”
张子平有些感动,说:“元夕姐,这么说,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等等!”他反应过来,“你们要离开潭州?去哪里?什么时候?”
元夕:“好像是去另一个很大的城,道人说过几天就要走了。”
张子平看着少女,问:“一定要走吗?”
元夕点头:“道人已经决定了。”
张子平说不出话了,这时候元夕说:“我问过元旦了,朋友之间不应该有隐瞒,你是我的朋友,有件事情我应该告诉你。”
张子平看着少女,下一瞬就见到少女跳入了江水之中,他瞪大眼睛,跑到江边,赶忙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看着江水,他呆住了,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元夕姐要跳入江水中?
这时候,一颗雪白的鱼头从水中浮出,看着他,鱼嘴一张一合,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是妖怪,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半个时辰后,张子平家中,张子群和自己阿娘频频往外看,她阿娘问:“子平怎么还不回来呀?”
担忧道:“莫不是又跟元夕姑娘一起去瓦子做闲汉了?”
张子群说:“不能,这两日瓦子里都没什么人,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城中才闹了那么大的事情,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瓦子里自然也就冷清了。
正说着,门外有人走了进来,张母:“哎呀,子平回来了。”
看着张子平手里的东西:“子平,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张子平神色有点呆,把手里的东西拿起来,是个两掌大的木匣子,他说:“这是元夕姐送我的礼物。”
张子群跟张母都诧异,张母:“这好生生的,怎么送你东西呀?你的生辰也没到啊。”
张子平:“是离别礼物,元夕姐要跟道长一起离开潭州了。”
说完,他进了房间里。
张子群跟张母见他这样子,互相看看,张子群说:“莫不是难过了?”
张母点头,叹道:“怕是了,还以为元夕姑娘跟做我儿媳妇呢,没想到竟然要离开了。”
张子群觉得有些不对,她弟弟看着对元夕姑娘也不是那个意思啊,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更像是把人家当大哥一样看待,她还听自己弟弟说什么时候想要请教元夕姑娘怎么把力气炼大呢。
但少男的心思她也不懂,只好跑到自己弟弟房门口看了一眼,就看到自己弟弟打开了匣子,盯着里头的东西一副愣愣的样子,她心说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
屋子里,张子平看着匣子里雪白的在灯光下还泛着光泽的巴掌大鱼鳞,久久回不过神,今天是怎么了,他家里的傀儡是活的,他认定的朋友是妖怪,下一步呢,该不会他娘他姐也不是人?不不不,这不可能,他娘和他姐不是人的话,他也肯定不是人了嘛。
既然家人不可能,再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他心说该不会待会儿熊哥会来说他也是妖怪吧。
张子平拍拍自己的脑袋,这么怎么可能嘛,认识一个妖怪做朋友,是多难得的事情,怎么可能还能遇到第二个,自己真是傻了。
第284章 广善大师
天心寺, 天才亮不久,太阳还没出来,小沙弥打开了寺门, 打了个哈欠, 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在沙沙声中, 太阳渐渐从天边跃出, 天也开始热了起来。
有人走到了寺门前,喊了一声:“扫地的那个师傅!”
小沙弥抬头看去,见到了一对父子,当爹的看着年纪不大,肩上挑着两个空箩兜, 正问他:“师傅, 你们寺里可有叫怀信和海真的和尚?”
小沙弥点头:“有, 不知施主寻他们可是有事?”
那个当爹的男子放下箩兜, 从里面拿出个旧巴巴的碎布荷包,一看就是用碎得不能再碎的布头缝起来的,男子说:“这里有个东西, 是城里有人托我给他们的。”
小沙弥立刻说:“还请施主稍等, 我这就去唤他们。”
很快, 怀信和海真就从寺中出来了, 从男子手中接过了荷包,怀信一捏,脸色微变, 看向男子,问:“施主,这东西是谁叫你送来的?”
男子嘿嘿一笑, 他身边的小儿子说:“是个道长,可高可高了!”
对自己阿爹说:“阿爹,我以后也想长得跟道长一样高!”
男子摸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好,那大郎归家后可得多多吃饭!”
小儿点点头。
怀信和海真向男子道了谢,男子带上小儿往山下走去,两个和尚回到了寺里,找到了广善大师,广善大师还在用朝食,一碗清粥、一叠咸菜,见到他们来了,虽有些诧异,还是招呼道:“可用了朝食,我这里还有些粥,一起用。”
怀信摇头:“大师,我们师徒二人已经用过了,来寻你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将手中的荷包打开,里头的东西倒出来落在他手心中,是一颗白中带黄的圆润珠子,广善立刻站了起来,盯着怀信的手心,失声道:“是舍利子?是我师兄的舍利子!”
他看向了怀信,怀信说:“是刚才有人送到寺门外的。”
不等广善大师再问,他继续道:“送来的人说是城中的一个道长叫他们送来的。”
二人看着彼此,城中的道长,除了他们心中想的那位之外还能有谁呢?
……
早上,周一带着元旦一起去了元夕做工的朝食铺子,一人一碗菽浆,两个肉馒头,一个馓子,看着元夕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她们两个悠哉悠哉地喝一口甜甜的菽浆,再咬一口酥脆的馓子,别提多美了。
元夕端了一叠炊饼给她们隔壁桌的客人,正要回去,元旦拉住了她,把手里的馓子放到元夕嘴边,小声说:“吃一口,就吃一口。”
元夕咔嚓咬一口,元旦还把自己小半碗菽浆捧起来,说:“再喝一口!”
好吧,元夕只能又喝了一口菽浆,元旦这才满足地放她离开。
吃饱喝足,也不必等元夕,店里还有客人,她还得干一会儿呢,带着元旦离去,既然还没离开潭州城,元旦的课自然还是要去上的。
另一边,朝食铺子里,客人渐渐少了,铺子里也没那么忙了,元夕对挺着大肚子坐在一边的女东家说:“过几日我就要走了,你们这几日赶紧招人吧。”
“什么?!”
朝食铺子的夫妻二人很震惊地看着元夕,女东家问:“元夕,你要去哪里?”
元夕说:“去另一座城。”
女东家有些慌乱:“这……这怎么突然就要走?”
元夕说:“不是突然,还有几天。”
夫妻二人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女东家说:“好,我们这些日子开始寻摸新的人,待我们寻到了人你再走可好?”
元夕看看她的大肚子,说:“我得回去问问道人。”
女东家:“诶,好好!”
同时,周一将元旦送到了学堂,往家中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到三个和尚立在院门前,年轻些的和尚看到了她,激动喊道:“周道长!”
周一点点头走过去,打开院门,对三个和尚说:“三位大师进来坐吧。”
将桌凳移到院中,倒上四碗水,周一看向了怀信,问:“三位大师可是为了舍利子而来?”
“正是!”怀信点头:“我就知道,今早的舍利子是道长叫人送到寺里的!”
他看着周一,好奇:“道长,那舍利子你是在何处寻到的?”
三个和尚都看着自己,周一也不急,喝了口水,说起了前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说起了那个死在浴桶里的道人。
水喝完了,事也到了尾声,小院里静默下来,能听到巷子里小孩儿们跑跳嬉戏的声音,有小孩儿跑到了院门口,见院门没关,探个脑袋进来,见到了周一,也不害怕,问:“道长,元旦呢?”
周一说:“元旦上学去了。”
小孩儿失望地离开了,院门外传来她的声音,在跟其他小孩儿说:“元旦上学去了。”
有小孩儿叹气:“唉,元旦就要走了,怎么还要去上学呀,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跟元旦一起玩了呀?”
周一放碗的手顿了顿,这时候,坐在对面的怀信大师叹道:“原来如此。”
“我们师徒二人还以为是妖物被舍利子所吸引,所以一直追着我们不放,却没想到背后竟然是个道士。”
广善大师开口:“如此就说得通了,舍利子是佛门之物,能驱邪除祟,对妖邪来说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主动来夺取。”
海真弱弱开口:“还好那道士死了,不然,说不得他还要来抢舍利子。”
怀信:“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他的东西终究不是他的。”
院子里又沉默了下来,广善看向了周一,踟蹰片刻,还是开口说:“周道长,今日来此,除了感谢道长将舍利子送回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周一:“大师但说无妨。”
广善说:“不知城中生乱的那日,道长可曾看到贫僧,城中人人入城皆可入那诡异之处,只有我一人不得入。”
“怀信大师劝慰我,这是好事,如此不管以后再生什么乱子,我都是安全的。”
他看向周一,目光平静,“可我是天心寺的方丈,我要助人驱邪除恶,危险来了,只有我一人安全,我还有何颜面做这个方丈?”
“道长,不知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与大家一样,至少能让我见见那些妖鬼,同大家站在一起。”
周一看着这位头发已经开始白了的老僧,那日他的异常周一自然注意到了,毕竟那么大一个人好生生地杵在城里,实在是很难不去注意。
当时自然觉得奇异,多看了两眼,只看到城中的邪炁萦绕在他周身,进不了分毫,只是城中事情更加紧急,所以无暇多看。
现在人自己上了门,她也就不客气了。
手中一掐,日炁被引到了广善大师周围,周一细看,便见那些日炁只是在他周身徘徊,明明怀信和海真身中都有些许日炁进入,他周围却无一丝日炁可入。
在怀信和海真额头都开始出汗的时候,周一驱散了日炁,化出雨炁,结果并无变化。
如此几次之后,她看着广善大师若有所思。
海真定力最差,忍不住问:“道长,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方才分明没有变天,也未吹风,他们却觉得又热又冷,想来当时道长做了什么,现在凉风徐徐,颇为宜人,道长又盯着广善大师看,许是看出什么来了。
周一颔首,道:“我此前见过一人,她与常人不同,细微的阴煞之炁出现在她附近,只要有接触,她都会受到影响,盖因她的身体对世间各种炁极为敏感,便是只有一点都能入她身中,所以她比寻常人更容易见鬼。”
“方才我弄出了种种炁在广善大师周围,大师的身体没有吸入一丝一毫的炁,我想大师的情况许是同我之前见过的那人截然相反。”
“她什么炁都易吸入体内,大师却是什么炁都难以入体。”
“常人受到邪物影响,便是被邪物的炁入了体,方能被邪物所伤。”
广善大师恍然:“如此说来,是因为那些炁入不了我的体内,所以我见不到大家能见到的东西,所以那日在城中,只有我一人能如常入城。”
周一点头:“应当是这样了。”
广善大师叹了口气,看向周一:“既如此,道长可有办法让我同常人一般?”
周一摇摇头,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任果是因为吸入的炁太多太杂了,她还能用一张能放出日炁的字符助她,可广善大师的身体是丁点炁都不入,她也没有办法。
或许可以像死去的那个道人一般,将含炁之物吞入腹中,如此身中便有源源不绝的炁了,但无论是什么炁,皆是外物,入了身中岂能有什么好的?
所以这事她根本不提。
她对广善大师说:“大师心怀慈悲,见鬼只为了救人,与其变得同常人一般,在我看来还不如大师现在这样。”
广善看着她,周一说:“邪炁入不了大师的身中,那些恶鬼自然也无法伤到大师,大师又有舍利子在手,降妖除魔便是无往不利。”
广善微微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道:“如此说来,我竟比我的师兄弟们更适合降妖除魔啊。”
他笑了起来,眼中却带着泪,站起来对周一拱手道:“多谢道长提点。”
周一也站了起来,还了礼,广善说:“就不打扰道长了,我们还得往城中黄家一去。”
周一颔首,送到他们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大师,黄家……可是一户颇有钱的人家?”
广善大师颔首:“正是,他们家资颇丰,城中生乱那日我们入城便是因为他们家相邀,说是他们家少爷许是被妖邪缠了身,手上生疮,剧痛无比,请了全城的郎中皆无用处,想请我们去为其驱邪。”
“那时舍利子不在手中,我本想去黄家推掉此事,现在舍利子既然回来了,便该去看看了。”
周一看着他:“大师,此事我倒是知道些内情,还请大师听我一言……”
第285章 黄家
潭洲城, 黄家,一间屋子里,面色发白的男子眉头紧缩, 在他身前站着三个和尚, 皆手持念珠, 正对着他念诵经文, 他的右手伸出, 露出了手背上数个红亮凸起的疮。
黄豪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疮,免强忍住了痛呼声,又看看三个和尚,再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 说:“三位大师, 我手背上的疮看着没变化啊。”
前些日子, 他夜里带着家中仆从想要将看上眼的穷丫头抓回家中, 却没想人没抓到,他的右手倒像是被什么虫给叮了,疼痛异常, 如同被火烧了一样。
回到家里, 他的手背上就生出了疮, 疼了他好几日, 眼看着都要好了,他出门一趟,遇上了个该死的道人, 将他好一顿羞辱,最后被仆从们从猪圈里抬了回来。他本来羞怒异常,想要给那个道人些颜色看看, 没想到手上的疮却复发了,更大更疼,这次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尽了,都没办法将手上的疮给消下去。
被家里人一提,他才想起来,这疮生出来的那日是在晚上,说不定他根本不是被什么虫给咬了,而是被什么鬼祟之物给缠上了!
当即便派人去了天心寺,要请这些日子名气最大的广善大师来为他驱邪,结果广善大师没有来,潭洲城却是整个城都被鬼占了,他在城里四处跑,被鬼追着,手上还疼,没跑多久就被鬼给抓了,埋在了地里。
好在听说有高人救了全城,他也就被家中仆从挖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受惊了的缘故,手似乎更疼了,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请了郎中来,都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现在看来,天心寺的广善大师似乎也没什么用,对着他念了这么久的经,他的手一点变化都没有,哪里有外头传言的那般神乎其神。
站在最中间的和尚放下了手,看着他,面色肃穆,黄豪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问:“广善大师,为何这般看着我?你看看我手上的疮,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疼!”
广善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请随我们一同念诵咒文。”
黄豪不解:“为何我也要念?我不会啊,你们给我念不就好了。”
广善大师道:“此法收效甚微,施主同我们一同念诵经文,许有奇效。”
说完,双手合十,念诵起来:“哆侄他,唵,阿那隶,毗舍提,鞞啰跋阇啰陀唎……”[1]
“施主,此为楞严咒心,诚心念此咒,会有菩萨前来保佑,念诵者火不能烧,水不能淹,所有恶鬼、邪魔及其一切毒虫、毒物,皆不能侵害。”[2]
听到广善这般说,虽经文听起来实在是拗口,但并不算长,所以黄豪点头:“那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念。”
如此又念了小半个时辰,他都快把楞严咒心给背下来了,手上的疮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就在他心浮气躁的时候,一道红光从他手背的疮中闪出,扑向了三位和尚。周围有人惊呼出声,听声音似乎是他娘,可他哪里有心思去看,看看三位和尚,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疮,他面上惊疑不定,莫非是那邪物跑到三个和尚身上去了?
若是如此,那也行啊,至少他能好起来了!
他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疮,希冀它能消失,可事实却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原来如此。”
黄豪抬头看去,就见到站在中间的广善大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黄豪的阿娘站在一旁,忙问:“大师,怎么了?”
广善大师看着黄豪,道:“施主手上的这疮非是邪祟所致。”
黄豪:“不是邪祟,还能是什么?”
广善大师说:“此乃业疮。”
屋中的人听得一头雾水,黄豪:“业疮是什么?”
广善大师:“人所行种种事,事成业生,业力汇聚,便成业疮。”
“我不知施主因何事生出此疮,但要想此疮消失,非外力能及,需施主改变自身,消解业力,方能消除此疮。”
三个和尚离开了黄家,黄家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黄豪阿娘呢喃:“改变自身,要如何改变?也不说个清楚。”
一个老仆低声道:“夫人,我寻思是不是跟戏文里说的那样,要多做些好事?”
黄豪阿娘点头:“对对对!做好事,来人,快去城中施粥,替我儿做好事!”
黄豪面色郁郁,起身走到门外,看到站在一旁的仆从,一脚踹了上去,下一刻,他右手的疮陡然变大,痛感加剧,他哀叫一声,倒在地上,喊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另一边,三个和尚走出了巷子,看看彼此,相视而笑,海真说:“道长说的法子可真有意思。”
怀信也笑道:“我早就听人说起过这黄家少爷,在城中作威作福,□□妇女,实在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如此一来,也算是一桩好事。”
广善点头:“城中少了一个祸害,多了一个做善事的人。”
海真拧眉:“可若是如此,他的名声会不会变好?以后大家都以为他是善人,就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广善:“日后的事情日后且论,他若当真能做数十年的善事,管他心中如何,焉能不称他一句善人呢?”
海真似懂非懂地点头。
……
又是一日清晨,周一立在小院中,双目闭阖,随着她的呼吸,日炁在她周身跃动,雨炁从她身中溢出,与日炁缠绕,渐渐消散,待最后一丝雨炁消失不见,只剩下日炁的时候,周一睁开了眼睛。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果然是披散着头发的小孩儿跑出来了,柔软的发丝乱糟糟地立在头上,见到了周一,她就不跑了,揉揉眼睛,打个哈欠,说:“师叔,今天不用去上学对不对?”
周一点头:“对。”
走过去用手指给小孩儿梳理着头发,说:“今日随你在城中怎么玩。”
元旦惊喜:“真的吗?”
周一拿了个荷包给她:“这里头是一两银子,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元旦更惊喜了,她才花了一两银子给朋友们买礼物,没想到现在又能得到一两银子,她眨眨眼睛看着周一,问:“师叔,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一笑了:“是的,你就是在做梦。”
元旦一下子拱进她怀里,“才不是,我刚刚才睡醒,没有做梦!”
抱着周一说:“我感觉自己好幸福啊!”
周一拍拍她的背:“幸福的小朋友,快点洗漱了。”
元旦立刻放开手,说:“对,我要快点洗漱,快点去找珍珠她们!”
洗漱完,周一给她换衣服,她就在一边念叨:“我要去买好多吃的,陈肺、馓子、花饧,还有枣糕,还有饮子!”
她看着周一问:“师叔,我可以请她们去茶坊里听说书吗?她们都没有去过呢!”
周一:“这样的话,就必须有大人跟着你们了。”
元旦:“那师叔今天有事吗?师叔可以跟着我们吗?”
周一想了想,说:“好吧,我就答应你吧。”
吃过朝食,元旦便在院子里呼朋引伴,周一以为她会叫更多的人,但她还是只叫了珍珠、萍萍和宝丫,问她为何,她说:“珍珠、萍萍和宝丫是我的朋友,其他的是一起玩的人。”
珍珠知道只有她们三个,有些不安,对元旦说:“他们知道了会难过的。”
元旦:“可是如果我把他们都叫上,他们就跟你们一样了,你们也会难过的呀。”
“我更不想要你们难过。”
珍珠一下子就接受了,抱住了元旦,说:“元旦,你对我们真好!”
跟三家的大人打了招呼,周一就带着四个孩子去了街上,一路走一路买,等东西买齐了,也到茶坊了。
入了茶坊,要了个包厢,四个小孩儿便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下头的蹴鞠比赛,说不好她们是更喜欢下头的比赛,还是更喜欢吃东西。不过周一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边吃雪糕一边看动画片的快乐,少了其中任何一样似乎都没有那么快乐了。
一场看完,周一又带她们去了江边,看着她们在江边捡石头,挖坑引水养小鱼,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她们开始打瞌睡了,周一这才带着她们往回走,也不回家,到了她们院中,跟元旦睡在一张床上,睡醒了,吃点东西,在院子里继续玩。
如此,到了傍晚,周一煮了饺子请她们吃了,三个孩子才被各自的大人领回了家中,分别的时候,还颇为不舍。
回到院子里,周一坐在椅子上,元旦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抱着她闭着眼睛说:“师叔,我好开心呐!”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开心就好,今日可玩够了?”
元旦点头,“玩够了!”
声音弱了下去:“师叔,我好累啊,好想睡觉啊。”
周一低头看去,小孩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看来今天是真的玩够了。
她给小孩儿洗了头和澡,把睡眼朦胧的小孩儿抱上床,说:“睡吧,睡醒了我们就该走了。”
第286章 道别
天亮了, 太阳出来了,白水巷的小院中,周一也将东西收拾好了, 健壮的黑驴两侧各有一个包袱, 一个是竹筐, 里面装着锅碗瓢盆, 还有些许的米面食材, 另一边是布包,包起来的是三人一驴露宿要用到的被褥等物。
扭头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小院,墨色的瓦片缝隙中生出了青草,在晨风中晃动身躯,几间屋子的门紧闭着, 同她们几月前来看房时一般无二。
“师叔。”
周一低头, 看到了身侧牵着自己手的元旦, 也还是有变化的, 来的时候元旦可没现在这么高。
元旦问:“鱼姐姐呢?怎么还不回来呀?”
周一说:“昨夜朝食铺子的女东家生孩子了,特地请她今早再去搭把手,我已经与她说好了, 我们在城门外等她。”
元旦点点头, 周一说:“好了, 我们该走了。”
一手牵着小孩儿, 一手牵着黑驴,走到门口,腾出手将门打开, 就看到了站在巷子里的街坊们。
大人们或抱或背着自家的小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周一,周一启唇:“大家这是?”
站在前头的庄娘子牵着珍珠, 说:“道长,我们就是想送送你。”
周一神色动容,说:“大家不必如此。”
柳娘子说:“道长,你就让我们送吧,多亏了你我们这些人才能还站在这里喘气,我们想送送你。”
“是啊道长!”
“道长,你就让我们送你吧。”
周一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有些是时常在巷中遇到的熟面孔,有些是夜间乘凉之时说过话的乘凉搭子,还有平日里会教她做潭州城特色菜的老人家,更有心中不安、爱寻她聊天的妇人……
不过在这里生活了几月,她竟已经认识了这么多人,她点头,道:“好,便劳烦大家陪我们走走这出城路吧。”
她牵着元旦和小黑走出了院门,将门锁上之后,看向人群中,说:“王大娘,钥匙还给你了。”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出来,伸手接过了钥匙,拉着周一的手说:“道长啊,你要是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这院子我给你留着!”
周一笑道:“那就多谢王大娘了,不过能租出去还是租出去吧,没有人住着,房子可是会坏的。”
她看看一众街坊,牵着元旦转身,朝着巷外走去。
上午的潭州已经热闹了起来,大街上人来人往,跑腿的少年提着一篮朝食,转头就看到了走来的一大群人,他忍不住停下步子多看了几眼,无他,这群人实在是古怪。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道人,道人牵着一头皮毛油亮的黑驴,驴子背上驮着不少东西,再看看他们前头通往何处,便知道这道人应该是要出城离开潭州了。
只是道人后头又跟了一大帮人,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有老头拄着拐杖走在人群中,面色看着没有什么恶意,看着像是送这道人的,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送一个道人?
便是城中的知州大人要离开,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一幕实在是奇异,街上不少人一边避让开,一边低声议论着,还有人直接问:“喂,兄弟,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被问到的白水巷街坊说:“前头的道长是我们巷子里的人,现在要离开潭州了,我们送她出城呢!”
路人听到了,更好奇了,问:“那道长是何人?为何你们这么多人都要来送她?”
便是跟街坊的关系再好,在家门口送送也就罢了,谁会送这么远啊?
白水巷街坊说:“道长就是道长啊,她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当然要来送她了。”
路人一听,竟有如此恩情,点头道:“救命之恩,该送的,该送的。”
目送这一行人朝着城门走去,路人啧啧称奇:“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一个人竟能救这么多人,莫非是他们那里起了火?”
旁边有人说:“这些日子可没听说城里有什么地方起了火。”
有个妇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队伍,她的同伴拉了拉她,说:“你想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妇人呢喃:“我就是觉得那个道长好生面熟。”
突然,她眼睛一亮,抓着自己同伴的手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道长就是前几日开城门的道长啊,就是那个救了全城人的道长!”
她直接喊了出来,旁边有人问:“当真?”
妇人转头看到了一个男子,也顾不上什么外男了,点头肯定道:“当真,我不会记错的!”
有人说:“怪不得那些人说道长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可不是么,岂止救了他们,也救了潭州全城的人啊!”
周一牵着小黑走在前头,元旦已经跑到了后面,跟自己朋友一起走着这最后一段路。
走着走着,周一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了,转头一看,送自己的街坊们后头多出了一群人,数十人的队伍扩大了一倍。
周一一头雾水,问庄娘子:“后头那些人是?”
庄娘子身边的康大勇说:“好像是听说道长你前几日救了大家的事情,都想来送送道长你呢。”
周一:“?”
她看看后头的人,有个高壮的汉子挥挥手,喊道:“道长,你可还记得我吗?你给了我一朵小火苗,让我帮忙找门来着!”
周一当然记得他,点头,提高了声音:“是你啊,这些日子可还好?”
高壮汉子说:“很好很好!”
周一点头:“那就好。”
她对众人道:“诸位,不必送我,有事的快忙事情去吧。”
高壮汉子说:“事情什么时候都能做,可道长走了,却再难有送道长的机会了!”
一个面生的老妇道:“是啊,道长救了我们这些人,怎么能看着道长孤零零地出城去?”
周一看了眼白水巷的街坊们,她哪里孤零零了?
不过大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来有急事的自然会去忙事情。
又往前走了一段,城门便出现在了眼前,城门大开,陆续有人进出,不同以往的是旁边站了一群人,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差,站在前头是身着绯衣的谢知州。
见到了周一,他上前两步,道:“道长,我等为你送行。”
说完,见到了周一身后的一大群人,有些诧异,问:“他们是?”
周一:“是为我送行的人。”
谢永年看着密密麻麻的人,感叹:“合该如此。”
周一走出了城门,转身看着随她来到城门外的众人,说:“诸位,已经出城了,便送到这里吧。”
大家停了下来,看着她,人群安静了片刻,站在前头的庄娘子走了出来,将油纸包好的东西递给周一,说:“道长,我家中没什么东西,想着你们要走远路,这几日给你们做了三双鞋,鞋底缝得可紧实了,便是落了雨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湿,你带上,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看到了跟自己女儿手牵着手的元旦,忍不住说:“我给元旦做的那双放了些量,现在穿许是有些大,可等些时日,元旦的脚大了些都还能穿。”
周一伸手接过,看着她说:“多谢。”
庄娘子抬手擦了擦眼睛,说:“嗐,这有什么,道长对我们才是好,送了我们那么多符,我也只能送这些东西报答了。”
她回到了自己丈夫身边,柳娘子上前递给了周一一个小布包,说:“里头是我给你们缝的袜子,在外赶路,难免有弄脏鞋袜的时候,鞋子有了,袜子也得要有。”
尤娘子送的也是布包,很大一包,快赶上小半个人了,她低声说:“道长,身为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做了好些月事带,都在太阳底下晒足了,你用了丢了就是,也省得找地方洗了。”
周一深深地看着她:“谢谢。”
尤娘子笑了:“道长太客气了,我们这些人这辈子都只能在这潭州城里了,道长出门替我们去看看京城,看看沿路的人和事,若还有再遇见的时候,道长说给我们听可好?”
周一点头:“好。”
接着,白水巷的街坊们开始送吃的,有果子、炊饼,还有馓子这些,周一只收了一两样,对他们说:“剩下的我便不收了,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只有一头小驴,它身上已经装满了,实在是拿不了了。”
“但大家的心意我受到了,这些日子多亏白水巷的街坊们照应,多谢!”
说罢,她拱手鞠躬,白水巷的街坊们纷纷道——
“道长,是你照应我们才是!”
“道长,我们才认识几个月,你这走了,我日后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道长,你可以一定要回来呀,我们都等着你呢!”
周一起身,点头:“若有机会,我会回来的。”
这时候,城中有人跑了出来,喊着:“道长道长!”
周一看去,竟是任大家,她抱着小女儿,牵着大女儿,匆匆跑了过来,停在周一身前,放下女儿,喘着气说:“还好,还好赶上了。”
她看向自己大女儿:“可儿。”
任可从自己身上斜背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看看自己的阿娘,任大家对她说:“去吧,去拿给道长。”
任可怯生生走上前,把手里的木匣子递给周一,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长,这是我阿娘做的傀儡,是钟馗,送给你。”
周一伸手接过,道:“谢谢任可。”
她看着任大家说:“任大家,多谢。”
任大家神色有些犹豫,周一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想了想,问:“是字符不够吗?”
任大家摇头:“道长给了那么多字符,已经够了,就是今晨果儿吐出来了一个东西。”
说着,她抬起手,露出了手心的东西,是一个芝麻大小的褐色颗粒,圆滚滚的,她说:“这小东西本该没什么的,可我认得这好像是桑树的种子,吃桑果的日子早过去了,果儿肚子不该有这个东西才对。”
周一神色微动,接过了那颗种子,这东西极小,也就一两毫米的样子,若是不注意都能被微风吹跑,她将这东西放进自己的荷包中,走到任果身旁,为其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对任大家说:“果儿身上并无不妥。”
任大家松了口气,连连对周一道谢,见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元夕,带着两个女儿跟元夕道别去了。
周一看向还在跟小伙伴话别的元旦,说:“元旦,要走了哦。”
元旦点点头,抱抱萍萍、宝丫和珍珠,四个小姑娘看着彼此,泪眼汪汪的,珍珠说:“元旦,你一定要回来呀,我们等着你!”
元旦吸吸鼻子,点头:“嗯,师叔说我们会回来的!”
她说:“你们不可以忘了我哦!”
萍萍哭着说:“不会的,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然后四个小姑娘抱在了一起,哇哇地哭了起来。
周围的大人们见了,一边觉得果然是小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都说了还会回来的,何必如此,可一边眼眶也开始热了。
四个小孩儿哭起来没完没了,于是各自的大人们只好出手将她们分开,她们在各自大人怀中,看着彼此,伸出手哇哇哭着,元旦抽泣道:“珍珠、萍萍、宝丫,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再见!”
说完,她趴在了周一怀里,哭得伤心极了。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对谢知州道:“知州,我们走了。”
谢知州:“道长一路平安。”
周一又对送她的众人道:“诸位,后会有期。”
叫上了元夕,牵着小黑,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离开了潭州,朝着京城而去。
第287章 地母婆婆
一场秋雨一场寒, 浠沥沥的雨落在大地上,把夏日积攒的热意一点点带走,风将细密的雨丝吹入路边的小庙中。
“哎呀呀, 雨进来了!”
小庙中, 一个头上生银灰鳞甲的老婆婆被雨水打了一身, 这才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 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挥挥手, 雨水还是被风吹入。
坐在她对面的道人动了动手指,于是雨水被阻拦在了门外。
老婆婆站了起来,微尖的鼻子嗅了嗅,走到墙角,拿起挂在墙上的帕子擦起了自己身上的水, 走回来坐下, 说:“今日的雨可真大呀!”
又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道人说:“谢谢你呀, 刚才你们救了我, 现在又帮我挡雨。”
她看着道人,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却并不明亮, 有些朦胧, 明明看着道人的方向, 视线却并未凝聚在道人身上。
周一看着眼前的老婆婆, 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早些时候,她们淋着雨走在路上,听到了奇异的叫声, 像是有动物在哀鸣,循声而去,便见到了一只银灰色的穿山甲, 它被困在了猎人设下的陷阱里,被竹竿卡住了身躯,动弹不得。
周一动手把它救了出来,它竟然没有跑,反而化为了人形,说她家就在附近,想请她们去她家中避雨。
于是周一三人便跟她到了此处,入了这小庙中。
周一看着这小庙,庙宇正中的地上摆着一尊粗糙的石像,看得出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门口的地上插着三支已经燃尽的香,只是这香极粗极大,都跟周一差不多高了。
元旦跟元夕就站在门口,转头对周一说:“师叔,你快来看呀!”
周一走到了门口,入目的自然是那三支非同一般的香,视线看出去,她看到了比她还高的草,被雨水浇打着,难免有几分蔫答答的。
这样的草可不少,一丛连着一丛,像是葱茏的森林一般,好在有一条宽大的道路,视线顺着道路往下,便看到了一个小水洼,不过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小水洼也变成了小池塘。
雨水落在小池塘里,水面破碎,溅起的水珠有藤球那般大,落在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
元旦惊叹地看着这一切,说:“师叔,外头的东西变得好大了呀!”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不是它们变大了,是我们变小了。”
从踏入这个小庙的那一刻起,她们就等比例缩小了数倍。
元旦点点头,着迷地看着外头,伸出手,一滴雨落在她手上,将她整个手都打湿了,她欢喜地洗起了手。
不知玩了多久,转头去寻师叔,却发现师叔跟老婆婆在说话,于是去找站在自己另一边的元夕,她就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外头的雨,元旦好奇问:“鱼姐姐,鱼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元夕:“看雨呀。”
元旦也看向了雨水,听到身边的鱼姐姐说:“好久没有这么看雨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雨水在她眼里就是现在这样的啊。
同样的世界,只是自身大小不同,似乎就又多出了不少的乐趣,便是一场雨也足够让人沉浸其中,就连小黑都跑到了门口,痴痴地看着。
庙宇中,周一问老婆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老婆婆说:“他们叫我地母婆婆。”
周一了然,所谓地母婆婆,或者地母娘娘,其实便是土地婆,她说:“我姓周,是个道人。”
地母婆婆点头:“原来你是道士么,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
周一不解:“你我之前素未相识,你怎么会说我是好人?”
地母婆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闻出来的。”
“我遇到过好多人,闻过好多人的气味,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周一好奇:“那好人是什么气味,坏人又是什么气味?”
地母婆婆说:“好人的气味有好多种,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一样,你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山顶吹来的风,让我很舒服。”
“坏人的气味,”地母婆婆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情,“是臭的,越是坏的人,身上就越臭!”
她说:“我以前遇到了过一个坏人,身上的臭味让我三天都吃不下任何东西!”
说着还呕了几声,想来那个坏人是真的很臭,以至于只是想一想她都想吐。
缓了过来,地母婆婆看到周一,又欢喜起来:“我闻出来了,雨要下很久,天就要黑了,你们可以留在我这里过夜。”
周一看看门外,虽然草丛遮挡了大片的视野,但还是能看到暗沉沉的天空,天地间满是雨炁,这场雨的确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虽说她不怕雨,可若能在干爽的地方避雨,又何必要冒雨前行?反正也不赶时间。
她点点头,说:“那就叨扰了。”
地母婆婆笑眯眯地说:“不叨扰不叨扰,我很久没跟人说话了呢。”
周一看到了门口的香:“给你上香的人不同你说话吗?”
地母婆婆说:“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给我上香了,我也不能跟他们说话,不然他们会把我当成妖怪的。”
周一语塞,还真是,人皆爱求神拜佛,希望能实现愿望,可若是神佛当真跟人说起了话,只会把人吓坏的,说到底,都是叶公好龙。
地母婆婆:“遇到你们我就很开心了,你们饿了么?我这里有吃的,我们一起吃呀!”
说着,她起身打开了庙宇地上的木板,里面竟是个地下室,她钻了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坛子,还有一叠竹叶。
她对站在门口的元旦、元夕、小黑喊道:“你们快过来呀,吃好吃的了!”
听到有好吃的,三只都跑了过来,元旦看着把竹叶摆在她们身前的地母婆婆,又看看地母婆婆怀中的坛子,问:“婆婆,我们吃什么呀?”
地母婆婆说:“是最好吃的东西!”
说着,她打开坛盖,从里面抓了一把白生生的小虫,虫子还在爬来爬去,地母婆婆将一小把虫子放在了元旦身前的竹叶上,说:“吃吧,这个可好吃了!”
说完她抓了一把放进自己嘴里,一边嚼着,脸上一边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又抓了三把,分别放在了元夕、周一和小黑身前,见她们都不动,不解道:“你们快吃呀,真的很好吃的!”
元旦转身抱住了元夕,小声说:“我不爱吃蚂蚁。”
地母婆婆说:“它们不是蚂蚁,蚂蚁可没它们好吃!”
周一无奈开口:“婆婆,我们不吃这个。”
地母婆婆愣住了,有些慌张:“我……我这里没有其他吃的了,你们想吃什么,我可以去给你们抓回来!”
周一摇头:“不用了婆婆,我们带了吃的。”
她招招手,把小黑叫到了自己身边,把它身上的两个大包都卸了下来,问地母婆婆:“婆婆,我们可以在你的庙里生火吗?”
地母婆婆点头:“可以可以!”
周一于是把锅碗都拿了出来,拜托地母婆婆去外头弄了几块大石头回来,将锅放在上面,手指一点,锅中便有了水,再一点,地下生出了火。
地母婆婆缩手缩脚蹲在一边,挨着元旦和元夕,很惊奇地对周一说:“你可真厉害啊!”
周一笑了笑,蹲在地母婆婆身边的元旦立刻说:“对,我师叔就是最厉害的!”
这个时候,庙门外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地面都开始细微地震颤了起来,没有见过这种动静的元旦赶紧跑到了周一身边,小黑也躲到了周一身后,元夕警惕地看着外面,低声说:“有大家伙过来了。”
地母婆婆说:“没事的没事的,是有人来了。”
四人一驴走到了庙门外,果然看到一个人朝着这边跑来,在她们眼里,那人顶天立地,宛若巨人一般,一脚踩下来,估计就能将她们踩死。
那人淋着雨,浑身都是水,时不时转头看着后面,脸上都是惊惶之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突然,她看向了小庙的方向,踉跄着跑了过来,周一拉着元旦和小黑藏在了一边,另一边地母婆婆也拉着元夕藏了起来。
砰,砰砰砰——
门外响起了混杂着水声的磕头声,一个嘶哑的女声响起——
“地母婆婆,求你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这时候,第二道脚步声响起,比起之前的脚步声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沉稳,就像是势在必得的捕食者,见到了垂死挣扎的猎物,所以不急不徐地靠拢。
跪在庙门外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喊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地母婆婆在这里,你难道不怕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像是毒蛇吐信,说:“不过是一堆石头,什么地母婆婆?”
“你唤她,她能应你吗?”
女人一直后退,直到背靠在了石头小庙上,慌乱地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男人说:“放心,不会杀了你。”
话落,大雨中跪坐在地的女子消失在了他眼前,男人愕然,左右看看,哪里都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暗沉的天光下,他看到了石头小庙里嘴角勾起的石像,浑身一个激灵,转头忙不迭跑了。
石头小庙中,地母婆婆松了口气,说:“臭死我了,终于走了!”
一旁的元夕伸手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女人,说:“道人,她晕过去了。”
周一挥挥手,把女子的头发衣裳弄干,说:“那就等她醒过来吧。”
第288章 石秀秀
天阴沉沉的, 在一刻不停地落着大雨,石秀秀拼命地往前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要去哪里, 只知道后头有人在追自己, 若是被抓到了, 那就完了。
被雨水打湿的地很难走, 泥巴泡软了,踩上去软乎乎滑唧唧的,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了,险而又险地稳住身子,心若擂鼓, 赶忙往前跑。
跑着跑着, 她回头看了一眼, 瞳孔陡然一缩, 高大的黑色身影竟然就在她身后了!
呼呼呼——
石秀秀睁开了眼睛,她的心还在砰砰地跳着,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恐惧的感觉笼罩她周身, 她惊魂未定, 看到了石头的房顶, 满眼的陌生,她在哪里?难道她被人抓住了?
恐惧之下,她一动都不敢动, 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跳动的火光照在屋顶上,忽明忽暗, 她更害怕了,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细细的,带着慈祥,就像是她祖母在说话一样。
那个声音说:“这是什么?好香呐!”
石秀秀的鼻子动了动,她好像也闻到了香气,这个气味像是家里熬粥的香气,不对,这比她家里熬的粥还要香,里面有肉香!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个小孩儿的声音,嫩嫩地说:“是青菜腊肉粥呀。”
小孩儿还在说:“这个很好吃的,还很健康呢,里面有青菜,有肉,还有饭,肉是腊肉,也就不用放盐了,很好喝!”
听到小孩儿的话,石秀秀忍不住咽了咽唾沫,青菜腊肉粥,青菜虽然不好吃,可腊肉和粥是真的很香啊!
咕咕咕,石秀秀立刻捂住自己的肚子,赶紧翻身坐起来,往传来声音的地方一看,她愣住了。
坐在火堆前的不是先前追她的那个男人,而是四个人,一个很高的道人,一个少女,一个女童,还有一个小小的比女童大不了多少的人,若不看她的脸,石秀秀还以为她是个小孩儿,可她脸上布着皱纹,分明是个老婆婆。
只是有身量这么小的老婆婆吗?
她忍不住往老婆婆的头上看,这老婆婆的头上竟然没有头发,看着白灰白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往后挪了挪,小声问:“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被一个男人追着,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难道她们也是被那个男人抓来的?
咕噜噜,四个人中间的锅里响起粥的咕噜声,腊肉粥的香气一股一股地钻入她的鼻子里,石秀秀忍不住看向了那口锅,咽了咽唾沫。
那个老婆婆开口说:“你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外头在下雨,你晕了过去,我们把你捡了回来。”
“这里是个庙子,你要是想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走。”
石秀秀扭着头左右看看,看到了立在正中的硕大石像,只觉得这里很陌生,她从未在附近见过这样的庙,谁会把神像这么摆在屋子正中呢?
可又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看向老婆婆,问:“真的吗?那我现在可以走吗?”
老婆婆点头:“可以呀,只是现在外头下着大雨,还有那个追你的坏人怕是还在附近,你若是出去,要是又被他看到了就不好了。”
石秀秀心中一紧,赶忙看向门口,门外的天已经快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雨水哗啦的声音,还有水汽从门口涌进来。
门这样大开着,她有些害怕,问:“那人还在附近吗?他会不会发现这里?”
老婆婆说:“你放心,他发现不了这里的。”
这时候,那个高高的道人拿出了碗筷,开始分粥,一人一碗,粥的浓香满溢整间庙子,没人说话了,心神都被粥给勾走了。
石秀秀也忍不住看向了那一碗碗粥,距离有些远,但她还是看到了粥里指甲盖大小的肉块,她没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真是豪奢啊,竟然在粥里放这么大块的肉。
“姑娘,可要来一碗?”
石秀秀抬头对上了道长的视线,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绝,可粥香一个劲儿地勾着她,她只好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她站了起来,迈开步子走了过去,看看四人,她最终选择坐在了老婆婆身边,道人把一碗粥递给了她,她双手接过,又道了一声谢。
目光就此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那碗粥上,粥里的肉好多,最上面还浮着一层油花,都不用吃,只是看就知道这粥不可能不好吃。
只是粥有些烫,她不敢下嘴,忍不住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婆婆,她也在等着粥凉,还对道人说:“这东西闻着真香啊,我还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呢?”
石秀秀心说她也没吃过,那样大块的腊肉,谁家舍得就这么用来煮粥啊。
坐在老婆婆另一边的小女娃问:“没有人给你送吃的吗?”
在外头走了好几个月,元旦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至少她知道有些人拜神的时候会给神供奉些吃的,瓜果肉糖饼,什么的都有。
石秀秀心里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谁会给别人送吃的?便听到老婆婆说:“以前有,现在没有了,而且以前就是送也没送过这么香的东西,都是绿叶叶的菜,我都不爱吃。”
石秀秀吹着自己碗里的粥,看了眼老婆婆,心说没看出来这老人家竟然还挺挑嘴,别人送来的东西还要挑爱不爱吃,若是有人愿意送吃的给她,她肯定都给吃了。
接着就听老婆婆又说:“我也不敢吃,他们送给我的东西还要拿回去的。”
什么?石秀秀表示震惊,什么人啊,既然都把东西送人了,怎么能好意思再把东西要回去呢?
她又看向了身边的老婆婆,小小的一只,比几岁的孩子大不了多少,这是被村里人欺负了吧?
那个小孩儿也很惊讶:“送给你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还要拿回去呀?”
老婆婆说:“唉,他们也不容易,家里都穷。”
石秀秀忍不住说:“若是真的穷,不要送人东西就好了,送都送了,还拿回去,真是不像话!”
老婆婆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没事的,反正我也不爱吃那些东西。”
石秀秀闭上了嘴巴,心里却有些不忿,觉得这老婆婆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姑娘,姑娘。”
接连被喊了两声,石秀秀才意识到坐在另一边的道人在喊自己,她赶忙看过去,小声问:“道长……有事吗?”
她仔细地打量过道人了,道人真的很高,身上的鞋衣都是干净,肯定不是之前追她的那个人。
道人问:“姑娘方才被一个男子追赶,可知那男子是谁?”
石秀秀摇头,火光照在她脸上,她的唇有些发白,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本来是从县里回家的,走到半路下起了雨,到处都找不到躲雨的地方,一身都打湿了,我就想不如就这么跑回家里算了,反正也不远了。”
“走着走着,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我后头,我走得快,他也走得快,我换条路走,他也换条路走,我一跑,他也跑起来了。”
想到了之前的事情,石秀秀的手都抖了起来,她赶紧端紧了手里的粥,生怕把粥给弄翻了,吸吸鼻子,看着周一说:“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说过他的事情。”
周一:“是什么事情呢?”
石秀秀忍不住扭头看看身后黑洞洞的庙门口,问:“庙门不可以关起来吗?”
地母婆婆说:“关不起来的,没有门呀,你别怕,那个人找不到这里来的。”
周一:“就是来了也不怕,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人吗?”
石秀秀看看这老弱四人,只有个道人还算强壮,她勉强镇定了下来,说:“前些日子,我们隔壁村有个妇人不见了,后来有人在山上见着了她的脑袋,有人说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见到她在地里跟个男的说话,都说那男的是鬼,把她哄出去吃了,只剩下了一个脑袋。”
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浑身都抖了起来:“我……我就觉得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那个鬼,他要吃了我!”
小庙里安静了下来,只有腊肉粥的香气弥散,周一开口道:“我想应该不是,鬼不会吃人的。”
便是厉鬼,能触碰到人,也不会把人吞吃入腹,毕竟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那个人我也看到了,他身形凝实,走在路上还能留下脚印,应该不是鬼,而是人。”
石秀秀看着她:“真的吗?”
周一颔首,石秀秀正要松口气,地母婆婆在一边说:“可他是个坏人哦,身上很臭很臭,他很坏很坏的。”
周一道:“那人身上有血煞之炁,他杀过人。”
石秀秀浑身都僵硬了,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他还是要杀我的吗?”
周一:“这就不知道了,毕竟他已经跑了。”
石秀秀不安极了,忍不住扭头看了又看,说:“他真的不会找到这里来吗?他万一来杀我了怎么办?”
她看向了周一:“我还能回家吗?”
周一说:“等把粥喝完,我送你回家。”
第289章 柿子
热腾腾的腊肉粥入了腹中, 化为了力气,原本发抖的手脚都好了起来,石秀秀跟着道长走到了门口, 道长问她:“你家住在何处?”
石秀秀说:“我家在石家村。”
道长问:“可能为我指路?”
石秀秀看看门外的天, 一点光亮都没有, 她努力去看, 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垂头丧气说:“天黑了,我也找不着路。”
老婆婆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门口,说:“没事没事,我知道石家村,我能找到路, 我来领路。”
于是石秀秀就跟着她们走出了门口, 湿漉漉的风扑面而来,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候,一盏灯亮起,石秀秀看去, 原来是老婆婆手中提着的一盏灯笼。
奇怪的是, 出庙门的时候她明明没有看到老婆婆手上有东西啊。
不待她多想, 老婆婆冲她招招手:“小姑娘, 快来吧。”
石秀秀赶紧跟了上去,即便有了灯笼,可沿途的路对她来说依然陌生得紧, 她提心吊胆地跟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走了没多久,前头的老婆婆说:“好了, 到地方了,你看那可是你家?”
石秀秀抬头看去,看到了打着灯笼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妇人,激动道:“那是我娘,那是我家!”
她跑到了家门口,激动喊道:“阿娘!”
“秀秀,秀秀!”
黑夜里,点着灯站在门口的妇人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上前两步,把女儿抱入怀中,伸手摸着女儿的头脸还有身躯,哭道:“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天黑了都不回来?吓死我了,你爹都出去寻你了!”
石秀秀抱着自己阿娘,泪如雨下,说:“阿娘,我遇到坏人了,差点被杀了!”
“什么?!”
石秀秀的阿娘赶紧拉着自己的女儿看了又看,“秀秀,你可有受伤?”
石秀秀摇头:“没有,阿娘,我被人救人,是一个老婆婆和道长救了我。”
她转头看向身后,“道长就在那——”
未尽的话戛然而止,石秀秀看着空荡荡夜色,赶紧朝着来路跑去,可看来看去都空无一人,她娘追了上来,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石秀秀说:“阿娘,是救了我的道长和婆婆送我回来的,她们刚刚还在门口的,怎么不在了?”
她拉住自己阿娘说:“阿娘,你应该见到她们了呀,她们刚刚就在我身后,一个很高的道长和一个很矮的婆婆,那婆婆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呢!”
石秀秀阿娘赶紧拉着她往家里走,低声说:“哪里有什么道长和婆子,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啊。”
石秀秀愣住了。
……
夜色中,一点金色如飞虫般悬浮空中,照亮前路,身形高挑的道人跟如幼童般大小的老婆婆并肩而行。
地母婆婆对周一说:“你的亮可真亮。”
周一道:“若非是我,婆婆也无需光亮。”
地母婆婆笑了起来,鼻子动了动,说:“我闻到他的臭味了,在这边。”
黑暗笼罩下的小村庄,一间茅草屋中,男人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太臭了!”
男人翻身坐了起来,怒喝道:“谁,是谁?”
屋子里静悄悄的,男人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刀,直直扑向方才响起声音的方向,挥舞着刀胡乱地劈砍,口中骂道:“贱人,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你们活着的时候我能杀了你们,难道你们死了,我还会怕吗?!”
“杀死你们!杀死你们!让你们瞧不起我,让你们不正眼看我!你们这些嫌贫爱富的贱人!”
他从墙这头劈砍到了墙那头,周一和地母婆婆就站在墙角,静静地看着,地母婆婆说:“他杀了不少人啊,怪不得这么臭,真是从头坏到了脚。”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白光亮起,像一朵蒲公英一样随风而起,慢慢悠悠地飘落到了男人上空,落入了男人头颅之中,然后男人劈砍的动作便更加癫狂了。
先前,他只是胡乱地砍着,现在却像是看到了目标,虽还是在劈砍着空气,却瞄准了一个地方,一边砍一边喊着:“去死吧去死吧!”
地母婆婆对周一说:“这样他就没心思再去杀其他人了。”
周一颔首,问:“这样能管多久?”
地母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就三天。”
周一:“若是炁多些,是否能管久一些?”
地母婆婆点头:“那是肯定的。”
于是周一提供炁,地母婆婆负责凝聚光团,片刻后,半人大的光团融入了男人身躯之中,看着发疯的男人,地母婆婆有些心虚地说:“好像有点太大了。”
指甲盖那么一点就能管三天,这光团不知道有多少个指甲盖了,怕是要管好久了。
周一说:“大才好,这样附近的人就能安全好些日子了。”
地母婆婆点头:“也对。”
一高一矮两个朝着屋外走去,周一问:“婆婆可吃饱了?”
地母婆婆说:“还有一点点饿。”
“那我们回去再烤点肉,婆婆吃过烤肉吗?”
地母婆婆:“没有呢。”
在她们身后的屋子里,男人还在挥舞着刀,状若癫狂。
几日后,石秀秀听人说,附近有个村中的一个光棍疯了,日日都在喊着杀人,结果掉入粪坑中淹死了。
她嫌弃地听完了这个故事,便是被河水淹死都好,在粪坑里淹死,那得多臭啊!
她收拾了三支香,提着一篮子红澄澄的柿跟着阿娘离开了村子,她阿娘说:“你那夜运道好,好好地回来了,说不得就是你求了地母婆婆,地母婆婆显灵了,得去给地母婆婆上上香。”
石秀秀点头,跟着阿娘走到了石头小庙前,她阿娘说:“这几天没来,周围的草都长这么多了,秀秀,我们一起把这些草给拔了。”
于是母女二人开始拔草,把周围都收拾妥当了,她阿娘拿出三支香点燃,插在了小庙前,摘了片叶子放在地上,摆了三个柿上去,说:“谢谢地母婆婆保佑我家秀秀。”
又喊:“秀秀,过来给地母婆婆磕头。”
石秀秀上前,给地母婆婆磕了头,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小庙中的石像,脑中灵光乍现,这石像跟她那夜在庙中看到的石像一模一样,就是小了点!
再看那小庙里,里头竟然还摆着几块小石子,中间还有火烧过的黑灰,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夜围在火堆周围的四人。
她阿娘拿起了一个柿就要往嘴巴里送,石秀秀赶紧拉住了自己阿娘的手,说:“阿娘,不能吃。”
她阿娘说:“没事,已经给地母婆婆供过了,可以吃了。”
石秀秀想起了那也老婆婆说的话,摇头:“阿娘,都供给地母婆婆了,还是不要吃了,地母婆婆还没吃呢。”
石秀秀阿娘只好放下手,把柿放了回去,说:“行吧,听你的。”
不舍地看了眼三个柿子,说:“唉,这么好的柿子,不吃真是可惜了。”
石秀秀赶紧拉着自己阿娘走了。
……
天空澄净,如同被水洗过的一般,青衣道人牵着一头健壮的黑驴,驴背上坐着个小童,慢慢地走着,另一侧跟着一个白衣少女。
坐在驴背上的小童喊着:“鱼姐姐,你快看,那里有柿!”
路边的小山坡上生着一棵柿子树,上面长着一颗颗红黄红黄的小柿子,就像是挂在枝头的小灯笼一般,因为过于成熟,已经有好些掉落在地,摔了个稀巴烂。
元旦说:“师叔,鱼姐姐,我们去摘柿子吃好不好?”
“好啊。”
周一牵着小黑到路边停下,看向了那棵柿子树,她们从地母婆婆的小庙那里离开后走了两日,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柿子树自然不可能是谁家故意种的,她伸手一指,一颗柿子从枝头掉落,落入了她手中,如此摘了八个,她停了下来。
元旦数了数,说:“师叔,八个柿子我们一个人只能吃两个呢,树上还有呀。”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一人两个便足够了,树上就留给附近的小动物们吃。”
树虽不是人栽的,可上面的果子却是有食客。
一只麻雀落在了柿子树枝头,对准一颗柿子啄食了起来,这样难得的美味,怎么能被人独占呢?
黑驴继续走了起来,这次,大家都吃了甜滋滋的柿子,元夕一边吃一边问:“道人,我们今夜能找到睡觉的地方吗?”
周一吸了口柿子,说:“不知道啊。”
她只知道个大概的方向,一路走来全靠问路,谁知道前头有没有村庄或是小城呢。
元夕叹气:“我们都出来十天了,还要走多久啊?”
在城里住惯了,吃喝都方便,突然出来赶路,想吃什么都没有,便是她现在不饿,都觉得不习惯。
周一说:“还早呢。”
从潭州到京城,要穿越大半个南朝国境,而先前从常安县走到潭州,虽说是走走停停,还绕了路,可那也不过才小半个南朝罢了。
又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开始往西边落下,得找今晚住的地方了。
周一看向了前头的一个小山坡,小坡上的草已经黄了些,生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她说:“今夜便在那棵树下过夜吧。”
牵着小黑登上了小山坡,来到树下,清理出一片空地,坐在干草堆上,秋风徐徐,放眼看去,能看到大片的黄绿草地,一条生长着杂草的路点缀其中。
鸟儿飞过,留下啾啾啁鸣,哗沙沙哗沙沙,是头顶树叶被吹动发出的声响。
“师叔师叔,这里有兔子!”
周一扭头看去,小姑娘跟着元夕,激动指着前方的草丛,压低了声音说:“你快来看呀,真的有兔子!”
周一走过去,就看到了一只灰兔子在草丛中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元旦说:“它是不是回家了呀?”
元夕说:“它那叫钻洞。”
元旦:“那也是回家呀!”
她继续看着草丛,一点都看不到兔子了,跑到了周一身边,问:“师叔师叔,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周一从竹筐中拿出了一块冻得梆硬的肉,说:“今天吃涮肉吧。”
第290章 涮肉
夕阳西下, 凉风习习,坐在小山上,视野辽阔, 放眼看去, 是火红的云朵和碧蓝的天空, 那云像是被梳子梳过一般, 丝丝缕缕连接成一只奔跑的猛兽, 冲向夕阳的方向,似乎要将残阳吞吃入腹。
“师叔师叔,肉好了!”
周一回神,看向身前的陶锅,淡白的汤已经沸腾, 切得薄薄的肉片在其中上下起伏, 已经完全变色, 元旦和元夕迫不及待挟肉吃了起来。
她也伸出筷子挟了一块肉, 放入左手的碗中,碗中有蒜泥、葱花、盐和已经冷了的汤汁,把滚烫的肉放进去滚一圈, 肉有了味道, 温度也降了下来, 放入口中, 蒜香和肉香交融,实在是好吃。
再看看旷野和天际,就着美景吃着美食, 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肉吃尽了,肚子还没饱,把切好的面块下入其中, 再把路上采摘的野菜丢进去,略微煮一煮,面块浮了起来,火就停了,一人一碗面块入腹,总算是满足了。
元旦吃得满嘴油光,意犹未尽,说:“师叔,我们明日还吃这个可好?”
周一点头:“好。”
一道细细的水柱凭空出现,三人一齐清洗餐具,周一洗锅,元夕洗碗,元旦拿着筷子仔仔细细地搓洗着。
一切洗净,水迹眨眼间消失,餐具被放入筐中,三人又开始铺床了,待到天黑就能躺在这里看星星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动静,周一起身看去,一队人正朝着这处而来,没多久,人近了,是一队风尘仆仆的衙差,在他们中间是个带着枷镣的男子。
他们在山坡另一边安顿了下来,一个生着葱茏胡子的男子走了过来,腰间配着一把刀,对周一抱拳道:“这位道长,我等奉命押送囚犯至此,今夜歇于此地,多有叨饶,还请见谅。”
接着又问:“不知道长一行要去何处?”
周一说:“我们往京城去,这小山是无主之物,诸位自便就是。”
简单打了招呼,衙差便回去了,四个衙差利索地生起了火,接着先前那个衙差又过来了,问:“不知道长可知这附近何处有水?”
说话的时候,视线从周一她们洗过碗的泥泞草地上扫过,周一说:“我们也不知,用的是随身带的水。”
顿了顿,道:“我们带的水有富余,可匀些给你们。”
衙差想了想,说:“那就多谢了。”
他跑回去,将锅端了过来,周一打开水囊,往里倒水,倒了小半锅的时候,衙差忙说:“够了够了。”
周一停下了手,衙差:“多谢道长。”
他端着锅回去,周一没再看他们,将床铺好,走到大树下靠坐着,看着天边的余晖,虽说日出、夕阳日日都有,她日日都看,可就是怎么都看不腻,日日有日日的不同。
元旦跑了回来,凑到周一耳边,小声说:“师叔,他们先把锅里的水喂给那个手脚都被锁起来的人喝,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喝水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呀?那个被锁起来的人很厉害吗?”
周一把她搂进怀里,元夕走了过来,听到了,说:“傻元旦,他们那是怕我们在水里下了毒,让那个囚犯试毒呢。”
她说话直来直去,声音洪亮,毫不遮掩,在大树另一边的人自然听到了,颇有些尴尬,偏偏元旦还站起来,对他们说:“喂,你们放心吧,那个水是我们也喝的水,里面没有毒的。”
还说:“我们没有带毒,也不会在水里下毒!”
小山坡上的气氛凝固了,打头的衙差尬笑两声,说:“好,我们知道了。”
元旦开开心心地回来看着周一,周一摸摸她的脑袋,说:“嗯,干得好。”
元旦更开心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周一,说:“师叔,我想吃柿子!”
周一点头:“自己去拿。”
小孩儿跑到了竹筐边,大声问:“师叔,鱼姐姐,你们要吃吗?”
周一:“要。”
元夕也说:“我也要。”
元旦于是拿出了三个柿子,抱在怀里,转头就看到了小黑,只好问:“小黑,你也有一个,要吃吗?”
小黑走过来,直接从她怀里叼走了一个,元旦只好把最后一个抱到怀里,跑到周一身边,跟周一元夕一起分食。
熟透的柿子就像是蜜一样,吸一口能甜到人的心里,正吃着,先前的衙差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三个巴掌大的饼,递给周一,说:“道长,方才那般行事也是迫不得已,多有得罪,这饼是我们今晨在福县买的驴肉饼,已经烤热了,给你们尝尝味道。”
周一起身,摇头:“不必了,我们刚才已经用过晚饭,吃得很饱,吃不下这饼了,看你们像是赶了一日的路,才应该吃些好的,你们吃吧。”
衙差只好回去了,没多久,天开始黑了,衙差那边火光噼啪作响,许是见周一她们没有生火,衙差喊道:“道长,可要来一起烤火?”
这个天气倒也没有冷到需要烤火的程度,但方才已经拒绝过了一次,再拒绝便有些不太好了,周一倒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只是既然别人释放了善意,她总不好冷漠以对,于是应道:“也好。”
问元旦和元夕:“你们可要一起过去?”
元夕靠在小黑身上,看着火堆摇头:“那么热,我才不去。”
元旦倒是好热闹,从小黑身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茎,说:“我要去!”
周一便牵着她到了不远处的火堆旁,四个衙差让出了空地,周一带着元旦坐下,感受到了火堆的热意扑面而来,于是又往后坐了坐。
先前跟她们搭话的衙差开口说:“我姓秦,是岳州的捕快,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周一说:“我姓周。”
元旦立刻说:“我叫元旦!”
秦捕快笑道:“原来是周道长和元旦小道长。”
看向不远处的元夕,“那位——”
周一说:“她喜凉不喜热,所以就不过来了。”
四个衙差纷纷点头,秦捕快说:“要说这天气倒也不必生火,只是身处荒郊,附近许是有野兽,不生火,实在难以安睡。”
周一点头,看向了被两个衙差夹在中间的囚犯,问:“不知他犯了何罪?”
秦捕快看了眼囚犯,沉声道:“他杀了人,死在他手中的人少说也有三十人,罪行累累,穷凶极恶,我们从岳州一路追踪,才终于在鄂州将其抓获。”
吃过东西之后,囚犯的脖子上的木枷又给套上了,他就像是没有听到秦捕快的话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捕快便说起了此人犯下的罪孽,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岳州城中一家七口横死家中,四个大人中,祖父和孩子的爹被刀砍中脖子身亡,祖母和孩子的娘被囚犯百般折磨,最后脏腑被人生生掏出,地上都是抓挠的斑斑血迹,惨不忍睹,三个孩子亦被人砍死。
这等灭门血案震惊岳州全城,接下来城中竟又生一起灭门惨案,城中人心惶惶,他们这些捕快跑遍全城也找不到犯案之人。
盖因此案并非熟人作案,他们根本无从查起,好在第二起案子案发之时,有人目睹了案犯浑身是血地从死者家中出来,他们才由此逐渐寻到了案犯的踪迹,此后便是一路追踪,这一路上每隔几日便有人被害,此人当真能称得上一句罪大恶极了。
秦捕快道:“我们如今便是要将其押送回岳州,待知州大人审判之后,上报京中,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凌迟,实在是一种很残酷的刑罚,可放在这等人身上,似乎便合理了起来,非凌迟难消心中之恨呐。
“呵呵。”囚犯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对秦捕快道:“若非你们如此逼迫于我,我也不会杀这么多人,说到底那些人都是你们害死的!”
啪,坐在他身边的捕快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道:“满嘴喷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囚犯慢慢把头直了回来,垂下了头,眼中满是狠戾之色,恰好让最矮的元旦看在了眼里,小孩儿钻到了周一怀里,小声说:“师叔,我怕。”
秦捕快笑道:“小道长莫怕,他已经被抓起来了,你看他的手脚都上了枷镣,便是他再怎么凶恶,现在也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元旦抱着周一的手臂,说:“老虎没有牙齿也很厉害的。”
“老虎的力气很大,爪子很锋利!”
“额,”秦捕快说:“那就是被拔了毒牙的蛇。”
元旦点点头,不敢再看那个囚犯,看看四个捕快,又看看天,眼皮子便开始打架了,周一低声说:“孩子困了,我带她回去睡了。”
四个捕快连连说好,周一抱着元旦回到树下,叫醒小孩儿刷牙洗脸洗脚,这才把小孩儿塞进了被窝里,看着她闭上眼睛秒睡,周一走到一边,也开始洗漱了。
洗了脚,回到床边,便见元夕还靠在小黑身上,看着那边的五人,四个捕快已经躺下了,周一低声道:“不洗洗吗?”
元夕起身,跟周一说:“道人,那个被锁起来的人好像不太对。”
周一看向了囚犯,因为带着木枷,他只能躺在地上,双手被锁住,放不下来,他也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妥,但在周一的眼中,他身上的血煞之炁正在由红转黑。
倒是古怪,周一还从未见过人身上的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色,况且,这黑色的炁是什么?
许是觉察到了有人在窥视,黑色的炁转瞬又变成了红色,周一和元夕对视一眼,元夕去洗漱,周一走到元旦身边躺下睡了。
……
夜深人静,眉毛短粗的捕快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添着火,头往前一点一点,他白日里也赶了一日的路,守起夜来实在是不容易。
噼啪,火堆里的树枝被燃烧发出声响,捕快惊醒,抬头左右看看,没有野兽,再看看囚犯,好好地睡着,木枷和脚镣都在,他要是敢动,脚镣哗哗作响,所有捕快立时就能醒来,于是又垂下脑袋,打起了瞌睡。
在他侧前方,囚犯睁开了眼睛,他头顶的血红之炁在眨眼间转为了黑色,同一时间,他的眼白也被黑色侵占,看起来颇有几分非人之感,如同嗜血猛兽一般。
他转动脑袋,看向了点头打瞌睡的捕快,手上的木枷发出细微的声响,断裂开来,他站了起来,抬脚,脚上的镣铐发出声响,四个捕快竟然都未醒来,囚犯朝着打瞌睡的捕快走去。
一步,又一步,这时候,靠坐在黑暗中的周一伸手一抓,将囚犯头顶的黑炁抓入手中,囚犯眼中的黑色瞬间消失,他瘫坐在地,脚镣发出哗啦声响,四个捕快瞬间醒来,扑向囚犯,秦捕快怒吼:“你还想跑!”
另一个捕快说:“头儿,他把木枷弄坏了!”
秦捕快:“给他上手镣!”
直到把囚犯再次拷上,他看向守夜的捕快,骂道:“叫你守夜,你是怎么守的?他把木枷都弄坏了,你不知道?是不是要他把你杀了,你才晓得!”
眉毛短粗的捕快后怕不已,连忙道:“头,我错了,我不该打瞌睡!”
这头,周一看着手中的黑炁,这炁很怪,不是怨炁,也非阴邪之炁,细细感受,充斥着恶,若是将其纳入人体之中,人自会成为穷凶之恶之人。
元夕凑到她身边,听她这般说了,问:“若是这般,那个囚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炁才会杀那么多人的?”
周一摇头:“不像,倒更像是这炁是从他身上生出来的。”
极致的恶,所以生出了这等纯碎恶意的炁。
元夕不解:“那人不过是个普通人,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炁来?这种炁又是什么炁?我以前还从未见过。”
周一想了想,说:“或许,这就是魔炁吧。”
元夕歪歪头:“魔炁?我没听说过。”
周一看着她:“那你听说过什么?”
元夕想了想:“我好像也没听说过什么东西。”
知道的好多东西都是道人告诉她的呢。
周一拍拍她的脑袋,“睡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