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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1章 福县

    天才蒙蒙亮, 小山坡上,岳州的四个捕快就起了身,见周一半撑起身看向他们, 秦捕快低声说:“周道长, 我们走了, 沿着路往前走一日便是福县, 你们今夜可在县中落脚, 道长,告辞了。”

    周一挥挥手:“多谢秦捕快,祝你们一路顺风。”

    四人押着囚犯往坡下走去,还能听到他们呼呵囚犯:“快走,磨磨蹭蹭的, 莫不是又起了什么歪心思?”

    一个捕快没忍住给了囚犯一巴掌, 囚犯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捕快看, 捕快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看什么看!”

    熹微的晨光中,他头顶的血煞之气翻涌变化,终究还是没能变为黑炁。

    待到天光大亮, 周一才喊元旦起床, 小孩儿睡眼朦胧地被她拉起来, 揉着眼睛一声不吭, 周一给她穿衣梳头,再把热腾腾的帕子往她脸上一盖,小孩儿可算是精神些了。

    三人一驴吃过朝食, 收拾了行李,便继续往前走了。到了下午,路上的杂草少了许多, 多出了车辙的痕迹,两旁也出现了些零散的村落,路上陆陆续续有了行人,到了傍晚时分,前方便出现了一座小城。

    走近了便看到守城的衙差在关城门了,有个中年男子站在城门外,求着守城衙差说:“还请大人通融一下,我把家里的背篼忘在市集了,我就进去把背篼背上就出来了,很快的!”

    守城的衙差摆摆手:“去去去,该关城门便关了,你若是要进城便进,只是进了就得明早才能出了。”

    男子很是犹豫,进去待一晚上,他也没地方可以落脚啊。

    衙差问他:“你进还是不进?”

    男子摇摇头,后退两步说:“不进了不进了。”

    在城里寻个客栈过夜的钱都够他买个新背篼了。

    男子让开了,周一便牵着小黑上前,问衙差:“请问现在还可以入城是吗?”

    衙差点头:“缴了入城费便可以进去了。”

    周一掏了钱,本来还准备把度牒拿出来,见守城的衙差没提这一茬,她自然也乐意省去这一桩事。

    牵着小黑,叫上元夕往城中走去。

    城门口,两个衙差把城门关上了,就准备各回各家,一个衙差看着走入城中的周一三人,眉头拧了起来,问另一衙差:“诶,你看她们是不是有些眼熟?”

    另一衙差抬头看了一眼,没好气说:“眼熟啥呀,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第一次来我们福县,哪门子的眼熟?”

    说着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说:“等等!”

    他看向往城中去的三人,转头看着另一衙差说:“道士、少女、女童和黑驴!”

    另一衙差眼睛一亮:“是王大人说的人!”

    “快,去告诉王大人!”

    这头,周一刚把福县走了一圈,这个小县城也就横纵两条街道,实在是小,城中也只有一家客栈,牵着小黑往客栈走去,远远地就看到客栈门口站了一群人,打头的穿着青袍,后头跟着的分明是七八个衙差,她有些奇怪,莫非这唯一的客栈里发生了什么案子不成?

    若是如此,福县的衙门还算负责了,这个点了竟然还会来办案,放在其他城里,便是有了案子,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日知县上衙才行。

    这时候,福县知县转头看向了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快走几步,迎了上来,口中道:“周道长,敢问可是清水观的周道长?”

    周一点头:“正是贫道。”

    福县知县连忙道:“本官是福县知县,姓王,道长若是不嫌,唤我一声王兄就是。”

    周一看着他脸上的沟壑,跟这年纪的人称兄道弟,怕是也能算忘年交了,她说:“哪敢这般无礼,王知县说笑了。”

    “道长真是光风霁月,前些日子潭州的谢大人便传了信,言道长要往京中去,许是会从我们福县过,本官听闻道长之事,心中对道长的敬仰如滔滔江水,难以言尽,还望道长给本官一个机会,本官宅中已经备好了宴席,只等道长去了!”

    周一略一思索,正好今晚的晚饭还没有着落,于是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着王知县到了府衙,府衙后院住的便是知县家眷,也是知县起居坐卧之处,宴席也设在此处。

    因为周一不喝酒,自然少了推杯换盏,所谓吃饭便只能真吃饭了。两碗白米饭入腹,辘辘饥肠给填饱了,周一放下了筷子,王知县便也跟着放下筷子,对周一说:“周道长此前可是一直在清水观修行?”

    周一说:“以前是在山中修行,年岁渐长,奉师命下山投奔师叔,所以入了清水观中。”

    王知县好奇:“不知道长师长的名讳?”

    周一:“我师父姓周名山。”

    王知县:“可有道号?”

    周一:“并无。”

    王知县道:“道长师叔呢?”

    周一:“师叔号清虚子,是清水观住持。”

    王知县只好笑道:“看来道长师长皆为隐士高人,怪不得能有道长这般的高徒。”

    周一笑笑没有说话,王知县突然感慨:“本朝立国三十七年,一扫前朝乱象,兵强马壮、国泰明安,当今圣上更是夙兴夜寐,为天下殚精竭虑,如今天下方才能有盛世之象,依我看如今差的便是如道长这般的得道高人了!”

    “前朝有妖道,祸乱天下,如今有道长这般的高人,心怀天下,斩妖除魔,真乃本朝之幸事啊!”

    周一坐在一旁听着就是,看来不同时代的中老年男性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一聊起来便是什么家国大事、天下兴衰。

    许是见周一没有接茬,王知县话风一转,道:“本官在此地为官三年有余,福县得一福字,周遭的土地却瘠薄得很,春种秋收,一亩地只能产出一斛半的谷子,像是潭州那等沃土,一亩地能产出两斛有余。”

    “福县离潭州并不算远,土地却是相差不知多少。”

    周一看着他,说:“王知县想说什么,直言就是。”

    王知县干笑一声,说:“既如此,本官便直言不讳了,不知道长可知有什么肥沃土地的道法,或是能催生禾谷,一粒谷子落地,眨眼便能抽穗、结实,如此福县百姓一年的嚼用便有了。”

    他期待地看着周一,周一有些无奈,摇头:“贫道并不知世上有这样的术法。”

    想了想,她说:“若说肥沃土地,我听闻五谷轮回之物堆积一些时日后能肥土,还有菽,若是土地贫瘠,种菽也可肥土。”

    虽然她生在一个稻谷产量极高的时代,但那样的高产是伟人创造的,她只知那是杂交水稻,至于怎么来的,她就不清楚了。

    若说肥沃土壤,她是种了些菜,但她并不求产量,至于附近村中的人施肥,会用粪水,除此之外便是用化肥了,好巧不巧,她也不懂化肥,什么氮磷钾肥,真是一窍不通。

    她说:“我听闻,一块沃土,若是经年不休地种植作物,也会变得贫瘠,一块贫瘠的土地,若是精心养护,也会肥沃起来。”

    王知县颔首,但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周一说的这些应该没什么用,毕竟种地这种事情,她只是个门外汉,而这个时代的农人们,往上数不知多少代都是在地里求食的。

    他们或许说不出什么总结性的话语,但种地的那些门道,他们肯定是比周一清楚的。

    既如此,周一也实在没什么法子了,杂交水稻这个大杀器,她是真的弄不出来。

    饭局到了尾声,周一婉拒了王知县邀她们住下的邀请,带着元旦元夕离开了府衙,在城中客栈落脚。

    推开窗,周一立在窗边,看着城中景色,城里很安静,没有潭州的热闹,窗外是一片漆黑,身后,元夕在跟元旦说话,说的是城中的驴肉饼。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店小二提了桶热水进来,说:“三位客官,这是你们要的热水。”

    “不知三位可还有什么要的,若是有,唤我就是了。”

    元夕于是叫住了他,问:“我听人说你们城里有驴肉饼,不知道哪里有卖?”

    店小二说:“客官可是问对了人,这驴肉饼确是我们福县的特色,若说哪家的最好,不是我自夸,还真得是我们客栈。”

    “我们店里的大厨,便是我们客栈的掌柜,一手做饼的手艺别提了,当年她可是在京城都能开店的,后来回了老家,更是靠着卖驴肉饼开起了这家客栈,这福县的其他驴肉饼都是学着我们家掌柜才有的!”

    元夕好奇:“在京城开店很了不起吗?”

    店小二点头:“那是自然,客官怕是不知,京城那是什么地方,是当今天子在的地方,全天下的贵人们都在那处,我听人说,若是在城中扔一块石头,随随便便砸中的都是个知县呢!”

    “那等地方,遍地是贵人,你想想贵人们吃着都觉得好吃的驴肉饼能不好吃吗?”

    还说:“明日我家掌柜就要亲自做饼,份量不多,三位客官可要预定些?”

    元夕和元旦扭头看向了周一,周一点头:“便先来……六个吧。”

    店小二:“好嘞,明日我直接给你们送到房中来,三位客官好好歇息。”

    店小二离开了,周一招呼元旦元夕洗漱,一桶水自然是不够她们用的,不过一人,水便去了大半桶,周一伸手一指,水炁和阳火出现,热水便源源不绝流入桶中。

    躺在床上,元夕翻身,看向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周一,问:“道人,京城里真的有那么多当官的吗?”

    “可潭洲城都只有府衙里才有官啊,京城那么多官,在府衙里不会打架吗?”

    元旦也好奇,趴在了周一肩头,周一说:“府衙是府衙,京中还有最大的官,便是皇帝,大多官员都是留在皇帝身边的,帮助他管理整个大南国。”

    元夕不明白:“皇帝在那么远的地方,能管这么远吗?”

    周一:“只要把人管好,自然是可以的。”

    毕竟所谓治国,治的就是人嘛。

    第292章 狭小空间

    来自京城的驴肉饼果然名不虚传, 饼皮酥脆掉渣,内馅肉汁四溢,巴掌大的两个饼转眼就全被填进了肚子。

    好在小县城的人不算多, 周一再去排队, 买了足足十个, 放进小黑身侧的筐中, 心满意足地带着两小只在城中买米面肉菜, 顺带还补些调料。

    一百两银子在手,在这个小县城的杂货铺里自然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东西购置齐全,周一牵着小黑和元旦朝着城外去了,还是进来的那个城门——毕竟是个小县城,一个城门就够用了, 再多一个, 怕是守城的衙差都安排不过来。

    走到城门口, 守城的衙差换了人, 但似乎被人打过了招呼,见到了她们,有一瞬间的慌乱, 一个衙差结结巴巴地问:“道道长, 你们这是要走了?”

    周一点头, 出城自然无需缴费和登记, 她带着三只直接朝外走去,身后两个衙差有些无措,一个说:“怎么办?她们要走了!”

    另一个说:“快去告诉知县大人!”

    一个衙差往里跑, 一个衙差往外跑,站到了周一面前,抓耳挠腮地说:“那个道长, 王大人还没来,王大人马上就来了,你……你等王大人来了再走行不行?”

    周一停了下来,说:“不必了,不过我有句话想要你转告王知县。”

    一炷香后,拼了老命跑到城门口的王知县看着空空如也的城门,问衙差:“人呢?”

    衙差小心翼翼地说:“走了。”

    另一个衙差:“不是叫你拦住她们?”

    衙差很无辜:“她是大人的贵客,她铁了心要走,我怎么拦得住啊!”

    看向气喘吁吁的王知县,他说:“不过道长有话要对对大人说。”

    王知县看向他:“什么话?”

    衙差抿抿唇,咽咽唾沫,才小心地开口说:“道长说,种地的事情没有捷径,只能是缺什么补什么,还说种了几十年地的老农比她更懂这些。”

    说完了,小心翼翼地觑着王知县的神色,这话听着像是在教大人做事一样,天老爷,整个福县就是大人最大,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大人会不会从此记恨上他了?

    另一边,已经走出两里路的周一正跟两个一起从城里出来的妇人说话,一个妇人说:“道长啊,你让那衙差帮你传话给知县大人,可那般的话说出来,岂不是害了那衙差?”

    另一个妇人点头:“这些男人家,心眼最小了,我们村的村长,好几十岁的人了,我家小妹顶他一句嘴,他都能记恨大半年,我家小妹喊他他都不应。”

    周一说:“放心吧,心眼小归心眼小,流水的知县,铁打的衙差,若非大事,便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本地的衙差。”

    两个妇人不明白:“县太爷还怕那些衙差,不能吧?”

    周一:“可是如果没有那些衙差,县太爷要靠谁来管理整个县呢?”

    “那些衙差可都是本地的架势人家,得罪一个牵出一窝,不划算啊。”

    听到这些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话,两个妇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着周一,“道长道长,你再多说一点!”

    在她们以往的认知里,福县里官最大的就是县太爷,衙差们就是县太爷手里的爪牙,就像是家里养的猫狗一样,自然是要听县太爷的话的,没想到狗其实不是狗,主子也不是主子。

    周一笑了笑,问:“你们可知道县太爷现在想知道什么吗?”

    两个妇人摇头,周一说:“他想知道有没有能让土变肥的术法。”

    听到了熟悉的东西,一个妇人连忙问:“有吗?”

    周一摇头:“我不知道这样的术法,但我知道,粪可以做肥,灶灰也可以做肥,若是用粪、草和灶灰一起堆积起来,堆上两三月的时间,到了开春的时候,撒到土里就是很好的肥了。”

    两个妇人睁大眼睛听着:“草也可以用吗?”

    周一点头:“若是有河泥,那也是很好的肥,只是都不能直接撒到地里,非得堆成小山一样,闷上几个月才行。”

    “现在开始干,到了明年春日,就能用了。”

    两个妇人明白了,连连表示自己记住了,一个妇人还问:“道长,我可以把这个告诉其他人吗?”

    周一:“由你们自己判断,你们想跟谁说就跟谁说。”

    两个妇人很感动地应了,前头出现了村落,妇人说:“呀,我们村到了,道长,要不你去我家落落脚,我做的菜饼可好吃了!”

    另一个妇人:“去我家去我家,我会做鸡子,滑溜溜、嫩嘟嘟的,我家小子最爱吃了!”

    周一摇头:“不去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跟两个妇人道别,周一继续往前走,有驴肉饼在身,中午自然不必停下来做饭,简单吃了肉饼,继续往前走。

    ……

    又是一个日落时分,路边竟然有一片松林,元旦跟元夕一起在林子里打松果,周一坐在一棵松树下,看着手中细小的种子。

    褐色、芝麻大小,被食指和拇指捏在中间,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种子了,平平无奇到便是生根发芽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程度。

    但它的来处实在是不凡,自然也就让她不由得看了又看,当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周一拿出了一个手掌长的竹筒,把地上厚厚的针叶扒拉开,挖出黑色的泥巴装入竹筒中,刨开表层的薄土,种子放进去,再覆上薄薄一层土,浇些水。

    元旦捧着一捧松子跑了过来,见到这一幕,问:“师叔,你在种那个种子吗?”

    周一嗯了一声,元旦凑到她身边好奇地看着,突然问:“可是师叔,现在就是秋天,不是应该春天才播种吗?”

    周一抬手从她手里拿了一颗松子,双指用力,啪的一声,松仁露了出来,她捻起来放入自己口中,品尝到了松子的油香,她说:“种种看,能长就长,不能长就算了。”

    随手把竹筒塞进竹筐里,她起身叫上元旦:“走,我们去多打点松子下来。”

    这东西莫说是在这个时代,便是在她来的那个地方,都是贵价的东西呢。

    忙到天黑,收拢了一大包松塔,元旦已经累得睡觉了,小黑趴在一边,任由元夕靠着它,一起闭着眼睛睡大觉。

    周一把松子从松塔中弄出来,发出细微的声响,最后一个松塔也被掏空,她把松子包了起来,这时候,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砸在了她的脑袋上,咕噜噜滚在地上,赫然是个小到发育不良的松塔,都没有动手检查的必要。

    抬头往上看,日炁照亮树冠,一只毛茸茸的黄毛小动物避无可避,被吓坏了,在树杈间上蹿下跳,忙不迭跳到另一棵树上,飞快跑了。

    周一收回日炁,转头对上元夕的眼睛,元夕盯着旁边树杈说:“胆子可真大,这一片林子的松子难道它吃得完么?”

    周一笑笑:“肚小眼睛大。”

    林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周一没有睡觉,她摊开手心,手心几种炁浮现,日炁、雨炁、火炁,乃至地炁等等,她见过的炁都出现在了她的掌心,虽各自只有一丝,互不相容,但也算是相安无事。

    想了想,她看向了手中那些灰扑扑的雨炁,其他的炁也在这一刻化为了雨炁,手心的炁不断地增多,逐渐将她的手掌吞没,接着是她的手臂,直到她整个人都陷在了雨炁中。

    感受着周围浓厚的雨炁,周一将手伸出雨炁外,似乎除了湿度高一点,并无什么不同,她继续增加雨炁,范围没有继续扩散,于是雨炁的浓度在逐渐增加,越来越厚,越来越厚,直到某一个瞬间,周一脑中嗡鸣一声,耳边瞬间静谧了下来。

    原本在松林中上蹿下跳的小动物发出的动静不见了,厚厚针叶层中小虫爬来爬去的声音没有了,小黑睡着后轻微的呼噜声也消失不见。

    她所能听到只有雨声,沙沙沙,沙沙沙,不是大雨,是绵密的小雨。

    眼前也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松林,而是阴沉沉的雨天,她好像瞬间从黑夜来到了某个落雨的白天。

    周一伸手感受着落入掌心的雨水,冰冰凉凉,这些雨水落地之后又化为了雨炁浮到了空中,汇入雨云,她左右看看,看不到边界,双臂展开了,她的手像是穿过了泡泡的膜一般,噼啪一声,眼前一黑,她又回到了松林中。

    “你刚刚不见了!你去了哪里?”

    都不用转头,一张白生生的脸直愣愣地凑到了周一面前,圆圆的眼睛睁大了,惊奇地看着周一,还伸出手在周一身上摸来摸去:“刚刚你真的不见了,一下子就消失了,你的气味,你的心跳都没有了!你人也看不到了!”

    “你去哪里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知道道人会飞,可只是会飞肯定做不到这样的,道人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周一仍由她摸着自己,看看身边的元旦,平安符在她身上好好地戴着,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伸手拉住元夕,雨炁再现,瞬间变浓,下一刻,二人眼前的黑变成了雨天的阴沉,元夕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周一,说:“道人,这是不是跟潭州的那个一样?!”

    周一点头,看着这细雨霏霏的地方,说:“雨炁浓厚,自成空间,的确跟那是潭州的邪异空间是一个道理。”

    元夕哇了一声,感受着空中的浓到能化为水的雨炁,下一瞬化为了原型,一条白色小鱼在雨水中穿行,她开心极了,喊着:“哈哈,就是这种感觉,好畅快啊!”

    畅快着,畅快着,她的身形开始变大,周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她一下子消失在了这片空间,她收了雨炁,眼前变化,看到一条白色大鱼在厚厚的针叶层上扑腾,口中喊着:“我怎么就出来了?”

    周一只觉得好笑:“空间尚小,容不下你的原型,自然就出来了。”

    元夕变了回来,把衣服穿上,对周一说:“道人,你可得加把劲儿啊,人家的地盘能覆盖那么大个的潭洲城,你连我都装不下。”

    说着还摇了摇头,一副周一不行的表情,周一的后牙槽痒了痒,说:“睡觉吧你。”

    第293章 京城

    灰沉沉的空间里, 细雨连绵不绝,半人大的白鱼在细密的雨水中畅游,甩动着尾巴, 将雨水拍成水花, 溅在了站在一边好奇看着雨的小孩儿和黑驴身上。

    这一人一驴虽身在雨幕中, 身上却没有沾染半丝雨水, 雨水还未落在她们身上便化为了雨炁, 重新回到了上空。

    看到自己拍过去的雨水没能落在她们身上,元夕甩着尾巴游到了元旦面前,说:“元旦,上来!”

    说着,白鱼的身体又变大了些, 露出自己光滑的背脊, 甩了甩尾鳍, 催促道:“快上来吧, 我带你在雨里飞。”

    元旦很是心动,但还是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道人,眼巴巴的, 不用说话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周一点点头。

    于是下一刻, 小孩儿就扑到了白鱼身上, 白鱼浑身滑不溜手,她爬了好几次才爬了上去,双手抱住白鱼的肚子, 脚下腾空,她跟着白鱼飞起来了!

    雨水密密麻麻地落下,连成了一道道细细的水线, 元旦张开嘴巴,看着自己在雨水中穿行,水线被截断,变成了流水,顺着雪白的鱼鳞往下流去,往下看,鱼身下也落起了雨。

    元夕在空中翻转身体,元旦惊呼起来:“我要掉啦,我要掉啦!”

    元夕充耳不闻,整条鱼在空中打了个滚,把元旦吓得连连大叫,她则哈哈大笑起来,说:“放心吧,不会掉的,再说了,这里从上到下全是你师叔的雨炁,就是从我背上掉下去了,你师叔也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地玩!”

    说完,又飞快地上下游动起来,在她背上的元旦啊啊啊叫着,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周一还以为她害怕,等到元夕停了下来,正准备开口让元夕放她下来,没想到她还拍着元夕的肚子说:“鱼姐姐,再来,再来一次!”

    周一:“……”

    也行,算是另一种云霄飞车了。

    看看小黑,它倒是坦然自若地站在雨幕中,似乎有些好奇,于是张开嘴巴去接雨水去了。

    周一闭上眼睛,丹田中的炁尽出,一点一点地将这满是雨炁的空间扩大,略微只扩大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她丹田中的炁就耗尽了。

    自那晚第一次将这雨炁空间,或者说炁域打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现在炁域已经有了一间小院的大小,倒是能容下元夕的原形了,就是真化为原形,她怕是没办法畅快地游动了。

    待元旦和元夕玩了个畅快,周一就将炁域给收了,阴沉沉的天空变成了阳光灿灿的午后,不同于夏日的阳光,这深秋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舒坦极了。

    元旦一身的水在炁域消失的那一刻就跟着消散了,她兴奋极了,扑到元夕身边,拉着元夕说:“鱼姐姐,我们再来一次!”

    元夕靠在小黑坐下,身后拉了她一把,说:“在这外头可玩不了,这外头的天空中没那么多水,我飞不起来。”

    要是以前,便是在道人的空间里,她也是飞不起来,不过道人教她修炼,虽说她觉得自己的进度好像很缓慢,可多少有了些炁,再在那样浓厚的雨炁中,竟自然而然就能飞起来了,像是在水里游动一样。

    她不由得看了眼道人,心说这人还真是厉害。

    问:“道人,我们下午要进城吗?”

    周一点头,元旦跑到周一身边,依偎在她怀中:“师叔,那我们要在城里睡觉吗?”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不了,我们进去买了东西就出来,晚上还宿在外头。”

    倒不是宿在外头更舒服,也不是对露营这事有什么执念,毕竟她们一行不知道在外头露营了多少次了,一开始还会觉得新奇,次数一多,自然觉得还是睡在床上最舒坦。

    但谁让这沿途的大小城池似乎都知道了她们的一行的消息,离开了福县之后,她们又陆续入了两个城,结果才到城门口就被认了出来,然后火速见到了本城的知县,饭局、应酬接踵而来。

    别人给了好脸色,她也做不出一巴掌打在别人脸上这种事情,思来想去还是走为上策,速战速决,不跟人碰面对她的身心最有利了。

    只是想到还有大半程的路要赶,一路上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城池,周一就觉得头疼。

    简单午休了片刻,她把元夕和元旦留在了城外,孤身一人牵着小黑入了城,买了足足能让她们吃上两个月的米面肉菜,在城门口衙差怀疑又不敢确认的视线中出了城,叫上元夕和元旦,说:“接下来两个月,我们都不用入城了。”

    两个月,也足够她们走到京城了。

    ……

    两月后,天已经很冷了,雪花纷纷扬扬洒下,眼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雪白,路上的行人很少,零星几个也是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呵出的白气转瞬就消散在了空中。

    “奶奶——”

    被老妇抱着的小孩儿才开口,就被老妇捂住了嘴巴,老妇低声说:“别说话,小心把冷气喝进了肚子,要得病的!”

    小姑娘点点头,紧紧地抱住老妇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们的来路,一个很高的人牵着一个比她大一点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后面还有个大姐姐牵着一头驴子,驴子身上竟然都穿着衣裳呢!

    她睁大眼睛,想要说话,可奶奶又不让她说话,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巴,惊奇地看着。

    她们越来越近了,小姑娘的视线忍不住跟着她们,最开始是惊奇驴子穿衣裳,现在惊奇的是那个很高的人真的好高呀!

    她仰起头,看到那个很高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低头冲她笑了笑,一个亮亮的东西飞进了她的身体里,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原本冷得发木的身体好像暖了起来,顾不上那个很高的人了,她对自己奶奶说:“奶奶,好暖和呀!”

    她奶奶也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热乎了起来。”

    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是给自己找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肯定是走久了,就走热了。”

    她们走到一座巨大的城池外,宽敞的护城河将她们与这城隔开,她们也没打算入城,而是往旁边走,城外已经设了一个又一个的粥棚,这些都是城里的那些贵人设的,专给她们这些穷苦的人家喝。

    抱着小孙女排在了一家粥棚后,站在前头的一个妇人冲她们挥挥手,说:“你们来了!”

    老妇点点头,问:“没来迟吧?”

    妇人说:“没有没有,才开始放粥呢。”

    说话间,又有不少人排在了老妇身后,等领到了粥,跟小孙女儿一人一碗,再跟妇人一起,在旁边就大口喝了起来。

    热乎乎的粥入了肚子,手脚都有了力气,老妇看了一圈,看到其他家粥棚的人走出来,手里的粥清淡得很,忍不住问妇人:“怎么这家的粥就这么浓呢?”

    一连好些日子都是这般,难道这家特别有钱吗?

    妇人咕嘟咕嘟喝着粥,放下碗的时候,竟然就只剩下垫底的一点了,她舔舔嘴巴,这才说:“这个粥棚可是国舅爷家的,我听城里人说,国舅爷家来了个活神仙,活神仙说要多做善事,国舅爷可不就来施粥了!”

    老妇听了,催着自己小孙女把粥喝了,免得吹冷了,喝到肚子里跟冰坨子一样,她自己也喝了好大一口,才说:“那活神仙还真是个好神仙啊!”

    妇人点头:“可不是,听说那活神仙可是救了潭州一个城的人呢!”

    老妇吃惊:“潭州,我听人说那可是个大城!”

    这头领粥人聊天的时候,周一已经走到了护城河前,因为寒冷,护城河表面已经结了冰,踏上桥面,走过护城河就到了城门口。

    虽是冬日,可要入城的人还是排起了长队,来之前,周一本以为京城跟潭州应当差不多,可眼前的城墙比起潭州高出了不知多少,森严厚重,颇有王城之气。

    “喂!”

    身后有人出声,周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他双手抱胸,捂紧了衣服,脸色有些发白,一看就是被冻到了,但他的精神还不错,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颇有兴致地看着周一,问:“你是道士不是?”

    周一点点头,男子哈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道士肯定都要来京城。”

    周一不解:“阁下何出此言?贫道只是有事要来京中一趟。”

    男子说:“这段时间来京中的道士哪个不是有事?”

    他凑近了周一,小声说:“我虽是个平头老百姓,却也知道你们都是为了那个来的。”

    周一听得糊涂:“那个是哪个?”

    男子:“那个就是那个!”

    见周一还是不明白,他啧了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就是国师啊,这些日子来京中的道士不都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要不然你们大雪天的跑出来做什么?”

    周一:“贫道还真不知这里头的事情,本朝有国师吗?”

    男子说:“就是没有嘛,现在要选国师了,大家才都来了!”

    说着,他嘿了一声:“不仅有道士,还有和尚呢!”

    顺着他的视线,周一看到了排在队伍前头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光溜溜的脑袋露在外面,像是不怕冷一样。

    男子感叹:“我看这和尚怕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旁边有人附和:“可不是,这么冷的天连个帽子都不戴,真能抗冻!”

    站在前头的和尚突然打了个喷嚏,男子小声说:“这还是冻到了吧。”

    第294章 外城

    入了城门, 穿过瓮城,走到城门口,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眼前都是攒动的人头, 摩肩接踵, 一股子人多了才有的人味直扑鼻端, 当然是不好闻的。

    周一转身, 把元旦放在了小黑背上,托元夕走在一边看好元旦,这才牵着小黑往城里走去,道路并不逼仄,可人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也就拥挤了起来。小黑身侧的两个大包袱占地不小, 左右的人都被挤开, 倒是没人在意, 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拥挤。

    路上有人喊着:“住宿住宿,免费带路!”

    还有人喊:“自家宅院,可便宜租赁, 价钱好商量!”

    “土生土长京城人, 带路办事, 一日二十文!”

    路边有背着包袱的一家三口, 三十出头的夫妻带着十来岁的女儿,一个年轻男子正滔滔不绝地跟夫妻二人说着说:“……二位有所不知,这京城的屋宅多了去了, 街巷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就算是知道巷名,那也难寻, 就比如城中的平安巷,嗬,足足有八个,外城四个,内城四个,要是没人领路,便是走到了天黑怕是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

    这时候,有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高高举着手喊:“文渐兄,文渐兄!”

    一家三口循声看去,背着包袱的男子表情立刻生动起来,挥手:“仲安兄!”

    接人的终于挤了过来,对一家三口说:“好在是接到你们了,我就说你们这几日该到京中了,这是嫂夫人和嘉丽吧,此处拥挤,先去我家中,安顿下来我们再把酒言欢!”

    周一正要收回视线,却跟推销自己的年轻男子对了个正着,年轻男子立刻挤了过来,看了眼周一就说:“道长,想必一定是初来京中的高人吧!”

    周一:“高人不敢当,只是个普通道士。”

    年轻男子立刻说:“道人真是谦逊,一看就气度不凡,我姓顾,道长唤我顾大就是了。”

    “道长也是为了国师一事来京中的?”

    周一摇头,顾大立刻说:“可是要去哪处观中,此处是外城,外城有重阳观、会灵观、万寿宫,道长是要去哪一处?”

    周一说:“都不去,想在城中寻个热闹的地方落脚。”

    顾大:“道长是想自己赁宅子还是住客栈?”

    周一:“暂住客栈。”

    “好嘞,道长说的地方倒无需进内城,还是道长想进内城?”

    周一:“内城外城有什么不同?”

    顾大说:“外城住的多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内城住的自然多是些达官贵人了,里头的房子和客栈有是有,只是要贵得多。”

    周一:“那边就在外城。”

    顾大:“行,我收道长三十文,道长看如何?”

    周一看他一眼,“不是二十文吗?”

    顾大看向还在叫喊的男子,撇撇嘴说:“道长可别被骗了,他那么喊就是要引人去寻他,等他带人走到了城里,便要漫天要价了,那时候人生地不熟的,他在城中又混得开,谁会为了几十文得罪他,还不是只有给他钱了。”

    “我就不同了,我明码标价,是三十文就是三十文,绝对不多收一文钱!”

    既如此,周一便点头说:“那行吧。”

    顾大立刻在前头开路,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啊!”

    他喊得很卖力,不过路上没什么人让开就是了,周一叫住他:“不用喊了,你给我说说京城。”

    顾大退到她身边,说:“道长第一次来京城,我便先跟道长说说这京城的三个城!”

    “咱们现在是在外城,像寺庙、道观这些大多就建在这里,还有些就在城外了,不过要说香火,肯定还是城里的多些,还有就是我们这些寻常人家也住在外城,所以这外城的人其实是最多的。”

    “内城住了好些皇亲国戚,我听人说那国舅爷的一间宅子就占了一个坊,看着地方不小,住的人却不多。”

    顾大往前引路:“三位这边来,往前走约莫两刻钟就能到地方了。”

    他做惯了这种介绍的活儿,嘴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说:“要说还好三位是从通津门进来的,若是从新郑门那边进来,离朱雀门可就远多了,得走小半个时辰呢。”

    周一问他:“外城一共有多少城门?”

    顾大:“这可就多了,我给你算算啊。”

    “顺着来,咱们这儿的通津门,挨着的还有个上善门,远一点的新宋门、新曹门、善利门、陈桥门……”

    他念叨了一气,最后说:“若是把水门那些都算上,林林总总有二十一道城门。”

    “哇,好多啊!”

    元旦坐在小黑背上,忍不住惊呼出声。

    顾大看着她,笑道:“别看多,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走的可没多少,像南面的南熏门,等闲可不会开,那是当今圣上才能走的门。”

    周一问他:“皇帝住在何处?”

    顾大:“内城之中还有个皇城,皇帝陛下那一大家子自然就是住在皇城中了。”

    看了眼周一的脸色,说:“道长,我跟你说句实在话,若是没有皇城里贵人的准许,那皇城远远地看看就是了,可千万别走近了,守在门口的那些侍卫们可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这些日子,城中来了不少和尚道士,听说他们个个都说自己有宝物要献给皇上,好些人等不及跑到皇城城门去,直接被抓了关起来了!”

    周一:“多谢提醒。”

    顾大:“小事,不过我看道长跟那些次毛不一样,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元旦好奇:“什么是次毛呀?”

    顾大解释:“就是那些没啥本事、不咋地的人。”

    元旦哦了一声。

    周一看向他们一直沿着走的河,河道中有船驶过,薄薄的碎冰浮在河面上,她问:“这河叫什么?”

    顾大:“这就是汴河了,从宣泽门那边一直流过来,穿了整个京城,再从通津门流出去。城里还有三条河,一条是蔡河,在南边,一条五丈河,在北面,还有就是金水河,这条河的水可是能入皇城的。”

    又走了一会儿,走过一道桥,前头的宅院一下子就宽大了起来,顾大说:“道长且看,前头就是国子监了,听说那些大官的子孙辈就能在这里头读书,读出来就能做官呢!”

    语气中满是羡慕,接着说:“再往前那是太学,挨着太学那边的就是御街,从内城的朱雀门出来,过了龙津桥,到了晚上便是州桥夜市,这里主要卖各式各样的吃食,水饭、烤肉、肉脯,还有卖鱼头、辣脚子、姜辣萝卜的,可惜现在是冬日了,若是夏日,还有沙糖冰雪冷元子,那东西可好吃了!”

    周一明白了,这不就是京城的瓦子嘛,正是她们想要找的地方呀。

    顾大带着她们在御街附近靠太学的地方寻了个客栈,名字平平无奇,叫双福客栈,客栈也不大,价钱却不低,人字号房一日便是三百文,周一先定了五日,之后再看。

    付了钱给顾大,他也就离去了,店中人将行李搬到了一楼的房间,店小二问:“正是中午,三位可要用些什么?”

    周一:“店中有什么?”

    店小二说:“咱们店里的茶饭有各式羹汤,百味羹、头羹、虾蕈、鸡蕈,还有紫苏鱼、白肉夹面子、汤骨头、鹅鸭排蒸、羊头签、鸡签、炒蛤蜊、炒蟹……”

    周一叫住了报菜名的店小二,说:“鸡签是什么菜?”

    店小二说:“便是鸡肉下锅油炸的一道菜,在我们客栈不少人爱吃的,便是太学那边的学生,假日出来都要来吃吃我们店里的鸡签。”

    周一说:“好,那就来个鸡签,一个紫苏鱼,再加一道叶菜汤,并三碗饭。”

    店小二:“好嘞!”

    周一:“给我那驴子也喂最好的草料。”

    店小二:“好嘞,客官请歇息,饭菜一会儿就来。”

    周一和元夕一起检查了屋中两张床,换上自己的床单被子,又领着元旦去后院上了茅厕,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饭菜了。

    一大碗鱼,是水煮的,除了雪白的鱼肉之外便是深色的紫苏叶,叶菜汤没什么好说的,让周一有些吃惊的是那一盘鸡签,是一块块三指大小的金黄鸡块,上面没有什么竹签、木签。

    元旦和元夕的眼睛都落在了这道菜上,元旦说:“师叔,是炸鸡呀!”

    一人拿了一块,还有些烫手,放到嘴里咬一口,表皮酥脆,内里多汁软烂,低头一看,原来是把鸡肉剁碎了再炸的,这……是上校鸡块啊!不过比上校鸡块好吃多了。

    鸡块入了肚子,周一三人就已经坐在桌边吃了起来,鱼肉鲜香,鸡签满是油香,这里的菜竟然比潭州的还要好吃!

    一碗饭给送进了肚子,周一对元夕和元旦说:“我们今晚就去夜市看看。”

    两小只毫不犹豫地点头。

    午休片刻,大家都起了,已经习惯了赶路,且她们赶路本来也是不慌不忙的,所以就连元旦都不觉得累,于是便推开门出去,打算在城中逛一逛。

    来之前,她以为京城跟潭州可能差不多,真入了京城才知道王城就是王城,汇集了这个国家所有的资源于一身,还真不是潭州能比的。

    “你这和尚,我们这里的通铺六十文一晚已经是很低的价钱了,你去城里其他客栈问一问,在我们这个地段的客栈,便是通铺,哪一家不是八九十甚至一百文,我都是陪着本在做买卖,你还要让我给你少钱,少不了!”

    虽然已经过了正午,可还是有人在大堂里用饭,客栈的掌柜站在柜台后,一柜之隔的是个灰衣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眼熟极了。

    他开口道:“掌柜,我身上只有四十三文,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了,求你让我住进来吧,我会去挣钱,挣到了就补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声调也低柔,带着点莫名的忧郁,旁边有吃饭的人说:“你是和尚,可以去城里的那些寺庙住嘛。”

    灰衣和尚咳了咳,说:“他们不愿意让我住进去。”

    吃饭的人看了眼他,单薄的衣裳,已经破洞的鞋,摇摇头,骂道:“什么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还不是狗眼看人低,势利得很!”

    和尚又看向了掌柜,掌柜叹了口气,说:“行吧行吧,就让你住一晚,你可得把钱给我补上啊!若是没有钱,明日也不能再住了。”

    灰衣和尚连忙道:“我会的!多谢掌柜,多谢掌柜!”

    第295章 小乞儿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只是天还是阴沉沉的,一阵风吹来,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地上被人踩过的雪化成了水, 便是石板路也被踩得泥泞起来, 想来是行人鞋底上的泥跟雪水搅和在了一起。

    “让让, 让让!”

    推着独轮车的人匆匆从客栈门口过, 他的车上是一筐漆黑的炭, 越过周一等人,直直往前。

    周一身边有人说:“又给太学送炭去了,啧,太学的那些学生日子可过得真好啊!”

    周一转头,走到她身边是个方才还在客栈中吃饭的食客, 他手里拿着根竹签剔着牙, 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 周一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人也不在意,对周一说:“你是道士?”

    周一没吭声,那人的神经想来是被酒精给麻痹了, 对别人的反应并不太放在心上, 一顿输出:“这些日子, 城里的道士可真够多的!”

    “别的道士都有些本事在身上, 你有什么本事?使出来给我看看。”

    周一看他一眼,牵着元旦转身离开,那人双目瞪圆, 怒视周一,张开嘴巴就要骂人,结果嘴巴开合几下, 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男人捂住自己的脖子,看看周一远去的背影,面露惊恐。

    京城确实热闹,也确实富贵,这样冷的天还有人在外头跑动,人人身上都穿着厚衣裳,脸上一股子鲜活气儿。

    “师叔。”

    元旦拉了拉她的手,指向了一个方向,周一看到了三个小乞儿,他们穿着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蜷缩在街角,手脚露在外面,被冻得发青,口中喊着:“老爷夫人行行好,老爷夫人行行好!”

    路过的人有不忍心的,会抛个一两文给他们,三个乞儿便连连磕头:“老爷一生平安,富富贵贵!”

    元旦说:“师叔,他们好可怜啊,我们可不可以给他们一点钱?”

    周一:“那就给一点吧。”

    她摸出了半两碎银子,打她们身前过的一个老妇人就顿住了脚步,退了回来,小声对周一说:“年轻人,若是可怜他们,给他们几文钱,亦或是给他们买个炊饼就行了,莫给他们太多钱,到不了他们手里的。”

    元旦不明白:“为什么呀?”

    钱给了他们,不就在他们手里了吗?

    老妇人说:“多的我也不敢说,钱你们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说完就走了,留下元旦和元夕看着彼此,两脸的茫然,于是她们选择看向周一,周一说:“周围应该有人在守着他们。”

    她看向了三个小乞儿斜对面的一间酒楼,为了采光,一楼的窗都开着,这样冷的天气,少有人会选择坐在窗边,偏偏就有一人坐在窗边喝酒吃菜,视线还是时不时地扫过街角的三个小乞儿,三个小乞儿也不敢往他所在的方向看。

    周一示意元旦和元夕看过去,说:“应当就是那人了。”

    元旦和元夕还是不明白了,元夕问:“他守着三个小乞儿做什么?难道是想要把他们拐了?”

    元旦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因为年纪小,住在白水巷的时候,她经常从街坊口中听说拐子拐孩子的事情。男娃娃拐了卖给别人家当下人,女娃娃卖去楼子里,虽然她们一群小姑娘连楼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们感受到了大人说话时候的情绪,于是毫不怀疑地认定被拐是极坏的事情。

    仔细一想,被拐了就见不到师叔了,果然是很可怕的事情。

    元旦拽紧了周一的手,低声喊着:“师叔师叔,快去报官!”

    珍珠说了,要是被拐了,就去报官!

    元夕则说:“我去把他打一顿!”

    周一拉住了她,说:“他不是要拐他们。”

    若真是拐子,在没有得手之前,三个小乞儿又怎么会知道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应该怕他的。毕竟拐子拐孩子,要么强抢,要么诱哄,就没哪个在隔得这么远的时候就吓唬孩子,那不是把孩子吓跑么。

    她说:“我猜,三个小乞儿一日乞讨来的钱应该都会被他给拿走。”

    这样的手段便是在她小时候都能看到,只是那时候一般不是孩子来乞讨,毕竟若是孩子,派出所会管。乞讨的一般是残疾人,而且是肢体萎缩可怖的残疾人。他们出来乞讨便理所当然得多了,大家都知道这个社会没给他们留什么求生的法子,众人的同情似乎成了他们活下来的唯一途径。

    “什么?!”

    元旦还没反应过来,元夕先怒了:“他们那么小,穿得那么少,在这么冷的天里讨钱,那个人好生生地坐在酒楼里,吃着肉喝着酒,他还要把他们的钱给拿走,凭什么?!”

    周一:“就凭他力气比他们大。”

    元夕:“我要去打他一顿!”

    周一还是拽住了她,说:“等会吧,我们先去看看三个孩子。”

    她带着两小只走到了三个孩子跟前,中间那个年岁大些的孩子立刻喊着:“老爷老爷,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点东西吧!”

    周一放了六文钱在他身前的破碗里,视线落在了左边的那个小孩儿身上,他看起来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正跟着另外两个小孩儿一起说着好话,头发乱蓬蓬的,看不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见周一给了钱就这么蹲在他们身前看着他们,也不离开,三个小孩儿说了好几句好话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她,三个小孩儿有些胆怯,中间的那个孩子试探着说:“老爷,你还有事吗?”

    周一指了指左边的小孩儿,说:“我看他似乎有些不对,他是不是生病了?”

    三个小孩儿的炁虽然都算不上清亮,可左边这个的小孩儿的炁未免也太过虚弱了,定然是身体有恙。

    中间的小孩儿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元旦已经伸手摸到了左边小孩儿的脑门,转过头来,有些激动地说:“师叔师叔,他的头好烫,他发热了!”

    那个小孩儿躲开了元旦的手,缩到了中间孩子的身边,一副害怕瑟缩的样子,说:“我没有,我没有病!”

    元旦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样子,愣愣地说:“可是你的额头好烫。”

    小孩儿大叫:“不烫,我一点都不烫!”

    另外两个小孩儿也被吓到了,抱住了看起来最小的孩子,惊恐地看着周一三人,元夕凑到周一耳边,低声说:“那个人在看我们这里。”

    周一点点头,对三个小孩儿说:“他年纪这般小,若当真发了热,不看郎中吃药是不会自己好的,严重的话会死,还有可能被烧成傻子。”

    年纪大些的那个孩子忍不住抱紧了发烧的小孩儿,周一说:“走吧,我带你们去医馆给他看一看。”

    三个小孩儿睁大了眼睛,中间的孩子说:“可是我们没有钱。”

    周一:“我有,放心吧。”

    反正钱是当官的给的,用在三个小乞儿身上也算是对口了。

    她站了起来,拉着元旦和元夕往前走了两步,转头一看,三个小孩儿还缩在那里,看看斜对面的酒楼,不敢动弹,周一说:“他不敢来寻你们的。”

    三个小孩儿震惊地看着她,中间那个说:“真的吗?”

    周一点头,“真的,你们跟我走就知道了,他不会跟来的。”

    三个小孩儿看看她,主要是注意到了她的身高,心中就生出了些希冀来,于是中间那个孩子拉起了两个年纪小的,再把破碗一端,说:“我们跟你走!”

    三个小孩儿朝着她走来,同时他们忍不住看向酒楼对面,那个坐在窗边喝酒的人已经不在了,可街上也没有人,他们忍不住跟着又走了一截,回头看,真的没有人跟上来!

    元旦扭头看着他们,说:“不要怕哦,我师叔是最厉害的,不管什么坏人,都打不过我师叔!”

    说着,她还撒开了周一的手,哈哈喊着挥了挥手,说:“坏人来了,我师叔一把火把他们烧了!”

    三个小孩儿手牵着手,看看元旦,又看看彼此,都没有说话,这个小妹妹看着很好看,就是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墙角斜对面酒楼中,一个汉子喝完了酒起身要往外走,就见到一个干瘦男子在酒楼门口打转,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诧异地看着,哈哈笑了起来,对周围的人说:“快看,这里有个瞎子!”

    说着走过去往干瘦男子身上一拍,说:“瞎子,你走错了,我带你出去。”

    干瘦男子浑身一个激灵,左右看看,他竟然还在酒楼里!顾不得细思这件事情,他赶紧跑出了酒楼,往墙角一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三个小乞儿的身影。

    这头,周一叫了辆车,也就十文,让三个小孩儿坐在了车上——他们没有穿鞋子,脚上被冻得满是冻疮,走在湿泞的路上,让人都不忍心看。

    拉板车的是个中年男子,听说周一要带他们去看郎中,直说周一好心,还给周一建议:“要寻郎中就得往马行街去,那条街上好多药铺,城里给小孩儿看病最厉害的柏郎中便在那里,看他们三个年岁都这么小,去寻柏郎中准没错!”

    车毂毂前行,穿过了一条街,拉车的男子说:“这里就是马行街了,前头那家叫银孩儿的药铺便是柏郎中开的了。”

    车在叫银孩儿的铺子前停了下来,周一叫上三个小孩儿走了进去,药铺里孩子哇哇哭着,放眼看去每个大人都带着小孩儿,一个头发微白的男子坐在一张桌案后,正给一个小孩儿把着脉。

    与此同时,药铺里所有人都看向她身后,药铺里有人走了过来,看看周一身后,又看看周一:“这位客官,这是?”

    周一说:“我带他们来看郎中。”

    药铺中人吸了口气,有些迟疑:“这……”

    桌案后的郎中说:“小时,你带他们去后院里洗一洗脸吧,待会儿我好看他们的脸色。”

    叫小时的青年男子点头:“好。”

    对周一说:“你们跟我来吧。”

    第296章 疳症

    一盆热水换了三次, 三个小孩儿的脸和手才终于显露了些本来的颜色,但还是黑黑黄黄的,药铺的人说:“这些老垢得慢慢搓洗, 现在是洗不干净的。”

    三个孩子紧紧挨着彼此,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看起来也不超过十岁, 年纪最小的也就跟元旦差不多, 两个年岁小一些的一个劲儿往年岁大些的那个背后躲, 好像脸上洗掉的那些污垢是他们的鳞甲,让他们很没有安全感。

    叫小时的男子喊着:“诶诶,才洗干净了脸,可别往那衣服上蹭,再弄脏了, 还得再洗。”

    两个小孩儿瞬间僵硬, 一动都不敢动了, 中间年岁大些的那个也是挺着身板, 像是被狼群围住的三只小兔子,不敢轻举妄动。

    周一对叫小时的男子说:“既然洗干净了,我们便去外头等候郎中了。”

    小时说:“且慢, 我去跟师父说一说。”

    他往前头去了, 没多久头发微白的柏郎中竟然进来了, 他坐在一张矮桌前, 对三个孩子说:“来,我给你们看看。”

    三个孩子忍不住看向了周一,周一点头:“去吧。”

    三个孩子把脉的时间都不长, 柏郎中还问他们:“你们平日里睡觉之时,排泄之处是否发痒,似有小虫爬动一般?”

    三个孩子胆怯地看着他, 年纪大些的孩子也怕,可他年纪最大,要保护两个小的,鼓起勇气点点头。

    柏郎中又看向两个小的,两个小的也跟着点头,他收回视线,起身,一边用水洗着手,一边对周一说:“最小的这个是风寒所致的发热,我先给他开三副药,一日一副,若可以,三日后再来我这里看看。”

    又说:“三个孩子都有疳症,气液干涸,形体瘦弱,是饥饿少食所致,若能吃一些时日的饱饭,自然能好,只是他们腹中都有虫,我开几副药,给他们把肚子里的虫打了。”

    于是从银孩儿药铺出来的时候,周一手里提着好几包药,她看向了不远处的巷子,拉车人在那里候着,周一冲他招招手,那人便拉着车过来了,说:“客官,现在是回去吗?”

    周一点头,让三个小孩儿坐上车,对拉车人说:“去双福客栈。”

    元旦跟在她身边,看看车上的三个小孩儿,又仰头看着周一,周一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

    元旦说:“师叔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好好走着的时候停下来对后面的人实在是不友好,于是周一单手把元旦抱了起来,说:“说吧。”

    元旦于是凑到了她耳边,小声问:“师叔,我们是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周一点头:“暂时只能这般,我们若是不带他们回去,他们连煎药的地方都没有。”

    更别说还有被人发现抓走这个可能了。

    前方有一家成衣铺,周一叫拉车人停了下来,让元夕守在车旁,主要是看着三个小孩儿,她则带着元旦进了铺子,叫了成衣铺掌柜出来,指了指三个小孩儿,掌柜便帮着挑选了三套合身的衣裳和鞋子。

    衣鞋放在车子另一边,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双福客栈到了,在客栈门口却遇到了些问题。

    客栈掌柜看着三个脏兮兮的小乞儿,有些为难道:“道长,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我们开店做生意,又在太学附近,一年到头来来往往的多是些读书人住在店里,那些读书人最讲究了,这三个小乞儿住进来,这……这……”

    三个小孩儿光着脚板站在周一身后一点,听到这话,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周一对掌柜说:“这样,我先带三个孩子去后院,洗漱干净之后再入住店中可行?”

    掌柜还是犹豫,周一说:“只住一晚,明日便离去。”

    掌柜看看三个孩子,叹了口气,说:“那行吧,道长可要悄悄地走后门,莫被人看到了。”

    周一说:“好。”

    于是带着三个孩子绕到了后门,入了后院,店小二腾了一间柴房出来,在里头放了火盆,有些无奈地说:“道长,只能让他们在这里洗一洗了。”

    “有些客人很讲究,若是被他们看到了,对我们店不太好。”

    周一点头:“我明白,这里也可以了。”

    店小二出去了,周一去提了三桶热水来,让元旦和元夕在外头等着,她对三个小孩子说:“你们先洗一洗,是自己洗,还是我来帮你们?”

    中间那个孩子说:“我……我们自己洗。”

    周一点头,把干净的衣服放在一边,说:“洗好了穿上这里的衣裳。”

    于是起身打开门离去,再关上了门,与此同时,手中炁动,火炁增加屋中的温度。

    屋子里,三个小孩儿看着眼前三桶冒着热气的水有些不知所措,个头第二的小孩儿说:“哥哥,我们要洗吗?”

    年纪最大的小孩儿说:“要洗。”

    于是他们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也舍不得扔,好好地放在一边,个头第二的小孩儿惊奇地说:“哥哥,不冷呢!”

    年纪最大的小孩儿点点头:“真的不冷。”

    三个小孩儿都惊奇地看向了那个火盆,原来烧炭是这么暖和的么。

    他们走到了水桶边,舀起来往各自的身上泼,这时候门被敲响了,三个小孩儿的动作戛然而止,门外的人说:“放在桶边的是澡豆,抹在头上和身上用的,可以搓掉身上的脏东西,记得头也是要洗的。”

    接着说:“你们慢慢洗吧,我先去给你们叫些吃的。”

    听到脚步声离去,三个小孩儿看向了放在一个水桶边的木头盒子,里面放着一个个褐色的小丸子,年纪最大的小孩儿伸手试探着拿了一个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被打湿的地方,轻轻一搓,便滑溜溜的,还有一点泡泡出现,他使劲搓了搓,舀水一冲,被搓过的地方比其他地方白了不知道多少。

    “哇,洗得好干净呀!”

    于是三个孩子赶紧用澡豆给自己身上搓洗了起来,热水一瓢一瓢地被舀出来,可桶中的水却一直都有半桶,若是个成人在此定然能觉察出不对,可三个饿了不知道多久的干瘦小孩儿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呢?

    足足半个时辰后,三个小孩儿才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出来,怯生生的,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一三人,于是就站在门口不动了,周一朝着他们挥挥手,说:“过来吧,我们回房间去吃些东西。”

    三个小孩儿有些犹豫,年纪大的那个说:“里头还有我们的衣服。”

    元夕:“那衣服那么破那么脏,还拿来做什么?直接扔了就是。”

    三个小孩儿挨紧了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周一说:“那个衣服确实不能要了,里头若是有什么东西,现在就可以拿出来。”

    年岁大的那个小孩儿说:“里面没有东西。”

    周一颔首,说:“行,我已经给你们点好了菜,先回房间吃些饭菜,待会儿才能喝药,可好?”

    三个小孩儿怯怯地点头,周一让元旦和元夕带他们去房间,她则去将三个孩子洗过澡的房间收拾了,木桶清洗干净,衣服简单地检查一番,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拿到客栈外,一把火烧了,再去厨房给三个孩子熬药。

    回到房间的时候,三个小孩儿已经吃完了,坐在桌边,听到周一进来,立刻转头看向了周一,周一对他们说:“我在隔壁给你们三个要了一个房间,今夜你们便歇在那里。”

    三个小孩儿点点头,周一说:“那跟我来吧。”

    三个小孩儿下了凳子,周一带他们到了隔壁房间,转头一看,就看到年岁最大的那个手里还拿着一个破碗,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药放在了桌子上,说:“药给你们熬好了,待会儿冷一些就能喝了。”

    三个小孩儿站在门口点点头,周一无奈招手:“进来呀,站在门口做什么?”

    于是三个小孩儿进来了,周一指了指那张床,说:“待喝过了药,你们就可以上床歇一歇,现在困吗?”

    年岁最小的那个打了个哈欠,周一对她说:“来,我摸摸你的额头。”

    小孩儿睁大了眼睛,抱紧了年岁大的小孩儿的臂膀,看着周一,有些慌张,周一走了过去,说:“别怕,我就是摸摸看你是不是还在发热。”

    慢慢伸出手,小孩儿往后轻微地躲了躲,周一说:“别怕。”

    小孩儿看着她,躲避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他的脸小极了,周一一掌横着放上去就几乎盖住了他整张脸,周一收回手,说:“还烫着呢,刚才东西吃得多吗?”

    小孩儿反应不过来,还是元旦在门口说:“师叔,他只吃了小半碗饭。”

    周一点头,胃口不佳,也是正常的,毕竟肚子里有虫,还发着烧呢。

    她问:“我姓周,叫周一,是个道士,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她看着三个孩子,年纪小的两个脸上都是茫然,年纪大的那个说:“我叫阿大,他是三弟弟,他是八弟弟。”

    周一:“那你还有其他弟弟吗?”

    阿大点头:“有二弟弟、四弟弟、五弟弟、六弟弟和七弟弟。”

    第二大的小孩儿突然说:“六弟弟死了。”

    见周一看向了他,突然冒出来勇气好像就不见了,可对上周一的眼神,他好像又没那么怕了,嘴唇动了动,小声说:“爹爹说因为六弟弟不听话,所以六弟弟死了,他把六弟弟带走了。”

    周一柔声问:“那其他的哥哥弟弟呢,跟你们一样在外面乞讨吗?”

    第二大的小孩儿点点头,拉住了阿大的手臂,周一于是看向了阿大,问:“还记得你们亲生的父母家人吗?”

    阿大点点头,垂下眼睛说:“我只记得阿爹阿娘日日都要种地,家里日日都有东西吃,阿娘还会给我煮鸡子。”

    周一:“可记得你家在哪里?”

    阿大摇头,眼里有泪:“我记不得了。”

    至于两个年岁小的,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亲生的爹娘了。

    周一无声叹气,说:“药冷了,先把药喝了吧。”

    药自然是不好喝的,可三个孩子都知道自己有病,也都乖乖把药喝了下去,周一拿清水让他们漱漱口,说:“困了么,若是困了可以去床上睡一会儿。”

    叫阿大的孩子看向了她,吸了口气,说:“你会把我们还给爹爹吗?”

    周一问:“你们想要回去吗?”

    阿大看着她摇摇头,周一说:“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们交给你们爹爹的。”

    “先睡一会儿,待到晚上,我有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第297章 阿大

    砰, 外头传来了声响,阿大惊醒了,他眨了眨眼睛, 入目的是灰色床帐, 没有脏污的痕迹, 也没有无处不在的蛛网, 是一种很陌生的干净。

    他的肚子上沉沉的, 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他伸手将肚子上的东西拿开,那是三弟的腿,细细硬硬的,就像是一根粗些的柴, 很多时候还是冰冰凉凉的, 但现在三弟弟的腿是暖和的, 就和他现在的身子一样。

    不仅他是热的, 就连阿大自己现在浑身都是暖融融的,这是一种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感受,好像是存在于很久以前的记忆中, 他还在爹娘身边的时候, 早上爹娘起床干活, 他却还能在热热的被窝里继续睡觉。

    每次在冷得不行的时候, 他总会把这点东西从记忆里挖出来反复地回味,就好像自己还在爹娘的身边一样。

    好暖和啊,阿大想, 原来就算没有回到爹娘身边也是能这样暖和的。

    他一点都不想动,外头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就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在城中乞讨的这些年, 阿大见过了很多人,他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因为有些男人不仅不给他们钱,还会踢他们一脚,打他们一顿,就像是在踹路边的野狗一样,至于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挡了他的路,或者只是他想要打他们罢了。

    讨厌的声音喊着:“店小二,我要的酒怎么还没来?!”

    睡在他身边的八弟弟忍不住缩了缩身体,阿大看向了八弟弟,拍了拍他的肚子,再伸手摸摸他的头,热热的,他又摸摸自己的头,也是热热的,所以八弟弟现在还在发热吗?

    他又想到了三爹爹,他们跑了出来,爹爹们一定很生气吧,其他的几个弟弟今天晚上一定会很难过的,爹爹们一生气就喜欢打他们。

    想到这里,阿大就睡不下去了,他小心地坐了起来,门被敲响了,他看过去,门外有声音响起:“起了吗?待会儿要吃晚饭了。”

    阿大张了张嘴巴,说:“起来了。”

    只是因为才睡醒,声音怪怪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看两个弟弟,推了推他们,把他们叫了起来。

    都下了床之后,阿大看着床上的被子若有所思,片刻后,动手叠起了被子,只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没办法把被子还原到他们进来时候的样子,他不禁懊恼,之前拉开被子的时候,他就应该认真看看被子是怎么叠起来的。

    现在只好把被子对折再对折,放在床中间,看着跟他们进来时候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门外的人问:“我可以进来吗?”

    阿大赶忙说:“可以!”

    然后就去开门,那个高高的人进来了,先是摸摸八弟弟的额头,说:“还有些烧,待会儿晚上还得喝一次药才是。”

    高高的人看着他,说:“时间不早了,醒醒瞌睡,待会儿一起吃饭。”

    阿大点了点头,看着那个人叫店小二送来了热水给他们洗脸,还让他们用水漱漱口,然后他们就坐在了屋子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高高的人打开了窗户,窗外的天还是亮的,往常这些时候,他们还在外头讨钱,不到天黑是不被允许回去的,就算天黑了,他们也不能回去,因为城中有好几个夜市,他们要在夜市上继续讨钱。

    那个很好看的小妹妹也进来了,坐在他们身边,拿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点心,拿给他们,说:“给你们吃。”

    阿大看着两个弟弟伸手接过了,他也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点心看着不大,放到了嘴里,是一股甜甜的味道,八弟弟很开心地说:“哥哥,糖,是糖!”

    那个小妹妹说:“是花饧,也是糖哦。”

    口中甜蜜的滋味越来越多,阿大后悔了,他很想把口里的糖取出来,这样好吃的东西怎么能一下子就吃完呢,应该好好地放着,在想吃的时候拿出来舔几口,才能更长久地留住这甜蜜的味道。

    他转头对上了三弟弟的眼睛,于是他明白了三弟弟也有这样的想法,三弟弟的嘴巴动了动,把手放到了嘴边,阿大伸手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他隐约还记得阿娘跟他说过,好孩子是要爱干净的,他们虽然是乞丐,但现在都已经穿上新衣服了,在这样干净的地方,就不能让别人还觉得他们很脏。

    依依不舍地把嘴里的糖全部吃进了肚子,饭菜也上来了,跟先前一样,是他们没有想过的好饭好菜,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明明他们才吃过饭不久,看到这些菜的时候,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埋头猛吃,填饱了肚子,被食欲占满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阿大看向了窗外,天已经黑了,他心中不安了起来,弟弟们要怎么办呢?他是大哥,应该回去照顾弟弟们的,可是他真的舍不得这里,他好不容易遇到了好人,带他们离开了爹爹们,他不想回去。

    一想到自己之前过的日子,他心中就感到了恐惧,他跟着爹爹们好几年了,其实那些弟弟们也不是几年前的弟弟们了,因为总有弟弟死去,然后过一段时间,爹爹他们就会带来新的弟弟,阿大不知道,下一次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抱着自己,脚上的冻疮又痒又疼,他以前看到过一个乞丐,那个乞丐比他们大多了,他的脚发了脓,没几天就死了。

    所以这两年,到了冬天,阿大看着自己和弟弟们脚上烂掉的疮,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死掉呢?

    阿大其实是不怕死的,他很多次想过自己要怎么去死,所以爹爹们打弟弟们的时候他会去挡着,看到屋子里有蛇进来的时候,他不会躲开,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像他照顾的第一个弟弟那样,在被爹爹们狠狠打了一顿之后,蜷缩在屋子的角落,就这么悄悄地死了。

    第二天,天亮了,爹爹们会叫他们出去讨钱,发现他死了,可能会骂一声,说他不禁打,是个废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死了,不管他们再怎么骂他、打他,他都不怕了。

    每一天每一个能想得起来的时候,他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以为自己是真的很想去死的。

    可是现在他竟然不想死了,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在害怕回去,阿大感觉到了慌乱和不安,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好的哥哥,把弟弟们留在了爹爹们身边,他却在这里跟着好心人过上了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好日子。

    可是……他真的不想回去啊。

    眼里有东西流了出来,阿大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哭,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两个弟弟着急的神色,还有三个好心人关切的神情。

    那个最高的人问:“阿大,你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她的声音好温柔啊,就像是梦里的阿娘一样,阿大把手放在了胸膛,说:“这里不舒服,这里好不舒服啊!”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流,说:“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头,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只手只是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当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好哥哥了。”

    “跟我说说你们平日里晚上都歇在哪里吧。”

    ……

    夜幕降临,晚上的京城依旧热闹,因为城大,所以城中各处皆有夜市。

    因是冬日,寒风凛凛,且又下起了雪,出来逛夜市的人都买了东西匆匆回家了,夜市便显得冷清了。

    一个穿着厚绵衣的男人坐在一个摊子边,吃着烤肉,看着四个跪在雪中讨钱的小乞儿,跟身边的另一男人道:“到了冬日,本该能多挣些钱的,结果着夜市的人竟少了,这一晚下来,能不能有先前那么多都不知道。”

    他身边的男人格外怕冷,戴了个灰扑扑的狼皮帽子,喝了口酒说:“冬天就是这样,外头冷了,都不愿意出门了,我看这讨钱还是得放到白天干,明日带他们去朱雀门附近跪一跪,要是遇到了贵人,给的钱给抵得上干好几日了。”

    吃烤肉的男子点头:“是这个理,我看啊,还得让他们少穿点,现在还是裹得太多了,别人一看哪里会可怜他们呢?”

    戴帽子的男子有些犹豫:“若是再少点,怕是得冻死啊。”

    吃烤肉的男子:“怕什么,再去拉一批来就是了,正好他们几个的脸都快被城里人给认熟了。”

    烤肉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夜市的人越来越少,两个人没了耐性,直接起身,朝着夜市外走去。

    隔了会儿,四个小乞儿站了起来,彼此扶着也离开了夜市,走到暗处,就听到了熟悉的怒骂声,他们立刻站住了脚,浑身都抖了起来,不敢再过去了,只听到大爹爹骂道:“该死,三个又脏又臭的乞儿都要拐走,没长眼睛吗?拐去干嘛,给他娘老子陪葬?”

    二爹爹说:“不是我说你,老三你怎么干的,你就在旁边守着也能让人把人带走?你是不是又去楼子里了?”

    三爹爹说:“放屁,我好好守着呢,这事不能怪我,那酒楼的门修得有问题,我都跑到门口了,跟被鬼迷了一样,就在原地打转,死活都跑不出去,等我出去了一看,人早就不见了!”

    这时候,大爹爹看到了他们,怒道:“站那么远干什么?给我滚过来!”

    四个小乞儿颤巍巍地走了过去,然后一人被打了一巴掌,大爹爹说:“真是一群贱骨头,给你们吃的喝的,竟然还要跟着别人走!真以为这京城里有好人?我告诉你们,就你们这样的男娃,去给别人家做下人都没人要,女娃养一养还能生孩子,你们有什么用?”

    “有人带你们走,只会把你们叫出去杀了,真以为他们会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

    三个男人带着四个小孩儿,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大爹爹说:“小三和小八走了倒是不打紧,偏生阿大也走了,这四个小的怎么办?”

    大爹爹对三爹爹说:“你把人弄丢的,你来照顾这四个小的。”

    三爹爹:“我不干,阿大没有了,还有小二嘛,看着也六七岁了,该做事了。”

    第298章 一起走

    雪一粒粒落下, 发出了簌簌的声响,京城的一间小院里,靠角落的屋中, 窗户破了洞, 风裹挟着雪花从洞口飘了进来, 浸湿了地上的稻草。

    四个小孩儿蜷缩在远离窗口的地方, 一床破旧的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很难说这被子在这样的雪夜里能起多少作用, 他们周遭除了稻草还是稻草,不像是屋子,倒更像是一个另类的马棚。

    四个小孩儿手里都拿着半块炊饼,饼很冷很硬,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唯一的食物, 吃着吃着噎着了, 便端起放在一边的碗, 里面是清水, 喝一口下去,饼就像是冰坨子一样落入了肚子里。

    所以他们吃上几口总要缓一缓。

    坐在最中间的小孩儿看着房门,突然哭了起来, 边哭边说:“我想大哥了, 大哥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小孩儿说:“爹爹们说了, 大哥他们被坏人带走了。”

    小孩儿于是又哭了起来, 喊着:“大哥,大哥,大哥……”

    他这么一哭, 除了大些的小二之外,其他两个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喊着要大哥, 院子里传来吼声:“哭什么哭?阿大死在外头了!再哭,老子捶死你们!”

    三个小孩儿被吓了一跳,浑身觳觫起来,嘴里呜呜的哭声立刻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呜咽和抽泣,不敢再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一边哭,还要一边吃着手里的炊饼,他们太饿了,不吃饼会饿得睡不着的。

    渐渐的,呜咽声也消失了,小二看着三个弟弟,他们都睡着了,他本也应该睡着了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睡不着。

    屋子里很黑很黑,他有些害怕,要是大哥在就好了,他可以睡在大哥身边,抱着大哥,小二吸了吸鼻子,眼泪一颗颗流了出来,他也好想大哥啊。

    眼泪流着流着,他没忍住发出了声音,浑身一僵,弟弟们没有醒过来,他才放心地继续哭了起来。他被带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个给他吃的,会护着他的人就是大哥,如果白天的时候他跟大哥在一起就好了,这样不管大哥去了哪里,他都能跟大哥一起。

    小二咬着拳头,呜呜地哭着,就像是一只失亲的幼兽。

    叩叩叩,小二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向了房门,门闩是坏的,是二爹爹弄坏的,不许他们闩门。以前他捡过一根树枝回来,到了晚上就把掰干净的树枝插在了门闩里,今天之后,被三爹爹发现了,他们所有人都被狠狠打了一顿,从此,他们就再也不敢闩门了。

    他看着门,浑身都抖了起来,是爹爹发现他在哭了吗?爹爹是不是要进来打他了?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好像不是门外传来的,小二扭过头,看向了破洞窗户的方向。

    叩叩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是从窗户外传来的,不是爹爹!

    至于窗外的声音,小二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屋子里总是有很多耗子的,有时候还能看到别人家的猫跑到院子里抓老鼠。

    那是一只白色的大猫,它会从院墙上跳下来,把可恶的耗子一口叼走。

    可是爹爹们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猫跑到院子里来,他们说猫来祸,大哥说意思就是猫会带来灾祸。

    知道了这个之后,小二比以前更加期待那只大猫来院子里了,希望它能给爹爹们带来灾祸。

    可惜,大白猫来了好多次了,爹爹们都还好好的,他想大白猫一点都不灵呢。

    叩叩叩,窗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二有些好奇,难道不是耗子吗?因为太冷了,他不想离开被子里,小声喊:“猫猫,是你吗?”

    “你是小二吗?”

    听到这个声音,小二的眼睛一下子都睁大了眼睛,激动道:“大哥,大哥是你吗?!”

    窗外的声音说:“小二,是我,你们还好吗?”

    小二点头:“大哥,我们还好,我们晚上吃了炊饼!”

    他问:“大哥,爹爹们说你和小三小八被坏人带走了,大哥,你是逃回来了吗?小三小八呢?”

    不等窗外的声音回答他,他想起了什么,离开了被窝,本就稀薄的热气散去,他手脚并用地跑到了窗口,问:“大哥,你是不是死了?大哥,你现在是鬼吗?”

    说着,他又开始流泪了。

    他听一些大乞丐说过,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如果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和人就会回去看看,大哥一定是放不下他们,所以回来看他们了。

    他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窗外大哥的声音说:“小二,我没死,我跟小三小八都好好的呢,我们遇到好人了!”

    “小二,我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

    说着,一个油纸包从窗口的破洞里塞了进来,大哥说:“小二,快接着啊,叫小四小五小七都起来一起吃,吃饱了,你们都跟我一起走。”

    小二看着塞在窗洞的油纸包,伸手碰了碰,还是热的!

    他接了过来,跑到了三个弟弟身边,小声地把弟弟们喊了起来,再把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馒头!

    他只在街上看别人吃馒头,可他自己还从来没有吃过馒头!

    大哥在窗外说:“不要急,一人一个馒头。”

    怎么可能不着急,三个弟弟虽然才刚醒过来了,可馒头的香气已经钻进了他们的鼻子里,他们抓起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里面温热的肉汁流进嘴里,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一口接着一口,那么大的馒头,就好像天上的白云一样软,明明还没吃几口,手上就空了,一个馒头被他们吃完了。

    四个孩子都意犹未尽,小二领着三个弟弟走到窗边,说:“大哥,我们吃完了。”

    大哥!小二身边的三个孩子都激动了起来,小七扒着窗口,喊:“大哥大哥!”

    小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说:“小声点,不能被爹爹们发现!”

    小七立刻闭上了嘴,小四凑到了窗口,小声问:“大哥,你们回来了吗?”

    窗外的阿大说:“小三小八没有回来,只有我回来了,我来带你们离开。”

    “小二、小四、小五、小七,你们想要跟我一起走吗?”

    屋子里四个小孩儿都说:“要!”

    “好。”阿大说,“现在爹爹们已经睡着了,你们悄悄地打开门,再悄悄地从大门出来,我就能带你们离开了。”

    听到要打开门,四个小孩儿都胆怯了起来,小二说:“大哥,我怕爹爹会起来。”

    窗外的阿大说:“不会的,道长说了,爹爹们已经睡沉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现在去大门口,你们只要把大门打开,就能见到我了。”

    说完,他就跑了,最后说:“我去大门口了。”

    屋子里的四个孩子面面相觑,发现看不到彼此的脸之后,他们挨在了一起,小二鼓起勇气说:“我们……一起去开门。”

    他们摸着黑往门的方向走,多亏了屋子里除了稻草什么都没有,所以一路上他们也没有撞到什么发出动静,也多亏了门没有闩,不需要更多的步骤,他们直接就能把门拉开。

    风雪从门口灌了进来,让四个小孩儿都缩了缩脖子,但还好,真的还好,因为他们从早到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头受冻,所以即便是光脚踩在雪地里,即便是雪花落在了光裸的脖子上,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丝毫的声音,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一个拉着一个,就这么赤脚走在雪地里,一步又一步,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大门口,大门却是闩上了的,门闩高高的,又很重,小二踮起了脚,伸手去勾着门闩,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用一点点力气,门闩就开始往外抽动了,而且还没有发出声音!

    终于,门闩落在了厚厚的雪地里,只发出了一点小小的声音,小二发誓,这声音比大白猫落在院子里的声音还要轻。

    他伸手轻轻一拉,门开了,一个只比他高一点点的身影站在门口,说:“小二,是你们吗?”

    小二一下子把门拉开,跑出了门,压低了声音激动道:“大哥!”

    另外三个弟弟也跟着跑了出来,跟阿大抱成了一团,阿大说:“我们得赶快走,要是被爹爹们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五个小孩儿赶紧往雪地里走,突然见到立在雪地里的高大身影,跟在阿大身后的四个小孩儿都畏惧地停下了步子。

    周一看着四个小乞儿,对阿大说:“走吧。”

    阿大:“好。”

    他对四个弟弟说:“那是周道长,她是个好人,就是她救了我、小三和小八,她还带我们去了药铺,给小八治病呢,快走吧。”

    被他伸手一拉,四个小孩儿一个拉着一个又动了起来,走了好一会儿,见前头那个高高的人只是在前头带路,并没有打他们的意思,甚至连转头来看他们都没有呢,这让四个小孩儿都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被阿大牵着的小七拉了拉阿大的手,小声说:“大哥哥,今天的雪不冷呢。”

    脚踩在雪里不冷,风吹在身上也一点都不冷,小四走在一边说:“还有点暖和,大哥哥,春天要来了吗?”

    阿大很茫然地看看夜空,春天要来了吗?

    ……

    下午阿大三个孩子睡觉的时候,周一找到了客栈掌柜,请她帮忙寻来牙人,在城中寻摸了一处小院子,比起潭州城的院子小些,租金却要贵上三两,也就是十八两银一年,周一先租了一月。

    又去成衣铺买了四套衣鞋并两床被褥,这些也是花钱的大头,但既然遇上了,要管,自然就该好好地管了。

    此刻,她便将五个孩子带到了那处院子里,等五个孩子熟悉院子的时候,她入了厨房,生起了火,对五个孩子说:“水已经热了,你们先沐浴,之后再上床睡觉,可行?”

    五个孩子都看到了房间里铺得好好的床褥,干干净净的,听说那是他们今晚睡觉的地方,立刻都点头说好。

    他们洗澡自然无需周一帮忙,阿大把衣裳脱了,入了烧了两个炭盆的房间里,四桶水摆在那里,旁边还有澡豆,跟他们下午的时候一模一样,阿大对四个弟弟说:“都把衣服脱了,这身衣服不要了。”

    四个小孩儿乖乖听他的话,几下就把衣裳给脱了干净,周一就站在院子里,听着里头的水声,和小孩儿们的笑声,水炁和火炁源源不绝地涌入那间屋中。

    约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屋子里的水声停了下来,没多久,房门被打开了,五个小孩儿探头探脑地出来了,周一指了指厨房,说:“厨房有热水,若是渴了可以喝,那边是茅房,想上茅房去那里就是。”

    “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睡,明日我给你们带朝食,你们可有什么想吃的?”

    五个孩子看看彼此,他们的记忆中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个孩子大着胆子说:“可以再吃一个馒头么?”

    周一点头:“好,明早给你们带馒头。”

    又说:“我暂时不住在这里,明日才会入住,所以今夜院中就有你们五人,你们害怕吗?”

    阿大摇摇头,说:“道长,小三和小八呢?”

    周一:“明早我会带他们来这里。”

    于是阿大放了心,目送道人离去后,他们到了房间里,看着大大的通铺上柔软干净的被子和床褥,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小二问:“大哥,我们真的可以睡在这里吗?”

    他看到小七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被子,睁大眼睛惊奇地说:“好软呀!”

    阿大摸了摸小七的脑袋,这才发现了不对,明明小七刚刚才洗了头发,怎么现在头发就干了呢?再看看其他三个弟弟,头发竟然都干了!

    阿大睁大眼睛,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四个弟弟也都好奇地摸起了自己的脑袋,真的干了!

    小二说:“大哥,是不是火盆,热,所以头发就干了。”

    五个小孩儿,找不出一个人有正常的生活常识,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然后,他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爬上了床,一个挨着一个睡着,被窝里暖融融的,小二闻了闻被子,说:“这个被子是香的!”

    于是其他四人都闻了起来,惊喜道:“真的!”

    被子竟然是香的,一点都不臭,真是好神奇的事情呀。

    就算是在客栈睡了一觉的阿大也觉得很新奇,跟四个弟弟一起把身上的被子摸了又摸,最后他说:“好了好了,该睡觉了,等我们睡醒了就可以吃馒头了!”

    原本还激动的四个孩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好好地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期待着明天早上的馒头。

    第299章 剃头

    天亮了, 窗户外亮堂堂的,周一起床推开窗,外头的街上是一片雪白, 落了一夜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天其实并不算太亮, 但满地的雪是个天然的反光板, 于是近地的地方比起以往便更加的亮堂了。

    街上已经有人在扫雪了, 把雪扫成一堆, 铲起来放到牛车上,至于车会把雪拉到哪里去,周一就不知道了。

    她关上了窗,扫雪的扫过来了,她们的房间就在一楼, 若不关窗, 一不小心就会被扫起来的雪糊一脸。

    另一张床上, 元旦和元夕还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周一轻轻开门,拿上牙刷和竹筒,准备去外头洗漱, 结果才出来, 反手关上门, 就看到隔壁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孩儿在门缝里怯怯地看着她。

    周一低声说:“不睡了吗?”

    门打开得大了一点,站在前头的是年岁稍大的那个孩子,应该是叫小三, 他摇摇头说:“不睡了,道长,大哥不见了!”

    一个矮些的小孩儿从他侧面挤了出来, 带着哭腔说:“大哥不见了!”

    周一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孩子,发现他们的眼睛湿漉漉的,看样子已经哭过一场了,她说:“你们忘了么,你们大哥昨天夜里跟我一起去把你们其他的哥哥弟弟带出来了。”

    小三微微睁大眼睛,他想起这件事情了,看向周一,不用他开口,周一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于是说:“你放心,四个孩子都已经出来了,我在外头租了个小院子,你大哥正跟他们四个在那个院子里呢。”

    “我现在要去洗漱,洗漱之后就带你们去寻他们。”

    顿了顿,她问两个孩子:“要跟我一起去洗漱吗?”

    片刻后,周一朝着客栈后院走去,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尾巴,走到后院的时候,正好客栈掌柜从厨房出来,见到了两个孩子,又看了眼周一,指了指厨房,说:“道长,热水已经烧好了。”

    周一颔首:“多谢。”

    她带着两个孩子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又舀了一竹筒的温水,站在后院的水渠前,准备刷牙,看看两个孩子,说:“你们用清水漱漱口就是了,待买了刷牙子之后,你们就能学着刷牙了。”

    说罢,她刷起了牙,两个小孩儿站在她身边,把口漱了一次又一次。

    待周一刷完牙,又教他们洗脸,然后就看到了两个孩子乱蓬蓬头发上爬来爬去的虱子,周一无声地吸了口气,两个孩子洗完了脸,抬头看着她,周一笑道:“干得很好。”

    两个小孩儿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被夸奖了,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低下头不做声,在心里慢慢地回味着自己受到的称赞。

    周一也不在意,说:“我们先去买些馒头,去了院中一起吃朝食。”

    顺带还去房中看看元旦,叫了她两声,看她还是睡眼朦胧的样子,周一说:“我先去给他们送朝食了,等你和元夕醒了,直接来院子里寻我就是。”

    元旦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了。

    周一带着两小只先去掌柜那里把他们的房退了,至于她们自己的房,待会儿再退。

    离开客栈,买了十六个馒头并一大盆菽浆——说好待会儿要把盆还回来的,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约莫一刻钟,走到了小院门口,拍了拍门,周一说:“阿大,起了吗?”

    门内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阿大喊着:“道长,我们起了!”

    然后是手忙脚乱抽开门闩的声音,门打开了,阿大站在门口,另外四个孩子站在他身后,都眼巴巴地看着周一,有个小孩儿见到了周一身边的小三和小八,激动喊道:“三哥哥!小八弟弟!”

    七个孩子团聚了,周一喊他们入厨房,看着他们风卷残云,一人两个馒头一碗菽浆,等他们吃饱了肚子,周一也吃完了朝食,对七个孩子说:“待会儿把你们的头发剃了可好?”

    七个孩子不解地看着她,周一选择实话实说:“你们的头上都是虱子,这东西难以去除,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现在把头剃了,等到头发再长起来的时候,头上就没有虱子了。”

    阿大点头,毫不犹豫道:“好,我们剃头!”

    但剃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若只是把头发剪短,周一可以,但要想把头剃得光溜溜的,还不能伤到小孩儿的头皮,缺少工具又缺少经验的周一觉得自己做不到。

    于是她领着七个孩子出了门,先还盆,问了路再走,没走多久,便看到了路边的一个铺子,铺子边挂着的幌子上写着:篦头谭。

    这里就是这个时代的理发店了。

    店已经开门了,周一带着七个孩子进去,一个妇人走了出来,看了眼周一光溜溜的下巴,问:“客官,可是要篦头?”

    周一指了指七个小孩儿:“把他们七个的头发全部剃了。”

    半个时辰后,七个光脑袋的小孩儿一连串地从路边的铺子里走了出来,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是七个小子都要去出家做和尚吗?

    七个小孩儿很不习惯,走两步就要伸手摸摸自己的光脑壳,小二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没有摸到以往枯草一样且油腻的头发,头上也不痒了,他转头看到大哥也在摸,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二说:“头上没虫子啦!”

    阿大眯起了眼睛,咧开了嘴,说:“还不脏了!”

    昨天他们洗澡的时候,最难洗的就是他们的头发了,现在好了,脏头发全部都没有了,他们真的干净了!

    一阵风吹来,七个小孩儿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光脑壳冷呀,可是再冷,他们都欢喜地摸着自己的光脑袋。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小三抿着嘴巴笑了起来,小四问他:“三哥你在笑什么?”

    小三说:“刚刚那个人走我们身边过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还笑着说:“哟,七个小和尚。”

    看向周一,笑问:“你个道士,莫非还要开和尚庙不成?”

    周一一本正经说:“有何不可,他们做和尚,我做道士,一个庙子能把所有的神仙、菩萨都拜了。”

    那人惊奇:“真有这样的庙子?”

    周一:“我开了就有了。”

    那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见周一他们走了,还喊着:“道士,你那个庙子要开在哪里呀?”

    周一摆摆手,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的笑声,转头看到七个小孩儿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看看七个孩子周围,也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好奇问:“你们在笑什么?”

    阿大小声说:“道长,路上的人都不躲着我们走了!”

    他看着周一,眼睛有了一点光亮,说:“我们不脏了,不会被人嫌弃了!”

    周一看着七个因为长期蓬头垢面,所以即便是洗干净了也是花脸猫一样的小孩儿,说:“以后你们都不会被人嫌弃了。”

    周一问他们:“你们是想要在外头再逛一逛,还是回去呢?”

    七个孩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去,踏入院中,看到院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们的表情和身体彻底地放松了,小三拍着胸脯说:“现在爹爹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原来他们是害怕再被那三人发现带回去了,周一说:“放心吧,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们把你们带走的。”

    七个小孩儿看着她眨眨眼睛,阿大突然问:“道长,我们现在是和尚了吗?”

    周一:“你们只是光头,没有出家。”

    阿大:“那我们以后要去做和尚吗?”

    周一于是明白了,自己刚才唬路人的话把几个小孩儿也唬到了,说:“不会的,刚才在街上那是我随口说的,跟那人说笑呢,你们年纪还这么小,是被他们拐来做乞儿的,家中爹娘亲人说不准还在盼着你们归家,自然应该回家,你们可曾记得你们家在何处?”

    七个小孩儿,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看着周一,眼中都是茫然。

    恰好门被敲响,七个小孩儿被吓了一跳,有两个赶紧往屋子里跑,门外响起元旦的声音:“师叔,我们来啦!”

    周一走去开了门,元旦站在院门外,元夕牵着小黑,对周一说:“客栈的房已经退了。”

    元旦扑上来抱住周一的腿,撒着娇:“师叔,我们还没吃朝食,肚子饿。”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那元旦想吃什么?”

    元旦摇头:“不知道,我想在外头吃。”

    周一说好,让开路,元夕牵着小黑进来,小黑看了眼站在院子里怯生生的七个小孩儿,完全不在意,让周一把行李给它卸下来,它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最后用脑袋顶开一个房间,就在里头躺了。

    七个小孩儿都好奇地看着它,小黑打了个响鼻,闭上了眼睛,睡了。

    这头周一给了元旦和元夕钱,让她们出去吃朝食。

    她则叫七个孩子一起入了他们的房间,坐在桌旁,拿出纸笔,看向阿大,说:“就先从阿大开始吧,告诉我你们记得的关于亲生爹娘的事情。”

    ……

    要想从小孩子口中问出事情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年岁最大的阿大也只是记得他跟爹娘一起生活的一些片段,记得自己在爹娘身边的时候有多好,可爹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他一概不知。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父母都没有教育孩子记忆父母名字和家庭地址的意识,毕竟若是孩子被拐远了,说了这些难道还能让孩子找回来么?

    至于父母的名字,以周一的了解,如果是在城镇外的乡村,或是小城小镇,便是现在这个京城中,底层百姓的名字起得都是相当随意的。很多人的名字就是他出生的日子,还有些是以家中排名来起名,什么王大、王二、王三,一个地方不知道多少个重名的。

    再说孩子,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脑子混乱的时候,爹就是爹,娘就是娘,便是偶尔听人喊过爹娘的名字,说不准下一刻就能忘了,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

    至于年纪更小的小七小八,他们被拐的时候还没记事呢,指望他们说出自己的来处,更是不可能。

    七个孩子都问了一圈,纸上什么都没写下来了,连几个孩子原本的名字都不知道,阿大只知道他爹娘叫他大郎,他姓郑。

    看到周一把纸笔收起来,阿大有些失落,忍不住问:“道长,这样是不是找不到我们的爹娘了?”

    周一冲着他,也冲着其他六个孩子安抚一笑,说:“不是的,我还有法子可找你们的爹娘。”

    七个孩子立刻就相信了。

    周一又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三人身边开始乞讨的,其中阿大来的最久,已经有四年了,除了他以外,其他孩子最多的也才一年,最小的小八甚至只有几月而已。

    阿大说:“我们都走了,爹爹他们一定会再去找小孩子回来的。”

    周一点头:“我知道了。”

    看向七个孩子,因为问话的缘故,他们现在都有些胆怯,周一说:“我准备去买菜,你们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提菜吗?”

    阿大举手:“我!”

    年纪最小的小八喊着:“我!”

    周一点头:“好,就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吧。”

    最后自然还是带上了元旦和元夕,买了些米面,因为下雪的缘故,绿叶菜是少了,好在还有萝卜,于是买了几根大萝卜,又买了猪排骨,还买了好些鸡子。

    回到了小院中,入了厨房,把灶火生了起来,烧着热水。

    转头一看,除了阿大和小八之外的其他五个孩子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周一对他们招招手,说:“进来吧。”

    五个孩子进来了,周一拿了个大碗,舀了好些米在里头,放在桌子上,对七个孩子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把米里的石子儿和草种都给挑选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个时代的米里面掺杂着不少杂物,每次做饭之前都得挑好一阵,才能保证吃到嘴里的米饭没有咯牙的石子儿和杂草种子。

    有了任务,七个小孩儿立刻围着一碗米,专心地找起了石子儿。

    翻来覆去找了好久,排骨汤都炖上好一会儿了,阿大才跑过来说:“道长,我们挑好了!”

    周一跟他到桌边,碗里的米白生生的,旁边放着一小撮石子儿和草种,甚至还有谷子壳,七个小孩儿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周一说:“干得真好!”

    于是七个小孩儿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等周一把米饭蒸上,转头一看,元旦已经跟七个小孩儿玩了起来,正教他们一起翻花绳呢。

    米饭和蒸蛋的香气渐渐在厨房里散开,周一揭开盖子看了看,对几个孩子喊:“吃饭了。”

    元旦迫不及待就跑了过来,周一拿了一个碗,先舀一碗饭,再把蒸蛋盖上去,接着一个小碗舀一碗萝卜排骨汤,三块排骨,三块萝卜,放在元旦身前,元旦端着翻小心翼翼走到了桌子边放下,对七个哥哥弟弟说:“你们快来呀,一起端饭呀!”

    七个小孩儿这才动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周一身边,周一把饭递给阿大说:“一人一碗饭一碗汤,若是吃了不够就再来这里添,知道吗?”

    阿大点点头,近乎虔诚地端着饭走路,每一步都小心极了,他看到了上面黄黄鸡蛋颤动的样子,这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不容易把饭放在了桌子上,他又跑回去端汤,然后再帮弟弟们端,等到所有人的饭菜都摆在了桌子上,周一端着一碗饭走到桌旁,她就不坐了,站着就好,对几个孩子说:“都吃吧。”

    看向坐在门口的元夕:“元夕,吃饭了。”

    元夕这才懒洋洋地走过来,端了饭菜又跑到门口去坐了。

    见到这一幕,虽然已经很想吃饭了,但阿大还是忍了下来,看向周一,问:“道长,我的位置让给那个姐姐坐吧,那里好冷。”

    周一摇头:“她是怕热才坐在门口的,你们快吃吧。”

    阿大点点头,虽然不明白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还会怕热,但他也不是那么好奇的一个孩子,更不要说现在满脑子都被眼前的饭菜给吸引了,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饭菜,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饭上面软软的鸡蛋做的东西,滑溜溜的,就像是一条香喷喷的小鱼一样呲溜就滑进了他的肚子。

    他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他从来没有吃到过这样的东西!

    他又吃了一口,嘴里满是香味,这时候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元旦,她竟然把这个东西跟饭拌在了一起,然后和着饭一口吃了进去。

    他有些舍不得这个东西被弄碎了,可是他觉得元旦肯定比他更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吃才最好吃,于是他狠心地把嫩嫩的黄色鸡子给搅碎了,跟米饭拌匀,迫不及待吃了一大口,他就再也顾不上去看别人了,埋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等到一碗饭去了半碗,他才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一碗汤,汤里还有肉!

    看看几个弟弟,他们竟然都开始吃肉了,他也忍不住挟了一块肉,放到嘴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终于吃到肉了!

    原来肉的味道是这样的啊,真的好香啊!

    第300章 争楠木

    夜, 京中某间小院中三个男人争执不休,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推诿塞责,简而言之, 甩锅。

    一个男人说:“都是老三的错, 说好了那晚该他守夜, 他却喝酒睡大觉!”

    叫老三的男人怒道:“放屁!什么守夜?难道你们守过夜吗?到了晚上, 你不是吃肉喝酒睡觉?光说我, 咋不说你?老二,那晚是你关的门,要我说就是没把门闩好,才让他们跑了!”

    叫老二的男人跳脚:“这门就这么闩的,你有本事去给我闩一个, 给我看看什么叫闩好!”

    看了眼门, 老三恨恨道:“外头这个门不说了, 里头那个门呢, 要不是你把门给弄坏了,门能锁不上?”

    老二:“老三,你故意的是吧, 我弄坏的分明是里头的门闩, 跟外头的门锁有什么关系?”

    老三:“不是你喝醉了耍酒疯, 拿着石头砸门, 那锁能坏?”

    又说:“要我说就是你打他们打得太厉害了,他们受不了这才要跑的!”

    老二:“狗日的,你难道没打他们!少在这儿给我满口喷粪!”

    老三:“你说谁喷粪呢!”

    老二:“说你喷粪, 你一张口,臭不可闻!”

    两人针尖对麦芒,眼看就要从口头交锋升级到肢体碰撞了, 一直没吭声的第三个男人说:“好了好了,别吵了,人都跑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现在还是得找人,七个孩子都不见了,可值好几十两呢!”

    听到这话,争持老二和老三也止战了,脸色都难看起来,老三骂骂咧咧道:“这得在外头讨多少天才能讨回来!”

    老二狐疑道:“这么久了,几个小兔崽子都没想着要跑,怎么到了冬天,外头下着大雪能冻死人的天,他们却要跑?”

    老大点头:“是啊,这么冷的天,他们大半夜跑出去,要是没地方去,岂不是只有冻死在路边。”

    老二:“死了最好,以为跑了能过上好日子,呸,做梦,他们那样的离了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老三想了想,说:“我去问了,前日带走三个小兔崽子的人是个生得很高的道人,还带着他们去银孩儿抓了药。”

    “我想他们怕是还要去银孩儿,接下来就打算去那药铺边守着,定然能把他们给抓回来!”

    老大点头:“那四个找不到也没折,先把这三个抓回来再说。”

    老二:“大哥,要是那四个找不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得去再抓几个回来,听说癞老七那边又有货了。”

    老大拧眉:“癞老七那人不实诚,要价忒高了,先找找,找不回来看能不能去外头抓几个回来。”

    老三摇头:“这大冬天的,可不好去村里抓人,都闲着呢,要去你们去,我反正不去。”

    “要是被打死了,那可不划算。”

    接下来几日,老二白天在外头四处找人,老大和老三就守在银孩儿附近,也不知为何,银孩儿附近的风好像特别多特别冷,就算换个地方也还是一个劲儿地吹,就这么吹了三日,人是没抓到,却双双染上了风寒。

    晚上,缩在屋子里,三人都有些心灰意懒,老三说:“我看那道士说不准已经带着人出城去了。”

    老大和老二都点头同意,他们要是在一个地方拐了孩子,肯定是先带着孩子跑,哪里还会留在那地方,难道等着孩子家里人找上门来打死他们吗?

    老二说:“我把城里都跑遍了,就是街角的死人都去看了,没找到。”

    说着,他打了个喷嚏,门也被风吹开,三人赶紧上前关门,老三说:“真是邪了门了,今年冬天的风怎么这么大这么冷。”

    “啊切——!”

    老大也打了个喷嚏,说:“这么歇着没个进项也不是事儿,明日去癞头七那里看看。”

    砰的一声,风又把门吹开了,老三忍不住了:“老二,是不是你又把门给砸坏了!”

    老二:“你放屁!”

    争吵的声音渐渐远去,周一离开了小院,在夜色中走着,一个人迎面走来,她往旁边避开,那人一无所觉,还在念叨着:“琼屑纷飞试玉堂,寒窗呵笔映微光……”[1]

    看样子是个读书人,周一收回视线,就看到男子身后跟着个妇人,妇人身形虚幻,瞪了眼周一,说:“孤魂野鬼莫要来纠缠我儿子!”

    周一:“……”

    她摇摇头,转头走了几步,路边一个女鬼叫住了她,说:“诶,那边的道士!”

    周一看去,女鬼穿着桃红的袄子,脸上还上了妆,在这雪夜里看着还挺喜庆的,女鬼冲着读书人离去的方向努努嘴,说:“你也遇到那不讲道理的妇人了吧?”

    周一点头,女鬼说:“莫要搭理她,她眼里只有她那个儿子,路上见到个及笄的女子就觉得人家是要勾搭她儿子。”

    女鬼撇撇嘴,说:“就她儿子那样,谁能看得上?也就在她眼里是个香饽饽。”

    吐槽完妇人,女鬼看向周一:“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才死的道人么?你叫什么名字?”

    她走到了周一身前,看看周一的脖子,有些诧异:“你竟是个女子么?”

    周一点头:“正是女冠,敝姓周,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女鬼捂着嘴笑了起来:“阁下?嘻嘻嘻嘻,还从未有人这般喊过我。”

    她看了眼周一,说:“你叫我桂花就是了。”

    周一颔首,桂花说:“道士,你可想去看热闹?”

    不待周一说什么,她就说:“去吧去吧,我听说那边热闹极了,可惜没人陪我,你陪我去看看吧。”

    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周一看看天,夜还深着呢,于是点头:“那就走吧。”

    桂花粲然一笑,她的眼睛生得尤为好看,是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人的时候闪着光,黑白分明,像是要看进人的心里去。

    她往前走跑,对周一说:“道士,你快点呀,要是晚了可就看不到热闹了!”

    周一问:“是什么样的热闹?”

    桂花伸手去接着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雪花穿过了她的手落在了地上,她说:“是吵架呢。”

    周一:“人吵架还是鬼吵架?”

    桂花:“当然是鬼吵架啦,人吵架哪里都有,何必去远处看呢。”

    又跟周一说起附近几家人的事情,说:“那家的姐夫强了上门来照顾姐姐的小姨子,结果小姨子肚子也大了,姐夫索性把小姨子纳了。”

    “那边的老头,手里有些钱,日日都要去楼子,结果马上风死在了楼子里,家里人还去楼子里闹事,可被狠狠打了一顿呢!”

    还说:“那边有家大户人家,外头看着可鲜亮了,少爷却跟老爷的妾滚在了一张床上。”

    说着,她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们这些好人家有多好呢,还不都是些脏污的东西。”

    她一路就说着自己在城中看到的那些八卦,周一问她:“你死了多久了?”

    桂花说:“你猜呀。”

    周一于是猜:“一年。”

    桂花偷笑起来:“错了,两年了!”

    她对周一说:“你是才死吧,虽然看着比我大,可我比你先死,所以我比你大。”

    周一无可无不可,前头传来争吵声,零星几个鬼围在那里,桂花说:“到了,就是前头!”

    她跟着桂花一起走到几个鬼身边,看到里头是块空地,两个鬼在吵着架,看着都是老头的模样,桂花好奇问:“他们为什么吵架?”

    站在旁边的鬼很好心地转过头来跟桂花和周一说:“他们两个是邻居,房子挨在一起住了一辈子了,只是他们两家人中间有棵楠木,两家人都非说这树是他们家的,争了一辈子,现在死了还在争那棵树呢。”

    周一看向两个老头,一个缺牙老头,激动道:“不管你怎么说,是我们家先搬过来的,那棵树就该是我家的!”

    另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说:“你先搬过来又怎么样,树离我家的院墙更近,树该是我家的!”

    周一旁边有鬼说:“还是这些车轱辘话,能吵出个所以然来吗?”

    另一个鬼摇头叹道:“难,他们变成鬼都在这里吵了几个月了,还不是没吵出什么来。”

    前头开口的鬼冲两个老头喊着:“喂,我说你们两个日日这么吵,能有什么结果,城中府尹大人最是公正不过了,你们何不去寻府尹大人为你们判个结果?”

    听到这话,两个老鬼忍不住看向了这个鬼,缺牙老鬼:“浑说什么,我们都变成鬼了,哪里能去寻府尹大人?”

    那个鬼说:“怎么不能?待府尹大人睡着了,入梦就是。”

    两个老鬼看向彼此,缺牙老鬼说:“那我们就去寻府尹大人,你可敢?”

    拄拐老鬼道:“去就去,谁怕谁?”

    于是两个老鬼朝着府衙的方向去,有鬼说:“莫要去府衙,这个时辰,府尹大人都归家了!”

    两个老鬼问了路,换了方向,周一跟桂花自然是跟了上去,这样的热闹肯定是要看的。

    路上的还有其他鬼,见此忍不住问:“哟,二位今夜怎么不吵了?这是握手言和了?”

    缺牙老鬼道:“和什么和!我们正要去寻府尹大人为我们做主!”

    哟呵,这事便有意思了,路上遇到的鬼听说此事之后都跟了上来,都要去看热闹呢。

    ……

    外城,一个窄小的院落中,胡子微白的老头坐在床上看着书,他的妻子睡在旁边,催促道:“文维申,莫要看了,该睡了,天都黑了多久了!”

    “灯这般暗,再看,你的眼睛真要瞎了!”

    文维申说:“再看一页,我再看一页。”

    他的妻子说:“你这样坐着,冷风都灌进被窝了,这般冷的天,你要是把我弄病了,我可得跟你算账!”

    “好啦好啦,不看了!”

    老头放下了书,把灯熄了,躺到了床上,他的老妻低声骂道:“就说你冷,你还说没有,你这手跟外头的冰有什么差别?”

    老头讨好说:“有夫人暖手,我怎么会冷。”

    老夫妻拌了几句嘴,闭上眼睛睡了。

    文维申坐在衙门里,看看天色,外头已经黑了,他有些奇怪,自己不会已经回家了么,怎么还在衙门里,他拍拍脑袋,莫不是卷宗看多了,将脑子给看糊涂了。

    他起身朝着外头走去,老妻在家中等着他,回去得太晚了可不好了,结果才走出府衙大门,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两个老头拦住了他的路,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喊着:“府尹大人,你可要给小人做主啊!”

    另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颤巍巍地往下跪,文维申赶紧拦住了他,说:“二位老人家,有什么事情直言就是,莫要这般。”

    于是两个老头就说了他们的事情,原来是因一棵楠木而起,争论了几十年,却一直没有结果。

    文维申说:“倒也好办,那片地是谁的,这树便是谁的。”

    两个老头便争了起来,说那地是自己家的,文维申便明白了,他们都没有那块地的地契,他听两个老头争吵,一个老头说他给树浇了水,另一个老头水他给树抓了虫,总之,几十年来,他们都在这棵树上花了些心血。

    文维申说:“按我大南律,地是谁家的,树自然就是谁家的,你们既然都拿不出地契来,树便都不属于你们,而是属于能拿出地契来的人家。”

    拄拐老头说:“大人,那地没地契啊,谁家都没有!”

    文维申:“既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地便是属于圣上的,树自然也是圣上的。”

    两个老头闻言睁大眼睛,颤巍巍的,根本不敢相信,文维申说:“不过你二人对树多有照养,圣上也不会与民争利,这样,这棵树便你们两家一人半棵,可行?”

    两个老头连连点头:“好好好!”

    文维申颔首,跟两个老者道别,继续朝着家中去,身后突然有人喊:“府尹大人,府尹大人。”

    文维申扭头,便见到一个年轻的道士朝他跑来,他看着这道士,心中暗暗点头,此人眉清目朗,如松风水月一般,让人见之生快。

    他问:“你是何人,叫我做什么?”

    道士说:“府尹大人,敝姓周,乃是一游方道士,方才听大人为两位老者断事,深感佩服,贫道心中有惑,不知可否请教大人?”

    文维申点头:“但说无妨。”

    周一便说:“地契在何人手中,树便属于何人,若是人该如何?”

    文维申说:“人若为奴,身契在何家,便是谁家之人。”

    周一:“若是这般,人与树有何区别?”

    文维申沉默片刻,说:“人有双亲,树无父母,卖身奉亲乃是孝行。”

    周一沉默了,之后才问:“若人是被拐来抢来的呢?”

    文维申:“若是如此,自当将人归还其父母。”

    周一:“拐子手中有身契呢?”

    文维申:“既是拐子,如何能信?”

    周一颔首,拱手道:“多谢大人解惑,明日请大人与我同去一地,不知大人可愿?”

    文维申:“与拐子有关?”

    周一颔首,文维申点头:“如此,你来府衙寻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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