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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假药烛

    夜深了, 便是京城也安静了下来,外城,不知谁家的院子里, 大狗睡在自己的窝里, 抬起爪子把耳朵捂住, 像是被吵得不行, 就在它一墙之隔的街上, 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仔细看,便能见到他们脚下虚浮,像是没有踩实一般,原来是一群鬼。

    打更的更夫把自己裹得厚厚的, 一无所觉地走过了群鬼, 晃眼间, 他好像看到了两团烛光, 眨眨眼睛再看,又什么都没看到了。

    他心中腹诽,脚下步子加快, 赶紧离开了。

    见更夫远去了, 群鬼放心大担地说起了话, 有鬼问前头的鬼:“怎么样?有结果了吗?是不是有毒?”

    前头的鬼不耐烦道:“郎中还在看呢!”

    在最中间, 一个白胡子的老鬼手里拿着两根药烛,一根极长,看起来还没有烧过, 另一根只剩下小指头那么一小截了,不过倒是都很粗,比成人的手腕都还大。

    此刻两根药烛都被点燃了, 白胡子老鬼凑近了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曹风问:“郎中,这支烛里究竟有没有毒?”

    白胡子老鬼将两只药烛放到曹风手里,腾出手捋了捋胡子,说:“这两支烛里都加了羌活、独活,这两种药材倒是没什么毒性。”

    白发老妇,也就是王双喜,她就在一旁,闻言立刻道:“不可能,若是没有毒,我是怎么死的?”

    白胡子老鬼:“你已经死了,老夫未曾看到你的尸身,怎会知道?”

    刘三婆在一边趁热打铁道:“你看你看,我都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了!我亲手做的药烛,有没有毒我还能不知道吗?”

    “我刘三婆做了几十年的药婆,从没有药坏过人,名声响当当的,能做害人这等丧良心的事情?!”

    白胡子老鬼说:“这药烛熏了之后,倒是对头疼、风湿寒痹有效,除此之外也无更多效用了。”

    有鬼嗬了一声:“那药婆,你这是卖假货啊!”

    王双喜也怒视她:“你不是说这药烛能消百病,能让人长命百岁吗?!”

    刘三婆吱吱唔唔:“这……若是恰好有人头疼、关节疼,熏了之后好上许多,不就是治病了?身上不疼了,怎么也得多活个几年吧。”

    王双喜气得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口中你你你个半天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最后扑通一声跪在文维申面前,嚎啕大哭:“大人,你都听到了,你要为老身做主了,老身被骗得好惨,还被她害死了!”

    刘三婆也急了,顾不得心虚,说:“大人,卖药烛是我的不对,可我真的没有害她啊!”

    王双喜双眼通红,扑向了刘三婆,喊着:“你还不承认!”

    架自然是没能打起来的,曹风韦勇二人将她们拦住了,文维申问王双喜:“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熏这药烛的?”

    王双喜死死地瞪着刘三婆,说:“药烛还能怎么熏,不就是在屋子里点燃么。”

    文维申:“你一次点了多少?可曾关门窗?”

    王双喜说:“也……也就多点了几只罢了,既是熏药烛,门窗肯定是要关的。”

    她看着文维申,明明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不知道为什么王双喜就是越说越心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想想自己说的话,她又觉得自己说的都对。

    文维申:“你不是说只买了一根吗?”

    王双喜心虚道:“那是先前,我用了一根,觉得有些效用,后头又买了几根。”

    文维申看着她,拧眉:“究竟是几根?”

    王双喜缩缩脖子,小声说:“也……也就买了三百两的。”

    周围的鬼开始抽气,好家伙,三百两够他们好吃好喝地过上一辈子了,结果人家买个烛就花了这么多钱!

    文维申面色不变:“那就是三十根,一齐点了吗?”

    王双喜摇摇头,声音大了些:“一夜我也就点了十根罢了。”

    小声说:“我是觉得这样药效应该更好。”

    旁边的白胡子郎中闻言叹了口气,说:“自作孽啊。”

    王双喜很是茫然,“什么?自作孽,谁自作孽?”

    白胡子郎中看着她摇摇头说:“愚妇,便是你自己!我问你若是屋中燃着火盆,能关门窗吗?”

    王双喜摇头:“那肯定不能啊。”

    白胡子郎中:“既然你知道这个,那怎么就不知道屋中烛火太多的时候,门窗也不能关?”

    “啊?”王双喜呆住了,“点着蜡烛也不能关窗吗?”

    站在她身边的刘三婆也是一脸茫然:“蜡烛跟火盆是一样的吗?”

    周围的群鬼听了都是诧异,他们还从来不知道原来燃着烛火也不能把门窗关严实呢。

    白胡子郎中说:“若是一两根便罢了,你点了十根,还都是这般粗壮的药烛,你……哎。”

    鬼群中,有鬼听明白立刻,说:“也是富贵人家才燃得起这么多烛,我们这些穷人家哪里有钱燃烛,偶尔燃一根,又哪里舍得燃一整晚的,便是不灭,一小根烛能燃多久?”

    群鬼听了都乐了起来,有鬼说:“嘿,叫你们这些有钱人有钱,现在自己害死自己了吧。”

    见有钱人因有钱而死,是普通人家最大的乐趣之一。

    王双喜不敢相信,摇头着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她害死了我,是她害死了我!”

    刘三婆中气十足:“还在瞎说呢,人家郎中都说了,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跟我没关系!”

    王双喜扭头怒视她:“就是你的错,你当初卖给我药烛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一次不能燃太多?”

    刘三婆先是心虚,接着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这还用得着我说吗?药烛药烛,是药啊!你可见谁把十副药一锅煮了吃的?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王双喜怒不可遏,“都是你的错,你若是不一次卖我这么多药烛,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刘三婆:“当时可是你求着我卖的!”

    文维申叹气,道:“王双喜,我且问你。”

    两个老婆子不敢吵嘴了,听到文维申问:“三十根烛,你都用了?”

    王双喜点头,文维申:“既然第一次用了,你便觉得不对,为何后头还要用?”

    王双喜垂着头,吱吱唔唔说:“我……我先前以为是在排毒来着。”

    她看向刘三婆:“是她,她以前跟我说若是用了药反而觉得不对,不是药不好,是身子在排毒!”

    “我就以为是身子在排毒,多熏两日,说不定毒就排完了。”

    旁边有鬼哈哈笑道:“结果多熏了两日,人就死了?”

    王双喜气得往那边看了看,她成了鬼,这样瞪人属实有些吓人,可惜被她瞪着的也是鬼,半点不怕,甚至瞪了回来。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很明晰了,文维申说:“你的死与刘三婆无关。”

    刘三婆松了口气,很是真情实意地说:“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文维申看向她,道:“刘三婆,你哄骗他人,卖假药烛,责令你将不义之财归还,以后也不许再编造药效。”

    刘三婆脸上的喜色一僵,咽咽唾沫,说:“大大人,都……都要还回去吗?”

    文维申:“你说呢?”

    刘三婆的脸垮了下来,不敢反驳,只是小声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么说。”

    文维申看向她:“还有人在卖这药烛?”

    刘三婆点头,秉持着自己淋了雨,也要把别人的伞掀翻的原则,她说:“是啊,大人,那些人比我的口气还大呢,说他们的药烛能延年益寿,就是得了绝症,眼看着就要死了,只要用了他们的药烛,都能吊住那一口气!”

    “还说只要一直用他们的药烛,人就可以一直活着!”

    “这说的都跟灵丹妙药一样了,我起先还不知道,也是听人问了好几次,问我有没有这种药烛卖,我肯定没有啊,可她们都央着我去寻摸来,我这才想着弄些药烛来卖的。”

    赶忙说:“大人,你明鉴,就算是我不卖给她们,她们也要去寻别人买的,我刘三婆还有些良心,做出来的药烛多少是有效用的,若是她们去别处买,还不知买回来的是什么货色呢!”

    她仔细打量着文维申的脸色,试探着问:“大人你看,我多少也算是有些功劳,能不能少还些钱?”

    文维申看着她,“你先说,那些卖假药烛的又是什么人?”

    刘三婆摇头:“婆子我也不知,他们那些人神神叨叨的,等闲可见不着,我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是听李玉芬说了才知道的。”

    文维申:“李玉芬是谁?”

    刘三婆知无不言:“是个虔婆,在外城有些名气,跟各家的老爷、少爷都熟着呢,她也是有本事,便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她都能哄得她们眉开眼笑,送了不知多少女子到那些大户人家呢。”

    文维申:“她如何知道药烛的事情?”

    刘三婆:“这老婆子我就不知道了,李玉芬那人消息灵通着,我也不知她从哪里知道的。”

    文维申:“她在何处?”

    刘三婆便将李玉芬的住处说了,期期艾艾地问:“大人,还钱的事情?”

    文维申说:“一根药烛赔九两银子,领路吧。”

    刘三婆面露痛色,一根药烛做起来就要花差不多一两,这么一来,她忙活了这么久,结果一文钱都没挣啊!

    第322章 脏

    曹风韦勇二人领着刘三婆离开了, 眼看着还有热闹可看,群鬼自然不会离去,王双喜拄着拐杖站在府尹身前, 一边呜呜地哭着, 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上当受骗的全过程。

    说她也不是刘三婆一说就相信的, 她这两年一直听人说城中那些大官家里有一种烛, 用了能续命, 刚开始听着还觉得不可能,天底下哪里能有这样的事情,可听多了就忍不住信了,而且那些更富贵的人家家中确有好些长寿的老人,不由得她不信啊。

    王双喜咒骂着:“肯定是那该死的老虔婆做的孽!不是她, 我怎么会死?!”

    旁边的鬼说:“你这婆子还真是不讲理, 府尹大人都查清楚了, 是你自己熏药烛熏多了才死的, 怎么还能怪到别人头上去?”

    王双喜蛮横道:“若不是她们胡乱传消息,我能这么熏药烛吗?平白无故的,我熏这么多烛做什么?”

    她这蛮不讲理的样子让鬼退避三舍, 没人乐意搭理她了, 只留她一人边哭边骂着。

    若是在白日里, 人带人自然是不容易, 可晚上,鬼押人实在是没什么难度,很快, 两个汉子鬼就押着一个妇人出现了,刘三婆跟在这妇人后面,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见到眼前出现如此多的鬼, 妇人看着却并不害怕,她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了文维申身上,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松,笑着说:“竟还真是府尹大人,不知府尹大人唤妾身有何事?”

    她的声音也跟这个年岁的妇人不同,听着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又带着丝丝的缠绵,周一就听到有鬼低声说:“这虔婆说话可真好听。”

    好在文维申并不受影响,面色不变,直言:“李氏,药烛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玉芬露出茫然之色:“大人,什么药烛,我是做风月事的,药婆的事情我可是一窍不通。”

    文维申看向了刘三婆,刘三婆缩着脖子不敢看他,曹风搡了她一把,将她推到前头,李玉芬看向刘三婆,又看向文维申说:“大人,这刘三婆是个药婆,惯来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前些日子我还听人说她做了不少药烛在卖呢,莫不是因着药烛她被大人给抓了?现在把事情推到了我身上?”

    她摇摇头,因为身形窈窕,加之容貌姣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她身上,她说:“刘三婆,当初我还以为我们情同姐妹,这才跟你说了药烛的事情,没想到你竟把事情都推在了我身上,我李玉芬真是瞎了眼。”

    刘三婆立刻说:“我……我哪里把事情推在你身上了,我就说那药烛的事情是你告诉我的,实话实说罢了!”

    文维申问李玉芬:“药烛的事情你从何得知的?”

    李玉芬思索片刻,说:“禀大人,这事是妾身从一个女儿口中得知的,我这女儿在国子监祭酒大人府中。”

    听到这里,周一知道这事估计不好解决了,今夜肯定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她转头一看,却发现桂花不见了,再往后转头,原来她躲在自己背后,周一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桂花一个劲儿地摇头,很小声地催促道:“你快转过去!不要让我被人发现了!”

    周一不明所以,只好先听她的转过去,可转过去也没什么热闹看了,文维申宣布退堂,他回了屋中,让两个汉子将刘三婆和李玉芬送回去,刘三婆跟着韦勇走了,眼看曹风要将李玉芬带走,妇人突然脚下一转,朝着周一走来。

    她在周一身前站定,看着周一身侧,说:“出来吧,早就看到你了。”

    周一明白了,但她没动,几息之后,桂花慢吞吞地挪了出来,垂着头,也不出声,李玉芬倒是开了口:“怎么,不认得我了?”

    桂花这才抬起头,说:“母亲。”

    李玉芬看着她,叹了口气:“桂花,你为何不托梦与我,莫非是在心中恨我吗?”

    桂花摇摇头,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

    李玉芬又叹气:“你还小,本该好好活着,如今却早早离世,我也无什么能跟你说的了,愿你下辈子能做个男子,莫要再脱胎成女儿家了。”

    她对曹风说:“壮士,劳烦你送我回去吧。”

    曹风冲着周一抱拳,周一颔首,见他带着李玉芬离去了,围在附近的群鬼见没热闹看了,自然都散了,倒是有个鬼站在不远处冲桂花说:“小娘子,你唤那虔婆母亲,生前是那虔婆手下的妓子不成?”

    说着脸上就露出了猥琐的神情:“看你相貌不错,身段也好,不如来陪陪爷?”

    桂花怒视那鬼:“滚!”

    那鬼竟然还生起了气,说:“好个泼辣货,爷给你面子好声好气说话,你不要,生前就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烂货,死了难道就不是了吗?”

    “爷睡你,那是给你——啊——!”

    鬼突然惨叫了起来,他嘴上生了一团红焰,将他烧得面目狰狞,旁边的鬼纷纷避让,十几息后,周一抬手将阳火收回,看向那嘴被烧化的鬼,说:“既然这张嘴这么不干净,以后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那鬼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周一看向附近的一众男鬼,男鬼们纷纷低头转身,迫不及待地离去,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周一看向桂花,小姑娘的神情有些郁郁,还是对她说:“谢谢你。”

    周一说:“不必言谢,那人嘴臭,熏到我了。”

    桂花嗯了一声,周一说:“走吧。”

    桂花跟在她身边走,附近的鬼想来是都被吓跑了,街上安静极了,走到院门前的时候,周一跟桂花道了别,见桂花转身要离去,她突然喊:“桂花。”

    桂花转过头来,周一说:“明晚我打算去祭酒家看看,你知道祭酒家在何处吗?”

    桂花看着她,沉默了几息说:“我知道。”

    周一:“明晚能带我去吗?”

    桂花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到了第二日晚上,周一走出门来,就见到了等在门外的桂花,她还是穿着桃红的袄子,脸上却没了以往的明媚笑容,周一走过去,说:“走吧。”

    桂花点点头,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并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说一句:“往这边走。”

    周一问她:“你是京城人士吗?看你对京城似乎了如指掌。”

    桂花摇头,说:“不是,我是小时候被牙子带进京城的,来京城的时候才六岁,此后就一直在京中了,活了十来年。”

    周一:“可是被拐了?”

    桂花还是摇头:“我倒宁愿我是被拐了,但我不是,是我爹娘把我卖给了牙子,牙子说我生得好,才想着把我弄来京城,想多卖些钱,那个时候就是李玉芬买了我,花了二十五两银子。”

    她看着前面,脸色淡淡的,说:“你知道吗?跟我一样年纪的小丫头,卖去别家做丫鬟,不过四五两银子罢了。”

    “我能卖这么多银子,可让牙子手里的其他小丫头艳羡极了。”

    “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她也被李玉芬买了,才六两银子,而且是特地买来服侍我的。”

    周一看着她,她的眼里满是怀念,她说:“那个姐姐跟我说,她是伺候人的命,我不一样,我是小姐的命,要学琴棋书画,吃穿用度都跟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小姐命了。”

    “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便是等到开幞了,我也觉得自己过得快活极了,那些男人哄着我,我就当了真。”

    “可我是个婊子啊,怎么会有人真心待我呢?不过是看我有几分好颜色才哄着我,等到有更新鲜的了,便立刻把我抛了。”

    “母亲那时跟我说来这里的男人都是逢场作戏,她在风月场几十年就没有见过有真心的男人,我还笑话她,笑她自己运气不好,没有遇上真心人,我不一样,我命好。”

    桂花抬头看着天,叹道:“结果我就早早死了。”

    “若我听了母亲的话,现在还能活着吧。”

    她看向前头,说:“到了,前头就是国子监祭酒家了,你自己进去就是。”

    说完,她就准备离开,周一叫住她:“你不想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吗?”

    “国子监祭酒家说不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桂花转过头看着她,祭酒家门口的红灯笼洒下了光,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她说:“你是道士,是最干净的人,我是婊子,已经脏了,跟我走在一起,你不怕脏吗?”

    周一走到她身前,抬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说:“你干干净净的,哪里脏了?”

    她松开桂花,看着她的眼睛,说:“尤其是你的眼睛,特别纯净,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像是……一种宝石。”

    桂花忍不住看向了她,周一说:“那种宝石通体透明,像是最清澈的泉水,其中没有丝毫的杂质,在阳光下会熠熠生辉。”

    桂花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有有些羞涩,说:“不会吧。”

    周一坚定的说:“就是这样的,而且你知道吗?那种宝石是这个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便是刀枪斧钺都比不过它。”

    桂花惊讶:“竟有这样的东西!”

    周一颔首,拉着她的手往国子监祭酒家中走去,口中说:“若这世上真的有人脏的话,一是不爱沐浴的人,你肯定见过那样的人,一年到头都不洗一次,身上满是老垢,二便是那种心中丑恶之人,做尽恶事,这两种人可以称之为脏。”

    “而你,身上干干净净的,至于内心,我曾听过一句话,说眼睛是心的窗户,你的眼睛如此纯净,心自然也是纯净的,所以你从内到外都是干干净净的!”

    桂花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抿抿唇,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些。

    第323章 事实

    对于国子监祭酒在本朝是多大的官这件事情, 周一不太清楚,但京中只有两所知名学府,一是太学, 二就是国子监了, 这么来看, 国子监祭酒约莫就等同于清北的校长了。

    入了这位祭酒的府中, 周一跟桂花将每间屋子都走了一遍, 花了不少时间,因为这间宅子的房间着实不少。

    从最后一间屋子里出来,她松了口气,可算是看完了,桂花则疑惑发问:“你究竟要找什么东西呀?”

    周一说:“我要找一种油。”

    桂花:“灯油吗?还是猪油?”

    周一摇摇头, 说:“或许是荏油, 也可能不是。”

    在刘三婆说出能延年益寿的药烛之时, 旁人或许觉得可笑, 她却想起了郁山县的荏油,荏油中吸取了人的先天之炁,作为灯油点燃, 先天之炁溢出, 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 的确能延年益寿。

    当时宋家虐杀女子的宋承祖, 不就是因为荏油的缘故,一次次从女鬼张巧儿许小花的手中活下来了。

    况且,在郁山县的时候, 她就听说这些荏油并非会全然留在本地,而是会送往京中。

    自入京以来,她时常夜间在京中走动, 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而且郁山县制作荏油的作坊已经被她毁了,没有了供给,便是京城还剩了些荏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直到听到这药烛的事情,她疑心莫非背后的人有如何制作那种荏油的办法,眼看郁山县的没了,便又在京城摆开了摊子?

    她带着桂花走出国子监祭酒府邸,风起,她来到了空中,桂花在她身后惊呼:“飞起来了,我们飞起来了!”

    周一牵着她的手,说:“别怕,不会掉下去的。”

    桂花哈哈笑起来:“便是掉下去我也不怕啊,我已经死了!”

    她看着下方,惊叹:“这就是京城啊!”

    周一也看了下去,下方的城池不小,呈三个套环的结构,最小的一个在最中间,是皇城,接着便是内城城墙,内城之外便是大片的屋舍,不算太齐整,但也算错落有致,道路纵横交错,人炁蒸腾,比起潭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周一并没有看到什么奇异之处,思及郁山县荏油作坊的动静,她忍不住嘀咕,莫非还真是一群骗子不成,其实跟荏油并无关系。

    这事在几日后有了答案,那天周一和元旦一起从皇城出来,就见到有衙差押着人往府衙走去,听旁人一说才知,原来是有人犯了事,被府尹大人抓起来了。

    第二日再去皇宫,她就听皇帝说起了这件事情,皇帝颇有些严肃地说:“其人胆大包天,以次充好,欺君罔上,兼之滥杀无辜,实在是罪无可恕!”

    这人说的不是国子监祭酒,而是京中的一名五品官员之子,不知从何处听说了王公大臣们都在寻摸药烛的事情后,大着胆子做了一批,其中还加入了人参等珍贵药材,卖给了城中亟需药烛的王公大臣们。

    这个胆子大的年轻男人本以为事情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隐患,毕竟他做出来的药烛也算是真材实料,那些王公大臣们也的确是没有觉察,却没想到因为一个已经埋进了土里的七十岁老媪把事情给牵扯了出来。

    皇帝还问周一,“不知道长可知荏油这物?”

    周一点头,“是桂荏,即紫苏籽榨的油。”

    皇帝问:“道长可会做?”

    周一不动声色,摇头:“这等东西想来要专门的匠人才会,贫道只会熬猪油,对荏油实在是一窍不通。”

    皇帝:“道长熬的猪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一说:“确有。”

    皇帝的眼睛亮了起来,周一说:“我在熬猪油时会加入秦椒,所以熬出来的猪油腥气少,用来做菜格外的香。”

    她看向皇帝:“可巧,昨日我还熬了一罐,若是皇上想要,明日我将猪油带来送给皇上,吃面的时候放一团进去,便足够香了。”

    皇帝的表情有些失望,还是说:“道长熬油不易,朕怎么夺人所好,还是不用了。”

    他例行公事地跟着周一修炼了小半个时辰,便又去忙政事去了。

    这晚,周一入了府衙的大牢中,见到了那个五品官员之子,入了他的梦中,将他的记忆引了出来。

    原来他时常混迹青楼,跟鸨母李玉芬的关系不错,便是从李玉芬手下的一个姑娘口中得知了王公大臣都在求购药烛的事情,他再细细打听,说这药烛能延年益寿、治病消灾。

    他并未太将这八个字放在心上,都是药烛了,难道还能没有这些效用吗?

    加之他还喜爱混迹赌坊,手中缺钱,也就打起了卖药烛的主意,寻了郎中制好了一批药烛,其中的确是添加了些珍贵药材的,包装得也颇为精致,还真让他把药烛给卖出去了。

    钱到了手,本来打算干一把就收手的他实在是难以忍住这样的诱惑,自然继续卖了下去。

    被府尹抓住问询之后,府尹其实没有定他的罪,因为他卖的药烛的确珍贵,不算卖假货,可不知谁说他曾经杀过人,还有被杀者的妻儿跪在府衙前啼哭,他才被抓入了大牢中。

    此刻睡在大牢里,他想的也不是自己卖药烛的事情,而是在想究竟是谁会来栽赃自己。

    周一从他的记忆中寻摸了几个固定客户,连夜去了那些人的梦中,总算是将这事理了个清楚。

    当初的荏油的确是被送到了京城,只是并非直接上贡,而是在京中高层中以极其昂贵的价格在售卖,这些王公大臣便是荏油的直接客户。

    几月前,荏油突然断了货,换成了同样有效的药烛。

    周一寻思,应该是发现断货之后,卖货人为了能拖延时间,将荏油加入了药烛之中,以更少的成本牟取更大的利益,只是等到这一批药烛都卖完了,荏油还是没有供上,王公大臣们就买不到东西了。

    那卖货人倒也实诚,没货了就说没货了,也没再拿什么假东西出来骗钱,甚至很快就在京中销声匿迹了,让人遍寻不得。

    这可苦了京中的这些权势人家了,他们有权有势有人,当下便派人到处寻荏油和药烛,荏油没有寻到,倒是寻到了药烛的消息,买了些回来用,效果不佳,但他们最后在那人手中买的药烛也未见太过突出的效果,只好暂且先用着这药烛。

    本来若是发现药烛效果不佳,他们以后不买就是了,可没想到文维申硬是把这事给翻了出来,倒是没说那药烛有问题,可他们这些人家哪里能不知道内情,他们都被骗了啊!

    心中气不过,自然就要报复了,可惜,文维申不好糊弄,便是有了人证,他怕是也不会认,还得好好想想法子。

    周一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不感兴趣,既然有府尹,那五品官的儿子也轮不到她来救,她只想知道之前卖荏油和药烛的人是谁,看了好几人的记忆,才从中挖出了点信息——卖荏油的是外城的一个小铺子,铺子名叫添油。

    铺子的主人姓甚名谁不知,只知是个老头,颇为神秘,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京中卖荏油的,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去将他的这个铺子抢过来,可去了的人回来之后都无故暴毙了。

    他们派人想要直接将老头抓起来,去了之后根本找不到人,而回来的人也都死了。

    从此以后,也就没有人敢去得罪那老头了,至于荏油,反正有钱就能买,他们这些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周一细细搜寻这人的记忆,略过了那些荒淫无度、虚伪至极的碎片,终于找到了他亲自去买荏油的片段,可惜那老头的相貌竟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周一离开了,她循着那人的记忆来到了外城一处毫不起眼的街道,在这街道尽头有一间灰扑扑的小铺子,铺面极小,门匾也破破旧旧的,写着“添油”二字。

    她看了会儿,抬脚走入了这家小铺子,铺子里很黑,也很安静,她身边亮起了一点日炁,将屋中照亮。不出所料的是,屋子里很逼仄,就像是所有的铺子一样,正对门口的位置有一个柜台,柜台后是一个木制的货架,上面应该是摆放充当货物的荏油,可现在空空如也,她走近了,一丝风吹过货架,灰尘扬起。

    她走到了货架后面,后面是个隔间,里面有一张小床,还有一个炉子,看样子铺子的店家时不时会在这里休憩,只是现在无论是铺盖还是炉子都有了灰尘,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有用过了。

    店家去了哪里?莫非是去郁山县了?

    她从床铺上寻到了一根略显干枯的头发丝,将炁灌入发丝之中,发丝微微一动,随即停了下来,落在了周一手中,这是距离太远了。

    所以真的是去郁山县了吗?

    周一走出了这间铺子,抬头看了看天,黑夜低垂,阒然无声,现在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第324章 重回郁山县

    天渐渐亮了, 已经步入了冬日,安铁木一拉开房门,寒气就库库往身上扑, 他被冷得嘶了起来, 缩着脖子, 裹紧身上的衣服, 转头喊:“有福, 生哥儿,起来了,要上工了!”

    屋子里传来不满的声音:“就不能等我们起来穿好衣裳了再开门,铁木,你是不是想要冷死我们?”

    安铁木赶紧把门关上, 嘿嘿一笑:“我要是不开门, 你们能起来吗?”

    不多时, 三个年轻男子都缩着脖子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们也不去旁处,径直沿着路走,路上三三两两的男子跟他们一道, 遇到熟识互相之间还会招呼一声。

    安铁木说:“明儿作坊就放假了, 我打算回坝子里一趟, 去看看我娘, 你们回去吗?”

    安有福说:“你回去了,我们要是不回去,等着被家里人收拾吗?”

    安生走在最边边, 小声说:“那咱们明日早点起来,去市集里买块肉带回去,让家里人都润润嘴!”

    这一提议得到了其他两人的强烈赞同, 三个人就约好了,明日一早一同买了肉回村。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个作坊门口,不少人都在门口排队,等着门口的检查之后才能进去,三人排在队伍后面,安有福说:“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们仨差点死在了这里,谁能想到最后我们也能在这作坊里做工呢。”

    安铁木把手揣在了袖子,吸着气说:“多亏了周道长,若不是道长,我们能有今日?”

    另两人连连点头,很快轮到了他们,检查之后,他们入了作坊中,洗干净手就开始做活了,冬日里自然是早没有桂荏了,但桂荏籽是早就收好的,他们三个要做就是将桂荏籽给捶打出来,干着干着身上就热和了。

    安铁木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只穿着一件单衣,突然他停了下来,安有福问:“你咋了?”

    安铁木左右看看,说:“不知道为啥,我突然就觉得好像有人在我旁边。”

    安生:“废话,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快动,待会儿冷了!”

    安铁木哦了一声,赶忙又动了起来。

    周一离开了三人身边,进入荏油作坊看了一圈,好吧,卫生条件不算特别好,但的确是很正常的作坊,没有一点不普通的东西。

    她从作坊出来,去了宋家,宋家已经破败了,偌大的宅子里没有一个人,地下室的阵法保持着之前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试图修复这个阵法。

    从宋家出来,门前的路上,一个人拉着一人加快脚步走过,拉人的那个口中说:“这宅子里闹鬼呢,快走快走!”

    两个人快快走了,周一也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手中的发丝,发丝也一动不动,看来在郁山县是不可能有什么发现了,她准备离去,脚下一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郁山县内一处小院中,小男孩儿跟在自己阿娘身边亦步亦趋,口中喊着:“阿娘,今日就让我跟我阿姐一起去吧!”

    妇人说:“小心点,我手上端着东西呢。”

    把手里的碗放在了桌子上,她才说:“你才多大,让你跟你阿姐一起出去,别人还能信你阿姐?”

    男孩儿说:“肯定信啊,谁不知道我阿姐画的符比那些师婆端公的都要灵?阿娘,我就想跟着阿姐出去看看,阿姐回来说起那些事情可有意思了,你都跟着阿姐去看过了,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妇人有些犹豫,这时候,穿着厚袄子的少女从门外进来了,妇人说:“行了,这事你跟我说没用,你能不能去,得问你阿姐才是。”

    少女揉揉眼睛,问:“咋了?”

    男孩儿立刻跑到少女身边,缠着说:“阿姐阿姐,今日你去市集卖符,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少女洪冬看了眼他,又指了指外头的天:“你确定,这个天这么冷,你真要跟我一起出去?”

    男孩儿挺了挺胸脯:“这有什么,以往没有绵衣的时候还不是要出门,今年有了绵衣穿,我才不怕呢!”

    洪冬薅了一把他的脑袋,赶紧把手收回来,有些嫌弃地说:“你该洗头了。”

    男孩儿的脸一红:“光说我,你还不是!”

    洪冬理直气壮说:“所以我今日就要洗头!”

    男孩儿:“我也要!”

    接着赶忙道:“我还跟你一起出去摆摊!”

    洪冬摆摆手:“只要你受得了,随便你。”

    他们阿娘笑着说:“行了行了,朝食都要冷了,快来吃吧。”

    两个孩子赶紧去坐下开饭,吃饱喝足,洪冬伸手一抹嘴巴,说:“阿娘,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洪冬阿娘点头,洪冬又对自己弟弟说:“记得把碗洗了。”

    洪冬弟弟应了一声:“我晓得,还要你说。”

    洪冬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她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冷风吹了进来,她吸了口气,搓了搓手,看向桌子上的纸,接着她睁大了眼睛,昨晚她画了一半,怎么都不知道下一笔该从哪里下手的符现在被画出来了!

    她忍不住伸手在纸上摸了摸,指尖上沾了墨迹!

    她赶紧跑出了门,再打开院门,四处看,她娘跑出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洪冬说:“阿娘,人,有人来我们家了!”

    她的眼睛很亮,说:“是周道长,一定是她!”

    ……

    京城,外城的小院里,元旦蹲在房门口摸着小黑的脑袋,黑驴动了动耳朵,院门响了起来,一个声音说:“元旦,我回来了。”

    元旦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就看到元夕提着个篮子进来了,元夕反手关上门,说:“走走,我们去厨房吃!”

    两个人跑到了厨房,小黑的鼻子动了动,跟了上去,于是元夕和元旦前后脚进了厨房,它也跟着把头探了进去。

    元旦只好催它:“小黑快点,快点,厨房都要不暖和了!”

    等到小黑进来了,元旦关上门,跑到了桌边,期待地看着元夕,就见元夕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说:“这是肉馒头,最好吃的那家!”

    又拿出一个油纸包:“白肉胡饼,刚出炉的,里头的肉全是汁!”

    接着竟还端出了两个碗,碗里是雪白的浆液,她说:“菽浆,我没让店家加盐,我们放沙糖进去吃!”

    两小只赶紧去橱柜里拿出装沙糖的罐子,往里头加糖,加了一勺又一勺,甜蜜的香气在附近弥漫,一颗大黑脑袋伸了过来,元夕挡了挡,说:“小黑,现在不能吃!”

    小黑昂地叫了一声,不满意,元夕说:“别急别急,我待会儿给你吃点就是了。”

    小黑这才闭上了嘴巴。

    碗里的菽浆原本只有大半碗,加了糖之后已经是满满的一碗了,元旦忍不住凑到自己那碗前抿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对元夕说:“鱼姐姐,好甜呀!”

    元夕:“那就行了,我们快吃!”

    元旦:“不给师叔留吗?”

    元夕摆摆手,端起菽浆喝了一口,发出了满足的叹息,这才道:“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再过会儿就吃午饭了,等她起来,我们一起吃午饭。”

    元旦点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小黑在旁边:“昂昂昂——”

    元夕只好拿了个碗,从自己碗里倒了些菽浆出去,放在它面前,说:“好了好了,给你喝。”

    小黑埋头满足地喝了起来。

    周一推开厨房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两只坐在桌旁,吃得满嘴都是油花儿和饼渣,看着她,眼中竟然带着几分心虚,元夕说:“道……道人你起来了。”

    周一点头,“今日起得晚了些。”

    她看着她们,问:“你们这是在吃朝食还是在吃午饭?”

    元夕:“啊,是朝食。”

    元旦一个起身,跑到周一身边,把手里咬了一小半的胡饼递到周一身前,说:“师叔,你尝尝这这个胡饼,可好吃了!”

    周一摸摸她的脑袋,看着她手里的胡饼,被小孩儿吃过的东西自然不会太好看,她说:“师叔才起来,肚子还不饿,元旦自己吃吧。”

    元旦点头,哦了一声,好奇:“师叔,你今天怎么睡那么久呀?”

    周一说:“昨天晚上在外头耽搁久了,所以就睡得久了些。”

    她给自己弄了些热水洗漱,元旦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很是不安的样子,周一问她:“怎么了?”

    元旦说:“我们在吃好吃的,没有给师叔买。”

    明明鱼姐姐说的时候,她也觉得鱼姐姐说得对,可是现在看到了师叔,她心里就觉得好难过呀。

    想着想着,她哭了出来,抱住了周一,说:“师叔,对不起,呜呜呜——”

    周一哭笑不得,把帕子拧干挂起来,才蹲下身看着小孩儿,擦擦她的眼泪,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呀。”

    元旦抱住了她,说:“我想师叔也能吃好吃的!”

    身边一暗,周一转头看去,元夕也站在了她身边,小妖怪的脸上有些茫然,也有不安,她说:“是我没给你买吃的,我应该给你买吗?”

    周一说:“没事的,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我再多睡一会儿,如果你们给我买了吃的,东西肯定都凉了,馒头、胡饼可不好热。”

    元夕点头,有些高兴:“我就是这样想的!”

    至于元旦,她还是抱着周一,小声地哭着,周一拍拍她的背,说:“这样吧,我们待会儿一起出去吃午饭,你们中午有什么想吃的?”

    元旦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她,抽噎着问:“师叔想吃什么?”

    周一想了想,说:“想吃点热乎的东西,去喝羊汤吧。”

    元旦点头:“好!”

    元夕不太明白,但也觉得这样好像很好。

    于是到了中午,她们就一起出门寻了食店喝羊汤,喝得一身都暖呼呼的,索性三人都往皇城去了。

    在皇城消磨了大半个时辰,回到院中的时候,就看到院门前站了个和尚,见到周一三人,他很激动,道:“道长,我回来了!”

    第325章 师父

    京城城门, 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走在街上,小的那个玉雪可爱,大的那个相貌不俗, 让城门口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心怀不轨之人蠢蠢欲动, 却见两个小姑娘身前一个极高的道人扭头道:“出城了, 跟上。”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跑了上去, 心怀不轨之人看看那道长的模样, 只好退了回来,这般高,看着就不好惹。

    这头,一行人出了城,石心带着歉意说:“道长, 实在是对不住, 我本打算带着前辈入城, 却没想到他突然发病了, 只好先将他安顿在附近的农人家中,我再来城中请道长替他看看。”

    周一说:“无碍,你先前说你前辈也是修炼中人, 莫非是精通佛法的高僧?”

    石心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修什么的。”

    周一诧异:“不是你的前辈吗?”

    既是和尚的前辈, 当然也该是和尚了。

    石心却不好意思地说:“他年岁比我大, 我就唤他前辈。”

    周一不太明白:“听起来你好像并不认识他?”

    她看着石心, 没想到这个和尚竟然点头了,他说:“几月前,我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他, 将他带回了寺中,看他不太好,替他请了郎中来看, 没想到郎中们都没办法,说要请高人才行,我也帮他请了些高人来看,还为他做了法事,都没什么用。”

    “过了些时日,听人说起了道长你的事迹,又听说你会出现在京城,所以我才启程来了京城。”

    周一看着他,很是诧异:“你与他素昧平生,竟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石心倒是不觉得自己奇异,说:“虽以前未曾见过,但既然遇到了,我与他便是有缘,他现在这样子实在是难以让人放心,我总得尽力才是。”

    周一看着他,叹道:“石心师傅真是慈悲为怀。”

    他口中的尽力,就是一个人跋涉数百里来到京城找一个他不一定能见到的人,在这过程中还险些将自己冻死,后又跋涉数百里回乡,将人从荆州带来,寻常人的尽力绝不是这样的。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个村子出现在了一行人眼前,石心说:“昨天到这附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只好带着前辈借宿村中。”

    “今早前辈就发了病,我怎么跟他说都带不走他,只能将他留在这里。”

    周一跟着他走到村口,耳边传来了惊慌的喊叫声,元夕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有人在喊。”

    石心顺着元夕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大变:“前辈就是安置在那边的!”

    说着,他就赶忙朝着那处跑去了,周一抱起元旦,叫上元夕,跟在了他身后。

    距离越近,喊叫声越清晰,周一听到一个女声喊着:“快快,拦着他,拦着他啊!”

    还有个男人的声音:“我的天爷,那是我才编好的篓子!”

    更多的声音说:“哎呀,他肯定是中邪了,快去请师婆来啊!”

    “请什么师婆,去国舅府请那些和尚道士,还不要钱哩!”

    跑过了一棵树,便见到了一处院落,院门前围了不少人,石心跑了过去,喊着:“让让,大家让我进去!”

    站在门口的人转头看了一眼,赶紧让开,还招呼其他人说:“大家都让开啊,那个和尚回来了!”

    围聚在门外的人果真让开了,有人对石心说:“大师啊,你带来的这个人怕是中邪了啊!”

    石心顾不上跟人说话,跑入了院中,周一带着两个孩子跟上去,站在院门口,就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举着一根棍子在院子里追着人跑,状若癫狂,口中还喊着:“妖孽,受死!”

    被他追着的是个妇人,看起来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跑到了石心身后躲起来,喊着:“什么妖怪?你才是妖怪,我是人!”

    妇人的丈夫心疼地抱着一个竹篓,也跑到了石心身后,问妇人:“媳妇,你没事吧?”

    妇人给他一个白眼:“我有事!就知道护着你的那些筐筐篓篓,我被人追着打,你没瞧见?!”

    男子的眉毛耷拉下来,像个八字,说:“那不是你能跑,这些筐筐篓篓不能跑嘛,再说了,他一个老头,腿脚都不利索,哪里追得上你?”

    妇人气得不行,老头直直朝着他们打过来,夫妻二人吓得大喊,死死抓着石心的衣裳不放,石心只好抬起手臂去挡,结果棍子迟迟没有落下,他有些奇怪,睁眼看去,棍子被一只手握住了,一个人站在了他身边,他忍不住喊:“道长!”

    周一伸手将棍子推开,老头不依不饶,举起棍子朝着妇人追去,喊:“妖孽,我要杀了你!”

    石心去阻拦他:“前辈,那是人,不是妖孽!”

    他从后面抱住了老头,有人喊着:“绳子,拿绳子把他捆起来!”

    片刻后,农户家中,老者被绑在了椅子上了,一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口中道:“孽畜,你便是唤来了帮手又如何?老夫今日便要将你斩杀于此!”

    说着,他在椅子上挣扎起来,把椅子弄的咔咔作响,这家的男主人心疼道:“哎哟,这椅子我才修好,莫要又给我弄坏了呀!”

    石心在一边说:“施主,若是椅子坏了,我给你修。”

    男主人倒是摆手说:“不用不用,大师你给过钱了。”

    女主人活动着手臂,说:“大师,你留下的这个老头肯定是个疯子!”

    “我好心端吃的给他,他却硬说我是妖怪,还追着要打我,你刚刚也都看到了!”

    她气愤地看着老头,没想到老头还盯着她,她怒道:“你看看你看看,现在都还瞪着我呢!”

    石心赶忙打圆场,说:“前辈前辈,这位是施主,是人,不是妖怪。”

    老头的视线落在了石心身上,他冷笑一声:“母妖怪走了,换个公妖怪来,当老夫我怕了不成?”

    石心无奈,只好看向周一,周一看着老头,只见他百会穴的炁驳杂浑浊,她走到老头身前,既然老头被绑了起来,也不怕他突然攻击人,抬手放在他眉心,炁入了他的上丹田中,所见的不是纯粹的炁,而是一片混杂的识海,炁丝丝缕缕如豆腐渣一般。

    周一眉心微拧,放下手,还没开口,那老头却看向了她,眼中流出泪水,喊着:“师父,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师父!”

    他呜呜哭了起来:“师父,你这些年去了何处?徒儿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已经仙逝了,老天有眼,我就知道,我都还没死,师父怎么会死?”

    一个看起来七老八十的老者就这么对着周一哭了起来,面色还颇为委屈,一边哭一边说:“师父,你不在这里,所有人都欺负徒儿,徒儿过得好苦啊!”

    他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往周一身上扑,想来若不是被绑着,应该已经抱住周一了。

    周一忍不住退了一步,老者明明在哭,却注意到了这一步,抬起头来,问:“师父,你这是不要徒儿了吗?”

    他面色慌乱道:“师父,对不起,徒儿知道错了,当年徒儿不该不听你的话,徒儿该跟着你走的,徒儿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师父,你带徒儿走吧!”

    男主人忍不住看向周一,问:“道长,你真是他师父吗?”

    周一:“……”

    “你觉得我能是吗?”

    女主人看了男主人一眼,说:“你眼瞎了,人家道长这么年轻,两个小弟子都跟在身边呢,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徒弟?”

    她嫌恶地看了眼老头,说:“这种老骨头,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谁要这种人做徒弟?”

    又对石心说:“大师,不管今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家是不能再留着他了,看他这样子,若是留他过夜,我们一家觉都睡不安稳,谁知道会不会睡着睡着被他一刀给砍死了。”

    男主人点头附和:“是极是极,大师,我们真不敢留他过夜了。”

    石心只好点头:“好,我会带他走的。”

    他看向周一:“道长,可有看出什么吗?”

    周一摇摇头,门口有人突然说:“是不是中邪了?”

    众人扭头看去,是个弓腰驼背的男子,他伸着脖子好奇地往里头看,周一道:“并非是中邪,他身中并无邪气。”

    门口的男子点点头:“这么说那就是疯了。”

    “也是,这么大把年纪了,也该疯了。”

    周一对石心说:“石心师傅,不如将人带入城中,我再细细为他看看。”

    石心点头说好,可看着老头又觉得棘手,想要解绑吧,又怕他再次暴起打人,不是说大家打不过他,是怕伤着他了,可不解绑,要怎么走啊?

    周一想了想,走到老头面前,说:“徒儿。”

    老头立刻坐直了身体,苍老的脸上露出乖巧之色,说:“师父!”

    周一说:“待会儿给你松绑之后不得伤人,知道吗?”

    老头点头:“徒儿知道了!师父,妖怪呢,徒儿可以打妖怪吗?”

    周一:“打妖怪也不可以,你看到的……妖怪都是好妖,不得动手。”

    老头半点不怀疑,“好,徒儿听师父的!”

    周一看向石心,石心给老头解了绑,扶着他站了起来,见他跑到周一身边站好,竟然真的不打人了,这才松了口气。

    第326章 病气

    元旦坐在小马扎上, 灶洞里的火光把她的脸照得红扑扑的,以往她最喜欢坐在这里烤火了,时不时帮忙添柴, 把火烧得旺旺的, 师叔都夸她呢。

    但现在, 元旦手里捏着一根细柴, 却迟迟不往灶洞里送, 坐在她旁边的元夕从她手里拿过柴火放进洞里,还说:“你不放我给你放了哟。”

    语气颇为嘚瑟,按照以往的情况来说,这话一出,元旦就会立刻扑到她身上, 跟她打闹起来, 但元夕左等右等, 甚至都做好了怎么反击元旦的准备了, 元旦却一直没能扑上来。

    她看向元旦,见小孩儿盯着一个方向看,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顺着小孩儿的视线, 她看到了挨着和尚坐着的老头, 老头浑身都脏兮兮的,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元夕低声问元旦:“那个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元旦还是盯着老头看,原本就带着婴儿肥的脸好像嘟了起来,让元夕想起了她在大江里看过的一种鱼, 浑身带刺儿,轻轻碰一碰它,浑身就鼓了起来, 圆滚滚的,浮在水里,有意思极了。

    小孩儿还鼓着脸说:“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元夕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嗯,好像是更鼓了一点,见小孩儿看向了自己,她说:“既然不好看,你还看他干嘛?”

    元旦又不说话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手肘放在腿上,继续盯着人看。

    小孩儿不好玩,元夕收回了视线,只能安心烧火了,时不时看看道人,道人正在烙饼,锅里是好些油,油热了,道人舀了一勺因加了沙糖变得有些红褐的面糊在锅里,刺啦刺啦,锅里的油发出了声响。

    元夕忍不住站了起来,看向锅里,锅里的面糊在热油中变了颜色,一股香气也随之出现,元夕咽咽口水,她最喜欢吃道人烙的这种饼了,又香又甜,比外头那些专门卖饼的人做出来的都要好吃。

    很快,饼就一个一个地烙好了,她迫不及待拿了一个,还帮着元旦也拿了一个,饼很烫,只能一边吹一边吃,这时候,身边的小孩儿突然跑了出去,她抬眼看去,小孩儿直直跑到了道人身后站定,瞪着那个疯老头,疯老头则朝着道人伸出手,低声说:“师父吃,给师父吃。”

    小孩儿说:“我师叔有吃的,才不要你手里的!”

    老头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道人说:“师父,给师父。”

    道人这才开了口:“我这里有,你自己吃。”

    得了这话,老头才收回了手,吃起了饼,再看元旦,小孩儿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冲着老头哼了一声,转身跟在道人身后,亦步亦趋。

    吃完了饼,天也快黑了,道人往锅里加了好些水,自然也不需要再添柴了,只是这里暖和,元夕一时半会儿舍不得离开,窝在小凳子上,冲元旦招手:“元旦元旦。”

    元旦跑了过来,元夕拿出一根烧得黑乎乎的树枝,说:“我们来画画。”

    她们在地上画了起来,元夕喜欢画人,元旦喜欢花小狗小猫,两个人比着谁画得更好,画着画着,元旦又不动了,元夕抬头发现元旦又在看那个老头。

    老头跟在道人身后,不停地喊着:“师父,师父。”

    “师父,你怎么不跟徒儿说话?”

    “师父,天要黑了,要做晚课吗?”

    元夕戳了戳元旦,小声问:“你是不想让他叫道人师父吗?”

    元旦立刻说:“我师叔不是他师父!”

    元夕颔首:“我当然知道,可那老头是个疯子,根本不听别人的话,他现在就认定你师叔是他师父了。”

    元旦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因为老人在身边打转,自己师叔不得不很小心地走路,还险些摔了,她忍不住了,跑到了自己师叔身边,拉住自己师叔的袖子,鼓起勇气对老头说:“老伯伯,她是我师叔,不是你的师父!”

    老头瞪着她:“你是谁?这是我师父,才不是你师叔,我师父没有师侄!”

    还冲元旦挥手:“去去去,不要乱认人。”

    元旦气得小胸脯都在起伏,看向周一,委屈道:“师叔,你看他!”

    周一把她抱了起来,“是他说错了,元旦就是我的师侄,我也只有元旦一个小弟子。”

    元旦满意了,可站在一边的老头又闹了起来,对周一哭道:“师父,你不要徒儿了吗?你有了新的弟子,就要抛下我了吗?”

    “她哪里比我好?难道她比我还要有天资吗?”

    老头呜呜哭了起来,石心在一边忙道:“前辈,前辈你别哭了,这是周道长,真不是你师父啊!”

    老头充耳不闻,兀自哭着,周一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他闭上了眼睛,石心赶紧扶住了他,周一说:“先把老人家扶到房间里去,我再来为他看看。”

    石心点头,扶着老人家去了他之前歇过一夜的屋子里,给他脱了外衣鞋袜,盖上被子,看向门口,周一端着油灯走了进来,站在床边,看着老人。

    因为昏睡了过去,老人头顶的炁便不像下午时候那样的汹涌了,此刻看来颇为稀薄,的确是日薄西山之人了。

    她伸出手指,搭在了老人的手腕上,炁顺着老人的经脉进入了老人身中,在老人全身流窜。

    下午的时候她只看了老人脑部的情况,现在打算把各处都看一看,炁在老人身中游走一圈,她睁开了眼睛,石心有些急切地看了过来,周一说:“老人家的身子骨很硬朗。”

    这是实话,老人身体各处的经脉都是白莹莹的,比起很多有伤病的年轻人状况还要好。

    “只是,”周一看向老人的头部,“他头颅中有黑炁萦绕,应该就是病气了,想来他疯疯癫癫也是因病而起,跟修炼应该没什么关系。”

    石心:“意思就是还得寻郎中开药吗?”

    周一实话实说:“寻郎中许是也无用了。”

    石心不解,周一道:“老人这般年纪了,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头部出现了问题,致人疯癫,周一寻思应该就是神经上的毛病了,便是求助于郎中,想来郎中也不会有什么好法子。

    至于她,若是能治好,她也不会多说这些话了。

    石心:“那要怎么办?”

    周一起身,说:“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度晚年。”

    石心茫然点头。

    周一说:“我将他脑部的病气祛除了,只是病灶无法根除,明日醒来,他或许会恢复正常。”

    第二日醒来,老人家果然正常了,他不顾天气寒冷,坐在屋檐下,石心在他身边念叨:“前辈,这个天真的太冷了,你还是到屋里去吧,你若是想看外头,我给你开窗就是了。”

    “前辈,你年岁大了,可不能受冻。”

    周一洗漱完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老人仰头看着天,对石心说:“小和尚,莫要再念了,你们做和尚的念经就是比我们做道士的厉害,这些日子,耳朵都要给我念起茧子了。”

    听到了脚步声,他转头看到了周一,定定地看了好几息,才开口:“你就是小和尚口中的那个高人?”

    周一说:“高人不敢当,确是道人。”

    老人面无表情看她一眼,说:“一看就知道你本事不小,说你是高人你应下就是,什么不敢当,听着要气死人了。”

    周一有些诧异,没想到这老人清醒的时候脾气也不太好,石心歉意地看了过来,周一微微一笑,她并不在意。

    况且,老人的脾气本来就不会太好,毕竟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尾声,当下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自然也就不愿意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了。

    “师叔师叔!”

    元旦醒了,在屋子里喊着周一,周一赶紧进屋子,帮她穿衣,夏日的衣服元旦已经能自己穿上了,可冬日的衣裳又多又厚,若是没有人在一旁相助,她是真的穿不上。

    把小孩儿裹成了一个小绵团子,牵着小孩儿去厨房洗漱,再出来,周一对石心说:“今晨吃素面如何?”

    石心点头,说:“道长,我有些灶上的手艺,便让我来做吧。”

    周一没有拒绝,毕竟她也不爱一直待在灶台边,既然石心愿意做,让他做就是了。

    她跟着石心一起进了厨房,担心他不熟悉厨房,找不到需要的东西。

    元旦站在厨房门口,小心地打量着坐在不远处的老头,突然,老头转过头来,看着她,问:“你看我做什么?”

    元旦扒拉着门框,说:“你……跟昨天不一样了。”

    老头说:“昨天我是什么样的?”

    元旦:“你拿着棍子打人,还叫我的师叔师父,我都跟你说了我师叔不是你师父,你还是不听。”

    老头颔首,说:“她是你师叔,你师父呢?”

    元旦:“我师父不在了。”

    老头说:“那你真可怜。”

    元旦眨眨眼睛:“我才不可怜,我有师叔!”

    老头唔了一声:“也是,有这样一个师叔比有多少个师父都要强了。”

    元旦皱着细细的眉头,不明白老头的意思,只是说:“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师叔师父了,我师叔不是你的师父。”

    老头说:“那我可没办法,除非你叫你师叔治好我,我不疯了,自然不会叫你师叔师父了。”

    元旦:“师叔说她治不好你。”

    老头不说话了。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元旦忍不住往屋子里缩了缩,却看老头坐在外头一动不动,她问:“你不冷吗?”

    老头说:“你告诉你自己不冷,就不会冷了。”

    元旦好奇:“真的吗?”

    老头也不看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元旦于是抬脚迈出了门,站在屋檐下,吹着冷风,小声说:“我不冷我不冷我不冷……”

    几息之后,她赶紧跑回了屋子里,站在门口对老头说:“骗子,还是很冷的!”

    老头说:“那是你自己修炼不到家。”

    他呢喃道:“若是修炼到了高深处,人便寒暑不侵了,莫说是这些冷风,就是赤身站在冰水之中,也不会冷的。”

    元旦想到冰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身后师叔喊她:“元旦,来吃朝食了。”

    她便顾不得这个不疯的老头了,转身朝着屋里跑去。

    第327章 奶茶

    冬日蜗居之下, 时间似乎过得尤为的快,明明冬至才过,年却已经近在咫尺了。

    周一坐在厨房窗边, 喝着自制的奶茶, 甜滋滋的奶茶带来丝滑的口感, 让人欲罢不能, 一口咽下, 从内而外都暖和了起来。

    她有些感慨,不愧是首善之地,街上竟然还有人兜售生牛乳,虽说价格有些高,但难得遇见一次, 怎么能就这么错过呢?于是立刻就订了一桶, 买了菜回到家中不久, 卖牛乳的小哥就送货上门了。

    周一迫不及待煮了一锅奶茶, 天知道她想这口多久了,城里的饮子铺里虽也有各式的饮子,可鲜少有用上牛乳的。

    可惜周一并没有在市面上找到木薯, 若不然还能手搓木薯丸子, 做珍珠奶茶, 现在嘛, 只能喝沙糖牛乳茶解解馋了。

    不过,对她来说眼前的牛乳茶只是解馋,对于元旦、元夕来说, 这东西简直太好喝了,正好她煮了一大锅,于是两小只坐在她对面, 喝了一碗又一碗,周一不得不提醒她们,主要是提醒元旦:“不要喝太多了,小心待会儿一个劲儿跑茅房哦。”

    元旦抬起头,露出了嘴边的一圈奶胡子,胡乱点头说:“这碗喝完就不喝了。”

    坐在另一边的石心放下碗,抬起袖子擦擦嘴,满足道:“道长好手艺,没想到牛乳竟然也能这般美味。”

    周一说:“谬赞了。”

    老人坐在石心身边,对眼前的奶茶没有半点兴趣,只看着外头落下的雪发着呆,他跟石心在这里住了有几日了,原本石心是想要带着老人启程回荆州,可年关在即,周一邀请石心留下了过年,待元旦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相识一场,总不能眼看着石心在路上过年。

    这些日子,老人没有再糊涂过,盖因周一隔天便会为他祛除脑中病炁,清醒的他格外沉默,并不跟周一和石心交流,只是坐在那里一个人发呆。

    周一跟石心也尊重他,不会打扰他。

    就譬如此刻,他不想说话,便不会有人主动与他交谈,石心看着窗外的大雪,感叹:“京城的雪真大啊。”

    周一点头:“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赶路。”

    石心:“正是。”

    “若非道长收留,前辈跟我此刻想必正在大雪中跋涉,安能如现在这般坐在屋内,烤着火盆,喝着牛乳?”

    他看向周一,真诚道:“多谢道长!”

    周一笑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她问石心:“如今京中修行之人颇多,我听人说城中的几大寺庙似乎都有从中招人的打算,石心师傅既然已经入了国舅府中,何不索性借此机会留在京中?”

    别说出家人没有凡俗的欲望,若是真没有,为何全天下的和尚道士都想往京城来?为何选国师的事情一出,无数修士蜂拥而至?

    石心摇摇头,说:“我师父还在寺中等着我回去。”

    “我们寺小,整个寺中就师父和我两个人,我还得回去做我们寺中的住持。”

    说起自家的小庙,他的眼里都是光,周一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笑道:“原来如此。”

    石心问周一:“道长呢,要留在京城吗?”

    周一:“不会,跟石心师傅一般,常安县的小道观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石心双手合十,“和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开心地说:“道长你们准备何时出发,你们要回益州,正好要经过荆州,我们可以同路啊。”

    周一:“好啊,只是现在天寒地冻,我打算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赶路。”

    石心有些失落:“这样啊,我倒是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我师父身体不太好了,我想快点回去照顾他。”

    周一:“这样也好,届时我们路过荆州的时候,便来探望你们。”

    石心:“好啊好啊,道长,我们在荆州永县寒山寺!”

    “那时,我做主家,请道长吃吃我们永县的糕,可好吃了!”

    周一颔首:“好。”

    石心心满意足地端起碗喝了口奶茶,坐在一旁的元旦已经把碗里的奶茶喝光了,因为不能续杯,一边舔着碗里残留的奶迹,一边伸手戳着桌上的竹筒。

    石心见了,好奇问:“元旦小师傅,不知这竹筒里装的是什么?”

    这几日,因为取暖的缘故,几人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厨房了,石心也就时常看见这个竹筒,里头装的似乎是泥巴,但他又觉得奇怪,在竹筒里装泥巴做什么,难道说里头的其实是他没有见过的东西?

    元旦说:“装的是土。”

    竟然还真是泥巴,石心问:“为何要将土装在这个竹筒里呢?”

    因为要说话,元旦舔不了碗了,坐了起来,把竹筒抱到了自己身前,说:“因为里面种了东西呀。”

    她指着竹筒正中,说:“你看,已经发芽了哟。”

    石心凑近了,很仔细地看才终于看到了黑色土壤中一个针眼大小的小红点,他有些不确定:“这是发芽了吗?”

    元旦点头:“肯定是的!”

    她对周一说:“师叔,你看,种子发芽了!”

    周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点红色,颔首:“的确是发芽了。”

    那个位置就是她先前放桑种的位置。

    石心好奇:“这寒冬腊月的,竟然还能发芽!这是什么种子?”

    元旦很宝贝地抱着竹筒,说:“是桑树的种子哦。”

    石心看看厨房,感叹:“你们照顾得可真是用心,若非厨房如此温暖,这颗小小的桑种想来也发不了芽。”

    他凑到元旦身边,看着细细一点的芽,说:“这两日芽叶应该就能生出来了,元旦小师傅,你们寻的这个桑种真是特别,生出来的芽竟是红色的。”

    “就是不知道多长些日子会不会褪色,若不会,红色的桑叶喂了蚕吃,蚕吐出来的丝会不会也变成红色?”

    他看着元旦,元旦一脸茫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周一倒是接上了,说:“不会的,寻常桑叶是绿色,蚕吐出来的丝不也是白色。”

    石心恍然,直起身道:“也对!”

    他突然想起来:“道长,正午已过,今日不去皇城吗?”

    周一悠哉道:“不去了,以后都不用去了。”

    虽说还差几日才到一月,可皇城中的帝王在尝试了二十几日都没有成功入道之后,显然对周一的修炼法门失去了兴趣,对于他这个位置的人来说,也无需为了其他任何的事情勉强自己,所以昨日他就跟周一说自己国务繁忙,无力修炼的事情。

    明明临近年关,满朝上下都开始放假了,也不知他这个皇帝要忙些什么。

    但他既然亲口同周一说,还寻了个理由出来,也算是他的诚意所在了。

    周一也维护好了二人间体面,没有拆穿他,只是说:“皇上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修炼一事细水长流,持之以恒方能有所成效。”

    然后,她就离开了,不用看也知道,皇帝肯定是松了口气,毕竟日日学都学不出个名堂来,老师还在一边一个劲儿地劝说学生戒骄戒躁、持之以恒,这种事情想想就不怎么愉快。

    在没有正反馈的情况下,要想将一件事情坚持下去是极难的。

    而旁边有人敦促并不会使这件事情更容易坚持,反而会让人更加痛苦。

    周一估摸着,这次之后,皇帝应该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在未见面之前,她在皇帝眼中或许是个神秘的修道中人,有颇多的传闻,干出过几件神异的事情,若是见面一定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可聊。可现在她在皇帝眼里就是个只会念经的工具人,每日一见面就是催着皇帝修炼,而且无论说什么都是干巴巴的。

    皇帝问她外头的神鬼之事,她跟皇帝讲走近科学,皇帝问她可有见到其他高人,她跟皇帝说街头术士弄虚作假的手段。

    仔细想想,大约就跟大学时期声名远扬的老师来授课,明明学生想听的是大佬创造成果的热血事迹,没想到老师只会念着PPT上的基础概念,还一个劲儿地强调这些都是重点内容,其间的痛苦和折磨只有上了课的学生才知道。

    周一起身将锅里的奶茶都舀入了陶罐之中,给石心续了一碗,给自己续了些,看元旦和元夕都盯着自己瞧,给她们也倒了些,往凳子上一坐,脚边是热乎乎的火盆,手上是暖融融的奶茶,眼里看着的是漫天的白雪,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算算时间,还有三日便是元旦了,她看向了元旦,问:“年,大家想怎么过呢?”

    元夕问:“什么是过年?”

    元旦抢答:“我知道我知道,过年就是吃好多好吃的,还要穿新衣服,去街上跟大家一起热闹!”

    看来去年过年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元夕说:“这样的话,我想吃炸肉!”

    周一点头:“好。”

    元旦举手:“我也要吃炸肉,我还想喝今天的奶茶!”

    周一:“如果还能遇到卖牛乳的,我们就做奶茶。”

    周一看向石心:“石心师傅呢,你们那儿过年可有什么讲究?”

    石心说:“我们寺里过年一般会熬粥来喝。”

    “到了过年那日,我给大家熬佛粥吧,里头有很多东西,再加上糖,可好喝了!”

    周一点头:“好啊。”

    坐在石心身边的老人突然说:“五辛盘。”

    大家都看向了他,石心问:“前辈,过年那日你想吃五辛吗?”

    老人点了点头。

    第328章 佛粥

    所谓五辛, 指的其实是五种带着辛辣味的蔬菜,佛家有五辛,道家也有, 二者有所不同, 石心问老人:“前辈, 你说的五辛盘中五辛是佛家的五辛还是道家的?”

    老人说:“韭、薤、蒜、芸薹、胡荽。”

    听到这五种菜, 周一和石心对视一眼, 这是道家的五辛,其中薤菜指的是藠头,芸薹指的是芥菜,胡荽指的是香菜。

    寒冬腊月的,周一以为即便是在京城想要买齐这五种菜应该也是不容易的, 可没想到石心出门去逛了一圈, 手里就抓着菜回来了, 五辛, 一样不少。

    石心兴冲冲道:“道长,前几日还未觉察,今日出去一问, 城中竟然有不少人都在卖五辛!”

    周一虽听说过五辛盘这个说法, 但去年元旦的时候在常安县倒是没有见过城中人这么热衷于五辛盘, 此刻停了, 心中好奇,问:“这是为何?”

    石心说:“卖菜的老翁跟我说,这是京城的习俗, 每年元旦那日都要摆五辛盘,还是照着你们道家的规矩来的,说是五辛对应五脏之气, 元旦吃五辛,五脏气壮,新的一年才能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他说:“我本来还想着买些兴渠来凑成我们佛家的五辛,未曾想哪里都没有兴渠卖,只好作罢了。”

    他把买来的五辛菜放入厨房,说:“也是奇怪,明明城中佛家更兴,佛寺更多,怎么大家吃的都是道家的五辛呢?”

    他路过灶台边,被坐在灶台后的老人吓了一跳:“前辈,你今日怎么坐这里来了?”

    是,大家都知道灶台后是整个厨房最暖和的地方,前些日子他们不是没有让老人往这里坐,可老人都不愿意,怎么今日突然就乐意了?

    元旦坐在窗边,接着日光写着字,闻言抬头看了眼老人,说:“他是自己坐到那里去的。”

    石心颔首,对老人说:“前辈,现在还未生火呢,你若是冷得去火盆旁烤火才是。”

    他伸手想要拉老人到周一她们身边烤火,老人纹丝不动,坐在灶台后缩成一团,一声不吭,周一说:“石心师傅,既然老人家喜欢那里,便让他待在那处吧,屋子里暖和,不会冻着的。”

    石心只好作罢,接下来两日,老人家就像是突然发现灶台后是个风水宝地了一般,一出房门就往厨房跑,入了厨房就必定是坐在灶台后。

    石心无奈,低声跟周一她们说:“跟我们寺中养的猫儿一样,到了冬日便只会在灶台边打转,每次生火前都要用棍子往里头掏上一掏,十次里有九次都能掏出一只灰扑扑的猫儿来。”

    但老人不是猫,不会钻灶台,只是坐在灶台后缩成一团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花白的头发一颤一颤。

    元旦前一天,城里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厚了,周一几人也开始为了明日的元旦做准备,周一准备包饺子,分为荤素两种馅,石心则准备泡各种米和豆子,准备今夜便开始熬佛粥,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才能喝上香甜浓稠的粥。

    等到忙活完,天已经黑了,外头没有半点夜幕降临后的寂静,反而热闹极了,便是在小院中也能隐约听到大街上传来的喧哗之声。

    小孩子是最喜欢热闹的,周一提议:“我们出去逛逛如何?”

    元旦元夕立刻答应了,看向石心,石心说:“我就不去了,我留在院中照顾前辈。”

    这样也好,周一便带着两个小孩儿出门去了街上,街上张灯结彩,游人如织,比起平日的夜市热闹了不知多少倍,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让人怀疑是不是全城的人都跑出来了。

    前头有人围在一起,周一三人走过去一看,里头呼喝声连连,原来是耍关扑的,这项带着赌博性质的娱乐活动在平日里是被禁止的,只有在冬至元旦这样的节日里才能出现。

    去年在常安县的时候她们就看过了关扑,没想到如今在京城也看到了,只是花样更多,玩的人也更多。

    元旦和元夕挤到了里面,兴致勃勃地看着别人玩,周一看向附近的一张张脸,往来之人,无论贫富,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不管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经历了多大的坎,终究是都走过来了,新的一年就要到来,希望一切会更好。

    ……

    城门口,守城的兵士忍不住往城中望去,一个兵丁道:“可真热闹啊,可惜了,我们只能守在这里,负责城中的守卫还能在里头看看热闹,我们就什么都看不着了。”

    另一个兵丁说:“急什么,今夜能热闹到天亮呢,待会儿换了值再去看也不迟。”

    兵丁被冷得跺了跺脚,搓搓手道:“他们那些在城里头,热闹是能看,事儿也多啊,起火、拐子、走失……”

    压低了声音:“甚至还有一年有个疯子趁着元旦人多,拿着刀跑出门,见人就砍,死了好些人呢,那一年圣上大怒,这几年到了城中各个节日,才会有这么多兵士守着。”

    另一个兵丁恍然大悟,这个兵丁说:“所以嘛,别看他们现在热闹,肩上的担子可不轻,还是我们守城门的好,周围没什么人,是清净了点,可安全嘛。”

    他拍拍身边人的肩头:“过年,平安就是最要紧的。”

    话音落下,城门外响起了马蹄声,两个守在城门楼上的兵士往下看,一匹马车毂毂朝着城门驶来,有兵丁喝道:“来者止步!”

    马车停了下来,一个黑衣男子翻身下了马车,拿出一块令牌,道:“皇城司回城复命!”

    墙头上的兵丁探头一看,道:“快,开门,是皇城司的人!”

    ……

    元旦,新年的第一日,小小的院子里,大家都起了,周一慢条斯理地给元旦穿着衣裳,小孩儿催促着:“师叔快点快点,我要尿裤子了!”

    好吧,周一给她套上外衣,小孩儿赶紧跑出门上茅房了,天亮了,她就再也不肯在屋子里用尿桶了。

    等周一梳好头出去,元旦也从茅房里出来了,厨房里一股浓郁的甜香飘出来,元旦说:“哇,好香啊!”

    听到声音,元夕从厨房里探个脑袋出来,对元旦和周一说:“快来快来,和尚的粥熬好了,可香了!”

    周一跟元旦进了厨房,就看到石心站在锅前,搅弄着锅中的东西,热气腾腾,几乎把人都要给吞没其中,如同仙境一般,与此同时,鼻端的甜香更浓了。

    石心转过头来,笑道:“道长,你们起了,正好粥熬好了,我给你们都舀一碗尝尝!”

    他提起勺子,舀了一勺粥,红褐的粥落入了勺中,粘稠的粥体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光是看着,好像就已经感受到了浓香的粥滑入喉咙的香甜滋味。

    周一把元旦抱起来,走到了元夕身边,三个人的眼睛都落在了这一锅粥里,第一碗粥舀好,石心递给了元夕,元夕赶紧伸手接过,石心说:“小心烫。”

    一边舀第二碗,一边说:“其实佛门中正经的佛粥该是七宝五味粥,加的是乳、蕈、胡桃等物,味道也是咸香的,若道长你们今日去相国寺等佛寺中,吃到的佛粥便该是这种。”

    第二碗只舀了小半碗,放到了元旦手中,元旦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碗沿的粥液,砸吧砸吧,说:“可是这个是甜的,好吃!”

    石心笑道:“是,我今日熬的是甜粥,我们寒山寺今日熬的都是甜粥。”

    第三碗落到了周一手中,她没忍住低头抿了一口,粮食的浓香入嘴,带着甜蜜的滋味,真的太好喝了,就是烫了点,只能再等等,她问:“为何寒山寺与众不同?”

    石心又舀了一碗递给老人,提醒老人烫,再给自己舀,说:“是因为我师父,我师父疼我,知道我爱吃甜的,每年熬佛粥便不跟其他寺里一样熬咸粥,而是熬甜粥,虽说甜粥的花费更大,可我师父说一年咸到了尾,也该尝尝甜味了。”

    “没想到这般做了以后,到了元旦,我们寒山寺的香火竟渐渐好了起来,原来大家都想吃点甜的。”

    他有些感慨:“若我此刻还在寺中就好了,就能帮师父做些事情,不让他太累了。”

    “啊,真好喝!”

    元旦根本没听大人在说什么,好不容易吹凉了一小块地方,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发出了衷心的感叹。

    石心笑道:“元旦小师傅喜欢就好!”

    元旦:“我特别特别喜欢!”

    一人一碗佛粥下了肚,石心把五种菜洗了出来,稍微汆烫一下就摆在了盘子里,说:“五辛盘,大家都吃些吧。”

    周一给面子的尝了尝香菜,至于元旦和元夕掐了一小片叶子放到嘴里之后就望而却步了,明明佛粥那么好吃,为什么五辛盘这么难吃呢?

    倒是老人把一整盘的菜都给吃了,看的元旦和元夕的眉头直皱,没想到这么难吃的东西也有人能吃得这么轻松。

    她们端起佛粥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一口之后又是一口,直到第二个小半碗佛粥被元旦喝进了肚子,周一就不让她喝了,小姑娘遗憾叹气,看着自己师叔跟和尚一起提着污水去外头倒,鱼姐姐也因为怕热跑到了门口,她走到了老人身边坐下,双手托腮,说:“好吃的东西,师叔总是不让我多吃。”

    老人说:“她是为了你好。”

    元旦又叹气:“我知道的,我就是想再喝一点点。”

    老人突然看向灶台角落的竹筒,问:“那里面的……真的是桑种吗?”

    元旦点头:“是啊,我师叔说是的。”

    老人:“可是那是红色的,桑树的芽应该是白色的。”

    元旦眨眨眼睛:“那可能就是红色的桑树吧。”

    老人看着竹筒,不说话了。

    第329章 扶桑

    正月初二, 吃汤饼,这也是京城的习俗。

    入乡随俗,一早, 周一就起来把面团给揉好了, 放在锅里盖上盖子醒发, 等着大家都起来就能煮汤饼了。

    出了厨房, 就见到石心把自己的衣服晾在院子里, 周一看看天,难得的疏朗,说:“今日天气应该不错。”

    石心点头:“正是因此,我才把衣裳拿出来晒一晒,待明日赶路后就顾不上了。”

    周一知道他心系他自己的师父, 没有出言再留, 只说:“我听人说, 京城这边在正月初三有早睡晚起的习俗, 明日出发,出城应当不挤。”

    石心笑道:“那就太好了。”

    他把衣裳拍平整,小院里响起噗噗的声响, 石心住的房间里, 房门打开, 老人弓着腰从里面出来, 一声不吭,直奔厨房,石心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 说:“前辈,我来给你洗漱!”

    洗漱这种事情,老人并不要石心帮忙, 等着石心给他舀好热水,他洗了脸漱了口,坐在了灶台后,盯着竹筒看。

    周一走到他身边,问:“老人家对这竹筒可是有什么看法?”

    老人抬头看向了她,摇摇头,说:“我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红色的桑树。”

    竹筒里的桑苗已经蹿了出来,不再是前几日那般的小红点,细弱的茎秆微弯,两片芽叶打横,像是一个‘7’字。

    周一说:“一些种子在发芽后,茎秆的确会呈红色,就如同这桑种一般。”

    老人摇头:“那叶子总该是绿的,你这桑种连叶子都是红色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周一:“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

    “我看这桑种说不准多长几日就变成绿色了。”

    老人的视线落在竹筒里的小苗上,“若是变不成绿色呢?”

    他喃喃道:“你听过扶桑吗?”

    周一:“日出于旸谷,拂于扶桑。”

    “传说扶桑是日出之时被太阳拂过的神树。”

    老人摇头:“不是的,叶红葚紫,是为扶桑,服之可登仙。”

    他看向周一,眼中迸射出光芒,“这是扶桑,若是服下,便是凡夫俗子亦能一步成仙!”

    他的脸上都是狂热,却发现周一面色淡淡,没有受到分毫的影响,他不解:“凡人成仙,便能超脱凡俗、长生不死,这样的大造化,你不想要?”

    周一说:“你想要吗?”

    “若这东西当真是扶桑,它就在你面前,你可以现在就吃。”

    老人愕然:“我吃了,你就没有了!”

    周一:“没关系,你想吃就吃吧,成仙、长生,我都不怎么感兴趣。”

    说完,她听到自己的房间里传来动静,转身离去了。

    老人看看她,又看看竹筒,视线落在了院中拍打衣服的石心身上,他捧着竹筒,走到厨房门口,对石心道:“小和尚,你过来。”

    石心啊了一声,转头看到他,走到了他身边,问:“前辈,有事吗?”

    老人把手里的竹筒捧着,说:“你看到这个东西了吗?”

    石心点头,老人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石心继续点头:“元旦小师傅说过嘛,是她们种的桑树苗,前辈,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呢,你怎么不记得了?莫非病气又深了,你又要发病了吗?”

    他说:“我去叫道长来给你看看!”

    说着就要走,老人一把拉住他:“站住!”

    他低声对石心说:“这些日子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实话告诉你,这里头的确是桑苗,却不是普通的桑苗,你看它的茎叶都是红色,待它长大些,一定会结出紫色葚果,这是扶桑,乃是仙树,服之可长生不死,白日成仙!”

    他直勾勾地看着石心,石心眨眨眼睛,下一刻喊道:“道长道长,你快出来看看,前辈又发病了!”

    老人:“……”

    片刻后,周一从老人手腕上收回手,说:“是有几缕病气,已经祛除了。”

    石心看向老人,颇有些忧心忡忡道:“怎会如此?前几日不是病气多了才会发病,怎么现在病气只有几缕就发病了呢?”

    老人气结,“你个和尚,我就不能是没发病吗?!”

    石心:“没发病,你怎么会说什么扶桑成仙?”

    老人跺跺脚:“我说的都是真的!”

    石心摇摇头,叹道:“前辈,你高兴就好。”

    他转身继续去拍被子去了。

    老人气得不行,在院子里坐下,捧着竹筒仔细地看着,呢喃道:“这是扶桑,这一定就是扶桑!”

    有人走到了他身边,说:“你为什么要拿我们的小树苗?”

    老人抬头,看到了小孩儿还带着水汽的脸,她应该是才睡醒,脸颊都还是红扑扑的,嫩得像是豆腐一样,这就是生机啊,他说:“小孩儿,这不是普通的树苗,这是扶桑,你知道什么是扶桑吗?”

    元旦摇头:“是另一种桑树吗?”

    老人说:“不是的,不要拿扶桑跟普通的桑树相提并论,扶桑是神树、仙树,传说中,只要吃下扶桑的一片叶子,就能长生不死,小孩儿,你想要长生不死吗?”

    元旦茫然:“什么是长生不死?”

    老人说:“就是一直活着,永远都不会死。”

    元旦:“永远是多久啊?”

    老人:“永远就是永远,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你都不会死。”

    元旦:“被人砍了也不会死吗?”

    老人:“你为何要被人砍?”

    元旦:“那被毒蛇咬了呢?你知道竹叶青么?我师叔说这种蛇特别特别毒,要是被咬一口,就活不成了,它浑身都是绿色的!”

    老人:“你都成仙了,自然不怕区区的蛇毒。”

    元旦:“哇,那老虎呢?大老虎,我还没有见过,但师叔说那是百兽之王,一爪子就能把人拍死的!被老虎咬了也不会死吗?”

    老人不理解:“你好好地待在屋里,为何会被老虎咬?”

    元旦:“那就是熊,师叔说有些熊特别聪明,在晚上它们会站起身来,像个人一样拍门,如果开了门,熊就会扑进来,把人咬死!”

    老人:“你就不能不去那种全是野兽的地方吗?”

    元旦:“可是城里也有危险呀。”

    “我这样的小孩子拐子就喜欢了,吃了这个我以后是不是就不怕拐子了?”

    老人:“扶桑只能让你长生不死,不能让全天下的拐子都死绝!”

    元旦摇头叹气:“这样啊。”

    老人说:“你还小,你还不明白长生不死意味着什么,人人都有生老病死,你若是吃下扶桑叶,从此便超脱五行之外,不再被生老病死所困。”

    元旦问:“那我以后是不是晚上打被子也不会风寒了呀?”

    “还有寄生虫,喝了生水,吃了生肉,我的肚子里是不是也不会有寄生虫了?”

    她畅想着:“还是算了,生水不好喝,生肉也不好吃,我还是更喜欢喝饮子吃炸肉!”

    屋子里传来面香,她立刻被吸引了,说:“我要去吃汤饼啦!”

    老人看着她离开,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

    吱呀——

    院子里一扇紧闭的门打开,少女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老人抱着竹筒走过去,问:“小丫头,你可想长生不死?”

    “啊——啊?”

    哈欠打到半截,元夕停了下来,看向老头,擦擦眼角的泪水,说:“你说什么?”

    老人说:“长生不死,看你今年也有十一二岁了吧,再过几年便会成婚生子,要知道对于你们女子来说,产子可是不易,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多少妇人都死在了这里,甚至是一尸两命。”

    “若能长生不死,你日后便不用忧惧这一关了。”

    元夕:“啊?”

    她挠挠头:“我要是想生孩子,没那么难的。”

    不就是产卵么,跟排泄一样,使点劲儿就都出来了,哪里有这么危险?

    老人看着她,说:“事情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世人都觉得自己是运道好的那个,可这世上哪来这么多鸿运当头的人?”

    “小丫头,你年纪小还不知道世道艰难,你看,我手里的东西叫扶桑,吃下一片叶子,就能让你长生不死,得道成仙,你真的不想吗?”

    元夕看了眼竹筒的中桑树苗,“扶桑?这不是道人种下的桑树苗嘛。”

    老人:“那是她有眼无珠,没能认出这宝物来。”

    “现在扶桑还小,只是个小苗,却也是其神力最旺之时,若是这个时候将其服下,莫说是长生不死,立地飞升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的脸上露出憧憬之色,转眼一看,对面的少女脸上却满是愤懑之色,他有些愕然,随即听少女道:“人家生得好好的,就因为它有些不一样,你居然就想吃了人家,它还是个孩子呢!你们这些人真是可恶,就见不得外头好好长着的好东西!”

    说着,一把将竹筒从老人手中夺走,道:“死老头,我看你还是傻着比较好!”

    老人:“……”

    他茫然地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不太明白这少女为何突然就变了个模样。

    石心站在厨房门口冲他喊道:“前辈,吃汤饼了!”

    老人走了过去,看到那三人都坐在桌旁吃着汤饼,种着扶桑的竹筒被随意地放在灶台上,他跟着石心在桌边坐下,问:“你们……难道都不想长生不死吗?”

    元旦埋头狂吃,元夕充耳不闻,周一把面条吸溜入口,摇头,说:“不想。”

    老人看向石心,石心想了想,说:“我也不想。”

    老人不理解:“为何?长生不死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想?”

    石心说:“若这世上只有我一人长生不死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了。”

    他笑了笑,说:“我还是想做一个人。”

    老人一愣,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敲响,一个声音喊道:“周道长,周一周道长可在这里?十万火急,求你救命啊!”

    第330章 魂剑

    皇城, 宣德门,这是皇城的正大门,两个侍卫守在城门口, 不同于以往的镇定, 此刻他们浑身上下都写着焦灼二字, 见到了周一走来, 二人眼睛都亮了, 赶紧让开路,目送周一踏入皇城。

    走在周一身前的是两个侍卫,周一对他们没什么印象,想来不是贴身保护皇帝的人。

    他们飞快地往前走着,周一问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侍卫说:“仙剑, 皇上的仙剑突然……突然……”

    另一个侍卫说:“皇上的仙剑发狂了!”

    仙剑?

    周一心中狐疑, 跟着二人走过正殿, 便听到了慌乱的喊声, 有人在喊:“快快,把那把剑给打下来!”

    还有人说:“公公,那剑会飞, 我们够不到啊!”

    有人尖叫:“来了来了, 它又来了!”

    接着只听瓦石碎裂的声音, 有人惊惶喊道:“护驾, 护驾!”

    走在前头的两个侍卫已经跑没影了,周一快走两步,踏入了传出声响的大殿, 只见大殿中一片狼藉,一群人围在皇帝身周,将其护得密不透风, 在他们上空,一柄漆黑的剑在盘旋,像是凶猛的飞禽,在寻找着攻击的机会。

    旁边的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身有血迹,看百会穴应该都还有气。

    有人见到了周一,喊道:“周道长,周道长来了,周道长救命啊!”

    人群中的皇帝随之喊道:“道长!”

    恰此事,飞剑寻到空子,急速朝着皇帝刺去,人群再度惊呼,周一抬手,炁在眨眼间化作一只手,握住了剑柄,黑剑悬停在皇帝百会穴上,铮铮作响。

    殿中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周一微微拧眉,加大力度,一寸一寸将剑从皇帝头顶拔开。

    剑锋逼近的刺痛消失,皇帝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在一干人的护送下来到了周一身边,脸上都是惊惶,道:“道长,此剑为何突然要杀朕?”

    旁边的一个太监说:“这柄剑在垂拱殿摆了快一年,从未有什么异动,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就发了狂!”

    周一看着半空中熟悉的剑,说:“这剑是魂剑,原本数万魂魄栖身剑中,剑中魂魄散去之后就成了一柄凡剑,此刻异动,只因其中又有魂魄入内了。”

    “什么?魂魄?那岂不是剑中有鬼?”

    一个侍卫惊呼出声,不少人忍不住看向那柄还在铮铮作响的黑剑,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

    皇帝往周一身后藏了藏,不安地问:“道长,究竟是什么鬼,竟然如此害朕?”

    周一没说话,莹白的炁将剑身包裹,丝丝黑炁从中溢出,恍惚间,殿中的人都听到了凄厉的尖啸,吓得他们彼此之间围得更紧了。

    片刻后,周一停了手,半空中的黑剑也停了下来,一个太监问:“道长,剑中恶鬼已经灭掉了吗?”

    周一摇头,剑朝着她徐徐飞来,她将剑握在了手中,说:“魂魄还在剑中。”

    原本聚在她身边的众人齐齐后退,惊恐地看着周一手中的剑,皇帝说:“道……道长为何不将这等邪物斩灭?”

    周一握着剑舞了个剑花,吓得一群人又退了退,她说:“既是鬼魂,当然应该超度。”

    她对皇帝道:“劳烦皇上让人将殿门关上。”

    皇帝:“道长这是要做什么?”

    周一:“请剑中魂出来一叙。”

    “这……这……”

    皇帝不能理解,也不想接受,但他跟周一打了一月的交道,算是明白眼前的道人大多时候愿意给自己面子,可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即便自己是皇帝也最好不要跟她对着干,免得丢脸。

    他只好对自己手下的太监说:“你们,去把殿门关上。”

    太监们也只好小跑着将原本大开的殿门关上,屋子里顷刻就暗了下来,周一抬头看向屋顶,琉璃瓦碎裂,露出了一个个窟窿,她抬手一挥,雨炁将几个窟窿补上,殿中就更暗了。

    皇帝等人被吓得一退再退,周一看向手中的剑,道:“出来吧。”

    手中的炁微微用力,黑剑中一缕缕魂魄涌出,眨眼间,一道道魂魄立在了大殿中,有男有女,看他们的服饰,应该是宫中的太监和宫女。

    皇帝身边有个小太监低声道:“小路子,那好像是小路子!”

    数十魂魄中,一个小太监看向了说话的那人,那个太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愕地睁大眼睛,试图把自己给藏起来,老太监一脚将他踢了出来,说:“原来是你小子,是不是你害死了人,这才让鬼魂来报仇的?”

    太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

    看到身后的鬼魂,他吓得连忙往人群中爬去,可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对着他,将他阻拦在外,他只能解释:“他不是我害死的,真不是我!”

    “我就是个小太监,哪里有害人的本事?”

    老太监:“还说不是你,他正看着你呢!”

    太监扭头对上鬼眼,吓得转身朝着鬼魂磕头,口中道:“小路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肯定知道的,不是我害的你,是王公公,是他!是他在你服侍贵妃娘娘的时候给你下了药,让你在娘娘面前不洁,这才让你罚了板子,他还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是他害死了你,真的不是我啊!”

    空旷的大殿中,砰砰的磕头声响起,群鬼中的那个小太监并没有什么反应,老太监说:“冤魂索命,要你偿命才行!”

    磕头声更响了,太监哭喊道:“小路子,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以后我每逢你的忌日和清明都会给你烧纸的,求求你放过我!”

    这时有侍卫看着群鬼,失声喊道:“妹妹,妹妹!”

    侍卫走出人群,难以置信:“你不是好好地在宫中当差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想起了什么,声音发抖:“你……死了,是谁,是谁害了你?”

    穿着宫女服饰的女鬼忍不住走了出来,眼中流出了泪水:“哥哥,我好痛,我好痛!”

    “是他,是他害死了我们!”

    她伸手指向了侍卫身后,侍卫扭头,他身后的侍卫和太监们纷纷避让,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你的妹妹!”

    侍卫看向自己妹妹,发现不仅自己妹妹,所有的鬼都抬起了手,指向了他身后,他再扭头看去,只看到了一个人——皇帝。

    所有人都看向了皇帝,皇帝忍不住往旁边走了走,却发现群鬼的手和眼跟着他移动,他怒道:“荒谬!太荒谬了!朕从来未曾见过你们这些人,又怎么会害死你们?”

    群鬼只是看着他,容貌姣好的女鬼沙哑开口:“这后宫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妃子争宠,下人搏出头,都是为了能在你那里露脸,每年宫中会死多少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只是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你的错,没有你,宫里就不会再有人了,也就不会再有人死了!”

    “我们要你死——!”

    群鬼死死盯着皇帝,眼中流出血泪,这一幕太过渗人,看的人心神俱震,同时,被周一握在手中的黑剑再度开始铮鸣,似乎是感受到了群鬼的怨恨,想要成为群鬼复仇的载体。

    周一握住了剑,皇帝看向了她,求助道:“道长!”

    周一说:“皇上,这是你与他们的恩怨,便是我这次能为你解决,难道日后宫中便不会再有人含冤而死了吗?”

    皇帝一愣,接着看向群鬼,喉咙滚动,道:“是……是朕在后宫事务上有疏漏,是朕对不起你们,从今日开始,朕一定派人查清你们的死因,为你们沉冤昭雪,将你们的仇人找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群鬼直勾勾地看着他,皇帝接着说:“日后朕……朕必不会再让宫中有人枉死,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朕不得好死!”

    一群侍卫和太监连忙喊:“皇上!”

    皇帝不为所动,看向群鬼,一脸诚挚,而方才满脸血泪的群鬼此刻都镇静了下来,周一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剑身也不再颤动了。

    女鬼说:“还望皇上谨守诺言。”

    转眼间,群鬼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众人左右看看,皇帝问:“道长,他们呢?”

    周一说:“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老太监试探着问:“是回他们的尸首中了吗?”

    周一没有说话,看向皇帝,提起剑,说:“皇上,既然你已经没有了危险,也该物归原主了。”

    皇帝看着黑剑,神色复杂,说:“这等神异之物,朕终究降不住,此剑本来就是道长从云雾山中得到的,由道长拿去才是物归原主。”

    “还请道长将此剑带走。”

    周一:“皇上确定吗?”

    皇帝说:“君无戏言。”

    周一点头:“好。”

    她突然说:“皇上,这两日可有什么人入了宫?”

    皇帝:“道长何出此言?宫中自然是日日都有人进出的。”

    周一:“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剑既然已在宫中放了一年,怨魂也并非近日才有,为何偏偏今日怨魂才入了剑中呢?”

    皇帝神色微动,终究没有说什么,周一明白了,提剑道:“皇上,告辞。”

    单手拿着剑,推开殿门,大步走了出去。

    阳光下,剑身微微一动,她用袖子遮住黑剑,叹道:“你们还真是善良啊。”

    大费周章,所要的仅仅是皇帝的一个承诺。

    手中的炁入了剑身中,她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炁裹着一道道魂魄飞入宫中,去往他们怨气未散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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