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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131章

    金银首饰不论在哪儿都是不常见的。

    尤其是像孟婉手里这枚看起来还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那耳钉像个小金豆,许是因为戴的时间长了,瞧着有些粗糙的划痕,光泽度也不够,里面还是中空的,没什么太大分量。

    不过这毕竟还是金子,虽说估摸着也没多少克数,但肯定是值钱的,至少比着那押金要多。

    负责人手里摩挲着两个小金豆,慢悠悠的跟在孟婉母女两人的身后下了楼。

    虽说没收到钱,但这两个小玩意到手他就挺满意的了,万一将来她们母女俩找不来工作赎不回去,那这就是自己的了。

    到时候自己再把那点押金给补上,怎么着都是不亏的。

    心里算着美账,负责人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

    “孟婉同志,我先带另外那位同志去看房子,等看完了你们还没收拾好,我再帮着你们一起往楼上抬行李。”

    孟婉绷着脸,应了一声  。

    路过二楼的时候,瞧见沈晚月还在,匆匆瞥了一眼,紧了紧袖子里缩着的拳头,便下楼跟母亲一起去拿行李了。

    “沈同志,久等了!”

    负责人笑眯眯的打招呼,引她们上了一层楼去看房子。

    “还没问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郭兰好奇的打量了一眼身边的负责人。

    “我叫何红旗,是建设部门的员工,就管着这一片公租房,你们两位甭跟我客气,房子能看上最好,看不上也没关系,还有其他地方给你们介绍,有啥事了就跟我说,咱们都好商量。”

    何红旗说话间点头哈腰,跟在陪同领导似的。

    “那我先提前谢谢何同志了,何同志是认识我们吗?”郭兰有些发怯,总觉得莫名被人讨好的感觉很奇怪。

    何红旗立刻笑起来:“认识认识,你身边这位沈同志现在沪市许多人都认识。”

    正在打量着公租房的沈晚月回神,“认识我?同志……我们见过吗?”

    “没见过,但我知道您的名字,现在大半个平淞河区,只要提起您的名字,恐怕没几个不知道的,您是贵人多忘事,上周你还接受过报社采访呢,早月华服现在早就出名了。”

    郭兰十分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沈晚月也有些意外。

    “我没忘,只是没想到这么多人关注到我们公司。”

    “现在国家就提倡做这个,还鼓励国营厂的工人也做个体户呢,只是这事儿说着容易做的不简单,我身边有做成的也有没做成的,但就知道您这一个,是咱们平淞河区最成功的,当然出名了。”

    郭兰听完也替早月华服高兴,跟何红旗聊上了,沈晚月听了一会儿,心里却又冒出来个想法。

    等将来先把经销这活儿给做大了,倒是可以发展一下自主品牌,名气打上去以后,销售自然也能多一些。

    说话间也到了。

    郭兰看的房子是沪市筒子楼里标准的亭子间,小小一格,但足够她单人住的了,商定好价钱,郭兰当场就签了合同。

    何红旗接过钱找零的时候,手刚揣兜里,就听见‘叮’的一声。

    “哟,可不能把这玩意儿给弄丢了。”

    何红旗紧张的蹲下去,将掉地上的金耳钉给捏到了手心里。

    傍晚太阳即将落山,橙黄的余晖洒落在楼梯旁栏杆的绿色油漆上。

    金耳钉在何红旗手里掂了两下,正巧借着那点余光,瞅见了下面一点灰褐色的痕迹。

    “咋这个颜色呢?”

    何红旗猛地皱起眉,也顾不上合同了,捏着耳钉放在光下仔细看了又看。

    金耳钉本来就因为年代久远有不少划痕,现在多了一块儿黑斑,怎么瞧,怎么像是个假玩意儿。

    “这耳钉都生锈了。”郭兰扫了一眼,“不过拿辣酒擦一擦兴许还可以去掉接着戴。”

    何红旗愣了,“啥,你说这个生锈了?”

    “不然呢?”郭兰凑近了一些,仔细看看后,笑道:“这不就是跟我们家里门上的铁环差不多嘛,从前瞧着颜色鲜亮好看,时间久了可不就是得生锈,不过打磨打磨还能用。”

    “这不一样吧。”

    何红旗犹豫着说:“这是刚才孟婉同志抵押给我的,她说这可是金子做的,我以前见过她,那时候她就经常戴这耳钉,金灿灿的可喜欢人了,她家以前那条件,咋也不能是生锈的假货吧。”

    “啊?”郭兰也愣了一下,不是很理解:“那你自己再瞅瞅呢?生锈的玩意儿咋可能跟金子比,晚月,你见识多,你来瞅瞅呢。”

    “就是沈同志,你帮我看看真假,孟婉不会故意骗我的吧。”何红旗仍旧是将信将疑的用手指在上面又抠了抠,“这玩意造假也造的太真了吧。”

    这年头真正见过金子的老百姓没几个,何红旗刚才也是信了孟婉这个人,现在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孟婉的?”沈晚月接了过来。

    “可不是嘛,说是她家里祖上传下来的,我刚才也问了为啥这金子颜色黯,她说以前的老物件锻造工艺不如现在,杂质多一点所以颜色才深,还让我随便拿店里鉴定,她保证是真的,可这……”

    沈晚月捏着小金豆子一样的耳钉,脑子里忽然想起年前她跟陈勋庭去买手表时,碰到的那对情侣,当时那女生的耳朵上,也是戴着个差不多样式的耳钉,要是仔细看看,上面有一些印子深一点的划痕都形状相似。

    当时双方还起了冲突,所以她对这个小玩意也多看了两眼有了印象。

    相似到这种地步,只能是有人刻意仿制了。

    她皱皱眉,伸出手在上面直接用力的搓了一下。

    “诶,沈同志你当心,你……”

    何红旗刚说完,就看见被沈晚月错过的地方竟然剥落了一层锈片来。

    这下根本不用再解释了。

    “他妈的!敢骗老子!”

    何红旗愣了半秒,骤然发怒,抢过那个耳钉转气势汹汹追到了楼下。

    “这个孟婉瞧着面相挺老实的,咋是个骗子呢。”郭兰嘟囔着,嫌弃的看了眼下面。

    沈晚月摇摇头:“兴许孟婉是真不知道,也兴许……是被什么人调包了。”

    “不可能是假的!!!”

    楼下,孟婉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何红旗还要诧异生气。

    “何红旗同志,我这耳钉是祖传的,之前去金店的时候人家还专门问过我卖不卖,不信你现在就去问,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放什么屁呢?!要不是假的,能剥下来一层锈皮吗?孟婉!我也是看在你们家以前有钱的份上才相信你的,谁知道你竟然敢拿金属片哄老子!我看你跟你那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你少血口喷人了!”

    孟婉气得脸通红,杨秋莲也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那两个‘小金豆’。

    杨秋莲拉住了孟婉,柔声赔笑道:“同志,你是不是看错了,这还是我当初给婉婉的陪嫁呢,咋也不可能是假的。”

    “这还能有错?哦我知道了,你们是想着我不懂行准备讹诈我吧?先把东西给我,等你们去赎的时候,再说这东西是假的被我调包了对不对?哼,幸亏了你们这种恶毒的心思被我识破,不然我就得到倒大霉了,要我说,你们这种人,全家都该关起来!”

    何红旗嚷嚷的声音可不小,附近又都是熟系的人,这一嗓子喊出去,不少人都伸出脑袋来看热闹。

    孟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要解释,自己却也有些不明所以。

    “同志,你能不能把耳钉拿给我仔细看看?”忍着被人围观的不适,孟婉硬着头皮说道。

    “你还想狡辩?这可是你讹诈的证据,我不可能还给你,除非你跟我去公安局!”

    “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你想想看,我们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如果被你发现了,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你赶走吗?况且如果真是你说的那么明显,我就更不可能跟你保证是真的还让你去店里问了。”

    何红旗犹豫了一下,但现在他已经不敢再信孟婉了,还是坚决不给说要去公安局。

    孟婉一咬牙:“这样吧,我直接把押金用现金给你,这样你能把耳钉给我了吧。”

    “婉婉!”杨秋莲拉住了女儿,“那咱们就只剩二十多块钱了。”

    “那也不能去公安局啊,到时候更说不清楚。”

    孟婉直接从母亲的兜里拿了余下的钱,数了数后递过去,“何同志,这样行了吧。”

    何红旗狐疑的打量了一眼孟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不知道那耳钉是假的?”

    “我要是知道了,天打五雷轰!”

    何红旗看了眼递过来的钱,翻了个白眼一把接了过来,从兜里摸了摸,将两个耳钉扔了过去。

    孟婉着急的接过来,低头仔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脸色瞬间更苍白了。

    “妈,这真的是锈迹。”

    杨秋莲也傻眼了,自己戴了大半辈子的金首饰,以前在店里人家还专门问过说要回收,咋可能现在忽然变成会生锈的假货了呢?

    孟婉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捧着耳钉眼圈红了,好一会儿后,才无声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走了妈,搬东西。”

    杨秋莲唉声叹气的抱起一床褥子,认命的跟着女儿上了楼。

    沈晚月默默看着这一幕,几分钟后,面无表情转了身。

    当初她要的那笔赔偿金可不算是小数目,顾家能拿出来,除了借钱,依照顾清树的性格,恐怕也得从这位孟大小姐身上做些手脚。

    这而定出了问题,不用想也多半跟顾清树有关系。

    可孟婉也好,顾清树也罢。

    一个是被保护的太好受了牵连,一个则是活该被抓。

    他们现在过的好与不好,都与自己没关系了。

    但这一幕,却让沈晚月心里一直惦记着。

    等回到了家里,她心里也依旧在惦记着孟婉那时候震惊的表情。

    那是被欺骗后的表情,委屈愤怒,但更多的,可能是伤心。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感情。

    而最伤害感情的,应该就是不诚恳了。

    顾清树的事情从最开始就悬在沈晚月跟陈勋庭之间,沈晚月一直模棱两可,陈勋庭也貌似心里有数。

    两个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好像心照不宣,又好像是不敢触及到这个话题。

    其实她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跟顾家签了协议,但也是想着往后彻底跟顾清树没有关联,才欺骗了陈勋庭,说孩子父亲已经死了。

    她是这么想的,但陈勋庭呢?

    “妈妈想什么呢?”沈琪琪打了个哈欠,走到来趴到了沈晚月的腿上。

    “在想……”沈晚

    月的手轻轻呼噜了一下闺女的头顶,柔声道:“在想下周等你成绩出来后,咱们全家一起去京市的事情。”

    沈琪琪嘻嘻笑了起来。

    沈天凯不是很服气的掐着腰在旁边嚷嚷,“不是说只有全市前三名才可以去吗,琪琪成绩都还没出来呢。”

    沈琪琪气呼呼瞪过去:“你太小瞧我了,那题目超级简单,我拿第一都没问题。”

    “就是,我相信琪琪肯定行。”陈文星凑热闹的跑过去,“琪琪加油,等去京市参加考试,你还能得全国第一呢。”

    “喂,星星你现在跟谁站在一边?”沈天凯不乐意撅起嘴。

    陈文星连忙又拉拉沈天凯的胳膊,“你想想啊,要是琪琪考前三咱们就能去京市玩了,为了能出去旅游咱也得站在统一战线支持琪琪。”

    “好像有道理。”沈天凯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拍着沙发给沈琪琪喊加油。

    陈文杰放学后去买菜刚回来,东西刚放到厨房,进门就白了一眼几个小萝卜头,““别吵这么大声好不好,在门外都听见了。”

    沈天凯原地转了个圈,语气兴奋,“哥,我们在说下周去京市呢,到时候就不用上学了。”

    “你一天天净想着不上学。”沈晚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玩归玩,等回来了你要是成绩不及格,晚上就让琪琪给你加班补课。”

    双胞胎不同的性格自然有不同的养育方式。

    打从知道这孩子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她对沈天凯的标准就只有一条——凡事不能敷衍,但尽力就好。

    他的小脑瓜虽然想着玩,但考试基本是能考个中等水平的,除非实在低于这个水平,否则沈晚月也没想着太严格要求沈天凯。

    倒是学校老师对沈天凯比从前重视了许多,体育老师还提议将来让沈天凯走体育生的路线,不过这孩子自己反而更倾向于去当兵。

    沈天凯低着头,搓着衣角:“可是我们出去那么久,课程要落下的,妈妈,这次标准放低一点好不好?”

    沈晚月:“早知道你会这么想,咱们是赶着五一假期去的京市,你最多缺几天课程,还有文星也一样,到时候去了就跟琪琪一起去学校上课去,琪琪参加集训班,你们就带着课本在其他班里蹭课。”

    “啊?”

    沈天凯没料到这个,小脸瞬间耷拉下来。

    “别难过别难过,这样我们还是能玩好几天呢……”

    陈文星在旁边劝着,沈琪琪也跟着安慰了两句,他这才又高兴起来。

    “对了妈妈,我哥去吗?”陈文星忽然又问。

    刚走到餐桌旁边的陈文杰后背猛地一僵,送到嘴边的水硬是又放了回去,余光一个劲儿的瞟沙发的位置。

    沈晚月:“他上高中,时间紧任务重。”

    餐桌旁的少年抿起嘴,欲言又止,神态沉重,眼神瞬间没了神采。

    “不过……”沈晚月笑着看了过去,“毕竟还有一年才高考,而且文杰上次不是说想要考个中专学厨师再考虑参军吗,要是这次他想去的话……”

    “想去!”

    这口凉白开还是没喝进嘴里,陈文杰急哄哄的转身点头,“去去去,我也去,沈晚月……不是,妈!你们都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带我一个!”

    沈晚月抿嘴笑起来,“没说不带你,就问你意思呢。”

    “我当然想去!”

    “那今年的期末考试……”

    “保证班里前十,达不到暑假就老老实实去补习班!”

    沈晚月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眯起眼睛打了个响指:“成交!”

    这年头中专也不是那么好考,陈文杰这孩子有目标很好,就是平日的那根弦总容易松懈,得需经常帮他拉一拉。

    看这陈文杰由衷松了口气,沈晚月起身:“我去跟小韩交代一下,你们把餐桌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她说话间去了厨房,陈文杰乐滋滋转身殷勤的把餐桌上的杂物给整理了出来。

    “咦?”

    看着妈妈的背影沈天凯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琪琪,我记错了吗?刚才妈妈回来不是本来就说这次是咱们全家一起去的吗?”

    沈琪琪挑挑眉,小丫头的脸上露出一丝跟妈妈几分相似的狡黠,默不作声看了眼收拾餐桌的陈文杰:“是吗,我也记不清了。”

    沈天凯抓抓头顶,“你不是记性最好吗……”

    “可能是刚才我只顾着跟你吵架,没注意听吧。”

    “……好吧。”-

    “下周五一假,我们大概要出去小半个月,也当做是给你放假了,你过年不是都没回家吗,也辛苦了,可以休息休息。”

    “东家这是说啥话,我家里哪些弟弟妹妹加起来足足六个哩,在这儿我一点也没觉着辛苦,而且……嘿嘿,还有工钱拿,不辛苦不辛苦。”

    “你只管休息就行了,

    给你算带薪休假,当做过年那阵子的红包了。”

    沈晚月跟韩彩芹交代完还没来得及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韩彩芹连忙跑过去开门,来人竟然是陈永丰两口。

    “三叔三婶儿?”

    “诶,小沈。”

    陈永丰笑着应下,旁边江碧玉也应了一声,脸上莫名带着点不好意思。

    俩人手里还拎着东西,江碧波提了个果篮,陈永丰那边则绑着只老母鸡,一兜花生糕。

    “这不是眼瞧到五一了,单位发了点福利,想着来看看你们,勋庭在家没?”陈永丰主动问道。

    “三叔您也太客气了,按理来说应该是我们这些小辈去看你们长辈才对,您来就来,一起吃饭也好,怎么还带东西呢。”

    “也不算啥东西,果篮是单位儿福利,花生糕给家里孩子吃,这只老母鸡是你三婶儿娘家才送来的,自家里养的,给你炖汤喝。”

    “三叔,您这……”

    沈晚月还想要推辞说些什么,陈永丰已经直接把老母鸡扔到了厨房,然后拉着江碧玉把其他东西给放进了客厅。

    两口子热情,但东西一放下,就有些局促起来。

    这架势,沈晚月琢磨出来了点什么,想了想,招呼几个孩子去院子里玩,又喊了陈文杰过来给他们泡了茶。

    “三叔,您两位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年前您帮了我们家文杰大忙,本来就说要去谢谢您的,但勋庭说您不喜欢被打扰才没去,您要是有事儿了直接说就行,真不用跟我们这样客气。”

    陈丰收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江碧玉。

    江碧玉从前是极喜欢散着头发的,再加上还有刘海跟习惯性的叹气低头,五官经常被遮挡起来大半,表情也总叫人看不真切。

    但今天的江碧玉却少见的把头发梳理了起来,利落的绑在了后脑勺,刘海下面,眼睛周围有些细细的皱纹,可眼神却瞧着依旧年轻。

    显得……似乎比从前更有精神了些。

    江碧玉拉了拉陈永丰,眉间拧着,陈永丰顿了一下,伸手在她的手背安抚性的拍了两下,这才转头,态度带了几分谦卑的开了口。

    “小沈,我这人是个直肠子,也不跟你拐弯了,不知道你还不记得过年那会儿给我的建议。”

    沈晚月略回忆了下,“记得的,三叔您说。”

    “我带着你婶子去瞧了医生,还别说,真是……”

    “永丰!”

    江碧玉突然打断了陈永丰,原本柔和纤细的声音,此时急促又尖锐,引得院子里几个孩子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她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自己反应有些大,连忙捂住嘴,带着歉意抬起头:“抱,抱歉……”

    “没关系。”沈晚月转身招了招手,“文杰,带着他们去巷子里玩,等吃饭了再回来。”

    “诶。”

    等孩子们都走了,江碧玉这才沉沉松了口气,但随后,仍是忍不住的唉声叹气起来,“我这……刚才反应有些大了,晚月,抱歉。”

    “没关系的婶子。”

    沈晚月左右瞧了瞧,欲言又止。

    陈永丰反倒是像下了什么决心,又握了一下媳妇儿的手腕,才道:“小沈,你猜的没错,我带她去瞧了医生,她应该是从前的事儿留了点心理阴影,再加上长期在家里闷着想那件事,一直以来……”

    “你别说这个了。”江碧玉再一次打断了陈永丰,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反正……反正是有些毛病,叫什么焦虑症躯体化,但我吃了一段时间药,最近已经感觉好了不少了,晚月……从前有些事儿我做得不对,也说了错话,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沈晚月刚才便猜到了这个,顿了下,却笑着柔声道:“婶子,我当时虽然不高兴,但没怎么生您气,现在知道您当时是生了病就更没必要生气,您现在应该还需要继续调理吧,这些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

    陈永丰悄悄松了口气,冲着沈晚月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江碧玉则猛地瞪大眼,眼神震惊又有些感动,“晚月,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唉……我那毛病,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你还能理解,我真是……”

    “婶子,当时我是不理解的。”

    江碧玉一愣。

    沈晚月笑着继续说:“不过现在能理解了,而且您也明白您的问题所在,所以真的没关系了。”

    江碧玉再次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你吓我一跳,来前我都想好了,你要是还恼着我,我干脆给你赔罪得了。”

    “哪有这么严重。”沈晚月缓了缓,打量了眼旁边的陈永丰,“您二位还有事情是吗?”

    “嗯。”陈永丰顿了一下,反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你这孩子性子这样好,我都不知道还咋继续跟你说,我带你婶子过来,其实……其实还是想让你帮个忙。”

    “您说就是了,上次您帮我找文杰跑了那么多趟,只要能帮上我一定帮。”

    “那我就直说了,就是你婶子找工作的事情,你那边不是有个公司,我就想着看你公司里有没有空闲的岗位,让你嫂子过去给你帮帮忙。”

    陈永丰说完,又连忙解释:“小沈,碧玉年后就开始吃药了,这个月是医生说情况好转很多了才来找你的,她现在情绪稳定,身体也调理的好了不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工资也没有要求,能开就开,不能开也没关系,主要是想着让她有个解除外界的机会,平日里找点事情做,外面的公司我们也找过了,实在是没有适合她的活儿,没办法了才过来的。”

    江碧玉有些紧张,犹豫了下接着说:“晚月,环卫上的活儿没关系进不去,我去给你们单位打扫卫生也成。”

    沈晚月略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三叔,婶子,我倒是不嫌弃,只是目前我们公司现在规模还小,实在没这个缺口,而且您目的是想着有个事儿做,但我们公司目前就占了一间五十平的门面房,各部门还是用塑料板隔断的,打扫卫生五分钟就能解决,婶子去了以后也是闲着,其他人又都忙,可能都顾不上跟婶子说话,这样反而对婶子情况没帮助。”

    陈永丰登时沉默下来。

    江碧玉也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没事的小沈。”

    好一会儿,陈永丰才打起精神,“我们这次主要还是想来谢谢你,工作的事儿不成也没关系,慢慢找就是了。”

    沈晚月点点头,看着失落的江碧玉,又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推举,婶子如果不想做体力活,倒是可去咱们平淞河工业区的各个公园看看,公园有招管理的跟保洁的,平时也自由,能跟同事聊聊天什么的。”

    陈永丰眼睛一亮,点头道:“好,那我们明天就去问问,其实也不拘她能挣钱,女人嘛,我一直觉着就在家里安安稳稳挺好,做做饭收拾收拾家务,但这不是她精神状态不好嘛,不然我也不非帮着找工作了。”

    他说完,江碧玉刚才失落的神色上却骤然多了几分愁苦,随后别扭了的拉了拉陈永丰的衣服,“别说的你跟个大款一样行不行,能挣点不也很好吗?”

    “当然好。”沈晚月皱皱眉,下意识接了话。

    这下江碧玉陈永丰两口子都有些诧异。

    沈晚月顿了下,干脆也直接道:“三叔,我直接说了吧,您这话有些大男子主义了,任何人都没有应该做的事儿,尤其是在家里做家务活,三婶儿现在状态的确好了不少,她出去工作也是在创造自己的价值,有价值自然要拿工资的,您就算瞧不上,也应该尊重一下才对。”

    江碧玉愣了愣,随后不等陈永丰说什么,她先有些激动的握住了沈晚月的手,“就是这意思,我每次听这话心里都不舒服,晚月,你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但我自己没表达出来!”

    说完,江碧玉又不服气的瞪了眼陈永丰,“听见了吧,你大男子主义,以后别在那样说了,每次听完我都在怀疑自己出去工作到底有没有必要。”

    陈永丰听得也一愣一愣,“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尊重女性的呀。”

    客厅外脚步声穿来,陈勋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在门口听了两嘴,走了进来。

    “三叔,您还是心底里的观念没转变过来,女同志照样能顶半边天。”

    江碧玉一下子笑了出来,连连点头。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江碧玉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换了好几种,眼瞧着比从前那副闷闷的模样开朗许多。

    陈永丰抓抓头,似乎还是有些没想通,“我当然知道这道理,但我也就寻思着你婶子没必要那么辛苦。”

    沈晚月看这江碧玉,“辛苦的同时也能收获价值感认同感啊,婶子现在缺的不是身体上舒服,而是精神上安抚跟认同。”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江碧玉像是突然间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自己从前怎么都总结不出来的话,现在都被沈晚月说了出来。

    也难怪她从前因为孩子的事情犯了焦虑症。

    陈永丰虽然说着尊重女性,但心底里还是守旧,觉得女人相夫教子就够了,工作是完全没必要的。

    而江碧玉这边一直没能有孩子,工作上,陈永丰又觉得对女人来说没价值,一来二去,她肯定要焦虑。

    陈永丰看着媳妇儿突然间的兴奋,脸上也露出许久没见过的笑容,心里渐渐明白了点什么。

    “……我好像懂了点你们的意思了。”

    陈永丰说着,看向江碧玉,“你放心,往后我肯定全力支持你工作,支持你创造价值,就像……就像勋庭支持小沈那样。”

    “……”

    他们两口子说高兴了,沈晚月在旁边听了却有些意外。

    三

    叔怎么好好地扯到陈勋庭身上了。

    虽说陈勋庭是支持自己的,但他似乎有时候比自己还忙吧。

    聊了会儿,陈永丰两口子也要走了。

    沈晚月跟陈勋庭一起送他们到门口,等人一走,沈晚月的注意力便瞬间被外面停着的车给吸引了过去。

    “单位送你回来的?怎么没喊人近来喝杯茶再走。”

    陈勋庭目光温和:“没有,换了辆车。”

    巷子里,陈勋庭从前那辆低调的黑色小轿车没了踪影,转而停着一辆深蓝色的大型轿车。

    “换车?”沈晚月诧异的打量过去,“你涨工资了还是发福利了?”

    “下周不是要去京市,原来那个坐不下,就找三叔他们单位换车借用一下,这是美式三排六座的福特LTD,够咱们一家坐的,后备箱还能带不少东西。”

    这话陈勋庭说得很是自然,但其实,这个一起去京市玩的提议还是年后送沈琪琪去上学的时候,知道琪琪以后考完要去京市,沈晚月随口提的。

    提完很长一段时间,沈晚月因为要忙公司里面的事情,直接把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去。

    也是眼瞧着沈琪琪马上要参加考试,沈晚月这才恍然想起来该准备准备去京市了,前些天才又跟陈勋庭商量了一下。

    这么仔细一想……

    也难怪刚才三叔忽然提起陈勋庭来。

    过完年以后,陈勋庭那边只因着孟国富的事情忙了一阵子,之后他的心思跟精力其实都放在了家里。

    上个月,就连接送孩子,都是陈勋庭去的次数更多一些。

    就像这次去京市,沈晚月当时随口提的,但陈勋庭却从来没偶随便听听。

    早在半个月前,陈勋庭忙完了孟厂长的案件后,就开始着手处理后面的工作,提前把一些工作都给安排好了,才跟单位提交了出差申请。

    沈晚月:“你想的比我周到,我都还没去想咱们怎么去京市这个问题呢。”

    陈勋庭笑笑:“你忘了吗,年前我就去过一趟京市,回来后就说年后还要过去出差,也是赶在一块儿了。”

    “对啊!我咋把这个也给忘了……”

    沈晚月多了几分歉意:“抱歉陈勋庭,前一阵子公司刚开,实在是事情有些多,你过年时候还跟我提呢,结果一忙就给抛到了脑后去,那你这次过去要是很忙的话,就只管忙工作,我带他们玩。”

    陈勋庭显然并没怎么在意。

    她这些日子都没有提过去京市,陈勋庭早便猜到她给忙忘了。

    可没关系,她忙,那自己来来处理就行了。

    “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除了需要开两个会,其他时间都属于假期的私人时间。”

    顿了顿,陈勋庭声音愈发温和:“没关系的晚月,不用觉得抱歉,从前我在炼钢厂忙的时候,也同样辛苦你照顾家里,现在你事业正在上升期,我多支持你是应该的。”

    他跟陈永丰是完全不同的。

    他从来没觉得女人就应该在家里,反而还特别支持沈晚月的工作,不自是嘴上说说那种,行动上帮着操持家里,精神上认同沈晚月的价值。

    其实沈晚月自己都没有发现,在某些方面上,陈勋庭给的情绪价值从来都不少。

    晚上洗漱后,沈晚月托着脸颊坐在书桌边发呆。

    陈勋庭回来的时候,有些好笑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想事情呢?公司要是遇到问题就跟我说,我能帮着出出主意。”

    “没有。”

    沈晚月回过神,“你刚才吃完饭着急出去是做什么了?”

    “打个电话,联系了一下从前在京市的同学,咱们这次是全家一起去,还带着几个孩子,要是住招待所,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正巧我有同学在京市有空闲的出租房,我提前联系,让他帮忙收拾一下,咱们去住去玩也方便。”

    一番话说完,沈晚月心里灼灼的直发烫。

    陈勋庭比她想象中要细心很多,也更会照顾人,甚至从前也包容了自己许多,可自己却仍旧有事情瞒着他……

    “我先去洗漱,等会儿你再来。”

    眼瞧陈勋庭要出去,沈晚月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等一下。”

    “怎么了?”

    “陈勋庭,我今天陪着嫂子去看租房了你知道吗?”

    “嗯,吃饭时候你跟我说了。”

    看着男人回望过来时平静温厚的神情,沈晚月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还碰到了一个熟人。”

    第132章 第132章

    “孟婉你还记得吗?”

    孩子们都睡了,书房格外安静。

    陈勋庭重新走到了桌子前,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孟国富的女儿,顾清树现在的爱人。”

    “嗯,就是她。”

    随后,沈晚月将今天孟婉发现自己耳钉被调包的事情说了一遍。

    省略了大部分的过程,最后直接说了她的猜测结果。

    那金属耳钉制造工艺并不算好,再加上还做了旧,孟婉日常都带着的情况下,见水多了不出半年就会生锈,很容易发现毛病。

    所以明显这耳钉才被调包换走没多久,以至于今天取下来后才因为磕碰被发现有问题。

    这段时间算下来,除了孟婉自己,也就只有一个顾清树能下手了,几乎不用细想,八成就是他偷偷拿去换了钱。

    灯光下,沈晚月的眼神有些闪烁:“实话说,我对孟婉没什么好感,但看到她当时知道自己被欺骗后的神情那么难过,心里还是有些震撼。”

    顾清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孟婉却应该是实打实的真心待他的。

    “两个人相处,尤其是长期一起生活……”沈晚月顿了顿,垂落的眼睫微微晃动,心里一横,抬起头看向陈勋庭:“两个人相处,真诚是非常重要的。”

    陈勋庭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粗粝的手指不自觉间竟是重重扶住了桌角。

    但面上看来,他神色依旧平淡,只是认同的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你说的不错。”

    “……”

    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陈勋庭怎么还能忍住不问的!

    陈勋庭脑子绝对反应不慢,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话说到这儿,他肯定是能猜到自己要说什么的!

    “所以……”

    “所以……  ”

    所以了半天,沈晚月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口来主动提起顾清树的事情上自己骗了陈勋庭这话。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陈勋庭打破了沉默。

    “你想说那个人是不是?”他温声开口,宽大的手掌探过去,握住了沈晚月一直纠缠在衣角上的手指。

    她手指纤细白嫩,葱段一样的,在衣角绞了好一会儿,指尖都泛了红。

    陈勋庭看得有些无奈,“你这衣裳质量也是太好了点,过几天要出远门,要不去给你再买两件新的,专门买质量差的丝绵布料,最好一绞就能断开那种,省的勒着你的手,红成这样。”

    男人的体温总是比她要高,掌心温度最是灼热。

    她指尖被抚平,一下下的熨帖着肌肤跟关节,舒服的让沈晚月放松了下来。

    “你少转移话题了。”

    说着,沈晚月还是笑了出来,“我这衣服可是刚买的时兴款呢,再说了,谁家专门去买质量差的衣服。”

    陈勋庭煞有介事:“那就换个绸缎的,总之最好是不会让你手指绞了不舒服的。”

    “怪什么布料,就是我自己没注意下意识用的力气大了些而已。”

    “那你就别那么使劲儿。”

    “可我纠结……”

    “不用纠结。”

    陈勋庭语气仍是跟从前没什么不同,甚至回想一下,跟当初相亲见面的时候似乎都一样,“你说我便听,不说也没什么。”

    看吧,陈勋庭就是什么都知道,他猜到了的,其实也许他都不用猜,早在一开始转户口的时候,他就从二里沟查到了一切。

    沈晚月注视过去,比刚才多了一些认真,也因为他刚才的一番话心里也多了几分勇气。

    “陈勋庭,对不起。”她刚说完,指尖才要下意识的缩紧,“我知道你可能早就猜到了,相亲的时候,我说琪琪天凯的父亲已经死了的事情是跟你扯了谎,但是……但是我不是成心要哄骗你,我就是觉得……当时我们都觉得从前过往都并不重要,而且他在这儿也确实跟死人没区别……”

    说着,沈晚月声音越发小,眼睫垂落下去。

    但她的指尖仍旧被陈勋庭宽大的手掌很安稳的包裹着,温温热热。

    “嗯,我知道。”

    许久,陈勋庭才出声,坦诚的承认:“我没有刻意查过你,但跟我结婚,组织上的确会进行一些必要的户籍调查,虽然没有结婚证明,但其实很容易就能查到二里沟,而顾清树那边……他虽然找人做了遮掩,但档案上下乡的事情是做不了假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

    虽然猜到了,但沈晚月还是诧异的抬起头。

    刚才没敢去看,现在去看,意外的是,陈勋庭的眼神中并没有他语气里那样的平静。

    “知道,但我看你并不愿提起,出于尊重,就没有再深入去查。”

    “谢、谢谢你陈勋庭……”

    陈勋庭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夫妻本就是双位一体,不用说谢。”

    “可我还是瞒了你这么久,我还是要跟你道歉的,你不知道,当时我还跟顾家的人签了协议的,说断绝关系,永远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所以当时我……”

    “协议?”

    陈勋庭忽的扬声,挑眉看过去,显然对这个协议比顾清树还要感兴趣。

    “对。”沈晚月解释道:“两家自愿断绝一切关系,再无来往,而且这事儿也要烂在肚子里,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陈勋庭皱皱眉,望着沈晚月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他说话间,眉宇显的比方才轻松许多。

    “嗯。”沈晚月打量着他的神情:“怎么了吗?”

    陈勋庭眼神恢复了从前的温和:“我猜到你们之间也许有什么约定,但没想过居然是协议,毕竟后来你们还见过面,我……一度好奇,凭什么顾清树会愿意配合着一起隐瞒事情,但如果是有协议,那所有都说得通了。”

    “他靠着哄骗娶了孟婉,生怕事情暴露了以后孟家会要求离婚,巴不得配合呢。”

    “有眼无珠的东西。”陈勋庭望着眼前的沈晚月,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没有责怪沈晚月,反过来还觉得顾清树实在像个小丑。

    之前他最弄不明白的,大概就是为什么顾清树会甘愿放下沈晚月,然后配合着当事情不存在了。

    明珠似的月亮在眼前,不好好珍惜,反过来还要巴不得躲开来,难道还不是眼瞎?

    任何事情任何人,只要跟沈晚月相比,那就都不算什么了。

    在陈勋庭的眼中,所谓的孟家女婿身份,就更是个笑话了,但现在得知是有协议后,也就想通了许多其中关系。

    无非是一个利字。

    只是顾清树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恶臭恶心。

    “一个男人应该顶天立地,而不是总想着去依附谁,从前下乡依附你,后来回了沪市依附孟家,他能有出息才算奇怪。”

    “就是说啊。”沈晚月赞许的点头。

    这种人能成为男主角,很难想是作者给他开了多大的金手指。

    事情说开了大半,沈晚月顿了顿,继续正色道:“不管出于什么前提,当时确实是我瞒了你,你要是想生气就尽管生气,我接受任何方式的道歉,我……”

    “其实你当时也说的不错。”

    陈勋庭打断了她:“这样的败类,确实跟死人区别,而且他现在是经济犯罪,就更不能跟咱们扯上关系了,毕竟还牵连到两个孩子,会影响到孩子们的未来,这件事……最好就这么永远不说出来最好。”

    “可是……”沈晚月愣了一下,“你,你名字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说孩子跟别的,就只是你跟我,我当时没跟你说实话,你……”

    被陈勋庭握在手里的指尖紧了紧,他宽大的手掌安抚着媳妇儿紧张的情绪:“我知道的,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晚月……我不在意的,相比起来,我更在意的是你这个人。”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在意的,他更在意的,反而是沈晚月后来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但现在他看出来了,是有的。

    虽然可能没有自己心中的她那样多,但是就是有的。

    对他来说,有就足够了。

    也就只是在半年前,他还对婚姻这件事不抱任何期待,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会喜欢上谁,爱情这个词语,对他来说遥远的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一样。

    可等真的体验过后才明白,这种东西求不来,只有亲身遇到了才知道,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明白。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她只要在身边,那就足够了。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落下来的时候,陈勋庭甚至还有些恍惚。

    那么轻柔的一下,软绵绵的,像是高空的云朵,也像街边甜滋滋的棉花糖。

    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媳妇儿第一次主动的,亲自己。

    “晚月。”陈勋庭抬起头,便看见媳妇儿眼圈有些泛红,还带了几分羞涩。

    “谢谢你陈勋庭。”

    “谢谢你还反过来安慰我。”

    她声音有些颤,心里也有些颤,连带着那个吻也颤颤的,整个人就这样很轻易的被陈勋庭抱了起来。

    听着他胸膛里坚实的心跳声,沈晚月悄悄把眼角一点点泪水给擦了个干净。

    哼,她才没哭。

    但……说不感动也是假的。

    这事情像是一块秤砣,如今稳稳的落在了陈勋庭的掌心中。

    他的坚实,让沈晚月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有伴侣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被坚定选择的感觉。

    沈晚月忽然想,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比有亲人更好的事情,那就是有一个叫做陈勋庭的伴侣。

    “想什么呢?”

    床边,陈勋庭按住了她的胳膊,俯下身子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提醒道:“专心点。”

    沈晚月噗嗤笑了一下,“我在想你。”

    陈勋庭呼吸一滞,喉结滚

    动,温热的掌心覆上:“想我这样吗?”

    没忍住嘤咛一声,沈晚月脸更热了,“轻一点……我是说,我在想刚见面的时候的你,还好我这个人看脸,觉得你长相好,不然可能就错过了。”

    “看脸?”男人闷笑一声,“那还真是要好好感谢当时的你。”

    “好呀,你要怎么谢?”

    沈晚月笑着,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他的脊椎上。

    陈勋庭呼吸收紧,心脏剧烈跳动着,“今晚上好好谢,怎么样?”

    “好。”

    媳妇儿的声音像掺了蜜,整个人似乎都在这一瞬融化在里面。

    两人交颈摩挲间,陈勋庭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她的主动配合。

    这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从前有些许的青涩,后来虽然适应了些,但主动的一直也都是陈勋庭。

    当感受到来自她主动的接纳时,从前种种欢愉在这一刻都再不足他去惦念。

    顶峰的愉悦快到让陈勋庭自己都没有把持住,呼吸融合间,餮足的叹息沉沉落下。

    “再来。”

    “说了,今天晚上好好感谢你。”

    “……”

    舒服又疲倦的沈晚月刚颌眼,闻言眼睫便忍不住抖了一下。

    “太快了。”她轻轻推了一下身前的男人,“想睡觉。”

    “你也觉得快。”

    “……不是,我是说再来一次太快了好不好。”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回来再……”

    男人话说得坚决,一副今晚上必须谢到位的架势。

    但也许是他撤离时的再度坚决,她身子也莫名更灼热了。

    闭上眼睛感受着脸上的滚烫,沈晚月应了一声。

    得到媳妇儿许可,男人再不犹豫一秒,起身披了衣服倒水再回来,甚至没超过两分钟。

    被角微微垂落,晃晃悠悠的,许久许久才停下来-

    春意绵延,沪市街道旁的夹竹桃开了又败时,温度里终于多了一些夏季的气息。

    家里的客厅侧面,多了一张显眼的奖状跟一个红色证书,每次沈晚月进门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

    “琪琪简直就是个小天才,要我说,这孩子以后说不定能成国家说的那个什么……博士科学家!”

    昨天成绩出来后,沈琪琪果然不出意外的拿下了这次沪市奥数比赛的第一名。

    “第一名还是满分,我看第一名不是琪琪的极限,是这卷子试题的极限才对。”

    席巧云看这奖状,满眼的羡慕,“晚月,我家向前说起来也是个学数学的,但他小时候别说第一了,前五都是我天天熬夜盯着念书才考出来的,琪琪这孩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子!”

    沈晚月望着院子里跟天凯一起玩积木的琪琪,也不谦虚,笑着点头:“她是有天赋,不过将来学什么,还要看她自己感不感兴趣。”

    “有这脑子,学什么都不成问题。”

    席巧云说着,转身回来帮着沈晚月一起收拾东西,“你们去的久,家里水火都甭操心,我按时来瞅一眼,对了,这衣服你还是带两件厚的,京市那边比咱们这边天气冷一些。”

    “诶,我知道了。”

    沈晚月接过席巧云刚才的话头,好奇问:“向前我记得是学会计专业的?”

    “对。”

    “毕业后考虑回来工作吗?”

    “别提了,学校催着让实习呢,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实习的单位,如今不比从前了,厂里也不缺人手,个体户单干的多,小公司招人,但又瞧不上他一个工农兵学校毕业的。”

    工农兵的学历比着正常高考上中专的学历水分大,当时很多人成绩不怎么样,全靠推举跟关系进去的多一些,现在改开后,国企不包分配,私企又看不上,七零年代末尾的这批学生的工作就有些青黄不接。

    “那向前是怎么想的?”沈晚月又问道。

    “他不想继续读书了,但是工作一时半会儿也没找落。”

    “考虑回来找工作的话……要是暂时没去处,可以去我们公司里干一段时间看看,往后有更好的再辞职也可以。”

    席巧云眼睛一亮,“这,这行吗?”

    “行啊,这个月马上所有的订单就都交货了,到时候财务上一个会计肯定不够,我正想找个临时工呢,但如果向前干的合适,一直待着也可以。”

    “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各取所需,互相帮忙,我如果不缺靠谱的人,也不主动跟您提了,除了这个,我也是听勋庭过年时候跟我提过,说向前是个稳重的孩子,他都这样说,我肯定放心。”

    提前说了是找临时工,恰好陈向前也是暂时出来实习的,对两边来说都是好事儿。

    席巧云瞧沈晚月说得认真,自己也琢磨了一下,点头道:“那好,等你们从京市回来了我带他过去。”

    “我跟公司里的人打声招呼,让向前到了直接找主观楚玉兰就行。”

    “诶,晚月你放心,我肯定提前交代好向前,让他好好干!”

    商定完,席巧云忽然压低了声音,八卦的问:“我听胜利说,前一阵子你三婶儿来找你帮忙找过工作你没同意,现在把向前弄过去,老三家知道了会不会多想呀?”

    “三婶儿现在应该不会多想了吧……其实当时我也解释过了,我们那边确实没有适合她的工作,她要是学会计的,那自然没问题,可要是做别的,真不缺人手。”

    她才说完,席巧云那边就神秘一笑,“我懂我懂,咱们俩家关系自然更近一些,放心,我跟回去了跟向前交代低调点就成了!”

    “……”

    沈晚月虽然没这个意思,但席巧云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依着附和了两句。

    不过其实就算缺了人手,沈晚月也不会找江碧玉过去。

    有真才实学就罢了,可她这是创业公司,江碧玉的情况去了也是硬坐着坐一天,实在不适合。

    沪市到京市开车得差不多十个小时左右。

    照顾孩子们无聊,给他们请过假后,定在了傍晚出发,开几个小时车后在保定休息一夜,第二天早上逛一逛后,差不多中午就能到沪市。

    沈晚月把家里钥匙给了席巧云一把送她离开后,将家里的东西也都又归置了一番,晚饭前,陈勋庭准时到了家。

    客厅里,沈晚月还在给几个孩子收拾要带走的衣服。

    院子在韩彩芹走之前也收拾干净了。

    除了厨房,刚进门就听见鸡飞狗跳的。

    “陈文星——你个西瓜脑袋,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搅面筋,天凯呢,让他给我洗个土豆,土豆都快泡发芽了怎么还没洗好!沈琪琪你就别拿着木棍在地上划拉了,那群蚂蚁要是能听明白你讲的题,我倒立着把咱家泔水桶给全喝了!!”

    陈文杰系着围裙,手里菜刀没停,嗓门也越喊越大,一副马上要崩溃的样子。

    但他吼了几声,还确实有了点用处。

    沈琪琪拍拍手上的土,去帮着沈天凯一起把土豆给洗了。

    陈文星扔下沙包,拿起筷子‘暴风骤雨’一样开始搅拌碗里的面筋。

    “哥我这不是过来了,别急别急。”

    “哥你嗓子疼不疼,我给你倒个开水喝吧。”

    “……你想烫死你哥就直说!”

    陈文杰很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三个小白眼狼,我可是在给你们做饭好不好,都答应了要帮忙,现在厨房弄得乱七八糟。”

    “谁说的,土豆不是洗好了。”

    “就是,你看面筋我也搅好了……”

    话这样说,但几个小萝卜头在催促下,任务也确实都一一完成了。

    陈文杰又好气又好笑,低声刚又骂了一嘴,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了陈勋庭正站在厨房窗户前面。

    “……”

    完蛋了,刚才自己还骂脏话来着。

    陈文杰瞬间紧张起来,迟疑了两秒后,却没等到陈勋庭的批评。

    陈勋庭瞧了眼厨房里忙来忙去的三个小孩子,又看了看灶台跟刀具。

    这一瞧就知道,是陈文杰故意把灶台搭起来,又把厨具摆高了的,一是怕几个孩子碰火,而是怕他们动刀。

    “不错。”陈勋庭有些欣慰的表扬道:“有进步,心也细了。”

    “……啊?”陈文杰还没反应过来,这不批评自己,反而还夸起来了,自己这个老父亲是不是年纪大耳朵不好使了?

    陈勋庭可不知道儿子心里编排自己什么,扔下车钥匙,卷起袖子也进了厨房。

    “我来帮你。”

    他接过沈天凯递来的土豆,从旁边抄起多出来的削皮刀。

    动作上,陈勋庭不比陈文杰生涩多少,很快一盘切好的土豆丝就被泡到了水里。

    于是等沈晚月收拾完东西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一大家子除了自己,都围着厨房忙上忙下的。

    “这下可好了,全家单就我一个吃白饭的,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来。”

    “不用。”陈文杰转过身,将几个弟妹都推了出去,“菜备好剩下就是炒了,你们都出去,让我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等会儿尝尝我最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沈晚月还要说什么,陈勋庭已经喊着她进了屋。

    “让他来吧,这孩子是真热爱做饭,你说的没错,让他做这个,比学习提劲儿多了。”

    不只是提劲儿,只要进了厨房,陈文杰就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改平时里叛逆青春期的模样,端着个大厨的架势,认认真真的做好每一道工序,心情都好像开心了好多倍似的。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不论是谁,多说两句炒的菜好吃,他就能自己个儿乐上好一阵子。

    吃完饭收拾完厨房,陈文杰主动帮着把行李搬到后备箱。

    一家人站在门口,沈晚月拧上钥匙锁了门后,招招手一起上了车。

    他们今天特意提早了会儿吃晚饭,此刻太阳才将将要落山,天边洒满了橙红的光。

    只是如今的沪市已经高楼渐多,站在巷子里,远处的筒子楼遮掩着,隐约只能看见半个太阳。

    “妈妈,等会儿我们是不是就能追着太阳走了?”陈文星好奇的问。

    “我们在往东北方向走,明天早起的话,倒是算得上追着太阳走。”

    沈天凯看了眼外面,“不好玩,只能看见半个,都给挡住了。”

    沈晚月捏了捏沈天凯的脸蛋:“别急,等走出巷子,走上国道的平原地区就好了”

    妈妈说别急,沈天凯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沪市边缘的国道上,刚才还影影绰绰的太阳,此刻像半个鸭蛋黄一样挂在天边。

    霞光洒落,几个孩子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显得金灿灿的。

    “好漂亮的晚霞。”

    与此同时,祖国的大西北,辽阔的西北平原上,两位身着衬衣,发鬓斑白老先生背对着西边的落日,远眺东方。

    “是啊,好漂亮的晚霞。”

    陈先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落手时,悄悄拭去了眼角滑落的一抹水渍。

    “老陈啊,咱们两个老东西明天就要离开科研所去京市了,等会儿喊上小一辈的孩子们一起吃个饭当做告别吧。”

    陈先进望着天边的无边霞光,缓缓摇摇头,“老吴,我知道你爱喝酒,但我就不

    去了,明儿一早的火车,我怕耽误了时间。”

    “唉……”

    吴培英叹了口气,“我明白,你比我归家心切,但再急,咱俩不也还是得再去京市封闭三天接受保密教育,平日里你就不怎么参与活动,这眼瞧要走了,就跟我去吧。”

    “不了老吴。”陈先进笑着再次解释:“喝酒误事儿,我保证过再也不喝酒的,不能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你啊你,比我还守规矩。”

    顿了顿,吴培英有些心疼的扫了一眼陈先进的眼角,装作无意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家里……真没再给你回过信?”

    他们这些人参与的是国家级的保密科研项目。

    不能告诉家属去哪里,在做什么,更不会知道要做多久,甚至……一开始他们是抱着完不成就死在西北的念头来这里的。

    可再保密的项目,也不代表一点联系都不能有。

    他们项目组的人员,其实后来断断续续都跟家里联系上了。

    除了……

    吴培英忍不住又心疼的看了眼身边的老伙计。

    除了陈先进。

    这么多年来,唯独陈先进送回家的信始终没有丝毫回音。

    第133章 第133章

    五月一号。

    西北战略发展科研所。

    离别总是引人神伤,坐在车上,警卫员从后视镜看这后方坐着的两位老同志都红了眼圈,自己也免不得有些触景生情。

    “冒昧问一句,您二位来西北有十多年了吧?”

    吴培英擦着眼角的眼泪,“眼瞧着都快三十年了。”

    “竟然这么久?”警卫员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陈先进也叹息了一声,“还记得才过来那会儿,这边还是一片荒地,现在研究所的高楼都盖起来十几处了。”

    警卫员也跟着感慨:“我才来三年,都觉得这里变化非常大,说来还有些羞愧,只是三年,我都忍不住想家,可跟您二位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吴培英慈祥的笑了笑:“想家是应该的,你这么年轻,家里一定也很惦记你,不要像我们一样天天就知道埋头工作,忽略了家人,你有机会了还是要跟家里多多联系,省的落了埋怨。”

    “嘿嘿。”警卫员不好意思的继续说:“我妈倒是经常惦记着让我给她们发电报,不过他们也知道我是来做正事的,也能理解我,您二位的家人肯定也是一样的,在这里面工作,那肯定研究的都是国家顶级……”

    “咳咳咳!”

    坐在副驾的另一位军人同志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警卫员的话。

    他神色比方才严肃许多,语气满是警告:“好好开车,别这么多话,不该问不该提的说了都是触犯纪律,等今天回去了也记得今天的任务不能往外面说。”

    “是!连长!”

    警卫员连忙应声,顿了顿,才又小声解释:“来之前您已经跟我交代过了,连长放心,两位同志,抱歉是我多嘴了。”

    吴培英跟陈先进都摇头说不碍事,那位连长却仍是神情严肃的又教育了警卫员好一会儿。

    虽说这两位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解除了保密状态,可他们仍旧是国家机密科研的顾问。

    哪怕这次回家,也是全程有安保负责护送,等到了京市,还要接受为期三天的封闭式保密课程培训。这过程中,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更不能对两位老同志有多余的关于工作上的问话。

    有了连长的教育,警卫员一路上便也再没提过那些事儿,哪怕是到了火车上,年轻警卫员都一直格外安静。中间,还是吴培英觉得有些无聊,拉着他聊了些家常话,氛围才算轻松了些。

    陈先进他们是天不亮就从科研所出发的,等抵达京市时,天也早已再次黑了下来。

    一路随行的连长送他们出了火车站,外面早有京市这边的警卫员开车来接。

    “外面……”

    “外面真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才出了火车站,陈先进跟吴培英看着街道上仍旧亮着的彩灯感慨万千。

    “我们走那会儿,这里还是一片青砖瓦房,哟,小汽车连老百姓都开上了啊。”

    “现在发展的可真好啊,想想也是,咱们那大西北都发展的越来越好,首都当然也日新月异。”

    “两位领导辛苦了,先上车吧,在路上慢慢看,今天赶上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处庙会,恐怕这个点还没撤市呢,咱们顺路过去您两位也能看一看,不过不能停,等回头两位报道完了,随时喊我派车送两位出来逛逛。”

    “得嘞,走吧。”

    “这是您二位的行李?”

    “嗯,辛苦你了,我们俩自己拎就行。”

    “不用不用,我来我来。”来的警卫同志连忙抢着去拿两个小巧的行李箱,拎到手里后,还是忍不住的道:“我只是没想到,您二位在那边住了这么些年,竟然只有这一点东西,而且还……这么轻。”

    陈先进和蔼的笑了笑:“里面最多的就是材料跟一些手写稿,现在国家发展越来越好,更多的文件都直接通过线上传输了,不然会更沉些。”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两位的生活用品少。”

    “哈哈哈。”吴培英笑起来:“老男人哪儿那么多东西,我这里面仅有的几件衣服大部分还是组织上发的四季工作服。”

    他们两个说说笑笑,看着很是轻松。

    但是来得警卫同志却心里有些滚烫,上车前,忍不住给他们两位行了军礼。

    “两位辛苦了!”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为了国家。”

    “是啊,这都是我辈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话虽这样,可换做是普通人,谁又能忍受得住远离家乡亲人的孤独寂寞,谁又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待在荒凉的西北研究院,昼夜不分的做科学研究。

    “您两位这种毅力跟精神,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吴培英谦虚的笑笑,而旁边的陈先进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过了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可也确实对不起家中亲人。”

    警卫员一愣,“家里人应该能够理解。”

    “理解是一方面,我也确实愧对他们,就算不理解,我也能够接受。”

    “可您这不是回来了吗?”警卫员笑着道:“您往后的

    时间里,都可以尽量的多去陪伴家人。”

    “陪伴……再如何陪伴,也弥补了不来曾经错过的时光了。”

    “您……”

    陈先进有些发怔,回神后,连忙摆了摆手:“开车吧同志,我只是随便聊聊。”

    “好。”

    眼下已经夜里十点了,路过庙会这段路的时候,果然仍有不少人还在外面摆摊做买卖,也有不少人带着孩子出来逛的。

    “这回来一天瞅见的人,比我们平时一个月见到的人都要多了。”

    “是啊。”

    ……

    “妈妈,我真的真的保证是最后一瓶橘子汽水了,真的真的,要是再跟你要,我就是小狗!”

    “天凯才没那么自觉呢,刚才他自己的喝完了,还去找文星要呢,我可都看见了。”

    “沈琪琪!!我又没要你的!!”

    “那也对文星不公平,说好了一人一瓶的,别看文星好心给你了,其实他自己也喜欢的。”

    “你烦不烦人!!!”

    “别吵。”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个长相有些相似的小娃娃一下子都闭上了嘴巴,乖乖的跟了过去。

    女同志显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有路人好奇谁这么有福气生了龙凤胎,忍不住寻声看过去,只一眼,便立刻露出惊艳的眼神。

    这位女同志模样长相实在是漂亮极了。

    她穿着眼下最时兴的牛仔喇叭裤,纯白色毛线勾的外套上扣着一枚亮眼的海棠花胸针,浓密的秀发扎了个半丸子头,虽然已经做了母亲,但看起来依旧年轻,五官也精致的不像话,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中又带着温婉,斑斓的灯光下,一颦一笑间仿若是报刊杂志上走下来。

    不止如此,她发间还扣着个样式极其简单,但却镶嵌了一课水钻的发卡,稍微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那是国贸大楼里最新款的进口货,单这一个,都要五块钱才能买的下来。

    这样漂亮的女同志,身份绝对是非富即贵。

    不过很快,路人注视的目光,被后面赶来的身材高大的男人给尽数遮挡住。

    “爆米花来了,谁要尝尝?”

    “我我我!”

    “今天不能再吃甜的了。”沈晚月拦住了沈天凯的手,“不是不让你喝汽水,里面糖分大,你加上晚上这瓶今天已经喝两瓶了,爆米花让琪琪跟文星文杰分了吃,你老实跟着我,等会儿给你买果丹皮帮助消化。”

    沈天凯活泼好动,但架不住一整天下来嘴巴没有停过,吃了一肚子的东西,这会儿再怎么动,小肚子还是鼓鼓的。

    妈妈发话了,沈天凯委委屈屈的还是点了头,“那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点我明天再吃。”

    沈晚月跟陈勋庭对视一眼,笑着点了头:“放心,少不了你的。”

    决绝了沈天凯的事情,沈晚月这才顾得上回头看:“文星文杰呢?”

    “蹲在后面看人家耍杂技呢。”

    “这会儿人虽然少了些,还是注意点安全,咱们都过去吧。”

    “好。”

    男人对女同志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唯命是从,甚至他都没有转身,但旁边瞧热闹的都能看得出来他身姿是微微前倾,听得出来语气里也都含着笑意。

    “真是幸福的一家子。”

    “听口音不像本地的。”

    “瞧着肯定是有条件的,瞧人家那气质就不一样。”

    “可不是嘛,那男同志瞧着也不是一般人……”

    不远处忽的一声鸣笛,议论的人散开了大半。

    因着有庙会,这条路又躲不开,警卫员只能把开的稍微慢一点,但后面的两位老同志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现在看什么都新鲜,听人议论,也就势瞅了一眼。

    “这一家四口可真幸福,老陈啊,要是我当年没有去西北,现在说不定就在领着孙子逛庙会了,我孙子也就跟他们家那孩子差不多的年纪呢。”

    陈先进嗯了一声,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科研所大部分的同事,都跟吴培英一样,至少还知道家里的情况,知道孩子如何了,孙子孙女如何了。

    可他别说孙子孙女了,就连儿子现在怎么样都不知道。

    甚至……连父母亲如何都完全一片空白。

    上次了解家里的情况,还是他忍不住跟组织上申请,组织上给了他一份近期家庭报告,让他知道了父母身体都还好,儿子……儿子也已经参加了工作。

    “陈勋庭,你瞧那边那辆车,怎么车牌跟正常的不一样?”

    陈勋庭被沈天凯拉着正在套圈,没有顾上回头看,听了一耳朵便问:“什么颜色?”

    “白底黑字,前面还是红色的。”

    “军用车,应该是有什么任务,或者坐了重要人物。”

    “原来是这样。”

    沈晚月正要收回目光时,忽而一下,方才对面已经要关上的车窗再次被摇了下来。

    露头的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同志,穿着中山装,神情有几分错愕的往沈晚月这边的打量。

    沈晚月同样觉得意外,目光撞上去后,顿了顿,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友好礼貌的笑容。

    对方则是从一开始的错愕,转而变得有些疑惑,随后左右看看,眼神又有些失落,但也同样回报沈晚月了一个礼貌和蔼的笑意后,垂眸把车窗摇了上去。

    “套中了!”

    沈天凯突然欢呼一声。

    陈勋庭手里的五个圈全中,赢了个小小的铁皮青蛙回来,沈天凯抱着喜欢的不得了,转过头又想自己试一试。

    “我弹弓就很准的,让我来试一试。”

    本来活跃的陈文杰听了这个,背着手哼了一声,“我不玩这个了,我去前面买个人家捏的糖人去。”

    几个孩子闹着,沈晚月也回过神转了身。

    “怎么了,瞧见什么了?”

    沈晚月看过去,陈勋庭正拿着刚才被沈天凯抛弃的铁皮青蛙,拨弄了上面的拨片拿着逗沈晚月开心。

    “没事儿,刚才我问你那辆车,那里面坐着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老同志,他刚才还往咱们这儿瞧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

    陈勋庭笑了笑:“军用车的话倒是少见出来看热闹的,不过也许人家没有紧急的事情。”

    “也许吧。”

    “等天凯套完,咱们也该回去了,明儿一早我去开会前送他们几个去少年宫,你跟文杰去国贸再逛逛,有什么添置的直接买,现在有出租三轮车,到时候喊一辆,要是觉得麻烦,等后天我回来了开车一起去。”

    “你昨晚上开了几个小时,早上醒了又跑了一上午,就下午那会儿补了个觉,还非要带我们来逛庙会,身体吃得消吗?”

    “没问题的,倒是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了,我喊个人过来给你们的当地陪。”

    “放心就是了,我这么大个人了,只是换了个地区而已,日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陈勋庭含着笑点头:“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难得一起出来,我应该陪着你的。”

    “你忙完这两天不就有时间了。”

    “可是陪着你的话,一天也不想落下。”

    “咳咳咳咳咳咳!!!”

    小两口这边说着,那边带了个糖人回来的陈文杰伸手捂着身边文杰跟琪琪的耳朵,满脸通红,嘴上还带着几分嫌弃:“你们俩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人,爸,我都替你俩害羞了!”

    沈晚月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陈勋庭却泰然自若。

    陈勋庭:“这叫做优秀夫妻典范,给你当做教学示范,你学着些。”

    “我才不学呢,我、我不结婚!结婚多没意思,结婚不如做饭!”

    沈晚月噗嗤笑了,陈文杰更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沈天凯嚷嚷着自己套中了,陈文杰这才找到了借口溜去了旁边。

    夜色渐深。

    就连庙会上的小贩都开始收摊。

    黑色的轿车安静的行驶在路上,过了闹市区后,车里也格外的宁静。

    “刚才看见什么了,瞧你又不高兴了。”

    陈

    先进一愣,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似乎听见有人喊我儿子的名字。”

    “啊?真的假的?”

    “当时外面很嘈杂,只是……”

    陈先进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位女同志身边的男人背影,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庭庭,我应该是听错了。”

    不过要算起来,庭庭这个年纪如果有孩子,也应该跟刚才那一家的孩子差不多大。

    吴培英沉默了一下,笑着打趣:“人家孩子在沪市呢,你想儿子想的幻听了,等这几天过去就能回家了,到时候你可得记得多买点礼物带回去补偿人家。”

    陈先进嗯了一声,无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谁都知道,这些年的缺位,不是一句补偿就能弥补的。

    而且……陈先进的家里,一直都没有同他再主动联系过,恐怕父母也是生了大气的。

    第134章 第134章

    来前,沪市春意正浓。

    昨天一大家子刚到京市的时候,沈晚月还感慨着京市春天要比沪市冷上许多,结果这一早竟是被热醒的。

    “妈妈,几点了?”

    “五点,你跟天凯再睡会儿,妈妈先起床去给你们准备早饭。”

    “唔……”

    沈琪琪毛茸茸的刘海因为热的出了汗所以黏腻在额头上,有些不舒服的伸出胳膊来。

    旁边的鹅沈天凯同样出了些汗,但这会儿睡的仍旧安稳,连沈晚月起身给她们换了薄被子都没有醒过来。

    换好了被子,沈晚月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卧室门,精致的雕花木门上是新式的玻璃窗,还有定做好的,从里面才能拉开的窗帘。

    这是他们一家来京市前,陈勋庭就联系人准备好的房子。

    准确说,这是一间京市三环内的四合院。

    外墙的墙砖虽然看着有些年份了,但里面的陈设却并不老旧,一看就是才改装不久,玻璃窗户装了纱帘,内室里的柜子里也摆好了生活用品。

    “这是你朋友准备出租的房子吗?瞧着布置的也太好了,等走的时候一定给人家好好收拾收拾,偶对了,这些天咱们找时间请他吃顿饭表达一下谢意。”

    客厅里,陈勋庭比沈晚月起的还要早,似是刚洗漱过,发梢还带了些水渍,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着,遮挡着他总是看着锋利的眉眼处。

    只是对视上的时候。

    陈勋庭的目光从她脸颊处掠过,落在了沈晚月身后的门把手上。

    仔细瞧一瞧……竟然带了几分哀怨。

    就是哀怨。

    沈晚月揉了揉眼角,整理了困意,从陈勋庭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一丝从未见过情绪。

    这还要追溯到昨天晚上。

    换了个城市,到了新的地方,沈琪琪跟沈天凯两个都有些黏着妈妈。

    本来给几个孩子都准备了房间,可眼瞧着他们俩明显没有安全感不想走,沈晚月干脆带着双胞胎单独去休息,留陈勋庭独自去睡小房间。

    虽然昨晚上陈勋庭嘴上没有提意见,但……

    “晚月。”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早呢,你要是困的话,我陪你去屋里补个觉?”

    “……”

    沈晚月压着男人的胸膛,隔了半拳头的距离抵着他,“你猜我信不信你是要去补觉?”

    陈勋庭借势握住了她的手腕,按了按,“你补觉,我陪你。”

    他掌心的热意灼人。

    沈晚月抿抿唇,挣着躲开了,“几个孩子一会儿就醒了,我去洗漱,等会儿一起去买早饭。”

    “很快。”

    陈勋庭不依不饶的没有松开手,贴着媳妇儿的肩膀。

    “少来这套。”沈晚月忍不住抿嘴笑了出来,“咱们堂堂陈局长,那可是钢一样的性格铁一样的精神,这点事还能把持不住?快去快去,我还想尝尝这边的小吃呢。”

    陈勋庭闷声呼了口气,闭目片刻后,放才松开手。

    方才的几分缱绻,被他掩入眼底。

    陈勋庭:“月月,刚才你第一眼瞧见我的时候,眼神可热的厉害……”

    “嘘!”

    沈晚月反手捂住了他的嘴。

    打从上次事儿说开了后,俩人间有时候熟络的让沈晚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前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陈勋庭。

    好好地一个禁欲系大领导,俩人单独相处时,比从前更像只恶狼……不对,有时候……还跟狗似的喜欢咬人。

    看着男人收拾好情绪后气定神闲的模样,再看看他眼神里的笑意,沈晚月哼了一声。

    “谁让陈局长刚才跟个湿漉漉淋了雨的小狼狗似的,我这肯定要多看两眼,不让看吗?”

    陈勋庭并未因这个描述觉得被冒犯,反而很吃这一口,就势拉住了沈晚月的指尖,“随便看,你还想怎么看,我都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

    沈晚月余光看了眼左右关的紧闭的房门,另一只手探过去,迅速的从他胸口一路坠落。

    那双灵巧纤细的手像是坠崖般落地,指尖轻拢着。

    瞬息的工夫男人呼吸沉重沉重起来,可刚要做什么,眼前的媳妇儿就已经早有预料的躲开。

    她眼梢还带着挑弄成功后的得意,笑着快走了两步:“我去洗漱,你等会儿喊陈文杰起来,他昨晚上说了早上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买早饭,等会儿见啦。”

    浴室在院子的西边,走出堂屋,门也就势被关了起来。

    门缝中,陈勋庭望着她走远的背景,心头被她点燃的火气冒起来又压下去,最终化作了嘴边无声的叹息。

    桌上有他一早泡的浓茶,放的已经有些凉了。

    陈勋庭走过去一饮而尽,转头将微微散落的发丝打理好后,这才转身去敲陈文杰的房门。

    一家三口出门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沈晚月仍有些不放心,“留他们在家安全吗,要不你俩去我守着。”

    陈勋庭:“再安全不过,胡同对面就是派出所。”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找个时间请你朋友吃饭呀。”

    “不用请。”

    陈勋庭顿了顿,转头认真道:“这房子瞧着新,但也装了有几年了,平时就是专门接待用的,走的时候有人再来收拾。”

    沈晚月有些错愕,“接待?那应该是接待很重要的宾客吧,我们也能住?”

    陈勋庭眼含笑意的看过去,“能的。”

    当然能。

    沈晚月顿了顿也才反应过来  。

    陈勋庭虽然职务是副局长,可却是上海工业局的副局长,职级上早评上正处了,他来沪市开会,代表的是整个沪市工业界,自然有人专门负责接待。

    而这次过来带了家属,也自然有人给他安排包括家属的住处。

    “可我看你好像对这一片很熟悉,还知道对面的派出所,是之前也在这边住吗?”沈晚月忽然有些警惕的看过去,“你自己住这么大一个四合院?”

    陈勋庭一怔,忽然嘴角笑意更深,“你在紧张我吗?”

    沈晚月刚要嘴硬说没有,可想了想,硬是对视了回去,“对!不应该吗?”

    “应该。”陈勋庭语气更加温柔,甚至还有些得意,“你这么紧张我很高兴。”

    “……”

    “以前在住过,但不是我自己,是跟……跟一位叔叔,和他的几个学生,那时候这里的四合院跟现在不同,屋里没有装修,只有一片布帘子当做格挡,分了两间大通铺。”

    “大通铺?”

    “对。”

    “那两年,每年参加了国家人才招募的学生,来京市通过考核后可以直接上大学,我那时候读研刚回国,分配的教授带着我来这边参加考试。”

    沈晚月若有所思,“难怪你对这边熟悉呢,那这么说你在京市也生活过很多年,应该也不难在这边找到工作,怎么后来还是回了沪市。”

    陈勋庭沉默了片刻,这才说:“在这边……上学时候还好,可是那时候回来给我分配到了一所大学教书,总是能听到跟我父亲有关的事情。”

    “父亲不是……”沈晚月猛地抬头,“难怪那天你说我居然能想到那些,这么说来,父亲还真的不算是失踪?”

    四月天,天光亮的还晚。

    三个人走出了胡同后,太阳才刚从云缝中露出一点橙红。

    “早些年家里收到他的过信。”

    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却被陈勋庭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上,轻飘飘的说出口来。

    就连旁边还打着哈欠,满脸困意的陈文杰都愣了一下后瞪大了眼睛,瞬间清醒。

    沈晚月没忍住深吸一口凉气,结果吸猛了直接咳嗽起来。

    “咳咳咳……”

    陈勋庭失笑,伸手替她顺着后背,一边仍是轻飘飘的语气:“家里也就爷爷奶奶和我知道而已,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不算?!”

    沈晚月抬起头,一脸的疑惑:“既然有过通信,那为什么不联系回去呢?明明挚亲,为什么一直都说是失踪?”

    “晚月,真算不得大事。”

    陈勋庭语气仍旧沉稳,神情更是淡漠,“爷爷之前是动过大气的,早在他去苏市前就扬言过不参军就断绝关系,后来失踪,又是很多年后才来的回信,那时候我都已经去京市了,奶奶虽然惦念着,但拗不过爷爷,一直以来,知道他还安全建在,也就到此为止了,多余的……”

    “爷爷那边把着根本不让联系,而我就更没那个心去想这事儿了。”

    “不重要的。”

    他再次强调着,看了看远处的烟火气息。

    要是心里一直有执念,他陈勋庭也不会走到今天。

    恐怕早就在小学某个上学的早晨,直接离家出走,或是直接崩溃,自甘堕落。

    “可要是这么说的话,早晚有见面的一天的。”沈晚月再次说道。

    “这只是时间问题,将来……”

    “将来该如何就如何,他回不回来,与我而言都没什么影响,早便没什么影响了。”

    “到了。”陈勋庭停住脚步,也打断了这次的对话,“不重要的,只是你问起来了我顺口一提,买早饭吧,看看想吃什么。”

    沈晚月还想要说什么,可陈勋庭却早没了开口的意思。

    提起父亲的时候,他眼神淡漠的仿佛是在说什么跟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她从前是不能理解家人之间的感情羁绊的。

    可如今不同了。

    尽管相处的时间算不上多久,可她身在沪市,有时候也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来自张凤霞的疼爱跟关心。

    不过……

    沈晚月再次看向陈勋庭。

    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陈勋庭自己主动愿意跟那位缺位多少年的父亲和解,任何人也不能去强迫陈勋庭。

    陈勋庭才是这件事情中需要得到更多理解的那一方,他不欠任何人,尤其不欠那位多年未见的父亲,哪怕是这位父亲有一天终于出现,陈勋庭也依旧有不原谅他的权利。

    “昨晚上逛庙会吃的胃里不太舒服,我想喝点粥。”

    沈晚月往小吃店里看了一眼,随后拉上似乎同样在想着什么的陈文杰,“你呢?”

    陈文杰回过神,瞬间便被店里的味道吸引过去,“这是什么?”

    “小同志,这是豆汁儿,不过已经卖完了,过了胡同往外面走一条街还有家早餐店,要是嫌麻烦了,您嘞明儿请早来。”

    陈文杰有些期待的看看身边的大人,“去吗?”

    陈勋庭走过来看了看:“看看别的,吃的有炸酱面、炸糕、炒肝,就这的豆汁儿、面茶、羊杂汤,你们看吃什么,咱们人多要是犹豫了就每种都买一些回去。”

    “可是……”

    眼瞧陈文杰着急,沈晚月想了想说:“等会儿还要送他们三个去少年宫,你要喜欢等他们走了我陪去再去吃怎么样?”

    “成!”

    随后沈晚月选了几样面食打包了些米粥回去,因为距离并不远,回去的时候三个孩子都还没醒。

    “陈文杰,你去喊他们起来。”

    “得嘞!”

    陈勋庭跟沈晚月一块收拾餐桌,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麻利干活的陈文杰,忽而笑了出来。

    “笑什么?”沈晚月疑惑看过去

    “没什么,就是觉得文杰这孩子现在倒是跟你还更亲近一些。”

    “是吗?”

    沈晚月随之也看了过去。

    沈琪琪已经打了个哈欠去洗漱了,沈天凯跟陈文星则被陈文杰这个大哥哥拽着衣领子,似是刚被揪出被窝,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这些事,换做从前,陈文杰是打死都不会做的。

    可现下,只是沈晚月随口吩咐了一句,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不耐烦,坚决执行命令,跟在两个小萝卜头后面监督他们起床。

    “也可能是现在他们几个关系相处的比从前好。”沈晚月收回了目光,笑着道。

    “这自然也是你的功劳。”

    “功劳可谈不上。”沈晚月看了眼桌上的碗筷,挑挑眉:“好像没给琪琪拿勺子。”

    男人眉眼间具是幸福的笑意,动作比自己儿子还要迅速,“你休息一下,我去拿。”

    “还说我呢,他不也是……”

    院子里,刚才路过客厅听到一耳朵墙角的陈文杰看着颠颠去厨房的老父亲,哼了一声。

    “哥你说什么呀,谁说你了?”

    陈文杰猛地住嘴,遮掩的看了眼客厅后,这才转过头,“好好刷牙!凯凯不准抢琪琪的牙刷杯子!!”

    “……哦。”

    洗漱后,三个孩子除了沈琪琪都还困的不行。

    “不是放假吗妈妈,要不我们就不跟琪琪一起去上课了呗,反正她上的课我们也听不懂。”

    吃完饭,沈天凯磨磨蹭蹭在沈晚月身边不愿意走。

    “多上两天而已,两天后琪琪考试你们就不用跟着去了,主要也是为了补后面咱们在外面多玩了那两天的课程,别玩了个,其他孩子只放假一周,咱们可是准备玩半个月才回呢。”

    “也是。”

    陈文星安慰道:“算下来咱们赚了哦,天凯你快点跟上。”

    “来啦来啦。”

    陈勋庭看几个孩子都系好了安全带,这才自己上了车,转头摇下车窗,“你们俩就近逛逛,过完这两天了我带你们再出去玩。”

    “嗯,知道了。”

    “其实……”陈勋庭皱了皱眉,随后又笑道:“等回去了吧,这边不方便学,你现在有自己的企业,申请一辆小轿车应该没问题  ,回去了我教你开车,这样平时我不在了你也方便点。”

    沈晚月早就有这个心思,立刻道:“你帮我申请走程序就可以了,我会开的。”

    “会开?”

    陈勋庭一怔,“什么时候学的,怎么没找我教你。”

    “看你们天天开,看也看会了啊……咳咳,立民也教过我,要不是还没许可证,来的路上看你辛苦,我都想跟你换班开车了。”

    陈勋庭没有再问下来,闻言眼神温和了几分,“有我在的时候,不用你累了。”

    “咳咳咳咳——”

    陈文杰在旁边听的又开始挠头发,“那啥,要不你俩单独找个地方约会去,我送他们去上课得了。”

    沈晚月噗嗤笑了出来,跟陈勋庭挥挥手,这才转身道:“走吧,陪你去喝豆汁儿。”

    “……”

    陈文杰愣了一下,嘿嘿笑出来。

    从前那个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少年,如今脸颊上已经多了几分肉感,那副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也早就变了,时不时的会笑一笑,带着独属于少年的青涩与稚嫩。

    除了鼻头间的那几颗雀斑以外,跟半年前初次见面相比,陈文杰真的变了很多。

    “你不知道,我从前就是见了什么都想吃,只不过有一段时间……嘿嘿,喜欢绷着,显得自己酷一点,这个豆汁儿我之前就听人提过,早就想见见了,确实馋那玩意,”

    沈晚月安静听着,时不时的接上一句话。

    “那味道有些人可接受不了。”

    “我能接受,只要是吃的食物,什么味道我都想尝尝看,还想知道那些是怎么做出来的,工序都是什么,反正瞧见了就好奇。”

    “那你还真是天生做大厨的,反正中午也没事儿,干脆咱们再去尝尝北京烤鸭。”

    “好啊!还有呢……”

    ……

    三天时间,沈晚月跟陈文杰两个把周遭能吃的小店逛了一个遍。

    也幸亏现在私人可以做生意了,虽然小餐馆免不了口味有好有差,比不得国营饭店的味道至少都能及格,可同样的东西口味每家店都有不同,沈晚月吃的新奇高兴,陈文杰也乐的学了不少的菜品。

    “明天琪琪成绩就出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去义利餐厅庆祝一下。”

    临睡前,陈勋庭提议道。

    他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会议结束后,直接跟单位请了几天假,准备陪家里人一块儿玩一玩。

    “义利餐厅?”沈晚月默契的跟陈文杰对视一样。

    陈文杰眼巴巴看过去:“爸,是不是那些人嘴里说的老莫餐厅呀?”

    “老莫味道确实也不错,义利餐厅是吃个新鲜,要是你们都喜欢,我再去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再买一张别人不用的餐票。”

    “爸,这两家你都去过啊?不是说那个老莫餐厅一般不接待普通人吗?”

    “刚回国那会儿跟教授去过两次。”

    陈勋庭说着,又看向沈晚月:“晚月,你觉得呢?”

    这些天来,沈晚月可算是把嘴给吃叼了,一边撸着儿子的毛刺脑袋,一边眼神狡黠的看过去,“都没去过,都想尝尝怎么办?”

    “那就都去。”

    “会不会太奢侈了点,餐票好弄吗?”

    “简单。”

    陈勋庭顿了顿,有些无奈看过去,“也不用太小瞧我的能力了,你甚少跟我提什么要求跟条件,如今好不容易说想吃个什么餐馆,我当然无论怎么都要办到的。”

    陈文杰嘟嘟囔囔的在旁边补充,“那也不是什么餐馆啊,好像还挺厉害的,都是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

    “小问题。”陈勋庭不甚在意,“等着吃饭就行了。”

    沈晚月噗嗤笑了,“那我可得问问陈老板花销还够不够了,我可以给你支出一部分。”

    陈勋庭挑眉:“应该喊你沈老板才对,早月华服发展起来是早晚的事儿,咱们家将来你可是掌柜的。”

    “对了对了,那这么说,是不是明天之后咱们就可以到处玩了?”沈天凯兴冲冲的抬起头,“妈妈,明天我可以睡懒觉了吧?”

    “你不陪琪琪去看成绩吗?”

    “用不着。”沈琪琪背对着沙发,趴在桌子上正低头专心的拼着积木,“这次的考试内容,莫名出了一道没学过的题型,我不信除了我还有人能写出来,我肯定是第一,妈妈,明儿咱干脆都在家里休息,到时候等着去领奖状就行。”

    “这么自信?”陈文杰戳了一下沈琪琪的积木,“小心出岔子了自己难过偷偷掉眼泪。”

    “才不会呢。”

    陈文杰噎住,顿了顿继续道:“知道你聪明,你这也太聪明了,分我点脑子去高考就好。”

    沈琪琪抿着嘴笑了起来。

    最后商量一下,还是决定留陈文杰在家看这两个弟弟,自己跟陈勋庭陪琪琪去看成绩-

    夜深。

    人民会堂。

    “吴培英同志,陈先进同志,恭喜两位通过了这次的保密教育课,这几天真是辛苦两位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跟人提,我看两位未来都有意留在京市继续参与工作对吗?”

    “是。”

    “那两位可以先跟组织上提交想要去的科研的单位或者学校,在此之前,两位的住处也已经安排好了,等档案从那边送过来以后,另外还有人会负责照顾您二位的,还请一切放心,任何事情组织上都会帮忙协助解决。”

    “明白了。”

    吴培英跟陈先进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出去了。

    终于……

    自由了。

    其实这几天的培训并不辛苦,每天上午下午加起来一共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其他时间都可以在这里自由活动,甚至可以打电话联系亲人。

    可问题是从前他们是在大西北。

    他们明白,他们做的事情是国家机密,更明白,只要去了那里,归家的日子便遥遥无期,一心专注在学术上。

    可如今离开了西北到了京市,那些孤寂日子里的期待与念想,只需要推开那扇门,就可以瞬间得到。

    近乡情更怯,反而又多了些焦躁不安。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后天有一场采访活动,组织上希望两位能够参加。”

    “我们……能在媒体上露面吗?”

    按理来说,科研虽然已经成功,但仍有一段时间的保密期,除非必要,是不能着急露面的。

    “书面采访,也为了宣传由您二位为代表的其他科研同志的功绩,您二位应该也理解,很多人其实对咱们的科研同志并不理解,也是为了宣扬咱们的科研精神,但如果不想接受采访也没关系的。”

    “老陈你说呢?”吴培英问道。

    陈先进想了想,“既然咱们两个代表那些还在西北没回来的同志,我觉可以参加,很多人默默无闻了一辈子,虽然求得不是功名,但却应该被大众知晓,咱们的艰苦奋斗精神,也能鼓舞年轻人。”

    “有道理,那你去我也去。”

    工作人员高兴的点点头,等吴培英离开后,却又单独叫住了陈先进。

    “陈老,您家人那边需要我们帮忙吗?我听说您回来后跟家里打电话一直没能联系上。”

    “不用了。”

    陈先进长叹了口气,“他们不接电话,应该也还是在怨我,这是我应得的,不用去打扰他们,等忙完了这边,我回家后会给他们道歉。”

    “陈老……”

    工人人员一时语塞。

    他虽然不属于科研中的一员,但也清楚,前些年为了能够尽快有成果,也为了安全起见,不少科学家都是在答应后就直接被带过去的,甚至都来不及跟家里人见面说一句再见。

    这些科学家无疑是伟大的,可他们的家属,却也从来没做错什么过。

    唉。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

    “陈老,那等采访结束会派人送你回家的,如今外面大变样了,也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到时候如果有回去的意思,请随时联系我。”

    “嗯,麻烦你了。”

    “您这话说得,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这么大,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陈先进却只是叹息了一声后,独自去了外面的传达室。

    传达室现在早没了人值班,陈先进拿起墙上挂着的公用电话,手指颤了颤,再一次的拨了过去。

    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三次拨这个号码了。

    这个号码,也在他的心里默默背过不知道多少次。

    “陈家……还是没人答复吗?”

    “同志,确实没有人答复,要不我们再帮您问问呢?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说您许久没回来,可能搬家了您不知道。”

    良久沉默后。

    “不用了。”

    夜色下,陈先进的眼神已经有些浑浊,脸上褐色的斑块无一不昭示着他越发的年迈。

    可他又能怨什么,当初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他对不起家人,他……

    应得的-

    少年宫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

    沈晚月他们到的时候,成绩单也张贴了出来。

    “我闺女是第三名!”

    “我儿子怎么才第十名?”

    “……”

    家长们左边看一眼,右边喊上一嗓子的。

    这下可好了,根本用不着排队,后面的人已经几乎知道了自家孩子的成绩。

    “第一名呢?”

    “怎么第一名的家长没来?”

    “谁是第一名啊?”

    “刚才我看了,叫……哦,叫沈琪琪的孩子得了第一名!”

    “沈琪琪?谁家的孩子,家长来了吗?”

    还在队伍后面排队的沈晚月正扯着闺女的手在人群中飘摇。

    “好了,不用挤了。”沈晚月噗嗤笑出来,”

    琪琪,恭喜你这次还是第一哦,妈妈很骄傲。”

    沈琪琪虽然比其他孩子淡定一些,可到底拿了名次,绷不住也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抱着妈妈的胳膊蹦跶了两下,“看吧,我就说了是要第一的,妈妈,我厉害吧。”

    “厉害,琪琪是妈妈最厉害的闺女,等会儿咱们去庆祝……”

    “那什么,两位……您是沈琪琪的家长吗?”

    人群中,一位带着眼镜的老师挤了过来,“这位家长,先等一等,等一等诶唷妈呀……”

    老师趔趄一下,方才将将站稳,连忙道:“怎么这就要走了,这位家长,我们这边还有颁奖仪式要参加的,我是这次全国青少年奥数比赛的郑老师,你好。”

    “你好。”沈晚月一怔,回头去看护着自己跟闺女的陈勋庭,“有这回事儿吗?”

    来前沈晚月正在忙公司的事情,学校那边都是陈勋庭接送的。

    陈勋庭皱着眉摇摇头:“没有听老师跟我们提过。”

    “有的有的。”

    老师急急忙忙翻开资料看了一眼,随后礼貌的笑道:“原来是这样,沈同志,其他地区的孩子都有老师带队,只有沪市平淞河区是您家跟学校说过后单独来的,难怪一些流程没有通知到位。”

    “仪式?”沈琪琪忽然搓了搓妈妈的手指:“妈妈,我不想参加仪式诶,听起来好像都没什么用。”

    “这……那家长的意思呢?”

    “我尊重我女儿的想法。”

    “但这是个锻炼孩子的好机会,除了咱们这次参赛的孩子跟家长外,还有教育界的领导跟老师也会来,因为是全国性质的比赛,到时候还有电视采访家长的活动,听说这次还有机会碰见科研界的老前辈,沈同志,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还要采访家长?只参加颁奖可以吗?”

    “都是在一起的活动。”

    “……”

    沈晚月听见采访就一个头两个大。

    她是个很不擅长在台前发言的人,在沪市的两次报道,也幸亏了是陈胜利的书面报道,否则她绝对不会参与。

    “琪琪,我们……”

    “那我想去了。”沈琪琪忽的眼睛一亮,“妈妈,我们去好不好?”

    沈晚月:“……”

    “咳咳,琪琪咱们等会儿不是还要去餐厅吃饭吗,要不就……”

    郑老师:“琪琪家长,今天只是来公布成绩的,颁奖仪式在明天,为了照顾孩子们感受还放在了下午一点,而且活动时间只有两个小时,结束后还可以参加抽奖活动,奖励孩子全年的进阶数学试卷哦。”

    沈琪琪这下更热情了,“是我没写过的试卷,妈妈,我们去!”

    “……”

    这本来就是沈琪琪靠自己的努力赢得的荣誉,沈晚月虽有些勉强,但也尊重女儿的意思,跟郑老师约好了时间,他们这才从少年宫回去。

    第135章 第135章

    “很紧张吗?”

    才从少年宫出来,陈勋庭余光从沈晚月莹白的耳垂掠过,上了车菜方收回来。

    她让沈琪琪坐在前面,又给女儿仔细系了安全带,这才垂眸坐到了后面去。

    “陈勋庭,你接受过采访吗?架着摄影机这种。”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

    “嗯。”

    “真的吗?”沈晚月诧异的抬头。

    “很早之前了。”

    陈勋庭回忆着道:“回沪市后的第五年吧,那时候我才转到炼钢厂当厂长的第二年,厂里那年遇到了点问题,我几乎在外面出差了俩月,四处奔波协调才把事情给解决。”

    “然后呢?”

    “年中出了岔子是会影响年底的考核跟其他订单的,我不想才来第二年就让厂子丢人,带着冯秘书在外面又跑了三个月,最后十月份才回厂里开始盯着车间,最后年底算下来,反而还比去年的产量高了很多,最后评了个优秀厂长,跟着一块来京市参加了采访。”

    “不过……”陈勋庭忽而笑叹了一声,“那会儿电视少见,虽然有录像,但播出后更多人听得都是广播,奶奶那会儿还专门跑去部队找了个台电视,似乎也没瞧见播出来。”

    陈勋庭显然并不把这点往事当做什么,至于采访,在他嘴里也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可沈晚月听完,仍旧是焦虑的搓手指。

    她不喜欢摄像机。

    才来沪市时,她去服装厂应聘,当时正巧装上采访,看见摄影机,她紧张地连话都没说好,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就连在现代,那个全民自媒体,人人都拍视频的时代,她虽然做的服装生意,模样也不差,可却很少主动露面。

    “你……”

    前方路口,车停了下来。

    从后视镜里,陈勋庭一眼便看出了沈晚月状态不对劲。

    总是明朗大方的一个人,这会儿蔫蔫的倚靠在窗户边,卷翘的眼睫也显得有些失落,望着窗户外面怔怔发呆。

    这倒不像是焦虑。

    而是害怕。

    害怕采访?

    从前沈晚月没少接受报社采访,不一样的,只是这次多了个摄影机。

    “晚月,我也是琪琪的家长,明天的采访,我可以替你上台的。”

    几乎瞬间,后视镜中,他再次看到了沈晚月亮晶晶的眼神,闪着光一样,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陈勋庭!你真是太好了!”

    陈勋庭失笑,“别的事儿倒也没见你这样过。”

    “可是……”

    坐在前面的沈琪琪看了看陈勋庭,迟疑了半秒,犹豫着从前面探出脑袋来,“妈妈……可是我想跟你一起。”

    “……”

    沈琪琪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妈妈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领奖?”

    “不是。”沈晚月顿了顿,伸手胡撸胡撸女儿的头顶,“怎么可能不想跟你一起领奖呢,你这么厉害,妈妈为你感到自豪,这跟你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是妈妈没有接受过电视采访,妈妈不够勇敢。”

    沈琪琪认真看了看妈妈的神情,放心了些,然后抓住了沈晚月的手,“我知道了,到时候琪琪拉着妈妈的手妈妈就不害怕了。”

    总之,她就是想让妈妈跟她一起去。

    小琪琪觉得这是她小小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次领奖,虽然没有费很大力气,可也是第一次来首都,第一次上电视,她只想让最最爱的妈妈陪在自己身边!

    看着小丫头期待的眼神,沈晚月没有再犹豫,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好,那到时候琪琪可一定要拉紧妈妈好不好。”

    “嗯嗯嗯!要不咱回家找根绳子系上去!”

    “哈哈,也不用这么的用力。”

    母女俩说笑着,沈琪琪情绪也安定下来,乖乖坐了回去。

    后视镜里,陈勋庭再一次的看到了沈晚月无声的叹气,以及此刻再度焦虑起来的神情。

    “琪琪。”

    “嗯?”

    “要不要爸爸妈妈都陪着你一起?”

    眼瞧也到了,陈勋庭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没有让沈晚月帮忙,自己去给沈琪琪解开了安全带。

    陈勋庭:“妈妈有些害怕,那我们两个就一起陪着她,这样好不好?”

    小丫头已经有些习惯的将手递给了陈勋庭,就着他的力气跳下车后,又蹦蹦跳跳到了沈晚月身边拉住了沈晚月。

    对她来说,有妈妈在身边是最最好的,但如果妈妈需要有人鼓励,爸爸在当然也没问题。

    “好呀。”沈琪琪抬起头,眼睛里面只有妈妈,“或者还可以把沈天凯他们都喊上,我们都给妈妈加油。”

    沈晚月心里涌出一丝暖意,噗嗤笑了出来,也随之轻松了不少,“那这样,他们颁奖台就成了咱们全家开大会了。”

    “那就开大会嘛,反正我可是第一名!”

    “对,所以琪琪才是颁奖仪式的主角呀,妈妈现在已经不怕了,明天我们都去给琪琪加油。”

    “好!”

    说话间门也被陈文杰从里面打开,少年嘴里叼着根草,背着手打量走出来,装作无意

    声音却明显有些急促,“咋样?第几?”

    沈琪琪立刻掐着腰,“当然是第一!”

    “真的啊!”

    “琪琪回来了!!!”

    “琪琪考的怎么样?”

    屋里另外两个小萝卜头也跑了出来,围着沈琪琪说起话。

    沈晚月跟在后面,方才在女儿面前露出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

    正惆怅的时候,转头便瞧见陈勋庭就站在旁边,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

    “咳咳,走呀,进去了。”

    “晚月,你还是在担心。”

    “……”

    见孩子们都进去了,沈晚月这才叹了口气,无奈的点点头:“就知道要被你看出来,陈勋庭,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呀,你看琪琪一个孩子都跟没事人一样,反倒是我这个做妈妈的不够淡定。”

    陈勋庭走上前,手指轻轻抚上媳妇儿眉心处皱的地方,按了一下后,笑道:“你这位妈妈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至于担心……晚月,其实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你担心害怕的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他宽大的手掌总是热着的,就算没有太多接触,极近的距离还是能感受到那份热意。

    本该四目相对的两个人,手掌却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沈晚月看不见他的神情,同样的,陈勋庭也就没看见沈晚月眼神中的纠结。

    她是真的不喜欢面对镜头。

    不只是摄影机。

    其实就连拍照,也是后来长大了,自己挣到钱买到手机后,一点点适应下来的。

    她是孤儿院长大的。

    几乎是从记事开始,几乎每一年,每一个季度,在孤儿院的孩子们,都要面临一件事——社会慰问。

    这里面有政府的,也有街道上的,还有市区的,当然,更少不了社会其他各界人士。

    可随慰问一起来的,还有各种媒体的长枪短炮。

    这对孤儿院来说,受到资助无疑是大好事,可对孤儿院里面的孩子而言,却并不是每一次都是好事。

    有一些媒体为了‘配合’各界成功人士奉献爱心,免不得会提出要求,让孩子们也配合着一起作秀。

    身为孤儿院里长相出众的那一拨孩子,沈晚月曾经无数次被要求,面对着镜头一次次的重复同样的话。

    “很感谢王叔叔的帮忙,才让我们今年能够每天都吃上干净的饭菜,王叔叔的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再次谢谢王叔叔为我们做的一切。”

    “没有李叔叔,就没有孤儿院的今天,我们所有小朋友都会感谢李叔叔的……”

    “小朋友,不能这样说,把第一句去掉,再来一遍。”

    “小朋友,面对镜头不可以面无表情哦,一定要笑起来。”

    “小朋友,你笑的有些勉强呀,等你调整一下,等会儿咱们再拍两次……”

    “……”

    后来,沈晚月才明白原来这叫做演戏。

    她从来都不是个演技好的孩子。

    当然,小小的沈晚月她也清楚这里是孤儿院,她也从心底感谢奉献爱心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

    只是演几分钟的戏,就可以吃的好一些,她完全可以接受!

    但她受不了的是有些人单纯就是来行骗的。

    孤儿院配合,还拉来了孩子们配合,最后那些人拍了视频,有了素材后,转身就没了踪影。

    钱没给到位,物资也只有零零散散的两箱牛奶。

    次数多了,院长老师都疲惫不堪,到了最后,火气全撒在了孩子们身上。

    所以从小,沈晚月看见扛着摄影机来得人就心里有抵触情绪。

    长大了直接ptsd,下意识的慌乱紧张,总能跟那段什么都不做不来,只能无措又不理解,站着被训斥的画面联想到一起。

    “我没有害怕。”

    整理好了情绪,沈晚月抓住陈勋庭的手腕,挪开后,眉眼中带着笑意,“就是不怎么喜欢看见摄影机。”

    “有原因吗?”

    “有,那玩意是我的童年阴影。”

    “童年……阴影?”

    陈勋庭对这个陌生的词汇并不是很理解,但从字面也能很快理解出来。

    “你小时候……”

    在陈勋庭还没猜别的时候,沈晚月已经抢先开了口。

    “就是小时候县城邮电局每周三转播电视台的节目嘛,有一次我妈带我去看,结果那天下雨信号不好,播了好久的雪花,有人就恼了,闹得现场乱七八糟,警察都去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关在了邮电局。”

    “然后第二天的时候,省城就有人扛着那个摄像机过来采访,我跟我妈还得当成了闹事斗殴的典型批评,摄像机直接举到我们脸上拍,然后……就有阴影了。”

    沈晚月口齿清晰一通胡扯,说完了也不管陈勋庭信不信,笑着走过去找几个孩子说话。

    反正她说什么……

    陈勋庭都会相信的。

    就算不信,她只要不说陈勋庭也不会逼迫自己。

    这么想虽然显得她略微有些欺负陈勋庭,不过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吧。

    那陈勋庭更不信了。

    说不定还得吓着他。

    陈勋庭看着院子里神情故作轻松的媳妇儿,他的确如沈晚月所想没有再问什么。

    不过却不是不相信,反而是实打实的信了。

    早些年社会情况是乱一点,所以对于闹事的人,哪怕不是大事儿,也会严肃批评。

    他媳妇儿当年还那么小,被吓到是肯定的。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家人出去吃完饭的时候,沈晚月莫名从陈勋庭眼神里看出了比平时更多的心疼。

    义利餐厅包间。

    “虽然吃个新鲜,也是怕咱们吃不惯,这边的东西都是本土化过的中式改良西餐,比着老莫更符合咱们的胃口。”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吃着那蘑菇汤有股麦乳精的味。”

    陈勋庭一时忍俊不禁,“这个评价倒是合适,其他的呢,还满意吗?”

    除了这个改良后的蘑菇汤,还点了俄式土豆泥、莫斯科烤鱼、德式香肠拼盘这些个招牌菜,还照顾几个孩子另外点了苹果派跟布丁。

    桌上更是放着镀音的蜡烛台跟蕾丝桌布,如果忽略掉装菜品用的红双喜瓷盆,瞧着还真像是后世的西餐厅。

    “罐焖牛肉还不错,布丁也好吃,就是牛排老了点  ,下次不点这个了。”

    “好。”

    沈晚月挑剔的看了一圈,再抬头时,又一次从陈勋庭眼神中快要溢出来的怜惜。

    “……”

    眼瞧这顿饭也快吃完了,沈天凯喝完自己杯子里的果汁儿后,眼巴巴盯着大人面前的红菜头格瓦斯。

    “妈妈,我可以尝尝吗?”

    “这里面有酒精吗?”沈晚月问道。

    陈勋庭点头:“有微量的酒精,不过小孩子还是不能喝。”

    “啊?”

    沈天凯瞬间丧气,“好吧,那我去上个厕所。”

    “我也去。”

    “我也去!!”

    虽然沈天凯调皮一些,但平时反而是几个小孩子之中领头的那个,他说完,琪琪跟文星也都着急跟着要去。

    “诶,慢着点啊。”

    几个小朋友动作很麻利,翻身从椅子上跳下去,开了门就颠颠往外面跑。

    陈勋庭:“放心,外面有服务员看着,不会让出去的,卫生间也在一楼。”

    “要是不放心我去跟着?”陈文杰百忙之中抬起头,“我吃完这最后两口意面就过去。”

    沈晚月:“有人瞧着就行,天凯知道问人,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吃饭。”

    “嗯嗯嗯。”

    陈文杰说着,忍不住又嘬了一大口意面,“爸,这肉酱尝着比在外面吃的老式肉酱拌面要鲜一些,应该是加了番茄在里面的。”

    “你这嘴巴倒是刁得很,什么东西吃一口就能尝出来加了什么。”

    “那是。”陈文杰吃完最后一口意面,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角的一点残渣,“我以后要是有机会了,就自己开一家。”

    “西餐厅?”

    “不。”

    陈文杰目光炯炯,“我想开一种很全面的餐厅,这样就可以让客人尝到各地自己喜欢的食物了,反正我个人是不喜欢只吃一个地区的菜,所以最好什么都有。”

    陈勋庭挑挑眉:“纸上谈兵,你这种餐厅那得请十多位大厨,食材上投入更是大,全国各地的菜品那么多,有些必须要用本地食材,到时候进货就是个问题。”

    “……”

    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陈文杰瞬间蔫吧下来,“这么麻烦吗?”

    “你以为呢?你做饭确实上心,可生意跟做饭是不一样的。”

    “那我多学点菜系自己做呗。”

    “说得就更容易了,到时候人多了,你自己肯定顾不上来,请的厨师多了,菜系多了,菜品质量也更难把控,另外,客人如果吃到某一种菜系觉得不好吃,你还得单独调整培训,大大小小的经营问题,比你学做饭的问题多太多了。”

    陈勋庭随口这么一分析完,陈文杰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中,好半天,愁眉苦脸的看向沈晚月。

    “完了,我脑子疼,要不等我开饭店的时候,拉着沈琪琪过去给我当老板吧。”

    沈晚月乐的肚子疼,“你瞎说什么呢,琪琪才多大啊。”

    “等她长大呗,我瞧了,我们这几个孩子,就琪琪脑子最好使。”

    陈勋庭无奈的叹了口气:“琪琪是在数学方面有天赋,可不是在做生意上,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应该自己努力想办法攻克解决。”

    “哦哦哦。”陈文杰敷衍的应了一声,“对了,他们几个怎么还没回来呢?”

    “是呀。”

    已经过去将近十分钟了。

    沈晚月站起身,“你陪文杰在这儿先再吃一会儿,吃不了的看看有没有能打包的等会儿带走,我去瞧瞧。”

    “好。”

    陈勋庭一向说话靠谱,他说了有人瞧着,沈晚月其实也没那么担心。

    不过到底还是不放心,出来后便脚步匆匆去了卫生间的方向。

    “这个不是太阳吗?”

    “是,也不是。”

    “不是吧,不然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太阳热吗?”

    “当然热!我妈妈还告诉过我们不要大中午的一直盯着太阳看,不然眼睛会烫坏的,等晚上的时候,太阳的温度才会下降。”

    “太阳的温度是不会下降的哦小朋友。”

    “不可能,就算是夏天,晚上也可凉快了呢。”

    寻着声音,沈晚月在走廊尽头处,开着门的包间里看到了自家三个小萝卜头。

    里面坐着的是两位年纪稍大些,穿中山装打扮的老爷爷。

    能来这个地方吃饭,瞧着又是读书人的样子,应该是附近学校的老师。

    沈晚月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我家孩子打扰到你们了吧。”

    一直跟其中一位老爷爷说话的是沈天凯,他顶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瞧来瞧去的。

    反倒是平时对这些感兴趣的沈琪琪安安静静站在沈天凯后面,似是在想什么。

    “妈妈来啦!”

    陈文星早便觉得没意思,颠颠跑过来,“妈妈,天凯刚才撞掉了这位老爷爷手里笔记本,天凯以为老爷爷是画画的就跟了过来。”

    “妈妈你来啦。”沈天凯也转了身,“妈妈快看,这位爷爷会画好多奇怪的字符,是不是之前你跟我们讲的故事里的外星人文字?”

    “……”

    沈晚月有些无奈走上前,“抱歉两位同志,我家这孩子性子活泼了些,叨扰到你们了。”

    “没关系,我们……”

    陈先进看看沈晚月,又看看身边几个娃娃,立刻笑了出来,“我们似乎是见过,你还有印象吗?”

    “见过?”

    沈晚月打量的更仔细了些,“在……在前些天庙会上!”

    “没错。”

    陈先进笑了起来,“放心,他们没有打扰到我们,我俩独自出来吃饭,本就无聊,而且虽然撞掉了笔记本,也帮我捡起来擦了擦,你教养的孩子很好。”

    “您实在过奖了。”沈晚月客气的笑了笑,“我们也该走了,就不打扰两位……”

    “爷爷,太阳的温度不会下降,那是不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地球温度会下降呀?”一直没说话的沈琪琪忽然出声,脆生生的问道。

    “琪琪,你在说什么呀,地球温度下降不就是太阳温度下降吗?”

    “不是不是。”

    沈琪琪一本正经指了指陈先进笔记本上画的两个圆圈,“这个代表太阳的话,这个就是地球对吧,爷爷说太阳温度是不变的,那不就是说,地球的温度是太阳带来的吗?夜里凉快,是因为背对着太阳的这一面温度下降了,而不是太阳温度下降,不管什么时候,太阳都只是一个超级超级热的大火球。”

    “……啥?”沈天凯瞪大了眼睛,看看笔记本又看看沈琪琪,“你说的我好像更不懂了。”

    而旁边,陈先进跟身边的吴培英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震惊。

    “孩子,你过来。”

    吴培英饶有兴致的招招手,随后从自己包里翻出来了支随身携带的钢笔,写写画画后,顺手又团成了纸团。

    “孩子,这是什么?”

    “是废纸团啊!”跟在后面的沈天凯抢答道。

    沈琪琪跟着点了头。

    “那我现在要把这个废纸团尽量往远的地方扔,如果我直接手松开扔的远,还是我抡圆了胳膊扔的远?”

    “当然是抡胳膊啦。”沈天凯莫名其妙的看看沈晚月:“妈妈,爷爷这是在做什么?”

    沈晚月已经大概能明白过来了,这两位老爷子恐怕还真是附近学校的老师甚至是教授。

    “做小实验,你们要是想玩就再待会儿。”

    “妈妈我想待一会儿。”沈琪琪主动道。

    “好,那我在这儿陪着你们。”

    吴培英笑着继续道:“说的不错,的确是抡圆了更远,孩子,你刚才明白了夜里温度会下降的原理,那这个呢?你能说说为什么抡圆了更远吗?”

    陈先进清了清嗓子:“老吴,这问题牵扯的更多了,你少为难人家孩子。”

    “你说说看好不好?”吴培英却只是看着沈琪琪,再一次问道。

    也才不过六岁的小朋友这会儿神色却格外的认真,旁边的沈天凯也是抓耳挠腮。

    沈天凯:“是我抡胳膊后用了力气。”

    “对,这算一个答案。”

    沈天凯:“还有我胳膊长,胳膊的距离也算上。”

    “哈哈,好,这也是答案。”

    吴培英听着,揉了揉沈天凯的小脑瓜,但注意力更多还是在沈琪琪身上,“孩子,你觉得呢?”

    沈琪琪抿着嘴,看了看沈天凯,随后反而有些疑惑,“刚才的答案是天凯的,我觉得……抡圆了胳膊扔,跟直接往下扔,这两种其实也要分情况的。”

    吴培英眼睛一亮,陈先进也很诧异。

    陈先进:“可以说说原因吗?”

    “嗯。”沈琪琪拿过那个纸团,“我看过天凯玩弹弓哦,如果同样的力气,直接往地面扔可以扔他身高这么长,但他抡圆了胳膊扔,要是对着的是天上,照样还是落在地面,只有这样……”

    说着,沈琪琪胳膊比划了一个角度,“这样斜着扔,力气一样,都是天凯扔,那才可以更远。”

    “好聪明的孩子!”

    吴培英应声感慨,“我想讲抛物线,她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问题所在。”

    “什么是抛物线?”沈天凯懵懵懂懂的问。

    沈琪琪皱皱眉:“就是抛东西时候,东西动起来的那个线?”

    “啊?有线吗?扔东西有线的话不就还能再拉回来?”

    “……”

    吴培英笑着对沈琪琪点了点头,“你之前学过这些吗?”

    “什么?”

    “物理学。”

    “没有。”

    沈琪琪摇摇头,又好奇的问:“两位爷爷不是学数学的吗?从小老师们就说,我学数学可厉害了。”

    吴培英跟陈先进相视一笑。

    陈先进:“你很聪明,不用管别人如何说你哪方面厉害,你将来只看自己对什么更感兴趣就行,数学是计算,物理是解释,且需要严格论证,你更喜欢哪个?”

    沈琪琪忽然看向后面的沈晚月:“妈妈,我好像……爷爷说得这句话,我之前好像在书里看过,就是在太爷爷院子里的书柜里。”

    那是……陈勋庭父亲留下来的一部分资料,沈晚月第一次带两个孩子过去的时候,沈琪琪就盯上那些书了。

    虽然都没看太懂,但琪琪却喜欢的不松手,后来也被奶奶直接都送到了家里去。

    “对,那些就是物理书。”

    沈琪琪高兴的转过头:“那我更喜欢物理,爷爷,你们是学物理的吗?”

    “物理又是什么?”

    有一些被忽视的沈天凯挤到了沈琪琪身边,“你们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好不好,说点好玩的呗,就像刚才那个实验,我喜欢玩那个。”

    吴培英笑起来,陈先进也被沈天凯逗乐了。

    沈晚月走上前,“不好意思的两位同志,实在是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也算是缘分,而且也是我瞧着你这几个孩子有趣才问这么些话的,我们两个啊,多少年没……”

    “咳咳。”陈先进打断了吴培英:“老吴,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哦对对对,该走了该走了。”

    沈晚月拉着双胞胎跟陈文星跟两位道别。

    沈天凯注意力已经又被旁边的大理石雕刻吸引了过去,沈琪琪跟在旁边,有些依依不

    舍。

    “爷爷,你们讲的东西都好有意思啊,比数学好玩多了,学校里都没有人教我。”

    陈先进看着沈琪琪顿住了脚步,想了想,便道:“你在哪里上学?”

    “我们不是京市的,同志,我带她来是参加这次的全国奥数比赛。”

    “这样啊。”

    陈先进点点头:“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要是在京市,可以介绍孩子去专门培养人才的实验学校上课,这孩子实在是有天赋,脑子聪明,等回去本地了,可以好好教导,你们本地应该也有这类学校的,或者你要愿意,让孩子留在京市也可以。”

    “不行。”小丫头眉头皱了皱,缩到了妈妈身后。

    沈晚月宽慰的拍拍她的手,抬头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舍不得孩子这么小离家太远,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儿,孩子童年的事儿,我还是更希望她能自由快乐一些。”

    “能理解的。”陈先进点点头:“毕竟谁家父母都不舍得不愿意跟孩子分开,”

    说完,他猛地一怔,低头时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父母都不舍得,可他偏偏舍得了。

    他又算得上什么父母?

    吴培英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随后不舍的看了眼沈琪琪,“这孩子脑子太好使了,现在没关系,等以后要是想要来京市发展学习,可以去国家空间研究院报我的名字找我,我叫吴培英。”

    空间技术研究院?

    沈晚月看出两位老前辈厉害,没想到竟然是航天科工上的教授。

    “谢谢您的好意。”沈晚月眼神更加尊敬,“将来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

    吴培英跟陈先进走出餐厅后,吴培英仍有些感慨的往后瞧了一眼。

    “这孩子,往后不可限量,她母亲也是个聪明人,会教养,看她那三个孩子都很有礼貌,还……”

    吴培英说了半天,才发现身旁的陈先进仍有些发怔。

    想了想,吴培英叹了口气:“行了老陈,明天结束后,你就回家一趟吧,到底是亲人,什么事儿说开了总会好一些的,现在别乱想了,咱俩都这个年纪了,思虑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似是专门为了迎合这句话,外面冷风吹过,陈先进还咳嗽了起来。

    好一会儿,陈先进才缓过来。

    “唉,我刚才瞧见那孩子,就忍不住想起庭庭,他要是结婚,孩子应该比刚才那孩子年纪大上几岁,庭庭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没看三年前送过去的家人档案资料吗?”

    “没有。”

    陈先进摇摇头:“他们不愿意回我的信,就是在怨我,我多看一眼,心里便难受一分,不如不看,等见面了再道歉……”

    “你呀你,当年要是在临走前不跟陈叔闹掰,估摸着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多年一次也不联系。”

    “他要我去参军,我爸的性格,你也知道,我没有办法了。”

    “唉……”

    两位老人的声音在风中渐行渐远,等沈晚月一家出来的时候,只隐约能瞧见两位老人上车的背影。

    “就是那两位。”沈晚月指给陈勋庭看。

    陈勋庭一眼瞧见了那车上白底红字的特殊车牌,“这是军方的车,看来两位应该是科研界很厉害的教授,又在国家空间研究院,说不准还是保密级人物。”

    “他们都建议我带琪琪去实验学校培养。”沈晚月转身看了看跟沈天凯陈文星一块儿跑着玩的琪琪,“可这孩子还是小了些,又依赖我,我总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最起码……上完小学吧。”

    “不着急的。”陈勋庭安慰道:“琪琪是个聪明孩子,将来一定会自己有主意的,到时候听她的再去也不迟。”

    “明天……”

    沈晚月皱了皱眉:“明天我陪着琪琪一起上台,但是要发言的话,你记得准备一下,我不是很想开口。”

    她还是很抗拒在电视镜头前说话,尤其是接受采访。

    “可以,不过总要试试的,胜利上次还说呢,现在早月华服是民营优秀企业,电视台还想请你过去参加节目,跟大家分享经验来着,这也是宣传公司好办法。”

    沈晚月微微垂眸,“我明白的,可是……”

    她的手被男人牵住,夜色带着凉意,他的掌心却总是温暖的。

    “放心,在你仍旧没办法克服阴影之前,一切都有我在,一个摄像镜头而已,咱们慢慢克服它,总之明天什么都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第136章 第136章

    第二日天朗气清。

    京市电视台大楼外面,早早便排了队等待着通知入场。

    “这么些人?”

    陈先进跟吴培英下了车,望着前面的长队,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已经回来好些日子了,但两个人平时最多就是在街边走走,还没有在人群中这样挤过,一时间都有些不适应。

    吴培英:“是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什么活动吗?”

    “前些日子的全国奥数比赛刚结束,昨天出了成绩,今天邀请几个阶段前三名的孩子跟家长过来参加一个访谈类型的节目,这次比赛面向全国的中小学生,三年级以下一个阶段,三年级以上一个阶段,中学又分了两个阶段,所以看这人多一些,两位教授等会儿直接走内部通道进去,不用排队。”

    陈先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记起来了,昨天晚上我们碰见的一个小女娃娃就是从外地赶来京市参加这个比赛的。”

    “那说不定今天还能再碰见呢,走吧老陈,咱们进去。”

    工作人员一早就等着了,听说两位教授过来,急急忙忙打开了侧面的小门接了他们进去。

    “哟,那是谁啊,还能走特殊通道,咱们为什么不能走?”排队的队伍里有眼尖的瞧见,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搞什么特殊待遇呢。”

    “你们知道什么,那是今天来参加其他采访的教授。”

    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瞧了一抬起下巴,高声道:“这里是电视台,又不是你家门口,当然还有其他来参加别的节目的人。”

    年轻女孩儿姿态很高,满是傲气,周围的人心里都不太舒服。  ”

    也没说这是我们家门口,看见了好奇问问不行吗?说话夹枪带棒的,当自己是谁啊。”

    “就是,你又是谁啊,你的话我们凭什么相信?”

    年轻女孩子笑了出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慢吞吞道:“我对象在电视台里工作,昨天他告诉我的,刚才那两位可是国家级的物理学教授,有功勋章的那种,对国家有重大贡献,而且他们年纪大了,跟我们一起排队也容易累着,当然要单独进去。”

    “那确实不能跟那两位比。”

    “但这丫头说得是真的吗?”

    “我瞧着像真的,刚才那两位看起来确实像知识分子。”

    “对了,我昨天还听少年宫那边的活动老师说,今天好像确实能见到什么教授……”

    听到还有人质疑,年轻女孩儿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等会儿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有些人见她说话这么有底气,跟她套起近乎来。

    “女同志,你这么年轻,又没结婚,为啥来我们家长这边排队呀。”

    任小雨抱着胳膊,掩饰着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清了清嗓子:“我带我弟弟过来的,我爸妈没空来。”

    “你弟弟?”

    “嗯,在那边滑滑梯呢,我弟弟是这次少儿组的第三名。”

    “原来是这样,那听你的口音,你家是京市的吧。”

    “……”

    任小雨一怔,紧了紧拳头,“不是,我是苏市的,但我以前在京市上大学,以后我跟我对象都要留在京市发展工作。”

    “那你们俩还挺厉害的,对了,你对象真在电视台上班啊,那你也算是内部人员了,怎么不也先跟着进去,也省的在外面排队。”

    任小雨咬咬牙:“我俩都不喜欢搞特殊,再说了,你管得着吗,事儿真多!”

    三两句话间,任小雨便又来了气,翻了个白眼不再跟人搭话。

    “切,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小姐呢,不就是对象在京市电视台吗,我七舅的二姐还在中央台上班呢,哪儿来的优越感!”

    “就是,那口音我乍一听还以为是本地的,结果不也是外地来的,好像她是这儿主人一样。”

    “看打扮,估计还是个穷学生呢,哪儿学来的不良风气……”

    “害,越是没什么越喜欢夸夸其谈,真厉害的人啊都低调着呢,昨天那个第一名的家长那才叫真人不露相,走的时候,我瞧着是被大汽车给接走的。”

    “啥大汽车,那叫什么家庭轿车,父母瞧着都是文化人,难怪女儿才六岁能考第一……”

    任小雨脸色逐渐黑了下来,紧了紧拳头,瞪了一眼在不远处玩滑梯的弟弟。

    “任小山!给我滚过来!”

    九岁的任小山愣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跑了过去。

    “听听听听,你们少儿组的第一名才六岁,你呢,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孩儿!我为了你一大早就来排队,你玩的倒是高兴,有没有良心啊!”

    任小雨身材瘦削,模样清秀,弟弟任小山瞧着跟她也有五分相似,白白净净的,但说起话来,语气都冲的厉害。

    “哼,要不是因为能上电视,你才不会来呢,你当我不知道?”

    九岁的孩子已经能看明白大人间那点虚荣心了,任小山刚说完,任小雨脸色果然更差了,也许是怕人再看笑话,伸手把弟弟拉到了身边,低声嘟囔了两句又瞪了弟弟两眼,也就没再开过口。

    “哟,昨儿那辆轿车到了。”

    “对对对,就是这辆车,是少儿组的第一名,听说小小年纪就能写出来高年级的数学题,都说那是个小天才。”

    沈晚月带着家里几个孩子刚下车,就立刻撞上了前面一溜人的注目礼。

    “陈勋庭,你快下车瞧瞧,我脸上是沾什么东西了,怎么都在往我身上看?”

    陈勋庭忍着笑:“看你好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油嘴滑舌的了。”

    “说点实话而已。”

    “少来了。”

    话虽如此,但沈晚月仍是没忍住弯了眉眼。

    别人家少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多的则是三四个,像沈晚月家这样一次性来了六个人,瞧着确实很惹眼。

    看了眼前面的队伍,沈晚月叹了口气:“早知道还要排这么久,就再晚一会儿过来了。”

    听见沈晚月这么说,前面立刻有人回头:“同志,他们说是七点正式入场,还有十分钟,快到了。”

    “那就好,谢谢你同志。”

    “客气了,你就是沈琪琪家长吧,昨天我看了成绩单,可真厉害,你们是怎么培养的孩子啊。”

    培养?

    似乎还真没怎么培养。

    但附近都是家长,这么说不免其他人会失落,沈晚月顿了顿,谦虚的笑了笑把准备好的客套话拿了出来。

    聊了有一回儿后,大家都对这个谦逊客气的一家子很有好感。

    都是孩子父母,一些妈妈跟沈晚月投缘,从孩子渐渐就聊到了自己身上。

    “妹子啊,冒昧问一句,你今年还没二十五吧。”

    沈晚月:“虚岁得有了。”

    “那也不大啊,瞧着还跟个大闺女似的,妹子,你跟咱们几个姐姐说实话,平日里是咋保养的?”

    “是啊,瞧你这都生仨了吧,身材又好皮肤又水灵,有啥秘诀没?”

    沈晚月:“姐你俩也太夸张了,我看你们也都很年轻,咱们都差不多。”

    “害,也就是赶上这两年条件好了一点,用上雪花膏了才没那么糙,还是你更水灵些。”

    “人家那是天生的……”

    聊了会儿,眼瞧着电视台门开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开始进场。

    里面跟沈晚月想的不太一样。

    虽然是录播形式的访谈节目,但现场也是有观众的。

    陈勋庭要陪着沈晚月一起上台,所以看护两个弟弟的任务就落到了陈文杰身上。

    陈文星倒是乖乖的主动牵起了陈文杰的手。

    沈天凯则是对什么都好奇,一个劲儿的左看右看。

    沈晚月叮嘱了天凯好一会儿,看着陈文杰他们三个坐到观众席后,自己这才带着琪琪跟陈勋庭一起进了后台做准备。

    这次的电视采访活动放在了京市卫视的《少年科技》,电视台专门为这次采访单开了一期主题节目。

    节目一共分为三个部分,开场会

    介绍到来的孩子跟家长,同时进行简单采访。

    中间则是一些趣味性的实验跟奥数题目,由老师出题,每个阶段的孩子们分别答题后,老师再进行解答。

    最后才是颁奖环节。

    坐在后台,身边几乎全是不同年龄的孩子跟她们的家长。

    孩子多,但却比前面观众席还要安静有纪律些。

    沈琪琪跟几个比她大一些的女孩子在一块儿,玩着《少年科技》节目组提前准备的七巧板跟积木拼图这些小玩具

    小男孩们也凑到了一堆儿去,或是低声交谈,或是安静的跟在父母身边。

    很快,有个带工作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喊住了他们。

    “大家好,我是节目组的美术指导助理于卓成,大家喊我小于就行,家长们喊孩子们一起去外面的走廊上拍个合照,因为只有一个演播厅,等结束后,舞台还要让出来给下一个节目用,到时候就没办法拍合照了。”

    “卓成!”

    任小雨才低声跟弟弟说着什么,看见于卓成进门,惊喜的站了起来。

    “卓成,你终于来了,我刚才没看见你,以为你忙着呢。”

    “小雨。”跟任小雨不同,于卓成反应要淡一些,他看了眼文件夹,“是在忙着,等会儿拍完合照我还要给孩子们的名牌上画简笔头像,你带着小山先去跟大家一起合照。”

    “好,放心,我会帮你的。”

    任小雨说完,于卓成抬起头,皱了皱眉。

    这是个眉目清秀,下颌轮廓却略显锋利的年轻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帮我?你是嘉宾,现在是我要协助嘉宾一起走节目流程,你快过去吧。”

    “辛苦你了卓成,我这就去。”

    任小雨声音有些大,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她扫了一圈,扬起下巴,牵着弟弟高傲的走了出去。

    于卓成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家长时便立刻换上了笑脸,礼貌的请还没出去的孩子一起出了门。

    “一共是十二个孩子,大家按照年级站成三排。”

    于卓成举着相机,一边组织着现场秩序。

    “我不同意让那个任小雨跟她弟弟站中间。”

    “我也不同意,明明有更小的孩子,他也不是第一名,凭什么霸占第一排中间,他个子那么高,把我家孩子都挡住了!”

    “就算按照年级站,也该让那个六岁的小女孩站中间的。”

    “我看也是,也不知道你们姐弟着什么急……”

    沈晚月并没有急着过去站队,她牵着琪琪的手刚从里面出来,站在旁边看着任小雨一个劲儿往中间挤,而其他人都看不惯任小雨姐弟,几家争执了起来。

    “别吵别吵。”

    于卓成匆忙放下刚举起来的相机,“其实怎么站都一样,就是一张照片而已,等会儿就要上台录像了,大家都别恼火。”

    “为什么都一样?照片里看不见我家孩子的话,那还要照片干什么?”

    “就是啊,我家孩子还是第二名呢,比那个任小的山分高多了,他们姐俩往前面一站,我家孩子站旁边看着又矮又小,少儿组的也就他年龄最大……”

    “要是这样我们家就不拍照了,我们家孩子不受这个委屈!”

    眼瞧场面越来越乱,负责拍照的于卓成着急起来,拉着任小雨就要往旁边去。

    “你就往旁边站站,别这么不讲道理。”

    任小雨瞬间委屈起来,“是你说的按照年级站啊,小山三年级,就应该在第一排,你也没说谁在中间,我又没错,卓成,你怎么还想着别人呢。”

    “什么向不向着别人,我正常工作,你能不能别添乱。”

    “我哪儿添乱了,你……”

    办公室里,导演组的人探出脑袋,“外面吵什么呢?于卓成同志,让你负责拍个照片怎么还没拍完,快一点,等会儿影响录像了。”

    “好好好,马上。”

    “什么马上,我要个说法!”

    “卓成,你自己没说清楚,你干嘛要怪我,我还好心想着帮你组织一下,你还说我给你添乱,你还是不是我对象了?”

    “……”

    眼瞧又要吵起来,沈晚月想了想,把琪琪手塞给陈勋庭就走了过去。

    “于卓成同志,工作不能这样的,你要提前安排好才行,我看不如……”

    话说到一半,沈晚月猛地停了下来。

    刚回头的于卓成着急的额头都出了汗,鼻子尖也冒了喊住,框架眼镜滑落下去一半,他干脆拎着眼镜一边擦汗一边眯着眼睛说话。

    于卓成:“同志,不如什么?”

    沈晚月回过神来,眼神狐疑的打量了于卓成两眼,这才继续道:“不如让孩子们去前面楼梯台阶上站,孩子们分成两排单独站在前面,各家的家长同意站在最后面。”

    “好主意啊。”

    于卓成眼睛一亮,拍了拍手,“这样孩子们就算身高不一样,也不会有被挡着了,家长站后面,看起来也不那么乱。”

    沈晚月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同志,你是刚参加工作吗?”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拍照法子了,实在是没什么稀奇的。

    于卓成摇摇头:“有俩月了,不过我是才跟着台里去学了怎么用这种相机拍照的,刚才就惦记着怎么按快门怎么调距离了,所以一开始也没想过拍照站位。”

    于卓成再三道了谢后,没有搭理身后独自生气的任小雨,转身进屋拿了个大喇叭,按照沈晚月的法子,让大家统一换到了台阶上去拍。

    这次站位就没那么的乱了,小学的六个孩子站在第一排,中学的六个在第二排,而且中间站着的还是年纪最小,身高最矮的沈琪琪,大家也都没了异议。

    等拍完解散后,于卓成端着相机又急匆匆的跑回了屋里,过了大约半小时,就拿着一摞卡片走了出来。

    “这是等会儿孩子们上台时戴在身上名牌,我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给大家都单独画了简笔大头画,希望大家能喜欢,回去了也可以留念。”

    眼瞧于卓成挨个发卡片,沈晚月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陈勋庭。”

    “怎么了?”

    沈晚月皱了皱眉,“你瞧这个于卓成同志眼熟吗?”

    陈勋庭目光很快落了过去,他安静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长相不眼熟。”

    但名字……

    他没有说完。

    沈晚月也没发现,只是又看了两眼,说道:“他出来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觉,可刚才他摘掉眼镜,我总觉得他的眉眼间跟你还有些相似呢,不过他身上书卷气重一些。”

    陈勋庭有学历,但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书卷气,在沈晚月眼中,他一直都是成熟稳重,冷静又心思缜密,总之人群里一瞧,他一准就是厂长。

    而这个于卓成戴上眼镜后,更显的像个文弱书生。

    陈勋庭微微垂眸,见沈晚月仍是一脸好奇,口中有话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来。

    “沈同志!琪琪小朋友!”

    于卓成走了过来,“刚才真是谢谢同志你给的建议了,小朋友,这是你的名牌,自己拿好卡在胸前的衣服上哦。”

    沈琪琪有模有样点点头,“谢谢叔叔。”

    于卓成立刻笑了出来,伸手想要揉揉小朋友的脑瓜,但看沈琪琪梳的漂亮的小辫子,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于卓成:“同志,难怪你孩子可真聪明懂事,我现在明白了,她是随了你的基因呢。”

    沈晚月客气着笑笑:“你也很厉害了,年纪轻轻就来京市电视台上班了。”

    “我?”于卓成哈哈笑了两声,不好意思道:“我是京市美院的学生,六月份才毕业呢,现在就是个实习助理,刚才又闹了那么一出事故,到时候能不能留任正式员工还两说呢。”

    沈晚月安慰道:“谁都有第一次,以后有经验就好了,而且你的简笔画画的真的很不错,琪琪也很喜欢。”

    沈琪琪今天梳着两个小辫子,名牌上,也画了个梳着小辫子的可爱小姑娘。

    这会儿,沈琪琪已经自己把

    名牌别到了衣服上,低着头喜欢的看来看去。

    于卓成被夸得脸瞬间哄了,不敢再去直视沈晚月的眼神,只是摸摸脑袋:“这都是小玩意而已,要是真能靠这个留下就好了,再有十分钟就录像了,我去给其他人发了。”

    “嗯。”

    说完话,沈晚月这才注意到陈勋庭一直都沉默着,不过陈勋庭话本来就不算多,而且眼瞧着也要录像了,一想到等会儿要面对摄影机,她心里便又开始紧张起来,也就没再去注意其他的事情。

    另一边,任小雨还在生气。

    “于卓成,跟那个老女人聊那么久,你还知道过来呢?”

    于卓成脸色瞬间黑了:“别这么说,沈同志刚才帮了我大忙呢,而且人家也还很年轻,怎么能说是老呢。”

    “咋了,你还觉得她好看不成?你女朋友站在你面前,你说别人好看?”

    “……”

    于卓成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乱想,行了,这是小山的画,你们拿好,我走了。”

    “你!”

    任小山在旁边瞧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姐,你俩不是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咋还是天天吵架啊,咱爸妈可说了,他家条件好,到时候彩礼要给我跟小弟留着娶媳妇儿,你可别给他吵走了。”

    任小雨瞪了任小山一眼,啐了一口,“小王八犊子,你跟爸妈一样都没把我当一家人,往后我结了婚就跟卓成留在京市,再也不回去了。”

    “随便你回不回去,反正结婚的钱得给我留着。”

    “没良心的,再烦我就把你扔到这儿我自己回家去。”

    任小山说着,翘起了二郎腿,“要说起来,这次还是借了我的光你才能上电视呢,你要是没有虚荣心,就走呗。”

    “……”

    任小雨不说话了。

    她可是在同学面前夸了口的,说自己能上电视的,要是没露脸,那面子还往那儿放?

    忍着火气,任小雨还是没舍得挪出去一步。

    很快到了录像时间。

    沈琪琪是第一名,作为少儿组的最后一位上场。

    搁着幕帘,沈晚月老远便瞧见了那台被人架着的硕大的摄影机。

    几乎是一瞬间,她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幼年时期,被院长拉到院子里骂的场景。

    孤儿院的日子,靠的是社会有一口没一口,三不五时的募捐。

    如果她们这次在摄像头面前没有好好表现,那下一次,有一部分作秀的,便会更倾向与选择其他家孤儿院。

    她期待着摄像头。

    同时也惧怕着。

    期待是因为他们来了,孤儿院日子会好过上一些时间。

    惧怕,怕的是自己表现不好,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怕说错了话,被人打断要求重新来过。

    怕表情不到位,会事后被保育员老师批评。

    她怕……

    不知不觉间,沈晚月陷入了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中去。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她出神时候,眼神中的惧怕。

    “妈妈,我拉着你的手了。”

    黑暗中,柔软的声音忽然传来过来。

    随后,食指便被沈琪琪给牢牢握住了。

    女儿还小,手也还小,小到想要用力,却只能握住妈妈的两根手指。

    “晚月,该咱们了。”

    身侧男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陈勋庭握住了她的手心,随后十指相扣,“我们陪着你呢,有我们在,台下还有文杰文星跟天凯,不怕的。”

    一大一小,一左一右。

    刚才逐渐冰凉的指尖,也立刻被暖热。

    “嗯。”

    她轻轻点了点头,随着幕布拉开,后台候场区也被巨大的打光灯照亮。

    迎着灼热的白炽灯,沈晚月嘴角挂上了一丝释怀的笑意。

    从前是从前。

    从前她无人陪伴,从前她只有自己。

    可如今不同。

    她不用怕,任何需要怕的事情,现在都有人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同自己一起面对。

    节目前面是普通的介绍环节,顺利介绍完以后,才是采访。

    其实只要克服了对摄影机的恐惧,采访对沈晚月而言,不算难题。

    只是当主持人问到她的时候,看着突然间靠很近的摄影机,她仍是断片了一瞬。

    这年头的摄影机,特写镜头还必须由人扛着连线的机器走到跟前来才能拍到。

    硕大的机器逼近,这很难不让人下意识的愣住。

    “是个体经营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

    “是的,我爱人顺应国家改革政策,去年便大胆创新开了经贸公司,我为我的爱人感到骄傲。”

    “对!我妈妈可厉害了呢,我也为妈妈骄傲!”

    到了沈晚月这边,主持人却突然问到了父母职业。

    因为摄影机的逼近,沈晚月一时间断片没能开口,陈勋庭及时帮她补上了后面这句话。

    在观众看来,这不过是丈夫出于自豪的发言,没人注意到沈晚月一瞬间的失神。

    “难怪琪琪这样聪明优秀,一定是遗传了您的基因。”

    回过神的沈晚月笑了笑,紧了紧手指,给陈勋庭示意自己没事儿,这才继续开口。

    沈晚月:“家里的确支持孩子学习,不过也是孩子自己的努力更多,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喜欢做这个,只要是孩子喜欢的,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的。”

    主持人:“您真是一位开明的母亲,可我听少年宫的老师提过,说孩子学校那边想要邀请琪琪去实验学校上课,您却没同意。”

    沈琪琪摇摇头,“是我没同意哦,妈妈尊重我的意思。”

    沈晚月在旁边笑着点头:“是这样的,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她往后还有大把时间去学习,现在琪琪年纪还小,我想先让她享受快乐的童年。”

    她的话刚说完,在场有些父母便忍不住的摇头。

    “可是我们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早点开始努力,总是没错的。”

    沈晚月侧目过去,“可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场马拉松,更不是什么比赛,人生是一场体验不是吗,而且,有些时候,放松一些的环境,反而还利于孩子的学习跟身心健康发展。”

    她面对镜头,语气温柔的说完,便立刻迎来了观众席的一阵掌声。

    同时,邀请来的在场专家跟老师,大部分也都鼓起掌,赞许的点头。

    眼瞧着主持人走到下一位孩子身前,沈晚月默默的松了口气。

    终于顺利通关了。

    她左右看看,悄声跟身边一直牵着自己手的两个人道了谢。

    沈琪琪嘻嘻笑了笑,陈勋庭则是暗中又捏了捏她的指尖。

    再后面就是答题环节了。

    家长在旁边,孩子们分级挨个上去做了一些有趣的题目跟实验。

    选择题环节,有一道题难住了在场所有的小学生。

    孩子们都面面相觑的时候,只有琪琪一个人举了手。

    “我选a,抛物线哦,倾斜的抛物线,反而可以踢得更远。”

    在场的几位老师互相看了看,片刻后,敲响了回答正确的铃声。

    小学阶段的家长们也都有些愣住。

    任小雨在旁边盯着沈琪琪,忽然举起手,示意自己要发言。

    “琪琪小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抛物线的,小学应该还没有学到这个词语吧,是妈妈给你补课了吗?这个应该也很难记吧,我可记得……”

    任小雨故意深深看了一眼沈晚月:“我记得刚才琪琪妈妈可说了,从来不会给孩子特意去补课,不会是为了塑造孩子的天才形象故意撒谎呢吧。”

    “咳咳咳……”

    主持人脸色难看的接过话,“小山姐姐,我想琪琪妈妈不会撒谎的,咱们还是继续答题吧。”

    任小雨有些不依不饶:“那总要给个解释吧,我反正不能理解一个六岁孩子能知道这个足球弹射出去时候的抛物线角度。”

    “不是妈妈教的。”

    没等沈晚月说话,沈琪琪自己就不高兴了。

    小丫头直接站了起来,颠颠跑到了主持人身边去,“姐姐,我想要用话筒说话。”

    “啊,这……”

    主持人连忙蹲下身子,又有些慌张的看向下面的节目组。

    这个环节是个意外,要是一直这样纠缠下去,万一纠缠久了耽误时间,万一两家人闹了矛盾……

    虽然是录播,可也算是演出事故了。

    看台下导演点头示意后,主持人这才蹲了下来,把话筒递过去。

    沈琪琪小小一个,说起话来却格外清晰有条理。

    沈琪琪:“这题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可我们昨天去吃晚饭的时候,碰到一个学物理的爷爷跟我们玩,爷爷教我了有趣的小实验,我才知道的。”

    任小雨也不服气的走了过去,就着话筒说话:“小朋友不可以撒谎哦,街边的老爷爷怎么会这种题呢,是妈妈教你的对不对?”

    沈琪琪皱起眉,不慌不忙,“不对的,就是爷爷教的。”

    “小朋友撒谎可是会惹来大灰狼的!”

    “你有完没完?”沈晚月站了起来。

    “就是爷爷教的!不许你欺负琪琪!!”

    观众席上,沈天凯也忍不住了,吵嚷着站起来便要往台上冲,陈文杰拉都拉不住。

    眼瞧场面越来越乱,主持人无奈之下,示意先关掉了摄影机。

    随着关掉机器,观众席也乱了。

    沈晚月什么也没管,已经走了过去,将着急的沈天凯拉到身边,又用胳膊护住沈琪琪。

    “任小雨同志,你觉得刚才那些话对一个孩子说是不是太多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我就是好奇问一问都不行吗?”

    沈晚月:“你那些话,分明带有诱导的性质,后面还想威胁琪琪,太没有道德了。”

    任小雨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原因啊,什么老爷爷,不会是你为了出风头故意教给孩子的吧,刚才我就看你喜欢出风头。”

    沈晚月笑了:“刚才?刚才拍照的时候你虚荣心太重,非要站在第一排中间,故意挡着后面的孩子那会儿吗?”

    任小雨脸一热,连忙又说:“你!什么虚荣心不虚荣心,我现在就想要一个解释,我不信在场的其他人不好奇!”

    “爷爷叫吴培英哦。”

    沈琪琪忽然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吴培英爷爷,他还让我去京市研究所找他呢,你要是不信,我们就一起去啊。”

    沈天凯也恼火的站在妹妹身边,“你个坏人!!你才要被狼抓走呢!走啊我们去研究所,要是真的有这位爷爷,你就要被狼吃掉!把你全吃掉!”

    其实沈琪琪作为六岁小朋友,知道的知识确实是有些超过这个年龄段了。

    任小雨再那么一吆喝,也确实有些观众忍不住的好奇起来。

    可听了这个名字以后,台上的其他老师跟教育专家,都愣了片刻,随后纷纷起身走了过来。

    “请问这位同志,您一家昨晚上是在那个地方吃的饭?”

    陈勋庭打量着台上的几个人,他目光带了两分凉意,但随后,还是淡淡开了口:“在义利餐厅。”

    “那就没错了!”

    其中一个专家激动的锤了一下手心,“我昨天确实见到这位吴培英教授去义利餐厅吃饭了,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物理学家,而且为人随和,他能跟孩子们玩在一块儿,也不足为奇的,何况还是沈琪琪这样聪明的小朋友。”

    “吴培英?”任小雨翻了个白眼,“听都没听过,谁知道真假。”

    “你太无礼了。”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脸色也有些差,“这位教授是

    国家英雄,过了今天,你会在国家所有的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说起来,吴培英教授今天也来电视台了吧。”

    “哪有这么巧的……今天???”

    任小雨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的对象于卓文说的话,说今天电视台还有两位教授来参加访谈,而她早上也看到了两位教授进电视台。

    难道,吴培英就是两位中的其中一位?

    “怎么不说话?大坏蛋!你小心晚上狼去你屋里把你叼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跑上来的陈文星气恼的喊了一声,他身后,跟着同样一脸不服火冒三丈的陈文杰。

    “我……”

    任小雨左右看看,“好了,不用去研究院了,我现在相信你们了。”

    沈晚月冷哼一声,“用不着你的相信,你现在给琪琪道歉!”

    “道歉?不至于吧,我刚才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这也没错啊,大家不都好奇嘛?”

    “好奇?好奇用得着用引导的话术来诓骗小孩子,需要吓唬小孩子?”

    沈晚月抬眼看了看节目组,“大家也看见了,这位家长不依不饶,故意吓唬我女儿拒不道歉,破坏节目录制,跟这样道德素质不过关的人出现在一个节目,我只觉得羞耻,如果她继续录下去,那后面的流程我们就不参加了!”

    沈琪琪是这次少儿组第一名,而且年纪最小,最聪明,这次节目,沈琪琪本身就是一个宣传点。

    可以说就算是任小山不参加,沈琪琪都得留下来参加后面的颁奖仪式。

    “你当你是……”

    “任小雨同志,请你跟沈琪琪小朋友道歉。”

    导演组很快分清楚了利弊,着急的催促道:“因为你本来就耽误了半小时,而且你为难孩子大家都看见了,快点道歉。”

    “我……”

    “不需要了。”沈晚月转身拉着沈琪琪便要去台下:“她对琪琪已经造成了伤害,就算道歉,我也不愿意跟这种人同台。”

    “我也不愿意,自私自利的,刚才就是她想要挡着我家孩子拍照。”

    “早上那会儿,她还笑话咱们来着。”

    “对,我记得就是她。”

    “……”

    议论声越来越多,随后‘哇’的一声,任小山哭了起来。

    “我不要走,我要领奖状,你走你走!!”

    观众议论着,任小山哭闹着推搡任小雨,台上乱成一团,整个演播厅瞬间变得跟菜市场一样。

    导演组都皱着眉,互相看了看,走到旁边商量了两三句,便直接走到了任小雨面前。

    “任小雨同志,如果你还想让你弟弟继续参加后面的颁奖,那请你先行下台吧。”

    “什么?可是……”

    “你已经破坏了我们的节目流程,耽误了后面节目的录制时间,因为你,我们整个电视台都可能要有一定的损失,如果你再继续下去,耽误了晚间的新闻直播,到时候广告商那边的赔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是继续耽误大家时间等着赔偿,还是现在离开?”

    导演组态度十分强硬。

    现在已经不只是沈晚月一家了,其他家也对她有意见。

    那要走的,就只能是任小雨。

    第137章 第137章

    “我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你又去哪儿了?!于卓文!哪有你这样的对象啊!”

    录制出现事故,节目组当然是以大局为重。

    就算任小雨要给沈琪琪道歉,可眼瞧群情激奋,节目组还是强制把任小雨赶下了台。

    于卓文手里捏着下一个节目要准备的背景板,揉着有些发酸的胳膊,眼神里写满了疲惫。

    “小雨,咱们两个的关系归关系,工作归工作,刚才我也听见了,你做的的确不对,你干啥没要去招惹沈同志,还跟一个孩子说那些话,这是你自己有错在先,我就算帮你说话也没有理由啊。”

    “怎么没有理由,你就说你觉得我没错不行吗?”

    “……我不说昧良心的话,小雨,我还要准备后面的节目,你要不就去外面等小山吧,让人家看到我工作时间总跟你在一起也不好。”

    任小雨气得又开始掉眼泪:“怎么不好了,我就是来跟你说说话,我委屈还不行吗,你说我招惹她,但在我看来,明明就是那个沈晚月先来招惹你的。”

    于卓文皱起眉,神色严肃:“沈同志那不叫招惹,那是她好心好意给我出主意的,另外,沈同志有爱人有孩子,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好啊,你替她说话都不替我说话!”

    “……别闹了!”于卓文有些恼了,“你再闹,我这工作就真留不了了。”

    见他真的动了气,任小雨收敛了一些,擦着眼泪,小心的看看四周,“我可是跟同学吹过牛了,说我对象就在电视台工作,你可不能被开了。”

    “我还是实习生呢,不过……就算最后确定留用我,我怕我父母那边也不同意让我在京市,妈妈身体不好,父亲一直都想让我念完书就回苏市,以后方便照顾妈妈。”

    任小雨一愣,“这话还没听你跟我说过。”

    “这次五一假我跟家里打电话说要上班不回去,我爸才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

    任小雨顾不上哭了,比刚才还要急迫:“我们能考到京市的中专多不容易啊,咱们干嘛还要回去,苏市怎么都比不了这里啊,而且我都跟家里人说过了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于卓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以后父母真的强烈要求,就算电视台同意留我,我也得回去。”

    “为什么?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电视台是你喊我来应聘我才来得,我的梦想本来就是找个地方画画而已。”

    “可我不想回去,你得陪我一起啊。”

    于卓文皱起眉:“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啊,我也没强行要求你跟我回家。”

    “可……”

    可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跟她分手吗?

    两个人异地工作,以后连家庭都组不成,只能其中有一个人妥协。

    “卓文,要不……过段时间你放假了,我去你家看看你父母吧。”

    “不是说好毕业确定工作后再见父母吗?”

    任小雨有些期盼的看

    过去:“等毕业就晚了,我看能不能劝他们允许你跟我一起留在京市。”

    她说得很认真。

    两个人是同校的同学,年初经由于卓文的舅舅介绍,才慢慢相处在一起的。

    于卓文母亲没工资,父亲却是个会计,又是家里独子,条件还算不错。

    任小雨家中三个弟弟,日子紧巴一点,但父母都是国营厂的工人,工作稳定,两个人之间也算门当户对。

    打从见面,任小雨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长相规正性格温和的于卓文。

    可于卓文……

    于卓文目送任小雨离开演播后台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小于,那就是你对象啊?我刚才都听见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可真闹挺,也就你这性格能受得了。”

    “家里介绍的。”于卓文跟身边的同事搭话道:“我这人打小也没什么主见,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什么大志向。”

    “害,你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又性格温温吞吞的,现在可不是旧时代了,能处就处,不能处就分手呗。”

    “我怕回去了舅舅说我,还是等等吧。”

    如果父母那边确实不同意他留京市,再让父母来跟任小雨说比较好一些。

    眼瞧于卓文也忙去了,留在原地的两个同事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这小于还是个孩子呢,恐怕是自己不好张口,想借着父母的嘴说分手。”

    “都二十一了还孩子呢,就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连这种事儿都要让父母来说,我瞧着是没什么担当。”

    “他就这性格吧……”-

    演播厅内,老师给每个孩子颁发完奖状后,节目也终于在一片掌声中落了幕。

    顶灯刚刚熄灭,台上的人还没全部离开,就立刻有导演组的人来搬东西布置下一场节目。

    工作人员中,沈晚月意外又看到了在布置背景板的于卓成。

    昏暗的环境下,于卓成的脸部轮廓没有那么清晰,眉眼间带着浅淡的柔顺,这样的神情,跟陈勋庭截然相反。

    还真是奇怪了,自己刚才怎么就能觉得两个人长得像呢?

    这会儿稍微多看两眼,除了被镜框眼镜遮挡了一半的眉眼,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小沈小沈,等我会儿,刚才你说你们跟那个什么厉害的教授认识是吗?”

    沈晚月牵着沈琪琪下了台,立刻就有人追了上来。

    沈晚月点头:“只是碰巧说过话而已,要说认识,其实也谈不上,只是知道对方大概身份。”

    “那也算认识了吧,这是个人脉啊,以后你家琪琪要是真跟着这位教授上课了,也喊喊我们家孩子。”

    沈晚月哭笑不得,“那位教授不像是要教书的,而且我家琪琪暂时也没准备来京市上学。”

    “唉,这样啊……”

    说话间,台下陈文杰也带着两个弟弟走了过来,沈天凯急着上厕所,招呼了一声,便跟陈文星一起冲出了演播厅。

    “跟着去瞧瞧,怕他们找不到。”沈晚月侧身跟陈勋庭说着,“我带琪琪去外面等你们。”

    “好。”

    陈勋庭依言点点头,旁边陈文杰却已经踮着脚尖远远瞧见了什么,“他俩跑太快好像撞到人了。”

    “啊?”

    沈晚月皱皱眉,“天凯这孩子还是冒冒失失的,陈勋庭,你去观众席把给孩子带的零嘴收拾一下,我赶紧过去瞅一眼。”

    说话间沈晚月出了演播厅,脚步匆忙追了上去。

    外面,沈天凯跟陈文星正揉着脑袋跟一位侧面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老爷爷道歉。

    陈文星:“爷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沈天凯则是拽着裤腰带,急的不行,“爷爷对不起,但是我要、要去尿尿了,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就是去尿尿撞到了您,今天又是您,您等我会儿,等会儿回来我再给您捡文件!!”

    “没事没事,快去吧。”

    爷爷温和的笑着,沈天凯得了话,点点头着急的扭头就跑,陈文星也只能跟着先去厕所。

    陈先进远看着两个孩子跑远,自己嘴角笑意仍旧没有减退。

    他年纪大了,这样有活力的小孩子,看多了自己似乎都跟着年轻了一些。

    笑完了,陈先进收回了目光,弯腰正要捡拾地上的文件,便看见有人已经抢先帮他捡了起来。

    沈晚月急急忙忙走过去,赶着给自家儿子收拾闯的祸,麻利的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递了过去。

    沈晚月:“老爷子,是我,我家那孩子调皮好动,冒冒失失的,我替他跟您再次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您今天要参加的节目几点结束,要不我们请您中午一起去吃个饭吧。”

    陈先进接过文件,笑着摆摆手:“孩子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很有礼貌的道了歉,吃饭就不必了,以后有机会了……”

    “晚月,怎么样了?”

    收拾完东西的陈勋庭追着走了出来,搁着三个人关心的才问完,目光却在一瞬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被打断的陈先进同样如此。

    他寻声侧目去看,虽然周围环境昏暗了些,虽然来来往往的人群吵嚷了些,虽然……

    虽然时隔数年,岁月荏苒。

    虽然父子两个的面容上,早已与曾经大不相同。

    可他们还是几乎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同时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对陈先进而言,他记忆中的儿子,更多是六岁前的画面。

    遥远的、独孤的大西北,他白天通过忙碌麻痹自己不断涌出的思念,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将记忆翻出来反复观看。

    几乎是每一晚,每一晚的临睡前,他都要去想一下自己的儿子,想一下……如果今天晚上儿子能出现在自己梦里,也算是相见了。

    所以即便没有照片,他却从没有忘却过儿子的样貌,甚至在内心刻画了无数遍,幻想过无数遍,儿子长大成人后,又该是什么样子。

    陈勋庭的样貌与幼年时其实大不相同,张开了许多,人也看起来成熟稳重,但他就是能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认出来。

    认出这就是他思念多年的儿子。

    而对于陈勋庭来说。

    他很早便不去想这位在自己幼年时期便抛下家庭选择离开的父亲了。

    可不去想,却不代表会忘记。

    他一眼便认出了父亲,还是遥远记忆里的那副五官,只是时间在他脸上刻画了太多的印迹。

    父亲老了,皱纹遍布了眉眼与额头,发鬓斑白,就连眼神都显得有些浑浊。

    哪怕是眼泪流了下来,依旧看起来浑浊一片,看不清楚情绪。

    “庭庭……”

    良久。

    久到沈晚月前后看了两遍,陈先进终于流着眼泪第一个开了口。

    陈先进幻想过无数次他与家人相见的场面。

    也许,家里的老爷子要拿起拐棍敲自己一通,也许母亲会拦着,但事后一定也要骂上自己好几天。

    也许,儿子也会憎恨自己。

    可没关系,当初是他主动做出来的选择,他早便想好了要承担一切后果。

    怨恨也好,责骂也好,他都承受着。

    可……

    陈先进情绪有些激动,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方才稳住。

    隔了几步路的距离,陈勋庭的情绪却让人看不真切。

    看多年未见的父亲没站稳,也只是皱了皱眉,方才眼神中露出的震惊,很快便被他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沈晚月忍不住开了口,“老爷子,婷婷是谁?”

    陈勋庭:“……”

    陈勋庭很快走了过去,目光仍旧冷静,看着多年未见,近在咫尺的父亲,慢慢开口:“喊的是我。”

    沈晚月:“……”  ?

    我那个雷厉风行、冷面严肃的老公,居然……居然叫婷婷???

    虽然沈晚月很快想明白了其实是‘庭庭’两个字,但这个读音确实让人觉得跟印象中的陈勋庭不那么适配。

    “父亲。”

    沈晚月:“……”

    没等沈晚月想别的,陈勋庭再次开口,下一句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甚至好像被惊雷劈了一通,劈的脑子都有些疼。

    “父亲……陈勋庭,你是说,你是说这位老爷子……”

    “嗯。”

    陈勋庭终于收回了目光,在陈先进期盼的眼神中,转而看向了沈晚月:“就是他,这次出来,还真是……巧。”

    巧。

    多年未见的父子重逢,本该有的激动,高兴,甚至陈先进幻想过的憎恶,这些都没有发生。

    有的只是一个‘巧’字,有的只是陈勋庭愈发平静的眼神跟语气。

    但沈晚月平静不了一点。

    过几分钟反应过来后,沈晚月立刻手脚慌乱的兜里翻出手帕递过去。

    “老同志……啊不是,父亲……”

    怎么喊怎么别扭,沈晚月想了想,干脆道:“老爷子,您身体还好吧,这会儿能撑住吗,要不我们扶着您先去旁边坐一坐。”

    陈先进刚才身形已经有些不稳,这会儿虽然听见了儿子喊了自己父亲,可是……

    可那声父亲里,却没有丝毫儿子对父亲的感情。

    准确说,是什么感情都没有,平淡的好想只是遇到了一个名叫‘父亲’的陌生人。

    这比让他感受到憎恶还要慌乱,还要恐惧。

    “我……”

    陈先进开了口,声音颤抖,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我,我还好,你们……”

    “老陈,老陈该咱们上场了,快点过来了。”

    前

    面,吴培英已经站在了候场区。

    陈先进一愣,擦了擦眼泪,便想要拒绝。

    这个节目,他应该是录不下去了。

    “您还有事情要忙吧。”陈勋庭却在这时再度开口,认真的看向父亲,“那这样,我们一家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晚月,咱们先走吧。”

    沈晚月:“……走?那、那老爷子呢?”

    “父亲有工作要忙。”

    “可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什么忙不忙工作的,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有工作,总该要说些什么才对。

    可陈勋庭此刻却一副要走的架势,似是在无话可说。

    陈先进那手帕的手指颤抖的更厉害了,眼眶通红,转而看向了沈晚月。

    “你叫……沈晚月对吗?”

    “诶,您喊我晚月就行。”

    “晚月,我没事。”陈先进努力的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更加明显,“这个采访我参不参加并不重要,你们呢,你们……你们要去哪里?是要回沪市,还是去住处,我……我跟你们……”

    “父亲,那边又喊您了,既然答应了就别叫人等着了,我们一家约好了今天还要出去玩,暂时就不跟您继续聊了。”

    陈勋庭语气淡淡的打断了陈先进,声音平静的好似跟陈先进也不过是几天没见面一样。

    不,就好像这个父亲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样……

    沈晚月抬起头,有些担心的捏了捏陈勋庭的手指,“可这毕竟是老爷子,要不咱们就等等?”

    “没关系的。”

    陈先进匆忙间又连忙看了眼儿子的脸色,连忙说:“你们按照自己的行程来就是了,但是……但是可以告诉我你们现在住哪里吗?”

    陈勋庭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晚月顿了顿,报出现在的住址。

    陈先进听完住址后愣了一瞬,随后点点头:“我记下了,那……我晚一些去看望你们。”

    沈晚月:“您这话说得,您是长辈,理应我们去看望您才对,您如今是……”

    “我没有住处,前几天才回的京市,住在组织给安排的宿舍里,本来是准备今天晚上就回沪市的。”

    “原来是这样,那……”

    眼瞧时间快到了,节目组的人也来催着陈先进过去。

    他攥着文件的指尖颤了又颤,最后看了一眼陈勋庭,这才转身离开。

    陈先进走后,陈勋庭也跟着拉了拉沈晚月的手,“咱们也走吧。”

    “……等天凯他们回来。”

    “嗯。”

    身后,同样震惊的陈文杰跟沈琪琪都懂事的没有开口,安静的跟在妈妈身后。

    眼瞧沈天凯跟文星回来,沈晚月皱了皱眉,犹豫着道:“陈勋庭,你确定咱们现在离开吗?”

    “确定。”

    “……”

    想了想,沈晚月又问:“刚才……刚才老爷子看起来有些激动,我瞧着最后两步路都没走稳,要不咱们就等节目录制完,看看他身体状况如何再走?”

    “都能继续录节目,应该是没问题,他身份特殊,组织不会让他身体状况出大的差错的。”

    “……”

    你倒是冷静。

    沈晚月还要说什么,陈勋庭却眼神有些低落的看了过来。

    第138章 第138章

    演播厅内。

    陈先进看着举到自己脸前面漆黑硕大的摄影机,微微愣了愣神。

    “陈教授?”

    “老陈?”

    “……”

    陈先进拳头微微缩紧了些,随即微笑着看过去,“是,算下来我离家已经将近二十五年了。”

    这次访谈节目放在了科教栏目,因为情况特殊,所有的采访内容暂时都只能通过文字方式报道。

    但内部还是会保留一份采访的影像资料,只是结束后资料就会被密封保存,多年之后经过组织同意才会将正式放出来。

    陈先进刚才的迟疑停顿,让主持人以为自己是问了什么不能问的话,眼瞧着采访已经接近尾声,她生怕自己有什么没注意说错了话,直到陈先进回答后,主持人这才松了口气。

    只有身边的吴培英看出来了些什么,侧目过疑惑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同事。

    “能够接到这次的采访人物,近距离跟两位教授聊天是我的荣幸,希望两位身体健康,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采访结束,跟主持人节目组客气的道别后,才出电视台,便立刻有人来接他们离开。

    “老陈,刚才是怎么了,进场之前就看见你眼圈有些红,就连访谈时候都走神了几次,昨晚上没休息好吗?”

    “没有。”

    陈先进喘息声忽然格外的沉重:“刚才进场前我在后台看见了……”

    “谁?”

    良久,陈先进也没能说出话来。

    吴培英疑惑的看过去,看到的竟然是陈先进眼角的泪光。

    “老陈?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陈先进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刚才沈晚月递给他的一方深蓝色格子手帕,“唉,其实我刚才也在想,今天这一天,是不是只是我陈先进做的一场梦而已。”

    就像曾经他在遥远的西北,做过的无数次的梦一样。

    梦里有自己,有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儿子,甚至是幻想出来的长大的儿子。

    他的庭庭已经成家立业,有优秀的爱人,有乖巧的孩子。

    还有对自己的仇恨。

    可刚才……

    哪有什么仇恨,他在儿子眼中,恐怕还不如仇人,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你见到家里人了?”吴培英很快猜了出来,“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失态的了。”

    “是。”陈先进点了点头,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我见到庭庭了。”

    “真见到了??”吴培英也觉得震惊,“在电视台?”

    “嗯。”

    陈先进苦笑了一声,转过头,“老吴,你可能都想不到,昨晚上咱们见到的那位带孩子的女同志,竟然就是庭庭的爱人。”

    “……”

    车里安静了一瞬,吴培英瞪大了眼睛,“这、这……老陈,那然后呢?你们父子几十年未见了,也没说话?”

    “当然说了的,我跟庭庭几乎都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父子连心  ,自然有默契。”

    陈先进眼神中的悲伤却更甚,“他是认出了我,甚至还喊了我父亲,根本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仇视我,甚至气恼都没有。”

    “这……这说明你儿子懂事呗,能够体谅你理解你。”

    “我从来没有指望他能够体谅我,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们的,可他还不如骂我一顿我心里舒坦,庭庭是直接把我当成了陌路人,虽然嘴上还喊着父亲,可眼里心里却……”

    说着,陈先进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说什么呢,他能不仇视我,我应该知足才对,我对不起他们,庭庭怎么做都是应该的,我不该有什么奢望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还是他父亲呢。”吴培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才又说:“既然你们相认了,应该也聊了些话,晚上准备约到哪里去?”

    “约?什么都没有约,我只知道他们现在的住址,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答应见我。”

    吴培英下意识皱了皱眉:“那你刚才还去录像呢,毕竟几十年没见面了,要是我,采访就先搁置下来了。”

    陈先进一愣,恍然间,大脑好像再一次被雷砸中一般。

    “你说得对,老吴,就连刚才那样的场合下,我第一反应下,虽然激动能见到庭庭,可还是在最后选择了去工作,可我当时想的是已经先答应了电视台啊……”

    陈先进越说越难过,头再一次低下来,茫然的注视着手里的手帕。

    吴培英只能连忙又安慰:“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想法也不错,你看重约定比我稳重些……”

    “不,是我跟你比起来,家庭永远都是排在工作后面的,老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就算后悔难过,但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仍旧还是个不合法的父亲,我……我不配……”

    “老陈!”

    眼瞧陈先进越发的低落,吴培英连忙阻止了他继续往下面想。

    “不管怎么说,你如今也回来了,往后你还有时间去弥补,沉溺不可改变的事情上没有意义的,你还是先想想后面该怎么办的好。”

    “……唉,你说得对。”

    陈先进垂眸想了许久,这才开口:“小李,你是安排过来送我回沪市的对吗?”

    前面开车的年轻小伙立刻应声:“是的陈教授,等会儿到了住处,另有送吴教授回家的司机在等着,在两位假期时间内,我们负责做两位的助理,有需要尽管吩咐就行。”

    陈先进想了想,“那今天我先不回沪市了,等会儿收拾完行李,先帮我随便找个招待所,然后送我去我儿……去一个地方。”

    “明白了陈教授。”-

    五月。

    景山公园的牡丹开的正好。

    傍晚,伴着霞光乘车路过,车里几个已经困倦的孩子看到后,也都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眼睛朝着里面望去。

    听着孩子们的赞叹声,陈勋庭也余光扫了一眼外面,“这个时节的牡丹月季都开的正艳,今儿爬长城大家都累了,要是还有精神,咱们也能停下来……”

    “别了。”陈文杰立刻缩到了座位里面去。

    “不要了,好累。”沈琪琪连连摆手。

    陈文星跟沈天凯倒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都说改天的好。

    沈晚月抿着嘴笑了起来,“这个点去赏花也不尽兴,哪天专门抽出时间来,咱们去公园露营烧烤。”

    “可以吗?”沈天凯一听到吃的,馋起来。

    “当然可以,找个饭店租一套烧烤架不成问题。”

    陈文杰立刻自告奋勇,“我还没用炉子烤肉过呢,到时候我学一学给大家烤。”

    “没问题。”

    景山公园很快过去了。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

    今天的行程是他们昨晚上就定好的,准备趁着来京市这些天,把想去的景点都看一看走一走。

    长城自然是首选,几个孩子竟然比沈晚月还要争气,一路上连个累字都没提,一直等结束了,吃完饭才开始喊困。

    这会儿是刚恢复了些精力,不过一个个的也都没什么力气了。

    外面人流渐渐少了,天色也逐渐黯淡,沈晚月望着车窗上倒映出的陈勋庭影子,想起了白天那一幕。

    陈先进离开后,沈晚月犹豫了好一会儿。

    那毕竟是陈勋庭的亲生父亲,且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了,这种情况下相遇,不管怎么样,他们双方一定有无数的话想要说。

    陈勋庭不断催促着离开,可沈晚月却再三犹豫。

    直到沈晚月看到了陈勋庭眼神里的低落。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无论什么事情,好像在陈勋庭眼中都是可以解决的,大事可以化小,小时可以化了。

    他无所不能般的一个男人,失落无措的神情偶尔出现,沈晚月怎么可能不心软。

    “晚月,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坚定的选择我吗?”

    “当然,我会的。”

    “那现在呢?现在我想离开,然后按照约定咱们全家一起去游玩,可以吗?”

    “可是……”

    “可是你想选择留下来等父亲。”

    当时沈晚月看着这样神情的陈勋庭,心疼又着急,“我是为了你们父子两个好才有些犹豫的。”

    “那以后,你会不会也为了我们父亲两个好,就选择劝说我,劝我能够跟父亲像寻常父子那样相处?父慈子孝,和睦共处?”

    说完这些,沈晚月就立刻明白了陈勋庭为什么会低落。

    不为了陈先进,而是为了她沈晚月。

    就算陈先进再如何对不起家庭,可他身为国家级的科研教授,为了国家为了组织奉献了自己小半辈子的人生。

    而且陈先进如今满怀愧疚的回来了,回来祈求孩子的原谅。

    大多数人,恐怕都会在第一时间希望陈勋庭这个做儿子的能够理解父亲。

    毕竟陈先进贡献巨大,也是迫不得已。

    陈勋庭为什么不原谅?为什么不能理解?

    可谁又真的考虑过陈勋庭的感受。

    至少在原谅陈先进的事情上,陈勋庭已经做到了不仇恨,再多一些,没人有权力指责他。

    所以沈晚月听完便点了头,拉着陈勋庭高高兴兴的去爬长城了。

    整一天的时间,没有人提陈先进

    半个字。

    “累了吗?”

    身旁的男人忽然出声,“晚月,要是熬不住也睡会儿,还有半小时才到家,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一早看看情况再说去哪儿,这次时间充足,咱们可以玩一天休息一天。”

    “还好。”沈晚月收回目光,单手托着脸颊靠在旁边,“不过也确实有些腿软,明儿要实在没力气,正好就去公园烧烤。”

    “嗯,听你的。”

    也许是陈勋庭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车里的几个孩子因为疲倦也都安静下来,沈晚月迷迷糊糊间,靠着车窗睡了过去,等醒来时,陈勋庭已经停好了车,正准备去后备箱提今天买回来的物件。

    沈晚月下车喊醒了几个孩子,将沈琪琪抱了起来,才道:“文杰,拿着钥匙先带天凯文星先进屋里,今天晚上我来熬点粥简单喝了就休息。”

    “诶。”陈文杰应下来,领着睡眼惺忪的两个弟弟先拐弯进了珠花胡同。

    “老陈,要我帮忙拎什么吗……”

    “沈晚月,妈——快来看啊!”

    沈晚月还没问完,就听见珠花胡同内陈文杰朝外面吆喝。

    他们今天出去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乱七八糟的陈勋庭一时半会儿也整理不完。

    “我去看看。”沈晚月说了一声便皱着眉拐弯先走了进去。

    原本空旷的四合院门口,这会儿几个孩子正围着台阶面面相觑,见沈晚月过来,又是无措又是疑惑。

    而在他们前面,穿着中山装的陈先进才刚拍打完裤子上沾着的灰尘,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脸上神色竟是比几个孩子还要无措。

    “……”

    要不是提前认识,要不是陈先进一瞧就能看出来是知识分子,他这副落魄的模样,都像是谁家走丢的老人。

    沈晚月牵着沈琪琪连忙走过去。

    “喊爷爷。”

    “爷爷好——”

    几个孩子,就连陈文杰都乖乖的叫了人。

    陈先进先是一愣,迟疑了两三秒后,红着眼眶连连应声,“诶,诶,你们好你们好。”

    “老爷子,这是文杰,家里最大的孩子,这是文星,这两个是双胞胎沈琪琪跟沈天凯,除了文杰,昨天您都见过。”

    “见过见过。”陈先进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努力笑了出来,看看旁边放置着的礼品盒,随后干脆从兜里掏出个钱夹子出来,“都是好孩子,不过从前也不知道是你们,这次算咱们头一次见,这是爷爷的心意,快收下。”

    几个孩子看陈先进毫不吝啬的掏出一叠子毛钞,却都没有急切的去接,反而都抬起头眨着眼睛等沈晚月的意思。

    沈晚月:“这……”

    “收下吧,孩子们都喊爷爷了,一点心意而已,收下我这心里也好受一些。”

    沈晚月想了想,这才示意陈文杰去接过来,“你带他们进屋里去分一分,回头都记到零花钱的账本上。”

    陈文杰这才接过来,然后四个孩子齐声说了谢谢进了屋。

    “真好啊。”陈先进目光追着进去,“几个孩子都教养的很好,不比我当年,我不够负责任,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这话沈晚月接不了,劝了,陈勋庭那边自己也心疼,干脆换了话题。

    “老爷子,我们上午从电视台出来就玩去了,没想着您今儿就会过来,您这是过来多久了?”

    陈先进扶了扶镜框,眼神不自觉看了眼旁边,“也没多久,我知道你们会出去玩,这些天我也没啥事,就想着干脆来等你们,阿嚏——”

    话音未落,便是一个喷嚏。

    陈先进回避着身子,遮挡着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尴尬的笑了笑,“抱歉孩子,我这年纪大了些,西北风沙大又干燥,前些年得了鼻炎,遇到点风就容易打喷嚏。”

    说话间,陈勋庭也走到了胡同口。

    搁着一段距离,他便看见了陈先进,明显顿了半步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才走过来。

    “来了。”

    “诶,来了。”陈先进刚露出的笑意这会儿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局促又小心的看着儿子的脸色,“没想着打扰你们,就是寻思来看看。”

    “嗯。”陈勋庭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晚月,那我先进去放东西了。”

    “……好。”

    陈勋庭大步从陈先进身旁经过,陈先进脸色立刻更难看了些,低下头,满是难过。

    看着陈先进略显憔悴的脸色,沈晚月轻声开了口:“虽然五月份了,可吹风吹久了还是容易感冒,老爷子,进去喝碗姜茶暖一暖身子吧。”

    陈先进猛地又抬起头,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的往里面张望,“那我……好,谢谢你小沈,其实我也没来多久。”

    沈晚月余光掠过陈先进裤脚沾着的树叶子,没有再跟他辩解,只是引他进去后,这才从里面关了门。

    陈先进:“这里面跟从前还真是大不一样。”

    “您之前来过?”

    “嗯,早些年……也就是我离开那年,第一次到京市,就是跟几个同事一起来珠花胡同住的,当时住的四合院也是这儿。”

    “难怪呢。”沈晚月若有所思:“前几天听勋庭说过,他十四五岁那年孤身来京市,也是住的这里。”

    陈先进倒吸了口冷气,“来这边儿,那时候庭庭不应该才上初中吗?是发生了什么吗?”

    沈晚月低头接过陈先进拎着的礼品盒,转身系上围裙。

    “您离开这些多年,他当时不过是个孩子,自然会发生很多很多事情。”

    “可那也太小了些,家里人呢?你们爷爷奶奶没有管吗?”

    沈晚月这才看过去,“您知道家里的一些事情?当时您离开的时候,陈勋庭应该还在苏市吧。”

    “……知道。”陈先进垂眸,搓了搓手指间上的一点墨迹,“我们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有时候组织上还会特意来关心询问我们需不需要了解家里的情况,所以当年庭庭被接回沪市没多久我就知道消息了,你们奶奶很会教养孩子,其实庭庭送过去也比在苏市让我放心。”

    沈晚月更加不解了,“那后来呢,陈勋庭出国又回来工作的事情你没有去了解吗?”

    “我……我是个懦夫。”陈先进望了眼堂屋,慢慢说道:“其实中间组织上一直都有问我需不需要获取家里的消息,可中间我曾经给家里发过信件,家里并不曾回复,我就知道家里依旧是在怨我,所以……”

    “所以您就也干脆不再主动去了解家里情况了?”

    “不,是我不敢了,我怕,怕就算我回去了,父母跟庭庭都会慢慢离我而去,况且当时我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未知数,我如果连这个指望都没有的话,日子只会更加难挨。”

    “明白了。”

    沈晚月叹了口气,“我不是怨您,只是……可您要知道,先离开的是您。”

    “是,但我也是出来后的这些天才想明白的,是我先离开的,我不能对家里人的任何要求,哪怕怨我,我也愿意接受,可……可庭庭他……”

    陈先进也没有想到,儿子对他没有抱怨,更没有什么恨意。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就好像这二十年里什么都不曾发生,就好像……儿子压根没有过自己这个父亲。

    沈晚月仔细看了过去:“老爷子,如果您知道陈勋庭这些年来的经历,我想您就可以接受他如今的状态了。”

    陈先进愣了愣,随后温和的笑了,“我没有不接受,不管他们如何我都接受,我只怕我无法继续补偿勋庭,小沈,你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出来,你们的家庭如今是幸福的,勋庭能找到你组建家庭,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您这、您跟我不必这样说的。”

    沈晚月有些不好意思,她虽心疼陈勋庭,但这位没有谋面过的公公,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看起来心善的老年人,而且他还是出于报效祖国才离开的,沈晚月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埋怨之意。

    “小沈,我有个请求。”陈先进摆摆手继续道:“家里很多事情,最重要是庭庭的这些年,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同我聊一聊?”

    “可以。”

    堂屋的门开着,桌子前,背对着门窗正在收拾东西的陈勋庭动作登时顿了一下,手上拎着的袋子也被抓紧了些。

    院子里,沈晚月话却还没说完。

    沈晚月:“您跟我聊是想了解陈勋庭这些年的经历,可许多都是陈勋庭的隐私,我需要先询问一下他才行,可以吗?”

    “当然可以。”陈先进慌忙点头。

    “那我先去厨房煮些姜汤出来。”

    “我没事的,小沈你别麻烦了,真的没事。”

    沈晚月笑道:“天虽然暖和了,但风可不小,今儿几个孩子也出了汗吹了风,大家都喝点总是没错的。”

    “是我没考虑周到了。”陈先进顿了顿,抬起头追去了厨房,“我来帮你吧小沈。”

    几个孩子早都累得先进屋里躺着了,只有陈勋庭在收拾东西,陈先进这时间进去场面也是尴尬。

    沈晚月干脆也不客气,“那您帮我洗把老姜就行。”

    “成,我来,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身子骨一直都很好,别跟我客气,想当年庭庭小的时候,他妈妈身体柔弱干不得一点活儿,家里大大小小都是我来的,我做饭也很有一手。”

    “您哪儿上了年纪,现在流行染发,回头您把头发一染,准要年轻十岁。”

    “染头发?这瞧着倒是能年轻,不过要是时间也能倒转就好了……”

    厨房内叮咣热闹起来。

    听到厨房的动静,堂屋内的陈勋庭也终于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姜汤茶很快煮好。

    陈先进一直在厨房忙前忙后,就连煮好后的锅都是他帮忙端进去的。

    “我来就行。”

    陈先进刚一进堂屋,收拾好桌子的陈勋庭就走了过去,顺手便要接过那陈先进端进来的煮锅。

    陈先进果然愣了一下,但看到陈勋庭淡漠的眼神很快回神,“我来我来,真没事,你们都别把我当老同志,在西北那会儿,我还下地砍过树呢。”

    “……”

    陈勋庭显然没有接话的意思。

    沈晚月在后面拿着碗筷勺子,叹了口气:“老爷子,后面让陈勋庭来吧,您去坐着休息一下,而且几个孩子都还要加糖喝,一会儿要分一分的。”

    陈先进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放下煮锅后,讪讪坐到了旁边。

    “你也是,怎么刚才不去帮忙。”分碗时候,沈晚月暗暗戳戳男人的胳膊。

    陈勋庭:“带回来的东西挺多的,需要收拾一些,一些点心还得放冰箱里。”

    “对了,我还带了些稻香村的点心过来,都是孩子们喜欢吃的,也不知道小沈的口味,我就一样都买了一点,庭庭喜欢的牛舌饼也买了,晚饭后你们可以当零嘴吃。”沙发上,局促不安的陈先进又连忙说道。

    “诶,等会儿我拎进来给孩子们尝尝。”沈晚月顾不得跟陈勋庭争辩,转头应声。

    “我去拎吧。”陈先进直接站了起来,“有一些也是要放冰箱的,我来弄我来弄。”

    眼瞧陈先进走了出去,沈晚月这才顾得上,连忙拉着陈勋庭说道:“好歹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总是不说话也不太好。”

    陈勋庭有些无奈的笑了:“我也说了的,晚月,你不要多想,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确实没有厌恨父亲。”

    你是没有厌恨吗,你是压根没有一点情绪。

    沈晚月又叹了口气,“等会儿问问老爷子现在住哪儿怎么过来的,这眼瞧天都黑透了,要不把空闲房间给收拾出来,我看也有多余的被褥。”

    陈勋庭不置可否:“你做决定就好。”

    “你没有意见?”

    “没有。”

    沈晚月仔细打量着陈勋庭,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勋庭,我尊重父亲,但在我心里你的感觉,你的感受才是第一位,如果你觉得我做得决定让你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没有的。”陈勋庭再次摇头:“别忘了我很早前就知道父亲的消息,他回来是早晚的事情,这一幕,我早便想过的,过些日子,可能咱们还要一起回沪市,所以我并不在意。”

    并不在意陈先进回不回来,也并不那么在意陈先进这个人。

    他小时候就想明白的事情。

    沈晚月听他说过,应该早就反应过来才对。

    “可……”沈晚月看了眼院子里的陈先进,“可老爷子他是在意的,往后该怎么办?”

    “就这么一直平淡的相处着吧。”

    陈勋庭眼神带着笑意看向沈晚月,“就这样挺好的,太疏远,又能疏远到哪里去,毕竟奶奶还惦记着父亲呢,而且……我从没有否认过,父亲没离开前,对我是很好的,只不过到了现在,太过亲近,我也做不到。”

    “是这个理。”

    沈晚月想了想,又问:“父亲想跟我聊一聊。”

    “我听到了,你如果愿意的话当然我也就愿意,总归……你不说,奶奶也一定会说,相比较起来,我还是更愿意你来讲。”

    “小沈,冰箱在哪儿放着呢?我还带了点鲜肉。”

    沈晚月点点头,搁下碗筷走了出去,“门房里呢,老爷子,您怎么还带了鲜肉过来,您现在住哪儿,路上不方便吧。”

    “司机小李送我来的,顺路就买了。”

    “啊?那小李同志这会儿还在外面吗?喊进来也一起吃个晚饭吧。”

    “这边没事儿我就让他回去了,等会儿……”

    沈晚月接过陈先进手里的袋子,笑道:“等会儿天都黑透了他再过来也不方便,这里还有空余的房间,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先住下来。”

    第139章 第139章

    “这……”

    陈先进先是看了眼屋里,才说:“其实我这次过来,原本就是想着能跟你们说说话的。”

    “老爷子,您应该也是准备回沪市的吧,现在住在哪里?”

    陈先进点点头,“原本今天就打算回的,可这不是遇到了你们,就先开了个招待所。”

    “我们玩几天也要回去,招待所太多不方便的地方,不如先住下,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回沪市。”

    陈先进分明是高兴的,但神色却仍旧犹豫着,“可是……”

    “我跟勋庭说过了,他同意的。”

    “真的?”陈先进果然不再犹豫,满眼精细:“他提的吗?”

    沈晚月想了想,“见到您不就知道了您也是要回沪市的吗,您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怎么会不同意呢。”

    “好,那我……那我等会儿给你们做晚饭,你们都喜欢吃什么,我去买菜,我来的时候是真想着只要可以跟你们说上两句话就足够了,也没买什么菜,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去……”

    陈先进高兴的一时间都有些手脚慌乱,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了。

    沈晚月笑着打断道:“您下午那会儿冲了风,还是先进去喝点姜汤吧,今天白天孩子们都吃了不少东西,晚上熬点粥好消化。”

    “没事儿,我可以帮忙的。”

    “我们这几天都要出去玩,行程都定好了,您如果想一起的话身体可不能出岔子,老爷子,您就先去休息吧。”

    陈先进眼瞧着都要奔六十的人了,下午不知道在胡同外面吹了多久的风,这会儿有忙上忙下的,不管怎么说,沈晚月都不敢再让他做饭了。

    不过,两个只要在一个空间内就尴尬的父子两个,也终于在沈晚月去熬粥的空一起坐到了客厅里。

    “……”

    “……”

    陈勋庭低头看报,陈先进搓着手指,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眼瞧再不说话又没了单独聊天的机会,陈先进终于还是开了口。

    “庭庭,对不起,我当年……”

    “都过去了。”

    “那……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

    出乎意料,陈勋庭并没有犹豫跟无视,直截了

    当并且很快的回了话。

    陈先进眉梢染上笑意:“看你现在长大的样子我真是打心里高兴,还有家里孩子也教养的很好,你跟小沈这些年带几个孩子一定很辛苦,往后我就申请回沪市教书,守着你们,帮忙照看几个孩子。”

    陈勋庭没有再看报纸,淡淡道:“晚月辛苦,我们俩才结婚一年而已。”

    “……”

    似是故意的一般,陈勋庭说完便料定了陈先进不知道还要如何说下去,他神色淡漠的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去了。

    陈先进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聊。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疑问,三个小一些的孩子就算了,当时他看到陈文杰喊沈晚月的时候,就有些疑惑。

    头一个孩子眼瞧都十八了,十八年前,陈勋庭也还没多大吧。

    他是想问,可他们这才刚见面,问多了,他又怕孩子不高兴。

    可不问,会不会又显得自己不够关心孩子?

    陈先进工作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纠结过,感情毕竟不是数字,没有办法可视化。

    “是……重组家庭吗?”陈先进犹豫着还是道。

    “嗯。”

    “重组也好,家里热闹。”

    “都好。”

    “是,只要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在一起,怎么都好。”

    陈勋庭手指搓了搓,抬起头,“父亲,您说的对,所以我今年辞了厂长的工作,去了工业局,这样能多出来一些时间陪家人。”

    “父亲,其实您不必如此,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在您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如果不是您,我也不会意识到陪伴家人的重要性。”

    一番话,明明陈勋庭说得很是平静,可在陈先进听来,却充满了嘲讽,他甚至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中。

    见陈先进这样,陈勋庭默默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坦诚的说出了心里话。

    更没有埋怨跟嘲讽,只是想告诉他,两个人之间的父子关系,不只是说两句话就能修复的。

    错过的几十年光阴,更是不可能倒流的。

    陈勋庭也没了再聊下去的额意思,借口去看看粥放下报纸大步走了出去。

    “没聊下去?”

    一进厨房,沈晚月便问道。

    陈勋庭捏了捏眉心,疲倦的点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你说的不错,父亲是长辈,他总是小心翼翼,我觉得更不舒服了。”

    “那就不聊了。”沈晚月贴心的踮起脚尖替陈勋庭捏了捏肩颈,“咱们家伟大的司机同志,不如就好休息一下,后面几天你可还得全勤才行。”

    陈勋庭笑了出来,沉声应她,“这是自然的,沈总尽管吩咐就是。”

    “我是想明天去烧烤的,等会儿再问问孩子们,哦对了,也问问父亲要不要一起吧,我看琪琪挺喜欢跟老爷子一起玩的。”

    “都听沈总的安排。”

    陈勋庭眉眼间的疲倦清扫了大半,他垂眸从身后拉过媳妇儿的手:“晚月,还好有你在。”

    如果没有晚月,恐怕没有人会像这样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隐秘的过往与难过。

    锅里咕噜噜的声音打断了小两口的聊天,眼瞧晚饭好了,沈晚月这才去喊了几个孩子起床吃饭。

    平时吃饭都热热闹闹的,但因为今天爬了长城几个孩子都累得不行,一顿饭吃了安安静静。

    吃完饭以后,沈晚月正式给几个孩子介绍了陈先进。

    除了陈文杰早就知道所以并不差异,其他三个小崽子都有些意外。

    不过沈琪琪是最高兴的,吃完饭没事儿,就拉着陈先进一起问了很多关于实验的游戏。

    陈先进自然也高兴,陪着琪琪一直聊了两三个小时,直到沈晚月来催促睡觉这才罢休。

    “明天你们想去烧烤还是继续去逛故宫?又或者干脆在家里休整一天?”

    “我想烧烤!”陈文杰举起手。

    天凯跟文星紧随其后,琪琪则是怎么样都可以。

    “好,那咱们家三票赞成两票弃权。”沈晚月说着,笑眯眯看向陈先进:“老爷子,您呢?”

    “我?”

    坐在沙发上的陈先进明显有些发懵,他愣了一下,心里瞬间涌出暖流。

    小沈这是把他当做了家里人。

    “我也都行。”陈先进连忙开口:“听你的安排。”

    沈晚月噗嗤笑了:“那就是三票弃权,赞成票领先,咱们明天就去公园野炊烧烤!”

    “好耶!!”

    “那明天文杰早上去跟你爸一起赶集买肉,五花肉小牛肉小羊肉,有的话就都买一些,别买太多,还有青菜豆腐卷也要些,我去附近的饭馆问问能不能租到烧烤架子,至于爸……”

    沈晚月认真道:“爸,辛苦你明天在家看着这三个小的,可以吗?”

    “没问题,放心交给我。”陈先进说完,等几个孩子都进了屋,又犹豫着道:“小沈,谢谢你,我……”

    “爸,再说这话就见外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记得让人把您的东西送过来,玩够了过几天一起回沪市。”

    陈先进眼神登时有些湿润,“诶,诶,我记得的,诶,休息吧。”

    从客厅出来,陈先进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方才客厅灯火昏黄,孩子们嬉闹间,儿子儿媳儿又恩爱和睦。

    有那么一瞬间,陈先进仿佛感觉自己没有离开过,他跟寻常人一样,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

    擦干了眼泪,陈先进洗漱后,回屋里竟是不舍得去睡,愣是坐在桌子旁坐了好久,直到撑不住才颌眼睡下-

    修整一晚上,早起时,沈晚月还没梦里几个孩子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来。

    陈勋庭比她起的早一些,等起床后,早餐也已经被买好带了回来。

    一番折腾后,按照昨晚上的分工,不到两个小时,东西就置办齐全等待出发了。

    “永定门早市上的菜比供销社的还有新鲜,不过供销社新到了一批牛肉罐头倒是看起来也不错,是咱们那边没见过的。”

    路上,陈文杰抱着他一大早上出征买到的‘战利品’说个不停。

    “哦还有,我还专门买了馒头片,到时候磕个鸡蛋上去,啧啧,光是想想那个味道就香。”

    “可惜羊腿没有提前买,早上去看了,不腌味儿冲的很,下次提前买了腌一晚上准好吃。”

    “哦还有,这些天我跟珠花胡同对面那家饭店的大厨混的挺熟,还找他借了点洋葱花椒粉到时候做蘸料……”

    “哥!!!”

    沈天凯听不下去了,大手一挥,抿了把嘴角的口水,“再说下去我都想现在扒开蛇皮袋吃生的了好不好!”

    陈文杰看着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馋猫蛋子,急什么,等到了都别急,我来给大家伙慢慢烤。”

    “你之前烤过?”陈勋庭后视镜看了一眼,问道。

    “……这倒是没有。”陈文杰挠挠头脑勺:“还真是头一次,不过我昨天有天赋嘛,还请教了一下别人怎么烤,应该不会很难。”

    陈勋庭若有所思:“我也没有尝试过,咱们这么起兴,到时候去了万一弄不好就浪费了,要不我远程喊个协助的朋友过来?”

    沈晚月从前倒是有过跟同事出去团建烧烤的经验,正想着找个借口说不用那么麻烦,陈先进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会,不用麻烦别人了。”陈先进顿了顿,继续说:“去了西北,同事们不忙的时候偶尔会聚在一起烤肉,我们用的还是搭的火架子,现在有炉子,估计更容易,到时候我来。”

    陈勋庭‘嗯’了一声。

    几个孩子可没他那么淡定,沈天凯高呼了一声爷爷万岁,沈琪琪则干脆扑过去找陈先进聊在西北的趣事儿。

    “其实那边正常生活挺枯燥的,除了做研究实验就是写报告,偶尔碰见停电了才会闲下来,有一次晚上意外停电,我们几个老伙计闲着都睡不着,头顶着星星就着烧烤聊了一晚上……”

    陈先进的声音沧桑低沉,别说孩子了,就连沈晚月不知不觉都听了进去,着迷一样的中间还问了好些问题。

    在研究所的生活的确无聊,可架不住那些高智商的精英人才各个都有有趣的灵魂,就算是枯燥乏味的研究实验,也会时不时从中找些乐趣。

    故事越讲越多,连对这些不感兴趣的陈文星都问了好些问题,但只有沈琪琪反而越来越安静。

    沈琪琪托着腮帮子,一边听着陈先进讲‘气球’实验,一边又好像自己也在思考着什么。

    “好像比在学校还好玩。”听完了,沈琪琪看了看沈天凯:“学校里讲的,有时候好无聊哦。”

    “那是你,我只觉得好难好难好难!”

    陈先进那边又要继续讲故事了,沈琪琪歪歪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

    不知不觉,景山公园到了。

    陈勋庭:“这里面是不让燃火的,咱们先进去逛逛,等到点了,再一块去北门外的筒子河岸边烧烤,这个季节,应该有不少人都会到那边去,一准热闹。”

    “行。”

    说要逛公园,几个孩子这才把注意力从陈先进身上挪开。

    孩子们的精力恢复的比沈晚月还要好,眼瞧着几个孩子玩开了,沈晚月也不想扫兴。

    “陈勋庭,你跟着他们玩,我找个亭子坐着看景,歇一会儿了就先去北门把咱的东西给先摆出来。”

    “我陪你。”说着陈勋庭看了眼已经跑的快没影的沈天凯,皱了皱眉。

    “我一个大人又没事儿,你带他们玩就是了,再说老爷子等会儿也肯定走不动,我俩一块儿收拾挺好的,要不就……你跟老爷子一起?”

    “……”

    陈勋庭想了想,点头答应:“那我过去了,等会儿给你带山楂糖串吃。”

    沈晚月抿嘴笑了起来,“行,等着你们。”-

    北方的五月已经到了可以穿单衣的季节,寒意褪去,又不至于太热,天气舒服的恰到好处。

    公园景色怡人,加之赶上假期,或是本地或是来旅游的都想到了出来赏玩。

    烧烤也是最近才兴起的,一些有条件的家庭赶时髦都借了架子想着到北门外野炊。

    眼瞧着北门外面的人逐渐多起来,时间也快到了中午,沈晚月担心等会儿就没位置,跟陈先进提前过去找了个靠近石子路岸边的地方开始摆弄带过来的架子。

    其实说起来,陈先进是个比陈勋庭还要好相处的老同志。

    陈先进话不算多,可如果你跟他聊,他也总能顺着话题说下去,甚至还能说上许多有趣的故事出来。

    短短不足两天的接触,沈晚月便觉得陈先进如果不去科研所,一定是个很好地父亲。

    他慈祥和蔼,说话不急不躁,偶尔还能讲些笑话出来。

    “您跟我想象中真不一样。”沈晚月一边串着烤肉,一边道。

    “怎么个不一样了?”

    “听说您是个痴迷科研的学术大佬,又加上您离开儿子……您应该能理解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您是位严肃古板的父亲。”

    “哈哈哈……”

    陈先进听着听着笑了出来。

    笑完了,自己反而先愣住了,这应该是他近期以来,第一次什么都没有想的放松的笑出来吧。

    “小沈,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当初为了对抗你爷爷离家出走的事情,如果我真是顽固不化的性格,恐怕这会儿还没走出部队呢  ,沈家,我算是头一个叛逆的孩子了。”

    沈晚月也笑了:“那陈勋庭就是第二个,陈文杰就是第三个。”

    “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

    顿了顿,沈晚月又补充道:“我问过陈勋庭,他同意的。”

    陈先进一怔,笑着点了头。

    等听完沈晚月的讲述后,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陈先进思索着,认真道:“庭庭跟我性子虽然不随我,但有一部分其实还是跟我有些像,自己认定的,不管是事情还是人,都会全力以赴,还有……小沈,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机灵聪慧,有大智慧。”

    “大智慧?”沈晚月也笑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个词语夸我。”

    “很多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都没能想得开,不敢直面真实的自己,可你不同,小沈,你有这个超越年纪的通透,这是学都学不到的东西。”

    沈晚月细细想着这句话,“可能……我性格天生如此吧。”

    也是经历造成。

    她如果不通透,从前孤苦的身世下,也不可能每天乐呵呵的,来了这里,面对的又是一局死棋,再不乐观直面生活,就真要一辈子困在那里了。

    陈勋庭他们回来的时候,沈晚月刚把肉串串好。

    他们父子两个仍旧没有说什么话,一个转身去架炉子烧炭,一个则端着准备好的肉串准备展示一番。

    几个孩子好奇的蹲在旁边,手里拿着蒲扇观望帮忙。

    跟陈文杰这个初学者不同,陈先进明显是有经验的,炭火烧起来后没多久,他那边就已经闻到了香味儿。

    不出半个小时,沈晚月就已经吃上了烤馍片。

    烤肉还要多等会儿,几个孩子对素的没兴趣,巴巴蹲在陈先进身边流着口水等着吃。

    “诶唷,烫烫烫!!”沈天凯龇牙咧嘴,说着烫但还是塞了半口到嘴里。

    “好香啊!!!”陈文星跟沈琪琪两个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吃一边赞叹。

    “这肉烤的火候真好。”陈文杰把手里的五花肉串蘸了辣椒后递给了沈晚月,“你快尝尝,真的比之前咱们在沪市吃的烧烤摊味道还要好呢。”

    “好香啊……”

    沈晚月这边刚吃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夸,就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刚从北门跑了出来。

    “你是……”沈天凯皱了皱眉,咬着肉串想了半天,“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任小山。”沈琪琪秀气的喝了口水,淡淡说出了男孩的名字。

    沈琪琪这么一说,沈晚月也才想起来。

    这不是那天那个任小雨的弟弟吗,他要是在,任小雨是不是也在?

    “沈琪琪,你们吃的是什么呀。”

    沈天凯哼了一声,挡在琪琪前面,“烤的肉串呗,你又不是看不见,你到底要干嘛?”

    任小山眼馋的咽了口唾沫,“不干嘛,就是……我也想吃。”

    “哦,不给。”

    沈天凯是个乐于分享的孩子,但也要看分享给谁。

    任小山苦恼的叹了口气:“我跟琪琪好歹一起上了几天课还一起考试过,算是同学了,再说那天是我姐姐话多,我有没说什么,你们没必要跟我生气呀。”

    “略略略!谁让你姐姐欺负小孩子,就是跟你生气!”

    景山公园里,任小雨这会儿也才发现任小山跑不见了。

    于卓文皱了皱眉:“刚才朝着北门去了,这会儿应该在筒子河那边,咱们现在过去看看,你也是,带着弟弟出来就好好照看着,真丢了可怎么办。”

    任小雨撇撇嘴:“任小山精着呢,走不丢,卓文,我的提议你考虑了没有,反正还有几天假,我陪你一块儿回家,跟你一起劝劝你爸妈呗。”

    “我爸妈那边肯定劝不动。”

    “那怎么办?咱俩以后就分居?”

    “……我不知道。”

    任小雨气恼的跺了跺脚,“你怎么这么没担当呢?”

    于卓文有些不高兴,“可我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定要留在京市,也一直都是是你更想要离开苏市脱离你爸妈的。”

    任小雨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好,那我现在就问你,我们以后该怎么办,你能给我个答复吗?”

    “以后……”于卓文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小雨,走一步看一吧,反正我打电话跟家里说过了,家里的确不同意我来京市。”

    “京市不好吗?以后大城市才更有发展的机会啊,你看看这里,什么都是最先进的,就

    连百货大楼卖的东西都是咱们那边没见过的。”

    “可是我妈妈身体不好,以后肯定是需要我照顾的,我爸也说了坚决不同意我离开……”

    “我跟你一起会去劝他们,让我试试,好不好?”

    于卓文叹了口气:“反正也要一起回苏市,你想去就去吧。”

    “你同意了?!”任小雨立刻高兴的笑了出来,“太好了,那等会儿咱们找到小山就回去买车票,中午你带我们去吃炸酱面吧。”

    “我还是跟喜欢吃清面,吃不惯他们北方那么重的酱味儿。”

    “清面在家还没吃够啊,一点油水都没有。”

    “面不就应该吃清汤的,有油水还吃什么面,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留在这里,连饭都不和我口味。”

    “到时候结婚了我在家里给你做呗……”

    说着话两个人也走到了北门外。

    任小雨四处张望着,才要喊人,就听见身旁的于卓文语气兴奋的开了口。

    “在那!而且小山前面那位似乎是沈同志!”

    任小雨还没接话,于卓文已经大步迈了过去。

    “沈同志,真巧啊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于卓文刚走近,沈晚月还没抬头,前面就被走过来给自己投喂肉串的陈勋庭给挡住了视线。

    “少吃辣,天干容易嗓子疼。”陈勋庭淡淡叮嘱着。

    “哦哦。”沈晚月接过男人投喂的微微辣五花肉,啃了半口这才又想起来什么,歪歪脑袋后,就看到了后面来找孩子的于卓文。

    “是于同志啊,我们一家人来野炊,巧啊。”

    于卓文憨笑着挠挠头:“你们一家人可真幸福。”

    “我们以后留在京市了,也能一起来野炊。”任小雨追了过来,瞥了眼优哉游哉的沈晚月,语气里带了些酸味儿,“你不带你那个女儿学习还出来玩?你们不是最爱搞学习嘛。”

    沈晚月噗嗤笑了,看了眼旁边的任小山,又看看自家琪琪,骄傲道:“天才一般吃着玩呢就能学习进步,不过我看你弟弟似乎是一点学习兴趣都没有。”

    那边,任小山还在眼巴巴的望着沈天凯手里的烤五花肉,哈喇子眼瞅着都要掉地上了。

    任小雨恨铁不成钢的走过去,一把揪住了任小山的耳朵,“不争气的,什么东西啊你就眼馋,家里又没有饿着你!”

    “可是家里也没给我吃过这么香的烤肉呀,诶唷,姐你轻点行不行,你们大人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想要个肉吃诶唷……”

    沈琪琪忽然看了看任小雨,想了一下,转头抓起一串小牛肉颠颠跑过去,递给了任小山。

    “诺,给你吃。”

    “真的?!!”

    疼的龇牙咧嘴的任小山立马笑了出来,顾不得耳朵疼也要伸手去抓烤串,“谢谢你呀沈琪琪,你是个好人,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不跟你做朋友,但是这个给你吃,只给你哈,不给你姐姐那个坏人。”

    “好好好,我吃我吃!”任小山才懒得搭理任小雨,一把抓过来就往嘴里塞。

    任小雨更气恼了,哼了一声,干脆伸手提起任小山的胳膊就往后面走。

    于卓文在旁边也有些不好意思,“那、那什么,沈同志,我也走了哈,我们明天就回苏市了,以后有缘分再见。”

    沈晚月笑着招了招手,再回头,就见陈先进搁下了手里的茄子,推了推眼镜认真看着走远的于卓文。

    “这孩子是那天电视台的吧。”

    “对,似乎是实习的舞美助理。”

    “怎么瞧着他有些眼熟呢。”陈先进再想仔细看,人却已经走远了。

    沈晚月想了想,“那天我也觉得他眼熟,似乎是跟陈勋庭有些像,不过也就一点点吧。”

    “还别说,真是有一点……”

    “茄子快糊了。”

    一直没出声的陈勋庭忽然开口,皱着眉用火钳拨弄炭火。

    “哟,差点忘了,我来弄我来弄。”陈先进推了推眼镜,连忙又走了回去。

    众人注意力又都再次聚到了烧烤架上,没人注意到陈勋庭握着火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烫了个红印子出来。

    烤肉吃多了还是容易腻,最后陈先进又给每个人烤了根玉米棒子,这才灭了炭火。

    酒足饭饱,陈勋庭送困恹恹的孩子们去车上午觉,沈晚月瘫在带来的桌布上也打着哈欠。

    “困了就也休息会儿,我来收拾。”

    沈晚月摇摇头:“食困而已,昨晚上是睡够的,倒是早上我就瞧见爸您眼底带着乌青,是房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先进笑着摇摇头:“没有,都很好,就是我昨晚上一开始有些不敢睡。”

    沈晚月一怔,“您要是怕黑,我喊文星陪您一起,这孩子以前也怕黑怕的厉害呢。”

    陈先进噗嗤笑了出来,“我这么大年纪哪儿还怕黑,只不过是……”

    想了想,陈先进摇摇头:“不怕你笑话,是昨天的事情实在太像一场梦了,我怕睡着了一切就都消失了,所以才迟迟不敢睡觉。”

    “小沈,你不知道,我在研究生待了二十多年,年复一年下来,像昨天那样的场景,不知道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了,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活在梦里。”

    也许是陈先进的声音太过沧桑低沉,沈晚月一时间竟是跟着有些鼻头发酸。

    这位老人家是教授,是祖国航天事业发展的重要研究员,但他也是一位思念孩子的父亲啊。

    “可您不会活在梦里,现实中您醒来后,还是一样的要去工作,一样的要去做研究,父亲,您不能否认,在您心里工作是高于家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勋庭听到了陈先进最后那番话。

    他手里拎着个毛毯,走过来轻轻搭在了沈晚月的腿上。

    看见沈晚月有些发红的眼眶,温和的笑了笑,“让你好好休息呢,就别掉眼泪惹自己不痛快了。”

    沈晚月连忙揉揉眼角:“哪有啊……”

    “庭庭,我……”陈先进被儿子这番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长叹了口气,才又道:“是,工作是重要,可我当时也是恨不能两者兼得,我对不起你。”

    “不用说对不起。”

    陈勋庭也叹了口气,终于第一次认真直视了自己这位父亲。

    “父亲,有些话总是要说开的,我早就没有怨恨过你了,刚才那些话,也只是把你不敢承认的事实说出来了而已,咱……可能你会觉得我冷漠,可对我来说,这不算冷漠。”

    “庭庭,我没有觉得你冷漠,我都明白,你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能跟你见面还在一起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都是奢求。”

    陈勋庭仍是静静看着他,沈晚月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锋利的下颌线。

    陈勋庭的情绪真的如他所说,没有怨恨,当然,也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很平淡很平淡。

    陈勋庭:“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父亲,我们父子两个也就这样吧,这样就挺好了,再亲密一些的,我也做不到,希望……您能理解我。”

    不怨就已经是陈勋庭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他能理解陈先进的选择,理解有一部分人就是更在乎工作。

    也能理解陈先进如今想要更多的亲情。

    可有些伤害存在过就是存在过,他释然了是真的,可对眼前这个人再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亲密相处也是真的。

    所以,就这样吧。

    大家能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已经很好了。

    沈晚月再抬头时,看见的就是不知道何时满脸泪水的陈先进。

    陈先进笔直的腰身似乎弯了一些,银白色的发丝也有些凌乱,注意到沈晚月的眼神后,摆了摆手,侧过身子掏出手帕来低头擦拭着眼泪。

    良久,陈先进才收起手帕,红着眼眶却笑着点头:“嗯,我理解你,就这样,就这样挺好的,我已经很幸福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当年选择了工作,那如今就该承受这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儿子看得清楚明白。

    他是更在乎工作,可往后的日子,他也会慢慢弥补曾经错过的时光。

    第140章 第140章

    野炊回来后,陈勋庭父子两个的关系仍旧平平淡淡的,但他们之间的相处要远比之前舒服太多。

    父子俩同住一个屋檐下,就像是普通的朋友,也可以说是稍微亲近些的亲戚,陈先进不再纠结着道歉,或者试图更进一步接触,也不再突然间暗自神伤,似乎也恢复了平淡的状态,不再给陈勋庭压力。

    虽然陈先进仍旧会努力的帮他们做事情,但至少不再跟从前那样无措了。

    后面几天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父子俩能聊的时候会偶尔多说两句,聊不来的话也不勉强。

    几个孩子也都很喜欢陈先进,就连陈文杰都说回去了要跟陈先进学一学怎么做西北那边的拉面。

    沈天凯跟陈文星则是天天等着陈先进给他们讲故事,沈琪琪更不用说了,对研究所的事情很好奇,对物理学知识更是好奇。

    有陈先进在,后来几天出去游玩,沈晚月都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很快到了回家的日子。

    “妈妈,爷爷要跟我们一起回沪市吗?”

    沈天凯跟陈文星去胡同里面玩陀螺刚回来,俩孩子一块儿帮着收拾这些天买的小玩意,一边好奇地问。

    “当然一起的,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沈晚月说着又疑惑的看了眼外面,“爷爷不是陪你们两个出去的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爷爷说要去打电话。”

    沈天凯也点点头:“对,说要给家里打电话,爷爷家是他常常说得研究院吗?还是别的地方?”

    陈勋庭手上的动作一顿,侧身同沈晚月对视了一眼。

    沈晚月犹豫着,说:“那应该是给家里联系的,眼瞧就要回去了,提前联系一下也好,原本我也想着跟奶奶通个电话来着。”

    陈勋庭:“我也想到了,就是担心……担心他们老两口突然得知父亲要回去的消息精神上会过于激动了,他们年纪大了,爷爷又有高血压。”

    沈晚月点点头:“我也是担心这个,所以打算跟你商量一下要怎么说比较合适,不过现在爸自己说了,奶奶那边……”

    “你们不用担心。”

    正说着,陈先进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眶有些红肿,但神色看起来是高兴的,“我是先打到老二那边的,然后让老二去同老太太说的,老太太一开始是有些激动,不过有老二在旁边安抚着好很多,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就等……等我们一起回家了。”

    沈晚月松了口气,“有二叔二婶儿在是会好点,还是爸你想的周到。”

    陈先进不知道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才说:“你们爷爷……如今还是那个脾气吗?我之前有给家里寄过两次信,后来没有回信,就猜想是不是他那边依旧还为着以前的事儿生气。”

    “爷爷一直都是那个脾气。”陈勋庭淡淡道:“您当年为了不参军选择离家出走后爷爷的确是真想跟您断绝关系,不过……后来爷爷知道了我的情况,还是去接我回了沪市,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到了以后道个歉,估计也就没什么了。”

    陈先进听完点点头,又忽然笑了:“你爷爷可没有你这样的好性子,到了以后,他不拿棍子打我  ,我就知足,我就高兴。”

    沈晚月听了也噗嗤乐了:“您也眼瞧着这么大岁数了,打是一准不会打的,而且爷爷现在其实也想开了许多,勋庭当年不参军挨了顿打,去年文杰为了这个离家出走,爷爷最后也只是说了他两句。”

    陈先进:“别的我倒是不奢求,我只期盼他老人家就算生气,也别伤了自己的身体……唉,不说了,我看东西多不好装,我去喊小李过来,多一辆车也方便点,明儿一早咱们就出发。”

    前几天是刚见到儿子心情太激动,如今稍微冷静下来,就再也忍不住了,尤其刚才又跟家里通了电话,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如果不是几个孩子不能熬夜,陈先进其实都想今晚连夜赶回去。

    抱着这样急切的心情,到了第二天,眼瞧着到了沪市的时候,陈先进却忽然害怕起来。

    “近乡情更怯,以前读到这诗还理解不了,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诗人会生出怯的心情来。”望着窗外,陈先进感叹不已。

    车窗外,柏油马路宽阔平坦,各处高楼林立,与陈先进离开时早已大不相同。

    更不同的,是陈先进此时的心情,多年前离开沪市,虽然他跟陈铁军吵架说着断绝关系,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早晚是会回来的。

    可陈先进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下一次回来,竟然要等到二十年后了。

    “爷爷。”

    “嗯?”陈先进猛地回神,看向沈琪琪:“怎么了琪琪?”

    “那你是后悔当初离开去研究院了吗?除了不能回家以外,那边是不是还很辛苦?”

    这些天下来,沈琪琪对研究院充满了好奇。

    但这话听在大人耳朵里,却多了其他的意思。

    陈先进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认真的想了半天,才答道:“爷爷不后悔,那是爷爷自己喜欢的事情,又能为国家做出一些贡献,哪怕是再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选择,不过……爷爷也有后悔的地方,不过不是工作。”

    “那是什么?”

    陈先进叹了口气:“那时候爷爷才刚结婚,耽误了别人,也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爷爷的孩子不就是爸爸吗?”

    “对。”

    沈琪琪眨眨眼,“那没有爷爷这个选择,也就没有爸爸了啊。”

    陈先进一愣,苦笑着伸手揉了揉琪琪的小脑袋:“可生孩子是要负责的,我不是个负责的好父亲,我做爸爸,不如琪琪的爸爸。”

    小丫头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可妈妈说,不能什么好事儿都给一个人占了,要知足常乐,爷爷你说是不是?”

    陈先进一愣,随后笑了出来。

    坐在前面开车的陈勋庭闻言,僵着的肩膀也松懈了几分。

    陈先进笑着点头:“琪琪说得没有错,现在这样,我很知足了。”

    自己既然当初选择了工作,如今什么后果都要自己承担,勇敢面对。

    聊了几句,陈先进方才心里钻出来的那点怯意稍褪了些,除了仍是有些心慌,反而再次期待起等会的见面-

    “前面那车好气派,瞧着比你爸从前坐的小轿车都好,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开的上这种车。”

    百货大楼外,杨秋莲跟孟婉母女两个的目光,同时被才从马路上飞驰而过的大型黑色轿车吸引了过去。

    其实别说他俩了,这年头能开上轿车的非富即贵,路过了谁都要多看上两眼。

    可在不久之前,孟婉才是那个被路人羡慕的存在。

    杨秋莲满眼的酸涩,她揉了揉走的发酸的腿肚子,把头低了下去,“要是你爸不出事儿,咱们好歹也能坐上小轿车,现在连个自行车都买不起。”

    孟婉看着轿车转了弯,这才也回过神来,“要么是领导,要么就是现在那些开了公司的暴发户,不然这种车普通人可买不起,唉,不说这些了,走吧咱们进去。”

    自从孟国富出事以后,杨秋莲就只能跟孟婉搬到了公租房去住。

    租金不算贵,但她们这对没工作的母女来说,日子还是过得艰难。

    好在孟婉从前在纺织厂干过,有一些经验,现在在一家私人裁缝铺工作,一个月也能拿个三十块钱工资。

    而杨秋莲一辈子没上过班,也没有个一技之长,再者年纪大了,正式工的工作根本找不到,为了补贴家用,只能选择出来打打零工。

    也是因着这个,杨秋莲在百货大楼里认识了一家五金零售店的老板,前些日子,她偶然瞧见那老板在给人打首饰。

    有镀金的工艺,也有金属制的小玩意,其中有一款耳钉,就跟她当初交给孟婉的耳钉样式一模一样。

    耳钉是最简单的款式,圆滚滚的小金豆上刻了几道八字纹,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可不一样的是,耳钉底部上有个因为保存不善磕碰到的十字坑。

    正常情况下,就算款式相同,这个十字坑也不可能有相同的。

    但杨秋莲仔细看过了,这家五金店里售卖的这款耳钉,每一个下面都有个浅淡的十字坑,相似的像是比着孟婉原来那款打出来的一样。

    那对耳钉是杨秋莲结婚的时候,孟家给出的彩礼,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了。

    可她们去租房当日,耳钉也确实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变成了假货。

    耳钉是孟婉随时带在身边的,结婚后也就偶尔才摘下来,能接触到她这些贴身物件的,除了他们孟家人,就只有顾家了。

    如今顾清树判了三年刑期还在监狱里,孟婉最不愿意怀疑的就是顾清树,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拿到自己的首饰,难过之下拿着耳钉去问了顾清树。

    “婉婉,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是因为贪财才进来的,可我也是太想要证明自己了,我也是太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才冒险的。”

    “婉婉,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我最爱的人是你,怎么会去偷骗最爱的人的东西呢?况且没有你就没有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婉婉,你相信我,在外面乖乖听话等着我,等我出去了,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

    探监时候,顾

    清树说得那些话还在脑海中盘旋。

    眼瞧到了五金店门口,孟婉却犹豫着不敢进去。

    “怎么了?”杨秋莲问。

    “妈……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做,我应该相信清树的,他跟我保证了不是他掉包的。”

    “就算不是顾清树干的,也得问问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儿,有线索了咱们也好报警,说不定还能给追回来。”

    “也是。”

    虽然点了头,但孟婉脚步仍旧犹豫。

    她有些害怕,如果……如果真查出来是顾清树干的,那她又该怎么办?

    “金老板,这就是我说的那款耳钉,是不是跟你店里卖的一模一样?”

    孟婉连忙将耳钉递过去。

    金老板看了一眼,便笑了出来,“什么一样,这不就是我店里卖出去的吗?”

    孟婉回过神,连忙追问,“那这耳钉您是从哪儿进的货?”

    “我自己打的呗。”

    金老板拿起那个已经有些掉色的耳钉,打开灯,放在手里看来看去:“浇铸的工艺,当初是照着客户拿过来的金饰打的模子,后来用那模子产出了一批同款的摆出来卖,因为样式简单大气,还挺受欢迎的。”

    掉了色的金属耳钉在光线下,闪着廉价的灰银色光。

    孟婉死死盯着耳钉:“金老板,你就这么确定是你打的那批吗?”

    “当然了,瞧见这下面的十字小坑了没有,这还是客户原版上面自带的,客户非要一模一样的,所以浇铸模子时我也没有调整,后面就都照着这样打了。”

    说完,金老板握住了耳钉,笑着打量起孟婉:“现在那模子虽然坏了,但店里还剩好几对,你要喜欢,打五折卖给你,要是不想买,我也能给你把这对掉色的修补一下,只收你八毛钱,咋样?”

    孟婉跟杨秋莲对视了一眼,随后,孟婉从兜里数了五毛钱出来。

    “五毛钱可少了点,不过看在你妈在也百货大楼打工的份儿上,最多再给你便宜两毛钱。”

    “金老板,这钱不是要你帮忙修补的。”

    “那你要买什么?”

    “都不买。”孟婉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我想先问一下,那原版的耳钉你这边有卖的吗?”

    金老板调笑着看过去:“原版可是正经的金子,你们可买不起。”

    “我就问问。”

    “那也没了,早就卖出去了。”

    “那老板你还记得原版的耳钉是谁给送过来的吗?”

    “一个男……”金老板一愣,皱起眉来,“你们不买东西,来问这个干啥?”

    杨秋莲连忙上前道:“老金,你就当帮我们母女一个帮行吗,那耳钉可能是我闺女丢的,恐怕是被人掉包了,所以我们想查清楚。”

    金老板更加警惕起来,左右看了看,将耳钉重新递了过去,“什么掉包的,我可不知道,我就是正经做生意的,客户怎么要求我就怎么做,再说了,那玩意早就卖出去了,当初收的时候我可给了钱的,现在卖出去都多久了,跟我可没关系。”

    孟婉有些急,想了想,咬牙又拿出来五毛钱,“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打听是谁送过来的,老板,你帮帮忙,求你了!”

    金老板看着桌子上的一块钱,有些心动,“真没别的意思?”

    “没有,就算耳钉是偷得,当时您也不知道不是吗?不知足无罪,您放心就行。”

    金老板这才犹豫着伸手把那一块钱摸到了抽屉里。

    随后,金老板这才慢悠悠拿出来一个账本,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去年的记录。

    “诺,就是这一笔交易,他除了卖耳钉,还要定做一个金属同款,所以需要预留信息跟名字,不然后面做好了我也不好联系他。”

    孟婉心里一紧,但目光已经迅速看了过去。

    账目后面的备注上,清晰明了的写着——纺织厂顾同志六个大字,甚至就连后面预留的电话,都是纺织厂厂长办公室的。

    是谁送来的,再清楚不过了。

    孟婉浑浑噩噩的从百货大楼走了出来。

    杨秋莲在旁边陪着,脸色黑沉,嘴里咒骂个不停。

    “妈勒个搓,小册老娘个比的!”

    “棺材爬出来的畜生!”

    “小比样子最好死在监狱里别出来活着祸害人……”

    “……”

    一路到家,杨秋莲这辈子知道的的脏话嘴里都骂了一个遍。

    只有孟婉一言不发,到了家里,才哭了出来。

    “哭哭哭,哭有个用的话,当初我就该哭死在家里,也不能同意你跟那个王八蛋结婚!”

    孟婉听完,哭得更大声了,哭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又要出去。

    “你去哪儿?”

    “我去找顾清树问个清楚,我不信他这么坏,骗我到这种地步!”

    早在踏进五金店之前,孟婉就一直感觉到心慌。

    但她仍旧怀有一丝侥幸,万一……万一真的跟顾清树没有什么关系,那就证明她当初并没有看错人。

    她没有意识到,其实她自己都在想方设法的替顾清树开脱。

    为的,就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她为顾清树付出的太多了,对一个女人来讲,她义无反顾低嫁给了他,甚至连彩礼都没有多要,只图顾清树对自己好。

    而在生活上,她更是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让父亲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可这一切,换来的却是顾清树欺骗。

    杨秋莲恨铁不成钢,用力拉住了女儿的胳膊,“婉婉,你信不信这件事也是他干的,他可能从一开始就对你没有真感情,图的就是你父亲的厂长而已,婉婉你就认命好不好,咱们跟他离婚,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再找个好人家。”

    “妈,我总得问清楚原因吧,不然我真的不甘心,又或许……清树这么做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这场婚姻,她付出的成本太大了,她做不到说放弃就能放弃,不然,她付出的时间跟感情都是笑话吗?

    杨秋莲此刻的情绪却比女儿还要激动,瞪大了眼睛,胳膊扬起一半又放下来,最后,竟是直接扇到了自己的脸上。

    “妈你干啥呀!”

    “我扇我自己。”杨秋莲顶着脸上的红印子,抬头瞪着孟婉,“我跟你

    爸就你这一个闺女,我下不去手打你,我就只能怨自己,我恨我为什么从小把你教育的这么善良,这么没心眼,孟婉,咱家现在这样是妈的错,都是我的错!”

    孟婉眼泪再度流下来,“妈,跟你有啥关系,家里是爸做错了事情,现在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还是不想离婚吗?”

    “……我要问个清楚。”

    望着闺女,杨秋莲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随后低下头,招了招手-

    监狱。

    “婉婉,我是爱你的啊!”

    哪怕知道孟婉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面对着铁窗,顾清树仍旧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顾清树的头发已经被剃成了圆寸,眉眼没有了刘海的遮挡,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

    顾清树:“孟婉,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真心呢?当时典当你的首饰,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当时候遇到了点事情,不拿钱根本不行,我其实后来一直都记着的,想着一定要为你再重新赎回来……”

    “顾清树!!你被再撒谎了!那老板都把首饰给买出去了,你还怎么赎回来?”

    “那时他自己做的决定,我不知道啊,我交代了先别卖的!”

    “别说了。”

    孟婉擦着眼泪,“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咱们就离婚!”

    “孟婉!”

    顾清树有些着急了,猛地站起来,但很快,就被身边的狱警给按了下去。

    “孟婉,你别冲动好不好,咱们两个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好好过日子,就是偷我的首饰去卖?”

    “我都说了是有原因的啊。”

    “好,那你说原因是什么。”

    眼瞧孟婉是真的伤了心想要离婚,顾清树咬咬牙,又说:“孟婉,你不能跟我离婚,咱爸现在在家里吗?他知道这些事儿吗?如果他知道,他也不会同意你跟我离婚的。”

    顾清树手里还有孟国富从前贪污受贿的证据。

    就是靠着那些证据威胁,当初孟国富才冒着风险替他交了一部分的罚款。

    只要那些证据还在,他就能威胁孟家让孟婉继续跟自己过下去。

    可孟婉听了顾清树话,却仍旧哭着摇头,“爸现在哪儿还在家啊,家都没了。”

    顾清树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年后,爸就因为贪污公款被抓了。”

    顾清树瞬间愣住了。

    孟国富,孟厂长……被抓了?

    孟家全靠孟国富撑着,如今他进去了,那孟家不就也塌了?

    当初他进纺织厂,敬着捧着舔着这位小公主,为的不就是她的厂长父亲吗。

    如今孟家什么都没了,那孟婉还有什么用?

    眨眼间的工夫,顾清树再看眼前的孟婉,就只剩下了心烦。

    顾清树再次抬头时,眼神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慌乱,:“孟婉,我直接告诉你吧,当初我偷拿你首饰真的是被逼无奈,你还记得沈晚月吧?”

    孟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日在公租房看到的沈晚月。

    她跟刚来沪市的时候完全不同,衣着打扮时髦贵气,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是个非富即贵的漂亮女人。

    “记得,是你的远房表妹,你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

    “我当初跟你说过,我爸从前找他们家借过钱后来忘记还了她们才找到沪市的,但是没想到她们竟然还找我们家索要利息,家里当时借了一部分钱也没能全拿出来,我妈被她气得直接精神有些失常,孟婉,这个去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只是我怕影响你,所以很少跟你提。”

    孟婉犹豫着点了头:“我听咱爸说了,咱妈现在有些……疯。”

    “嗯,就是被沈家给逼的!当初我们为了还钱,再加上给我妈治病,我迫不得已才去偷了你的首饰,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我爸跟我姐。”

    孟婉仔细打量着顾清树,眼眶里的眼泪逐渐收了回去,“那你当初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我怎么说?你把嫁妆都借给我了,家里也没多余的钱,跟你说只会让你跟我一起焦虑,而且你爸妈当时本来就看不起我,这亲戚里再闹出点事儿,我嫌丢脸!”

    顾清树顺嘴编着瞎话,说得也极其认真,但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乎离婚不离婚了。

    无所谓的。

    孟家没了孟国富,家产恐怕也被抄没走了,孟婉都想到典当耳钉了,说不准还有负债呢。

    要不是惦记着住监这三年,孟婉能够顾念情分来看望看望自己,送点东西,他也不介意立刻跟孟婉离婚。

    而且,孟婉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一向好骗。

    果然,顾清树‘一五一十’的说完以后,孟婉思索片刻,信了。

    “我明白了,但我还是有些生气你欺骗我,现在我跟妈住在公租房,日子也不好过,这俩月就暂时不来看你了,下次来看我爸,再顺便看你,给你送点吃的。”

    顾清树轻轻笑了:“婉婉,你还能来看我,我就很知足了,真的,我会在里面好好改造的,等三年后出去,我会努力工作,让你再次过上好日子!”

    孟婉被他的‘深情’打动,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在里面也不容易,而且你进去也跟我爸有关系,唉,冲着我爸,咱们两个现在算互不相欠吧,我……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婉婉,我就知道你最善良最好了。”

    目送孟婉离开,顾清树也被狱警带了回去。

    监狱里,灰蓝色的墙面看起来无趣压抑,顾清树目光落下去,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蠢货,女人都是蠢货。

    孟婉是,沈晚月也是。

    不过孟婉现在还有利用价值,沈晚月也一样。

    等他将来出了监狱……

    顾清树手腕被铐着,他双手交叠,只有发白的骨节能看出来他此刻有多么的用力才忍了下来。

    原本以为他可以跟孟婉再有孩子,谁知道自己身体竟然出了问题。

    不过没关系。

    他有孩子在沈晚月那里,等他出了监狱,再跟沈晚月慢慢算账,到时候把孩子要过来让孟婉照顾就是了,孟婉要是不愿意,他也大可以再从头再来,再创业娶妻!

    他今年才二十多岁,人生不过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兰富巷子。

    “这巷子……”陈先进一路看过去,有些疑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是全部都改建了吗,还叫兰富巷子吗?”

    陈勋庭:“十几年前才改建的,名字没变,不过街道阔宽了很多,金桥区西边这条路往后都属于兰富巷子了。”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前些天我打电话打到街道上,让街道帮忙喊的陈家人还是咱们家的吗?”

    “不一定,如果您说的还是原来的户号,那肯定就是别人家了,这一片姓陈的有四五家。”

    陈先进听完,自嘲的笑了笑:“我当时还难过,以为是家里不愿意接我电话呢,原来是外面世界大变样,而我还活在二十年前。”

    直到昨天知道要回来了,才重新鼓起勇气改打给了陈宏伟。

    很快到了老洋房。

    车才刚停下来,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便匆忙开门走了出来。

    陈宏伟跟陈永丰最是着急,看见刚下车的陈先进,两个大男人竟是同时红着眼眶冲了过去。

    “大哥,我……我还以为你真的没了!”陈宏伟说着眼泪直接往下掉,一把抱住了大哥的肩膀。

    陈宏伟曾经跟陈先进的关系最亲近,小时候他们兄弟犯错挨打,陈先进一直都是那个帮他抗压的人。

    陈永丰对这位大哥同样感情深厚,只是当时他年纪还小,可到底也是亲大哥,也是热泪盈眶的抓住了陈先进的胳膊。

    亲兄弟时隔二十年再见面,一个个都多少有了白发,可此刻他们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有那么一瞬间,倒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被父亲责罚的时候。

    “爸妈呢?”说了

    些话,陈先进抹着眼泪问。

    “妈在屋里。”

    “我去给妈磕头,走,咱们回家。”

    “诶。”

    张秀卿其实比任何人都激动,她刚才就想要出去,但一激动,就有些头晕,被席巧云先扶到了沙发上坐着。

    陈先进冲进去,才看到人,便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扑过去跪倒在了陈老太太身边。

    “妈,这些年儿子不在你们身边,是儿子不孝,往后您放心,儿子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好尽孝,妈,我知道您肯定生我气,您有气就发出来,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

    张秀卿同样泣不成声,伸手摸着这个大儿子的脸,半天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一味的打量着儿子,看着儿子,像是要把这二十年光阴都给看回来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哥,您先起吧,您这样哭,妈身体也受不住。”

    席巧云叹了口气,擦着眼泪示意陈宏伟扶陈先进起来。

    席巧云:“昨晚上您没回来之前,家里已经哭过一阵了,后来大家都觉得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都不再提了,只要还能见到人,还能在一起生活,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除了席巧云,家里其他人也附和着,陈家这次几乎都到齐了,坐了满屋子的人。

    陈胜利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又给陈先进介绍着其他家庭成员。

    “大伯,您就别难过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以后好好在一起生活就行了,你瞧我爸,别看他哭成这样,昨晚上刚接到你的电话,还以为是骗子后,后来确定了您没事儿,高兴的直接蹦了起来,把腰都给闪了,跟个大小伙子似的。”

    这话引得大家都笑了出来,陈老太太情绪也好了不少。

    张秀卿低头抿了眼泪,点了头:说的不错,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你有你的苦衷,你爸当初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往后好好过日子,人回来了就行。”

    “诶!”

    陈先进重重应了一声,才敢回头环视:“爸呢?在楼上吗?爸是不是还不原谅我……我去给爸磕头!”

    张秀卿叹了口气,“没在楼上,在医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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