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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141章父母爱情(可跳)……

    陈先进进门后,陈勋庭就一直跟沈晚月一起在后面安静站着。

    看着两个叔叔情绪激动,看着奶奶流眼泪,再看着父亲一次次的道歉认错,可他表情始终是平静的。

    直到听到这里,陈勋庭愣了半秒后立刻紧张起来。

    “爷爷怎么了?”

    “爸怎么了?”

    陈先进也是吓得有些发愣,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陈胜利连忙道:“大伯,哥,你们别紧张,爷爷就是昨天血压有点高。”

    席巧云:“昨天大哥的电话打过来,我跟宏伟就连忙赶到了这边,怕咱爸那边又发脾气,先是跟奶奶说的,打完电话回来,才告诉的咱爸。”

    陈先进松了口气,苦笑道:“爸还生我气,我明白,他要打要骂我都听他的。”

    “那倒不至于。”张秀卿看着大儿子头顶斑白的头发,叹息道:“要说气,也只是他在跟自己置气,上次文杰的事儿之后,你爸他也想开了很多,甚至中间还有次问我说,要不要给你回信,就是他这人放不下面子,你也知道。”

    陈先进点头:“我知道,爸就这脾气,我就是担心爸身体,别为了我再气出病来。”

    “他跟我一样高血压,昨天听了你的消息一时间没缓过来晕过去了,送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吃了点药就没事了,今天再留院观察明天就能回家。”

    “那我……”

    陈先进犹豫着:“我可以去医院看爸吗?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陈胜利:“放心大伯,爷爷知道您今天要回来,早上我去送饭,他还提了一嘴问我呢,您要是过去,准挨不了骂,不行了大家就都陪着过去,有我这个碎嘴子在,爷爷怎么也得先骂我才对。”

    席巧云没忍住笑了出来,轻轻皱皱眉,示意他别多话,这才又道:“眼瞧也到中午了,我跟妈正好要去送饭,咱们一起过去,大哥你觉得行吗?”

    “行。”

    虽然说没事儿,可沈晚月也一样担心,将几个孩子先放到家里,便同陈勋庭一起跟到了医院。

    陈先进同张秀卿说了一路的话。

    开始是张秀卿在问,后面就变成了陈先进主动的说。

    这二十多年,好像除了头一年跟今年,中间的每一天都几乎千篇一律,可陈先进却总能说出一些不同的来,比如某天吃了什么饭,某日又偶然见到了什么动物。

    年过半百的人了,此刻在张秀卿身边,说话时的神色,宛如是才刚入世的年轻小伙子。

    不过陈先进这样的状态,等到了要进病房前,就再度紧张起来,甚至手都有些颤抖。

    陈先进在病房外面踌躇,但病房里面,知道他们要过来的陈铁军早已经看到了门外犹豫的身影。

    “也是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躲躲藏藏,做什么事儿都畏手畏脚,这么多年你的年纪我看是白长了!”

    陈铁军呵斥了一声,陈先进身子颤了颤,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你还不是一样,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就知道吵,如今孩子都回来了,你就不能收收你那个脾气吗?”张秀卿叹了口气,率先走了进去。

    陈铁军冷哼了一声,却没有侧过了身子,十分刻意的看着张秀卿拎过来的食盒。

    “中午吃什么?”陈铁军冷声问道。

    张秀卿皱皱眉,将食盒随手放到了桌子上,“之前送饭你没见你这么在意吃什么的,也不知道谁上午还问我先进什么时候回来呢。”

    陈铁军:“……”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脸色铁青,但举止动作却明显有些僵硬。

    沈晚月左右瞧了瞧,上去打圆场,“我爸回来前,也一直在问爷爷身体怎么样了,爷爷,您感觉好点了吗?”

    沈晚月开了口,陈铁军怎么还好意思铁青着脸不说话,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好多了,一点小毛病而已,比着从前我打仗时候受的伤小多了,要我说都没必要来医院。”

    沈晚月笑笑:“毕竟您年纪大了,还是小心为上。”

    说笑间,陈铁军也放松了些,顿了顿,才终于抬眼看向了陈先进。

    刚才只因为看见个人影,仔细看了后,陈铁军也有些出神。

    陈先进是他第一个儿子,当初他对陈先进是给予厚望的。

    尤其他是唯一一个在小时候跟着他去过一次指挥营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他动送孩子去参军的想法?

    在陈铁军眼里,参军是报效祖国最好的方式,他忠于国家忠于组织了一辈子,自然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

    可他也是后来在慢慢理解到,原来自己的期望,不知不觉中,却成了孩子的负担。

    “爸。”

    陈先进率先开了口,心绪激动下,颤颤巍巍扶着墙面,跪到了病床前。

    “对不起爸,这些年让你跟妈操心了,儿子没有好好尽孝,儿子知道错了,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可陈铁军看这眼前已经头发花白的大儿子,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良久,陈铁军长叹了口气,示意陈勋庭去把陈铁军扶起来。

    陈铁军:“行了,多大年纪了,动不动就流眼泪像什么话?起来坐着吧,陪我……说说话。”

    “爸……诶,我听您的,我听您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尤其是亲人之间,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要彼此之间心里还有感情存在,那么只要见了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也就过去了。

    就像此刻,困扰了陈先进许久的问题,在老父亲一句话间,便随风消散而去。

    再加之时间早已冲淡了许多事情,陈铁军执拗的性格,陈先进从前迫不及待想要离家闯荡的决绝,此刻也都成了过去式,被打磨下去太多。

    “不用再道歉了,先进,早些年的事儿,我承认……我也有问题,不该当初那样逼着你去参军,我也有错。”

    “爸,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了,您没错,是我的错!”

    陈铁军深深看了眼陈先进,语气再度严厉起来,“你是有错,其他的不算什么,可有一点我不能原谅,你当初应该多考虑一下孩子的,勋庭当初被接回来的时候,瘦的跟个小猴子不管,你不该放任勋庭不管。”

    “是啊。”

    想起曾经,张秀卿也忍不住的叹气:“勋庭当初才六岁,经历那样的变故,我想想就心里难过。”

    陈铁军:“当初你跟那个女人结婚我没有意见,可你同她生活那么久,就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为人,哪怕急着离开,也该先让人把孩子送回来!”

    说起陈勋庭,陈先进更是愧疚,“您教训的对,我对不起孩子,我……我以后会尽力补偿的,当初……唉,都是我的错,桂香那边,爸妈,其实我想,我想……”

    “你要去见她?”

    “是。”

    陈铁军仔细打量着儿子的神情,冷笑了一声,“看你这点出息,当初你才刚走没多久阮桂香就喊我们家人过去申请跟你离婚了,后面再找倒是没什么,可她却那样对待孩子,你还要回去看她?”

    陈先进低着头,不敢再去看父亲的眼神,但仍旧执拗的道:“可说到底,是我先无缘无故离开的,她对孩子不好,可我们两个之间,却是我有问题在先,离开的时候,我就没有指望桂香能够理解我。”

    陈铁军一时间又来了火气,“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你去看她干什么?”

    “……去道歉  。”

    陈先进只是低着头,盯着手指尖,“我知道她现在有家庭,所以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道个歉而已。”

    “你……”

    “老陈。”张秀卿摇摇头,拉住了陈铁军的胳膊,“才说了不再插手小辈的事儿,你就让孩子去吧,而且让勋庭也过去瞧瞧她吧,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打从勋庭来这边以后,他就没再见过阮桂香,那也毕竟也是勋庭的亲生母亲。”

    接陈勋庭从苏市回来后,陈铁军就直接下了禁令,不允许阮桂香再跟陈勋庭见一面,后来陈勋庭长大,陈铁军也反复的强调,他去苏市,只要见阮桂香,就把他逐出家门。

    “亲生母亲当初还把勋庭扔在旁边不管不顾?她这个母亲我看不认也罢!”

    张秀卿皱皱眉,“你瞧瞧你,倔脾气怎么又上来了?那要我说,你当父亲还当的不称职呢。”

    陈铁军:“我咋不称职了?”

    张秀卿:“我生老大那会儿,你连家都没回,前面五年几乎都是我在独自带孩子,后来虽然回家次数多了,但陪孩子的时间也没多久,就算是陪着,你也都在打骂教训孩子,你一回家,孩子没一个高兴的,还有……”

    张秀卿开了口,陈铁军从一开始的横眉冷目,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我……我那不是忙。”

    “少找借口,我就问你结果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是。”

    张秀卿噗嗤笑了,“那不就得了,你啊以后还是修身养性,别再操心孩子们的事儿了。”

    “……”

    张秀卿一番‘教育’下,陈铁军终于沉默了下来,听见张秀卿问陈先进准备什么时候去苏市,也没再说话。

    这算是默认同意了。

    “勋庭,你跟我一起去吗?”陈先进看向儿子。

    陈勋庭看了看沈晚月,“晚月去我就跟着去。”

    他无所谓的。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这两个人在他世界里存在时间都少的可怜。

    要是过于在意,他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去。”沈晚月没有犹豫,“毕竟是亲人,总是要见一面的。”

    “好。”

    陈勋庭目光温柔点点头,“都听你的。”-

    去苏市之前,陈先进询问过陈勋庭后跟苏市那边先通了电话。

    毕竟阮桂香如今是有家庭的,贸然过去也怕影响到她。

    陈勋庭没有阮桂香的电话,先是打到了阮玲玲那边,得到对方答复后,她们这才准备动身。

    去苏市的行程定在了三天后。

    一大早,沈晚月将家里几个孩子送到了张秀卿身边,这才接陈先进出发去苏市。

    后视镜中,陈先进少有的换了一身灰白色的条纹衬衣,样式布料都有些老旧,可一看就知道是熨烫过的,平整又干净。

    “陈勋庭,陈勋庭……”

    陈勋庭说要先找个人,所以车停在了苏市的百货大楼下面,刚一下车,沈晚月就小声的一边喊一边拽了拽陈勋庭的衣袖。

    “怎么了?”陈勋庭以为媳妇儿有什么事儿,低下头垂眸认真看过去。

    沈晚月抬抬眼睛,示意前面,“你说,爸是不是还抹了头油了?”

    陈勋庭:“……”

    “头发染了倒是很容易看出来,这从后面瞧了,才发现原来还有不一样的地方,陈勋庭,以前爸妈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陈勋庭迟疑了片刻,还是认真答道:“小时候的记忆中,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父亲来做,也从不抱怨,母亲也天天都跟我夸他是个很好的丈夫。”

    “那你小时候是幸福的。”沈晚月下意识感叹道,顿了顿,又补充:“至少是在六岁以前。”

    陈勋庭望了眼前面的身影,淡淡道:“算是吧,那种感觉,后来我偶尔也会想起来,偶尔……也挺怀念的。”

    “以后我们也会这么幸福的。”

    沈晚月抓住身旁男人的手指,“而且还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陈勋庭眼神温柔下来,反手握了回去,“会的。”

    三人很快上了二楼。

    陈先进竟然也不需要引路,迟疑了两秒,就选择了左边,径直走到了一家饰品店中。

    “你好,请问需要……”

    说话的人是阮玲玲。

    沈晚月认识她,之前结婚,阮家这边只有阮玲玲过去了一趟,不过没有说几句话,送了礼钱就很快离开了。

    “小姨好。”沈晚月走上前打招呼。

    阮玲玲这会儿却顾不上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陈先进。

    “姐夫……陈……陈大哥!”

    “三妹。”陈先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回来了,你姐现在还好吗?”

    阮玲玲一时失语,沈晚月跟陈勋庭走上前,将陈先进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后,她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阮玲玲:“电话里没听太明白,现在我了解了,陈大哥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不过陈大哥,我姐另嫁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知道,很早就知道的。”

    阮玲玲又看了看陈勋庭:“好吧,你们先下楼等我,我打个电话就带你们过去。”

    “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陈先进连忙又说:“三妹,如果她不愿意见我也没关系,你替我歉意转达给她就行,是我当年对不起她,她需要人照顾,另外嫁人是最好的选择,我就是来道个歉,没有别的意思。”

    陈先进语气很是诚恳,还有几分焦急:“她毕竟是有家庭了,如果对她有影响,我们再回去就是。”

    阮玲玲瘦削的脸庞露出几分笑意来,“不愿意见你,那天电话里就不会答应你们过来了,陈大哥的事情,我姐夫也是知道的,只是今天他们家里突然有点事儿,我怕他们没在家。”

    陈先进松了口气,这才跟陈勋庭出了店在外面等。

    很快,阮玲玲就走了出来。

    “走吧,我姐在家等你。”

    “诶。”

    车上。

    阮玲玲:“他们没住从前陈大哥单位分的房子,现在住的有些偏僻,没个人带着,可能还找不到。”

    陈先进一怔,犹豫着问道:“她……身体还好吗?你姐身子弱吃不了苦,当年我想过给她寄钱,可得知她结婚后,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敢贸然打扰她。”

    阮玲玲:“都好,我姐身子弱,但命好,当初办完离婚手续,找男人也是有要求的,条件不差,就是前两年心脏上做了个小手术,当时是有些缺钱,不过勋庭托我给她垫付了一半的医药费。”

    “小姨。”陈勋庭皱了皱眉,“这事儿咱说过不提的。”

    “害,你这孩子。”

    阮玲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心里装着……”

    “不是。”陈勋庭冷声打断了阮玲玲,“当年事情过去了,事情我不在意,人我也不那么在意,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而已,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可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少,所以麻烦不要再提了。”

    “好吧。”

    阮玲玲叹了口气,陈先进也跟着沉默下来。

    很快到了地方。

    苏市的城市布局远没有沪市成熟,稍微偏远点的地方都还是小巷子砖瓦房。

    眼前的砖瓦房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但院墙不低,大门也阔气,一瞧就知道不算贫苦人家。

    “稍等下。”

    听见敲门声,里面便有一个男人急匆匆的出来开门。

    “姐夫,是我。”

    “玲玲啊,你……”

    开门后,一个国字脸的黑脸男人看见来人后,愣了片刻,脸色淡了下去。

    “请进吧,桂香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我姓于,于国强。”

    第142章 第142章三年

    简单来说。

    于国强跟阮桂香是旧相识。

    当年于国强得知阮桂香离婚后在重新相亲,他这个从前阮家的邻居恰好也刚插队回来。

    于国强身体好,为人老实又有稳定的工作,不介意阮桂香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愿意照顾阮桂香。

    相亲后,谈了具体情况,两个人就迅速成了婚。

    这些是进家门前,阮玲玲说的。

    进门后,也很容易看得出来,于国强对阮桂香十分的照顾,两人感情一定是很不错的。

    阮桂香是标准的南方女子长相,跟阮玲玲一样削瘦玲珑的身材,下巴轮廓精巧,眉目间柔美温和,说话也柔声细语,毕竟家中曾是书香门房,举手投足间优雅温婉。

    尽管已经年逾五十,可岁月在阮桂香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少痕迹。

    与阮玲玲略显沧桑不同,她面容依旧白净细腻,手上半长的指甲修剪的整齐,穿着的旗袍虽是老旧款,可依旧贴身干净。

    她像是被娇养很好的白芙蓉,安静的保留着自己一份优雅。

    “陈先进,过去便过去了,我不怪你。”

    阮桂香说话温柔极了,她看着跟自己诚恳道歉的陈先进,眼神中起了几分波澜,“我虽然收到了你的信,可你明白的,我的身体受不累,不能一直等着你,我自己也没办法照顾好家,照顾好孩子,说到底,你跟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孩子。”

    阮桂香话语中满是歉意,她抬起头看看陈勋庭,却在看到陈勋庭淡然的眼神后,又伤心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阮桂香:“说我自私也好,当初我的确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所以才把勋庭扔给了玲玲照顾,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勋庭不来看我,我认,我不配做他的母亲。”

    沈晚月握住了身侧男人的手,轻轻捏了捏。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独有的小动作,带着安慰的意味。

    陈勋庭侧身回了个清浅的笑意,示意自己没

    事。

    到底是母亲,总要看望一眼的。

    但感情,他实在是没有多少,不在乎,也就不会伤心难过。

    阮桂香叹了口气,再度看过去:“勋庭,对不起,你小时候受了委屈,可我也有苦衷,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能够好好的。”

    陈勋庭没有答话,甚至进门后连母亲也没喊过,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是父亲要求来看你,你跟他说就好。”

    阮桂香眼神更黯淡,她手指抓着桌角,“那……往后年节,我的电话你可以接一下吗,我们……就说一两句话就好。”

    从前阮家也会打电话,但通常都是阮玲玲来打,否则那边会立刻挂断,或者干脆不回复。

    陈勋庭皱了皱眉,似是不愿意,但看向阮桂香苍白的脸色,还是点了头。

    “可以,其实您不必如此,我曾跟父亲说过,你们两个我都已经没有怨恨了,大家……平常的相处就好。”

    平常的相处就够了,谁也没有权力去要求他多做些什么。

    阮桂香有些激动的点点头,眼泪没忍着终于掉了下来:“我明白,我明白,这样我就知足了。”

    看到阮桂香流眼泪,陈先进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其实桂香我从没怪过你,是我遇到了机会主动申请去工作的,是我没有信守承诺照顾你一辈子,最后才导致勋庭受苦,都怪我。”

    “咱俩都不对。”

    阮桂香轻轻摇摇头:“咱们都是不是负责的父母,咳咳……”

    阮桂香说着话似乎吸了冷风,一下子咳嗽起来。

    陈先进有些慌,才要回头找水,于国强已经把温水递到了阮桂香手边。

    “温的,刚好。”

    阮桂香很自然的接过来,喝了两口顺了顺才好一些。

    于国强进门后便没什么话,这会儿看阮桂香不舒服了,才开了口。

    “两年前做完手术,她身体就更不好了,平时正常生活倒也没什么,但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希望你们如果还有话,就尽量缓和一些来说吧。”

    陈先进也知道不好继续打扰他们,点点头,看了看陈勋庭,这才说:“我明白了,那我的意思也带到了,往后……可能没机会再见面了,桂香你好好保重身体,我们就走了。”

    “等等。”

    阮桂香说着从旁边拿了个精致的小木匣子,“小沈,你来,这个给你。”

    沈晚月迟疑了片刻,这才走过去,“您这是……”

    “头些年老人去世后留下来的小玩意,我这边拢共有三十个,算是我送给你跟庭庭的结婚贺礼,当时你们结婚我是想去的,可又担心陈家那边不原谅我,去了闹不愉快,这些是早就给你们准备好的,想着若是我有生之年不能再见庭庭,就拿着个当做借口去见一面……”

    小玩意是什么阮桂香也没有说,但那匣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有些年头的古董。

    就连旁边的于国强听见阮桂香说这个,都侧目多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沈晚月:“这……如果很贵重的话还是您留着的好,我们日子挺好的,有您的祝福我就很高心了。”

    阮桂香摇摇头,执意道:“你是个好孩子,算我送给你的,必须收着,而且就是点银子,也不值什么钱。”

    “收着吧。”陈勋庭忽然走了过来,“母亲,您好好养身体,过年了我跟晚月一起跟你通电话问好。”

    阮桂香一愣,眼眶再度红了,“庭庭,我……”

    “我们这就走吧。”陈勋庭收回目光,率先转了身。

    沈晚月接过匣子,看了看阮桂香,认真道:“妈您保重,有机会再来看望您。”

    “好孩子。”一句话,阮桂香再也忍不住,转身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于国强叹了口气,“桂香,我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把另外一个箱子送出去,你就别送了,坐着休息会儿。”

    阮桂香迟疑了一下点了头,撑着桌子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再度捂着脸哭了出来。

    过往如烟,事情可以过去,但有些感情却会因为时间反而在心中加剧。

    从前对孩子的那份愧疚,再见面的这一瞬间情绪达到了顶峰。

    当初她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陈勋庭好。

    可如今她才明白,什么好不好的,说到底就是自己自私。

    自己能给的母爱,如今陈

    勋庭也完全不需要了,所以能给的也就只剩下一些身外之物。

    于国强从偏房中搬出来的箱子远比小匣子大太多。

    “我们不能再收东西了,如果是贵重的东西就收回去吧。”陈勋庭淡淡道。

    可正要开门离开时,有人匆匆闯了进来。

    “爸妈,我回来了!”

    来人开门匆忙,又拿着东西,站在门口的沈晚月没有防备,门推开的时候一下子撞掉了她手上的木匣子。

    “你……沈同志?”

    于卓文手里抱着的糕点盒子也散了一地,他没顾上去捡,只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沈晚月发愣。

    跟出门旅游的休闲装不同,今天沈晚月穿着更正式一些,白色的绢丝衬衣搭着时髦的牛仔裤,外面简单套了件浅绿色的的确良风衣,头发也梳成半丸子头再后面,看起来干净大方,又不失年轻活泼,总的来说,不管怎么看,沈晚月都不像是生了几个孩子的母亲。

    如果不是有些冒昧,于卓文甚至想问问沈晚月是不是跟自己同岁的。

    “沈同志?你怎么在这里?”回过神的于卓文眼神里带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喜,诧异的问道。

    沈晚月也同样诧异,但略加思索后,就很容易想明白了。

    “我来探望亲戚的。”

    沈晚月浅声说着,才要弯腰去捡东西,陈勋庭已经抢先了一步走了过去,恰好挡在了于卓文前面。

    于卓文仍旧站在原地发愣,“亲戚?什么亲戚,是我爸妈?爸,这怎么回事儿?”

    “沈晚月??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跟个鬼一样阴魂不散的!”

    跟在于卓文后面的是任小雨,她慢了两步这会儿刚进门,看见沈晚月脸色便瞬间耷拉下来。

    “没有礼貌!”

    没等于卓文说什么,阮玲玲就瞪了过去,“卓文,这是你朋友还是同学?刚进门就是这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

    于卓文这才回神,“姨,这是我……咳咳,我对象任小雨。”

    阮玲玲皱了皱眉,还要说什么,却看在于卓文的面子上不好再开口。

    这时候阮桂香也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她眼角还有泪痕没有擦净,眼眶微红着,瞪向了任小雨,“没有礼数!不知道道歉吗?”

    “阿姨,我……”任小雨有些茫然的看看沈晚月,又看看自己这位未来的婆婆,委屈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昨天,任小雨专门从京市买了特产准备了礼物,同于卓文一起坐夜车才在今天早上赶到了于家。

    虽然于家父母提前知道了他们要回来,可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开心,尤其是任小雨提出希望于卓文陪自己留在京市发展后,于国强的脸色便更差了。

    留在京市发展这件事于卓文总是在回避,任小雨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自己来于家跟他父母沟通,可显然效果并不好。

    阮桂香倒是没有于国强那么的抗拒,反而总是心不在焉,一起吃过午饭后,就拿了两张电影票给他们,让他们出去看电影,看完了再买些糕点回来。

    任小雨本来是以为阮桂香要考虑答应于卓文留在京市的事情,没曾想俩人回来却看到了这个讨人厌的沈晚月。

    而且……于家父母似乎还挺在意沈晚月一家的,尤其是阮桂香。

    任小雨想了想,还是主动解释道:“阿姨,您不知道这个沈晚月多讨厌,不过我不知道她是咱们家亲戚,刚才言语确实冒犯了。”

    于卓文也很是奇怪,听任小雨说完,自己也弯腰去捡东西,结果转过头,就瞧见了木匣子里装着的银锭子。

    “这……”于卓文眯起眼睛抬了抬眼镜,“这不是姥姥临走前给咱家留的三十个银锭吗?爸妈,沈同志他们到底是亲戚还是来收这玩意的商人啊?”

    于国强一个头两个大,眼瞧着阮桂香脸色有些差,瞪了一眼于卓文,厉声呵斥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滚进屋里去!”

    于卓文也很委屈:“这不是撞见了想问问吗,而且我跟沈同志之前就认识的,所以才好奇,再说了,我也已经是大人了好不好。”

    任小雨也被那三十个银锭吸引住了,她仔细看了两眼,辨认着上面的纹路,“这是古董吧,看着有些年头了,沈晚月,你们什么时候成古董贩子了?”

    “我们如何也跟你没关系吧。”

    沈晚月刚才被撞了一下,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瞧银锭都装好了,这才凉凉看过去,“刚才你没听见吗?跟我道歉!”

    “你……”

    沈晚月冷笑一声,“怎么?电视台你欺负我女儿的时候,不是教过你怎么道歉了吗?小脑不发达大脑也进水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人教你两遍?”

    任小雨气得脸发涨,小心看了眼于家父母,才连忙解释:“谁欺负你女儿了!!你少编瞎话了,再说了这里是我对象家,你凭什么在这里这么嚣张!”

    沈晚月:“欺负没欺负的,当时现场恐怕还有录像呢,你要跟我争这个,咱们就打电话到京市电视台问问去。”

    任小雨:“……”

    任小雨一时间不知道还要如何辩解,跺了跺脚,拉了拉于卓文的胳膊。

    “你说话啊卓文!”

    于卓文摸摸鼻子,看向旁边,“我说啥,你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对,我妈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呗。”

    “你!”

    “行了。”

    阮桂香叹了口气打断了这场闹剧,她款款走到了沈晚月身边,浅声道:“小沈,我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在意,虽然她不是我们家的人,可来了也算是客人,对不起小沈,别跟她计较了。”

    “客人??”任小雨下意识反问。

    于卓文撇撇嘴,拉住了任小雨,“咱们俩毕竟还没订婚,我妈这样的说也没错。”

    阮桂香开了口沈晚月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只是她才要点头,陈勋庭已经先开了口。

    “要道歉的,母亲,刚才那话您也听见了,我不想晚月有一丁点的委屈。”

    男人站在她身前,声音低沉却无比的坚定。

    不道歉,不会轻易罢休。

    别人都好说,晚月不行。

    阮桂香愣了愣,下一刻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于卓文焦急的走了过去:“妈你没事吧,医生都交代了你少动气的,您中午的药吃了没有,我扶你进去先喝口水。”

    “让她道歉。”阮桂香咳嗽了一会儿,拧着眉看向任小雨。

    于卓文没有犹豫的看了过去,“小雨,道歉!”

    “……”

    任小雨更委屈了,刚才说自己是客人她本来就够难受了,结果婆婆还站在别人那一边,“凭什么啊,就算咱俩没确定关系,可他们也是外人啊。”

    “不是外人。”阮桂香小心翼翼看了眼陈勋庭,随后谈了口气,捏着于卓文的胳膊,缓缓开了口,“卓文,爸妈跟你说过的,下午我们要等一个人过来,等的就是他们,他们是你哥哥嫂子……”

    “啥???”

    于卓文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他是……是小时候你们提过的陈家?”

    陈家的事儿他们夫妻两个从没有刻意瞒过孩子,毕竟每日都生活在一起,阮桂香从前试着跟陈家通电话于卓文也知道,瞒也瞒不了。

    “对。”阮桂香点点头:“本来不想让你也跟着操心,所以就没想着让你们见面,这下见了也好,以后见面记得喊哥哥嫂子,两家以后就当是……”

    阮桂香犹豫着看了看陈勋庭。

    陈勋庭没有答话,倒是陈先进叹了口气,开口说:“就当是远方亲戚吧。”

    对于这个哥哥的存在,于卓文其实多少有些了解,不过毕竟他们提到的次数很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能见到面,而且还是、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于卓文的眼神在陈勋庭跟沈晚月之间看来看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任小雨琢磨出来点味儿。

    她跟于卓文相亲前,家里就互相打听过,也知道阮桂香是二婚,从前有一子。

    任小雨:“那要这么说的话,卓文你不是就有兄弟了?还是哥哥,你不是跟我说最担心的就是父母身体养老的问题吗?现在有哥哥帮忙承担一份压力,你不就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市了吗?”

    “别这么说。”于卓文有些不高兴:“我不觉得是压力,我照顾母亲本来就是应该的,况且……这些年母亲也一直觉得亏欠陈家。”

    于国强也瞪了一眼任小雨:“我就卓文一个孩子,将来老了就指望卓文一个人,陈家的孩子是陈家养大的,我没有出过力气,我也不回去占这个便宜。”

    任小雨目光瞥向那匣子银锭,“这些可是金贵东西,难道还抵不上这么多年来的养育费?叔叔阿姨,你们现在对他们善良,就是对卓文的不公平,要么就一人一半,要么他们就收了以后负责您的养老,这样就算有什么亏欠,收了那些也差不多够了吧。”

    于国强哼了一声,“小任心思这么多,还没结婚就算计到我们老两口的家产上了,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任小雨一时着急,没忍住说了心里话,这会儿看于家父母脸色都不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话又说错了。

    “我没这个意思,叔叔,我只是为卓文觉得不公平。”

    于卓文皱皱眉,“我没觉得不公平,你反倒还替我难受起来了。”

    阮桂香更是脸色差到了极点。

    那些东西还是她再三劝说下,沈晚月好不容易才收的,任小雨再这么说下去,再给她还回来,她心里更得难受。

    阮桂香:“小任,公不公平都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就不要掺和了吧。”

    任小雨急了:“这、这话怎么个说法啊,我跟卓文……”

    于国强:“我们不会同意卓文留在京市的,所以你跟他最好也尽快断了吧。”

    “啥?”任小雨眨眨眼,无措的看向于卓文:“卓文,你不说点什么吗?你不是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小雨,我父母要求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如果你不愿意以后陪我回苏市,那我也无法接受异地夫妻,我听我爸的,咱们……早点断了的好。”

    “你!”

    任小雨本还想着回来再劝说一番,结果没想到于国强只是提了那么一句,于卓文就一点反抗意思都没有了。

    “卓文,你就这么听你爸妈的?那咱们之间的感情呢?”

    于卓文低下头看着地面:“反正是我爸妈不同意,他们不同意,我就肯定不同意。”

    阮桂香听着皱了皱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于国强倒是很满意儿子的答复,冷笑着看向任小雨:“行了,小任你就别闹下去了,不然咱们两家都难看,今天也算是你跟我儿子做个了断,你走吧。”

    “卓文!”

    任小雨眼眶红了,还想要争取一下,可于卓文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好一会儿,任小雨才抹了把眼泪。

    “怂包!就当我看错了人!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扔下一句话,任小雨扭头离开了。

    沈晚月在旁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远去的任小雨。

    这女孩子是势利,但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反倒是于卓文,看起来是对父母恭敬孝顺,为了父母才分手,可他对任小雨应该早就没感情了想要分手,但却自己不敢主动提出来承担责任,故意在这里借着父母的嘴开口……

    也不知道该说是他不成熟,还是他性子本就懦弱。

    “行了。”

    于国强看任小雨走远,转身将另一个大箱子从耳房搬了出来。

    于国强:“这里面都是从前你们还在的时候留下的东西,还有些孩子的课本什么的,桂香一直把这些都好好保存着,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看,不是贵重物品,你们放心拿走吧。”

    刚才闹了一出,场面有些尴尬。

    陈先进想了想,主动走了过来,伸出右手,同于国强握了握手:“谢谢你。”

    “客气。”

    两个男人再没有多余的话,握手后就此别过。

    出门时,阮桂香吩咐于卓文出来帮忙抬箱子。

    于卓文再次走到陈勋庭身前,犹豫了半天,开了口:“我喊你一声哥,希望你能接受。”

    陈勋庭神色淡淡:“随你。”

    “那哥你放心,妈这边儿我会照顾好的。”

    “……随你。”

    于卓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看看沈晚月,还要说什么,可沈晚月神色却淡了很多,说了再见,便招呼了陈勋庭上车。

    目送他们离开后,于卓文挠挠头这才进了家门。

    “卓文,等正式毕业了就赶紧回家来,爸到时候再给你安排相亲,就近找一个就行,也方便以后照顾你妈妈。”

    “知道了爸。”

    进门后,于卓文犹豫着道:“爸妈,你们知道我那个哥跟嫂子是做什么的吗?”

    于国强国字脸上冒出几分不服:“陈勋庭,这名字看看报纸应该就知道,从前是大名鼎鼎的第四炼钢厂厂长,如今……算了,不提了,卓文,你以后也回更优秀的,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卓文有些心虚的挠挠头,继续道:“沈……咳咳,我嫂子,爸妈,她是现在沪市最有名的早月华服公司的老板,也很厉害。”

    这话说完,两口子同时诧异的看了过来。

    阮玲玲没有跟着离开,见姐姐姐夫都一脸惊讶,忍不住补充道:“小沈可厉害着呢,瞧着漂亮吧,人也是有本事的,以前还上过报纸呢。”

    阮桂香点点头:“那是个聪明孩子,我挺喜欢她的。”

    于国强有些酸意:“瞧着是有点本事,不过以后咱们卓文也能找个好媳妇儿。”

    阮桂香却皱了皱眉,看了眼于卓文:“你早就想跟她分手吧。”

    “……”

    于卓文沉默着低下头,过了会儿才点头:“她太要强了,我还是喜欢温柔的女孩子。”

    阮桂香脸色更差了:“不管人家性子如何,你既然不喜欢,就自己主动开口说,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实在是没担当。”

    “……我这不是想着正好是个借口嘛。”

    阮玲玲哼了一声,“有话便直说,找借口逃避,只会让人家女孩子更难受,你这样优柔的性格也该改改了。”

    于国强左右瞧瞧,站了起来,把儿子护在了身后,“行了行了,卓文这不是还小,以后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于卓文想了想,却也有些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妈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只是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嘛,所以也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成熟,不过……”

    于卓文犹豫了一下,“我以后能经常去找哥他们吗?我感觉他挺成熟的。”

    阮桂香一愣,“少去打扰他,他不见得喜欢看见咱们。”

    “哦,好吧,那这一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阮桂香自嘲的笑笑:“如果没意外,大概是吧……”

    当初她自己把儿子给推了出去,如今,自然也不敢再奢求儿子回来。

    这次能见上一面,她已经够满足了,怎么还敢再提出其他要求。

    当初……

    当初过去便过去了。

    有遗憾,也有不甘。

    可黄河水不能倒流,逝去时间也不能重来。

    此生就这样吧-

    车缓缓驶出巷子。

    陈勋庭看了眼后面坐着的沈晚月,“不高兴?”

    “没有。”

    沈晚月摆弄着后面搬上来的箱子,一边说:“就是觉得吧,你那个弟弟,有些不负责,没什么担当,那任小雨有问题,他也毛病不少。”

    陈勋庭点头:“是,所以不是每一对爱人,都能像咱们两个一样相配的。”

    沈晚月:“……”

    好一会儿,沈晚月才红着脸看看前面的陈先进:“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爸还在呢。”

    陈先进连忙清了清嗓子,看向窗外:“我……那什么,我刚睡着了,说什么呢?”

    陈勋庭笑笑,“没说什么,父亲您继续休息。”

    “其实不用介意,我这了却了一桩心事,你们说笑,我也听着高兴。”

    “这是拨浪鼓?”

    后面,沈晚月从箱子扒拉出来了一个小玩意,拿在手里晃荡着,‘咚咚咚’的响的很好听。

    “哟,这个桂香居然还留着。”

    陈先进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怀念的道:“小时候勋庭晚上总是害怕,我就给他做了这玩意儿让他拿着,要是害怕了,就响一响,我听到了就会过去。”

    沈晚月浅浅笑了:“您是个好父亲,至少……以前是这样的。”

    陈先进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继续往箱子里面看。

    “那个是风筝吧,上面画着的小人是我跟桂香还有勋庭,勋庭是我画的,我们两个是勋庭画的,跟个柴火棍一样,当时桂香还夸好看呢。”

    “那个是勋庭的练字本,当时买不到练字本,我干脆自己写了一本给他,又买了糯米纸让他印着描摹。”

    陈先进絮絮的说着,看见什么都很是怀念,然后高兴的跟沈晚月讲一讲来历。

    “怎么沙包也留着呢,桂香做不了活儿,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也是我用针线缝的,针脚很大,不算好看……”

    “但是够用。”

    一直没说话的陈勋庭忽然开口,打断了陈先进。

    “庭庭,你说什么?”

    “针脚是大,但是够用的。”恰好到一个路口,陈勋庭停下车等红绿灯,一边看向陈先进。

    “你、你还记得?”

    “你说的那些我基本都记得,爸,不论工作的时候,你是个好父亲,至少,以前肯定是的。”

    陈勋庭一直没有喊出那声爸。

    陈先进听了,甚至有些恍惚。

    回神时候,陈先进眼眶已经湿润了。

    车再次缓缓发动,陈勋庭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沈晚月在后面也小心的将那些杂乱的玩意好好收了起来,眉目间带了几分笑意。

    她在替陈勋庭高兴,也在替陈先进高兴。

    或者说,她在替自己这一家人高兴。

    看,她现在终于理解了亲人的感情,也有了自己的家人。

    她沈晚月,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晚月。”

    “嗯?”

    “给孩子们请的假是不是还有两天?”

    “对。”

    “那回去了咱们去过过二人世界吧,现在很流行这个词语,就是只有我们夫妻两个,然后找个地方去游玩,怎么样?”

    “那孩子呢?”

    陈勋庭看向陈先进:“给咱爸带吧。”

    陈先进愣神了片刻,抹着眼泪点点头:“我带我带,你们去玩,以后都交给我。”

    这是他二十余年间,梦里都不敢想象出的幸福画面,他巴不得的事情。

    沈晚月:“好呀,那咱们去……”

    陈勋庭:“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沈晚月笑着打趣,“那我说去天上行不行?”

    “这你得问问咱爸,看物理学上允不允许。”

    沈晚月噗嗤笑了,陈先进也跟着破涕而笑,一家人的心结,似乎在这一刻都已经全部解开。

    “物理

    学允不允许人飞我不管,但飞机咱可以做。“沈晚月眨眨眼:“陈勋庭,我提议以后咱们每年假期都全家出动,找个地方旅游怎么样?”

    “好提议,不过在这之前,你先想想咱们去哪儿过二人世界的好……”

    距离沪市还有一段路程。

    不过既然前路灿灿,她慢慢想也不迟的-

    寒来暑往,春秋更替。

    转眼过去三年。

    “爸,我饭馆开张喊妈过去就是为了剪个彩,她现在是咱们市的企业家代表了,她过去我有面子啊,求您就别拦着了。”

    陈勋庭刚吃过早饭,这会儿看着报纸,头也没抬,“面子是自己争来得,晚月过去,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开始是会多捧场,可你自己餐馆饭菜味道质量不过关,到时候还得砸招牌。”

    “我明白这些。”

    陈文杰穿着合身的西装,脸上却仍旧青涩,这会儿有些着急,额头还冒了汗。

    “您放心,饭菜我一手把关,后厨的人也是经过我一个月培训才上岗的,绝对不会丢了妈跟你的人。”

    沈晚月打了个哈欠从屋里走出来,陈文杰瞧见了,连忙依照习惯给她递了杯温水。

    沈晚月接过来,坐到了陈勋庭身边,“你吓唬他做什么,不是昨儿晚上就跟你说了吗。”

    陈勋庭放下报纸,抬眸眼间皆是笑意:“提点提点孩子,今儿小韩请假了,早上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陈文杰那边松了口气,“爸你吓我一跳。”

    “想吃小馄饨了。”沈晚月说着,又看看陈文杰,“以后也是小老板了,稳重点。”

    “这不是跟您两位前面嘛,我这着急点也不怕人瞧见,其实我在员工面前,也是有点气势的。”

    陈勋庭起身,“二十岁的小屁孩一个,好好做你的小饭馆,做好了有经验了,以后才能发展壮大。”

    “诶诶,我知道我知道。”

    “走吧,我先送你去饭馆。”

    “那……我妈呢?”

    陈勋庭看看沈晚月,“你先洗漱,等会儿我把馄饨给你送回来,吃完了陪你一起过去剪彩。”

    “嗯呢。”

    沈晚月应了一声,目送他们父子俩离开才起身去洗漱。

    眼下已经七月份了,天气有些燥热。

    三个上小学的孩子送去参加夏令营了,家里清闲安静了许多。

    沈晚月伸了个懒腰,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这三年里,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比之前成熟了不少,可陈勋庭却说自己没什么变化。

    “明明打扮都不同了嘛。”

    洗漱后,沈晚月嘟囔着从衣柜里挑出来了一件宽松的靛青色宽松西装,又给自己配了个黑色碎花的修身长裙,蹬上小高跟鞋后,这才舒舒服服的坐下等着陈勋庭的早饭。

    她如今的早月华服已经做成了全国知名企业,出了国内外的经销生意,她也开发了自己的生产线。

    ‘早月华服’作为一个品牌,依靠着衣服款式新颖时尚,保质保量,在国内外迅速崛起,她也成了沪市企业家代表之一。

    公司如今也不再只是一家小写字间,而是租下了半层的写字楼,只是公司现在规模化了,自有各个经理出面管理,她作为董事长只是在做决策的时候偶尔出面开会。

    本来夏天她就懒得动,如果不是陈文杰喊,剪彩这种事儿,她一般都不会接。

    不过陈文杰如今也成熟了不少,她到是也挺欣慰的。

    陈文杰虽然最终没有去参军,可他选择了去技校学厨师,毕业后又研究了将近一年时间,甚至还去其他人的饭点跟着上了半年班,这才着手开了自己的小饭馆。

    “晚月,想什么呢?”

    陈勋庭回来了。

    沈晚月笑着抬头:“想那小饭馆呢,主打菜品前些天文杰都叫我尝过了,确实味道不挑人,生意应该差不了。”

    陈勋庭拿了碗筷过来,细心的替沈晚月装好,“这孩子虽然学了点本事,还是有些好高骛远,刚才路上还跟我说呢,饭馆还没正式开业,就想着办连锁大酒店了,经营上的知识他是一点不学就想这些个。”

    “慢慢来呗,你瞧这饭馆不是也有模有样的。”

    三年,陈勋庭的样子也没什么变化,但在照顾沈晚月的事情上,可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眼瞧沈晚月咬了一口馄饨,下一刻就知道给她递纸巾过去。

    沈晚月擦拭着嘴角浸出来的一点汁水,继续道:“你今儿不是要开会,忙了就快过去,我等会儿自己开车过去就行了。”

    “不忙,我送你。”

    “晚点我公司也有点小问题要处理呢,今儿我得开车出去。”

    闻言,陈勋庭这才有些不情愿的点了头。

    眼瞧时间也不早了,陈勋庭这才拿起钥匙,弯腰在沈晚月鼓起的脸颊上迅速的吻了一下。

    “……陈勋庭,你礼貌吗?”

    男人闷声笑了:“好,那我下次一定先打个招呼再亲。”

    沈晚月鼓着腮帮子抬眸看过去,“下次才不给你亲。”

    “好,早上不给,那就晚上等我。”

    沈晚月咽下嘴里的馄饨:“大清早的,咱们检点一些好不好,唔……”

    话刚说完,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纸巾已经轻轻落到了她浸润嫣红的唇角上,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宠溺,“嗯,记下了。”

    第143章 第143章

    九点半,四季餐馆。

    “沈同志,这次市里组织的跨国商贸会议听说您也参加了,以您的实力,下个月的竞标肯定能拿下来,您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生产线要是有需要,随时跟我联系,这是我的名片。”

    “沈董,咱们会议上见过一面的您还记得吗?我这小公司刚起步阶段,您赏脸咱们留个联系方式,我想带员工去您公司学习学习……”

    沈晚月笑着跟来人一一点头打招呼,不知道手里又接了几个名片之后,陈文杰那边终于抽出空来,开了个包间,带沈晚月进去。

    进了包间,陈文杰就先咕咚咚灌了两杯茶。

    陈文杰:“一个个的都是势利眼,有些我根本都没有邀请,现在好了,听说你也在,巴巴就赶着过来送花篮了。”

    “慢点喝。”沈晚月笑着将名片随手塞到了包里,“这咱们也拦不住,就当凑个人头,看起来热闹些。”

    “你不常参加活动,难怪他们逮住机会就着急的凑过来。”

    陈文杰说话间,外面人声也越来越热闹。

    沈晚月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得了,你安排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我在这儿你还得顾着我,就不打扰咱们陈老板招呼客人了。”

    陈文杰陪着笑连忙接过沈晚月的包,替她拿着,“嘿嘿,什么任务不任务,是您赏脸过来才对,晚上到家别急着做饭,等我给你俩烧一顿好的。”

    “少贫嘴,好好做你的生意,这头几天最忙,你最好一直守着,不过真有事儿了,记得别耽误,赶紧联系我或者联系你爸,知道吗?”

    “知道知道。”

    陈文杰跟在后面连连点头,一直把沈晚月送上车了,这才擦了把汗回头继续招呼客人。

    “老板,沈老板真是你亲妈呀?”

    有喜欢热闹的凑了过来。

    陈文杰正色瞪了过去,全然没了刚才在沈晚月面前的稚气,眉宇间的神情也严肃许多。

    “知道那是我妈就行了,以后看见了都尊重着点,还有,上班时候少问那么多话,干你的活儿去。”

    “诶,知道了老板……”-

    离开四季餐馆,沈晚月开车到了一栋写字楼下。

    如今公司已经有了规模,人数也从十几人上升到了三十多人。

    不过除非有重要业务或者开会的时候,沈晚月才偶尔回公司一趟处理问题,平日里,有楚玉兰这个总经理负责杂事。

    “晚月,我在这儿!”

    隔着马路,楚玉兰冲

    着对面那辆香槟色的小轿车招手。

    这两年经济飞速发展,但小轿车对大众来说仍旧属于奢侈品,想要去本市远一点的地方,公交车没有站点过不去,出租车贵不说还没有形成规模又太少,今天公司的业务要去一趟西区,所以楚玉兰只能提前联系了沈晚月开车一起过去。

    “今儿你家那位大少爷的餐馆开业,没耽误你那边的事情吧,知道你要过去剪彩,还提前代表咱公司送了个花篮。”刚一上车,楚玉兰就连忙问道。

    沈晚月笑着点头:“瞧见了,还是玉兰姐你细心,也没耽误事儿,那边结束我才过来的,时间正好,况且他那小打小闹的,要我说放一把鞭炮庆祝下就得了,非学着别人搞剪彩这一套,我是不想扫他兴,毕竟也算是孩子头一次创业,尽量支持一下。”

    楚玉兰:“我说过年公司聚餐陈文杰这孩子非要跟着你一起呢,也是想跟着学学怎么开公司,不过也难怪这孩子尊敬你,你对他也是够上心的了。”

    “一点小事而已,周大爷那边联系上沟通好了吗,具体地址在哪儿?”

    “联系上了。”楚玉兰连忙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便签,“在西区庆云街道,咱开车过去都得半个小时呢。”

    沈晚月转动着方向盘:“这也没办法,周大爷上了年纪,儿女也没在身边,老戏服贵重,换别人也不放心,只能咱们过去拿。”

    早月华服除了接经销的单子,去年开始,也在做自己的品牌衣服。

    现在国内衣服品牌不多,早月华服靠着创新跟质量,很快在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现在名声打出去了,相应的,也有不少人来找他们合作。

    这次沪市举办戏剧节,因着戏剧创新,所以想找人定做一批新的戏剧服装。

    眼下沪市能够接下这样大批量的订单,同时还有设计师可以设计创新只有早月华服。

    为了精益求精,沈晚月找了不少人,从老师傅那边借了老戏服拿到公司参考设计。

    这其中一件,就是她们今天要去找的周大爷手里才有保存。

    楚玉兰:“本来这几天你设计戏服就够累的了,今天还辛苦你跑一趟,人家公司都是司机给董事长开车,咱们还反过来,这要说出去我都不好意思。”

    沈晚月:“公司里有你们帮忙看着,平时我只是出出主意,设计个衣服又是我老本行,累倒是不累。”

    楚玉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有些羡慕的看着沈晚月熟练的开车动作:“要是我能学会这玩意就好了,也省的公司有事儿麻烦你。”

    “你想学,回头闲了找我,我带你去学。”

    “真的吗?”楚玉兰说着,又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不好买,学了也没地儿开去。”

    沈晚月的小轿车也是去年才买下来的,倒不是钱的问题,如今国内汽车最出名的就是红旗,只是红旗一般优先供给给领导,国外牌子贵的每边,买了也不划算,她这辆上海牌子的,还是托了人才买到手。

    “摩托车呢?”沈晚月想了想,出主意道:“要是有胆量,摩托车倒是好弄到手。”

    楚玉兰闻言眼睛亮了,“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听说价格也不便宜,回去我研究研究,要是能买了,以后我骑摩托车带你兜风。”

    沈晚月噗嗤笑了,笑完了又说:“咱们公司这几个经理,也差不多能算是万元户了,买个摩托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楚玉兰下意识得意的仰起头:“是啊,现在谁不羡慕咱们公司啊,就连普通工人,咱们公司给的工资福利都是最好的,晚月,该说不说,我们跟着你,是真的享福了。”

    最早来早月华服的人里面,楚玉兰因为管理能力沟通能力出众去年就升任了总经理,邹婷婷跟郭兰也都各自有各自掌管的部门。

    早前那批人,如今家里条件都越来越好。

    郭兰也早就自己买了个小房子,把沈果果接到了沪市上学,沈建勇因为会木匠手艺,也干脆来了沪市找了个工厂打工。

    沈家如今除了沈满仓跟张凤霞,也就只有老大沈建国一家还在老家住着。

    沈晚月倒是有几次跟张凤霞商量着,喊沈建国来沪市发展,或者就在县城里面找个工作,日子也会比在

    山沟沟里好一些。

    只是沈建国是个安守本分不乐意冒一丁点险的人,沈晚月说了一次后,便也没有再劝。

    “别这么说玉兰姐,要是没有咱们大家伙齐心合力,公司也不会起来的这么快。”

    沈晚月谦逊的说着,方向盘也打了个转,“似乎快到了吧,周大爷说在哪里见面?”

    楚玉兰连忙左右看了看,随后指着一家裁缝铺,“就是那儿。”

    “裁缝铺?”沈晚月皱了皱眉,“老戏服要是有破损可不好补,周大爷不会是把戏服拿去修补了吧。”

    闻言,楚玉兰脸色也是一变。

    老戏服都是有手艺的人才能绣出来,她们想要借老戏服,也是为了参考学习上面独特的颜色跟针法,寻常裁缝铺要是修补不好,反而还会把衣服给毁了。

    楚玉兰:“借衣服的时候,就听周大爷提了一嘴,说中间的一处有一点破洞,我说没事儿拿过来咱们看看能不能给修复,也不知道周大爷有没有听进去。”

    老爷子年纪大了,电话里面有些话听不清楚,所以她们才决定过来亲自拿,没想到周大爷还是抢了先。

    “进去看看再说。”

    只是沈晚月这边才停好车,那边就听见店铺里有人吵嚷。

    “昨天说好的你们可以按照原样缝补好,我才交给你们的,你瞅瞅现在这是什么样子,这还能看吗?这是原样吗?”

    “你们是不是看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好欺负啊,我告诉你们,就算是退钱也不行!”

    “赔?我要的是原模原样的东西,你们拿什么赔?”

    “现在瞧着还不如刚拿出来呢,诶哟喂,你说你们,没能耐就别接活儿啊!”

    沈晚月跟楚玉兰对视一眼后,推门走了进去。

    “两位同志如果有需要的话得稍等等,这会儿店里面出了点事情。”裁缝店老板看见她们,连忙走过来赔不是。

    “我们来找人。”

    沈晚月说着望过去。

    店里除了店老板,还有一位背对着门口的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对着低头站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

    “你好,请问是周大爷吗?”

    沈晚月试着问了一句,老大爷并没有反应。

    楚玉兰皱皱眉,走上前,撸起袖子,手比成喇叭,高声喊道:“请问——是周大爷吗?!”

    老大爷这才回过头,瞪了一眼楚玉兰,“吵什么吵,我听见了!”

    楚玉兰讪讪摸摸鼻子,沈晚月这才走上前,“周大爷您好,我们是早月华服的,来拿之前跟您商量好要借走的戏服。”

    周大爷约摸有七十来岁,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

    他努力看着沈晚月的嘴型,“什么?你要来这儿相亲找媳妇??你一个女娃娃找媳妇儿?”

    沈晚月:“……”

    楚玉兰憋着笑,将沈晚月的话重复了一遍。

    周大爷这才恍然,然后抠了抠耳朵,认真看过去:“抱歉啊,我这耳朵有些背,我知道你们,戏剧院领导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们是为了弘扬宣传传统文化的,是不是?”

    “是——!”这次沈晚月有经验了,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点头。

    周大爷却笑了出来,随后道:“这年头,真是天天不一样,头些年啊我就是唱戏的,后来闹了革命,我怕出事儿,就把唱戏的这些个老物件都给藏到了地窖里头去演了样板戏,现在反倒好了,又宣传起来老玩意了。”

    沈晚月也不好评价这种事情,打着含糊道:“新的有新的好,老玩意自然也有老玩意的好,不过还是跟您说一声谢谢。”

    周大爷垂眸摆了摆手,“谢啥啊,戏服毁了。”

    “毁了?”

    “可不是嘛,那戏服藏地下那么些年数了,老鼠啃咬了好几处窟窿,别的地方都不打紧,就当中间那一片的刺绣难补,我不是想着要借出去的东西就得先弄好点嘛,结果这家店说能修,可我来一瞧才知道给我修坏了。”

    店老板这会儿也弄明白了,连忙赶过来,“同志,实在抱歉,老爷子说的没错,那戏服其他地方我们都补好了,可是没料到中间那个部分那么难修,怎么都弄不成一样的,而且当时是我们店员贸然接的单子,我今天就罚她!”

    他口中的店员显然是周大爷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似乎是哭了,打从刚才沈晚月进门,就一直低着头,这会儿也在拿手指抹眼泪。

    沈晚月想了想,“坏成什么样子了,拿过来我看看。”

    “孟婉!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还不把衣服拿过来给这位同志看看!”

    孟婉?

    沈晚月有些诧异的看过去,下一秒,正好就对上了孟婉那双哭红的眼睛。

    第144章 第144章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孟婉,沈晚月几乎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三年前在二嫂郭兰的公租房见过一面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孟婉的任何消息。

    偶然有一次沈晚月去公租房接侄女儿一起出去玩,才听租房的人提起,说当时孟婉没住多久,就因为出不起房租搬走了。

    再后来,孟婉这个人就好像在沪市消失了似得。

    只是时过境迁,有时候路过从前的纺织厂,沈晚月才会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初来沪市那年的事情,至于从前的人,她就没有多少兴趣去打听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孟婉,细想一下也合理。

    现在沪市的中心城区主要还是在浦西,西北远郊这边的稍微偏僻一些,房租也便宜。

    孟家母女两个在这里生活成本显然更低,也更容易找到一些零活打工。

    与此同时,孟婉也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沈晚月。

    眼瞧着天热起来,裁缝铺因为位置偏僻,里面空间昏暗,只能打着几盏廉价的白炽灯提供亮度,里间比外面还要热上几分。

    店面里因为平日招不起多余的店员,东西堆放杂乱无章,还有一股隐隐发霉发潮的味道。

    因为怕热,孟婉只穿了件洗的发皱白色短袖,外面还套着裁缝铺的工作围裙,她那一头长发也因为怕碍事,被胡乱的团成了团在后面捆着。

    再看沈晚月,三年的时光在沈晚月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一身时髦的长裙西装搭配,反而衬得她更加年轻时尚,头发也烫了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挽成了半丸子头在后面,至于手里的包,更是看起来价格不菲。

    从前,她是富家大小姐,沈晚月不过是一个刚来沪市的山村野丫头。

    可如今,两个人掉了个,甚至沈晚月要比从前的孟家大小姐更加风光。

    这几年,孟婉不是没有看到过沈晚月的消息。

    电视上的报道,报纸上的采访。

    沈晚月的早月华服跟她这个人,渐渐变得越来越高不可攀。

    孟婉不是没想过去举报沈晚月,举报她当年讹诈顾清树一家钱财。

    这样一个大老板,要是闹出来丑闻,一定对生意有影响。

    可顾清树说过,他没有任何证据,孟婉也只得作罢。

    但越是看到沈晚月的消息,孟婉就越是心里不平衡。

    渐渐地,她开始尽量躲着那些报道,也尽量不去沪市繁华的地方,总之,她不想看到听到沈晚月的任何消息。

    可就现在,她还是见到了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甚至在对视的一瞬间,孟婉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某个阴暗角落里卑微求生的杂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想让沈晚月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孟婉,说你呢,没听见啊?”

    孟婉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脸上委屈的眼泪,脚步匆匆过来,把戏服放到柜台上后,转身就要进里屋去。

    店老板却不依不饶,“你赶着投胎啊,跑什么跑,这衣服可是你给补坏的,钱都从你工资里面扣!”

    才要走开的孟婉这下脚步顿住了。

    她忍着心里的羞耻,飞快的转头看过来:“凭什么扣我工资,可当时就我一个人在看店,老板你之前也说有单子就尽量接,我也不可能给顾客推走吧。”

    店老板哼了一声,“我是说过有单子尽量接,可我说的是尽量啊,你自己没本事补的衣服,接了给人家补坏了,难道不应该你来赔?”

    孟婉眼泪强忍了回去,咬咬牙,站在原地一定跟老板争辩清楚。

    这戏服是老物件,肯定不便宜,要是赔钱,恐怕她这个月工资都不够赔的。

    家里本来就日子艰难,之前还有母亲跟她一起上班,可是前年冬天母亲突发了脑梗,如今说话不清行动不便,只能在家里守着,平日还要吃药,俩个人只靠她这可怜巴巴的工资讨生活,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

    “昨晚上我也给你看过的。”孟婉深吸一口气,试图跟老板讲道理。

    “我昨晚就告诉你了,说其他地方可以修补,但是胸前这一块很难弄好,要是修补不好,还会适得其反,你说让我尽管试试我才动手的。”

    店老板却丝毫没有心虚,继续道:“这话我也说了,可我说的是尽管试试,你要是那么肯定自己不行,一开始就别下手。”

    孟婉气得握紧了拳头,“老板,我在你这儿也工作一年多了,你不能这么坑人啊,你知道的,我家母亲还要吃药,我工资一点也不能少。”

    “那我也不能吃亏啊,店员补坏的东西,总不能老板来赔吧,要是都这样,那天底下的裁缝店都别开了。”

    “可你是老板,你得负责好不好。”

    周大爷再旁边听得七七八八,只以为是裁缝铺这俩人在互相推卸责任,也吵嚷起来。

    周大爷:“我这戏服少说也得值个一百多块钱,不管你们谁弄得,反正你们店要给我赔钱,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

    “大爷,您听我解释……”

    店里吵嚷着乱成一团。

    一直低头看戏服的沈晚月手指在刺绣的龙纹上反复摩挲着,过了会儿,才皱着眉抬起头。

    “行了,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

    “啥?你要找玉帝?小姑娘,你找玉帝也不成啊,这戏服我看是补不回来咯……”

    沈晚月:“……”

    沈晚月深吸一口气,单手掐着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随后等安静下来,她这才又大声道:“这戏服上的龙纹用的是盘金绣,一般没学过的人确实难弄好,不过好在这修补的针脚比较小心,修剪的线头也整齐,没有破坏太多,我拿回去看看,找合适的人还是可以重新修补好的。”

    说完,沈晚月累得叹了口气,“玉兰姐,你来喊一会儿。”

    楚玉兰忍着笑意,跟周大爷把他没听清楚的话又重复一遍。

    “真的?”周大爷不可置信的看过来。

    店老板也狐疑的看了眼沈晚月,“你懂这个吗?瞧你也不像个裁缝啊。”

    “没有人比她更懂了。”

    楚玉兰横了一眼店老板,“每年从我们公司经手的服装什么样式的都有,现代的古典的,会各式各样针法的裁缝,我们公司都能找来。”

    店老板再定眼看看这两位女同志的打扮,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原来是大老板来了啊,我这不是没见识嘛,不过……”

    沈晚月看出了他的顾虑,淡淡道:“有话直接说。”

    店老板嘿嘿笑了笑,眼神瞟了瞟那件戏服。

    “我虽然做得不是大买卖,不过也开了快十年的裁缝店,这上面的绣活儿一眼就知道是苏绣,你说的盘金绣也属于苏绣的一种,这可不是那么好补的玩意,不过老板你既然发话了,我也不是不相信,

    只是事情咱们得提前说好,衣服你拿走,后期再有什么问题,可跟我没关系,钱嘛……”

    沈晚月只想尽快解决问题,直接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这衣服我拿走,后面跟你自然没关系,至于现在赔不赔钱,看老爷子怎么说。”

    周大爷凑近了两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要是能修好,赔钱就不用了,不过这戏服毕竟出了问题不是,我也不为难你们,把之前交的钱退给我就成了。”

    孟婉在旁边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可店老板却瞪了一眼孟婉,“你着什么急?我的针线布料不要钱?还白瞎了一单,这个月工资扣一半!”

    孟婉一听,气得才要发火,却一想自己还得靠老板吃饭讨生活,紧了紧拳头低下了头。

    她手艺其实一直都不算好,之前只能在这种小裁缝店当个打杂。

    后来跟着学了点东西,才从打杂晋升到开始正式接活儿。

    就算是现在,她手艺也依旧没有好太多,要是离开这里,工作就更难找了。

    “这事儿跟你家店员应该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孟婉低着头,眼泪打转着,突然听到了这句话,猛地又抬起头看向了正在替自己说话的沈晚月。

    沈晚月小心翼翼的折叠着戏服,一边淡淡说着:“老板,你刚才可是自己说的,说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是最难修补的苏绣,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店员上手呢?”

    “我只是想……”

    店老板一时语塞。

    沈晚月笑着接话,“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冤大头?”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吗?老爷子年纪大了,你想着虽然难以修补,但是说不定补成了,能把老爷子糊弄过去,就算是修补不成,也可以把锅甩给店员是吗?”

    “你!”店老板登时急了,瞪大了眼睛,“你瞎说什么,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那你明明知道苏绣很难补为什么还点头让店员补?而且你刚才的话也不对,客户的订单出了问题,店员要负责,但你身为老板更应该负责才对,更何况修补之前店员还询问过你,这更是你的责任了。”

    店老板咬咬牙,直接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店里的事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沈晚月挑挑眉来了兴趣,也是许久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话。

    她示意了一下,楚玉兰立刻把拎着装好的戏服又放了回去。

    沈晚月:“这戏服算是古董了,真要折算下来,差不多得值个一千五百块左右,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管了,要么你给修补好,要么你就赔老爷子钱。”

    楚玉兰在旁边也看不下去,补充道:“这就算是去打官司,也是你们店的人一起出钱赔偿,店员要赔,你也一样。”

    店老板愣住了,好一会儿后,看看眼前的沈晚月,又看看孟婉。

    “你们认识?”

    沈晚月笑了出来,“你别管认识不认识,就像你说的,这跟你没关系。”

    孟婉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再去管店老板是什么神色,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沈晚月身上。

    沈晚月会替自己说话,是打死她都不敢去想象的事情。

    可沈晚月为了什么呢?

    为了在自己面前彰显她多么厉害?还是为了等会儿再狠狠羞辱自己一番?

    但两人之间如今已经云泥之差,沈晚月实在没有这个必要费工夫。

    想来想去,孟婉也没能想通。

    她只呆愣愣的站着,看起来反而比刚才老板说要扣她工资时候还要难受。

    直到店老板忍不住问了她们到底是什么公司的,直到店老板陪着笑说这事儿作罢,孟婉才终于恍然回神。

    谁都知道早月华服如今的影响力,做生意的,能不惹事儿就不惹事,尤其这样的大公司。

    店老板亲自将戏服重新装起来递上前,陪着笑,小心道:“我就说两位看起来不是一般人,既然两位都这样说了,我们店里也没有什么损失,扣工资的事儿就当我没说。”

    楚玉兰接过戏服,嘲讽道:“哟,这变脸挺快啊,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刚才不是一时间气过头了吗?嘿嘿嘿,我们这小门店平时就没多少生意,跟你们大公司是比不了的,损失一单,我心里肯定难受,其实我们

    店以前不止这一个员工,现在效益单子少了,这才只留了小孟,小孟要是走了,我也不好再招人手,刚才我那说的都是气话而已。”

    店老板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事情既然解决了,沈晚月也懒得再同他们掰扯。

    等店老板退钱以后,沈晚月将准备的租借费给了周大爷后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

    才走出裁缝铺,孟婉就追了出来。

    “沈晚月……沈总,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晚月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俩似乎没什么话可说吧。”

    孟婉佝偻着肩膀,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人,神色还有几分紧张。

    “就两句,真的。”

    “……嗯,你说。”

    楚玉兰皱皱眉:“晚月,那我去车里等你。”

    “好。”

    巷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孟婉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开口:“我……刚才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只是瞧不惯他欺负打工人。”

    沈晚月从前就是大厂辞职出来的。

    她比谁都知道打工人被克扣工资时的那种难受。

    刚才那种情况下,换了任何一个人,沈晚月可能都要忍不住开口帮忙说上几句话。

    如果不是孟婉,她兴许还要问问那人愿不愿意去她那边的工厂上班。

    不过可惜这是孟婉,她没有兴趣再多帮什么忙了。

    孟婉却很坚持的继续道:“可你确实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换了其他人我也一样会帮忙说话,你别想多了。”

    孟婉猛地顿住,随后蔫蔫的松了口气,“嗯,我知道了,今天还是让你看了我的笑话,我躲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碰见了。”

    闻言,沈晚月皱起眉,怪异的看了过去:“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看了笑话?”

    “因为……因为现在我确实不如你。”

    沈晚月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孟小姐,你真的是想多了,我丝毫没有兴趣看你的任何笑话,更何况在我看在,你如今也不是笑话。”

    孟婉也笑了,只是带着自嘲的意味,“还不算笑话吗?我从前那样风光,如今却只能窝在城郊这种小角落,可怜兮兮的讨生活。”

    “你这些想法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沈晚月皱起眉,很是不理解的看着孟婉,“在我看来,你如今有了自力更生的手段,反而比从前进步很多,就算被老板为难也是出于无奈,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什么笑话。”

    话音落下,孟婉只觉得手脚头脑都有些发麻。

    她这些年,一直活得畏缩小心,她拉不下面子,怕被人议论。

    可再小心,偶尔也还是能遇到从前的同学牌友,但他们更多的都是在看自己笑话,从来没有人像沈晚月这样跟她说过话。

    “你真这样想?”孟婉不确定的再一次问道。

    “有必要骗你?”沈晚月反问。

    孟婉是有些圣母心,可她到底没有主动害过人,更何况现在努力工作生活,跟从前也大不相同,她帮忙说一句话而已,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儿。

    七月流火,连风都是热的。

    孟婉心里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她紧了紧拳头,抬起头:“虽然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还是谢谢你,你跟我想象的好像一点也不一样,可你当初为什么要讹诈顾家钱呢?”

    “……”

    又来了。

    如果不是沈晚月现在顾及形象,她真想翻个白眼然后当场骂一句脏话直接走人。

    沈晚月:“第一我没有讹诈,不过听这话你应该是还没有离婚,如果顾清树的话你都相信,那你真还是没有社会毒打挨少了,第二——”

    “我管你怎么想呢,劝你有空去医院看看脑子,我走了。”

    言罢,沈晚月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当初她还好心提醒了孟婉去找顾清树的化验单,如果看过化验单都孟婉都没有离婚,那她脑子八成就是有毛病,就是不知道医院治不治得了恋爱脑……

    “诶,等、等一下!”

    身后孟婉快走了两步追了上来。

    “沈晚月,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才问的,我……其实我没有完全相信,尤其是今天你帮了我,我更没那么相信了,但这其中肯定有隐情对不对……”

    “那你就自己去查,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的,沈晚月,对不起,我……其实刚才我还有些怀疑,不过现在我真的确定你肯定没问题了,主要明天是……”

    孟婉话还没说完,沈晚月已经越过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

    孟婉站在原地看着沈晚月离开,后面的话这才喃喃说出口。

    “明天是顾清树出狱的日子,我以为……以为你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

    可看沈晚月刚才避之不及的样子,孟婉就知道是自己又想错了。

    她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又看了眼小轿车离开的方向后,这才摇摇头转身回去。

    第145章 第145章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柏油马路在烈日照耀下,散发着浓烈的焦油气味儿。

    顾清树深嗅了一口有些灼热的空气,立刻呛得咳嗽起来。

    阳光刺目,他望着天空任由眼睛疼的掉了眼泪下来,许久后才慢慢低下头。

    看守所待了半年,监狱监禁两年半,这种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面的感觉陌生又熟系。

    顾清树揉了揉眼睛,往前又走了一步。

    监狱前面是条空旷的大路,顺着往前走出去,他就彻底脱离了这个地方,迎接未来的自由……

    “一百三十四号!”

    身后一声呵斥,顾清树下意识的并拢双腿挺直腰板,立正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狱警快走了两步追出来,“抱歉,刚才应该喊你名字的,顾清树同志,你的随身物品没有带走。”

    接过狱警递过来的瓦蓝色手提袋,顾清树松了口气,陪着笑说:“谢谢你同志,那应该没别的事儿了吧。”

    “没了。”

    “诶,那我走了。”

    从监狱出去的人,一开始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恰好一辆货车经过,鸣笛声吓得顾清树抖了抖。

    等反应过来后,他才谨慎小心的绕过狱警,动作有些僵硬的朝着马路走去。

    走了一段路后,顾清树这才看到了接待点的亭子下面,站着孟婉有些陌生的身影。

    “清树!”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哪怕不是全名,顾清树也下意识的抖了抖站直了身子。

    孟婉却没有发觉什么,她等了三年终于把自己男人等了出来,心里感慨万千,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视线也模糊着。

    孟婉:“他们说只能在这里接人,不然我就去前面等你了,清树,咱们回家。”

    顾清树看到孟婉,却没有多么感动,甚至不如刚才骤然见到太阳时有触动。

    “没关系婉婉,你能来接我,我就很高兴了。”他还是下意识的说了些好听的话。

    “婉婉,我在里面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可咱们每次只能从窗户里见面,你都不知道我都难过。”

    孟婉擦了一把眼泪,笑道:“以后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嗯!”

    顾清树应了一声,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看了又看,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孟婉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她五官寡淡但也素净,可如今生活磋磨下,皮肤粗糙脸色发黄,人也胖了一圈,看起来比正常三十岁的女同志还要显老。

    除了长相,一身打扮也显得有些破旧,洗的领口皱巴的衬衣,有些发白掉色的牛仔裤,布鞋也是翘了毛边的……

    “怎么了?”

    顾清树猛地回神,掩饰着眼神中的嫌弃,笑了笑,解释道:“没什么,看你是走过来的,怎么没骑个自行车?”

    孟婉神色有些落寞:“前年淘换了辆二车的上班用,结果

    不小心被偷了,今年我妈的病又加重了,一时还没有闲钱买新的,不过……”

    孟婉仰起头笑着看过去,眼里带着希望,“现在你出来了,咱们家以后就有两个人一起挣钱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世界大变样,虽然你是劳改人员,可现在市区里不少工地都要工人,也没有什么学历要求,听说一二个月就能拿三百块钱。”

    顾清树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工地?我到底也算是个大学生,不至于去干板砖的活儿吧,你也看不起我吗婉婉?”

    “没有!”孟婉连忙解释:“只是我想着毕竟你在里面待了几年,外面的情况不那么了解,真的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顾清树有些不耐烦,“我是进了监狱,可我的情况跟别人能一样吗?我是经济犯罪,这证明我智商高有赚钱能力,跟普通的罪犯区别大了去了。”

    孟婉一愣,勉强笑了笑,顾着他的面子解释说:“我说让你去工地只是暂时的,等你适应适应外面的生活了再去做别的,你想要做生意也得学习一年半载的不是吗?”

    “一年半载?等一年半载后,黄花菜都凉透了!婉婉,我在里面也看报纸,听说现在做生意的人很多,运气好了一年就能发财,你要相信我。”

    “我……”

    孟婉低下了头,“我相信你,可是我听说要是做生意得要本钱,咱家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父母那边现在一个住了精神病院一个身体也不好,咱哪儿来得本钱啊。”

    两个人边说边走。

    顾清树看也没看身旁的孟婉,眼神里满是压不住的恨意,“本钱我自有办法,婉婉,这些年……你在外面应该比我更了解吧,沈晚月日子可是越来越好过了。”

    孟婉没有看见他的神情,只是很纠结的搓了搓衣角,“说起沈晚月,她如今是大老板了,是很风光,而且我觉得她不像个坏人,我们昨天碰巧还见了面,清树,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相信你,你能不能……”

    “你见到沈晚月了?!”

    孟婉吃痛的皱起眉,“顾清树你把我手腕抓疼了!”

    顾清树后知后觉的僵硬了半秒,随后连忙松开手。

    他太紧张了。

    可如今他怕什么?

    他有什么好怕的?

    这三年在里面他想了很多事情,也反思了很多事情。

    他顾清树这一生都顺风顺水,直到沈晚月来了沪市,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幸福的家庭因为沈晚月的逼迫,姐姐割席母亲发疯,原本前途无限的事业也因此遭受打击,还有他的婚姻——

    他千挑万选,弯腰低眉才找到的厂长家千金当靠山,如今也什么都不是了。

    一切不幸福的源头,就是他对沈晚月太留情面了。

    从前他怕沈晚月将自己跟她的关系告诉孟婉,可现在,孟婉是个连自行车都买不起的女人了,后面更没有什么厂长撑腰。

    就算孟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就算孟婉闹起来跟自己离婚又怎么样?

    如果不是一时间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等他发达了,巴不得早点把孟婉给赶走!

    不过如果孟婉能够大方一点,等他把自己两个孩子弄到身边后,答应在家里好好照顾孩子,那也不是不能继续跟孟婉凑合着过。

    孩子……

    顾清树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阵的钝痛。

    进监狱当天他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前无所谓,可现在一想到那两个孩子是可能是他以后唯一的血脉,他就恨不得立刻将孩子从沈晚月身边抢过来,改姓氏改名字,尽快让他们认祖归宗!

    “对不起婉婉,我刚才听到沈晚月的名字有些激动,我实在是太恨她了,都是她毁了我原本美好的生活。”

    孟婉揉搓着发红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顾清树的脸色。

    “清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我觉得沈晚月不像是坏人啊,昨天她还帮我了呢。”

    一路上,孟婉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同顾清树详细说了一遍。

    “虽然不是我她也会帮忙,可这不是更说明了她人品不差吗?所以清树,当初所谓的讹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伪善!”

    顾清树低声咒骂了一句,恶狠狠的说:“婉婉,她就是个恶人!你太善良,太容易被表面假象欺骗了。”

    孟婉摇摇头,“你说她故意做给我看?可是没必要啊,她没有缘故专程去裁缝店一趟哄我玩吧。”

    “怎么没必要?她现在也算是个半个公众人物了,肯定怕咱们手里有她勒索我家的证据,所以看正巧碰见你了,就干脆做做样子,你可别再傻乎乎的被骗住了。”

    眼瞧到了孟婉现在租住的亭子间,孟婉摸出钥匙开了门。

    孟婉:“可我跟之前不一样了,这三年我一直都在外面工作,有了不少社会经验,我瞧着沈晚月不像是作假,她看起来挺真诚的。”

    “狗屁真诚。”

    一进门,顾清树就解开了自己上半身的扣子,甩了甩走了一路脸上的汗,“反正她的话你别信,只信我一个人就行了,婉婉,你去卧室等着我,我去洗个澡,就当是洗洗身上的晦气。”

    言罢,顾清树就直接扭头去了淋浴间。

    孟婉站在原地望着布帘隔断的淋浴间,看了许久,拿起了顾清树刚刚扔下的衣服。

    顾清树说得没错,她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太过于天真,也太容易被表象欺骗。

    可那是以前了。

    她自己说的也没错,这三年的经历,比她从前二十年所有的经历加起来都要丰富。

    母亲脑梗生病、自己找工作碰壁、被以为是朋友的同事背刺、被老板克扣工资、被房东欺负……

    她委屈过哭过不知道多少次,夜里翻来覆去通宵了多少个夜晚,醒来后,所有的苦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咽进肚子里。

    渐渐地,她开始学着反抗,学着判断,学着挑选……

    渐渐地,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从前到底有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可笑。

    顾清树说得容易被表象欺骗的,是从前的那个孟婉。

    现在的孟婉,只觉得顾清树刚才话里话外都是敷衍。

    当她开始用审视外人的眼光来审视顾清树的时候,才突然间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的虚伪。

    “清树!”孟婉拿着衣服挑起了布帘子。

    布帘子里,洗澡洗了一半的顾清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双手举起来,但很快反应过来,咒骂了一声,才道:“怎么了?”

    孟婉摇摇头:“没怎么,就是看你现在比之前瘦太多了,你从前的衣服也没留下来几件,夏天的好像更没有留,总不能还继续穿这件劳改服吧。”

    “没事,等会儿去买一件。”

    “买倒是也能买,不过出去时候没别的可以穿了,哦对了,我记得三年前你刚进去那天身上穿着的外套是小版型的,要不找出来你先穿着?”

    顾清树身子猛地一僵,随后转过头,“孟婉,那件衣服后来你收回家了吗?”

    “当然啊,当天就收回来了。”

    “洗了吗?”

    “没呢,一直在那儿扔着。”孟婉顿了顿,才又说:“不过好像被爸拿走洗了一次。”

    顾清树骤然松了口气,“行,就那件吧,虽然厚了点但比松松垮垮好看。”

    “哦,行。”

    孟婉这才放下布帘子,随后握紧了手中的衣服。

    看来那件衣服真的有问题。

    可如果有问题,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替顾清树隐瞒呢?-

    顾清树洗完澡出来,便直接大步进了用帘子隔断的卧室。

    他年轻力壮,当然是有需求的。

    “婉婉,我……”

    帘子掀开,顾清树愣住了。

    亭子间本来就小,帘子隔断开的卧室更是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

    可此时此刻,床上躺着的不是满脸娇羞的孟婉,而是双目浑浊,半身几乎瘫痪着的丈母娘杨秋莲。

    杨秋莲去年脑梗摔到后,日常生活就几乎不能自理了。

    虽然意识还清晰,但也只能偶尔下床活动,平日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卧室解决。

    所以在床角处,还搁置着一个尿壶。

    “……”

    “婉婉,这……”

    孟婉坦然的看过去:“你回来前我忘了说,去年冬天太冷,家里又烧不起煤火,咱妈就突发脑梗摔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虽然日常不能大动,说话也不说不清楚,可意识是清醒的,医生说好好照顾,将来有希望恢复、”

    顾清树皱皱眉,“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现在我回来了,我睡哪里?”

    “不好意思清树。”孟婉有些愧疚,“只能先辛苦你睡到外面了,还好现在是夏天,铺个凉席就能睡。”

    “……那冬天怎么办?”

    孟婉:“这不是你已经回来了吗?你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到时候咱钱够了,就能去住公租房,公租房总比亭子间大,怎么都能分出来两间卧室。”

    “可、可是……”

    顾清树只穿了裤子出来,上身干干巴巴的肋骨上水渍都还没干。

    可看看丈母娘那双浑浊的瞪着自己的眼睛,后面的话,顾清树怎么都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顾清树皱皱眉退了出来。

    晚间俩人随便吃了点,出门又买了一件五块钱的麻布短袖衣服,回来后这才胡乱睡下了。

    早上起床时,孟婉走出卧室看着还没睡醒的顾清树,皱了皱眉。

    “顾清树。”

    “到!!”

    顾清树猛地清醒过来,迅速的起身立正。

    孟婉被逗得笑了出来,“你干嘛呢,这里不是监狱了。”

    “……”

    顾清树擦了把脑门的汗,“我这条件反射了。”

    “嗯,早饭吃昨晚剩下的米粥,我现在要出去上班了,清树,往后的日子得靠咱们两个的双手才能过下去,你今天要是没事儿,就出门走走,看看外面的社会什么样子,要是可以的话,也找找有没有工作的机会。”

    顾清树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孟婉说的话根本没说到他心里。

    “婉婉,你能不能先给我留点钱?”

    孟婉一愣,“昨天不是买过衣服了吗?”

    “我知道,可是我这出门在外,总不能一毛钱没有吧。”

    孟婉咬咬牙,从兜里拿出来了十块钱,“就这么多了,剩下的还要给我妈买药跟交房租,你应该还要去看你爸妈吧,到时候不行了你再找他们要点吧。”

    “真没了?”

    孟婉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嗯,没了。”

    “那好吧。”

    “清树,你记得找找工作。”

    “放心吧婉婉,我一定找!”

    真没出息。

    孟婉那边刚一出门,顾清树低声咒骂了出来。

    “三年了,连存款都没有,落魄的凤凰真是不如鸡,没半点本事!”

    骂完了,顾清树又想起来屋里还有个杨秋莲。

    不过现在杨秋莲也说不出来话,不能跟孟婉告状。

    可顾清树就是感觉到了一阵烦躁。

    现在的孟家,完全就是累赘!

    这种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得想想办法才行,而且他将来还得养两个孩子呢,他还得把孩子要过来。

    没有吃饭,顾清树直接攥着十块钱出了门,先是去见了一趟父母,从顾有财那儿抠出来了一百多块钱。

    顾有财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给,钱腊梅疯病严重,在家里根本看不

    住,只能住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每个月都要给钱,顾有才那点退休金完全不够日常花销的。

    可他再难,也禁不住亲儿子的游说。

    尤其是一听儿子说了身体情况,又想到了自己那娇娇孙子,咬着牙掏出了家里仅剩下的一百多块钱。

    拿着钱,顾清树慢悠悠吃了碗小馄饨后,这才打定了主意,直奔工人小学。

    “您是孩子家长?”

    工人小学门口的保安狐疑的打量着这个身材干瘦,眼神不住闪躲的男人。

    “是。”顾清树自信的说着,看了眼紧锁的大门,“今天不是周二吗?怎么这是……”

    保安疑心更大了,“您既然是孩子家长,会不知道现在寒假?”

    “……”

    艹!

    顾清树后知后觉的骂了一嘴。

    奶奶的,真是在里面关久了,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

    他随口敷衍了保安两句,转身又朝着金桥街道方向走去-

    日暮时分。

    眼瞧快到下班点了,店老板打着哈欠从裁缝店里间走出来。

    “小孟,这衣服你去送了吧,老规矩一趟多两块的奖金,月底一起发。”

    孟婉皱皱眉:“哪个地区?”

    店老板愣了一下,撇了撇嘴,“差点忘了你不送平淞河区,算了,我找小刘跑一趟。”

    “等一下。”

    孟婉看了眼时间,“我去,离下班还差十分钟,不扣工资吧。”

    “不扣。”

    店老板看着孟婉接过修补好的衣服,疑惑问道:“你都在这儿工作一年了,一直都不送平淞河区,怎么忽然又送了?”

    因为上次遇到了沈晚月。

    孟婉脑海中蹦出沈晚月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些热切。

    从前她不去,是怕丢面子,怕遇到熟人。

    可听了她那些话,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了。

    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论做什么都不丢脸。

    而且沈晚月……一定不是个坏人。

    “因为我缺钱,老板我先走了。”

    扔一下一句话,孟婉脚步匆匆上了路。

    远郊距离平淞河区有一段距离,孟婉几乎小跑着,才赶上了最快的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的走了半个多小时,她这才在金桥街道站点下了车。

    这是一件需要修补的裙子,似乎是主家过夏天整理衣柜的时候,被钉子给划开了一大片口子。

    位置在胸口处,扔了又可惜,所以只能找有手艺的在胸口绣了一大片海棠花。

    孟婉看着袋子里写着的地址,下车后四处张望着方向。

    “兰富巷子?”

    孟婉寻着地标一路走过去,只是在转弯的时候,猛地顿住了脚步。

    顾清树怎么在这里?

    尽管如今的孟婉对顾清树已经没办法全然信任了。

    可毕竟是当初自己寻死觅活要嫁的男人,她当然多少保留了几分希望。

    早上的对话还犹在耳边。

    顾清树不是答应了先出来找找工作吗?

    这附近是住宅区,找工作能找到这里来?

    孟婉皱皱眉,小心翼翼退后了两步,半个身子藏在了巷子口拐角的邮筒旁。

    前面的确是顾清树。

    再三确认后,孟婉心更凉了。

    顾清树还穿着昨天她出钱买的上衣,鬼鬼祟祟的站在一户人家种的葡萄藤架子后面,还不住的朝着前面一处院子来回打量着。

    但他似乎藏了有一段时间了,不到五分钟,便低头扭了扭腿脚,似乎是有些酸疼,还在葡萄藤架子后面的石墩上坐了一会儿。

    他要干什么?

    跟踪谁?

    盯梢想要偷东西?

    还是找人?

    孟婉脑子里一片混乱。

    “同志,你这是……”

    来人打断了孟婉的思路,她慌得一愣,连忙说:“我是裁缝店的,来给顾客送衣服。”

    “这样啊,哪一户的,我帮你看看。”

    “兰富巷子6号。”

    “那你得稍微等会儿了,这个点他家里人应该还没回来呢,要不我替你送?”

    孟婉余光看了眼巷子深处的葡萄藤架子,慌乱的摆手,“不用了同志,我们老板交代了一定要亲自送到顾客手里才行。”

    “那好吧。”

    这会儿的确到了下班点。

    眼瞧着街道上的行人都多了起来。

    孟婉干脆把印着自家店商标的袋子放在前面,正对着外面,这样就算有来人看见了,也能理解自己其实是因为工作才过来的。

    同样的,巷子深处的顾清树眼瞧人渐渐多起来了,也有些烦躁。

    顾清树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随后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出来。

    孟婉瘦,又有邮筒挡着,顾清树回身的一瞬间,她连忙转过身,小跑着到了对面的巷子拐角躲了进去。

    一直盯着顾清树走远,孟婉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带着疑惑皱着眉,不知不觉间慢慢走回了兰富巷子。

    第146章 第146章

    除非意外,正常情况下,孟婉已经太久没有专门来市区这边了。

    她参加过沈晚月婚礼,她知道沈晚月的公司如今在哪个街区,也知道曾经那位鼎鼎大名的陈厂长家大概就住在金桥街道,只是具体位置在哪里她并不清楚。

    顾清树父母家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路,能让他巴巴跑这么远来这边的住宅区,不管怎么想,大概都与沈晚月有关系。

    夏季雨水多。

    孟婉才过了马路,便突然间打起了闪电,紧接着零星的雨点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她此刻脑子一片混沌,但还是下意识的将手里拎着装衣服的塑料袋捂在了怀里,随后,干脆在在巷子口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随便坐了下来。

    “滴——”的一声,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巷子口。

    隔着玻璃,沈晚月一眼看到了蹲坐在前面的孟婉。

    雨刮器哗啦啦的响着,沈晚月皱了皱眉,再一次鸣笛示意孟婉往旁边让一让。

    她不知道孟婉为什么忽然来这里,也不想知道,更没兴趣了解。

    上次因为公司业务见面本就是意外,对她,沈晚月仍是没有半点好感。

    “沈晚月?”

    可听见鸣笛声孟婉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驾驶座的沈晚月后  ,顾不得前面红砖路的坑坑洼洼,一脚踩到了水坑里,大步走了上来。

    沈晚月:“孟婉同志,我们两个应该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

    孟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连忙摇头,“可我……我能躲躲雨吗?”

    “……”

    只是说话的工夫雨就下的越来越大了。

    夏季的雷阵雨总是声势浩大,但来得快去的也快。

    “……上车吧。”

    犹豫了一下,沈晚月还是点了头,“不过你最好别说让我厌烦的话,不然就立马走人。”

    “好,我会注意的,而且……我是有些其他事情跟你讲,很重要!”

    沈晚月打量着孟婉有些紧张的神情,叹了口气,“先上车吧。”

    孟婉一愣,接连保证后连忙坐到了后座。

    沈晚月一路开进了巷子,“这雨估计很快就停了,后面有毛巾,你要用了自己拿。”

    “谢谢。”

    孟婉小声的说着,眼神在车内来回打量着。

    “我爸以前也有一辆公家派的小轿车,不过如今看起来,远没有你这个漂亮。”

    沈晚月耸耸肩,“时代在进步。”

    孟婉抿嘴笑了笑,带了几分低落跟窘迫,不过很快,又再次抬头:“沈晚月,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今天我只是替店里给客户送衣服才意外过来的。”

    “嗯。”

    “沈晚月,其实咱们之间还挺有缘分的,几次都是意外碰见的。”

    停车后,沈晚月拔了钥匙,看着后视镜里用力挤笑的孟婉,摇了摇头:“我可没觉得是缘分哈,这种缘分下次还是少有的好。”

    孟婉脸色有些发白,“我知道……上次我回家后自己也想了,有些话是说得不对,我总是先入为主的认为你有问题,可其实你到底什么样子,我也都是在听顾清树说,上次只是稍微接触后,我就觉得你应该不是个坏人。”

    “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评价,你怎么看我,我也根本不在乎。”

    沈晚月有些不耐,转了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刚才的话你别忘了。”

    再说下去,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将人撵下去。

    “没忘。”

    孟婉连忙说着,比刚才精神了一些,“沈晚月,我确实有事儿跟你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昨天是顾清树出狱的日子。”

    “没有。”

    其实就连顾清树这个人长什么模样,沈晚月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更别提什么出狱的日子了。

    “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我为什么要有印象?”

    孟婉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毛巾,咬咬牙后,认认真真的开了口:“如果我没猜错,前面葡萄藤架子后大概就是你家吧,我刚才看到顾清树在你家外面盯梢盯了好一会儿!”

    闻言,沈晚月眼神中的不耐褪去。

    她转过半个身子,正色看过去,仔细打量着孟婉脸上的神色,“你确定看到他在我家外面?”

    “很确定。”孟婉很郑重的继续道:“昨天我去接他出狱,他言语间还提到了你,当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从前他说什么我都是相信的,尤其是在你们两个之间,一个是丈夫,一个其实算是……陌生人,对不起,我……”

    沈晚月淡漠的点点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澜,“你这么说也不错,没必要道歉,继续说就是了。”

    “嗯。”

    孟婉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说道:“我之前的确是这样的,可上次你帮我以后,再加上这次他出狱,我总觉得我对他根本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信任了,明明他说了跟以前差不多的话,脸上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可我就是能看出来有几分虚假。”

    随着见识跟阅历增加,她就算想要去相信,想要自欺欺人,自己心里都过不去这个槛儿。

    “但他毕竟还是我男人,所以我也没有直接挑明了说,我还是愿意再相信他的,可……可我早上催他出来找工作,晚上却在这里看见他,沈晚月你不知道,我刚才一开始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鬼,都不愿意相信看到的是我的丈夫。”

    “这三年日子不好过,他刚出来就又一次骗我,而且甚至都不是多么高明的话术,我甚至都怀疑自己三年前是不是脑子进了水,眼睛瞎了才看上的顾清树,他现在的虚伪藏都藏不住了。”

    “你不知道,我日子是真的难过,我母亲……”

    孟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心里的委屈,脑海中的怀疑,还有一肚子的苦水,不管不顾的往外面倒。

    沈晚月也只是安静听着,中途也没有打断过。

    孟婉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情绪垃圾桶,而她需要的,是尽量从孟婉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顾清树出狱了。

    顾清树来了自己家……

    这两个消息结合在一起,危险两个字就立刻在她脑海中炸开了。

    “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过了约摸十几分钟,孟婉终于说完了自己那一肚子的话,眼圈通红,抹着眼泪道歉。

    沈晚月从包里找出手帕递过去,“擦擦脸,先冷静一下,除了刚才那些,你跟我讲讲他出狱后都跟你说了什么。”

    “好。”

    孟婉仔细说完,沈晚月垂眸思索了半天,“那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对我敌意很大我明白,可他能做什么呢?蹲我家门看门?还有,他一早就出了门,总不能来这儿待一整天吧,我家里有人在,附近又有邻居,如果一直在这里肯定会被其他人发现。”

    孟婉想了想,“他应该没有一开始就来这里,其他的……要不我晚上回家问问看再跟你通气?实话说,我有些害怕顾清树会做傻事儿,他把很多原因都归结到了你身上,所以特别恨你,可或许你跟顾家之间只是误会,我怕他因为这个误会,就对你家不利。”

    沈晚月皱了皱眉,又好气又好笑,“你怕他做傻事儿?都到现在了,你还关心着这个人渣?”

    孟婉一怔,“也不是关心……我就是……我就是下意识的这么想了。”

    半晌,沈晚月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孟婉同志,我还是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个,你回家后如果愿意的话就打听打听他到底要做什么,记得小心些别被看出来,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可你不怕吗?你家还有孩子呢,怎么看你都不着急呀?”

    “这个不劳烦你操心了。”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回去看看情况再给你回电话。”

    “嗯。”

    言罢,沈晚月看了眼手表。

    两个人不知觉间在车里说了半个小时,外面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孟婉本来要走,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对不起,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沈晚月打量着孟婉,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说吧。”

    “你还记得几年前你跟我提过的检查单吗?”

    “嗯。”

    “我知道你没必要哄骗我,可你说的检查单我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件衣服回家后就被我爸要了过去,后来我再看,衣兜里干干净净的。”

    “原来是这样。”

    沈晚月很快反应了过来,冷笑了一声,“如果是孟国富拿走过,那当初孟国富应该是有把柄在顾清树手上,检查单是被他收起来了、”

    “我爸会帮着顾清树瞒我?”孟婉瞪大了眼睛,“我不信,这不可能。”

    “利益面前,什么都有可能。”沈晚月无奈的看过去,“你要不信,去问你爸。”

    “检查单上到底是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咱俩之间虽然是把话说开了,但我就算告诉你,你肯定也不能百分之一百的相信,听别人说,不如自己去查。”

    自己查?

    孟婉低下头,回忆着三年前顾清树进监狱前的事情。

    当时自己还没出小月子,顾清树那天是去医院拿检查单的……

    “雨停了。”沈晚月整理着衣服下了车。

    “那、那我走了。”

    道了别,孟婉失魂落魄的将衣服送到了另一户人家后,再一次在巷子口停下了脚步。

    是啊,虽然知道沈晚月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可她说的话,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完全相信。

    可不过只是一个检查单而已,她要查什么呢?

    当初自己小产本来就是意外导致的,顾清树是孩子父亲,总不能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来。

    而且顾清树虽然有些虚伪,但对自己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

    况且这里距离监狱至少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她还要回家给母亲喂饭,太晚了也不好跟顾清树解释。

    想来想去,孟婉还是决定先回家。

    公交车还剩下最后一趟,这时间车上的人也不多,驶过金桥站点后就是工人小学,现在是暑假根本没有要上下车的人,一直到下一站工人医院,才终于有零星的人上车。

    医院?

    孟婉猛地抬起头,在车门关上的瞬间,挤着跑了下去。

    司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孟婉也没有在意,只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握紧拳头,进了医院-

    “让我这几天住饭店?”

    下了雨的天要比之前凉快许多,吃过晚上,陈勋庭搬了桌椅出来,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陈文杰刚做出来的雪花酪。

    “嗯。”沈晚月点点头道:“我看你们饭店二楼不是有多余休息间吗,明一早让你爸给你带一床被褥过去,你先将就着住半个月。”

    “为什么啊?”陈文杰不理解的皱起眉,把刚切好的西瓜往沈晚月旁边推了推,“咋了?我在家碍着你眼睛了?我最近也没做什么错事吧,现在就赶我出家门啊?”

    沈晚月哭笑不得的跟陈勋庭对视一样。

    陈勋庭也笑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说:“谁也不会赶你出家门,只是最近几天家里可能会有些事情。”

    “啥事?你俩……”

    陈文杰狐疑的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你俩不会是要生小孩吧?我在也不影响你……”

    “咳咳咳!”

    沈晚月看了眼为了通风还开着的大门,“你一个小孩子乱说什么呢?”

    陈文杰很是不满,“我都成年了好不好,再说都要把我赶出去了,还管我说什么呢?”

    沈晚月:“真不是赶你出去,只是最近你太爷爷太奶奶出门玩了,那边你过去也没人在,家里……家里是遇到了点麻烦,安全起见才让你先去饭店住的。”

    家里三个小点的孩子去参加夏令营还得一周左右才回来,顾清树就算跟到家里,也不怕他做些什么。

    只有一个陈文杰在,这孩子虽然也大了,但心性还是不够成熟,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儿还是怕他有危险,所以干脆喊他出去住一段时间的好。

    陈文杰眼瞧着爸妈话语间都很认真,虽然自己问不出个什么,但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下来。

    夜色渐深,天边隐隐冒出了明黄色的月牙。

    又聊了一会儿,沈晚月干脆窝在躺椅上睡着了,陈勋庭给她抱进屋里后,整个巷子都安静了下来。

    街上也安安静静。

    没有公交车,孟婉从医院出来后,只是走路回家,等到家了,也已经差不多到了九点。

    换了平时,孟婉这个点回家一准儿要着急,家里母亲行动不便,只能靠她喂饭,现在是夏天,她一个人还要准备热水给母亲擦身子。

    可现在,孟婉失魂落魄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等走到了家楼下,才感觉到双腿已经走得酸痛不已。

    “好小子,算你有点良心,老子在里头没有白罩着你。”

    “本来瞧你文文气气是个酸臭的学问人,谁知道还真挺讲义气的,以后你也算是咱们刀疤哥罩着的人了,有事儿了就招呼一声,别的不说,这一片的街区没人敢招惹咱们。”

    才走到门口,孟婉就听见了自家里传来一阵阵的碰杯喝酒声,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眼左右,发现并没有走错后,皱着眉推开了门。

    她租住的小亭子间里唯一的那张桌子,此刻摆满了一整桌的菜,地上散落了几瓶二锅头,桌子上还有一瓶没有喝完。

    顾清树坐在最下首,堆了满脸的笑意在给桌上其他三个男人敬酒。

    听到开门声,几个人同时回了头。

    顾清树看了眼时间便烦躁的瞪了过去,“这都几点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孟婉左右看了看,下意识道:“今天下班后替店里给客户送衣服去了,客户住得远,我回来的时候没赶上公交车,所以才走回来的。”

    “送衣服?多给发钱吗?”

    “……月底发,不过也没多少钱。”

    “别傻了吧唧的白替人家跑腿就行,对了,这几位是我之前认识的兄弟,这会儿酒没剩多少了,你再去买两瓶回来。”

    顾清树话说得十分自然,好像孟婉天生就该伺候着他一样。

    孟婉皱了皱眉,“都九点了,我还没吃完饭,还有我妈……”

    顾清树有些不耐的直接打断道:“那就等会儿再吃,我们还在谈事情,婉婉,你懂事一点可以吗,快去。”

    “顾清树!”

    孟婉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我没吃饭,我妈也在屋里没吃饭,你没听见吗?!”

    “你吵什么?”

    也许是酒劲儿上了头,顾清树一改往日虚伪的面孔,甩开手里的酒杯站了起来,“孟婉,怎么都三年了你还是这么幼稚,你男人在谈事儿你没看见吗?还有胆子跟我吼了,妈的,你这大小姐脾气要是不改改,以后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你、你……”

    孟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桌上其他几个男人都很识趣的站了起来。

    “老顾啊,咱们也聊这么久了,我看今儿就先算了吧。”

    “老婆还是要多管教才听话,你这三年不在家,我看是欠管教了……嘿嘿,我也不多说了,咱们改天再喝。”

    顾清树又瞪了一眼孟婉,转过头来,便又换上了笑脸,“刀疤哥,真不好意思,我老婆是不太懂事儿,放心,咱们下次……下次我请客,请兄弟们下馆子吃。”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了个疤痕的男人,他动手拍了拍顾清树的肩膀,“你小子够义气的。”

    “这不还是仰慕刀疤哥嘛,这样,我送你们下楼!”

    走到门口,顾清树还不忘瞥了眼正在哭的孟婉,“回来再跟你算账!”

    孟婉也恼了,哭着喊:“你有本事就别回来!”

    可她话还没说完,顾清树人已经走了出去,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孟婉有没有生气。

    顾着卧室里的母亲,孟婉忍着眼泪进了屋。

    杨秋莲虽然因为脑梗说话不清楚,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而且也能做一些小动作。

    从杨秋莲嘴里模糊的字节中,孟婉知道了顾清树大概六点多就买了酒菜回家请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吃饭。

    “妈,你先别管这些,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稀饭吃。”孟婉抹了把眼泪,“今天我回来晚是因为裁缝店有点事情,我……”

    “你今天跑这一趟能多拿几块钱?”

    已经上了楼的顾清树掀开卧室的帘子,居高临下看着现在的孟婉。

    孟婉瞪了过去,“跟你没关系,还有,家里本来就没多大地方,也没多少钱,你又是请客又是喝酒的,哪儿来的钱?”

    顾清树脸上酒气还没有散去,涨红着脸,“找我爸要的,我问你话呢,你能拿多少钱?要是家里钱还多,就再给我一点,我这几天跟朋友有事情。”

    “顾清树!”

    孟婉瞪了过去,“我身上拢共也没多少钱了,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挣!还有,你那几个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看着没有一个像好人的。”

    “你懂个屁,那是我在监狱里认识的社会大哥,有本事着呢,往后发财跟着他们有的是门路。”

    “什么社会大哥,不就是流氓小混混吗?他们的本事是什么本事?偷砸抢夺?顾清树,你要是上过学的人,怎么现在成这个样子了?”

    孟婉气得站了起来,指着顾清树脸骂道:“我真不明白当初是怎么瞎了眼才看上你的,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你……”

    话音未落,顾清树一巴掌扇了过来。

    他酒也喝多了,照着脸去扇没扇到,但还是重重砸到了孟婉的脖颈处,自己也虚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半躺着的杨秋莲看见女儿被打,挣扎着也撑着床坐起来。

    结果自觉丢了脸面的顾清树一时上了头,伸出胳膊将杨秋莲也一把推倒在了旁边,杨秋莲瘦的跟片叶子差不多,这一下撞到了墙上,疼的头昏脑涨。

    孟婉顾不得别的,连忙上前替杨秋莲检查。

    杨秋莲磕的半张脸都是肿的,孟婉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一下给她砸的脖颈浮出一片青紫。

    “顾清树!你太过分了!”

    把杨秋莲放置好,孟婉哭着站了起来,“我自认对你不差,这三年也经常去监狱看望你,可你呢,才刚出来一天就跟我动手,你就是个王八蛋!”

    这会儿顾清树终于是清醒了一些,他摇晃着脑袋,好半天回过神来。

    “婉婉,我……对不起婉婉,我刚才是喝了酒一时昏了头,婉婉,对不起,我错了婉婉,我真不是故意的。”

    顾清树胡乱道着歉,可这次孟婉却死活不买账了,一边哭喊着一边把顾清树赶到了门外去。

    “婉婉,你听我解释啊,我是真的有事情要求他们帮忙才请客的,婉婉,我……”

    门外,顾清树还在不厌其烦的说着,孟婉蹲在屋里无声的流着眼泪,一边回忆着医院查到的检查结果。

    因为当时顾清树的情况比较特殊,还被医院当成了

    特别案例讲解,尽管过去很久了,医生也还是印象深刻。

    当年她小月子的时候,她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才没了孩子,心里难过自责,还觉得对不起顾清树。

    可今天去问了当年给自己做手术的医生才知道,原来当年检查结果竟然是顾清树的问题。

    而顾清树分明知道自己刚流产,身体心理都不舒服的情况下,还诓骗她是她的问题。

    她真不知道,一个自己的枕边人,为什么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婉婉,你放我进去行了行,诶唷,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啊,我虽然出来了,可昨天晚上你碰都没叫我碰一下,我心里是真的憋屈着,甚至都想是不是你不爱了,婉婉,以后我会找个工作把咱们日子过起来的,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到时候……”

    “你还好意思提孩子?”孟婉没忍住,哭着喊道:“当初我流产的时候,也没见你多难过!”

    顾清树:“我难道只是没叫你看出来而已,再说了,当初是因为你自己身体差,没有注意好才丢了孩子,我都没怪你,你还好意思跟我闹。”

    听到这里,孟婉终于死心的闭上了眼睛。

    “顾清树,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了,咱们……离婚吧。”

    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清树才又一次开口,“婉婉,今天我跟你动手是我不对,但也没必要闹到这一步吧,况且我现在也没地方去,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婉婉,咱们以后日子还长,你等了我三年,难道就为了等我出来然后跟我离婚吗?”

    “那你在里面住了三年,出来就是为了跟我动手?”孟婉冷笑了一声,“顾清树,我也是现在才清楚原来你是这么虚伪的一个人,当初知道你偷我的首饰去卖,我就应该跟你离婚,结果还信了你的鬼话!”

    “那件事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你……”

    顿了顿,顾清树皱了皱眉,“你为什么突然又提这个事情,是不是沈晚月跟你说什么了?”

    孟婉有些紧张,强行压了下心中的慌乱,才说:“跟她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你偷了东西,现在还来骗我!”

    也是,如果孟婉知道他的曾经,恐怕早就炸锅了。

    而且沈晚月也肯定不会主动说两个孩子是他顾清树的,否则陈家那边也过不了关。

    顾清树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重新抬头道:“孟婉,你想好了,你如果确定要跟我离婚,我可以答应,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家产一人一半。”

    “家产?我们现在还有个屁的家产!”

    “怎么没有,你现在手里不可能一分钱存款都没有吧,不管是五十块还是一百块,你手里的钱,我都得分一半,不然咱们就慢慢耗着,反正我已经耗了三年了,也不怕继续,而且我也没地方去住,不离婚,我就每天都过来。”

    “顾清树!你真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吧!一点脸面都不留了吗?”

    “脸面?”

    顾清树抬起头望了眼天边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亮。

    “我是进过监狱的人,还要什么脸面啊,真玩意早就被我扔了。”

    他曾经是被家里捧在手心的大学生,就算是下乡知青,也被不少女同志追捧,参加了工作,更是娶了厂长的女儿。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但他心里却更加清楚了,人这一生,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关键的。

    只要能多弄来半毛钱,这脸面他要不要都无所谓。

    顾清树:“咱们俩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离婚我也不怕什么,反正你得把钱分我一半。”

    “真可笑啊。”孟婉留着眼泪笑了出来。

    刚才顾清树还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祈求她的原谅,可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个人就开始不留丝毫情面的要钱。

    自己以前眼珠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会没看出来顾清树的虚伪呢?

    孟婉忽然想起了沈晚月说过的话。

    沈晚月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脑子进了水,现在孟婉觉得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何止是进了水,她可能以前都没有脑子这种东西。

    “好,我同意。”

    咬咬牙,孟婉答应了,“你走吧,你身份证户口本都在家里,咱们明天就直接去办离婚手续,我一天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那钱呢?”

    “我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只有家里这点家当,身上也拢共只剩下了一百二十多块钱。”

    “可以,那我要进去搜一搜,确定后,明天上午就能去领离婚证。”

    门被猛然拉开。

    孟婉满眼的红血丝,瞪着眼前自己爱了几年的男人,“好,你随便搜。”

    相比孟婉的恼怒,顾清树显得云淡风轻了许多,丝毫不在意的眼神冷漠的根本不像是夫妻。

    反正孟婉现在对他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他进门摸了一圈后,又摸了孟婉随身带着的包,确定真的没有多少钱后,这才点了头-

    孟婉一早便起了床。

    桌子上一片狼藉,意外的是,顾清树竟然没了踪影。

    孟婉先给母亲喂了早饭,这才准备下楼用街上的电话亭打到裁缝铺请假。

    以前她还好奇顾清树跟沈晚月之间到底是什么误会,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先是偷首饰,后来又故意在她小月子的时候骗她是她身体的问题,昨晚上又动了手。

    哪怕从前她是真的很喜欢顾清树,很喜欢被顾清树哄着的感觉,现在也都不在意了。

    跑,她现在只想跑,远离这个耽误她几年的王八蛋,以后跟母亲好好过日子。

    天色蒙蒙亮着,孟婉走到电话亭外面,才看到里面居然有个比自己还早到的男人。

    是顾清树。

    “刀疤哥,我已经找人问过了,确定几个孩子都跟着学校参加夏令营了,这几天都有集体活动。”

    “嗯,我也觉得电影院下手最方便。”

    “一个是公司老板,一个是工业局领导,他们绝对有钱赎人。”

    “报警也没用,现在丢孩子的太多了,黑灯瞎火的  ,咱们把人绑了谁也不知道。”

    “拿到钱我就走,以后南下,再也不回来了……”

    天雾蒙蒙的,孟婉隐隐约约听了几耳朵,便已经吓得浑身发冷,一动不敢再动。

    现下才六点左右,街上的电话亭周围根本没人。

    但顾清树仍旧保持着警惕,拿着话筒背对着电话,一直在左右张望着。

    眼瞧他要朝着这边转身,孟婉抖了抖身子,强压着心里的恐惧,转身躲在了树后面。

    雾气重,顾清树也没看的太清楚,但还是皱了皱眉转身挂了电话。

    趁着空档,孟婉也连忙大步朝着相反方向跑去。

    幸亏了街道上有树跟报亭遮掩着,等跑出去一个街区后,孟婉这才喘着气弯下腰来。

    不行。

    她还是得回去。

    想来想去,孟婉咬咬牙往前又走了半条街,买了两份早餐后转身回了家。

    家里,顾清树也似乎也才到,看孟婉是出去买早饭了,还是有些狐疑。

    “婉婉,你还是这么心善,给我……”

    孟婉躲过他的手,“给我妈我俩买的,没你的份。”

    “……”

    不过这样也合理,毕竟昨晚上吵成了那样。

    顾清树轻轻笑了下,不在意的坐在了一旁,“那正好,我刚出去吃过了。”

    “哦。”

    冷漠的交谈完,孟婉火速吃完了一碗馄饨,又给母亲喂了小半碗后,这才拎起包跟顾清树一起去了民政局。

    领证的过程顺利且迅速。

    一直等顾清树走了,孟婉还手里捏着离婚证站在民政局门口发呆。

    她耽误了这几年的时间,如今只换了这么个玩意回来。

    不过……或许也是解脱吧。

    孟婉摇了摇脑袋,苦笑一声,随手将离婚证明撕了。

    “同志,我要一份今天的财经报纸。”

    报亭老板抬头大量了一眼孟婉的穿着打扮,虽然好奇,但手上还是很迅速的拿了报纸出来给她。

    孟婉从财经报纸上找到了早月华服有限公司的联系电话,拨通后,很快联系上了沈晚月-

    七月焦金流石,一场场雷阵雨声势浩大,却仍压不住无孔不入的热浪。

    工人小学组织的夏令营最后一站定在了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孩子们排成了队伍,挨个在老师的安排下进入影院。

    炙烤的烈日下,顾清树张望着远处的队伍,眼神直愣愣的。

    “确定就是那三个戴帽子的孩子?”

    “确定。”

    顾清树说着,眼神也没有离开远处的沈天凯。

    这是他儿子。

    这可是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了。

    从前他根本没有在意过,甚至都没有特意去看两个孩子的模样。

    可如今看来,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话,可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两个孩子亲切。

    到底是血脉相连,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脸上带刀疤的男人跟身边另外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慢慢道:“老顾,我是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竟然真愿意跟着我们干,马上要动手了,除了缺钱,你得再给我说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刀疤哥这个人,从前是因为打架斗殴差点闹出人命才进去的。

    在里面的时候,一开始是瞧不起顾清树的,不过顾清树做别的不行,做狗腿子倒是一绝,在他的讨好下,也渐渐成了刀疤哥的小弟之一,所以他才刚出监狱,刀疤哥就主动找上了门。

    虽说现在改革时期机遇众多,但对刀疤哥这种人来说,挣过了快钱,正经工作就做不来了。

    出狱后,刀疤哥就干上了人口拐卖的勾当。

    顾清树了解了以后就起了心思,跟刀疤哥商议着,准备把沈晚月身边几个孩子给绑走。

    “现在说这个?”顾清树回过神,有些焦急,“这眼瞧孩子们都进电影院了,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

    “别急啊,这生意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有的是手段跟方法,只要确定好下手的目标,不会出意外的。”旁边的人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打量。

    刀疤哥打量着顾清树,“你是个读书认字的,跟我们到底不一样,说吧,具体缘故是什么,为什么非要绑陈家这几个孩子?”

    眼瞧不说个理由他们是不会动手了,顾清树咬咬牙,只能开了口。

    “刀疤哥,我确实更多的是为了钱,你也知道,我妈那边在精神病院住着,我爸也年纪大了,家里确实缺钱,二来……我是为了孩子。”

    “说笑话呢,我们不都是为了孩子。”

    “我是……实话说了吧,刀疤哥,我身体有毛病,孩子以后可能不会有了,所以才想要一个孩子,买我肯定是买不起的,所以就想着跟您混,您要是不信,可以随时去医院检查,至于陈家……哥,我恨他们啊,我当初就是被陈勋庭这个畜生给送进监狱的,我能不恨他吗?”

    “你没有生育能力?”

    “……嗯。”

    刀疤哥仔细打量着顾清树,好一会儿后,才笑着拍了拍顾清树的肩膀。

    “行了,我信你了,你放心,跟着哥混少不了你的好处,接头人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一手交孩子一手拿钱,至于那个小点的男孩,你要想留着,就得做好准备,今天绑了人,你就得带着孩子一起南下,离开沪市。”

    顾清树犹豫道:“咱们不是还打算勒索陈家一笔钱吗?”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绑了的孩子,必须当天送走,你要是想留孩子,这钱你就参与不了。”

    “可是之前你也没这么跟我说啊。”顾清树急了,“我直接南下离开,我手头也没钱不是。”

    刀疤哥跟自己另外两个兄弟对视后一起笑了出来,“老顾啊,你年轻,有些事儿提前告诉了你,你不动手了怎么办?不过你也放心,我刀疤向来讲义气,其他两个孩子的钱还有你的一份。”

    “可……”顾清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也没多少啊。”

    “你有意见?”刀疤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没有没有。”

    顾清树也有些顾忌,摆摆手,叹了口气,“行,走就走吧,大不了等以后了我再把我爸接过去,哥你放心,要是我在南边发展好了,一准喊你也过去发财。”

    刀疤这才笑了出来,招招手,示意几个人去电影院。

    “我招人问过了,上一批来这里看电影的学生,中间都会有老师组织着上一次厕所,到时候先把老师给放倒,咱们得手后在厕所后窗翻墙直接走人,后面有人接应我们。”

    “这是工作人员的牌子,都戴好了,黑灯瞎火的,没人会注意咱们。”

    前门的检查严,三个人老老实实的买了电影票才进去,进去以后才戴上了工作牌。

    “孩子们,今天放映的电影名字叫做《闪闪红星》,主题是鼓励咱们小朋友在困难中也要保持勇气和创造力,大家都认真观看,结束后要写一篇观后感,知道了吗?”

    “知道了!”

    坐在一起的陈文星跟双胞胎也都乖巧的回答了老师,随后坐下来等待电影的放映。

    “又要写作文了,我最讨厌写作文了。”沈天凯嘟起嘴抱怨起来。

    沈琪琪噗嗤笑了出来,“那要不开学后你跟我去实验学校上课?可以选修课程的,物理数学你随便挑。”

    “沈琪琪,你想我窒息就直接说好吧。”沈天凯撇撇嘴,“你也是的,上个学期上的好好地,突然就答应了去实验学校上课。”

    沈琪琪耸耸肩,“现在小学的课程都没有可以教我的了,而且咱们现在都上三年级了,你也该独立自主起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你是姐姐一样,可恶,明明我才是你哥哥好不好!”说着,沈天凯又做了个鬼脸。

    沈琪琪笑的肚子疼,“谁让你比我像小孩子呢,妈妈都说我更懂事。”

    “你看着也是个小萝卜头行不行啊。”

    “我比你高。”

    沈天凯跳

    起来,“妈妈说我很快也会长高的!”

    “那反正目前我比你高,沈天凯,叫声姐姐来听啊。”

    “哼,妹妹妹妹,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你……”

    “咳咳咳!”坐在双胞胎中间的陈文星努力的清了清嗓子,伸手把沈天凯给拉到了座位上。

    “行了,你俩再怎么吵,我也是你俩的哥。”

    陈文星如今已经四年级了,他比双胞胎都要高上一些,一张小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点点,眉目五官也比从前看起来长开了不少。

    沈天凯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我也不要喊你哥,想当年,你还要我来保护呢。”

    陈文星跟沈天凯的炸毛不同,跟沈琪琪非要争个高下也不同。

    他现在一改从前的胆怯性子,反而温和了许多。

    陈文星:“是是是,我谢谢你当初保护我好不好,我又没忘了,只是你俩再吵下去,老师一会儿就要过来,还有啊,琪琪好不容易放假了跟咱么一块儿玩,你就让让琪琪不好吗?琪琪也是,马上要放电影了,安静会儿。”

    双胞胎这下都不说话了,顿了顿,沈天凯忽然从后背轻轻点了点沈琪琪的胳膊。

    “琪琪你说,文星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像说教版的妈妈了?”

    沈琪琪笑了出来,“还真是,妈妈说文星以后适合当老师去。”

    “啊?那妈妈说我适合干什么了吗?”

    陈文星无奈的看了眼又要热闹起来的沈天凯,“妈妈说,你适合以后说相声去!”

    “……”

    “哈哈哈……”

    沈琪琪低声笑着,电影也终于开场了。

    “对了琪琪星星,你们俩记得妈妈给咱们安排的任务……”

    “嘘!”

    陈文星连忙做了手势,然后小心谨慎的四处看了看,“当然记得了,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天凯也保护我们俩的对吧?”

    “嗯嗯嗯!”

    沈琪琪:“那咱们先别说了,妈妈说要小心被听到了。”

    沈天凯也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激动,“好刺激呀,等会儿咱们不会真的……”

    “不会的。”

    陈文星眼神中丝毫没有惧怕,笃定点点头,一左一右拉起了弟弟妹妹的手。

    而在孩子们座位的最后方,顾清树三个人也混到了工作人员中间。

    电影院里的温度要比外面凉快一些,顾清树方才在外面晒了一身的汗,这会儿却只觉得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阴冷。

    “你抖什么?”刀疤哥瞪了一眼顾清树,“没出息,你不是恨他们家吗?这么恨就该拿出点架势来。”

    顾清树裂开嘴,“这不是、这不是头一次,有些慌乱。”

    “怕什么,你能找上我,就证明你早晚是干这行的,别把自己当成什么好人,就不会慌了。”

    “哥,你们之前都躲过警察了吗?”

    看顾清树果真这么紧张,刀疤哥跟身边两个男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警察?我们每次下手都是人多的地方,等大人发现孩子找不到,再等他们打电话报警,最后等警察到现场,我们的人早在八百年前就出了沪市了。”

    “就是,你怕什么啊,除非是警察提前预知了我们的行动布好局,否则根本抓不到人,就算抓到,抓的也是跟我们接头的那些运送孩子的人,我们这些前面负责动手的,没一点事情。”

    顾清树瞳孔瞬间放大,“那、那我出市,不是危险更大。”

    “风险大收益高嘛,况且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能跑?”

    “……不、不跑。”

    “这不得了。”

    放电影的工夫,几个人也把昏迷药提前准备好放到了口袋里。

    约摸等了快一个小时,电影放映的内容顾清树半点也没看进去。

    说不怕是假的,尽管按照刀疤哥几个人说得办法去想,顾清树仍是止不住的紧张。

    到最后,他只能去想沈晚月。

    沈晚月,他这辈子所有不幸的起源,他曾经喜欢过,但是现在最怨恨的女人。

    想着想着,竟是不自觉的把手指甲抠进了肉里。

    “放映暂停,小朋友们有序的按照小组去上厕所。”

    老师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顾清树的思绪,他猛地回神,才感觉到手心一阵阵的涩疼。

    “走,咱们跟上去。”

    刀疤哥催促着,四个人一块儿站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跟着其他工作人员的后面进了厕所隔间。

    只是他们几个没发现,他们在跟踪工作人员的同时,身后也有两个人迅速的起身。

    陈永丰拿起对讲机,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嘴里低声开口:“目标已经准备行动,厕所里的二小组做好准备,另外,确定他们手里有攻击性武器,外面的小组随时做好进来的准备。”

    “是。”

    早在两天前,沈晚月那边得了孟婉的消息后,就联系了公安局那边。

    有了刀疤哥这个名字,公安局很快就暗中走访中打听了不少消息。

    这年头没有摄像头,拐卖案件的确不好查,可一旦有了线索,有了重要的嫌疑人,那就可以通过这条线查出更多的东西。

    现在的电影院表面上看起来虽然跟平时一样风平浪静,可其实里面的工作人员,几乎全都换成了公安局的警察同志。

    他们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守株待兔,专等顾清树下手,这样除了刀疤这些人,他身后那些运送孩子的人贩子,也能一并给抓出来。

    电影院的厕所在侧面,前面是个隔间,进去隔间后里面就是分开的男女公厕。

    为了防止混乱,一般都是五个小朋友为一批,分次进隔间等待。

    “怎么还不到那三个孩子。”

    提前进入隔间,装成是工作人员分发厕纸的一个人打了个哈欠。

    刀疤哥皱起眉,“别大意了,等会儿轮到那几个孩子了,你找个借口先跟着进去,一次绑三个还是太理想了,那个女孩恐怕是不好绑,你进去后先控制一个,等会儿顾清树再跟进去抓一个,得手后在里面敲三下门,然后我跟小朱就撤退,直接到外面接应你们。”

    “知道了。”

    顾清树沉着脸点了头,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刀疤哥,我怎么感觉怪怪的,这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你找的那个在电影院工作的朋友呢?”

    “那小子今天好像休息,顺利是对的,这事儿要是不顺利,我们早被抓了。”

    “咳咳,来人了……”

    隔间里,工人小学赵老师先领了几个孩子进来,“怎么今天这里这么多人?”

    刀疤一愣,用帽子遮掩着脸上的疤痕,笑着道:“今天孩子多,所以安排了我们四个过来值班。”

    赵老师皱了皱,“上次人也多啊,这边不需要这么多人,出去两个,帮忙看一下后排的孩子吧,我怕他们吵闹,你帮我整理下队伍。”

    “这……”

    犹豫了以下,刀疤跟旁边的小朱使了个眼色,又看向顾清树,“老顾,小周,你们两个注意点,男厕所里面的水管有些问题,要是听见了记得进去修。”

    “知、知道了。”

    赵老师看这刀疤跟小朱离开后,这才沉沉松了口气,随后,才招呼了五个孩子去上厕所。

    赵老师跟着女孩儿组进去后,剩下三个男孩则自己进了男厕。

    就这么按照次序来回三四批人后,终于,有个男孩蹦蹦跳跳进了隔间。

    顾清树一眼便盯了过去,趁着男孩在跟老师说话,连忙拉起旁边的小周。

    “你跟那个高一点的男孩,我来看着沈天凯。”

    “明白。”

    小周也是个狠人,跟着刀疤哥干了好几次的活儿,眼瞧着男孩儿都进去了,推开门直接跟了进去。

    顾清树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后,随手把刚才装模作样拿的拖把扔到了旁边。

    “诶,不是进去了一个,你怎么也要进去,外面没人守着怎么行。”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跟着女孩进去的赵老师突然提前走了出来。

    顾清树一愣,连忙低下头,“我……里面水管坏了,我听见里面有声音,进去看看,那个水管螺丝难拧,得进去帮忙。”

    赵老师迟疑了片刻,“行吧,那同志你把拖把给我,我帮你先拿着。”

    “哦哦,谢谢。”

    就这么耽误了两三分钟,顾清树才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厕所里面是用简陋的隔板挡起来了几个坑位,因为是男厕所,也没有刻意的用门遮挡。

    刚才进来了三个小男孩,可顾清树往前走了好几步,却都没有瞧见一个人。

    “小周?”

    顾清树试探着喊了一嘴,但却没人回应他。

    难道已经得手从窗户跳走了?

    顾清树吞咽了口唾沫,往前又走了一步。

    可还没等顾清树探头往里面看,下一刻,他便瞧见了被人捆了手封了嘴,挣扎着从最后一个坑位爬出来的小周。

    “卧槽。”

    顾清树咒骂了一句,慌乱着就准备跑路。

    可外面也不安宁,稍微听一下,就知道有人也在外面守着。

    很快,厕所尽头处,两个‘工作人员’也一边抓小周一边朝着顾清树走过来。

    中圈套了。

    这是顾清树脑海中能来得及想的唯一一句话。

    得跑!

    他不能被抓。

    他才刚放出来不到一周的时间,监狱那种地方,他再也不想去了!

    外面世界广阔,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去做,他的未来一定都是光明坦途,他必须要跑。

    守在厕所的两个工作人员一定是警察,顾清树来不及再多想,慌乱中把插销插上锁了门,随后看了眼侧面关着的玻璃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着牙冲了过去。

    留守的警察对视一眼,一个紧跟着跳了出去,一个去后面给外面的

    同志开门。

    只是趁着这个功夫,刚才只是放倒,但没有捆住双腿双脚的小周竟然也跟着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哗啦’一声巨响。

    守在外面的沈晚月紧张的一下子抓住了身侧陈勋庭的手。

    陈勋庭神色同样紧张,他看了眼里面,安抚的拍了拍沈晚月。

    因为警察局提前部署了一切,这会儿,里面看电影的孩子们早已经进行了疏散,大部分都已经上了车离开了电影院。

    只是疏散了半天,也不见自家的三个孩子出来。

    “是玻璃碎了,勋庭,要不咱们进去,我实在是害怕他们出事儿。”

    大热天的,沈晚月手一片冰凉。

    陈勋庭:“相信警察,三叔也在里面呢,不会让孩子们出事的,刚才那个为首的刀疤脸不是都已经给抓了出来,别慌。”

    “可……”

    这次行动,除了要抓住人贩子,最重要的还是保证孩子们的身心安全。

    怕孩子们心理受到影响,计划就是引君入瓮后,先送走孩子,再拦截人贩子。

    可尽管知道这些,在没看到孩子安全出来前,沈晚月还是害怕的紧。

    “发生意外,注意,发生意外!”

    不远处,在外面蹲守的警察对讲机突然急促的响了起来。

    沈晚月手脚瞬间冰凉,脑子嗡的一声,随后不受控制的就要往电影院里面闯。

    “晚月!”

    陈勋庭才要追过去,随后再抬眼,便看到了一位警察同志一手牵着一个,还有个沈天凯在后面频频张望着,一蹦一跳的跑了出来。

    “妈妈!!”

    “妈妈我们出来了!”

    “我们算完成任务了吗?今天我们三个都很勇敢哦。”

    沈晚月瞬时愣在原地,随后仔细揉了揉眼睛,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在陈勋庭及时追了上来,一把托住了沈晚月,也托住了奔跑过来的三个孩子。

    缓过劲儿后,沈晚月连忙拉着三个孩子看了又看。

    “都没有事儿吧。”

    “没有。”沈琪琪乖乖的靠在了妈妈身边。

    陈文星也点点头,只有沈天凯一脸兴奋。

    沈天凯:“妈妈,我们刚进厕所就被警察叔叔给单独带了出来,我们身后本来还跟进来了一个坏蛋,但警察叔叔动手可快了,一手就把人的嘴巴给捂住然后拖到了后面去,哇,简直太厉害了,警察叔叔真的会功夫吧!”

    沈晚月彻底放下心来,松了口气的同时,接着孩子的话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跟沈琪琪汇合了呀,妈妈,我要去当警察……”

    沈琪琪眨眨眼,“你的梦想一天一个样,前几天不是还说要去当渔民吗?”

    “那是那天文杰哥哥做得糖醋鱼太好吃了。”

    “偶对了,年初你还说要去学吹唢呐呢?”

    “我试了,吹的我腮帮子疼,不要不要……”

    陈文星无奈的摇摇头,“我看还是妈妈说得对,你还是适合去说相声。”

    第147章 第147章见面

    几个孩子间童趣的言语逗笑了周围的大人,大家紧绷的神经也在此刻稍稍松懈下来。

    只是警戒线前面守着的几位武警同志却在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后,匆匆又进了电影院。

    得了消息不放心跟过来的沈立民拿着水杯走过来,先给几个孩子喂了点凉茶,才看向前面。

    “姐,孩子们应该都安全送出来了,但刚才听见说是还有意外。”

    陈勋庭看着警戒线外面出动的警察,也点点头:“里面应该是出了点事儿,咱们留在这儿容易影响警察同志工作,先回去吧。”

    “好。”沈晚月牵着琪琪的手,转身便想立刻回家。

    这个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只要想到顾清树竟然狼心狗肺到对双胞胎下手,她就觉得反胃恶心,连幼年的孩子都不放过,顾清树心思已经彻底扭曲了,这样的人多见一面都脏了眼睛。

    “稍等一下。”

    陈永丰才跑出了电影院,远远喊了一声,就拿着对讲机冲了过来。

    陈永丰:“小沈,里面发生了点意外情况,我们队长那边想尽快联系到顾家的人,给你提供线索的孟婉同志你知

    道现在在哪儿吗?”

    前两天孟婉电话联系了沈晚月后,沈晚月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报了警。

    市里本来就在开展彻底整治人贩子的行动,因为怕打草惊蛇,再者时间也紧张,警察没有家访,只通过电话跟孟婉做了详细的了解。

    沈晚月看了眼时间,报了孟婉工作的小裁缝铺地址。

    “我们现在就去联系裁缝铺所处的街道办。”

    陈永丰打开对讲机匆匆说完,犹豫了一下,看向沈晚月,“小沈,也许等会儿还需要你在,你是当事人,要不就在附近先等着。”

    陈勋庭皱皱眉,“三叔,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围人群已经全部疏散完毕,陈永丰看了眼三个孩子。

    沈晚月立刻明白过来,“立民,车钥匙没有拔,先带几个孩子回家。”

    “这……”

    “妈妈,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很快回去。”

    莫名的,沈晚月有些心慌,她又安抚了两句,把孩子推到沈立民身边,这才又跟陈勋庭匆匆走过去。

    陈永丰:“刚才当着孩子不好张口,那个顾清树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我们的人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也猜到了他可能会趁空从厕所窗户直接跳了出去,在外面做好了接应,结果他的同伙也跟着跳出去后,竟然被顾清树逮住了。”

    “这会儿顾清树正拿着玻璃碎片,抵着同伙的脖子,拿同伙当人质威胁警方,考虑到人质安全,队里是打算先试着跟他谈判。”

    “昨天背景调查过了,顾清树母亲疯病在精神病院,父亲此刻已经找人去联系了,还有就是他的前妻孟婉同志,留小沈在这儿,也是想着小沈跟孟婉可能熟系一些,等会儿过来了能帮忙安抚下情绪。”

    陈勋庭听完,眼神越发的冰冷,“他这是准备当亡命徒了。”

    “可不是嘛。”陈永丰慨叹一声后,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也是怪我们没料到他竟然狡诈极端到这种地步,只以为先把孩子们都安全撤离就行了,谁知道他连自己人都动手,而且根据以往经验,人贩子一般不会走极端,唉……”

    沈晚月:“三叔别这么自责,警方已经做出最大努力了。”

    陈勋庭紧跟着点头,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问:“武警已经过去了,那……狙击手安排了吗?”

    沈晚月一怔,下意识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陈勋庭语气冷静沉稳,但眼神中却冷得唬人。

    陈永丰叹了口气,“考虑到社会影响,这是最后的手段。”

    “影响……”

    陈勋庭沉默片刻,手指无声的磋了两下。

    “社会大众对人贩子深恶痛绝,况且对方应该也才出监狱没多久,在监狱几年都没有改造成功,以后势必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对这样的歹徒,如果最后没办法真的要当场击毙,社会舆论想来应该也会是正向的。”

    依旧是平静的神色,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可字字句句,都是在想要顾清树的命。

    陈永丰兴许还有些摸不清楚,可跟陈勋庭亲密生活许久的沈晚月却看得很明白。

    她险些忘了,陈勋庭从来都不是个容易招惹的人。

    陈永丰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最后是否击毙,专家组也还在讨论中,不过……勋庭说得不错,人民大众确实对人贩子恨之入骨。”

    陈勋庭继续道:“我记得年关那会儿就因为火车站的两起丢孩子案件闹了一阵,这时间抓他们也算是立个典型,老百姓心里舒坦些,人贩子团伙也能多些忌惮。”

    “是这个理。”陈永丰琢磨了一下,彻底认同了陈勋庭的想法,“我等会儿跟专家组那边也商议一下,毕竟真要被顾清树威胁到,警方的脸面也不好看。”

    “那人质安全有保障吗?”陈勋庭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陈永丰点头:“虽然没有做最终决定,但狙击手已经在路上了,都是咱们最顶尖的好手。”

    陈勋庭:“顾清树既然选择劫持人质,那应该会提出要求,要求无非就是要钱然后离开沪市,这种情况下,警方或许可以引导他去开阔些的地方,毕竟电影院这地方不好动手。”

    并没有肯定的方案,可在陈勋庭口中,好似顾清树的结局已然是注定了的。

    说话间,孟婉也被一辆警车接到了这边。

    陈永丰看了一眼,匆匆道:“你的主意不错,刚才专案组商量着也差不多有这个意思,我再去看看里面的情况,要是到了谈判阶段,再把孟婉喊进去。”

    言罢,陈永丰便再一次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孟婉下警车后,便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左右瞧了瞧,一眼看到了这边的沈晚月。

    可她还没等要走过来,就被另外一位警察同志单独喊到了旁边。

    “孟婉同志,你跟我到专家组那边吧,有些情况要跟你了解,如果情况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或许……还需要你的协助。”

    孟婉有些怯生生的点了头,“那……那顾清树这事儿,应该不会牵连上我吧,我们已经……我们早就离婚了。”

    “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你只要没有参与违法犯罪的事情,自然不会被牵连。”

    “好。”

    孟婉有些怯懦的点点头,这才跟着离开。

    这一边,沈晚月跟陈勋庭也被单独请到了旁边的房间里休息。

    一路上,沈晚月都没有说话。

    “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陈勋庭试了下沈晚月的手指,转身找人要了点热水递过来,“别担心,孩子们都没事了,恶人也很快就会被绳之以法。”

    沈晚月抬起头。

    陈勋庭望向她的眼神总是带着纵容的温和,好似她做什么说什么,眼前的男人都只会惯着自己。

    “没有,我只是……”

    沈晚月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只是惊讶于他竟然走上这条路。”

    “如果不是这次,我倒是已经不在意这个人了。”陈勋庭挨着沈晚月坐下,“可这次,他能想到会孩子们动手,就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男人言语中的寒意压不住的溢出来。

    “我明白。”沈晚月接着开了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既然想到了这一步,哪怕将来再度被关押,可一旦有放出来的机会,恐怕什么都会做出来的。”

    “不错,这个人活着就是个隐患。”

    若是沈晚月此刻认真去看,就能看到男人此刻眼神写着从未表露过的阴晦。

    他不是个好惹的人,从来都不是。

    “可……”

    沈晚月猛地再度抬头,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陈勋庭的手腕,“可会不会有意外?”

    顿了顿,陈勋庭收敛了周身的寒意,转而温和的拍拍沈晚月的手,“不会,绝对不会。”

    安抚着沈晚月,男人心思却好似还有其他事情,转头看了眼屋外面的警察。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做什么去?”

    “找三叔,找那个叫孟婉的,这种事情警方一定有多手准备,如果想要达到我们要的结果,就得找她帮忙。”

    暑气正重,沈晚月却骤然出了冷汗。

    她想了想,撑着桌子站起来,“我们一起去吧,我跟孟婉聊过两次,跟她好沟通一些。”-

    电影院后的街道,此刻被警方全面布控了起来。

    街道没挨着大路,因此平时也被电影院方用来放些杂物。

    顾清树一手拿着尖锐的玻璃碎片,一只胳膊勒着小周的脖子。

    小周大名周孬蛋,也是个跟着刀疤哥混了几年的社会小混混。

    选他跟顾清树一起动手,主要是考虑到他身形矮小灵活,抓孩子足够使了。

    可没料到,周孬蛋灵活的竟然能够在顾清树跳窗户时刻,也蹦跶着跟了下去。

    周孬蛋是进了门后就被抓住的,他吓得根本没有来得及去多想是警方早就做好了抓人的准备,更不知道原本是同伙的顾清树竟然干脆破怪破摔,抓了他当人质。

    如果他想到了这些,打死都不会跟着跳出来,他又没有真的得手,就算有前科,总不至于跟现在一样,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吧。

    周孬蛋原本被警方捆住的手脚,早在顾清树喊他往巷子里面跑的时候,就被对方用玻璃先划开了脚上的绳子。

    顾清树比他高上一头,他又被捆着手腕,只能结结实实的被顾清树辖制住。

    “你他妈的割疼我了!”

    “闭嘴!”

    顾清树辖制着周孬蛋,躲在一组废弃的舞台音响后面。

    此刻距离他们跳出来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了。

    周孬蛋撑不住的哭了出来。

    “呜呜呜……你、你他娘的蠢货,你这样搞,咱们俩可能都得没命啊!”

    顾清树早已经满头大汗,他呼吸急促着往后又退了两步,才说:“谁说的?我的命还长着呢,等我离开了沪市,到处都是能去的地方,谁也管不着老子!”

    周孬蛋脖子上抵着的玻璃碎片因着顾清树退后的动作晃动了一下,气力也没有把持好,一下子刺破了皮。

    “诶唷疼啊——顾清树,顾爷爷,我跟你求饶,你就放了我吧,我周孬蛋是做了几年的亏心事,我服输,我服了,你把我交给警察吧,到时候怎么判我都认了,求你了,这都流血了……”

    “你才是个没脑子的。”顾清树勒着他勒的更紧了,眼睛死死盯着前面。

    “我把你给了警察,我不就也等于被抓了,小周,看在咱俩喝过酒的份儿上,你等会儿至少得送我出市区,否则咱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眼瞧着流血流到了衣裳上,周孬蛋吓得直接尿了裤子,颤颤巍巍的哭着。

    街口,警方都警惕的注视着这边,看见这一幕,都皱起眉来,有几个警察低声言语了两句后,很快,竟然把扣押好的刀疤哥也带了过来。

    刀疤哥:“我劝?我劝了能将功抵过吗?”

    “别废话,先劝了再说,别忘了你刚才还险些伤了我们的警员,这条罪名再加上,你的刑期更重!”

    原来刚才刀疤哥跟顾清树小周两个人分开后,才走出隔间,就直接被外面疏散的警察给拘拿住了,他反抗了几下没反抗成功,早就被铐起来带到了警车上。

    刀疤哥被吓唬的一愣,愁眉苦脸的还是听话跟着走近了两步。

    “别过来!”顾清树瞪着前面的警察跟刀疤哥。

    刀疤哥苦哈哈的笑了笑,“小顾啊,你先冷静一点,咱们就是出来做个买卖,做个小生意,怎么还闹成绑架案了呀,你看我都老实伏法了,你也跑不掉的,就乖乖跟着警察同志走吧。”

    顾清树冷哼一声,“少他妈废话,你不是说干这事儿没有大风险,老子被你坑惨了!”

    “我哪儿知道这次警察居然提前蹲点了,也不知道从哪儿泄密的,小顾啊,小周也算是咱们一起喝过酒的兄弟了,你别真把人给弄死了,放人吧。”

    顾清树:“放人我怎么办?我说了,我要五万块钱,还要一辆车,等会儿一块儿送到外面的国道上,也不许追,不然我在车上直接撕票!”

    国道人少,出了市区两边要么是村庄要么是树林子,想要逃走是容易很多。

    这年头没监控没联网设备,甚至大部分人连身份证都没有,犯了事儿,想要在外面躲着,只要尽量往偏僻地方走就很难被抓到,再者近来西南国境线不安稳,眼瞧着战事又要发作,要是能顺利逃过国境,西南邻国也是个好去处。

    刀疤哥脸上的刀疤都皱巴到了一块儿,他撇撇嘴,“出市区后呢,你要去哪儿?”

    “别跟我废话了,我要的东西的呢,准备好了没有?再不找来我就真不客气了!!!”

    太阳越来越晒,顾清树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

    街口外面,陈永丰跟身后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喊走刀疤哥。

    “孟婉不愿意过来?”武警

    负责人低声问道。

    陈永丰点点头:“她说这个人跟她没关系,是以为咱们是要了解情况才答应过来,要是见面劝说的话人家不愿意来。”

    “这难办了。”

    陈永丰:“不难办,我再劝两句,不行了就实施b计划,不能让人一直在这里耗着,他如果真的体力不支,难保不会对人质下死手,等会儿见机行事。”

    “明白。”

    看见几个警察低声私语的顾清树更着急了,左右张望着,“车呢?!!我说了,半小时内准备好,不然大家都别活了!”

    “顾清树同志,我们了解到你以前的情况,也了解到你家庭现在有些困难,按理来说不论是谁,都是不愿意走上这条路的,我们也跟上面商量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能解决了我们尽量看看可以不可以解决。”陈永丰走上前道。

    顾清树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任由额头的汗滴到眼睛里,“我的困难你们谁也解决不了,要是能解决,我现在至于这样吗?”

    走到这一步其实就连顾清树自己也没有想到。

    本来他只是想要偷走孩子,报复沈晚月,再自己去过逍遥日子。

    可刚才意外之后,他在跳出窗户的那一瞬间,这个念头就从心底里钻了出来。

    这是被警察当场逮捕,证据确凿之下,判刑肯定不会少。

    监狱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不想再进去了!

    孩子……

    在自己的自由面前,孩子已经彻底算不了什么了,他首先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再来接孩子也好。

    监狱里,他也从人口中听过不少抢劫人贩然后开出条件成功逃亡的案例,这年头早就跟之前不同了,人来人往甚至连介绍信都不用,各地流窜起来比几年前方便太多。

    只要他能出沪市,就有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但你逃走就能解决吗?”陈永丰仍旧还想试一试,继续道:“亡命的日子,可能还比不过你现在的日子。”

    顾清树听完这话,猛地怔了一下。

    是啊,他的人生真的能在逃亡路上变好吗?

    可……

    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走的路了!

    顾清树回过神,狰狞着吼叫起来,“你管不着!我要的东西呢?快!不然我真的动手了!”

    陈永丰沉沉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如此了。

    “你别急,车在街道外面开不进来,你出了街道往东边走,有一辆轿车停在街口,街口再往前就是刚修好的南淞大桥,过了桥顺着走就是国道,另外五万块钱也在副驾驶放着,等你上了车,人质也必须放了……”

    “你们当我是傻子?”

    顾清树冷哼了一声,“得等我到了安全地方以后,至少也是上了国道,会在某一个地区把人给放下去,但是一旦我发现你们有人跟着我的车,人我立刻会撕票!”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做到,万一你中途撕票呢?”

    顾清树抵着周孬蛋往前走了几步,“放心,我说到做到,况且你们也别无选择,你们也不想在闹市区出人命案吧。”

    陈永丰皱了皱眉,随后无声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给顾清树让出一条路出来。

    “我、我腿软……”

    走到一半,周孬蛋半个身子都颤抖个不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真的腿软,我不成了……”

    “我看你是想死。”顾清树手上的玻璃再度用劲儿。

    可周孬蛋这次却抖着怎么都迈不出去腿了,“哥,都到这一步了,我有必要骗你吗?我是真的腿软,你看我刚才都直接尿出来了我还能有胆子骗你吗。”

    顾清树恨恨的咬着牙,看了眼周孬蛋僵硬的下半身,又看了眼后面依照他的吩咐隔了有些距离的警察。

    虽然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停车的路口了,但如果此刻放手,后面仍旧是死路一条。

    “走。”

    “哥我……”

    “必须走!!”

    顾清树铁了心,手上捏着的玻璃碎片往前又推了一些,用力之下,自己的手也被隔开了皮。

    鲜血淅淅沥沥的顺着周孬蛋的脖子往下滴,他整个人更加瘫软无力。

    “走不动就一步步慢慢走!小周,你别怪我,我是没办法了,我必须要逃出去才行,你要是敢倒在这里,那我手上的玻璃也会直接

    划穿你的喉咙!小周,你跟我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顾清树自己胳膊上的力气也快用尽了,但眼瞧轿车已经近在咫尺,顾清树强忍着再一次的用力勒紧了周孬蛋的脖颈。

    周孬蛋没有办法,一边抖一边哭着往前慢慢挪动着-

    另一边。

    孟婉神色怯懦的坐在桌子前面,垂眸低头,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许沙哑。

    “顾清树对我的伤害太深了,我不想再多看到他一眼,你们不知道我从前为了能跟他在一起付出了多少,差点就跟父母都决裂了才换来的婚姻,你们根本不明白。”

    “之后哪怕他进了监狱,我都无怨无悔的等待着他,日子再不好过,也总会想着顾清树总有出来的一天,他出来了,我们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有盼头。”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一次次的被他伤害。”

    “我曾经付出的越多,现在的失望就越深,我们两个离婚那天,我甚至都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梦里我还没有跟顾清树结婚,可醒过来看看破旧的亭子间,就只能再一次回来现实中去。”

    “你们根本不明白……”

    孟婉像是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跟遭遇。

    哪怕这些话她已经说了许多遍,哪怕周围都没多少人在听了,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可现在警方的确需要你。”

    旁边一个警察同志叹了口气,插空劝说着:“我们知道你的难处,也不是想要逼迫你去做,只是……孟婉同志,你再考虑一下可以吗?如果放走了顾清树,危险的就不只是人质一个人了,这样一个走极端的暴徒,放出去危害的是全社会。”

    “孟婉同志,我们只是需要你说上几句话,稍微拖延一下时间,给我们狙击手准备好部署的条件,就算不能拖延多久,转移一下顾清树的注意力也好。”

    孟婉仍是低着头。

    “不行,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无论警方再说什么,孟婉也只是反复的强调她在害怕。

    “我不只是害怕。”孟婉仍旧摇着头,“我会露馅的,那种紧张的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而且……我也不敢看着他去死,我真的不行……”

    眼瞧着孟婉这边算是彻底说不通了,几个警察相互看了看,略有失望的摇了摇头。

    而房间门口,在外面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沈晚月也叹了口气。

    陈勋庭似是要说什么,抬脚要进去,却被沈晚月拉住了胳膊。

    “警方都没有立场的事情,我们也就别再说什么了,我看她除了不想再有任何牵扯,也是真的在害怕。”

    陈勋庭皱起眉,“但这是个机会,她去了,会多增加一分枪击成功的概率。”

    多一分概率,他都不想放过。

    沈晚月仍是摇摇头,没有松手,顿了顿,跟里面一位警察同志示意了一下。

    “我去吧。”沈晚月认真看着警察同志,“我去的话,应该也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他从前跟我之间有些恩怨在,有些话或许可以帮警方拖延一下时间。”

    “晚月!”

    陈勋庭立刻看了过去,反手抓住了沈晚月的手腕,神色紧张起来。

    “别紧张。”沈晚月温和的安抚着身边的男人,“勋庭,你肯定清楚的,能劝孟婉过去,就说明那边至少对于过去的人而言是绝对安全的。”

    陈勋庭只是不说话看着她。

    是安全的,可……

    可那毕竟是要见血的场景,别人怎么样他没有多余心情去考虑。

    可沈晚月不同,那种见血的场景对人的冲击很强,他不希望沈晚月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哪怕是精神的也不希望。

    孟婉多少沾点咎由自取,可沈晚月却完全是无辜的。

    旁边的警察同志左右看了看,“这……也不是不行,就看您二位商议了。”

    “勋庭。”沈晚月再次看了过去,眼神带了几分笑意,故作轻松道:“真的没事儿,或许过去就是喊他一声名字而已,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咱们的警察同志跟狙击手同志对不对。”

    “……”

    眼瞧已经接近中午,日头越发毒辣。

    陈勋庭高大的身躯为沈晚月遮挡出来一片阴凉。

    良久,男人终于沉默着点了头。

    “好,但是我陪你,我们一起。”

    沈晚月想了片刻,歪歪头,看向警察,“同志,说起来我爱人也跟那个歹徒有过节呢,过去气一气他也不是不行吧。”

    警方一时间有些失笑,但还是正色道:“可以一起,不过他手里有人质,也别气过头给他惹急了。”

    “我有分寸。”

    “好。”

    房间里,听完全程的孟婉呆愣愣的望着沈晚月离去的背影。

    她承认,她除了不想见顾清树也是害怕自己的安全,以及不敢看到人命现场。

    但沈晚月又是怎么敢的?

    她凭什么敢?

    她不怕危险?不怕血?她凭什么不论做任何事都这样的……勇敢。

    乡下农女带孩子来沪市是勇敢,一路走到现在也是勇敢……

    望着沈晚月坚定的步伐,孟婉失神的陷入了沉思中。

    不过此时的沈晚月就没兴趣去想那么多了。

    其实一开始她还是有些紧张地,可越往前面走,她心里便越发的冷静,脑海中,对刚来这个世界那天的记忆也越发的清晰。

    她很清楚的记得初来这世界的时候。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是穿书,等听到了双胞胎的名字,确定了沈琪琪就是书中男主所谓的天才女儿后,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也是在那之后,她一点点的从众人口中,搜集着这个原书中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的‘沈晚月’的形象。

    原来书中的沈晚月并非只是个送崽表妹。

    这个小小的炮灰有血有肉,懦弱但却善良,固执却也有时候倔强的可爱。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思想保守,性格害羞,勤快温柔,家里家外的大活小活儿都做得来。

    如果没有意外,她其实可以在合适的时间,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又或许选择出去工作,总之,未来大概率是会平静安稳的渡过一生。

    但意外还是来了。

    因为顾清树,她最终输给了世俗的闲言碎语,输给了她自己心底绷着的最后一根弦。

    书中有血有肉的‘沈晚月’,因此死在了那个夏天。

    顾清树这样的人渣该死。

    只是从前做不到,代替‘沈晚月’活下来的她,只有想办法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可现在有机会了。

    她多见顾清树一面都觉得脏了眼睛。

    可如果这次见面,是看着顾清树去死。

    是代替‘沈晚月’看他最后一面,那她要去。

    街道上,人群早就被疏散完毕,除了警察再没别人。

    走过警戒线,沈晚月很快便见到了陈永丰。

    警方那边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便立刻指引沈晚月陈勋庭两个人过去。

    陈永丰也从对讲机里得了消息。

    “时间紧任务重,先把情况跟你们说了。”陈永丰顾不得别的,直接了当道。

    “好。”

    “他车前面走几步就是南淞大桥,两旁的楼房顶部都安排好了人手,一共三组,他要上车,就得先威胁着人质从主驾驶穿到副驾驶,他手里也拿的有绳子,肯定会控制好局面后再把人质绑起来。”

    “现在最好的情况是你们能在人质上车的一瞬间喊住他,或者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这样我们有两个狙击手可以同时射击腕部跟后心位置,如果吸引不了,那他的注意力就全在人质身上,上车后就不好动手了,原因现在不解释,只能说是会减少动手成功率。”

    “能在他过桥前行动是最好的,隐患小,动手也方便,如果实在不行,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分神,那就只能交给桥后的人员了,桥后……毕竟是移动物体,很多局限性在。”

    “我明白了。”

    沈晚月垂眸细细想了

    好一会儿,又看了眼远处逼迫人质往车里走的顾清树,点了点头,“等他快到了,我走过去。”

    “嗯。”

    陈永丰说完,心里有一瞬的犹豫。

    沈晚月到底是自家人,还是女同志,那种场面必定血腥……

    可眼瞧陈勋庭在旁边,再者现在情况也紧急,于是也没有再多话,沉默的等待着。

    前面还有一段距离。

    看这顾清树跟人质都越来越靠近车体,沈晚月紧了紧手中的拳头,跟陈勋庭对视一眼后迈出了步子。

    “还有两步就到了,你再不快点!我真的不会客气了!!”

    顾清树的汗已经将身上的衣服全部浸湿,他手跟胳膊也都在颤抖着,一点点催着周孬蛋往车边走。

    周孬蛋流着眼泪哭着,“我走的够快了,也才不到五分钟吧,你看我这腿抖得,哥,我能走就不错了呜呜呜……”

    “少废话,还有两步,等到了车边你就把主驾驶的门打开,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周孬蛋委屈的吸了一口,“哥,你说得对,咱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这玻璃再深一点我大动脉都可能要割开了,我不能死啊,我死了你也得死呜呜呜……”

    “……你话还越来越多了,我告诉你,我兜里还有两片碎玻璃,你要是再多话,不让你死,我也有办法折磨你!”

    “……”

    这下周孬蛋彻底不敢乱说话了,他摆弄着抖成筛子的两条腿,终于是走到了车边。

    “开门!”顾清树恶狠狠的道,“然后自己先钻进去,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否则我就破罐破摔!咱都别活!”

    “知道哥,知道了……”

    周孬蛋颤颤着刚开了门,后面便一阵脚步声穿来。

    “是……”谁?

    顾清树却心里早有盘算,他手上用力,“你别管其他的,只按照我说的做,快点!!”

    “好好好……”

    周孬蛋艰难的应声着,一边迈步准备上车。

    “顾清树!”

    沈晚月走到的时候,阳光刺目到晃眼睛,她下意识的挪开视线,正好看到了高处一点闪着红光的狙击点。

    沈晚月咬咬牙,看着几步前并不为止所动的顾清树,继续道:“顾清树,我知道你是个人渣,但没想到你连丁点良心都没有了,连孩子都敢下手!”

    顾清树满头大汗的继续催促着周孬蛋,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些忍不住了,背对着沈晚月高喊:“没想到警方还把你找来了,沈晚月,我告诉谁来都没用,而且我有今天,都是被你害的!”

    “是你自己自作孽!”

    沈晚月紧张的继续道:“你想想你干过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错的?就算没有我,你也早晚会有报应,是你活该!”

    眼瞧着中间距离已经不远了,陈勋庭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把人放倒的心了。

    可顾清树手上的玻璃片一个反光,他登时又再次站定。

    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能拿人质生命开一点玩笑,到了这一步,没有完全的准备绝不可以动手,射击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我活该?”

    顾清树反应更加强烈了,他抵着玻璃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吓得周孬蛋都跟着抖的更厉害了。

    下一刻,周孬蛋终于坐到了主驾驶位置,就在顾清树催促他往旁边挪动的时候,沈晚月再次开口。

    沈晚月扬起声音,“对,就是你活该,哪怕就是你去死,也是活该,一命偿一命,这就是你的报应!!!”

    一命偿一命?

    顾清树懵了一瞬。

    什么叫做一命偿一命,他是做过一些事情,可并没有害人性命。

    谁死了?

    是谁?

    也就在这一瞬,强烈的好奇跟猜测,让顾清树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去。

    他瞪大了眼睛,望向沈晚月的方向。

    沈晚月。

    他记忆中的沈晚月说话声音总是温柔小意的,害羞又体贴人。

    可眼前的沈晚月,早就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了。

    难道说……

    可是怎么可能?

    也就顾清树转头的一瞬间,他瞪大的眼睛里浮现出了阳光下沈晚月再清晰不过的身影来。

    同时,两声低沉的枪击声也瞬时响起。

    顾清树甚至都来不及再多问一句你到底是谁,身子就被射击过来的子弹推到在地上。

    天地间也好像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

    鲜血顺着柏油路面流淌。

    顾清树眼睛瞪的老大,躺在血泊中,生命就此终结在了这里。

    医护人员跟警方脚步匆匆赶来。

    车里,周孬蛋的情况也不好,他脖子上的伤口其实已经很深了,流血也一直没停过,虽然他也是罪犯,但没判刑之前,还是要保证他的安全,也被医护人员用单价抬出了现场。

    而沈晚月这边,她双眼定定看了顾清树半分钟,随后挪开目光望向了天边,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

    ‘沈晚月’你看呀,一命偿一命,你的仇今天报了。

    她的世界也在这一瞬安静下来,周围人来人往的,她竟听到一点声音,就连旁边陈勋庭覆手过来遮挡她视线时候,她也只是隐约看到了陈勋庭嘴角在动。

    似乎在说结束了,可她却好像也没听见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曾经电视里看过多少次今日说法,都不及今天当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死亡。

    沈晚月神思恍惚着被陈勋庭护送了回去,路上也一直有些幌神。

    “陈勋庭,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亲眼看到人在面前死掉,我这小心脏还是有些慌的,要不我睡会儿吧。”

    车上,沈晚月胡乱说着话。

    她没等陈勋庭开口,自己已经先闭上了眼睛-

    沈晚月这一觉睡的竟然出奇安稳。

    才刚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一幕,但真的入睡后,整个大脑却异常的平静。

    是个该死的人而已。

    是因为死的好吧。

    死得好,或者是书中的小沈大仇得报来守护了她一下下。

    也许。

    沈晚月闭着眼睛猜测着。

    缓了缓以后,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

    “?”

    怎么不在家?

    入眼是一片白洁,侧上方还挂着一个吊瓶。

    “姐,你终于醒了!”

    一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同志匆匆走过来,不等沈晚月开口,连忙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还好还好,已经不发烧了,姐你稍等半分钟,他们马上……”

    “醒了?”

    护士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言语匆匆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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