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职, 这两个字应验在教皇身上,便是亵渎神明。
“塞西莉亚,”索兰状似悲伤望向精灵女王, 几乎下一秒就要掩面而泣, “本来打断你们的庆典就让我羞愧, 请务必让我亲自动手, 我不愿再麻烦你们了。”
在索兰悲愤欲泣的神情下, 冷静的谋划一直在进行。
看来,一个新的规则浮出水面,索兰眼角带泪却面无表情望着托马斯的尸体, 默默想道。
遗迹内部危险重重,精灵一族行迹诡异, 想要不被怀疑恶魔夺舍,保住性命,那就必须遵守未曾言明的规则。
第一条规则, 不要违背你的身份。
第二条规则, 不要拒绝庆典邀请,更不能打断庆典。
如果说第一条规则是精灵主动相告, 那第二条规则便是托马斯用他的命试出来的。
索兰刚刚那一番话, 就反过来应用了这两条规则。
因为他在思索, 既然精灵可以根据那些规则杀人, 那为什么自己不可以运用这些规则, 反过来逼迫精灵呢?
如果恶魔有可能夺舍人类,那也有可能夺舍精灵啊。
“你们一定不会拒绝吧?我最好的朋友?”在索兰悲痛的语气下, 威胁蠢蠢欲动, “毕竟,你们难道不想继续庆典吗?”
索兰给出的, 可是完美符合那两条规则,也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既然我的要求合情合理,那拒绝的你们,又算什么呢?难道你们也被恶魔夺舍了吗?
曾经用来威胁索兰的刀,现在被索兰轻巧地反转,刀锋早已对准精灵的心脏,等待着她们主动上前,撞的四分五裂。
塞西莉亚死死盯着索兰,语气中的欣喜早已荡然无存,她的神情骤然冰冷下来,仿佛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是一个生死相关的仇敌。
"布伦丹,我当然不会忍心,"就在众人松气时,塞西莉亚的嘴角再度咧开,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容浮现其上。
"不过布伦丹,你最珍惜的宝剑,圣裁之剑去哪了?我记得你可是从不离身的。"
圣裁之剑?格劳瑞曾经提到的勇者佩剑?
“布伦丹?你最心爱的佩剑呢?”塞西莉亚步步紧逼,随着她的脚步,白昼的光辉在晦涩面具边缘镀上一层虚幻的光影,托马斯死不瞑目的双眼悄然转向了索兰的方向,此时此刻,死亡的阴影跨过了界限,亲临世间。
“刚刚见面我就很疑惑,”塞西莉亚拉开了生命之弓,箭锋在闪烁恍惚的晕影,“难道,你不是布伦丹?”
现在,那柄无形的刀锋被塞西莉亚反手夺下,并向索兰彻底展示了它的威力。
塞西莉亚的语气越发柔和,“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死亡会给予一个人最久远的思索……”
滴答,滴答。
索兰似乎听到了生命的倒计时,而在所有的声音中,只有他的心跳是如此清晰。
怦怦——
神经绷紧的最后一秒,索兰终于听到自己开口。
“塞西莉亚,你竟然忘了吗?”索兰皱眉望着她,“圣裁之剑不是就在精灵国度吗?”
塞西莉亚的表情骤然变了,原本的胜券在握变为了不可置信,进而扭曲成极度的不甘和愤恨。
我赌赢了,索兰想。
圣裁之剑在布伦丹时代就已经失踪,而布伦丹曾和精灵族关系亲密,甚至在精灵国度陨落后,性情大变,被神殿称为逆位教皇。
一切的转折点,都是精灵国度的陨落。
而塞西莉亚特意挑出圣裁之剑质问自己,除了说明圣裁之剑对于布伦丹十分重要外,还暗示了一点:
她很熟悉圣裁之剑,所以才会第一个就拿它质问自己。
为什么精灵族会如此熟悉圣裁之剑?除了这柄剑就在精灵国度,别无他选。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布伦丹,当自己的好友,精灵一族面临重大灾难时,自己会不会将圣裁之剑留下来,镇守精灵国度?
为什么圣裁之剑失踪后,布伦丹从未特意寻找?
因为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爱剑,连同记忆中繁华的精灵国度,彻底消失在历史中,无法挽回。
当然,以上全是索兰的猜想,但从塞西莉亚的反应来看,自己猜对了。
“布伦丹,确实是我忘了,你特地将圣裁之剑留下来了。”塞西莉亚狰狞说道,索兰看着对方扭曲的表情,觉得和她脸上的面具相得益彰。
所以,精灵国度在陨落后,还能形成一个活的遗迹,莫非除了精灵冠冕外,圣裁之剑也起了重要作用?
正在索兰沉思时,塞西莉亚早已离开,只有语气中藏不住的怨恨,“既然你确实是布伦丹,那就麻烦教皇亲自净化你的随从吧!”
见塞西莉亚再无试探之意后,索兰才装模装样检查起来,就在索兰检查到米洛时,传教大主教用眼神向他询问:
你怎么知道圣裁之剑就在精灵国度?
索兰回了个眼神:
猜的。
米洛当场被噎住,似乎是见米洛的表情有些难看,索兰又补充了一句。
“先前捍卫大主教曾和我提及几句。”
但尽管如此,仅凭借只言片语就推断出圣裁之剑下落,甚至胆大妄为以性命做赌注,面不改色撒下弥天大谎……
米洛的眼神越发凝重。
除去聪慧外,索兰的心理素质,推断力乃至决断力都过于优秀。
甚至优秀到不符合他的年龄了,索兰现在才多大?
索兰不可能向米洛解释自己在魔王秘境以及魔界受到的摧残,但为了保持接下来的合作,索兰觉得自己有必要敲打对方几句。
毕竟从一开始,对方就不想带自己进入遗迹。
“大主教,”索兰的声音在米洛脑海响起,“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这么熟悉布伦丹。”
既然布伦丹被视作禁忌,那为什么不同于其他人的遮遮掩掩,米洛可以十分自然提及这位的名字,就好像布伦丹只是个单纯的历史人物?
要知道,哪怕是捍卫大主教格劳瑞向他科普时,也很少提及布伦丹本名。
但这位传教大主教,却大部分时间都直呼其名,要么是她不拘小节,要么是她下意识里,根本就不认可逆位教皇这个称呼。
这个细节虽小,但却十分有趣。
米洛感受到索兰的威胁,整个人下意识戒备起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建议大主教将心比心,”索兰坦然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在遗迹内,还请大主教暂时放下心结,合作对外。”
米洛一言不发,而索兰则望向了远方,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
此时此刻,遗迹已经进入黑夜,喧嚣舞会早已结束,索兰一行人被安置在一个巨大树屋中。
自从进入遗迹起,索兰便感受到这种呼唤,就好像当初的深渊魔杖一般。
虽然从未见过它,但一个名字在索兰心中呼之欲出。
圣裁之剑。
这也是索兰敢在舞会上豪赌的原因。他感受到了它,甚至索兰怀疑,当初自己被带到这里,除了当初在秘境内获得的祝福,圣裁之剑的呼唤也是另一原因。
“精灵们都不喜欢点灯的吗……”就在索兰沉思时,米洛望着漆黑的窗外喃喃自语,“白天还热闹非凡,结果一到晚上就好像变成了死城……”
毫无光亮和声响,好像从未有生命存在。
这不正常,即使夜晚再安静也不会寂静成这样。
“脸上的奇怪面具,对庆典的异常狂热,宛若死城的夜晚,以及要求我们必须扮演他人的规定……”米洛喃喃自语,“比起魔界入侵,我怎么感觉精灵国度本身问题更大。”
看似繁华的精灵国度,就好像一颗内部腐朽的巨木,但外人却看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让精灵灭亡的灾祸究竟是什么……”
索兰则捧起面具观察。
在舞会上,就有精灵再度为他们献上面具,索兰以替面具赐福为由,强行拖延时间,转而趁夜晚观察。
“奇怪,我看了花间的资料无数遍,精灵国度没有风靡过此物。”米洛疑惑看着眼前的面具,“更何况比起面具,这个东西更像是头盔。”
“头盔?”索兰愣了一下,确实,凭它的严密程度来看,这确实更像保护头部的头盔。
“但哪怕是头盔,这也太丑了啊,不过除了丑,好像也没什么异样……”就在米洛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刺耳的警戒声骤然响起,警报仅持续一秒就转而消失,仿佛幻觉一般,而就在米洛警惕回望时,正在身边钻研面具的索兰却突然十分困倦。
怎么回事,眼皮好酸,好想睡觉啊……
“警报好像来自母树方向,”米洛回头时,却发现索兰早就躺在床上睡去,“索兰,索兰?醒醒索兰!”
此时的索兰听不到米洛的焦急呼唤,因为此刻,他有更为紧急的事情。
“摩尔索斯!为我的子民偿命!”无尽悲鸣传来,突然被传送到古战场的索兰一脸迷茫,而后便看到塞西莉亚在远处,毫不犹豫拉开了生命之弓。在古战场的狂风中,索兰看到了自己被吹起的银色发丝,以及箭锋折射出的澄澈红眸。
“去死吧,摩尔索斯!”
空气摩擦的声音响起,索兰呆滞了片刻,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熟悉。
不对啊,这个熟悉的开场白,不是在魔王秘境里幻境考验的开头吗?!
自己不是上一秒还是精灵一族最信任的朋友吗?怎么下一秒突然又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了!
他究竟是勇者还是魔王啊喂!!!
第52章 我看到你会站在处刑台上,满身血污,万人唾弃。
无人能听见索兰内心的控诉,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命,深渊魔杖下一秒便出现在主人手中,恐怖的力量对冲袭来, 当索兰被巨力逼的连连后退时, 深渊魔杖原本华丽的纹饰仿佛枯萎一般褪色腐败, 但顶端的心脏源源不断地泵出热血, 于是凋零的纹饰浴血重生。
一生一灭, 生生不息,深渊魔杖在此刻和生命之弓达成了诡异的重合。
但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紧张的一幕, 索兰心中却是诡异的无动于衷。
因为他感觉自己是被强拉来滥竽充数的演员,因为人数不够, 所以不得不分饰两角,配和垃圾导演来完成荒诞剧本。
索兰相信,遗迹内部虽然诡异重重, 但它或多或少会体现真实的历史。
在真实的历史中, 逆位教皇布伦丹和精灵一族是挚友,所以特地留下了传说中的圣裁之剑;与此同时, 魔界恶魔也在侵犯精灵国度, 而在历史上的某一天夜晚, 杀戮魔王摩尔索斯亲自来到了精灵国度。
于是在遗迹中, 一切都应验而生。
刚刚自己听到的警报便是因摩尔索斯而响。
但为什么这声警报下一秒就急速停止?按照精灵女王的性格, 恶魔确实侵犯了精灵国度,她不应该召集子民, 围剿魔王, 来为自己枉死的子民报仇雪恨吗?
等等,在古战场荒芜的风声中, 一个问题电光火石般浮现在索兰脑海:
杀戮魔王摩尔索斯为什么要亲临精灵国度?
毕竟目前为止,只有零星恶魔侵犯精灵国度,还远远不到魔王亲临战场的程度。
并且,目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和历史记载产生了微妙的偏差。历史上记载,精灵国度陨落在杀戮魔王之手,但现在两者虽看似不死不休,却从始至终,除了精灵女王本尊,至今都没有第二个精灵到来支援,同理,杀戮魔王那边也没有第二个恶魔前来壮势。
比起你死我活的战斗,眼前的场景更像是……
会谈。
荒谬,十分荒谬,不知为何,索兰现在想要发笑。
历史上的死敌竟然在会谈?!
果然,在射出数支箭矢试探后,塞西莉亚谨慎观察许久,而后缓慢开口,“布伦丹想让我和你谈一谈。他了解你,认为你现在没有理由进攻精灵国度。”
布伦丹认识摩尔索斯?并且看起来还和对方很熟悉,否则不会充当两方的中间人。
索兰默默咽下了这个惊天八卦。
“摩尔索斯,近日频繁侵扰我们的恶魔,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成气候的反贼而已,精灵女王竟然认为这是我的意志?”
啧,变态熟悉的欠揍语气。
塞西莉亚闻言冷笑,但并没有勃然大怒,“果然,你刚刚继任魔王,确实没必要和精灵国度对上。”但下一秒,女王显而易见茫然起来。
“那精灵国度的异况究竟要怎么解释呢……”
异况?除了恶魔入侵,精灵国度果然出了其他问题。
索兰想起了那些诡异的面具,以及精灵对庆典不正常的狂热。
“哼。”索兰突然下意识哼了一声。
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自己,未来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来。
摩尔索斯的想法突然浮现在索兰脑海。索兰呆滞片刻,默默忍住捂脸的冲动。
所以,这就是你把精灵女王放在幻境里的原因?!还特地要求闯关者杀了她?
要不要这么小气啊变态!
还没等索兰吐槽完,塞西莉亚继续自言自语,“你和布伦丹真的是这么想吗?这个举动太大胆了,稍有偏差,你们就会万劫不复……”
嗯?两人不仅认识,甚至还在密谋什么大事?
“对不起,我不能拿整个精灵一族去冒险,”塞西莉亚缓缓摇头,“更何况内忧外患下,就连献祭灾星都被提出来了……”
索兰已经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了。
除了恶魔侵扰外,精灵国度究竟还遭受了什么?
历史记载出了差错,根本就不是摩尔索斯灭亡了精灵国度!历史的真相甚至截然相反!摩尔索斯会亲自解决魔界逆贼,稳固他的魔王之位,那么让精灵国度灭亡的真正灾祸究竟是什么?
“如果不是魔界作祟,那精灵一族目前遭受的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呢……”塞西莉亚的表情此刻十分迷茫,整个人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你们精灵的事自己解决,别再往我身上泼脏水,不过你还是好好想想那个提议吧,万一真是那个东西下手……”
语焉不详,似乎在讲什么禁忌,仅仅含糊提了一口便立刻嘘声。
精灵女王的神色越发晦暗起来,古战场上骤然狂风大作,就在这股突然升起的妖风中,索兰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自己体内。
“索兰,索兰?”米洛担忧的神情出现眼前,“你醒了?”
索兰还没有从两人顾虑重重的对话中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应了一句,“醒了。”
“醒了就好,你昨天晚上要吓死我了……”
“昨天晚上?”索兰怔愣一瞬,往窗外望去,外面果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已经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了。
自己竟然昏迷了一个晚上……
还没等索兰反应过来,米洛已经递给了索兰一张狰狞面具,“戴着这个,刚才有精灵邀请我们去参加音乐演出。”
遗迹规则之二,永远不要拒绝任何庆典要求。
索兰缓缓接过了面具,亲自戴上。精致眉眼几乎被这张面具遮去大半,也就只有那双幽绿双眸暴露在空气中,愈发显得面具割裂起来。
“教皇冕下,您准备好了吗?”催促的精灵贪婪地敲了敲门,见索兰一行人全部乖巧戴上了面具,贪婪神情立刻变的扭曲,没能饱餐一顿让声音越发狰狞,“音乐演出快开始了,听说吟游诗人也会登台演出。”
“快请走吧。”
索兰觉得对方可能是想让自己快点去死。
经过昨天的舞会,神殿一行人已经认清了这个遗迹的危险,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不发一言紧跟索兰米洛,想要凭借物理上的距离来获得安全感。
但好不容易安下的心迅速被意外打破。
“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发色!”
“她的出现便是庆典最大的污点!”
“母树啊,为什么精灵国度会诞生出这样的罪孽!”
精灵国度的子民似乎永远热衷庆典,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他们庆祝的步伐,但在前往音乐厅的庞大人流中,凡是一路上见到的所有精灵全部目露嫌恶,丑陋的面具沉甸甸压下来,所有恶意都如此明显地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那是一个有着艳丽红发的女孩,身材瘦弱,一双深棕色的双眼沉沉坠在脸上,此时此刻,她正沿着主干道,和所有欣喜前往音乐厅的人背道而驰。
“古老的陋习,”米洛缓缓向索兰传音,“千年前,人类坚信拥有红发之人被恶魔诅咒,天生便是劣等公民。”
“就是没想到,在传说中最为神秘繁荣的精灵国度,竟然也会存在红发歧视。”米洛不屑说完后,才发现索兰至今一言不发,“索兰?”
索兰冲米洛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只是想起了昨晚塞西莉亚和摩尔索斯的对话。
献祭灾星……
历史上,有记录过精灵国度举行活人祭祀吗?
经过先前摩尔索斯那一遭,索兰已经不太相信历史记载了。
就在索兰犹豫时,红发小女孩却缓缓停在了他眼前,伸手攥住了索兰的衣袍。
“小畜生!这可是神殿的教皇冕下,你敢……”旁边精灵的警告还没说完,小女孩便抬起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眼中难得涌起了几丝好奇。
“奇怪的命运。”索兰听到小女孩喃喃自语。
“奇怪?”挥手阻止了欲上前赶人的精灵,索兰蹲下身子和女孩平视,“你能看到命运?”
“大祭司让我每日都盘桓在街道,日日夜夜向母树赎罪,”小女孩轻声说道,“我几乎见过所有精灵,每个人的性格都截然不同,选择也差异巨大,但所有的一切都会导向既定的命运。”
“那我的命运是什么呢?”索兰鼓励地看着小女孩,难得的求知欲被唤起,“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吗?”
反正自己现在是德高望重的教皇,仁慈的神明不会放弃每一个人,这个举动根本不违反人设。
“大人,命运洪流玄妙非常,非常人可以参悟,我现在也无法窥见命运的全貌,仅仅能看到只言片语,零落碎片。”
“我看到此处有未解的谜题,有遗留的故人,有被遗忘的宝物,所以你来到了这里,似乎周围所有人都在推着你前行,于是你好像被卷入了命运的漩涡,无法挣脱。”女孩仿佛在吟诵史诗,而后,女孩似乎看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明显顿了顿。
“大人,我看到你会站在处刑台上,满身血污,万人唾弃。”
随着小女孩低缓的声音,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阴云弥漫,沉闷的雷声响起,似有暴雨将要来临。不远处音乐厅已经亮起了温馨的灯火,隐隐有手风琴和牧笛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着吟游诗人的吟诵。
“以凡人之躯,妄图窥见命运的一角,妄图抵御命运的洪流……”
“焉知,命运怎是如此?当你自以为看透一切时,一切却早就物是人非。”
“欢迎大家来到精灵国度永不落幕的庆典!”
好戏即将开场。
“教皇冕下,这就是个疯子!”听见红发女孩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旁边的精灵终于露出怒容,“要不是她姐姐是祭司大人,不然这个灾星早就被我们赶出去了!”
“大人,音乐会快开始了,难道您不想和我们一起庆祝吗?”另一个精灵催促起来,只不过那张被诡异面具遮挡大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担忧意味。
只有隐秘的贪婪。
“我要继续修行了。”从始至终,红发女孩的视线都紧随索兰,毫不在意他人言语,如今她已经窥探了这个奇怪之人的命运,那便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只不过在她临走之际,一颗糖被偷偷塞到了她的手心。
米洛悄悄将手背在身后,目光复杂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红发女孩似乎又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那双无情的棕眸再度亮了起来,微不可察停顿片刻后,她冲米洛张开了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但米洛看懂了女孩的口语。
双生异命,殊途同归。
米洛愣了愣。
见自己的意思传达到位,红发女孩轻轻哼着歌谣离开,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注意到两人间转瞬即逝的小动作。
除了索兰。
但他没有当场挑破,正如他先前跟米洛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非对方愿意,索兰并不会追根究底,那太过冒犯了。
与此同时,米洛的心中则掀起庞然大波。
米洛和哥哥米修的关系并不好,或许小时候还有些情谊,但自从自己被迫和德雷克家族定下婚约起,兄妹两人的关系就降至冰点。
童年时,哥哥是完美的机器人,从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压在她心头难以逾越的高山,她所有的努力都被对方衬托的低入尘埃。长大后,哥哥是无情的教皇冕下,为了权力无所不及,甚至可以将自己的一生随意出卖。
或许是感同身受吧,当米洛听到女孩竟然还有个身居高位的亲人时,她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同样的暗沉无光,同样的被人忽视。
于是她偷偷给了对方一颗糖。
而作为回报,红发女孩也告知了她的命运。
可笑,她米洛怎么可能和一个权力机器殊途同归?
但她也没时间去想这些了,拥挤的人流已经将她送入了音乐厅,庆典宛如永不停息的河流般向前,气势宏伟,誓要将一切阻碍之人全部绞杀。
此时此刻,索兰正坐在音乐厅中,脸上佩戴着合群的狰狞面具,那双深邃的祖母绿眼眸正细细打量四周,末了,他的眉头纠结地皱了起来。
“布伦丹,这可是我们精灵一族最为华美的音乐厅,汇聚了精灵族所有大师的心血,是精灵一族举世无双的瑰宝!”塞西莉亚正坐在索兰右手边,向索兰满脸自豪介绍。
土包子索兰险入了微妙的沉默,他瞥了眼同样不发一言的米洛,觉得这并不是自己见识少,审美差的问题。
连出身贵族的大主教都沉默至此,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索兰就连张嘴说瞎话都自然了起来,“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建筑。”
残垣断壁类型。
眼前的音乐厅与其说是一个大厅,倒不如说是个露天广场。墙壁坑坑洼洼,其上满是龟裂的裂纹,稀稀落落的粉尘洒落,让人怀疑下一秒这个音乐厅会不会直接坍塌。也就底部基底勉强保存了下来,上部连同天花板都四处漏风,一片狼藉。
就连舞台也没什么精致的装饰,从头到尾也就一张帘子象征性存在,极其随便遮挡了些许后台。
整体来看,根本就不像音乐厅,倒像被轰炸后的废墟。
此时此刻,精灵一族正在废墟中开展音乐会,但所有精灵都不在意,因为他们全部都身穿华丽正装,为自己的狰狞面具增添各种装饰,宝石,鸟羽,翡翠无所不有,就连背后的翅膀都打理干净,每一丝细腻的纹路都涂抹上华丽的色彩,正式到仿佛在参加奢华至极的宫廷舞会,和当下的残垣断壁的废墟毫不相衬。
“精灵一族最才华横溢的建筑设计师伊凡,将这种风格称之为自然美,”塞西莉亚满脸敬仰说道,“他说,每次有人坐在音乐厅中,便会和自然融为一体,再不分离。母树的巨大冠冕会成为遮风挡雨的帷帐,而只要我们仰头,视野中不会有任何遮掩母树的障碍!这正是精灵一族追随的永恒与自然之美。”
什么和自然融为一体,是指被风吹日晒吗?索兰无法理解这种时尚。而从米洛疯狂皱眉的表情上,索兰觉得恐怕这个所谓自然美,就和那些诡异面具一样,根本就没留下任何记载。
而就在索兰一行人致命的沉默中,吟游诗人上场,在舒缓的牧笛声中,这场风格割裂的音乐会开始了。
那是一个俗套至极的勇者打败魔龙的故事,故事的结尾定格在勇者击败了恶龙,终结了蔓延国度数百年的灾厄,但说到结局时,吟游诗人话锋一转,整个人骤然锐利了起来:
“故事里的灾厄已经结束了,那现实中的灾厄何时才能结束?”
终于来了?
索兰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满眼探究望着台上的吟游诗人,而后将目光放到了已然面露不满的塞西莉亚上。
这是,当场挑衅?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萨罗,”塞西莉亚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你可是精灵一族最为著名的吟游诗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魔界的侵扰昨天就已经结束,精灵国度往后都会是庆典与欢乐,怎么可能会有灾祸呢?”
“居心不良,其心可诛!”
“恶魔,他一定是被恶魔夺舍了!”
“他破坏了庆典!他中止了庆典!”
“杀了他!杀了他!”
原先安安静静坐在台下的精灵瞬间被点燃,优雅的礼服已经束缚不住嗜血的欲望,所有精灵的视线都落在舞台中央,此时此刻,他们抬头的动作是如此统一,就好像有无数条丝线系在他们的脖子上。僵硬的木偶目露凶光,而牵引他们的人偶师正高居舞台,慢条斯理享受着他的战果。
“他和我们一样。”米洛眯起了眼睛,肯定说道。
否则,为什么这些精灵会认定他被恶魔夺舍?
因为他同时违背了扮演他人和参与庆典的两条规则。
遗迹只会对闯入者布下重重限制,并将他们赶尽杀绝。
“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进入遗迹?”索兰转头望向米洛。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遗迹诡谲莫测,谁也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甚至我们能进入遗迹还是靠你,”米洛望了望索兰右臂上的绿叶纹样,没有多问,“但神殿可是提前警戒了整个东部平原,就算有其他可能性也被降到了最低,更何况……”
米洛意味不明冷笑一声。
更何况,这个外来者,似乎还和神殿抱有同样的目的。
拿走神器生命之弓,以及精灵冠冕。
米洛敏锐地意识到,遗迹内的时间点还停留在精灵国度灭亡前,也就是说,那场最终的灾难还未出现,于是现在遗迹内还是繁华喧闹,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甚至遗迹内的诸多规则,也全部都是限制外来者行动,强迫外来者演好这场繁华的剧目,不得露出任何破绽。
但如果精灵国度永远都是这样幸福安乐,那只有在绝境之时才会拿出来的神器要怎么出场呢?
这场繁荣的剧目必须有人率先打破,否则无人可以拿到神器。
米洛先前还在犹豫要如何打破,而现在,有人主动跳出来了。并且,看他的样子,似乎知道的内幕还比神殿要多啊。
“灾祸难道不正在你们眼前吗?!”舞台的吟游诗人,或者说闯入者萨罗,正游刃有余操纵着控偶丝线,当第一个精灵忍不住贪婪袭击时,萨罗已经张开了背后的双翼飞到空中。音乐厅破破烂烂的顶棚根本阻止不了他,就在全部人的怒目而视中,这个狂妄的闯入者将手指向了远方的母树。
“女王陛下,您难道不知道,精灵一族的母树正在枯萎吗?”
原先喧嚣的音乐厅瞬间寂静下来。所有精灵的神情瞬间变得茫然,而后转向惊恐。
精灵一族的母树正在枯萎?索兰和米洛对了对视线,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
这株自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母树,精灵一族最大的信仰,精灵一族所有人的慰藉和故乡,竟然在枯萎?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萨罗的声音还在回响,“女王陛下,您究竟想要隐瞒您的臣民到何时?!”
“母树正在枯萎,精灵一族的信仰正在消亡!女王陛下,为什么您却对此闭口不谈?!”
“女王陛下,难道您背叛了精灵一族!”
“不——”当萨罗的质问越来越激烈,塞西莉亚已经控制不住怒容站起,哪怕是脸上狰狞的面具也遮掩不住她的怒火,“被恶魔夺舍之人,你怎敢亵渎母树!”
璀璨的金光从塞西莉亚手中亮起,生命之弓终于现身,这把可以掠夺生命的神器从未如此晃眼,因为一支夺命箭矢早已搭在弓弦之上,死亡的阴影已经对准了眼前这个胆大的外来者。
“既然你敢当场亵渎母树,那就用你的生命为母树赔罪!”
在场的精灵全部都被母树枯萎这个消息砸晕,无人胆敢在女王的威严下擅自行动,就在场下形势剑拔弩张,即将见血之时,地壳的震动突然响起,音乐厅本就残破的外表更加摇摇欲坠,数块装饰的栏板从天花板掉落,就在索兰一行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全部精灵就好像已经训练过无数次一般,立刻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哪怕灰尘弄脏了她们华丽的裙摆。
场下除了没反应过来的索兰一行人外,只有塞西莉亚和萨罗的对峙。
而就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地震削弱之际,一个深棕发色的美丽精灵飘然到来,直接打破战局,她金色的眼眸是如此夺目,一入场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大祭司!”索兰听到有精灵在啜泣。
“母树就在我们眼前,为何要如此哭泣?”这个被称作大祭司的女人温和问道,而后将她的目光望向塞西莉亚,“陛下,都到这时候了,您难道还要隐瞒吗?”
“除了献祭灾星,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随着大祭司这句话落地,这场在音乐厅发生的闹剧至此进入真正的高潮。
萨罗见事情偏离了控制,刚想再度上前激怒精灵女王,但大祭司威严的金眸已经望了过来,这个上一秒还在慈爱安抚子民的精灵,下一秒眼中便结满了寒冰。
“吟游诗人萨罗行事鲁莽,触犯女王威仪,”大祭司毫不留情望着萨罗,转眼召来藤曼将其死死缠绕,“念在你心系精灵国度的份上,不予你重罚,就此反思去吧。”
下一秒,无数粗壮藤曼拔地而起,硬生生将萨罗包裹起来,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面容严肃的索兰。
索兰猜测,萨罗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精灵一族的母树正在枯萎的消息,为了激怒塞西莉亚,才故意在几乎所有精灵都聚集的音乐会上,当着女王的面直接揭露她苦苦隐瞒的真相,甚至污蔑她背叛精灵一族。
而他这样做的目的……
索兰想起出发之前,花间主管对自己说的话。
“无人在意精灵一族的消失,也无人在意精灵国度复活的遗迹,神殿此行根本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他们从始至终的唯一目的便是……”
“寻找并拿走精灵一族传说中的两大神器。”
“拿走生命之弓,以及……”
“精灵冠冕。”
萨罗的目的,便是激怒塞西莉亚,逼迫她拿出神器,他好趁机抢夺。
但现在,他全部的计划都被这位突然闯入的大祭司打断,甚至他本人现在也生死不知。
厉害,眼前这位大祭司当真是厉害,索兰幽幽望着正安抚民众的金眸女人,脸上神情皆是探究。
刚刚好在冲突最激烈时入场,甚至此时塞西莉亚的威严已经被萨罗挑衅,被母树正在枯萎的消息惊吓到的精灵们又惶恐不安,那么当女王已经不值得信任时,还有谁能轻易获得所有人的信任呢?
除了这位心系子民,正一一安抚精灵的大祭司外,还能有谁呢?
这位正安抚民众的大祭司似乎感受到了索兰的视线,她猛然抬起了头,于是索兰探究的目光和她微笑的脸刚好对上。
她冲索兰安抚一笑。
“让您受惊了,教皇冕下。”
索兰微不可察呆愣刹那,而后面色如常回复,“我倒是无碍……”
这位大祭司的金色瞳孔太过罕见,从出生至今,索兰也就在原罪魔主梅布尔的脸上见到过。
刚才大祭司突然抬头的那一瞬,索兰竟然差点将她认作梅布尔。
不,不止是那双罕见金眸,细看之下,对方的眉眼竟然也和梅布尔有几分相似,宛如从未谋面的姐妹。
“只不过,不知女王陛下是否安好。”索兰在短短一瞬的失神后,立刻找回状态,将话题重新引到塞西莉亚上,“刚刚那个贼人竟然公然污蔑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为精灵一族呕心沥血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背叛!”
不管眼前这个大祭司的目的是什么,绝对不能让她获得主导权。
听到索兰提及女王,大祭司的视线微微停滞,而后面色如常说道,“女王陛下确实心系精灵国度,只不过因为太过谨慎,反而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塞西莉亚的怒火终于消散,见族内备受敬重的大祭司指责自己,此刻忍不住反驳起来,“我明明……”
“陛下,母树难道真的在枯萎吗?”就在塞西莉亚开口时,一个瘫坐在地的精灵突然开口,她期盼的眸子仰头望着塞西莉亚,眼中是满满的依恋,“母树,不可能枯萎的,对吧?”
精灵一族诞生于母树,也消亡于母树。母树自所有精灵第一次睁眼时便存在,无人敢去想,如果失去了母树,精灵一族会遭遇什么。
面对着自己臣民期盼的眼神,塞西莉亚却沉默了。
久久的沉默转变为了不安,不安紧接着膨胀为了恐惧,恐惧再一次被未知点燃,燃烧成了熊熊怒火。
“陛下,您说过,只是魔界入侵的!”一个精灵率先哀嚎起来,于是这一片火海瞬间被点燃,“第一次地震时,您说过,这只是魔界入侵的!”
“对啊,只是魔界入侵而已,现在恶魔都撤退了,母树怎么会枯萎呢?”
“哪怕有些植物凋零了,那也是魔气污染对不对?母树怎么会枯萎呢?”
“陛下,母树没有枯萎对不对?”
无数询问宛如汪洋大海般淹没了塞西莉亚,而面对着臣民们祈求的眼神,塞西莉亚发现,自己没法继续隐瞒了。
女王陛下的沉默,无声默认了真相。
所有精灵全部呆滞。她们每一个都身穿华服,戴着珠宝,翡翠,鸟羽等精致的配饰,无数美艳的色彩都被绘在了她们薄如蝉翼的双翅上,此时此刻,她们却站在废墟中滑稽地一动不动。
自索兰进入遗迹后就永不停息的庆典,所有规则都在拼命维护的庆典,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打碎,露出了狰狞的底色。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欺骗我们!”
“陛下,我们如此信任您!”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无数精灵的哭嚎瞬间将塞西莉亚包围,就在塞西莉亚不知如何是好时,安静旁观许久的大祭司终于上前,但在她打算开口的前一秒,索兰却果断抢走了话头。
“我最信任的朋友,你一定有苦衷的对不对?”索兰再度戴上了那张几欲哭泣的表情,“你为精灵一族付出了这么多,天哪,我都不敢想象你独自一人背负了多么大的压力!”
大祭司似笑非笑瞥了索兰一眼,意有所指回道,“教皇冕下,您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敏锐,竟然这么体恤女王陛下。”
索兰面带微笑,端的是滴水不漏,“还是比不过大祭司,在体恤臣民上,我自是比不上你。”
毕竟这位大祭司可是自入场以来,除了当面揭示塞西莉亚外,剩下时间可都是在拉拢臣民呢。
对面抱的是什么心思,已经经历过魔界洗礼的索兰,还能看不明白吗?
夺权。
她要亲手当着所有精灵的面,亲自夺走塞西莉亚的权柄,而后保持着她悲天悯人的面容,登上精灵一族最高的王座。
而这样一个陌生人登上王座,相比于在设定上和布伦丹是至交好友的塞西莉亚,对索兰一行人绝对不利。
索兰一定会阻止这位大祭司的夺权阴谋。
“安吉尔,”就在两人针锋相对时,塞西莉亚终于从臣民的质问中缓过神来,缓缓站起,那把生命之弓仍然握在塞西莉亚掌心,象征着精灵一族的最高权柄,而女王陛下的头顶,一顶华丽至极的冠冕折射出华光。
在理智回笼后,这位精灵一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女王,终于恢复了她一贯的威仪。
“安吉尔,当第一场地震来袭,当第一颗植物枯萎,当和你一同发现母树正在枯萎时,我也思索过要不要将其告知臣民。”面对眼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塞西莉亚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大祭司也知道……”
“女王陛下和大祭司都在隐瞒我们……”
精灵们惶恐的低喃仍在继续,而塞西莉亚仅仅凭借一句话就挽回局面,将原本站立在道德高位的大祭司安吉尔,拉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水平线上。
厉害,不愧是精灵一族最强大的女王,索兰赞叹望着对方高大的身影。
“但是,告知真相,除了制造恐慌还有什么作用?”塞西莉亚一步步逼近安吉尔,“安吉尔,你告诉我,你现在有解决办法吗?”
“与其徒劳引起恐慌,还不如慢慢引导臣民做好防范。”塞西莉亚越来越逼近安吉尔,身上气势随着距离的缩减也在不断增强,“所以我指引臣民修筑工事,进行防备,抵抗魔界。我的臣民们,当最初魔界侵扰时,我也曾希望地震等异象只是因为魔界侵扰,只要我带领臣民抵御魔界,那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
塞西莉亚死死盯着安吉尔的金眸,“可答案是否定!即便魔界不再入侵,可异象却始终没有消失,我所有的努力全部失败,并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母树确实正在枯萎!而我们找不到原因!”
随着塞西莉亚的悲鸣,所有精灵的脸色瞬间苍白,更有甚者已经惶恐跪在地上,向母树的方向跪拜啜泣。
“安吉尔,我一直在想破解之法,我一直在想如何告知臣民真相而不导致恐慌,而你在干什么?!”
“安吉尔,你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黄金之眸,告诉了你破解之法吗?”
当精灵们被女王陛下的努力所感动,甚至在为自己先前怀疑女王而羞愧时,安吉尔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悲悯的面容。此时此刻,她身形优雅地站在塞西莉亚面前,脸上表情不曾变化过一丝,双眸则闪烁着碎金的光辉。
恍若一座神像。
“黄金之眸,能够看破世间一切命运因果,而我既然拥有精灵一族传说中的黄金之眸,自然也看到了精灵国度的命运,找到了破解之法。”安吉尔淡然说道。
“哈,你是说献祭?”塞西莉亚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个方法你早就跟我说过,难道你还没放弃?”
米洛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没错,就是献祭灾星。在我看到的命运中,一切灾厄都是因红发灾星引起。”安吉尔始终从容不迫站在那里,顶着精灵们崇拜救世主的目光,不急不缓说道。
而现在,这座悲天悯人的神像,顶着米洛和塞西莉亚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吐出神谕。
“唯一能拯救精灵国度,阻止母树继续枯萎的办法,就是献祭灾星。”
神像说到这里,那张面容越发神圣悲悯,黄金之眸为她献上神格,祭司之位为她打造神座,顶着所有精灵的崇拜目光,这座悲天悯人的神像终于踏着泣血之路,加冕成为救世女神。
现在,这座悲天悯人的神像在吟诵颂词,行使她的权柄:
“即使她是我的亲妹妹。”
第53章 米洛握紧了自己手心的短刀,就好像握住了命运。
从始至终, 安吉尔的神情都是温婉的,甚至因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语气中还有几分悲天悯人的色彩。
但这座神像却让索兰感到心惊。
“陛下, 我愿意献祭我的亲妹妹去拯救精灵国度, ”安吉尔从始至终都温和看着塞西莉亚, “您不该怀疑我的忠诚。”
“您也不该质疑我, 作为大祭司对精灵国度的责任与义务。”安吉尔说到此处闭上了眼, “亲自献祭亲妹妹,我比任何人都要心痛。”
毕竟大祭司都愿意为了精灵国度牺牲至此,究竟有谁还会忍心质疑她呢?
就连精灵女王都哑口无言, 偏偏就有人看不见这座神像的威严,将满腔怒火对准了她。
“呵, 好一个心痛,”万籁俱寂时,一道轻蔑的女声毫无预兆响起, 迎着所有人惊恐的目光, 米洛忍无可忍站了出来,袖中一直贴身防备的短刀随之挥出, “你问过你妹妹的想法了吗?”
“真是说的光明磊落, 好一个大义灭亲啊, ”米洛死死盯着眼前滴水不漏的大祭司, 此时此刻, 眼前之人毫无破绽的神情逐渐和另一个人重合。
真像啊,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地位, 同样是“自愿牺牲”的妹妹, 同样是这个完美到找不出任何纰漏的表情……
米洛握紧了自己手心的短刀,就好像握住了命运。
小时候, 她没有力量去保护自己,但长大后,没能成为骑士的大人,却终于可以站出来保护另一个妹妹。
就好像,自己小时候也会有这样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遮风挡雨。
现在,她握住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运了。
“说的那么好听,那么大公无私,那你献祭自己去啊,”无视了身后要来拉她的修女,米洛眼神越发凌厉,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畅快,“随随便便就牺牲你的亲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反正神殿本来的目的就是夺得神器,既然一味遵从遗迹规则只会歌舞升平,那还不如彻底打破,将局势彻底搅浑!
反正忍到现在,米洛也不想忍了,还不如接着外来者萨罗掀起的高潮,继续一路高歌,强逼神器现身!
“竟然敢对大祭司不敬!”一个瘫坐在地的精灵颤颤巍巍举起了手,被诡异面具遮挡的脸满是惊恐,“恶魔夺舍……”
“恶魔果然潜入了精灵国度!”
“来人!快将这个恶魔斩杀!”
原先被萨罗引起的混乱再次爆发,本被母树枯萎打击到的精灵似乎找到了活着的目标,他们终于不再摊在地上啜泣,而是将刀锋对准了眼中的恶魔。
“母树怎么可能会枯萎呢?一定是恶魔的阴谋!”
“只要将所有恶魔都杀死,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庆典!庆典会继续的!”
“永不停息的庆典!永不消逝的精灵国度!”
永恒,多么美丽的字眼。安吉尔微微眯起双眼,将视线投向天际。
永恒的存在啊,世上只有那一位……
而当失去理智的精灵收拢包围圈时,很久未曾发话的索兰缓缓站起,旁边的精灵忌惮他的教皇身份,无人胆敢阻拦,于是索兰旁若无人走到了塞西莉亚面前。
“教皇冕下,您要为您随从的无礼之举脱罪吗?”安吉尔缓缓问道。
索兰听到了安吉尔的问话,但却没有转头望向她,他只是当着在场所有精灵的面,毫不犹豫摘下了脸上的诡异面具,在塞西莉亚惊讶的表情中,将其高高举起。
“很遗憾通知各位,”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但索兰脸上却满是笑意,随着前半句话落下,索兰终于松开了拿着面具的手。
砰——
面具破碎的声音在音乐厅久久回荡。
“永不停息的庆典,就此结束。”
教皇冕下达了最后的裁决,而现在,索兰望着塞西莉亚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
“陛下,世界上没有永不停息的庆典,但我们还拥有未来。”
已经没有必要束手束脚了,索兰十分清楚。
遗迹里所有的规则,目的只有一个:永远不要打断庆典。
但现在,从母树枯萎的消息泄露开始,这场庆典就注定要被打断了。
精灵们为了恢复庆典,必然会不惜手段,此时若还要束手束脚,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当索兰这句话说出后,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就在这来势汹汹的地震中,在场精灵们纤弱的神经已经被刺激到极致,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恐惧感几乎要将他们溺毙,无处排解的恐惧需要一个发泄口。
“神殿之人,全是恶魔!”
“所有的不幸都是从他们进入精灵国度开始!”
“献祭灾星,献祭灾星!只要献祭了灾星,母树就会重新庇佑我们!”
混战一触即发,米洛已经率领神殿修士和精灵战在一起,而处在所有人视线中心的三人,却始终没有动作。
也许是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者只是度过了短短一秒,塞西莉亚苦涩的笑声终于响起。
“永恒的庆典要结束了。”
索兰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细细看去,那是塞西莉亚一直戴在脸上的诡异面具。
又或者,不止这些。
索兰有种预感,有什么限制被自己触发,这个遗迹虚伪的表象终于碎裂了一角,而现在,重新夺回理智的精灵女王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胜利的大门向自己微微敞开了缝隙。
此时此刻,索兰和塞西莉亚同时举起了手。
“神殿之人,全部停下!”
“我的子民,全部停下!”
教皇和女王的余威仍在,塞西莉亚望着失去理智的精灵,皱眉训斥,“只是这样,就让你们失去了体面。”
“陛下,您高高在上,自然无法理解我们的想法。”一个精灵面红耳赤反驳。
虽然内容很不客气,但最起码,精灵们仍然对女王保留着最后一丝敬意。
塞西莉亚闭上了双眼,安吉尔温和的嗓音再度出现。
“陛下,您已经阻止不了他们了。”
大祭司的黄金之眸闪烁,“他们的心,已经和我站在了一起。”
“陛下,主动离开吧,这是我给您最后的体面。”
所有精灵都沉默望着昔日的女王,无声站在了安吉尔身后。
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只是牺牲一人,就可以拯救精灵一族……”
“只是牺牲一人而已,我们容忍了灾星那么久,难道她不应该感激我们吗?”
“大祭司都同意了……”
塞西莉亚悲伤地望着自己的子民,最终转身望向索兰。
“布伦丹,带着你的随从,跟着我离开吧。”塞西莉亚说道。
“可……”米洛刚想反驳,她手心的短刀仍在滴落鲜血,显然对女王的选择十分不满,但索兰阻止了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方根基深厚,如果你真想救她,应该积蓄力量,一击必中,而不是继续耗费力气,”索兰的视线从米洛移到了塞西莉亚身上,“女王陛下,看来你和大祭司颇为不睦啊。”
此时此刻,塞西莉亚脸上的面具已经破碎,这张狰狞面具终于被掀开,连带着不为人知的过往展现在众人面前。
塞西莉亚深深叹了口气。
“大祭司安吉尔,是我的好友,”塞西莉亚怅惘望着远方,“我们沐浴着母树的恩泽长大,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已经觉醒黄金之眸,成为了大祭司。”
“后来我拉开生命之弓成为了精灵女王,我们曾一同发誓,要守护好精灵国度。”
“黄金之眸?”索兰记得安吉尔曾经提了一句。
“黄金之眸,能够看破世间一切命运因果,而黄金之眸的拥有者,也可以预言未来,看到命运。”塞西莉亚说道。
“看透命运……”不知为何,索兰突然想起了在路上遇到的红发女孩。
“那个被你们视作灾星的孩子,同样可以看到命运。”米洛意味不明嗤笑,“结果她的姐姐可以成为尊贵的大祭司,而她却反而被当作不详灾星,甚至她的亲姐姐还要主动将她献祭!”
“我看那双黄金之眸也没这么厉害。”
或许是觉得理亏,塞西莉亚没有对米洛堪称放肆的态度多加评判,事实上,就连她本人都极为不认可这种方式,“但是,一切的拐点都出现在那一天。”
“那一天,我们两人发现,母树开始枯萎了。”塞西莉亚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愿意去回忆那痛苦的一天。
“母树枯萎一事过于骇人听闻,我不愿意将此事公开处理,而是倾向私下调查,最好无声无息解决此事,以免引起动荡,但安吉尔却主张坦诚布公,一起寻找解决之法,我们就此不欢而散。”
“在离开时,我对安吉尔说,除非你可以找到解决之法,否则公开之事,绝无可能。”塞西莉亚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苦笑,“但在第二天,安吉尔就来找我,说黄金之眸告诉了她解决之法。”
“献祭灾星。”米洛幽幽重复。
“对,就是献祭灾星。”塞西莉亚疲惫闭上了眼睛,“但这根本就是胡闹!怎么可能只是献祭一个孩子,母树就会停止枯萎?更何况灾星之名,本就流传的莫名其妙。”
“那个孩子刚刚诞生时,我还去看过,”塞西莉亚眼中皆是不解,“只是天生红发而已,没必要如此恐惧一个孩子。于是我从一开始就阻止流言传播,但流言反而越传越离谱,正当我想继续阻止时,安吉尔却阻拦了我。”
“这是她注定接受的磨练。”那一天,当塞西莉亚看不下去想要再度出手时,安吉尔果断拦住了她。
“磨练?让一个小女孩承受没由来的恶意就是磨练?”塞西莉亚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好友一般,整个人不可置信望着她,“安吉尔,那可是你的亲妹妹!”
往事流转过塞西莉亚的眼眸,看着索兰一行人,塞西莉亚只觉得疲惫,“我那时以为安吉尔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妹妹而已,但我却没有想到,安吉尔竟然厌恶她到这个程度,甚至不惜主动提出献祭。”
“她有名字吗?”索兰一直默默倾听,直到现在才发话询问。
塞西莉亚愣住了。
从始至终,她都是用“孩子”“妹妹”来称呼红发女孩,却从来没提过她的名字。
“她,没有名字……”最后,塞西莉亚的声音宛如叹息,消逝在风中。
这个从出生便被视为灾星的女孩,没有名字。
正如她不被人期待的一生。
第54章 棕发在火光映衬下,变成了不详的猩红
“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米洛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怒气, 她的手心狠狠抓着短刀,掌心的血液沿着刀锋下滑,浑然不觉。
“没办法救她吗?就没有办法救她吗?”从进入遗迹到现在, 米洛从来没有如此真情实感过, 她甚至急切到忘记扮演, 不再思索如何获得神器, 急切的眼睛望着索兰和塞西莉亚, “她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被亲人抛弃谋取利益的孩子!”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如果可以救下她的话, 是不是一切悲剧都不会再重演?
会不会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在幼小时孤苦伶仃, 无措地看着亲人抛下自己远行的背影。
“如果想要救她的话,那你们可要尽快哦,”一道轻佻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首, 只见本该被安吉尔抓走的萨罗正躺在窗外的树上,虽然看起来没个正经样, 但身上的伤却深可见骨。
“你来干什么?”米洛充满敌意问道。
她没记错的话, 对方和他们一样都是外来者吧?
“来给你们送情报,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萨罗笑嘻嘻说道, “怎么, 不欢迎我?”
“啊,差点忘了, ”萨罗从树上起身, 向塞西莉亚行礼,“为我之前鲁莽道歉, 女王陛下。毕竟我隐约感受到了母树的怪异,只能用这种方法证实。”
说谎,米洛看着眼前之人,心中嗤笑。
明明也是想夺取神器的外来者,谁比谁高贵?
但为了隐藏外来者身份,不至于彻底暴露,此时此刻,他们也只能顺着萨罗的话说。
“你知道什么?”塞西莉亚询问。
“时间,”萨罗不怀好意扬起眉毛,“那群精灵打算在明天正午,正式在母树前献祭灾星。”
“以火刑的方式。”
***
红发女孩虚握着一颗糖,在窗边坐了一整天,久到太阳沉入西山,久到这间阁楼的木门被推动。
“献祭的时间定下来了,”她名义上姐姐安吉尔优雅推开了门,那双黄金之眸在黑暗中微微闪光,“怎么不开灯?”
“没有意义。”女孩听到自己毫无波澜的回答。
“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安吉尔的脸上绽放出真情实感的微笑,她走上前来,将双手亲昵放在妹妹的肩上,那双黄金之眸宛如猎豹般贴近了她的脖子,隐约有呼吸吐露在脖颈,似乎在准备收割猎物。
“看,”安吉尔将手指向一片漆黑的窗外,那双金眸似乎看到了极为美妙的事情,美妙到她的尾音都在颤抖。
“那是精灵国度亲手选择的未来。”
“她们愚昧不堪,滥用权力,排斥异己,自视甚高,于是注定会从神坛跌落,彻底泯灭。”
“那也是我的未来吗?”女孩没有看安吉尔,事实上从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望着窗外,自从安吉尔进入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主张献祭她的并不是此刻亲昵的安吉尔。
也仿佛此刻和她靠在一起的,只是个陌生人。
“期待吗?明日的献祭?”安吉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轻起身,重新变回了端庄的大祭司,“明日,你就可以被献祭给母树,结束一切。”
“你所有的痛苦都会烟消云散,至此终结,”安吉尔轻快地离开,她的声音逐渐隐没在空气中,却宛如洪钟般撞击着女孩的心脏,“从此,和精灵国度再无关系。”
“我最亲爱的妹妹,这是我送给你,唯一的礼物。”
门关上了,阁楼又重回寂静。
女孩始终都静止如雕塑,平静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国度,而后将头埋入膝盖,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获得幸福。
在仿佛被人遗忘的黑暗中,那被视作不详的火红长发竟然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女孩从来都看不懂安吉尔,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生会过成这样。
正如这间阁楼从未点燃的灯,永无希望。
和所有的精灵一样,她和安吉尔同样诞生于母树,并且因为双生姐妹的缘故,她们还诞生于同一朵花苞中,只不过她那朵花天生孱弱,在姐姐诞生人世二十年后,才姗姗来迟绽放。
而她,便是顶着这一头不详红发诞生于世。
周围的精灵,大多厌恶她,只有少数精灵,比如塞西莉亚女王会保护她,但她的亲姐姐安吉尔,却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无动于衷,直到她又一次被欺负时,终于走上前来,开口和她说了第一段话。
“姐姐,”她哭着向她求救,“帮帮我。”
女王陛下虽然会帮她,却不可能兼顾每时每刻,她总有忙于事务的时候。
妹妹在此刻,向和自己血液相连的姐姐伸出了援手。
但她的姐姐,却只是指了指她的棕色眼眸。
“你是我的妹妹,既然我能看到命运,那你自然也可以,”她听到已经成为大祭司的姐姐无情开口,在朦胧泪眼中,那双黄金眸是如此模糊,“你去修行吧。”
“日日夜夜都走在长街上,去观察经过的每一个精灵,去看破她们的命运,去日日夜夜向母树赎罪。”
“我帮不了你,因为只有你自己才可以救自己。”
女孩明白了,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不会帮自己,甚至不愿意和自己扯上关系。
于是她顺从地和别人一样,尊敬地称呼她为大祭司。
后来,女孩每日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顶着所有人唾弃的目光,一次又一次企图窥视命运。
“你将血流满面。”当一个精灵抢走她的面包时,女孩看到了他的命运,无情做出了宣判。
“装神弄鬼什么呢?别以为你是大祭司的妹妹,就可以和大祭司一样看透命运,”那个精灵耀武扬威般扬着面包,“我告诉你,就你这种灾星,大祭司是不可能包庇你的!”
这也是他们胆敢欺辱女孩的原因。
事实上,因为大祭司的缘故,一开始是没有人敢欺负女孩的。
但当第一个人唾弃那不详的红发,不安等待许久也没有等到安吉尔的责罚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
大祭司不会庇护灾星。
哪怕她是她的妹妹。
于是,就在大祭司的无动于衷下,就在大祭司的默认下,就在大祭司的眼皮底下,这场对灾星的凌虐自对方出生开始,再也没有终结。
包括现在。
“灾星吃什么面包?我看灾星就应该活活饿死……”那个精灵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就在他狼狈倒地同时,手中抢来的面包也飞了出去,因为放的太久了,硬度堪比石头的面包打飞了头顶的招牌,招牌掉落,劈头盖脸砸了精灵一脸,硬生生砸了满脸血。
所有围观的精灵都惊呼出声,而在怒骂和呼救的喧闹声中,红发女孩只是平静看着那个人。
“你将血流满面。”她轻声重复命运。
而回敬她的则是周围的哭诉和辱骂。
“诅咒!灾星果然是灾星,她在诅咒!”
“只是一个面包而已,灾星竟然咒对方去死!”
“如此恶毒心肠,她果然是灾星!”
“这种灾星活着,简直是在玷污大祭司!”
“那是命运,不是诅咒,”女孩想要辩解,“是和大祭司一样,可以看到命运……”
“强词夺理的灾星!滚,你滚啊!”
血流满面的精灵踉跄站起,宛如地狱修罗般站起,眼中满是恐惧,“滚!”
“精灵国度不需要你!不需要灾星!”
那一天,女孩满身狼狈回了家,而早就知晓一切的安吉尔则等待着她。
“大祭司,”她向她询问,“我按照你所说的修行,也和你一样可以看到命运,但为什么我的生活还是这样?”
这是她们的第二段对话。
安吉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询问她,“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女孩迷茫地摇头。
安吉尔缓缓走进女孩,问她,“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棕色。”
和自己的红发不一样的棕色,女孩想。
有时候被欺负时,女孩也会自怨自艾想着,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偏偏长了一头红发,如果自己和大祭司一样是棕发,那该多好。
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自己了。
安吉尔笑了,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黄金眸是如此夺目,让人光是看一眼便被吸引,“那我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
“金色。”
"不,在我没获得这双黄金眸前。"
女孩沉默了,她不知道,因为在她出生时,安吉尔就已经顶着黄金之眸,成为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这双金眸,不是天生的吗?
“和你一样,也是棕色的。”安吉尔笑望女孩,而后将视线放到了她的红发上,轻轻开口,好像在说着只有姐妹间才知道的秘密。
“这个,也是一样。”
女孩猛然抬起了头,但她名义上的姐姐已经走远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我和你一样,”安吉尔喃喃自语,“但一切都会结束。”
快到门前时,安吉尔再次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她,“你没有走出一条新路,实验失败了。”
“妹妹。”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妹妹。
“妹妹。”而现在,同样的声音在女孩耳边响起,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安吉尔,正如回忆里一般呼唤她,不同的是,此刻她的声音满是喜悦。
“献祭的时间到了,去迎接你的新生吧。”
说完后,安吉尔不容置疑拉起女孩,将她送往母树前的行刑台,火刑架。
这座刚刚搭建好的行刑台简陋无比,但在所有围观精灵的见证下,即使是如此简陋,也仿佛有一场华丽至极的史诗要在这里上演。
所有精灵戴着狰狞的面具,面无表情看着即将献祭的灾星。
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从未有过改变。
女孩毫无反抗,事实上,纵然她可以看见命运,但却唯独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但即使看不到,女孩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必然是一片漆黑。
自从多年前的那一晚谈话后,安吉尔再也没有找过她,继续冷眼旁观她的生活,而那一晚后,女孩终于彻底放弃挣扎,彻底麻木自己。
她终于明白了安吉尔无动于衷的原因。
“原来,我只是个实验品……”
就这样死去吧,或许真可以像对方所说,自己可以解脱。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女孩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她隔着烈焰望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恍惚间,看到对方的棕发在火光映衬下,变成了和自己一样的猩红。
不详的猩红。
第55章 见到本座,为何不跪?
火刑架四周早已淋上了热油, 当女孩被五花大绑上行刑台时,她第一次认真端详着自己名义上姐姐的脸庞。
尤其是她的头发。
年幼时为数不多的对话再次浮现眼前,记忆中尊贵的祭司大人, 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 询问它是什么颜色, 而后又将视线放在头发上, 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这个, 也是一样。”安吉尔缓缓说道,面带微笑。
女孩不是傻子,那一晚, 她听懂了安吉尔的言下之意。
未获得黄金之眸前,对方和自己一样, 也是红发棕眸。
女孩已经被浓烟熏的睁不开眼,在极力睁大的过程中,生理性泪水挂在了眼帘, 但却始终没有流下。
而姐姐就站在她面前, 隔着焚毁一切痛苦的烈火,和妹妹遥遥相对。
安吉尔微笑看着自己识趣的妹妹, 脸上仍是那完美的悲天悯人神情, 在此刻的火光映衬下, 她深棕色的头发好像加重了一个色号, 显示出血液般的猩红。
而所有精灵都兴奋看着被献祭的灾星, 无人在意。
烟雾越发浓稠,已经彻底遮挡了安吉尔的视线, 那双无情的黄金眸淡漠望着狂热的精灵, 在浓烟的掩盖下,大祭司终于不用故作悲悯。
真聪明啊……
第一次谈话后, 她知道向自己求救无用,就再不向她求救。
第二次谈话后,她知道了自己无动于衷的原因,所以绝望地放弃抵抗,麻木承受。
聪慧,识趣,但毫无期待,难免太让人失望。
当自己姗姗来迟的妹妹降生时,当她第一眼看到她的红发时,安吉尔的内心其实十分复杂。
安吉尔始终记得,自己刚刚诞生时,因为这头不详的红发遭受了什么。
谩骂,欺凌,诅咒,无视。
女孩遭受的一切,安吉尔同样遭受过。
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凭借惊人的坚韧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光,最终苦尽甘来,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神迹,就此红发消散,黄金之眸闪烁,成为了精灵族位高权重的大祭司,从此获得了不输于女王的地位和权势。
而那些精灵似乎忘记了以前的咒骂,全部对她俯首称臣,将她的一切都送上神坛。
而当她承受完一切痛苦,刚刚登上大祭司一位时,她那姗姗来迟的妹妹,偏偏这个时候降生了。
看着孩童不知苦难的睡颜时,安吉尔眼神复杂望着对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为什么你偏偏这个时候出生呢?安吉尔不止一次在内心询问。
如果你出生早些,和我一同出生,和我一起共同熬过痛苦的岁月,共同将不详的红发消除,那么我们会是同甘共苦,最为要好的姐妹;如果你出生晚些,在我功成名就许久,已经逐渐将过往痛苦淡忘时出生,那我早已学会放下过往,全心全意抚养你长大,不会让过去的痛苦重演。
但你却偏偏在此时出生,在我刚刚洗刷一切耻辱,身上伤痕还未痊愈时出生。
作为大祭司的亲妹妹,在我的影响下,即便你有着如此不详的红发,仍然不会被众人欺辱,反而还会被众人怜惜,为何你会如此倒霉,平白无故遭受这一切。
你的人生会一路顺遂,无人胆敢冒犯,如果你和我一样,同样可以知悉命运,那你的未来无疑会更加广阔。
这是多么美好的人生,一片坦途。
但……
凭什么你可以享受,而我却不可以?
你全部的幸福都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是我隐忍了十几年才走到现在,是我顽强不屈走到了现在,是我奋斗了十几年才收获应得的果实。
此时此刻,我的大祭司之位还没有坐稳,就连我自己都没有获得几天安稳,而你,这个自私自利,审时度势的吸血鬼,却如此迫不及待来到这个世界,想要堂而皇之拿走我应得的奖赏。
凭什么。
这是我应得的幸福,却唯独不是你。
无法言说的嫉妒和愤恨在安吉尔心中翻滚,而看着眼前红发女孩稚嫩的脸,一个堪称疯狂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
“从今往后,我不会参与你的生活,”安吉尔愉悦地抚摸着女孩的红发,柔声说道,女孩还以为自己的姐姐在讲故事,正向她露出笑脸,浑然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早已定下。
“我获得的一切荣誉都不会和你共享,你只会是我名义上的妹妹,”安吉尔也笑了起来,语气却森冷如冰,“你将独自一人承受全部痛苦,独自治疗伤口,直到你凭借自己的力量,亲手改变你的命运。”
“而在此之前,我将对一切无动于衷。”
“小自私鬼,”安吉尔缓缓起身,“我期待着你的命运。”
也期待着精灵国度的命运。
从小便同样因为天生红发受到虐待,安吉尔怎么可能原谅其他精灵?
每次看到那些精灵颤颤巍巍观察自己眼色,唯恐触怒自己的神情,安吉尔总觉得可笑,而后嫌恶地看着眼前的永无止息的闹剧。
但现在,一个疯狂的实验摆在了她眼前,这场实验既决定她名义上妹妹的命运,也决定了精灵国度的命运。
妹妹,你和我一样,天生红发,能够看见命运,承担着所有精灵的恶意,如今我走到了这里,那你呢?
如果我没有获得神迹,仍然天生红发,没有获得黄金之眸,但却偏偏拥有看见命运的预言能力,那我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呢?
而那些曾经欺辱自己的精灵们,又会如何选择呢?
这是多么有趣的问题啊,而安吉尔想知道答案。
而她名义上的妹妹,和那些该死的精灵会成为最完美的实验品。
而只有这样,才可以平息她内心翻涌的一切怒火,痛苦和不甘。
如果她的妹妹可以走出一条不同的道路,如果那群精灵不再欺辱对方,那就证明,无论如何,她都可以获得幸福,而精灵国度也依旧圣洁,不需要净化。
于是一场疯狂的实验开始了。
当他人因自己的权势不敢妄动时,安吉尔无动于衷;当女王斥责她的无情时,安吉尔搪塞过去;当女孩向她求助时,安吉尔冷眼旁观。
她从始至终,都冷静到堪称残酷地看着女孩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结局,心里说不清楚,是希望她彻底被毁灭,证明精灵国度早就腐朽不堪;还是希望她可以走出一条不同的路,证明哪怕没有神迹,她们也可以收获幸福。
种种复杂难言的心绪全部被隐藏在那双黄金之眸下,成为塑造神像的基石。
不过,这个实验最终还是失败了,安吉尔想。
女孩并没有走出一条不同的道路,哪怕同样拥有看见命运的能力,对方也始终因为不详的红发备受欺凌,甚至就连命运都被污蔑为诅咒,永久沉沦。
而精灵国度,在出过自己的先例后,还是没有学会何为平等,仍然自视甚高,没有丝毫改进。
于是,安吉尔开始准备起献祭仪式,这也是她送给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唯一的礼物。
她将会亲手结束她的痛苦,恩赐她新生。
也会亲手为她报仇,履行她身为祭司的职责,彻底净化肮脏丑陋的精灵国度。
“就让无情的烈火灼烧一切吧,一切苦难都会被消弭,一切悲伤都会被遗忘,一切痛苦都会被净化,而你,将会被送往天堂,迎来新生。”安吉尔在熊熊烈火中,吟诵起往生誓词。
“你会苏醒在母树的怀抱,抛弃过往的一切,就此迈上属于你的人生。”
“生命的真谛在于轮回,你会在烈火中到达天堂……”
随着吟诵,点点星光纷纷附着到围观精灵身上,照亮了他们嫌恶的面孔。而在吟诵誓词中,女孩彻底低下了头,她的眼中满是被熏出的泪水,什么都看不真切。足以焚毁一切的圣火在跳跃,女孩火红的头发好像也在燃烧。
只是不知为何,本该被火焰掩盖的红发却始终鲜明,鲜明到所有精灵都可以看见。
好像宣告他们罪孽的鲜血。
不知为何,所有精灵突然感到恐惧,哪怕脸上狰狞的面具也掩盖不了他们的惊慌。
不应该的,明明只是献祭个灾星而已,他们为什么要感到害怕。
“大祭司,”有人怯生生询问安吉尔,“我们已经献祭灾星了,母树什么时候会重获新生?”
安吉尔将眼中的嘲讽完美隐藏,重新佩戴上悲天悯人的面具,她慈爱地望着眼前的精灵,将双手向母树敞开,“母树难道不正在重生吗?!”
就在安吉尔话落下的一瞬间,远方的天际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隐隐有圣光从天际下落,刚刚好照在了恢弘高大的母树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奇迹般倒退,生命的奇迹开始显现,一根枯黄的枝叶重新变为绿色,母树就好像返老还童的老人,重新焕发新生。
“大祭司圣明!”所有精灵见到此情此景,都近乎热泪盈眶,那一瞬间,原先莫名升起的恐惧被抛到了脑后,他们就好像和母树一样,重获新生。
“你的灵魂终会到达天堂,享受永恒的安宁……”见到欣喜若狂的众人,安吉尔转身面对火刑架,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对她吟诵出最后的祷告。
狂风大作,火焰越来越高,而烈火中的人影反而越发清晰。
安吉尔却在欢呼声中缓缓皱起了眉,不对,这个人影似乎太高了,女孩好像没那么高……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压抑,先前被众人忽视的恐惧不知不觉重回心头。
而就在众人狂欢之时,丝丝缕缕的魔气已经从火刑架中散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逃窜的魔气越发凝实,直到一个高挑的人影缓缓在火焰中浮现。一柄华丽至极的权杖乖顺握在他的手中,顶端的心脏似乎感受到了鲜血,跳动的越发雀跃,如同月华的银发流水般倾泻,而在跳动的火苗中,一双嗜血红眸赫然浮现,而红发女孩则被魔气托举在空中,早就失去了意识。
但哪怕她已经失去意识,她的手心也始终紧握什么,仿佛手中之物是她唯一的珍宝。
那是一颗糖。
魔气越发浓厚,逐渐编织成网,最后形成恐怖的威慑,狠狠压在场上每个人的心间。
“这是什么……”有人克制不住恐惧,惶恐询问。
隐约间,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但无人敢说出口。
“魔王威慑。”丝毫不在意旁人胆怯的目光,银发红眸的魔王缓缓说道,而后猛然抬起了头,空气中的压迫彻底化为实体,沉重压在每个人的膝盖上。
“见到本座,为何不跪?”
第56章 谢邀,主业花农,副业魔王/勇者
“恶魔入侵了!”
面对魔王, 所有人的惶恐瞬间被点燃,只有安吉尔保持了理智,那双黄金之眸正戒备看着眼前的魔王, 谨慎询问, “魔王陛下, 不知是什么请动了您, 竟然亲自驾临精灵国度。”
而眼前的银发魔王, 也就是索兰,正符合人设抬起头,轻蔑瞥了安吉尔一眼, 非常熟练开始拉仇恨,“黄金之眸?不过如此。”
“至于我为何来此, ”索兰望着昏迷的女孩,那头不详红发从未如此刻般肆意,近乎是光明正大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 而索兰则嘲讽看着众人, 缓缓开口:
“自然是要带人回到魔界。”
“如果要死去才能前往天堂,那何不活着坠入地狱?”
这是索兰想出的解救方法, 也是众人思索后下的进攻之棋。
时间回到行刑前的一晚, 众人辞别女王回到树屋后, 萨罗阴魂不散般跟了过来。
“让我猜猜, 你们也是外来者吧。”吟游诗人斜靠窗边, 顶着米洛警惕的目光畅所欲言,“嗨, 不要对我那么敌意, 传教大主教,您地位显赫,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您了呢。”
“至于这位生面孔,”萨罗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索兰,“能让地位尊贵的传教大主教扮演随从,身份肯定也不一般,而能让我觉得眼生的大人物最近只有两个……”
“一个是魔界新魔王拉撒路斯,你……”
索兰罕见紧张了一瞬,眼前这个家伙不会真知道什么内幕,看出他的身份吧……
虽然他莫名其妙就当上了魔王,但要是身份暴露,估计神殿第一个就要铲除自己……
“你脾气这么好,肯定不是!”萨罗自信得出结论,“传说中的魔王,脾气肯定特别差,要是你是魔王,估计直接就把这个遗迹灭了,还能好脾气继续潜伏?”
在米洛仿佛看傻子的目光中,不靠谱的吟游诗人终于得出了结论:
“所以,你肯定是神殿找到的勇者!”
“废话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是谁?”米洛一点也不担心被人认出身份,当即利落掏出短刀,“你从哪里知道母树枯萎的消息?又为什么要告知我们献祭消息?背后究竟有什么势力?!”
眼前之人行事毫无章法,但偏偏知晓诸多内幕,米洛怀疑对方动机不纯,极有可能想挑唆他们内斗,他一人渔翁得利,抢夺神器。
更何况,不光生命之弓和精灵冠冕,就连圣裁之剑都出现在这里,遗迹之行过于重要,米洛不得不对陌生人抱有最大敌意。
“亲爱的大主教,请不要紧张,”萨罗笑嘻嘻回道,“更不要急着审判我,毕竟对于秘境来说,我们都是动机不纯的外来者,谁比谁高贵?”
"让我猜猜,神殿此行如此重视,甚至就连您都亲自下场,不会和我一样,想抢夺神器吧?"
萨罗此话皆出,全场皆一片寂静,许多不知内幕的修士正迷茫对视,而米洛则冷哼一声。
“魔界和神殿战争方歇,和平不过短短百年,而如今魔界再有异动,新魔王拉撒路斯即位,战争阴影再度笼罩大陆。神殿为了捍卫和平,提前布署,汇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有何不对?”
“总比某些偷偷摸摸的幕后老鼠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用神器满足私欲。”
“哎呀,别那么认真啦,”萨罗见没有挑拨成功,当即执行另一套计划,“既然我们目的一致,那为何不合作呢?”
“合作?竞争者之间有什么好合作的?”见对方揭穿神殿计划,米洛藏都不藏了,敌意满满。
“谁说我们是竞争者了?我们可是有着共同的敌人,”萨罗再度贴了上来,“你们都见到安吉尔了吧?对方显然想要夺权啊,你们站在女王这边,自然和她是敌人。至于我,你说巧不巧,安吉尔刚刚破坏我的计划,也是我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如,我们合作如何?”萨罗递出了橄榄枝。
“你是说,合作对抗安吉尔?”索兰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在此期间,我们要把局势搅浑,事情闹大,最好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聪明人!”萨罗潇洒吹了声口哨,“你们也发现了吧,这个遗迹所有的规则都是为了不打断庆典,而一味遵守规则,除了过家家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彻底打破一切,我们才可能发现神器踪迹。”
“虽然生命之弓在塞西莉亚手上,但精灵冠冕和圣裁之剑都还下落不明呢。”
“你还知道这里有圣裁之剑?”米洛的戒备心越来越强,“你背后究竟是什么势力?!”
就连她也是进入遗迹后才知晓圣裁之剑,他竟然早就知道?!
对方背后的势力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大主教,请不要紧张,”萨罗还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起码现在,我还是你们的朋友。逼出神器踪迹后,就各凭本事了。”
“既然你了解那么多内幕,为什么不直接去抢神器呢?”索兰终于开口,直接戳中萨罗的漏洞,“你既然有如此能耐,又何必跟我们合作?”
“勇者大人,你这话说的,”萨罗脸上的笑僵了僵,“现在精灵冠冕还下落不明,我要是强抢生命之弓,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让我猜猜,不会是你强抢不了吧?”索兰平静扔下惊雷,“如果你抢了生命之弓,也能引发混乱,逼出神器,但你却沦落到满身是伤,跟我们合作……”
“恐怕是你发现,在遗迹内你根本强抢不了神器吧?所以才想将我们拉进去,寻找办法。”
萨罗的笑容彻底消失,他意味不明看着索兰,最后鼓起了掌,“勇者大人,您比我想的还要敏锐。”
“事实上,不是我强抢不了,”萨罗眼中满是冷光,“是我哪怕拿到了生命之弓,这东西在外人手中就是个废物!恐怕生命之弓如此,其他神器也如此。所以我才需要和你们合作,找到带走神器的真正之法,而第一步,就是逼出其他神器下落。”
“怎么样?我可分享给你们那么多内幕了,这个合作,你们接不接?”
“当然接。”顶着米洛不可置信的目光,索兰点头答应,“大主教,他说的有道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我们已经和女王站到了一起,那么安吉尔迟早会对我们下手。更何况,你也想救那个孩子不是吗?”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索兰坚定说道,“而我们搅乱局势的第一步,便是阻止献祭!”
“但我们要怎么做,直接冲上去?”米洛担忧说道,终究还是理性占了上风,“虽然是要搅浑局势,但也会把所有精灵的注意力从女孩转移到我们身上,如果神器没有出现,那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究竟有什么身份,既可以光明正大阻止献祭,还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呢……”米洛喃喃自语。
索兰的眼角突然跳了跳,隐约有不详预感升起。
“恶魔啊,”萨罗出声,“那群精灵不就只会冤枉别人是恶魔吗?如果真恶魔来了,我看他们还叫不叫。甚至如果魔王亲临,我简直都不敢想他们的表情!”
“那我们要办成恶魔?”米洛还真考虑起可行性来。
而索兰则悄悄退后一步。
恶魔?甚至魔王亲临?
他自己,貌似就是欸……
主业花农,副业勇者和魔王,身兼数职的索兰默默擦了擦冷汗。
自己既然能扮演摩尔索斯一次,应该就可以扮演第二次吧……
不过,他要找什么理由才可以解释当魔王到来时,自己却不在场呢……
“我有一个计划,”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索兰默默擦掉了冷汗,“不过需要精灵女王协助。”
塞西莉亚,就选你成为我的挡箭牌吧!
不对,这莫名的撞车修罗场既视感,怎么和上次魔王秘境那么像……
回忆至此,索兰忍住擦掉冷汗的动作,将思绪重新放回现在。
“沃趣,杀戮魔王摩尔索斯竟然真的来了……”看到银发魔王闪亮出场,萨罗瞪大了双眼,嘴巴大的可以吞下一个鹅蛋,“精灵女王竟然真请的动这尊杀神,我滴乖乖……”
“现在这个时间点,杀戮魔王刚刚即位,先前的恶魔多次侵犯精灵国度,就是这位魔王地位不稳导致的,”米洛神情严肃分析,“而塞西莉亚既顺手帮对方杀死逆贼,又顶着巨大压力,压下了精灵对魔界的不满,没有爆发两方战争,给了摩尔索斯站稳脚跟的时间。严格说来,摩尔索斯反倒欠了女王一个人情。”
“女王能够请动他来此,也算恩怨相抵了。”
就是为了说服对方,也是为了暂时不暴露计划,精灵女王和逆位教皇,也就是索兰前往边境,现在还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萨罗终于理清全部计划,“女王和教皇前往边境请动这尊杀神,然后为了隐藏顺便接应,干脆就呆在那里,等魔王将那个倒霉女孩送过来,顺便还请他老人家大闹一场,而我们则在此策应?”
“没错,小心!安吉尔动手了!”米洛从始至终都死死观察对峙的两人,发现不对后立刻出声提醒。
萨罗闻声去看,只看见那尊慈悲的神像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安吉尔一向平静的面容被打破,对方正脸色发黑看着银发魔王,口中已经有了威胁之意。
“哦?魔王陛下竟然心生不忍,想要带我妹妹离开?”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质询本座?”索兰努力维持大变态的人设,嘲讽看着对方,“本座倒是好奇,反倒是要献祭灾星的大祭司,看起来更心生不忍呢。”
既然对方如此厌弃这个妹妹,让魔王带走她不好吗?还省得她自己动手了。
索兰看不明白这对姐妹。
该有温情的时候没有温情,失望透顶时反倒有了维护之意。
“祭祀被打断,任谁都会不快,”安吉尔冷笑一声,脸上黄金之眸越发闪烁,“既然和陛下讲不通,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安吉尔举起双手,向母树敞开。
“母树啊,魔界来犯,请您庇护精灵族的儿女!”
话音刚落,这颗顶天立地,刚获新生的母树缓缓舒展枝叶,而在茂盛枝叶之下的,则隐藏着无数森寒毒针。
那是在母树上筑巢的黄蜂守卫。
而现在,它们贯彻母树的意志,向强敌露出了爪牙。
第57章 祂,从信徒的祈求中,亲自降临人间。
一直以来, 母树都安静矗立在那里,被它庇护的儿女只能看见它茂盛的枝叶,却往往忽视了真正的危险。
那是筑巢在母树枝干里的黄蜂守卫, 尖锐的毒针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寒的银光。
“放!”随着大祭司命令落下, 全部黄蜂守卫宛如倾潮雨水般, 毫不留情向银发魔王释放毒针。
周围本来围观行刑的精灵全部惊慌散开, 连带着埋伏在人群中的米洛萨罗也自顾不暇。精灵脸上的狰狞面具和流窜在场中的魔气混合在一起, 竟衬的站在中央的银发魔王出尘脱俗,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恶魔, 谁才是精灵。
而现在,那位宛若月神降临的高挑身影, 动作缓慢而优雅地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深渊魔杖顶端的鲜红心脏越发跳动,无穷的魔气宛如血液般迸发,转眼就将全部毒针腐蚀, 而后紧随蔓延到黄蜂身上, 短短一瞬间,这些黄蜂便尖叫着被魔气吞噬, 成了滋养魔气的血肉。吞噬完黄蜂后, 魔气还不满足, 转而将贪婪的视线放到了安吉尔身上。
战局转眼逆转, 而那位银发魔王从始至终, 都站在脏污的行刑台上,毫发无伤。
安吉尔谨慎后退, 不让这些魔气沾染到自己, 那双黄金之眸却死死望着索兰的方向,或者说, 在望着红发女孩的方向。
“母树!”退无可退后,安吉尔含恨看着打破自己一切计划的魔王,黄金之眸闪过怒气,“魔王陛下,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话音刚落,安吉尔伸展出薄如蝉翼的精灵双翅,飞翔于重获新生的母树之间,茂密的枝叶转眼便将安吉尔牢牢保护,而无穷枝叶则以母树为圆心,平地突起,宛如雨后春笋般迅速生长,成为了捍卫精灵国度的士兵,毫不留情攻向索兰。
“左边!”黄金之眸在安吉尔脸庞流转,她看穿了索兰的下一步动作,在母树庇护下指挥植物军团。
索兰见到疯涨的植物,脸上眉头皱起,这些植物不死不灭,即使被魔气吞噬也会重新破土而出,留在这里只会白费力气。索兰不愿多加纠缠,当即命令魔气专攻一处,集中精力离开包围圈,但安吉尔却死活不肯放人,无数植物前仆后继生长,死死堵住索兰刚刚打通的一个出口。
头顶上的阳光不断减少,短时间内,这群植物已经将索兰和红发女孩死死困住,不得挣脱。
宛若囚笼。
“魔王陛下,把她还给我。”见索兰被控制住,安吉尔终于舍得从母树庇护中走出,深棕头发倾泻,这座高高在上的神像向红发女孩伸出了手。
“妹妹,我知道你醒了,不要任性。”随着安吉尔说出这句话,刚刚交战中一直紧闭双眼的女孩,终于含泪睁开了双眼。
“很好,跟我回去……”安吉尔这回还没说完,就被女孩亲口打断。
大祭司罕见愣了一下,因为这是她一向乖巧识趣的妹妹,第一次敢打断自己的话。
“我可能要离开了,大祭司。”红发女孩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不明白为什么昔日无动于衷的对方,这次会如此执着。
明明她只是拿自己当一个实验品,该是世界上最厌恶自己之人。
哪怕红发女孩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大祭司,你的实验结束了,我也要走了。”就在红发女孩开口的下一秒,魔气宛如奔腾瀑布般倾泻而出,就在安吉尔惊骇后退时,被困在牢笼中的银发魔王宛如风一般消散,而冰冷的触感已经贴上了她的脖子。
“大祭司,叙旧结束,”这位狡诈的魔王正面无表情看着她,深渊魔杖正威胁抵在她的脖颈,“你中计了。”
从一开始,索兰就没被困住。
索兰早就感知到女孩的苏醒,并以此为突破点,迅速拟定了抽身计划。
“想离开这里吗?”银发魔王询问女孩。而红发女孩则呆愣愣看着眼前之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她从未见过如此圣洁的银发。
就像传说中的天使。
我已经死了吗,我如大祭司所言,来到了死后天国吗……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银发魔王立刻叫醒了她。
“你没有死,我也不是什么天使,”那双猩红的血眸打破了女孩所有的幻想,“如你所见,我是来接引你前往地狱的恶魔。”
“不过你名义上的姐姐似乎不愿意放人呢,”银发魔王状似苦恼地询问她,而后看着女孩被现实冲懵的脸,难得礼貌询问,“你是想离开精灵国度,还是跟我走?”
女孩呆呆看着尚有火苗燃烧的行刑台,自己周围惶恐奔逃的精灵,又最后看了眼坐在母树上,疯狂追击魔王的安吉尔,赶在魔王不耐烦之前给出了答案。
"我跟您走。"
无论如何,哪怕是当场坠入魔界,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明智的决定。”银发魔王微笑应允,而后一个计划随之生成。
由女孩作为诱饵吸引安吉尔全部视线,就当对方自以为大获全胜,放松警惕之时,由魔气构成的虚假魔王随之消散,从始至终都在潜伏的真正魔王则会伺机上前,抓住对方的唯一命脉。
计划大获成功。
“不想死就放我们走。”银发魔王熟练威胁道,“不然,我可不会保证精灵国度会不会有新的大祭司。”
安吉尔则在短暂惊骇后,重新恢复成平静。
“哦?魔王陛下要当场屠杀精灵国度的大祭司?”安吉尔意味不明笑道,“您难道想要彻底对精灵国度宣战?!”
“只有精灵女王才有资格代表精灵国度,一个祭司而已,竟然想要取代女王?”随着索兰这句嘲讽,安吉尔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难不成被本座说中了,大祭司真的有不臣之心?那本座可就在帮女王斩杀逆贼了。”索兰刚想释放魔气困住对方,但下一秒,安吉尔却毫无预兆笑出声来。
最开始只是一抹浅浅的笑容,而后演变为上挑的嘴角,最后笑意蔓延全身,安吉尔突然全身颤抖,狂笑起来。正当索兰诧异时,一股强大到不属于对方的实力骤然爆发,安吉尔的脸宛如鬼魅般袭向索兰,那双黄金眸中闪过索兰看不懂的思绪。
“你什么都不懂。”对方狞笑说道。
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索兰心中敲响了警钟。
果然,安吉尔挣脱束缚后,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向上张开了手臂,虔诚地向上苍祷告。
"神啊,您忠诚的信徒遇到无法解决的强敌,恳请您降临尘世,恩泽您的信徒!"
索兰跟随安吉尔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天际再度翻滚,一道裂缝撕裂天穹,横贯天空,就在这道缝隙中,上一秒复活母树的圣光再次倾洒,只不过,这一次它没有洒落在母树身上,而是全部恩泽给安吉尔。
圣洁的金光将安吉尔全部包围,沐浴着神圣金光,一尊真正的神像从中迈出。祂无悲无喜,无怨无怒,仅仅只是一瞬间,人类的情绪好像全部消失,就连安吉尔最惯用的悲天悯人的神情也不复出现。那双依旧闪烁的黄金眸缓缓抬起,直直望着眼前的银发魔王。
那一瞬间,索兰感受到强烈的心悸,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藏无可藏。
令人讨厌的目光,就和当初在五月花镇,在魔王秘境,自己曾经感受过的窥视目光一样。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被安吉尔召唤而来,占据了这具身体。
祂,从信徒的祈求中,亲自降临人间。
不远处,所有被天降异象震惊的精灵们,全部颤抖地匍匐在地,所有人都被神迹降临所震撼,顾不得自己身为精灵的骄傲,全部虔诚叩拜。
“神明,神明降世!”
“大祭司召唤来了神明,大祭司就是神明的化身!”
“有救了有救了!精灵国度有救了!”
就在众人的跪拜中,就在众人虔诚的目光中,就在众人的臣服中,祂缓缓上前,那双玄妙到令人不敢直视的黄金眸,缓缓转向了索兰。
"见到本座,为何不跪?"
祂的声音也是如出一辙的玄妙空灵,光是听一下,就好像进入天堂。
祂优雅而高贵地向银发魔王伸出了手,似乎原谅了眼前大逆不道的恶魔,屈尊向他伸出了救赎之手。
所有精灵都免不得嫉妒起来。
不过一个罪孽深重,杀戮满身的恶魔而已,至高无上的神明怎么能亲自向他伸出手?
他不配!
在场的精灵已经全然遗忘了曾经被魔王支配的恐惧,此时此刻,他们满心满眼只有从天而降,救赎自己的神明。
那双手是如此圣洁,神明是如此慈悲,祂就在那里,明明是安吉尔的脸,但却从中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影子,只让人觉得尊贵无比,不能亵渎。
但是,一根魔杖却毫不犹豫拍开了这只手。
与众人的信服不同,索兰警惕至极,看着祂即使被自己拍开手也毫无波动的脸,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强的窒息感,索兰只觉得大事不妙。
似乎早有所料,祂并没有因为索兰的抵触而生气,相反,祂只是将自己的手缓缓收回,而后面向了跪拜自己的精灵。
“献上你们的信仰。”祂下达了神谕。
索兰眼睁睁看着所有精灵俯身跪拜,源源不断的金色光点飞出精灵的身体,转而汇集到祂的手中。
空气中的窒息感越来越强了。
大事不妙啊,索兰在内心苦笑。
神器没引出来,反而引来个不知名的怪物。
这下难办了。
第58章 恐怕就连她们自己,也分不清爱与恨
就在索兰苦笑时, 越来越多的精灵已经开始虔诚跪拜,无数金色光点从他们身上脱离,转而汇集到祂的手中。
“迷途的羔羊, 需要净化。”祂高高在上, 扬起了自己的双手, 汇聚而来的金色光点在祂手心闪烁, 仿佛和那双黄金之眸交相辉映, 一股和魔王威慑截然不同,却同样存在感强烈的威胁感漫涌上索兰心头。
他仿佛不能呼吸。
就在这股窒息感中,灰尘拂过索兰的面孔, 不知不觉间,索兰已经被祂逼回了行刑台, 罪火刚熄的火刑架上,一个银发人影被困在中央,他手中的深渊魔杖掉落在地, 无人捡起。
红发女孩留下的血液尚未干涸, 浓烈的血腥味和呛人的烟味席卷而上,毫不留情进入索兰的口腔, 先前一尘不染的银发沾染到木屑, 粉尘激荡而起, 落到了索兰的眉梢。
明明是被所谓神明净化, 但偏偏这如水银发却染上了尘埃。
极致的危险感袭来, 索兰开始剧烈挣扎。但不知道对面究竟是什么怪物,随着越来越多的精灵跪拜, 祂的实力越来越强。祂无悲无喜的面容抬起, 迎着刺目的阳光,这双黄金眸似乎成为了世间唯一的色彩。
“你会得到净化。”
随着这句话落下, 祂抬起了手,转眼间,仿佛被火焰焚烧的痛苦沿着衣袍升起,一路蔓延到索兰心间,圣洁的白色火焰诡异燃起,转眼间便席卷银发魔王全身,在极致的痛苦中,索兰只感觉自己的魔气在逐渐被抽离,魔气哀嚎着从自己身上湮灭,连带着刨走了他的血肉。丝丝鲜红血液从索兰嘴角流出,从远处看,索兰的银发已经和圣洁白焰融合在了一起,难舍难分,反而只有鲜血,明亮如初。
宛若向神明献祭的羔羊。
随着索兰身上的魔气被不断消弭,就连疯狂颤动的深渊魔杖也逐渐沉寂,魔杖顶端的心脏跳动越来越迟缓,就好像索兰的生命在不断流逝。
焰火滔天,而就在这仿佛焚毁一切罪孽的火焰中,原先因恐惧退走的精灵再度汇集,他们睁大双眼看着受刑的魔王,眼中流转感激的光彩。
“神明有眼,就应该让这等恶魔死于火海!”
“该!谁知道这个恶魔杀了多少人?被火烧死便宜了他了!”
“被神明亲手净化,这可是我们求而不得的福分!”
不管众人如何激情愤恨讨伐魔王,祂只是平静看着索兰,丝毫没有向其他人投去多余的目光。
而就在万人嘲讽时,一只脏污的小手颤抖地攀爬到了行刑台上,一缕鲜红发丝进入祂的眼帘。
祂神情未变,只看见那个刚从火刑架死里逃生的灾星,弱小却坚定地返回行刑台,而后向祂跪下。
“如果必须要献祭一人,还请您献祭我吧。”女孩重重磕下了头。
就在女孩身后,正被火焰灼烧的索兰震惊抬起了头,只见那个刚被自己救出的小女孩,早已泪流满脸。
“或许我真是灾星吧,不然为什么帮我的人都会落到这个境地呢……”女孩的泪水刚刚流下,就被贪婪的火舌吞噬,“求求您,献祭我吧,放魔王陛下走吧。”
怎么会这样呢?索兰心情复杂看着眼前的弱小女孩。
明明自己是来救她的,为什么最后会沦落到对方来救自己?
明明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被当作灾星献祭?
“我的命运注定是一片漆黑,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走向既定的命运……”女孩哭泣的声音仍在祈求,高高在上的神明始终不发一言,但女孩的背后,哪怕身体正在遭受近乎毁灭的痛苦,银发魔王却依旧笑出了声。
“能看到命运之人,难道要选择被命运驯服吗?”
听到这个声音,女孩顿时呆愣在原地,而在祂皱眉的瞬间,索兰高高扬起了自己不屈的头颅。
“谁说命运注定无法改变?”索兰挑衅看着所谓的神明,轻声说道,“那就请你们看好了。”
究竟什么才是命运?索兰不得而知,但他却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意外的熟悉。
“大人,我看到你会站在处刑台上,满身血污,万人唾弃。”
这是自己和被视作灾星的红发女孩初见时,对方看到的自己的命运。
而现在,索兰确实被困在处刑台上,被滔天烈焰焚烧,满身血污,万人唾弃。
但红发女孩却怎么也想不到,在她未曾看全的命运角落里,本该被万人唾弃的魔王,却偏偏有一个傻子甘愿献祭自己,也要来报答对方救自己一命的恩情。
而她也同样想不到,在命运的一角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柳暗花明的转机。
轰隆——
一声巨响凭空响起,就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祂脸色大变之时,一个隐藏在火刑架下的洞口赫然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它完美隐藏在火刑架之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没有人会想到,本该当众处刑的火刑架下,竟然还有可供人逃出生天的通道!
而在这个通道中,还备有几瓶治疗药水和干巴面包,甚至还有一个掩人耳目的烧焦草垛。
而顺着这个通道往前走,一束微光悄然从泥土间隙露出,仿佛前方就是光明大道。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逃生密道,行刑台守卫如此严密,它一定是由某个位高权重之人布下,才可以瞒天过海,在行刑当天,让被处刑者当着众人的面,逃之夭夭。
所有人只会看到一具焦黑草垛,将其误以为尸体,却毫不知情,本该被献祭的灾星竟然逃出生天!
那么准备这个密道的人是谁?对方又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布下这个密道?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自己横插一脚,那么这个逃生密道是准备给谁的?
自己一行人是和萨罗合作,才在不久前知道献祭地点,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索兰将目光放在了早已失去意识的安吉尔身上。
此时此刻,对方的身体完全成为祂的躯壳,在原属于安吉尔的脸上,索兰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神情,自然也窥视不到安吉尔复杂的心绪。
探查无果,索兰只能望向一脸震惊的红发女孩身上,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既要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献祭对方,却又悄悄布下了逃生密道。
安吉尔,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在漫长的互相折磨的痛苦时光里,恐怕就连这对姐妹自己,也分不清对彼此究竟是爱还是恨了吧。
最初索兰并没有意识到密道,不过当他被火焰灼烧几欲死去之时,他察觉到脚下的行刑台有了一丝松动,从而发现天机。
看来,只要有人在火刑架上灼烧,密道顶端掩藏的机关就会被触发,只不过红发女孩被索兰直接救下,没有机会触发机关,而在不知名怪物的逼迫下,反倒是索兰误打误撞触发机关,寻到反击之法。
待索兰趁机摆脱对方控制,逃出生天的那一刻,深渊魔杖再度回到了索兰手心,迎着祂暴怒的脸,银发魔王高高举起了这柄魔杖,忍着全身的刺痛,恐怖的威慑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和祂的威压对抗。
察觉到索兰重新满怀斗志,祂再度张开了双手,想要如出一辙获得信仰,但银发魔王的声音却已经传出。
“当着母树的面,堂堂精灵一族要背叛庇护你们的母树吗!”
全部精灵动作瞬间凝固,仿佛被冻僵一般,无人动弹。
“背弃,母树?”
“母树就在你们眼前,你们究竟在向谁献上信仰?”
终于在两尊大神对冲中找回呼吸的米洛两人,当即见风使舵,潜藏在精灵中动摇他们的思绪。
精灵们思绪全部被挑动,他们茫然望着彼此,而后仰头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动静的母树,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想法:
最开始,他们聚齐于此是为了什么?
为了复活母树,那现在,自己为什么又在向另一个神明献上信仰?
精灵们被动摇,怪物无法再吸收任何信仰之力,无法掩饰的怒意爬上祂的脸庞,而罪魁祸首却已经从洞口升起,高举起深渊魔杖,步步紧逼。
“白骨之誓。”银发魔王堪称大逆不道直视祂,一字一句说道。
随着索兰这句话落下,一股剧烈的力量波动在遗迹内升起,这股波动沿着最中心的战场,传到了边境,再从边境蔓延,突破了遗迹的封锁,来到了大陆,并从大陆的东部平原,长驱直入回到了魔界。
而在这股力量回到魔界的瞬间——
永眠湖边缘,正处理魔界积压事务的梅布尔骤然抬头,那双闪烁的黄金瞳孔穿透了层层迷雾,望向远方。
幽深花园内,正沉浸欣赏自己美丽容貌的玛门猛然顿住,粉色长发和惊飞的魔蝶一起,随风飞扬。
魔界边境,正任劳任怨驻守的什恩从机器转为人形,电流声滋滋响起,机械的双眼闪过冥冥蓝光。
“陛下在呼唤我们。”三位魔主隔着远远的距离,同时确定此事。
而在精灵国度的遗迹内,索兰的双眸越发猩红。
【白骨之誓:万魔向魔王发下永恒誓约,永远向他诉说一切的真相,永远为他献上所有的忠诚,永远为他征战四方,永远成为他的臣属。此为誓约,违者——】
杀无赦。
“我的臣民,”银发魔王举起深渊魔杖,睥睨着神明,“向我献上你们的忠诚与信仰。”
第59章 那声剑鸣,是圣裁之剑!
随着索兰的呼唤, 三道颜色各异的光团闪现在他眼前。
粉色宛如蝴蝶闪粉,蓝色恍若电流荧光,而金色则独自闪烁, 温和照亮红发女孩的脸庞。
魔界三大魔主的力量皆在这里, 索兰挥舞深渊魔杖, 属于自己的魔气喷薄而出, 现今魔界最强的四道气息汇集于此, 而索兰则被簇拥其中,和不知名怪物凭空对峙。
“你失去了信仰,可我没有失去!”长风猎猎, 索兰的银色长发在空中狂舞,但这丝毫遮掩不了他的视线, 那双红眸死死盯着不知名的怪物,正在积蓄自己的最强一击。
“放肆!”
轰鸣巨响再次响起,天边裂缝愈大扩大, 越来越多的圣光从天际降落, 随着这些圣光加冕,祂的气势也不断攀升,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淹没索兰咽喉。但索兰没有停下, 反而越发一往无前, 因为他知道, 如果自己真的停下, 那才真正陷入深渊!
从天而降的圣光越来越多,正当最后一道圣光撕裂天幕, 即将笼罩祂全身时, 另一道丝毫不输于圣光的剑鸣从远方传来,恍若惊雷。
听到这声剑鸣, 祂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瞬间崩解,长驱直入的圣光纷纷退回,撕裂的天际重新愈合,好不容易积攒的威势土崩瓦解,祂下意识连连后退,但索兰的攻击已经近在眼前。
“啊——”不似人的悲鸣响彻耳畔,那个从天而降的怪物似乎被死死压制,实力骤然下跌,被索兰击飞后,一道微弱的金光从安吉尔体内飞出,狼狈逃窜回天际。
一击得手的索兰缓缓收回攻势,而后将视线望向远方。
这声剑鸣……
竟然可以压制那个怪物?
拥有如此威能,又是剑鸣,除了传说中的圣裁之剑,别无他选。
先前剑鸣传来的方向是……
边境?
看来这一招险棋,不但吊出了个怪物,还吊出了神器下落。
正当索兰沉思时,红发女孩怯生生看了银发魔王一眼,得到对方许可后,对方表情复杂走到了安吉尔面前,安吉尔已经恢复些许意识,但没有看向她。
这恐怕她们姐妹诞生以来,地位彻底翻转的一次对话了。
俯视的变成了妹妹,仰视的变成了姐姐。
“我要走了。”红发女孩说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特地布下逃生密道,不过两人之间横跨的事太多了,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理清。
安吉尔缓缓闭上了眼,一声不吭。
这就是告别了,红发女孩心想,独属于她们姐妹俩的告别。
“陛下,我好了。”女孩回到了银发魔王身边,她不敢牵对方的手,只紧紧跟在他后面。
索兰没有插手姐妹的谈话,他只是望向米洛和萨罗两人,尽职尽责演到最后一秒。
“下次别拿这种小事烦我。”
两人谨慎点头,而就在索兰转身瞬间,米洛缓缓绘制了一个通讯法阵。
“也不知道边境那边怎么样了,问问索兰他们……”
真索兰,现魔王的某人瞬间僵住,仅仅停顿了零点零一秒,上一秒还威风赫赫的魔王立刻带起女孩,宛如风一般飞驰而逃。
坏了!他不就是索兰吗!自己可是骗塞西莉亚说要冥想才有空出来救人!要是通讯法阵到了,塞西莉亚找他而他不在的话……
法阵你千万别连通啊!!!
就在索兰内心哀嚎的下一秒,法阵连通的力量波动传来,塞西莉亚的声音同步响起:
“你找布伦丹?我帮你问问……”
别问!塞西莉亚你别帮忙去问!
可惜女王大人听不到索兰的祈求,塞西莉亚一边喊一边走向冥想屋,“布伦丹,米洛她们成功救下女孩,你的计划成功了……”
“布伦丹?你怎么不说话……”
吱呀吱呀,塞西莉亚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敲门声轻轻响起。
“布伦丹?你在吗……”
通讯法阵另一边,久久等不到索兰回话的米洛已经皱起了眉头,就在焦灼即将到达顶点时,一声巨响凭空而起,银发魔王刚刚到达边境,旁边的女孩几乎要被过快的速度转晕过去。
“摩尔索斯?”塞西莉亚停住敲门动作,转而警惕望着对方。
“你的人情我还清了,就此一笔勾销。”银发魔王一把将红发女孩扔到女王怀中,好像此处有十万火急之事一样,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唯留两人呆愣相对。
而就在魔王离开的下一秒,温和的教皇便推开了门,黑发绿眸的教皇看似轻松,实则虚弱抵门,温和询问自己的挚友,“塞西莉亚,发生什么事了?”
呼,好险,幸亏自己及时赶回,还没等索兰缓过气,塞西莉亚疑惑的声音便紧随响起:
“布伦丹,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冥想有那么累吗?”
“啊,”索兰强撑站在门前,大脑飞速运转,“哈哈,冥想途中遇到了些心结,稍微废了些力气……”
“那你的鞋子怎么沾染上泥土了?你中途出去了吗?”塞西莉亚再次发出灵魂质问,索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回答,“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我感受到圣裁之剑的气息,便出门看了看。”
果然,塞西莉亚的注意力立刻被圣裁之剑吸引走,“你特地交给我的圣裁之剑,被我放在边境镇守,毕竟中央有母树庇护足够了……”
果然,圣裁之剑就在边境。
确认了这个重要消息,索兰心下稍定,而后便和通讯法阵里的米洛对上了脸。
“教皇大人,我有要事禀报。”
索兰明白,这是要和自己交流消息,索兰刚准备找个理由离开,却因红发女孩的话停住了脚步。
“陛下,难道我不和魔王一起回魔界吗……”红发女孩茫然询问。
她天生不详红发,自此受尽虐待,本以为是要和魔王一起回魔界,结果却被对方留在了这里。
女孩现在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小孩子怎么能去魔界这么危险的地方?”塞西莉亚温和说道,“你只需要好好长大就好。”
“可是精灵们都不喜欢我……”
“这是我的疏忽,我竟然不知道臣民已经偏执至此,是我之过……”
“那我现在能干什么呢……”红发女孩怯生生问道。
魔界不能去,精灵国度又不能回,那她现在要干什么呢……
索兰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指向在边境自然生长的枫树群,“你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感受吹到身上的每一丝微风,欣赏每一朵将将绽放的小花,或者观察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
这是索兰年幼时,父母曾经和他玩乐的游戏,而现在,父母成熟的声音从回忆中响起,和此刻的现实重合在一起:
“那是属于生命的跃动,不要错过生命的每一丝美好。”
“没有谁的命运该是一片漆黑,你才多大,怎么就能断定往后百年的命运。”
精灵国度的边境并不像大陆那般荒芜,哪怕不久前才经历恶魔侵扰,此刻也有无数枫树拔地而起,火红的枫叶宛如火焰焚烧苍穹,生机勃勃映入女孩眼帘。
索兰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
“没准你就是一颗还未长大的枫树,自成风景。”
向若有所思的女孩告别后,索兰和米洛等人汇合,交流完情报后,几人就接下来的方向产生了分歧。
米洛和萨罗一致同意先调查圣裁之剑下落,而索兰则想查清从天而降的怪物,几人意见僵持不下,就在气氛陷入僵局之际,一则消息打破了一切。
母树再次枯萎了,且比起最初零星枯萎的枝叶,这一次母树则是大规模凋零,仅有一半幸存。
昔日郁郁葱葱的树冠萎靡不振,碧绿枝叶也变得暗黄,母树似乎一夜间衰颓,不复苏醒。
初到遗迹时,索兰便苏醒于在母树下举办的舞会,现如今,庆典停止,母树枯萎,明明时日不长,但索兰竟然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塞西莉亚那边怎么说?”索兰问道。
“安吉尔修养几日后便重新出现,献祭当日发生的事丝毫没有动摇她的地位,甚至因为对方确实让母树复生,她的地位反而隐有提高之意。”米洛面色不佳说道。
“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苦苦寻找的第三个神器,也出现了踪迹。”萨罗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不过语气严肃了不少。
“安吉尔逼宫了。”
就在不远处,精灵国度的宫殿前,大祭司安吉尔正站在所有信徒面前,传播神谕。
“母树再次枯萎,精灵国度已经危在旦夕,”几日的修养非但没有让大祭司憔悴,反而让对方脸上的黄金之眸越发闪烁,所有精灵都满怀期盼看着她,期盼这座神像再次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既然对方可以复活母树一次,就可以复活母树第二次!
只有大祭司,才可以拯救精灵国度!
而现在,这座神像再度戴上了悲天悯人的面具,慈悲地看着信徒,似乎想要普渡众生。
"我知晓你们所有的痛苦,我和你们感同身受,"神像流下了虚伪的泪水,明明脸上满是悲悯,双眸却不见一丝动容,“既然献祭灾星只能带来一时安稳,那我们只能拿出最后的底牌。”
蛊惑完信徒后,这座神像将目光放在了精灵女王上,塞西莉亚神色严肃,头顶的华丽冠冕在闪闪发光。
“女王陛下,精灵国度已经危在旦夕,我以祭司的身份恳求您,拿出精灵国度最强大的神器,只有它,才可以拯救所有人!”
“陛下,请您拿出精灵冠冕,拯救您的臣民!”
第60章 象征庇护之心的冠冕太过沉重,无人能举起。
精灵冠冕。
随着安吉尔说出这四个字, 原先喧嚣的场合骤然被按下了静音键,死寂如坟,所有精灵都惶恐望着对方, 而后将迷茫的视线放到了正在对峙的女王和祭司两人上。
“要拿出这个神器吗……”
“要违背祖先的警告, 拿出这个东西吗……”
“母树枯萎, 精灵国度危在旦夕!难道不正是拿出精灵冠冕的时候吗!”
原先寂静的场面再度争吵起来, 甚至在求生欲的催发下, 更加狂热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
此时此刻,大祭司安吉尔正站在宫殿的层层阶梯之下,那双似乎看破一切的黄金之眸, 正坚定万分仰望塞西莉亚;而精灵女王塞西莉亚,则手握生命之弓, 威风凛凛站在阶梯上方,头顶华丽的冠冕在众人贪婪的视线中闪烁。
无数脸带狰狞面具的精灵仰起了头,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安吉尔身上。他们沉默站在安吉尔背后, 正以无言的供词, 逼迫他们昔日的女王做出选择。
明明是塞西莉亚处于上首,但却好像是她被众人架起, 只能无助看着精灵国度走向末路。
所有人都仰望着她, 正如过去塞西莉亚登基为女王。
现在, 昔日的子民依旧和那日一样仰起了头, 但含义却截然不同。
他们在以不存在的忠诚, 向女王施压。
处于风口浪尖的女王,却毫不犹豫拉开了生命之弓, “是我拉开了精灵国度世代传承的生命之弓, 从拉开生命之弓的那一天起,我就对着母树发誓, 我塞西莉亚从今以后,将拼尽全力庇护子民,从今以后,我的血将在精灵国度的土地下流淌,我的魂将于母树共存。只要我一日不死,就没人能动精灵国度!”
“我,才是精灵国度的女王!”
“先祖告诫我们,除非外敌到来,死到临头,无人可以动用精灵冠冕,否则必会大祸临头!你们忘记祖训,或者这个诅咒了吗?!”
“如今没有外敌入侵,只有内部动乱,精灵国度还远没有被逼入绝境,险入绝望的你们,而不是精灵国度!”
“你们现在聚集在这里,是想忤逆女王威严,是想造反吗?!”
生命之弓的弦已经拉开,锋利箭矢蓄势待发,塞西莉亚将它对准了天空。高举的手臂投下了庞大的阴影,将所有惶惶不安的精灵笼罩。女王陛下现在就像顶天立地的母树一般,矗立在所有人面前。
她永不退缩。
“尔等逆贼,要来试试生命之弓的威力吗?”
喧嚣的场面瞬间寂静下来,无人胆敢发话。
女王余威犹在,无人胆敢挑衅女王的威严。
但有一个人,她隐藏在层层阴影背后,近乎是怜悯地看着塞西莉亚。明明是率先掀起动乱之人,但除了开头的号召,安吉尔从未发言。此时此刻,她脸上悲天悯人的面具消失,只剩下嘲讽,不过如今她正背对众人,于是只有塞西莉亚可以看见她的冷笑。
“陛下,难道我们还不算被逼入绝境,难道精灵国度没有死到临头吗?”沿着自觉分开的人流,安吉尔缓缓走上了台阶,一步一步接近塞西莉亚,“母树枯萎,生机断绝,恶魔入侵,民心浮动……”
“陛下,您告诉我,难道精灵国度还没有死到临头?”安吉尔越来越逼近塞西莉亚,看着她高举的双臂开始不自觉颤动,看着生命之弓的箭矢下意识偏转了方向,安吉尔的笑容越发灿烂。
原先分别位于阶梯首尾两端的人,终于来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您还是对子民那么心软,”看着眼前的女王,安吉尔缓缓俯身,气音在对方耳畔喷出,除了她们,无人听见,“哪怕那些人包藏祸心,罪孽深重,并不值得您的庇护。”
“包括我。”
“你身为大祭司,怎么能……”
“陛下,请相信我,我从始至终都在履行大祭司的义务,”那双黄金眸内碎金浮动,“不破不立,唯有打破一切,才可以拯救精灵国度。”
“难道您认为,精灵国度面临的危机,只有母树枯萎吗?”
“只有彻底打破,精灵国度才可以得到拯救。”
“这是一场净化。”
所有的精灵都随之躁动,只有塞西莉亚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就连头顶的冠冕都失去了光彩。
安吉尔笑着抚摸生命之弓,将这柄永远不会对准子民的神器放了下来,而后退后一步朗声高呼:
“绝境已至,只有开启精灵冠冕,精灵国度才可以存活!”
“只有这样,庆典才可以重新开幕,母树才可以重获新生,精灵国度才可以永恒存在!”
“为了永恒的精灵国度!”
随着安吉尔最后的高呼,所有精灵都扬起手臂跟随,他们好像中魔一般,盲目跟随大祭司,想要抓住溺死前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永恒的精灵国度!”
他们控制不住上前,将狰狞鬼面对准了塞西莉亚,而安吉尔则功成身退,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
塞西莉亚只看见,自己这位昔日的好友,冲自己口语道:
看看吧,你想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你倾尽全力守护的子民,将手中的屠刀对准了你,你还会如过去一般守护他们吗?
我亲爱的女王陛下,这是我身为大祭司,对您做出的最后忠告。
丧失理智的精灵们一涌而上,上一秒还在阻隔的阶梯仿佛不复存在,他们将贪婪的目光放到了塞西莉亚头顶的冠冕之上,将冠冕视作唯一的解药。
“陛下,请将您头顶的冠冕给我们!”
“陛下,您不应该永远守护精灵国度吗?”
“陛下,求求您,求求您,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所有精灵都戴着狰狞面具,这一刻,塞西莉亚只能看到无数张鬼面,它们缓缓向自己张开了嘴。
那是一片漆黑的深渊,那里面有恐惧,有欲望,有贪欲,却唯独没有……
她本该庇护的子民。
她的子民,不见了。
精灵们缓缓爬上阶梯,宛如潮水一般上升,逐渐吞没塞西莉亚所有后路,而从始至终,生命之弓的箭矢都指向天空,从未对准过精灵。
安吉尔说的没错,她总是这样心软。
所以注定节节败退。
苦笑从塞西莉亚脸上拂过,望着困守台阶下的精灵,女王始终都高傲站立,那双充满生机的绿眸中,闪烁着无人能看懂的思绪。
她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所有精灵却都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明明生命之弓并没有对准他们,明明女王也没有反抗,明明大祭司就在背后,但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女王,所有精灵突然都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明明那柄冠冕近在眼前,明明它触手可及。
明明只有短短一步的距离。
但所有精灵都不敢动弹。
塞西莉亚没有看他们,只是将目光投向后方,和始终背离精灵的安吉尔对视。
“如果你想要这柄冠冕,那为什么你自己不亲自上来拿呢?”不同于安吉尔未出声的口语,塞西莉亚堂堂正正反问。
女王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因为此时此刻,她甚至是微笑着的。
“你们想要这柄冠冕吗?那亲手接住它。”塞西莉亚一边说,一边主动拿下了冠冕。
那确实是一柄极其华美的冠冕,黄金打造为底座,宝石点缀其间,荧绿的翡翠打造成绿叶,在女王的头顶闪烁出柔和荧光。
美丽,精致,生机勃勃。
这是从塞西莉亚继任女王的那天起,就从未取掉的冠冕。
她戴着这项冠冕向母树宣誓,自己会奉献一切守护精灵国度,冠冕将成为誓言的见证。
过去,她的子民曾亲手为她加冕。
现在,她的子民却要求她摘掉它。
当女王失去了值得她庇护的子民,那么这项冠冕是否还记得最初的誓言?
当最初的誓言也消逝,那这柄冠冕还有没有捍卫的价值?
阳光从母树的零星枝叶滑落,透过澄澈的翡翠,随着塞西莉亚取下冠冕的动作,冠冕折射出光影从女王眼眸处缓缓下落,在晕染下,恍若泪水。
但女王不会流泪。
“冠冕,给你们。”塞西莉亚将这柄冠冕递了出去,但却无一人伸手接住。
甚至人群还惶恐后退,明明前一秒他们还对冠冕梦寐以求,下一秒却又对它避之不及。
塞西莉亚笑着走向眼前的精灵,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你们谁来接住这柄冠冕?”
“没有人来接吗?”
随着女王一句一句的逼问,精灵们已经退无可退,而一直躲在后方的安吉尔,则不可避免被推到了前方,直面女王。
“大祭司,”塞西莉亚看着自己昔日的朋友,“你要接住这柄冠冕吗?”
那双永远镇定的黄金眸终于第一次充满了困惑,安吉尔不明白,明明塞西莉亚顺从了自己的要求,为什么自己却不敢接过这柄冠冕。
这柄象征庇护之心的冠冕太过沉重,无人有勇气举起它。
“没人吗?”塞西莉亚最后环视一眼,将这柄冠冕放在了地上,就在所有人面前。
华贵的冠冕被放在地上,却始终一尘不染,正如塞西莉亚本身。
女王最后看了一眼众人,起身迈上台阶,离开此处。
这一刻,女王还是高高在上立于台阶顶端,精灵还是迷茫聚集在台阶末尾。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一切又似乎都改变了。
所有人心中都模糊升起一个想法:
不是女王失去了她的子民。
而是子民失去了他们的女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