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 真是精彩,”正当安吉尔逼宫时,索兰一行人则守候在宫殿, 全程旁观这起闹剧。萨罗看着安吉尔吃瘪的表情, 忍不住再次狠狠鼓掌, “不愧是女王, 真是太精彩了!”
竟然能让老妖婆吃瘪, 真是……
太棒了!
“不过虽然我们看爽了,但精灵冠冕还是被抢走了啊?哪怕是女王主动放弃的……”萨罗烦恼地敲了敲脑袋,望向最开始按捺众人的索兰, “勇者,啊不, 在这里应该称呼你为教皇,教皇冕下,你说该怎么办啊?”
当众人接到安吉尔逼宫消息, 最初是想立刻支援, 但索兰反而强压下所有人行动,转而带领众人在宫殿等待女王归来。
这是属于精灵族的战场。”索兰只是说道。
这是属于女王和子民的博弈, 真正决定冠冕去留的, 也只能是精灵族自己。
外来者的插手, 毫无意义。
不过, 难道众人就要眼睁睁看着精灵冠冕被抢走吗?
“谁知道那个疯子会拿精灵冠冕做什么, ”萨罗头疼说道,“唉, 精灵冠冕太过神秘, 哪怕是我也不知道这个神器,究竟有什么作用……”
米洛颔首表示同意, 神殿进入遗迹的唯一目的便是获得神器。也就是对索兰的信任,才让米洛强行按捺焦急,等待他的决策。
而现在,索兰望着走来的女王,向塞西莉亚恭敬行礼。
“陛下,您知晓真正的精灵冠冕在哪里吗?”
只一句话,就让众人措手不及。
“啊?那个不是精灵冠冕?”萨罗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
米洛则若有所思眯了眯眼,“不是?”
“女王陛下,或许替代品可以瞒过其他人,但我感受过圣裁之剑的威压,想瞒过我还是不太容易。”
神器终究是不同的,既然能在历史中留下名字,那就必定有过人之处。
深渊魔杖现在就在索兰身上,他又曾亲身感受过生命之弓的威力,自然认得出假货。
不过索兰不可能暴露魔王身份,于是只能把圣裁之剑拿出来当幌子了。
更何况,他可不信,作为精灵一族最强大的女王,塞西莉亚会亲手将胜利拱手相让。
既然如此,那么塞西莉亚给出的冠冕,就必然是个假货了。
“没错,我们曾在献祭仪式上,短暂听过圣裁之剑的剑鸣,那种感觉……”米洛轻轻抚摸自己的短刀,明白了索兰的意思。
那顶冠冕确实华丽异常,可它却没有属于神器的力量。
那关键的问题就来了,既然连塞西莉亚贴身佩戴的冠冕都不是神器,那真正的精灵冠冕又在何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塞西莉亚将视线投向远方,仿佛自己的灵魂和这块土地融为一体。
“在精灵国度,每个子民都听过祖先的警告。”塞西莉亚缓缓讲述,“除非外敌到来,死到临头,无人可以动用精灵冠冕,否则必会大祸临头。”
“不过比起警告,历任女王都觉得,这更像个诅咒。”塞西莉亚语气逐渐沉重,“一个附身在精灵冠冕上的诅咒。”
“在历史上,只有三次启用精灵冠冕的记载,但无一例外都爆发灾难,所有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来自祖先的警告。终于,精灵冠冕被祖辈封禁,连同这个诅咒一起,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所有人都以为精灵冠冕是由女王亲身保管,但实际上,无人知晓它的去处,包括女王。”
“我不可能看着子民走上绝路,所以,我给出的只是继任女王那天,佩戴的冠冕。”塞西莉亚平静说道,“这个冠冕和我形影不离,想必所有人都会将它误认为神器,但实际上,真正的精灵冠冕仍被封禁,没有现世。”
“陛下,那您的打算是?”索兰望向她,只看到了女王坚毅的面孔。
“自然是迷惑对手,一击致命,救回子民,取回王冠。”塞西莉亚看向索兰,“自从揭下面具的瞬间,这一刻就注定会到来。”
“永无止息的庆典,终归要结束了。”
“这场美梦,也终归要醒来了。”
***
“大祭司,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所有精灵都怯生生望着安吉尔,等待对方的指引。
他们已经为了大祭司背弃了女王,此时此刻,安吉尔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安吉尔没有发话,只是仰望母树。这颗昔日顶天立地的巨木,如今已经枯萎一半了,半边郁郁葱葱,半边败落凋零,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竟然变得模糊。
“每一个精灵都诞生于母树,每一个精灵也都死于母树。”安吉尔抚摸着母树粗糙的纹路,感受着它不屈的生命力,黄金之眸仿佛透过密密麻麻的年轮,看到了数万年的历史变迁。
“一切都会回到最初,我们会洗刷掉一切罪恶,得到最终的平静。”
“大,大祭司?”精灵的声音越发颤抖,不明白大祭司在感慨什么。
安吉尔嗤笑一声,转身捧起华丽冠冕,徐徐走向仪式中心,“去准备祭祀仪式吧,”安吉尔轻声说道,“只要我们虔诚,就必然可以再次召唤神迹。”
“这一次,神迹不止会复苏母树,也将净化所有人。”
其实祭祀仪式还是有些仓促,如果再等等会更好,但是……
因为那个教皇,自己一切安排都乱了套。
按照计划,在音乐会上,自己会揭露塞西莉亚苦苦隐瞒的秘密,顺利夺走女王的权威,让塞西莉亚丧失民心,再也无法阻碍自己。但偏偏那个教皇,将自己和塞西莉亚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自己非但没能夺走女王权威,反而差点连自己都栽了进去。
而本该献祭灾星,召唤神迹的仪式,竟然会惹来魔王亲至,直接蛮横摧毁一切,甚至自己不得不退居幕后,铤而走险,直接逼宫,抢夺精灵冠冕。
甚至还因为逼宫,塞西莉亚竟然还挽回了些民心,自己这边已经有不少精灵开始惧怕所谓“祖先警告”以及“诅咒”,甚至想要临时退出?
呵,安吉尔冷笑,真是始终不变的小人嘴脸,但她脸上却依旧是悲天悯人的模样。
“一切伟大的尝试都必然要付出代价,”安吉尔看着惶恐的众人,“现在母树已经枯萎,还有什么代价能比这更大呢?”
“我们是在拯救精灵国度,为什么要因为懦夫的流言而质疑自己?”
“来吧,仪式即将启动,一切都会在神迹中恢复原状。”
“我们会到达天堂。”
所有精灵都被大祭司诱惑。对啊,母树已经枯萎,女王已经离开了他们,现在,他们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大祭司。
只要像上次一样,神迹会再次降临,母树会再次复苏。
一切都会变好。
所有人都在说服自己相信,于是哪怕未来从不明朗,却依旧被粉饰成未来可期。
谁都不可以破坏这个还未实现的未来,女王不可以,外人不可以,哪怕他们自己,也不可以。
此时此刻,原先慌乱的精灵反而镇定了下来,在有了目标后,所有精灵都在井然有序准备仪式,打算再一次复刻神迹。
为了表示郑重,他们甚至再次穿上了华丽的礼服,为双翅画上彩色的纹饰,为面具增添美丽的鸟羽,为自己佩戴夺目的宝石。为了提前庆祝光明的未来,精灵们已经穿戴上自己最华贵的礼服,比往日最盛大的庆典还要隆重。
先前因恐慌而断掉的庆典,此时此刻,被精灵在枯萎的母树前重新举办。
这是多么华丽的庆典啊,每个精灵都风度翩翩,而大祭司已经代替了女王,正站在庆典的中心位,为所有人指明美好的未来。
“要我说,这才是最盛大的庆典!难道我们不应该为此欢呼吗?”
“以后专门出个日子纪念这一天吧!”
“我需要提前一年预定最华丽的裙摆!”
“朋友们,别哭丧着脸,快为永恒的精灵国度欢呼吧!没有人可以打破永恒的庆典!”
“没有人可以打破永恒的庆典!”
“没有人!”
……
“可是庆典注定要结束。”就在精灵们忘却一切恐惧,再次欢呼起来时,一个稚嫩声音再次打断一切。
所有精灵顿时停下欢呼,本该优雅的舞步被硬生生截停,成为了僵硬古怪的动作,正如本该狂热的庆典,被打破所有幻象,再次回到荒谬现实。
甚至现实远比呆板舞步更加荒谬。
那个打破一切幻象的人,众精灵愤怒望去,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远远站在天际,对方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整个人风尘仆仆,但那头向来萎缩的红发却张扬飞起,露出的棕色双眸闪闪发光。
甚至那双本该暗沉的棕眸,在阳光映照下,竟然折射出金色的光华,恍若碎金。
“灾星!灾星又回来了!”
“你已经毁了母树,毁了祭祀仪式,现在还想回来毁了精灵国度吗!”
“灾星,难道魔界也无法容纳你的罪恶吗!”
女孩没有理会喧闹的众人,而是越过重重人群,跨过相隔的一切,宿命般和安吉尔遥遥相对。
“你为什么回来?”姐姐问道。
“我为直面命运而来。”妹妹回道。
就在所有憎恶她们的众人前,就在孕育她们的母树前,从未互相承认的姐妹,终于不再逃避命运,在分别数日后,再次重聚在祭祀仪式前。
踏着命运的回响,女孩扬起了热烈的红发。
“欺人者终将自欺,梦醒一切成空,庆典注定要结束。”
“我即来宣告一切的终结。”
第62章 如果你从未出生就好了
看着女孩张扬的红发, 嗤笑声率先响起。
“命运,”安吉尔嗤笑一声,整个人高傲立于场上, “如果命运当真存在, 那便是证明我的正确。”
“否则, 我又怎会走到这里?”黄金之眸怜悯地俯视女孩, 安吉尔缓缓询问, “你不会主动回来的,所以,是谁诱惑了你?”
我的好妹妹, 你可是已经逃离了就连当初的我都不愿重回的深渊,所以, 是谁诱惑你回来?
“是那个教皇吗?”明明是询问,可安吉尔内心却早已有了答案,“除了那个碍事的教皇, 我想不到别人了。”
听着安吉尔的话, 女孩心中闪过那个黑发人影,在边境的记忆再次闪现。
“你要去哪?”正当女孩打点行装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到了边境, 女孩抬头望去, 那双温柔绿眸映入眼帘。
是索兰。
“教皇冕下……”女孩被欺凌久了, 有些不适应和人沟通。
索兰没有强求对方, 只是温和摸了摸女孩的头,“在边境暂住确实简陋了些, 不过一切很快就会解决, 那时候女王会……”
“不,我不是嫌弃边境简陋, 更简陋的我以前也见过。”女孩见状赶忙摇头,“我只是,看到了新的命运……”
“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命运,但我却看到了精灵国度的命运,”女孩轻轻说道,“欺人者终将自欺,梦醒终将成空……”
“我可以感到,我,她,以及精灵国度的命运早已息息相关,这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女孩闭上了眼,宛如孤注一掷,“况且,我和她终归要说清一切。”
“我有预感,我要去亲自见她一面。”
甚至可能是最后一面。
索兰没有多嘴,谁都没有提到那个名字,但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听完女孩的决定后,索兰也只是摸了摸对方的头。
“祝你一路顺风……”说到一半,索兰却生硬地停了下来,迟迟没有说出下半句。
因为女孩没有名字。
从始至终,没有人知道女孩的名字,也没有人愿意给所谓灾星起一个名字。
所以,就连善意的祝福都无法传达完整。
女孩何其聪明,立马明白了索兰的窘境,她只是笑道,“等一切事了,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
那个名字一定会像枫树一样,是温暖的,美好的,坚韧的。
无坚不摧,勇往直前。
“我要去奔赴我的战场了,教皇冕下,您也是。”
“也祝您一路顺风。”
望着女孩毫不犹豫的背影,索兰注视了许久,终是无奈笑了出来。
“真是,大人反而从孩子身上获得鼓励了呢……”脸上的笑虽是无奈的,但却满是欣慰,“不过我也要奔赴属于我的战场了,母树那边有其他人在,没问题的……”
最后遥望了一眼母树的方向,索兰走向边境,跟着塞西莉亚给出的方位,走向和自己产生共鸣的那一点。
“圣裁之剑,究竟是什么模样?”
索兰可是好奇已久。
随着索兰走向远方,女孩的回忆也定格在此处,望着眼前名义上的姐姐,女孩只是摇头否认。
“是我自己主动回来的,没有人诱惑我。”
“相反,究竟是谁受到了诱惑?大祭司,你费尽心机也要组织祭祀仪式,究竟意欲何为?”女孩轻笑,“是想再次召唤那个怪物吗?”
她变了,安吉尔定定望着女孩。
明明只是几日的分别,但安吉尔却感觉对方早已脱胎换骨。
曾经只会独自躲在阴影,不会跟自己呛声一句,自卑于不详红发,对万事万物麻木的灾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昂首站立,生机勃勃的女孩。
不过,看来对方没有学会尊敬。
“放肆,竟敢对神明不敬。”安吉尔嘲讽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可知自己究竟在阻止什么?”
“神明曾经拯救了我,复生过母树,那么现在,神明可以再次拯救精灵国度!”
安吉尔始终不会忘记,在自己绝望中,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神明。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信徒,为我献上一切忠诚与能力,为我传播福音。”
那一日下着阴雨,天气比往常还要阴暗。年幼的安吉尔正和平常一样缩在街角,她本该鲜亮的红发早在流浪中失去光泽,正如她本人一样,宛如垃圾般蜷缩在角落,无人问津。
“天生红发,真是可怕的灾星。”
“为什么灾星会出现在这里?天,她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快走快走,晦气……”
谩骂宛如海啸般将她淹没,和落在身上的冰冷雨水一样,慢慢腐蚀着女孩的心。
好冷啊,有人告诉她今日会有太阳,所以她才敢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想要晒晒太阳。
可是迎接她的只有阴雨。
好冷啊,明明是和过去一般无二的谩骂,只要自己装作听不见就好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她却觉得忍不下去了。
真的好冷啊,自己原以为会看到太阳的,可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女孩身上的衣裙破烂不堪,于是她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御寒,可是她太小了,每当女孩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红发,其他部分就会露出来,冷风顺着衣衫裂口侵入,轻易就将仅存的暖意吹散。
我可能,熬不过这个阴雨天了……
好冷啊,就在极致的寒意中,女孩的求生意志越发淡薄,但即将昏迷的最后时刻,女孩滚烫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妹妹能和我一起出生就好了,这样或许就不那么冷了。
但女孩顿了顿,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来了……
幸好我的妹妹没有出生,这个世界,不来也罢。
就在最后的寒意即将击溃女孩时,一道圣光穿透雨雾,直直映入她的棕色双眸。
“眼睛……”女孩觉得太刺眼,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可尽管如此,金色的光辉还是蛮不讲理穿透眼帘。
那一刻,本该灰暗的世界,第一次有了亮色。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于是,女孩的世界第一次见到了光亮。
而就在这温和的圣光中,一尊看不清的神明缓缓降临人间,高贵的神明向女孩伸出了手。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信徒,为我献上一切忠诚与能力,为我传播福音。”神明问道。
女孩怔怔仰望神明,“我是死后到了天堂吗?”
不,像她这样的灾星,也配死后进入天堂吗?
神明不语,只是无波无澜看着她,分明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却让女孩下意识缩了缩脚趾。
自己是不是太蠢了,惹了神明厌弃……
“我会恩赐你荣耀,力量和权力,只要你成为我的信徒,让精灵国度信奉我,而非母树。”神明再次向女孩发出了邀请。
在她最绝望的日子,神迹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降临。
神明只是轻轻用手一指,困扰她多年的红发就变为了棕发,而罪恶消失的一瞬间,女孩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红发,没了……”
原来,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自己之前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原来,只要有力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我愿意成为您的信徒,为您传播福音,取代母树。”女孩虔诚在神明前跪下,而神明也满意女孩的识趣,于是祂再次送出了奖励。
那一刻,女孩原本棕色的双眸内碎金闪烁,缓缓变为了金色。
“这是传说中可以看透命运的黄金之眸,”神明随意说道,似乎只是送出了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这是恩赐信徒的奖励。”
“信徒,何谓汝名?”
“……我,没有名字……”
没有人会给一个灾星取名。
于是神明为她恩赐了名字。
“信徒,你名安吉尔。”
Angel,安吉尔,在拥有名字的那一瞬间,安吉尔就成为了信奉神明的天使。
自那一天起,安吉尔都是作为天使去信奉神明,而不是作为精灵去信奉母树。
“我姗姗来迟的妹妹,你来的时机总是那么讨人厌。”安吉尔皱眉说道。
出生的时机那么讨人厌,逃离的时机那么讨人厌,现在重新出现的时机也那么讨人厌。
更讨厌的是,明明就是该避之不及的罪恶红发,自己可是有幸获得神赐才挣脱了灾星的命运,但自己的妹妹又做了什么呢?
自己苦苦挣扎了十几年,才可以昂首挺胸站在这里,而自己的妹妹,除了运气好点,被魔王救走外,还有那点比得上自己呢?
所以,你这个贪婪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指责我?
我顶着罪孽红发时如此痛苦,你凭什么可以顶着红发活得肆意张扬?
“你要是从没诞生就好了,”看着所谓的妹妹,安吉尔嘲讽似的笑了笑,“这样或许我们都不会如此痛苦。”
要是你从没诞生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会被衬托的像个……
可怜虫。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原先明媚的天摇身一变,毫无预兆下起了雨。
阴湿的雨幕从天而降,模糊了一切,也让姐妹间的间隙越发含糊不清。
“下雨了,真好啊,”安吉尔仰头享受着雨幕,“一切就像神迹降临的那一天……”
“今日,神迹也必然再度降临,净化一切……”
“打扰了,不过,美梦是时候醒了。”就在安吉尔陶醉于阴沉雨幕时,精灵羽翼扇动的气流音响起,箭矢急速刺穿雨幕,短刀折射出摄人锋芒,安吉尔向外看,只见塞西莉亚和米洛正战意昂然走来。
“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米洛眯起眼看着安吉尔,语气带笑说道:
“恶心。”
第63章 忏悔吧,这是属于你们的净化
米洛缓缓走向战场, 藏在袖中的短刀顺势而出,刀锋凌厉,雨水在刀面上转瞬即逝, 连水痕都不曾留下。
米洛向着战场走去, 心里想着原定的计划。
“安吉尔选择逼宫, 必是被逼到极致的最后选择。而现在她自以为拿到了精灵冠冕, 必然会将全部底牌都拿出来, 换言之,这场召唤仪式便是决战。”
“我们兵分两路,”出发前, 索兰排兵布阵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既然对方打算再度召唤那个怪物, 那我们就必然需要可以克制那个怪物的圣裁之剑。”
“我去找圣裁之剑,而你们去破坏仪式,尽可能解救更多人。”
于是除了索兰, 包含女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来到了母树前, 彻底向安吉尔宣战。
“陛下,您还在执迷不悟吗?”安吉尔怜悯望着塞西莉亚, 缓缓拿出了冠冕, “不, 你的冠冕已经被精灵们夺走, 你已经不再是精灵一族的女王了。”
“她不是, 谁是?”米洛嘲讽地看着她,“你吗?”
“不, 精灵族需要的不是一个新女王, 它需要的,是一场净化。”安吉尔张开了双手, 全身心都沐浴在这场雨中,“就像这场雨,一场彻彻底底的净化。”
“疯子。”米洛见状不欲多嘴,和塞西莉亚对视一眼,便一左一右往前冲,生命之弓破空而出的气流声响起,短刀凌厉袭来,而安吉尔只是嗤笑,脸上的黄金之眸在雨夜中越发闪烁,“凡人竟妄想忤逆神明……”
“我侍奉在神明前,你们当这双黄金之眸看不到未来吗?”
箭矢和短刀同时抵达目标,却只是划破一道残影,安吉尔本人则在仪式前安然站立,背后是满脸警惕的精灵。
雨势越来越大,就在这磅礴的暗沉雨夜中,最后一缕阳光彻底落下,安吉尔傲然张开双臂,向她心目中永恒的神明致以最虔诚的供奉。
“来吧,启动仪式,召唤神明,复活母树!”
随着安吉尔的命令落下,精灵们最后看了一眼昔日的女王,转而沿着大祭司先前画好的阵纹,围拢成一个繁复图腾,而在层层纹样的最中心,赫然是已然枯萎大半的母树。
精灵族人俯身下跪,开始默念咒语。
“不好,去阻止召唤仪式!”塞西莉亚和米洛两人再度合力,却被安吉尔当空拦下,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黄金之眸仍在闪烁,杀意毫不掩饰,“亵渎神灵者,该当自裁!”
“母树,您是否看到了祈求您复活的子民!”安吉尔转身祈求母树,“有人背叛了精灵一族,联合外人袭击您的子女!无数从您怀抱中诞生的子民,需要您的庇护!”
“我以精灵一族大祭司的名义,恳求您,最后一次庇护我们!”
原本俯身召唤的精灵闻言,下意识抬起了头,所有人都眼含热泪望着那颗已然枯萎大半的母树,在揪心等待它是否可以听见子民的祈求。
而就在万众瞩目中,自开始枯萎后就一直静寂的母树,在所有精灵的注视下,在安吉尔和其余精灵前缓缓垂下数根早已枯萎的枝叶,这些枯萎的枝叶将安吉尔等人围在其间。
无数精灵终于抑制不住眼泪,啜泣声远远传来。
“母树没有抛弃我们!”
“精灵国度还有希望!”
而就在众人欣喜若狂时,米洛的表情则阴沉到了极点。
“搞什么啊……”
决战时刻,堪称是精灵族信仰的母树竟然在庇护安吉尔?这跟打仗前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
“塞西莉亚,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就连母树都认可了我,认可了我为精灵国度选择的道路,”安吉尔怜悯地望着她,“投降吧,加入我们,神明会永远庇护精灵一族。”
“陛下,加入我们吧。”
“陛下,难道您不想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陛下,生命之弓不应该是为了守护而生吗?为什么您要将它对准我们?”
排山倒海的请求袭来,而塞西莉亚面对昔日的子民,只是缓缓扬起了生命之弓,将它对准了安吉尔。
“我现在,就是在夺回我的子民。”
生命之弓不会对准她的子民,但却会对准心怀不轨的“天使”。
女王张开了口。
于是世界给予回应。
就在万众瞩目的战场中央,已经垂落枯枝的母树再度有了反应,在安吉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精灵们震惊惶恐的目光中,另一根枝叶缓缓垂落,来到了塞西莉亚面前。
和其他枯萎的枝叶不同,这一根枝叶虽然同样弱不禁风,极其弱小,但它,却是鲜活的。
那是一根鲜活的,泛着绿意的,刚刚萌生的枝叶。
现在,母树将这根泛着绿意的,代表着希望的枝叶,亲自垂落到塞西莉亚眼前。
亲自垂落到精灵国度最强大的女王面前,无声表达它的立场。
精灵族的母树会永恒庇护它的子民,但是非对错,它心中自有定论,于是它在战场中央,当着众人面前,下达它的警告。
上一秒喜极而泣的精灵全体陡然陷入沉寂,他们迷茫的视线依次划过眼前的枯枝,近处高耸的母树,最后落在了英勇站在中央的塞西莉亚身上。
落到了他们已经失去的女王身上。
“不,不可能!”自宣战以来,安吉尔那张悲天悯人的面具终于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的黄金之眸没有看见这个未来!”
可以看见命运因果的黄金之眸,神明恩赐给天使的黄金之眸,一向让安吉尔自傲,捧着她走到大祭司之位呼风唤雨的黄金之眸,竟然没有看到这个未来!
“我看到我获得了精灵冠冕,我看到母树站在了我们这一边,我看到了神明自天空莅临,恩泽众生!在所有的命运中,我唯独没有看到这个未来!这一定是虚假的!虚假的未来!”
“塞西莉亚,你竟然在背地里使用这种肮脏手段,不惜蛊惑利用母树也要达成你的目的!”
“不,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却唯独不是你臆想中的未来。”沉沉雨幕之中,安吉尔的金眸也变得暗沉起来,而就在她惊诧于未曾预料的命运时,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已经走来,她的身边同样有一枝母树垂落的嫩绿枝条。
安吉尔的黄金之眸在雨夜变得黯淡,女孩的红发却仿佛在暴雨中熊熊燃烧。
永不熄灭,永不低头,就像一颗高大的枫树。
一如零星在闪烁的希望。
“母树会永远庇护她的子女,所以她一视同仁垂落了枝条。”小女孩顶着其余精灵不可置信的目光,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堂堂正正走到了众人眼前,“但母树知晓正确与否,所以她又给予了你们命运的警告。”
“收手吧,安吉尔。”
所有精灵都呆滞在雨夜中,脸上狰狞的面具被雨水打湿,悄然滑落些许,在脸上半挂不挂。
从进入遗迹开始,这张狰狞面具便犹如索命恶鬼般阴魂不散,而现在,它终于有了几分脱落迹象。
目前为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母树,但如果就连母树都否决了自己,那他们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命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命运!”安吉尔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昔日的妹妹,“你可是屈服灾星命运十几年,不过才站起来几天而已,就妄想跟我谈论命运?”
“卑劣的自私吸血鬼,没有人比逆天改命的我,更有资格谈论命运!”安吉尔近乎是咬牙切齿,像是要将所有人都生吞活剥般,对女孩开口警告。
“小心!”从始至终都在观察战局的米洛察觉到什么,瞬间上前,锋利短刀干脆利落斩断暴涨藤蔓,将女孩小心护在身后。众人脚下踩着的土地突然开始向上突起,在不详雨水的滋养下,层出不穷的藤蔓拔地而起,它们组成了坚固要塞,将米洛一行人牢牢锁在此处,而安吉尔早已借此机会脱身,飞向了犹豫不决的精灵面前。
“这些藤蔓坚不可摧,遇水即长,你们就好好受着吧。”安吉尔看了她们最后一眼,转而怒斥犹豫的精灵,“看什么看!继续召唤仪式!”
“大祭司,母树都……”一精灵颤颤巍巍发声,但下一秒便被安吉尔堪称恐怖的表情吓退,“大,大祭司……”
“怎么?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想临阵脱逃吗?”安吉尔表情狰狞看着眼前的精灵,终于撕破了一直以来的悲天悯人的面具,语气越发狠辣,“你们可都逼宫塞西莉亚了啊,亲自将这顶精灵冠冕拿到了这里,甚至上一秒还在和她剑拔弩张,难道你们还以为塞西莉亚会宽恕你们?”
“最初追随塞西莉亚时,你们逼宫夺取了冠冕,现在追随我,你们又心生动摇临阵退缩,自诩高贵,但我看最窝囊的墙头草都比你们意志坚定!”
“事到临头了,想反悔?晚了吧!”
安吉尔冷笑看着眼前胆怯的精灵,“现在,除了跟我做到最后一步,你们别无选择。”
“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犹豫不决的精灵都被安吉尔恐怖的威胁吓到,他们颤颤巍巍看了被困在藤蔓要塞的塞西莉亚,最后低着头,重新回到了召唤阵法中。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敢抬头,亲自看一眼母树。
母树已经枯萎的枝条就在他们身旁,可是,他们第一次觉得母树给予的不是温暖的庇护,而是无从选择的泥泞。
他们好像已经被困住,无处脱身,也无从选择,于是只能迷茫地向前走。
走向不确定是光明还是黑暗的未来。
而从始至终,安吉尔都在冷眼睥睨他们的选择,声声冷笑在心中响起。
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愚蠢,永远自以为眼前所见的狭窄天地便是一切。
短视,愚昧,蠢不可及。
但竟然偏偏就是这样的一群蠢货,竟然曾让她痛苦忍受那么多年,久久不得挣脱。
“精灵国度,需要一场净化。”
在阴暗的滂沱暴雨中,信奉神明的天使对愚昧的精灵做出了最终判决。
“启动仪式——”
“休想!”
安吉尔的话被一支箭矢突然打断,她猛然回头,只看见塞西莉亚一行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藤蔓要塞,正气势汹汹奔向自己,而本该无坚不摧的要塞则安然无恙,毫无暴力挣脱的痕迹。
一丝诧异闪过安吉尔的金眸,这是她今天第二件始料未及的事。
“不可能,我精心布置的要塞,你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挣脱!”安吉尔狼狈躲过数支箭矢,在混战中不可置信惊问。
“老妖婆,你是不是还忘了我?”一句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战局中凭空响起,安吉尔回首,只见萨罗正满脸笑意望着自己,手里还不嫌事大把玩着一根藤蔓,而在他手指间,则有数根银丝缠绕,密密麻麻。
这些银丝以他的手指作为起点,绵绵不断蔓延到要塞中,剩下部分深入藤蔓,被其遮挡,看不清身影。
这是……
“傀儡丝。”米洛的短刀瞬间逼近,而萨罗得意忘形的解释刚好传了过来,“否则你以为我最初是怎么逃出来的?行走在外,没点保命技能傍身可不行!”
最初萨罗在音乐厅暴露母树枯萎的消息,结果神器踪迹没被逼出来,反而让自己被安吉尔困住,但万幸当时的萨罗只是一具遮人耳目的傀儡,真正的萨罗则躲在暗处窥探局面发展,最后不得已和索兰一行合作对敌。但即使如此,傀儡损坏依旧让萨罗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布置吗?”塞西莉亚紧随其后攻来,和米洛左右夹击,“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想过和你硬碰硬!”
“而最初在献祭灾星仪式上出现的藤蔓,也早就让我们有所警惕!”米洛的短刀在暴雨中闪现刺目银光,直逼安吉尔心口!
“先前从头到尾和你交谈的,不过是傀儡木偶而已!”
“先是假意被困,分散你的注意力,后是趁你不备,直捣黄龙!”米洛将视线望向召唤法阵,“我看,估计你的召唤仪式下一秒就破了!”
安吉尔猛然回首,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冒着暴雨奔向其余精灵,顶着其余人惊诧不安的目光,大吼说道,“安吉尔早就抛弃了你们!你们还不迷途知返!”
“母树的选择就在你们眼前,快停止仪式!”
“只是召唤神明恩赐而已,能有什么危害!”部分精灵已经被安吉尔先前的威胁吓昏了头,根本不敢承认脚下的阵法是个错误,“我已经跟随大祭司走到了这里,怎么可能是说停就停的!”
他们已经向安吉尔这艘帆船义无反顾投入了太多太多,一旦沉没,庞大的沉没成本将先一步压垮所有人!
更何况……
“你,你怎么可能会帮我们!”一个精灵绝望看着女孩,“被我们当作灾星厌恶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会救我们!”
女孩已经开始破坏法阵,面对其他精灵绝望的质问,她头也没抬,“我不是在救你们,我是在救我自己。”
从诞生之初就因天生红发而被百般唾弃,从未得到任何认可和承认,她本以为一生就会这样潦草度过,但偏偏她看到了命运的曙光。
真奇怪,明明窥探命运之人看不到自己的命运,但女孩回想教皇,魔王还有女王给自己的劝告,突然本能觉得,自己的命运也不是一片漆黑。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信任,能够堂堂正正以自己的身份去做些什么。
不是以灾星被人唾弃的身份,也不是以大祭司妹妹的身份,而仅仅是她自己。
所有精灵都被女孩的态度震惊,往日里,只有他们头都不抬蔑视灾星,但现在,地位翻转,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高贵的精灵,竟然会被一个红发灾星蔑视。
这一次,他们竟然连红发女孩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奇怪,怎么这些法阵抹除不掉……”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女孩则疑惑看着脚下的法阵,随着时间流逝,法阵条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颜色越发浓稠,就像……
猩红的血液。
这是比她的红发还要深重数百倍的,不详的猩红。
“啊,好痛!”
“怎么回事,我呼吸不上来了!”
“救我,救救我!”
下一秒,原先心情复杂的精灵突然开始痛苦哀嚎,随着第一个呼吸不上来的精灵捂住脖子开始,恐怖的症状宛若疾病般飞速传播。而随着无数精灵的痛呼,这个以母树为中心的召唤法阵却越发完整,甚至开始向外辐射猩红光芒。
“这是……”女孩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一幕,而米洛瞳孔睁大,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
“人,人祭!”米洛骤然惊呼,“这是人祭!”
光明神殿早就在数千年前就废除的血腥人祭,现在竟然在精灵国度重现!
“以罪人之血,唤来我主莅临。”哪怕安吉尔现在正被围攻,但她却突然开始在暴雨中狂笑,“你们曾经欺辱我数十年,真当我全部忘了吗?!”
“不,不可能,哪怕是人祭,你也不可能什么准本都不做,这么大范围的人祭,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塞西莉亚的声音骤然慌乱起来,最后看着安吉尔癫狂的眼眸,声音逐渐降低,最后彻底消散在雨中。
想要布下如此大规模的人祭,就必须提前在所有人身上做好标记,那么精灵国度上一次聚集起所有精灵,是在什么时候呢……
安吉尔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所有的思绪在溯洄到那一点时,骤然停止,无法言语的恐慌瞬间蔓延上所有人心头,而安吉尔则不顾被围攻的狼狈,冲在场所有人露出了狰狞笑意。
“不错,就是献祭灾星。”安吉尔看着所有人不可置信的脸,一字一句说出了答案。
随着安吉尔的话语,所有被困在召唤仪式中的精灵身上,突然全部浮现出点点星光,这些正在闪烁的星光,和在献祭灾星仪式上时,随着安吉尔吟诵的誓词,一同落在了在场所有精灵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让无情的烈火灼烧一切吧,一切痛苦都会被净化……”
有精灵仿佛被滔天烈焰焚烧,痛苦地躺在地上嘶哑。
“你会在烈火中到达天堂……”
这仿佛焚烧一切的烈焰,竟然和那日焚烧灾星的一样惨烈。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藏在行刑台下的逃生密道。
只有安吉尔宛如大仇得报的狂笑。
这些在过去,以为是大祭司赐福的光点,竟然在此刻成为索要他们性命的恶鬼。
“如果你们当初在献祭灾星时想过阻止,想过解救,甚至想过质疑我,那人祭的标记根本就不会落下,”安吉尔缓缓停下了狂笑,雨水沿着她平静到堪称恐怖的面庞下落,毫无波澜,“只要当初你们有一个站出来,阻止那场献祭灾星的仪式,那么人祭根本就不会发生……”
“如果当初,你们中哪怕有一个站出来,在旁人欺辱灾星时保护她,那么献祭灾星的仪式根本不会发生……”
“如果当初,你们中哪怕有一个站出来,在那个阴沉的雨夜,给我递来一把雨伞,或者给我一件破旧的衣服取暖,那么我就不会成为神明的天使……”
说到最后,安吉尔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但她还在说,属于大祭司悲天悯人的面具终于在今日彻底碎裂,她终于可以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恨都彻底倾泻,毫无顾忌。
而后将一切见证者和加害者,全部毁灭。
“如果当初,你们中哪怕有一个站出来,灾星根本就不会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几日前,献祭灾星仪式上的光点照亮的是精灵们嫌恶的面孔。
但现在,在人祭仪式上,同样的光点照亮的,却是他们惊惧的面孔。
“当初你们面无表情围观我献祭灾星时,当你们面对一切苦难却无动于衷时,这场人祭早就已经开始了。”
“忏悔吧,”安吉尔表情扭曲,但语气却惊人的温柔了下来。
“这是属于你们的净化。”
第64章 你注定死于我手
雷声轰鸣, 大雨滂沱,这场自召唤仪式就开始倾泻的夜雨,终于在此时此刻到达了巅峰。
所有一切都阴暗下来, 所有精灵都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颈, 绝望仰头看着昔日的母树, 仿佛鱼儿被强行捞出池塘,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
而在狂风暴雨中, 已经枯萎大半的母树摇摇欲坠,那些垂落的枯萎枝条在雨水中侵泡腐烂,无法再为它的子女提供任何庇护。
在暗沉无光的天日中腐烂的, 又岂止那些枯萎的枝条。
“大,大祭司……”有精灵还是不愿意相信现实, 试探着向矗立在所有人眼前的安吉尔伸出了求救之手,“大祭司……”
但安吉尔只是回以不变的微笑,那个微微扬起的嘴角是如此愉悦, 愉悦到让所有精灵都全身发冷。
“不, 我们这么信任你……”血咳了出来,被当作人祭的献祭品, 脚下的祭祀法阵在源源不断地吸收所有人的生命力, 但仍然有少数精灵拼尽全力张开了嘴痛骂。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们重新接纳了你, 甚至给了你大祭司的高位,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灾星, 灾星,你果然就是灾星!你们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绝大多数精灵只是沉默, 他们的灵魂好像在此刻已经和身体分开, 只是一脸呆滞地旁观这场闹剧。
所有精灵都以为可以召唤神迹,可以让母树复活, 可以重启永恒的庆典,所以所有精灵都穿上了最盛大的礼服,佩戴上最华丽的珠宝,装饰上最多彩的鸟羽,但一切奢侈华丽的装饰都侵泡在雨水中,一无所有。
冰冷的雨和泥地混在一起,脏污的泥水沾染上了他们的礼服,而他们无能为力。
或者说,他们已经丧失了全部力气。
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他们已经背离了女王,又被大祭司抛弃,甚至就连一心想复活的母树都无言否认一切……
他们只是想活着,他们不过是随大流,抛弃那唯一的异类,选择了最稳妥的求生方法。
他们受过教育的内心隐隐知道,这是有违道德的,这是有违法理的,这是有违人性的,但求生的阴暗欲望最终让他们当起了旁观之人。
所有人都身穿华服,举杯做乐,只要唯一的受害人不会发话,那一切罪恶都会烟消云散。
所有人不发一言,却默契地喝下那杯用受害人的泣血酿成的佳酿。
“妈妈,我觉得有点苦……”也有精灵察觉异样,但却被众人沉默规训。
“不,只是发酵的久了些,这才是精品。”
血痕从所有人的嘴角留下,而他们或是心虚,或是不忍心,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地忽略了唯一的牺牲品。
不过是个灾星而已,那是她应得的。
而现在,当初所有旁观的冷漠,都被安吉尔毫无保留,甚至加倍奉还。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一回,轮到了他们。
这是他们应得的。
大部分精灵都沉默地闭上了眼,或许天生坏种没有几个,但沉默的随波逐流终是占了大半。
最开始,他们沉默地附和,牺牲了唯一的灾星;到了最后,也是他们沉默地认命,接受自己当初沉默的代价。
他们没有反驳,接受安吉尔报复的一切。
“你们以为现在的你们很高尚吗?”但安吉尔并没有感到满足,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啜泣,没有听到尊严尽失的求饶,甚至连怒火中烧的训斥也没有听到几句。所有的沉默都让安吉尔感到如坐针毡。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说话啊?你们哑巴了吗?!”安吉尔所有事成的优雅好像在一瞬间散去了,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个被伤害的,已经失去全部理智的野兽在怒吼。
这些被当作人祭的精灵,却只是沉默躺在召唤法阵中,听着昔日的大祭司对自己的控诉。
“灾星,被当作灾星厌恶的又何止一个!”
“一个个的贱货,在我落魄时趾高气扬,在我得意时阿谀奉承。”
“这种垃圾,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吉尔的笑声从最开始的得意洋洋,到后来的声嘶力竭,再到最后的嘶哑,最终只凝结成一句话:
“人祭一旦开启,无法终止,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如泣如诉,血债血偿。
随着安吉尔这句话落下,另一道璀璨光辉在人祭血阵中亮起,那是被安吉尔逼宫得到的冠冕。
带着安吉尔无穷的怨恨,以及无数精灵的生命,加持上这顶冠冕的力量,从地狱中归来的天使,将亲自召唤至高无上的神明,在这场磅礴的大雨中,净化一切罪恶。
“力量有些不够啊……”重新安静下来的安吉尔回望自己的昔日的好友,那双黄金之眸在今日已经遭遇了太多意外,如今已经毫无波澜,甚至还隐隐有些欣赏,“陛下,您果然留了一手。”
“这不是真正的精灵冠冕吧,算了,问题不大,再多抓几个人就补回来了。”安吉尔仰头望着天空,趁米洛和塞西莉亚被人祭吸引目光之际,粗壮藤蔓拔地而起,直直冲着萨罗而去。
“原来当初你是这样逃走的,我说怎么像老鼠一样不见了,”黄金之眸无情望着萨罗,“见不得光的就是见不得光,迎接你既定的命运吧。”
恐怖的吸力从藤蔓深处腾起,转眼就越过重重阻碍,将萨罗五花大绑,送到了人祭仪式的中心。
红发女孩惊恐地仰望头顶,随着藤蔓松手,萨罗直直往下坠落,但吟游诗人非但不慌张,甚至还有闲心冲她比个耶。
“老妖婆,我怎么可能以真身前来!”
下一秒,吟游诗人的活灵活现的脸就变成了木偶呆滞的脸,不变的只有对方吐舌头的滑稽表情,而随着这个萨罗的消失,无数个萨罗转眼就出现在四周,无数傀儡银丝拔地而起,宛若天罗地网,而在层层银丝中,根本辨不清真假。
吟游诗人的傀儡术神乎奇技,但下一秒,这张嬉皮笑脸的表情骤然破碎。
所有本在沉默等死的精灵突然齐声哀鸣,巨大的撕扯从人祭法阵迸发,似乎要将所有人都拉往无穷地狱,不详的猩红在雨夜中张扬闪现,宛若恶魔的微笑。
就在地面发生异变的同时,头顶的天空也同时异况突生。
阴云密布的天穹突然被撕裂开一条缝隙,随着第一条缝隙出现,越来越多的孔洞仿佛被腐蚀一般,接连不断出现在天际,暴雨骤停,一道圣光从高空降临,直直射入人祭仪式的中心。
母树高大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开始颤抖,又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枯叶的颜色竟然和所谓圣光一般无二。
无形的神威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就在众人神色凝重之时,只有安吉尔骤然仰头,喜极而泣,甚至向上苍行礼祈祷。她不顾正向她围攻的二人,硬生生承受下一击,生命之弓毫无怜悯地吸收着安吉尔的生命力,但裸露的枯骨下一秒便被神明治愈。
“信徒终于不辱使命,让您降临世间。”
恐怖的神力波动骤然涌起,将米洛和塞西莉亚两人同时击飞,安吉尔一得到喘息之机,当即跪地向神明彻底俯首称臣。
“坏了啊,真让她召唤出这个怪物了……”米洛皱眉仰望,只觉得这下麻烦大了。
上一次,这个怪物还是借安吉尔的身体降临人间,这一次却是以人祭仪式获得的力量,不再局限附身之物,以真身降临。
很奇怪,明明祂就在眼前,甚至米洛恍然间可以看见祂慈悲向下的眼角,但在周围圣光包裹下,米洛却又只能看见祂身形的轮廓,根本看不清任何细节。
“凡人岂敢直视神颜。”安吉尔冷笑的声音响起,而位于人祭仪式中心的怪物,只是轻轻一挥手,围绕在身边的无数个傀儡木偶便应声而碎。
层层傀儡银丝绷紧到极致,下一秒终于不堪负重,全部绷断。原先天罗地网用来隐蔽的银丝,竟然转眼就成为包围自己的囚笼。
萨罗真身遭到重创,直接滚到了米洛脚下,吟游诗人生无可恋地看着那个怪物,“靠,这都不是一个物种了,怎么打……”
“不,还有希望。”塞西莉亚细细观察那个怪物,对方自从降临后,周身就一直被若有似无的圣光包围,但只要凝心去看就会发现,一直闪现的并不是圣光,而是那个怪物的身躯。
“安吉尔根本没拿到精灵冠冕,召唤仪式力量不足,所以即使那个怪物现身,祂的力量也根本不稳定!”
与此同时,安吉尔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当她刚想凝眉报告,祂却轻轻抬了抬手,一直以来被忽视的红发女孩便被祂带了上来。
“真有意思,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祂只有一根手指就轻松拎起了女孩,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并不愿意轻易放手。
在场所有人脸色骤然一惊。
“安吉尔,你刚刚召我上身,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召唤,”那个怪物轻轻揉捏着弱小的人类,对方的怒目而视对祂毫无作用,“召唤仪式力量不足,想要补充力量的话,那便再补充些活人……”
“用他们渺小的生命,来迎接神明降临,这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安吉尔,你不是很讨厌你妹妹吗?”
“那就将她献给我。”
一丝贪婪从祂的眼底闪过,但在圣光掩映中,无人窥见。
“就她一个,是不是不太够?”安吉尔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秒,而后皱眉说道,“不若我为您将塞西莉亚擒来,作为精灵族最后一任女王,想必一定可以为您补充最强的力量……”
“不,就她一个,足够了。”
威严的神明从高空俯身,那张无法看清的神颜直直望着安吉尔,“我的天使,还是你仍然对这个肮脏的世界有所留恋?”
“不,”在神威碾压下,安吉尔仍然面不改色,“有机会为您效力,是这个灾星的福分。”
下一秒,那双黄金之眸骤然逼近了女孩,铁手毫不犹豫掐住了她的脖子,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滴落在女孩的红发下,恍惚之间和红发融为一体。
“这就是你的命运,让我将它拨回正轨。”安吉尔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带着她缓缓走到了人祭阵法中央,阵法感应到有人前来,再次发出不详的猩红光芒,宛若恶魔张开了进食之嘴。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到了你的命运。黄金之眸告诉我,你会在祭祀仪式中鲜血淋漓……”
“而我,便是负责筹划祭祀仪式的大祭司……”
安吉尔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或者说,你注定会死于我手。”
“你本该死在几日前的献祭灾星仪式上,我会亲自为你送行,你会死在全部精灵的注视下,而我之后也会亲自为你复仇,这本该是完美的命运,但你却徒生枝节,竟然会被魔王救走,不过现在看来,命运从未出错,”安吉尔说到这里,铁手再一次收紧,“所谓的意外,反而让你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主动返回,亲自来到了人祭仪式的现场,完成这命运轮回……”安吉尔神色晦暗,从黄金之眸中看到的一切命运都在脑海闪过,一字一句吐露属于大祭司的裁决:
“我代替命运宣布,你将死于祭祀,死于今日,死于我手!”
“这就是你的命运……”
“不!”红发女孩被安吉尔死死掐住脖子,但她仍拼命挣扎,甚至不惜一口咬上她的手,嘴角的鲜血和脖颈的鲜血混在一起,姐姐和妹妹的血混在一起,再也纠缠不清,“安吉尔,这不是我的命运!”
“死到临头,你还要耍什么花招?又是什么傀儡木偶?”安吉尔不屑笑道,并不将她死到临头的挣扎放在心上,“你以为我还会上当?难不成你还想着会有人来救你?不可能,塞西莉亚她们可都拜服于神威,根本无力救援。”
“不,”纵使被掐的难受,女孩也只是扬起了头,而后堪称放肆地观察大祭司的面容,凝视那双被无数人赞叹过的黄金之眸。
传说中,可以看破一切命运因果的黄金之眸。
那是精灵一族的荣耀,是堪比第三件神器的荣耀。
作为灾星,她过去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安吉尔,这会被精灵怒斥不敬,会训斥灾星为什么胆敢玷污大祭司,所有人都担心灾星会玷污命运轮盘,但从未有人问过灾星,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安吉尔,你从未看到过命运。”女孩嘴角还流淌着鲜血,却冲安吉尔露出一个堪称挑衅的微笑,“我在过去一直很自卑,总觉得我注定永远都比不上你……”
无论是那头罪孽的天生红发,还是暗淡无光的棕色瞳孔,抑或是灾星任人欺辱的地位,全都比不上她的亲生姐姐。甚至就连她唯一可以说得上天赋的,和安吉尔一样可以看见命运的双眼,也都会被安吉尔的黄金之眸比到尘埃中,仿佛一个当众取笑的小丑。
因为女孩永远看到的永远不如安吉尔那般详细。
她似乎永远只能在安吉尔的完美光环下苟活,什么都比她差,活该以灾星之名度过潦草一生。
“但是那一天,我知道了,原来是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那一天,单枪匹马来到祭祀现场的银发魔王,在圣洁神明和所有唾弃精灵面前,肆无忌惮扬起了他高傲的头颅。
“能看到命运之人,难道要选择被命运驯服吗?”
那一刻,女孩仿佛亲耳听到了命运的低语,它和银发魔王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悄然俯身,在她的耳边诉说属于她的神迹。
原来,即使是被万人唾弃,即使不被世人认可,即使没有得到神明赐福,也可以活得那么肆意张扬。
红发女孩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被当作灾星献祭的那一天,她其实看到了银发魔王的命运。
很奇怪,身为魔王,他的命运竟然和教皇大人的一样,也是站在处刑台上,满身血污,万人唾弃。
但是,哪怕命运如此,那个顶天立地的银发身影,却仅仅受困一时片刻,下一秒就轻蔑地将所有命运束缚都甩在一旁,毫不留情将其碾压成碎片。
女孩第一次看到,自己一向奉若神明的命运,竟然也会被人如此轻视。
究竟什么才是命运呢……
究竟,要如何才能像魔王大人一样,活得那么潇洒呢……
那一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红发女孩,终于开始尝试挣脱名为命运的囚笼。
为了寻到答案,女孩不顾教皇的挽留,义无反顾回到了这里,直面命运。
“我确实可以看见命运,但反而被看到的一切束手束脚,只是一味自卑自叹,将自己固定在灾星的位置上,但却忘记了,什么才是命运。”女孩即使正在被安吉尔死死掐住命脉,但却不再直视安吉尔,而是将视线放到了天穹。
“但命运不该是这样,它不该这样令人绝望。”
“于是我明白了,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能看到的都只是命运的碎片,从来不是命运本身!命运却从不固定,而是时时刻刻在改变!随着每一个人做出的选择,命运在不断的发生改变,从未有过定数!”
“所有妄图通过碎片随意断定命运之人,本就是管中窥豹,自欺欺人!”
“我从未注定是个灾星,我只是我自己!”
“而我今日主动来此,也不过是想证明给你看,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我所经历的一切,那才是命运。”
“我,即命运!”
随着女孩的怒吼,安吉尔的黄金之眸已满是血丝,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终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体面,她狰狞地将女孩拽到眼前,“你?你活得那么窝囊,就是靠我的荫蔽才能苟且偷生,你有什么资格对着我说这些话?”
“对,今天确实发生几次出乎意料了的情况,我确实没有看到所有的命运,但最后我还是成功走到了这里,成功将所有人都碾在脚下!黄金之眸的威能岂是你能质疑的?!”
“不,安吉尔,你通过黄金之眸看到的不是命运。”红发女孩张扬地笑着,近乎是嘲讽地大喊,而是世俗的偏见!”
“你看到的所谓命运,只是化作重担无差别压在了所有人身上!你觉得红发天生低人一等,所以你看到了我注定作为一个灾星死于你手;你觉得所有人都辜负你,所以你看到了精灵国度的覆灭!”
“但这真的是命运吗?这真的是终将到来无法阻止的命运,还是你永不止息的怒火和偏见,还是你最希望的结局呢?!”
随着女孩的最后一声怒吼,她拼尽全力摆脱了安吉尔的控制,无数血痕浮现在她的脖颈,但她毫不在意,而是反过来指着安吉尔,“你不是有黄金之眸吗?怎么比我还看不清真相!”
血珠沿着身体低落,浇灌在了几乎枯萎的母树枝叶上,随着反抗命运的热血,一道远比安吉尔眼眸耀眼的金光,张扬至极地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着那道金光,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为之俯首。
而被包裹在这璀璨夺目金光中的,则是一个红发的幼小身影。
她夺目的红发宛如火焰般燃烧,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缓缓张开了双眼,那双原本是棕色的眼眸,颜色则在不断加深,不断变得纯净,最终变成了澄澈的金黄。
那双金眸是如此耀眼,就连安吉尔自傲的眼眸都在它面前变得暗淡无光。无穷的奥妙宛若碎金般闪烁其中,似乎蕴藏了宇宙永恒的智慧。
“那是……”米洛不可置信地发问。
在场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这道光芒,但此时此刻,似乎所有人都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这般澄澈的金色,还刚刚好出现在眼眸的位置,能够看到命运的女孩……
“那是真正的,”塞西莉亚定定凝视着女孩,作为女王,亲自下达最后的判决,“黄金之眸。”
华光璀璨,又金光在母树尚未枯萎的半边亮起,于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道光芒。
【唯有看到命运,又敢于反抗命运的真正勇士,才能获得精灵族的传说秘宝,得到来自母树的祝福:】
【能够勘破命运迷雾,破解因果轮回的,真正的黄金之眸。】
第65章 有人说过,你的天使很廉价吗?
【真正的, 黄金之眸。】
随着来自母树的光辉缓缓减弱,女孩眼眸中的碎金也越发闪烁,而在场众人皆被这意想不到的的变故所惊, 位于高空的神明若有所思, 眼中满是趣味, 反倒只有安吉尔最先反应过来。
“黄金之眸, 黄金之眸……”安吉尔不可置信看着红发女孩, 尤其是她眼中正在闪烁的金眸,浓烈的不安感突然沿着脊椎爬升到头顶,安吉尔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金眸, 喃喃自语,“如果那才是黄金之眸, 那我这双眸子又算什么……”
如果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获得的才是真正的黄金之眸,那她自己脸上的又是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看见这种命运!”安吉尔的嘶吼在战场上响起, “这是神明恩赐我的神迹, 怎么可能会出现错误!”
这是自己在凄凉的雨夜遇到的神迹,自己正是凭借这双神奇的眼眸才走到了现在!如果这双眼眸是虚假, 那为什么之前无人指认?!
但女孩的话却又宛如梦魇般在安吉尔耳旁回荡。
“安吉尔, 你从未看到过命运。”
“所有妄图通过碎片随意断定命运之人, 本就是管中窥豹, 自欺欺人!”
“你不是有黄金之眸吗?怎么比我还看不清真相!”
如果, 她脸上的这双金眸根本就不是黄金之眸……
那么,自己在过去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凭借窥见的命运碎片便叫做自欺欺人, 那么如果她连命运碎片都看不到呢?
这又该叫做什么?自取灭亡?
难以言喻的恐慌宛若潮水般漫上安吉尔心间, 但改变了自己一生的神明却近在眼前。
恩赐自己新生,给予自己力量, 赋予自己权柄的,她已经献上一生去信奉的神明就在眼前。
“神,请您亲手破除遥言,为您的信徒指引方向。”
信徒仿佛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向神明祈求真理的指引。
于是神明应验,亲自下凡,向人伸出了手。
但那只手,却来到了红发女孩眼前。
“没错,她们说的是对的。”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动了,祂亲自降临世间,缓缓走到了女孩面前,屈尊降贵向她伸出了手,半分都没有看向安吉尔,“没想到是你获得了真正的黄金之眸,倒也不枉我刚才的等待和布置。”
安吉尔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神明的所作所为已经回答了一切,但信徒却无法接受。
“什么叫做真正的黄金之眸,您刚才又有什么布置……”
见到红发女孩望向安吉尔,神明终于愿意开口解答一二。
“安吉尔,你以为,我刚才留出了那么多时间,让你将你的妹妹献祭给我,是为了什么?”
女孩猛然仰头,而神明已经先她一步,说出了答案,“当然是为了获得真正的黄金之眸。”
“只有能看见命运之人,才有可能获得这个密宝,既然你失败了,那么你妹妹便是唯一可能获得秘宝的人选。”
“在死亡威胁下,要么她激发潜能,获得秘宝;要么是她彻底失败,力量和潜能全部献祭给我。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是吗?”
神明并不愿意多开口解释,不再多看失魂落魄的安吉尔,神明继续向红发女孩发出邀约。
“加入我吧,我可以恩赐你成为我的信徒之一,替我散播福音。”
“你不是一直很羡慕你的姐姐吗?你难道不恨那些欺辱你的精灵们吗?现在,一生中唯一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可以让你取代安吉尔,从此以后,你可以获得她拥有的一切,将她,以及所有人对你的欺辱都报复回来。”
祂将失魂落魄的安吉尔提起来,就像几分钟前提起女孩一样,向她开口承诺。
“来吧,成为我的天使。”
无数圣光破开裂缝,应命降下,宛如蜂蜜般甜美,宛如琥珀般纯净,就在这些圣光辉映下,自战斗开始就没有停息的暴雨终于消散些许,外部依旧风雨摇摆,但此处却恬然安静,宛若摇篮。
红发女孩定定看着祂,神明的邀请就在眼前,好像只要自己答应,就可以一步登天。
“你布置了什么?”但女孩没有第一时间接受祂的邀请,而是将视线放回了安吉尔身上,向神明逼问,要求对方明说出答案,“安吉尔的黄金之眸,果然是假的?”
“聪明,”神明欣赏地看着红发女孩,当望向安吉尔时,目光就只余下恨铁不成钢,“不得不说,你可比你的姐姐聪明的多啊,哪怕没有我的帮助,也获得了黄金之眸。”
安吉尔已经得到了答案,此刻只是望着自己信仰的神明,脸庞迷茫,内心天崩地裂。
“那你给她的金色眼眸,究竟是什么?”女孩不依不饶地逼问,不得真相誓不罢休,“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做。”出乎意料,神明只是轻轻摆手,“只是一个小实验而已。”
“我一直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黄金之眸,而你们姐妹俩天生都拥有看破命运的能力,谁都有可能获得,但我等不及了,于是我遇到你姐姐时,不过是随手帮了点小忙,想看看能不能加速这个进程,”神明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加深了她瞳孔的颜色,让棕色变成金色,以及……”
“让她的情绪更明显了而已。”
“什么意思?”
“一个实验而已,如果在相信自己获得黄金之眸的情况下,更加相信自己看到的每一个命运,那这种信念会不会吸引真正的黄金之眸呢?”神明笑着说道,仿佛安吉尔的一生只是个游戏。
“从始至终,她都可以看见命运,但当她的眼睛变成金色后,她能看到的更长更清晰的命运,只不过是受到她潜意识里的自信,以及愈发控制不住的仇恨影响而已,换句话说……”
“她脑海中对精灵国度的恨意,希望它粉身碎骨的想法,混淆了她的判断,让她将自己因恨意臆想出的想象,一意孤行当成了即将成真的现实。”
“但这种恨意一直存在,所以我从始至终做的,或许也只有一件事。”神明高傲地笑着,俯视着蝼蚁,“就是改变了她的发色眸色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改变。”
“不!不可能,如果您赐给我的不是黄金之眸,如果我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臆想,那为什么大部分臆想都实现了?!这无法解答!除非我看到的就是命运本身!”安吉尔似乎又看见了一丝希望,近乎失控地大喊。
“当人被仇恨驱使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它。”神明笑着看向自己愚蠢的信徒,“而你所希望的一切,所看到的一切,不都被你自己亲手实现了吗?”
“献祭灾星,毁灭精灵国度,亲自复仇,你所梦想的一切都实现了,不然,我又怎会降临?”
掠过安吉尔彻底失去血色的面孔,祂转身望向了红发女孩,“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姐姐可以获得真正的黄金之眸的,不过可惜,她没有,但是,我发现了你。”
“从我降临在此地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你,我看到了你身上无穷的潜力,甚至纵容你们姐妹交谈,而不是让你立刻被人祭,想看看绝境是否能激发你的潜力。现在看来,你果然超越了你的姐姐,获得了真正的黄金之眸。”
“那么来吧,加入我,和我一起,将这块罪恶之地彻底毁灭,或许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让你和安吉尔一样,摆脱这头红发……”
“神明也会相信人类压迫同类的红发罪恶论吗?”女孩突然仰头询问。
高高在上的神明微不可察地呆愣一瞬,而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邀请。
“你是在怨我没有及时救赎你吗?我的天使。”神明对愚笨的信徒抱以最大的宽容,那张悲天悯人的脸是如此动人,仿佛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蕴含其中,只要女孩点头,她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一切。
那张脸是如此的慈悲,和安吉尔昔日的神情是如此相像。
但安吉尔的面具后隐藏的是刻骨仇恨,那么神明这张面具背后,隐藏的又是什么呢?
“你会称呼遇到的每一个人为天使吗?”
神明完美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被庞大神明捏在手心的安吉尔,则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又一个堪称是毁灭的打击赤裸裸来到了她的眼前。
“你对安吉尔也说个这句话吗?她的名字不会也是来源于此吧?”女孩的目光好像火炬一般,将安吉尔所有的侥幸,将神明全部的谎言都焚烧殆尽。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口中的天使,太过廉价。”
“神明座下不缺天使,安吉尔,你只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到了另一个囚笼。”女孩没有理会神明,只是望向安吉尔。
“大祭司,你和我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女孩轻轻说道。
既黄金之眸是虚假后,又一个重击落到了安吉尔身上,这个上一秒还地位尊贵的神明信徒,在仇恨了一生后才绝望发现,自己原以为的新生,从头到尾都是假象。
来自天空的圣光变得黯淡起来,磅礴雨势再次倾泻而下,安吉尔颓然仰头,这才发现乌云从未远去,那些带来破晓的圣光朦朦胧胧,仅仅只是短暂停留。
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在街上独自淋雨的女孩,终归没有走出那个雨夜。
她从头到尾,都被所谓命运和神迹,玩弄于股掌之间。
“委屈说够了吧,别扭也闹够了吧,”高居云端的神明终于不耐烦了起来,那张脸上不再有慈悲的笑容,“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恩典,还不快识相来感谢神迹。”
“是吗,”红发女孩笑道,冲高高在上的祂仰起了头,“可我作为精灵,信奉的是母树啊。”
“大胆!”神明的脸色骤然改变,被戏耍的怒意爬上脸庞,但随着祂的怒意袭来的,却是无数母树盘踞的枝叶,以及隐藏在枝叶中闪烁金光的箭矢!
“让我看看所谓的神明究竟有多少生命力,”在女孩为所有人争取的时间中,塞西莉亚已然挣脱神威压迫,正凌然飞舞在空中,控制生命之弓万箭齐发,“能不能用你的生命力,真正复活母树!”
神器生命之弓,可以汲取目标生命力,转而供养精灵一族。
红发女孩见状,当即借助母树掩护逃脱,正当神明恼怒抵挡掠夺生命力的箭矢时,那道本该逃走的瘦小红影却再次出现!
女孩没有跑!相反,她借着女王和母树的掩护,毫不犹豫冲到了祂面前,目标直指……
安吉尔!
“我以为你们关系不是很好,结果你竟然愿意舍命救她?”祂语气诧异,但攻击却毫不手软,无数圣光从天空洒落,直接腐蚀无边剑雨,而只要红发女孩不小心碰到一丝,便会被瞬间腐蚀,尸骨全无!
当拉拢的蛊惑被破除,这些看似灿烂的圣光也暴露出残忍的真实一面。
但奇迹般的是,纵使女孩躲闪身姿狼狈不堪,但她却次次都能躲开圣光,一路有惊无险杀到了安吉尔身边,而女孩脸上的黄金之眸,则正在连绵不断闪烁金光!
“能够看到命运的黄金之眸……”祂眼中的贪婪之色升起,“名副其实。”
红发女孩正是凭借黄金之眸,看到了命运的碎片,才可以完美预知圣光落下的轨迹。
“你,怎么还会回来救我?”安吉尔嘲讽地看着突破一切阻碍的女孩,气若游丝反问,“我们的关系,可没这么好。”
那么多年的厌弃,那么多年的冷漠,那么多年的血泪,从来都真正存在。
“不过,我把你当实验品,神明也把我当实验品……”安吉尔仰头看着祂狰狞的面孔,第一次觉得命运是如此公平,“也算我罪有应得……”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那你为什么当初又在行刑台留下密道?”女孩直视着安吉尔的眼睛反问。
此时此刻,两人的地位终于彻底扭转。安吉尔昔日金色的眼眸重新恢复成棕色,而女孩的黄金之眸则在闪烁碎金。
“一命抵一命,我们之间,就此恩断义绝。”女孩将安吉尔背到了肩膀上,不再看她。
“好啊,就此恩断义绝。”安吉尔低低笑出了声音,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从此以后,她们姐妹两人,桥归桥,路归路,无论恩怨,再无关联。
那么多年的互相折磨,终于可以就此结束。
她被仇恨控制了那么久,到现在终于觉得累了。
“如果……”安吉尔躺在女孩的背上,看着她狼狈躲避圣光的身影,下意识喃喃自语,“如果当初,你和我一起降生的话,会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当初她没有无动于衷,一意孤行进行实验的话,命运会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当初她没有相信眼前的神明,转而修炼自己,命运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安吉尔脸上的双眸已经褪去了光彩,重新变回最初的棕色,而在那双普普通通的眼眸中,隐约有亮光闪烁。
如果……
只是可惜,命运没有如果。
“在千千万万的道路中,当时被仇恨裹挟的你只会做出那个选择,”女孩没有理会安吉尔的自怨自艾,只是冷酷回答,“这就是命运,被你亲手选择的命运。”
“与其沉浸过去,还不如专注现在,”米洛踩着无数藤蔓飞奔而来,将短刀直指人祭仪式,“大祭司,这是你亲手布置的人祭仪式,想必你也知道如何废除仪式吧?”
“我看你现在也不信奉那个玩意了,不如干脆帮我们一个小忙,我们帮你打回去怎么样?”
“我们现在,要把那个怪物,”米洛冲天边的“神明”咧开笑意,“赶回去!”
“一个只能通过人祭仪式召唤下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玩意,”重伤未愈的萨罗踉跄起身,吐掉口中的鲜血,眼中不屑,“我看它那么想要黄金之眸,估计也没打什么好主意,呦,祂不会是想把黄金之眸的力量吸收了,好壮大自身吧?”
“它都能吸掉那么多精灵的命了,再吸一个也无防。”塞西莉亚又一次万箭齐发,转头冲众人大喊,“不过,光凭我们的力量,似乎还不太够。”
塞西莉亚转头望向了远方的人祭仪式,所有被献祭的精灵们都无声无息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身为女王,塞西莉亚心中闪过一阵隐痛,但她还是张开了口。
“重伤的精灵们,难道你们要屈服于那个怪物吗?!”
“你们的一生都自诩为高贵的精灵,却被傲慢自傲蒙蔽了双眼,肆无忌惮伤害同胞;被死亡恐惧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献祭灾星;现在,你们难道也要被绝望蒙蔽双眼,再次屈从于所谓命运吗?!”
“如果不愿意,那就给我站起来反抗!”
女王铿锵有力的声音隔着层层雨幕传来,却无比清晰传到每一个精灵耳中,此时此刻,所有精灵都躺在昔日嫌弃至极的泥地中,脸庞上早已遍布泪水。
为了复活母树,为了求得那一丝生机,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啊……
如果他们迄今为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那活下来的面目全非的他们,还是自己吗?
为什么一切都会沦落到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呢……
刺啦——
无数条裂缝缓缓出现在所有精灵的面具上,这张自从索兰他们进入就一直佩戴的丑陋面具,这张在舞会上被视作珍宝的面具,这张被用来让庆典更加华丽盛大的面具,终于在精灵们最肮脏狼狈的时刻,破碎了。
无数碎片落在了地上,连带着自精灵国度起就诞生的偏见与恶意。
自诩为高贵优雅的精灵,终于为他们无理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如今我们已经被投入人祭仪式,存活几率渺茫,但所有一切都是我们自取灭亡,我们难逃其咎。”一个精灵仰起了头,让滂沱大雨冲刷重见天日的容颜。
“我们不惧怕死亡,只是后悔拉无辜之人陷入泥潭,或许我们该死,但精灵国度不该因我们的错误而灭亡。”
“女王陛下,请原谅臣民的愚蠢,但好在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有挣脱面具的精灵纷纷强撑起身体,他们的脸上都挂在泪水,但却在此刻一起仰头,向母树坚定张开了双手。
“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强行终止人祭仪式!”
母树全身猛然一震,在狂风暴雨中,这颗自从所有精灵诞生起便存在的高大巨木,似乎一瞬间身形变得萎缩。
所有精灵转而望向了女王,脸上纷纷露出了释然的笑意,“还请陛下,能重新认回您的子民。”
精灵一族的女王,本该得到回应。
这是当初逼宫那日,精灵们对塞西莉亚的回答。
只是可惜,有些晚了。
“此生能够成为您的子民,是我们的荣幸。”
塞西莉亚猛然意识到什么,但想要奔去的身影却被怪物拦住。
最后的最后,在滂沱的暴雨夜,所有精灵都转身望向了红发女孩和安吉尔,看着女孩背着大祭司狂奔的身影,向姐妹两人做出了迟来的道歉。
“我们知道道歉弥补不了任何伤痕,但我们会用生命去弥补。”
“对不起,我们错了……”
对不起。
在那个无法走出的雨夜,那个被困的人终于在雨夜得到了道歉。
但一切已晚。
第66章 也许实验还在继续,也是好事
人祭阵法在雨夜中运转, 隔着层层雨帘,随着无数精灵仰头起身,这些猩红光芒非但没有减弱, 反而闪烁出更加惹眼的红光。
在暗沉无光的雨夜中, 好像地狱之门。
“停下!”隔着磅礴大雨, 塞西莉亚的怒吼击穿一切传来, “我命令你们停下!大祭司会解开人祭仪式, 你们不用献上生命……”
“没用的,”安吉尔虚弱躺在女孩的背后,嘲讽一笑, “这个人祭仪式我可是下了大力气。一旦开始,根本无法逆转, 除非玉石俱焚,连带着献祭之人一起彻底毁灭,才有几分终止的可能。”
“无论是继续运转, 还是中途制止, 所有被投入人祭仪式的祭品,都会死, 没有第二个选择!”
“当初他们不给我留活路, 那我也不会给他们留活路……”
“面对这群贱货, 我怎么会留手哈哈哈……”
安吉尔控制不住开始狂笑, 哪怕是女孩, 也可以感受到对方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不过在凄切的雨幕中, 这本该肆意的笑却渐渐变得癫狂:
“你们恶人做到了头, 知道必死无疑,才想要洗白求得原谅吗?怎么可能这么好!”
“好人坏人全让你们一个人当, 你们难道以为自己很伟大吗?”
“哇,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要停止一切,你们不会觉得自己是世界救世主吧?让我猜猜,不会有几个记吃不记打的蠢货还感动的哭了吧?”
“这群贱货,活着的时候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哪怕死了也要膈应我!”
“好吧,你们想死,那就死吧,以为我会泪流满面,感动涕零,开始反思自己,对你们手下留情?”
安吉尔拼尽全力抬起头,隔着看不清的雨幕,冲所有躺在人祭阵法中的精灵怒目而视。
“笑话,我只会把你们的坟墓都烧成灰烬!我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丝凉意划过脸庞,安吉尔像是骂累了,将头无力地靠在女孩肩膀上,不再言语。
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安吉尔的狂笑只是突然停顿在原地,本以为可以释然的内心却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她突然茫然了,不知道未来要怎么继续生活。
恨吗?安吉尔抠心自问,肯定是恨的。
那群自以为是的贱货,仗着自己运气好,仗着自己狭隘而无知的嘴脸,就可以肆意欺辱天生红发的自己,从不愿意给她一丝好脸,那么现在,这群只知道参加庆典,最在乎自己正统精灵身份的蠢货,就活该死在他们最看不起的灾星手中,活该死在冰冷脏脏的人祭阵法中,不值得任何怜悯。
但承担恨意的对象突然消失了,安吉尔铺天盖地的恨意却再也找不到抒发点。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几乎全部时日都是和这股恨意相依为命。她日日夜夜都谋划着,都幻想着,将来要如何报复这群愚蠢的精灵,但当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突然完成后,安吉尔反倒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接下来要干什么呢?为信奉的神明传播福音?可是就连所谓神迹,也不过是又一场骗局。
幸好今天是个雨天,安吉尔只能茫然地想。
所以无人能看清她在流泪。
红发女孩也茫然停留在原地,要去解救的对象选择自尽,要去解开的人祭仪式也随之玉石俱焚,眼前的泥泞雨路已经没有前进的必要。
她的全部恨意,不解和抱怨,也随着精灵们的死飘在了空中,若无所依。
只有塞西莉亚,远远遥望重新唤法出光芒的人祭阵法,呆滞在原地。随着精灵们的自尽,人祭阵法不再像启动时那样散发不详的猩红光芒,而是在母树枝叶近乎是怜惜的庇护下,柔和地散发出绿光。
母树的枝条徐徐垂落,这一次不像最初垂落下枯萎的枝条,而是落下和女王一样嫩绿的枝条。那些最初枯萎的枝条都降解在雨夜中,成为了母树的养料,掩映在无情的人祭阵法中。
一切都很安详,就像所有精灵诞生时那样。
被放在人祭阵法中的冠冕随着升起,母树的枝叶托起它,就好像她的子民还在,将这顶冠冕温和地戴到了塞西莉亚头上。
一如往日的加冕,女王在子民的见证下,佩戴起这副冠冕,承诺要永远保护她的子民。
但她的子民刚刚回来,却又全部消失了,无法挽回。
“啊——”狰狞的嘶吼突然传来,所有人抬头望去,只看到随着人祭阵法的终止,高举云端的怪物身形开始模糊起来,失去了祂所依赖的降临媒介,去了替祂抵挡一切排斥的阵法,祂的脆弱终于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第一次降临借了安吉尔的身体,第二次降临借了人祭阵法的力量,看来有什么限制存在,让你你根本没办法亲身降临世间。”米洛冲怪物高高扬起了短刀,“你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
“怪物,你根本就并非无法战胜!”
“短视的人类!你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强大!”怪物扭曲嘶吼,“只有效忠于我,才可以获得永恒!才可以获得永恒的恩典!”
“去死!精灵族认为,生命的真谛在于轮回!”无穷的怒火升起,塞西莉亚带着子民消逝的怒火,再度拉起了生命之弓,璀璨金光在箭矢尖端凝聚,来自生命的力量汇聚在此处,“从来都没有永恒的庆典,没有永恒的生命,更没有永恒的存在!一切都只有顺应自然的轮回!”
“混蛋,为我的子民偿命!”
“去死吧!”
无数剑雨射向怪物,却仿佛凭空穿过空气,直接落在了后方草地上,塞西莉亚先前瞄准的怪物身影已经变得虚幻,似乎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毫发无伤。
“愚蠢!我怎么可能被蝼蚁所伤!”无穷的恶意从祂眼中浮现,祂扬起已经逐渐变透明的手臂,“哪怕我失去了降临媒介,也照样可以杀了你们!”
轰鸣雷声在暴雨夜响起,无数圣光夹着爆裂雷电从天而降,来自怪物的最后一击满是神明被蝼蚁挑衅的愤怒,势不可挡地向所有人劈下!
“为你们的不敬和愚蠢忏悔吧!”
庞大的力量冲击袭来,塞西莉亚刚刚射出箭矢,没有时间补充;女孩和安吉尔已经彻底脱力,茫然站在原地;萨罗傀儡丝尽断,重伤未愈;只有米洛用力握紧短刀,义无反顾挡在众人身前。
“自从当了传教大主教后,就一直呆在神殿诵读经文,好久没打的这么爽了,”米洛无所谓笑笑,“小时候读过的童话里,骑士总会挡在最前面庇护终生……”“
死前能当一回骑士,圆一回小时候的梦,也算值了。”
轰鸣雷声不断逼近,就在众人视死如归,打算全力一搏之际,被忽视许久的母树却突然生长出繁茂枝叶,半边死气沉沉,半边却枝繁叶茂,就在这最后萌发的嫩芽中,母树绽放出了最后的光辉。
无数柔和荧光从母树亮起,所有人都看到,这些荧光来自母树尚未枯萎的半边嫩绿枝叶,它们在此刻闪烁,带着生命诞生之初的力量,就像庇护昔日沉睡在花苞中的婴孩那般,温和地庇护在众人身前,替众人牢牢挡住了雷击。
母树,带着恍若创世一般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再度为她的儿女抵挡一切伤害。
而被包围在层层森绿荧光间的,则是一顶用嫩绿枝叶组成的冠冕。
不,说它是冠冕甚至都太过夸张,因为这只是用几根嫩绿枝叶围成的圆圈,和塞西莉亚继任女王的华丽冠冕比起来,它没有价值不菲的宝石,没有晶莹剔透的翡翠,没有五彩缤纷的鸟羽,就像是孩童随手编织后就仍在一旁的玩具,未免太过朴素。
但在这么一个朴素的圈环之上,却顶着仿佛要灭绝一切雷光,徐徐盛开出一朵花蕊。
这是一顶花环。
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会忽视眼前力挽狂澜的花环。
因为这是属于生命的力量,就像生命诞生伊始,第一朵绽放的小花。
“这是……”米洛被它的美震撼,不可置信开口询问,而哪怕没有见过它,塞西莉亚也已经认出,郑重回答:
“这是属于精灵一族,足以和生命之弓并列的神器——”
“传说中的,精灵冠冕。”
它看似不动声色,却永恒庇护。
就像母树一样。
传说中的精灵冠冕不可思议般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随着它的现身,母树仅剩的半边嫩绿枝叶却开始枯萎,就好像最后的力量被彻底抽空,就此死寂,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却出现在雷击前,将众人牢牢保护在身后。
恐怖的雷击携带着神明被凡人挑衅的暴怒,势不可挡地倾泄下来,但在精灵冠冕的庇护下,众人眼前看似孱弱的屏障却纹丝不动,无边威慑被它轻而易举抵挡下来,被它庇护的众人没有任何恐惧,甚至感受到有枝叶在轻柔抚摸。
就好像母亲的爱抚。
“母树,是您吗?”塞西莉亚转瞬便湿了眼眶,“您还心系您的儿女,但为什么您会开始枯萎?是我们的傲慢触怒了您吗?您的子女恳求您,请不要抛弃我们……”
塞西莉亚只感觉枝条变得更加柔和,就在她的无边眷恋与不舍中,所有的安慰和抚摸还是随着雷击而缓缓消逝,所谓暴怒的神明也只余下一个虚影,那个怪物失去了承载它的阵法,在给出最后一击后,尽管恼怒不已,但不可避免离开了此方世界。
众人眼前余下的,就只有一颗彻底枯萎的巨树,以及传说中的精灵冠冕。
雷声逐渐远去,一缕晨曦洒落,这个可怕的夜晚终于终止在此刻,滂沱大雨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打败了那个怪物?”萨罗警惕询问,他龇牙咧嘴捂着伤口,那双眼却控制不住望向了精灵冠冕,“那个……”
“大战刚刚结束,我劝你暂时别动歪心思,”米洛小心翼翼擦拭着心爱的短刀,警告萨罗,“那个怪物所借助的阵法失效了,估计只是暂时退走了,谁知道它下次会借什么卷土重来,你敢添乱的话……”米洛冲萨罗亮出凌厉刀锋,这把刀刚刚见过血,此刻十分慑人。
萨罗立刻乖巧闭嘴,不敢再打什么歪心思。
米洛转头冲塞西莉亚询问,“既然一切都结束了,那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去找索……”
意识到自己差点穿帮,米洛紧急改口,“去找布伦丹汇合?”
“我想先安葬我的子民。”塞西莉亚没有附和米洛,只是疲惫走向先前的人祭仪式,这位昔日高大的女王似乎变得沧桑了许多,皱纹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她年轻的脸庞,“我要把他们安葬在母树下……”
每一个精灵都诞生于母树,也死亡于母树,这便是精灵一族最为信奉的自然轮回。
塞西莉亚想带他们落叶归根。
“陛下,可是母树已经枯萎了……”女孩茫然望向再无一丝生机的母树,刚刚获得的黄金之眸也陷入了惶恐。
“就算母树枯萎了,也是母树,”塞西莉亚向女孩笑了笑,可女孩却觉得女王的笑容第一次那么苍白,“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怨,没关系,我来安葬他们,你不用违心来帮忙,去好好休息吧。”
“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说的,哪怕他们已经死去,也终归无法抚平所有的伤口。”
“不是所有的错误,只要凶手弥补了,就该得到原谅。”
“说的真好,所以他们该死,活该去死。”安吉尔踉踉跄跄从女孩背上挣脱下来,头发凌乱,那双不再闪烁碎金的眼中满是讥讽笑意,安吉尔甚至稀稀拉拉鼓起了掌,“死的好!”
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安吉尔,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这位一心要复仇的大祭司,拼尽全力拉着所有凶手死于雨夜。
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所有人都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她。
不过安吉尔也不需要无关之人的理解。
她只要报仇。
“我一生的心愿就是让这个肮脏的精灵国度彻底覆灭,让那群贱货得到属于他们最好的结局,这就是最终的净化,”安吉尔向塞西莉亚和女孩笑了笑,“现在,最后活着的精灵就剩你们两个,甚至就连母树都嫌恶你们的罪恶和肮脏,彻底枯萎,不再复苏,精灵国度也算名存实亡了。”
“虽然神明也抛弃了我,但我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哈哈哈,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死的比红发灾星还早哈哈哈……”安吉尔笑着笑着,声音从癫狂逐渐恢复为平静,最后化为寂灭,“没了,全都没了。”
“你开不开心,妹妹?不用顾忌陛下,我知道你内心深处,肯定和我一样开心……”安吉尔突然扑向女孩,用双手紧紧控制住她,整张脸死死贴在女孩眼前,“我问你,开不开心?看到那群人都死光了,开不开心?看到我这么惨,你开不开心?”
“够了,安吉尔!”塞西莉亚终于看不下去,直接把发狂的安吉尔甩开,“你还不满意吗?”
“陛下,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只是短短一瞬,安吉尔便恢复了平静,“您也不用再装着你的女王气度,我了解您,哪怕那群蠢货再蠢,您也放不下属于女王的责任,精灵国度的覆灭,您比任何人都伤心,您也肯定恨死了我。”
“你们两个人,我也分不清究竟谁恨我多一点,但都不重要了。”安吉尔缓缓转动脖子,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刚好,我也不想看见你们了,更不想顶着精灵的身份继续活着。”
那一刻,安吉尔似乎又变回了昔日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她再度露出了那种悲天悯人的面容,但这一次不是对着她怨恨的精灵,而是只对着她自己。
“等等,你要干什么,你刚才说活着的精灵就剩两个,你是什么意思……”塞西莉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连女孩都猛然扬起了头,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安吉尔的身体逐渐开始扭曲,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吞噬了她,让她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点点荧光从她身体升起,随之破碎在空气中。
她的身体撑不住了。
“安吉尔!”塞西莉亚下意识去扶她,却被对方毫不犹豫避开,“你究竟要干什么!”
“不用扶我!不要向弱者一样对待我!”安吉尔猛然退后一步,“先是以自己身体成为神明容器,又是准备人祭阵法,我的身体早就超过了负荷,甚至现在还能站着同你们说话,已经是奇迹了。”
“先前还以为所谓的神明会救下我,就像当初那个雨夜一样,再次给予我新生,”安吉尔向天空迅速瞥了一眼,一丝苦笑迅速掠过,但最后留在脸上的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但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陛下,我的身体会直接湮灭成尘,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您不用把我安葬在母树下,我也根本不稀罕,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一切,亲手谋划了一切,亲手报复所有欺凌过我的畜生,亲手覆灭了精灵国度……”
“最后得到这个结局,我不后悔。”
“啧,这下就只剩下你们两个精灵了,”安吉尔说到此处,眼眸中闪过看不清的复杂心绪,“精灵族离彻底灭绝又近一步,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再看一脸复杂的女王,安吉尔的目光最后放到了红发女孩身上,细细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她无所谓的面容终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最后又转变为释然。
“你还是选择顶着这头红发啊……”
女孩直视着眼前名义上的姐姐,昂首挺胸向她抬起了红发。
“不过现在我也是顶着这头红发了,废了那么多功夫,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啊……”安吉尔随手挑起自己的一丝红发,神情复杂。
随着神明亲口说出真相,掩人耳目的法术也随之消逝,安吉尔的金眸消失,而那头引来谩骂的罪恶红发,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不过现在该改口了。
从来没有天生罪恶的红发。
一切只不过是自带颜色的偏见,这些偏见诞生之初就带着血腥的猩红,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是罪恶,注定要将一切无辜之物沾染成不详猩红。
“我还没仔细看过它呢,这样看还挺漂亮的……”安吉尔缓缓放下了自己的红发,平静看着自己的妹妹,似乎还想再说一句话,但最终还是被她咽下。
对她的一生都无动于衷,难不成你也要学那群蠢货,在最后关头来个温情攻势,想要扭转印象?
才不。
安吉尔只是格外平静地看着女孩,看着她头顶的天生红发。
“也许实验还在继续,只不过,这次我等不到结果了……”
曾经的她很好奇,如果没有神迹降临,一头红发,天生能看见命运的她,究竟会活成什么样子。
现在看来,那场实验从来都没有结束,也算是一件好事。
随着最后这句话,安吉尔彻底消逝在空气中。
精灵族第一个天生红发者,最后一任大祭司,精灵国度覆灭的策划者和执行者,在亲手送走了全部仇人后,终于结束了她仇恨的一生。
呜——
原野上有风吹来,刮过枝叶凋零的母树,发生嘶哑风声。
宛如哀悼。
第67章 请恕我姗姗来迟
“一切都安葬好了吗?”米洛拍掉粘在手上的泥, 向塞西莉亚低声询问。
“都埋好了。”塞西莉亚缓缓站起,眼前的坑中埋葬了精灵国度全部的子民,连带着她破碎的心一起, 就此沉眠在母树下。
一切彻底终结, 安吉尔终于带着所有曾经欺辱自己的精灵, 连带着无穷无尽的怨恨一起, 彻底埋葬于地下。
塞西莉亚尊重了安吉尔最后的遗愿, 没有将她和母树葬在一起。事实上,安吉尔的身体早就化为无数尘埃,也根本无法掩埋, 不过塞西莉亚旧地立了个简陋的衣冠冢,就当是她的坟墓了。这块坟墓和母树遥遥相距, 即使最后,她信奉的神明也背叛了她,她也始终不承认自己作为精灵的身份。
那段过去终归太过痛苦, 谁都不可能彻底遗忘。
只不过……
“安吉尔, ”塞西莉亚顿了顿,又临时改口, “大祭司, 也不对……”
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自己作为精灵的身份, 称呼她为大祭司显然不合适;但安吉尔这个名字, 也只是那个怪物随便给出的敷衍, 毫无真心可言,塞西莉亚觉得, 那个人应该也不想继续顶着这个名字活在记忆中。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印象中怨恨的女孩,那个在雨夜中苦苦等待的女孩, 最终还是没有等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结果现在,让塞西莉亚想要怀念她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塞西莉亚始终对自己这个昔日的好友态度复杂,一方面痛恨她走入歧路,带着所有精灵和她一起玉石俱焚,让自己曾发誓一生要守护的精灵国度就此消失。既然对方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作为庇护国度的女王本该痛恨她,但另一方面,对方却又是因为精灵的罪孽和傲慢就此走入绝境,自己身为女王,没有及时发现和制止,自己也难逃其咎……
好像所有人都错了,好像所有人都该死,塞西莉亚困在这个轮回中,似乎永远都找不到走出的道路。
于是徒留塞西莉亚一人在尘世,看着所有逝去之人远行的背影,独自伤悲。
“陛下,不要难过。”红发女孩见状,小步走上前,安慰状地拉着女王的手。女孩和安吉尔一样,对精灵国度没什么深刻的感情,自然做不到和塞西莉亚感同身受,她只是单纯觉得,曾经保护自己的女王是好人,她不想好人伤心。
塞西莉亚捧着精灵冠冕,看着女孩澄澈的黄金之眸,好像看到了精灵国度未来的希望。
最起码,还有幸存者,精灵族还没有彻底灭绝。
塞西莉亚向女孩缓缓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而后踱步走向母树。
“陛下?”
“我想试试,母树能不能重新复活,哪怕只是恢复到先前只有一半繁茂的时候……”塞西莉亚想要将精灵冠冕重新塞回去,“原来传说中的精灵冠冕是被封禁在母树里,恐怕在漫长的时空中,精灵冠冕已经成为母树的力量源泉之一……”
“刚才为了保护我们,精灵冠冕强行脱离了母树,那么如果我把精灵冠冕还回去,母树是不是可以恢复大半……”
精灵一族诞生于母树,也消亡于母树。每一个从母树的花苞中发出第一声哭嚎的精灵,最终都会在母树的根系中陷入永恒的安宁,这是精灵族信奉的生命的真谛:轮回。
生命之弓的理念就来自于此。
只要母树能够复活,即使现在精灵几乎灭绝,但终归会用重现的那一天。
或许这一代的精灵全部身负罪孽,血债累累,根本分不清谁对谁错,但这一代的错误不应该连累到下一代,作为女王,塞西莉亚想要行使自己的职责,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也要复活母树。
她要留下精灵国度最后的希望。
可惜,不管塞西莉亚如何努力,精灵冠冕始终都安静呆在她的手中,丝毫没有回到母树的迹象,而母树也始终维持她彻底枯萎的原貌,毫无动静。
塞西莉亚颓然地松开了手,就连头顶失而复得的加冕皇冠都不复闪耀。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母树,最开始为什么您会枯萎呢……”塞西莉亚将额头虔诚倚靠在母树上,象征希望和生机的绿眸一片枯败,“您是看到了我们的恶行,于是对我们彻底失望了吗……”
一只手轻盈放在塞西莉亚肩膀上,米洛安慰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事已至此,我们已经耗尽了全部办法,与其呆在原地,还不如去找索,布伦丹汇合,”米洛意识到错误,匆忙改口,有些局促地笑笑,“不过我本来还以为他能带着圣裁之剑赶回来,结果根本就没用上,反而我们出了最多的力,打跑了怪物……”
“但圣裁之剑作为神器之一,没准还有我们都不知道的妙用,可以复活母树呢!”
“嗯,走吧。”塞西莉亚向米洛强行笑了笑,本想转身便走,但红发女孩却猛然停住了脚步,那双澄澈的黄金之眸不可置信盯着眼前已经枯萎的母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怎么了?”米洛担心询问,却只见女孩痛苦捂住了她的眼眸。
“我的眼睛,好像被污染了……”
“有什么存在,好像附在了母树上,祂污染了一切……”
“我们,好像走不了了……”
下一秒,随着女孩的呢喃,异况突生!
自昨晚那场大战后,滂沱大雨本随着怪物暂时退却,但阴云却久久未散,而现在,待众人埋葬好精灵后,迟来的阳光终于慷慨洒落。
但却没有带来温暖和希望。
一道巨大无比的裂缝瞬间割裂了天穹,但众人期盼的光明并没有降临,紧接着洒落的却是令众人眼熟无比,也厌恶无比的……
圣光。
这道庞大无比的圣光像当初献祭灾星,像昨晚的召唤仪式一样,再次携带着不详的神威,降临世间。
并且,这道庞大的圣光还格外精准地落在了母树上,但母树却没有像上次献祭灾星时重获新生。
这一次,似乎有什么脏脏的东西,隐藏在金色圣光之中,堂而皇之附身在了母树身上。
熟悉的威压骤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道神威去而复返,携带着比前两次降临强大数倍的力量,存在感强烈地寄生在了精灵族的信仰之上。
众人不可置信仰头望去,只见中央那颗顶天立地的巨木开始发生异变。它原先的枝条已经全部枯萎,但却仍然呈现出庇护的怀抱状,似乎会永恒庇护它的子女。但现在,那些枯萎的枝条开始泛起金色的光点,但焦黑的枝干并没有起死回生,而是形状开始发生扭曲,它们从最开始枝条向下垂落的怀抱状,逐渐扭曲为枝条向上的众星拱月状,似乎在向一个未知的存在行礼致敬。
而原先对子民永恒庇护的枝条,也开始向所有人露出狰狞的尖刺。
母树,被扭曲了。
塞西莉亚的脸色瞬间变了,从意外,不可置信,最后转变为暴怒!
“你敢!”
随着塞西莉亚的怒吼,这道来自天穹的圣光变得越发庞大,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枯萎的母树上方显现,得意洋洋出现在被枝条拱卫的中心。
这一次,就连精灵族的母树都向祂俯首称臣。
“好久不见,”那个怪物恶心地笑着,而后故作恍然大悟,“哦不对,是刚刚才见。”
“怎么样,你们想我吗?”
“本座回来了,甚至降临到了你们的母树上,欸,那你们说,我现在算不算是精灵一族的母树呢?”
“胆敢亵渎母树,”塞西莉亚的瞳孔控制不住睁大,已经失去一切的女王毫不犹豫握紧了生命之弓,冲天的怒气汇集到箭矢上,准备给予眼前的仇敌致命一击,“给我立马滚下来!”
“哎呦,生什么气嘛,女王陛下,”那个怪物甚至故意抬起了手,随着祂的动作,母树原本枯萎的枝条也随之抬来,向众人张牙舞爪示威,“你的箭矢,可别一不小心误伤了你们的母树哦。”
“啊,我差点忘了,”祂堪称恶劣地张开了笑脸,“精灵一族也就剩你们两个人了!你根本就算不上女王了呢,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的胸口被气的剧烈喘息起来,而米洛则猛然意识到了一个核心问题。
“为什么你可以附身到母树上?”
虽然母树在最后关头为了保护她们彻底枯萎,但作为接受精灵族数千年供奉的母树,即使已经枯萎,也根本容不得眼前这个怪物放肆!
先前这个怪物每次降临,似乎都会受限于什么,必然会挑选一个媒介中转。第一次是安吉尔的身体,第二次则是人祭阵法,第三次怎么可能会毫无顾忌直接降临,甚至还明目张胆附身到母树上……
甚至,距离第二次降临才过去不久,这个怪物几乎没有任何休整时间,就立刻再次降临……
难不成……
一个糟糕的答案出现在所有人脑海。
那个他们不知道,但确实存在的限制,失效了。
“哈哈哈没错,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怪物见到众人骤然变苍白的脸,得意洋洋大笑了起来,“看来你们都猜到了?”
“没错,所有的限制,都在一瞬间失效了。”祂终于放肆大笑起来。
“最开始,阻碍我降临的只有这个讨厌的母树,”祂说到这里,厌恶地看了眼自己附身的母树,“但没关系,虽然麻烦了点,但加上我埋在精灵国度的钉子,我是可以逐渐渗透你们,让这颗讨厌的木头彻底枯萎,而我失去了这个限制,我彻底吞噬精灵国度,让它成为滋养我的养料。”
“精灵一族自诩为高贵典雅的族群,但居然将全部信仰都放在这颗木头上,简直是暴殄天物,身为仁慈的神明,我怎么会让精灵一族遗漏掉恩泽呢?”
“只要我每日坚持污染母树,再和安吉尔里应外合,一定可以让母树枯萎,顺利扭转你们的信仰,然后我会亲身降临,让精灵族和我彻底融为一体……”
祂畅想到这里,控制不住露出向往的神情,但下一秒,那张脸瞬间咬牙切齿起来。
“但是,有一天,我的力量竟然受到了第二重限制,那柄讨厌的剑……”祂终于彻底皱起了眉头,“这柄剑,竟然给我的压迫感比你们所谓的母树还要强……”
“我所有的力量几乎都被这两个东西彻底封印,根本无法亲身降临,于是只能看着我的信徒每日为我前后奔走,试图翘掉其中一个限制,让我的力量可以渗透进来……”祂想到这里,语气总算喜悦起来,“虽然安吉尔愚蠢至极,最后也没有获得黄金之眸,但她办事还是很得力的,她总算为我找到了一个点,一个可以撬动一切的点!”
“那个点就是,你!灾星……”祂缓缓抬起手指,放肆的狞笑对准了瘦小的红发女孩。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渗透进精灵国度,你们的母树也根本不会枯萎,精灵国度也根本就不可能毁灭,他们说你是灾星,其实也没有冤枉你……”
“身为最薄弱的那一点,你的灾星之名也算名副其实……”
“玩弄字眼!”塞西莉亚冷冷训斥回去,“照你所说,母树是你污染枯萎的,精灵国度是你激发矛盾灭亡的,现在甚至还要把一切罪孽都推到一个无辜孩童上!”
“不不不,这你可就冤枉我了,”祂扬起母树枯萎的枝条,让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我的目标就是渗透精灵国度,让这颗讨人厌的东西枯萎,但这还真不是我的功劳,或者说,一大半都和我无关。”
“强词夺理!”塞西莉亚已经再度拉开了生命之弓,一个字都不想多听,一心只想和这个怪物同归于尽。
“真正让你们亲爱的母树枯萎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吗?我亲爱的女王陛下。”盘踞在枯萎母树上的怪物,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向众人露出狰狞的嘴脸,“真正让一切无法挽回的,可都是你们这群自诩高贵的精灵啊……”
“怎么可能……”米洛和萨罗同时深吸一口气,“信口雌黄!精灵族怎么可能会亲手害死母树!”
“很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你们的助力,所以我才可以这么顺利地渗透进来,我从始至终唯一做的,顶多就是加速它的枯萎罢了,”祂缓缓起身,随着祂的动作,母树巍峨的身躯也随之一震,地层震动的声音随之响起,众人只看到眼前的土地开始翻涌,母树掩埋在土地之下庞杂繁复的根系,终于在此刻展露在阳光下。
和母树一样,这些根系也已经彻底枯萎,但不同的是,哪怕母树的枝叶枯萎,但依旧保留了最初的形状,但这些深埋地下不见天日的根系,则是变得越来越脆弱,最后在土地中化为灰烬。
母树的根系何其庞大,这些繁复的根系从母树开始,历经数万年将自己蔓延到整个精灵国度的地底,这些坚固的根系紧紧支撑着精灵国度,宛若地基。
而这些根系一旦枯萎消失,最先动摇的就是……
“地震!”米洛的脑海闪过一道白光,“在那个音乐厅……”
“怪不得前段时间地震连连,原来母树根系早已枯萎……”塞西莉亚不可置信握紧手下的泥土,“那时候母树也只有部分枝叶枯黄,但原来危机早已开始,只是我们从没发觉……”
“你们精灵一族所谓的真谛,是叫什么自然的轮回吧,”祂看着脚下的人,脸上真情实感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一死一生,是叫轮回,但你们应该不知道,你们所谓的母树,也正是依靠这轮回活着的吧。”
“什么意思?”
“你们的母树每孕育出一个精灵,便会有一个精灵葬入母树,为它补充能量,虽然具体数量无法控制,但数千年来,这个轮回等式还是成立的,但是有一天,你们精灵国度里出现了一个万人厌恶的灾星,那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幸灾乐祸的笑浮现在怪物的脸上,其中的讥讽越来越明显,近乎是嘲笑。
“你们每天都想着献祭灾星,保全自己,但灾星被献祭了一次又一次,由献祭灾星产生的力量都进入了母树,但这股力量是驳杂的,是不纯净的,更是污染的,”祂倚靠在母树枯萎的枝条上,慢条斯理说道,“更更重要的是,这些献祭灾星产生的力量,已经打破了你们母树的轮回平衡。”
“那个等式被打破了,那你们猜猜,会有什么有趣事情发生呢?”
塞西莉亚的脸彻底失去血色,而红发女孩也想到了结果,“母树内部的能量循环先是被污染,又是被打破,所以外化到表面,就是……”
“母树开始枯萎。”女孩的声音和怪物的声音在此刻重叠。
“他们惧怕母树的枯萎,所以就想献祭灾星,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越献祭灾星,母树枯萎的反而越厉害……”女孩稚嫩的声音在塞西莉亚耳边响起,恍若魔咒。
“而我只要在献祭灾星仪式上施个障眼法,让他们以为献祭灾星有效,精灵就会越发癫狂,反而越会把你们的母树送上绝路,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祂看向塞西莉亚的眼中,最后竟然带上了一丝怜悯,“再加上最后的人祭阵法,就连最后的底牌精灵冠冕都拿出来了,你们的母树彻底枯萎,不是很正常吗?”
“自作自受,自食恶果。”祂被母树拱卫在中心,下达了裁决。
“自作孽,不可活。”祂高高扬起了手,“你信不信,哪怕没有我的干涉,精灵国度也会注定灭亡?我的天使安吉尔,可是在生前看到了精灵国度的命运。”
“如果没有我的干涉,在另一个时空,那群精灵在献祭在灾星后,还会陷入纠纷。只不过这一回他们在意的不是红发,而是翅膀的纹路,眼眸的颜色,甚至是鼻子的位置,最后还是会献祭异于常人者,母树还是会枯萎,精灵国度还是会注定灭亡。”
“女孩,你应该看见过吧,这个注定灭亡的命运,不过看样子,你没忍心告诉你的女王陛下啊。”
女孩站在原地,无声认同祂所说的一切。
“如此罪孽的种族,沦落到如此下场,这是你们应得的。”阐述完真相后,祂终于扬起了手臂,母树枯萎的枝条迅速蔓延,盘踞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天空,恍若世界末日。
“为你们的罪孽忏悔吧。”祂轻声说道。
米洛和萨罗早已察觉不对,但却被这些枯萎枝条死死束缚,动弹不得;女孩已经极度疲惫,彻底放弃了抵抗;塞西莉亚则不知不觉松开了生命之弓,无力跌落在地,那双一向凌厉的眼在此刻失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迷茫。
自己本该庇护的子民,是母树枯萎的元凶……
自己昔日的保护,甚至还成了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现在精灵国度早就灭亡,就连母树都抛弃了你们,你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低声蛊惑。
“自刎谢罪吧,保留属于精灵族最后的尊严。”
塞西莉亚缓缓拿起了生命之弓,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没错,就是这样,用你的鲜血,为母树赔罪……”
生命之弓开始剧烈颤抖,但一切都被塞西莉亚强行压下,女王的脸苍白如纸,彻底失去了一切支撑。
生命的光芒即将在此刻消逝,就在祂已经迫不及待,贪婪的笑容已经蔓延开来,准备彻底吞噬属于精灵女王的力量时,一道清悦剑鸣骤然从远方响起,恍若洪钟。
塞西莉亚呆滞在原地,那双被蛊惑的眸子闪现过一丝清明,而祂则脸色大变!
“说够了吗?”一道清扬男声从近处传来,黑色短发拂过眼帘,那双幽深绿眸镶嵌其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个青年手中的宝剑。
双生花的纹饰蔓延其上,造型古朴,剑柄处只镶嵌着一颗深绿宝石,低调华丽。比起造型夸张至极的深渊魔杖,传说中的圣裁之剑看起来格外庄严厚重。
“诸位,久等了。”
而这柄宝剑的主人索兰,则将圣裁之剑对准了那个怪物。
“请恕我姗姗来迟。”
第68章 【请严肃对待,不要调戏考官!】
剑鸣铿锵, 怪物所有的幻象全部被圣裁之剑打破,恢复原貌。
塞西莉亚茫然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就连束缚米洛和萨罗的枝条也随之后退, 红发女孩缓缓抬头, 看着黑发绿眸之人姗姗来迟。
“怪不得, 我受到的限制突然全部消失了。”看到圣裁之剑, 祂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 “这颗讨人厌的木头彻底枯萎,第一重限制就此消失;而你从边境拿走了圣裁之剑,所以第二重限制也随之消失。”
“布伦丹, 我最疼爱的圣子,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要忤逆将你托举到此处的神明吗?!”说到最后, 祂的语气骤然加重,好像是被背叛一样,怒气冲冲。
“你还真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索兰闻言, 只是轻巧甩了个剑花。不得不说,比起代表至高权柄的魔杖, 索兰还是更用得惯从小到大就一直训练的利剑, “总是装成悲天悯人的神明, 坑蒙拐骗。”
“脸皮还其厚无比, 哪怕已经被戳穿, 还可以继续演下去。”
索兰没有多看那个怪物一眼,而是将目光放到眼前的宝剑上, 透过剑柄上的那颗幽绿宝石, 他好像在和这柄宝剑对视。
寻找圣裁之剑的旅途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索兰只是追随内心的感应,来到了边境一处罕有人迹的地点。
此处明明格外荒芜,就连坚韧的枫树都专门绕开这里扎根,但索兰却感觉到一股内心的安宁。
因为他知道,这里有自己要找的东西。
“还请前辈恕罪,为了对抗怪物,我不得不拿走圣裁之剑。”
索兰话尽行礼,一柄简约而不失优雅的宝剑虚影随之浮现空中,双生花纹饰沿着箭身盛放,而一颗幽绿宝石好像眼眸一般镶嵌其上,代替这柄神器审判来者。
索兰看着这枚宝石,只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下一秒,仿佛有水波凭空荡起,一股微风轻柔拂过索兰的脸庞,他自幼生活的边境小镇转眼就出现眼前。
五月花镇上满是花农,只不过时间似乎有些久远,集市还没有现在那么繁忙,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于是人流不停穿梭交叉,就在永不止息的人流中,索兰则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
他们两人似乎是刚刚来到此地,一路风尘仆仆,莉莉甚至没有时间去打理自己的黑发,而是任由它乱成一个鸟窝,满脸不耐烦,“那个能量异常之地究竟在哪儿?”
“慢慢找吧,反正神殿新教皇米修即位,野心实力皆备,上位短短几年便发动战争,铲除异己,现在战争结束,哪怕是边境也重回和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邦从小摊买来一顶草帽,将它温柔戴在莉莉头上,“反正你我二人在世界边缘呆了那么久,现在一切暂时平稳,将此行当作一次蜜月也可。”
“无论如何,肯定是委屈不了我们的魔王陛下,伟大的莉莉安娜。”
“呦,骨头你怎么嘴那么甜?过来,让我亲亲……”
以为他们要谈论绝密消息,所以特地凑近偷听的索兰:……
他就不该对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抱有任何幻象!
出来办事都还想趁机约会度蜜月!看看看看!这未来不靠谱的丧双亲式育儿模式早在现在就有所端倪!
索兰都快被他们气死了,那两人还在腻腻歪歪,莉莉就像个土匪一样,用一根手指就轻易挑起一张小白脸,不怀好意靠近,却偏偏不肯触碰邦的脸庞,只用气音在他耳边轻喘,“呦?这谁家的小白脸啊?怎么这么乖就和我一起私奔了?”
“神殿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废物,连大名鼎鼎的勇者无垢都乖乖跟着我跑了。来,看着本座的眼睛,你是不是自愿和我私奔的,嗯?”
邦则脸色微红,他格外紧张地单手揽住莉莉的腰,另一只手虚虚握住莉莉的手指,双眼一刻不停地四处巡视,就怕有人发现两人在明目张胆偷情,“我,我是自愿的……”
“这话本座听着可不像自愿的啊,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本座?嗯?”莉莉就喜欢他这副单纯样,对方越紧张她就越兴奋,她仿佛受到鼓励一般,越发逼近对方,湿润的气流已经碰到了对方的鼻子,暧昧不已,“大声说?”
“我,我爱你!”邦被逼的受不了了,直接抱住莉莉,将头埋在对方脖颈处闷吼,然后立刻做贼心虚般四处探头,“我们走吧,先去找个住处,别在外面……”
随着邦这声出乎意料的表白,莉莉反倒不打趣了,整个人状似镇定,实则耳廓发红,亦步亦趋跟在邦身后,咳了几声才开口,“你别紧张,本座还是要脸的,我一开始就在周边布下结界,没人看到咳咳……”
全程被当作空气,面无表情围观老年情侣几十年如一日的调情后,索兰向天甩了个大大的白眼,与此同时,年幼理想彻底破灭的心碎声在脑海久久回荡。
哇,自己的老爸身份果然不普通,连神殿勇者的身份都出来了。
不过这样其实也说得通,索兰已经被自家不靠谱父母创多了,心理承受能力直线上升,甚至此刻还在理性分析。
要是自己老爸真实身份很low,自己眼高于顶的魔王老妈肯定看都看不上,并且这样两人还挺门当户对的,不错不错……
不错个屁啊!勇者和魔王不应该是死对头吗?为什么你们两个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搞到一起去了?还私奔?哇塞,心态好年轻哦,真爱无敌,勇敢私奔!自己就应该写一首永久流传的浪漫诗歌来赞颂这跨越立场的伟大无私的爱情!
当然,索兰此刻内心这么崩溃,主要原因并不是两人私奔。事实上,这份破防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他老爸的神秘身份。
索兰其实小时候是真心实意想成为勇者维护世界和平的,其中,神殿的上一任勇者无垢,便是所有孩子心中的榜样!
传说中,无垢是在战场上被神殿修士发现。此时魔界刚刚发生动乱,叛军集结数众向魔界圣湖永眠湖进军,其中一支部队潜伏在大陆村落,想要伺机埋伏途经此地的魔王莉莉安娜。叛军实力强大,而莉莉安娜则身受重伤,暂时在此处修养,此战叛军本以为可以一举斩杀魔王,可谁知莉莉安娜仍有底牌,经历一番血腥厮杀后,魔王成为了那场伏击的唯一幸存者。
不,严格来说是唯二幸存者之一,因为无垢便是神殿修士清扫战场时发现的孤儿。
据说对方被发现时,不过只是刚刚出生的小童,但明明刚刚经历血腥战争,却无泪无惧,被发现时也只是安静坐在废墟上,呆呆摆弄自己的手指,身上没有沾染任何尘埃,恍若天生无尘。
时任教皇见之大喜,因其天生不染尘埃,没有任何牵挂,当即赐名无垢,由时任教皇亲身抚养长大。对方甚至突破重重阻挠,重启了“圣子”这一名号,但这一名号在无垢成人当天,便再次被废除搁置。
因为无垢在成人那一天,引发世界之轮共鸣,因其对光明元素堪称恐怖的吸引力,被神明选中,成为勇者。
从那一刻开始,大陆所有孩童睡前童话的主角,出现了。
斩杀恶魔,惩恶扬善,维护和平,守护大陆,无垢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沾染任何尘埃,而对方也像落入凡尘的天使一般,似乎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明明有着最为耀眼的金发,但却只人觉得冰冷,就连亲手养育他成人的教皇本人,也终日看不到对方一个笑脸。
事实上,自从无垢十岁开始,对方就很少回到神殿了。
睡前童话就止步于此,所有关于勇者无垢的传说就此戛然而止。
因为无垢在二十岁那年,彻底离开了神殿,就此失去踪迹。
神殿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勇者无垢在抵御一次魔界入侵中身受重伤,就此身亡。但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野史却是,据说无垢离去前和时任教皇大吵一架,最后离开神殿,就此流亡。
但无论如何,无垢始终都是大陆孩童心中,不染尘埃的英雄!
而索兰年幼时对勇者的憧憬,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就是来源于睡前童话里无垢的形象。
但现在……
哈哈哈,索兰皮笑肉不笑看着老年情侣拉拉扯扯,最后砍了原价百分之八十的价格,成功入住旅馆,继续腻歪的为老不尊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对勇者的滤镜全部破碎。
什么无情无欲,不沾染尘埃,流落到人间的天使,通通都是谣言,谣言!
一想到自家老爸和老妈愉快双人游,留自己一人在家种地的潇洒状,索兰就很想把睡前童话的作者告上法庭!
这是诈骗,欺诈,彻彻底底的欺诈!
哈哈哈,我说怎么勇者无垢突然没消息了,原来既不是英勇牺牲,也不是流亡世界,而是为爱私奔了啊,还是和宿敌魔王!
什么路边摊烂俗小说啊,这么俗套狗血的剧情,这么ooc的人设,为什么会发生在现实中啊!!!
还没等索兰吐槽完,时间就突然再次加速,下一秒,眼前熙熙攘攘的集市消失,新场景却让索兰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一片荒地,比起小镇中心的集市,这里更是边境中的边境,周边根本杳无人烟,如果不出意外,这里本该继续荒废下去。
但偏偏在这片荒地上,徐徐盛开了一朵双生花。
纯白和深黑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就那么旁若无人地盛放在荒野。
索兰被吸引到,下意识往前走,想要俯身细看那花瓣,但却有一人比他提前到达,一双手抢先触碰到那朵双生花。
“这么荒芜的地方,怎么会有双生花呢?”莉莉百思不得其解。
“双生花多用于神殿仪式,但生长条件苛刻,哪怕是神殿修士日日夜夜悉心照料,成活率也始终不高。此处明明只是一处荒地,也无人照料,究竟为什么会……”邦疑惑的声音紧随响起,但下一秒,莉莉翻找土地的手就停顿在原地。
“骨头,快过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莉莉神色骤然凝重起来,将一捧土递到了邦面前。
“是有点像,不过这里是边境,厮杀频繁,哪怕是有血的味道也不足为奇……”
“不,普通的血我可看不上,”莉莉美艳的脸上表情复杂,“也不可能会让我受到压迫……”
一抹冷笑浮现其上,“骨头,看来事情有趣起来了,这里恐怕是某个大人物的陨落之地,他的血肉滋养了此处,怪不得双生花会长的那么好,恐怕先前的能力异常便是来源于此。”
“只不过,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能让本座都有压迫感呢……”莉莉还没想好,心中却突然升起强烈预警,两人对视一眼,果断远离此处。只见下一秒,一道横亘此处的裂缝从地底浮现,向两人张开了深渊巨口。
而在裂缝深处,两团暴动的能量在此处涌现。黑色和白色两股气团冲撞在一起,不死不休。恐怖的力量波动以两者为中心,向四周肆无忌惮发散,恍若龙卷风过境,鸡犬不留。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张开结界,将所有暴动都限制在这块荒地上,而后义无反顾冲了上去。
索兰也被这股强烈气流冲散,等他反应过来后,两人已经和气团缠斗在一起。黑色气团刚烈暴动,白色气团诡谲难测,纵使迎战的两人身份不凡,在分心维护结界情况下也无法全力迎战。关键时刻,又一阵波动从地底传来,风势猛然变大,迎战的两人预料不及,脚步竟然有一瞬不稳,而正是这一步不稳,致命杀机已现!
原先激烈对抗,仿佛生死仇敌的黑白气团竟然在此刻联手,分别围堵两人前后方,目标直指命脉!索兰见状瞳孔下意识放大,刚想上前帮忙,先前的双生花却突然长势暴涨,层生的枝叶死死困住索兰双腿,下一秒,狂风宛如刀割般划过索兰脸颊,而另一股暴动气团则无差别向索兰攻来!
危机时刻,索兰却全身都仿佛被禁锢,无论是魔气还是光明元素,通通召唤不出来,就在紧急关头,索兰却突然看到,围困自己的双生花似乎流动了起来,它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雕刻的纹饰,而一道幽绿光芒从中闪现。
这朵围困自己的双生花,竟然凭空变成了圣裁之剑!
致命危机在前,索兰没有任何时间多想。他毫不犹豫握住了这柄神器,而后一秒都没有浪费,高高扬起圣裁之剑,剑波激荡,直直冲往被围困的两人!
远方的两股气团感受到恐怖剑威,当即后撤,远方的危机顺利解除,但近处的危机却近在咫尺,暴动气团已经扑到了索兰眼前,索兰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头发被吹的向上扬起。
但他却一动不动,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远方的两人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秒,远方转危为安的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望了过来,而后冲索兰扬起了手。
“咦,竟然漏掉了一个。”随着莉莉这句话,来自前任魔王和勇者的合击紧随而至,这道攻击强度甚至比两人之前自保的还要强!恐怖的力量波动让暴动气团当场瓦解,索兰的头发被吹回额头,毫发无伤。
“真奇怪,明明只是解决漏网之鱼而已,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力……”莉莉疑惑的目光望向远方,不明白自己刚刚是中了什么鬼迷心窍。
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需要自己去守护,否则自己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
时间突然停滞,全部场景都瞬间定格在此处,索兰手心的圣裁之剑则挣脱开来,缓缓漂浮在空中,那颗镶嵌在剑柄的绿宝石幽幽散发光亮,似乎有一双眼在注视着索兰,在观察,评判和权衡。
【不,裁决你的只是你自己。】
一个无波无澜声音突然在索兰内心响起,毫无预兆。
还没等索兰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又继续询问:
【我检索了你的记忆,你明明对你父母的隐瞒心有怨言,而你先前的表现也证明确实如此,那么,为什么你会在最后关头选择去救你的父母,而不是先解救自己?】
圣裁之剑好像最公正的考官,它彻底检索一切,并将索兰未曾言说的心事全部摆在明面,不给对方一丝退缩机会。
“额,你这算侵犯我的隐私吗……”
【请正面回答。】
“……”
“好吧。”
“你不要后悔。”
“因为我被他们俩创了太多次,你给我展现的情景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
“这是你让我说的哦。”
【请严肃对待,不要调戏考官!】
哔——红灯亮起,威胁状地围在索兰身旁。
“不是,你不就一柄剑吗!为什么还有红色警告灯……”
哔——红灯再次警告亮起!
索兰立刻乖巧闭嘴,但那双绿色眼眸无辜地回望过去,明明白白表达出无声控诉:
是你让我说的呦,都说了别后悔了。
就在圣裁之剑忍无可忍,准备来个红灯三连发,直接把眼前这个崽种踢出去时,索兰终于收起调笑的脸,正视了这个问题。
“因为……”真要正儿八经说出这些东西,索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一旦说出口,就感觉很难为情,“因为,他们爱我啊……”
“因为他们爱我,所以尽管他们有东西隐瞒我,但我相信肯定有他们的顾虑在。之前的生气,也就是气他们不信我,总觉得我是小孩子,什么都自顾自做好决定,却什么都不跟我说……”
“但我只是气而已,又不是……”索兰说到这里,本想就此打住,但圣裁之剑那个读不懂眼色的棒槌直接大大咧咧地接上了:
【你只是生气,又不是不爱他们了。】
“哎呀你说出来干嘛!”索兰老脸猛然一红,整个人一下子蹦起,恨不得当场捂住它不存在的嘴,“你一柄剑这么八卦干什么,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圣裁之剑冷漠,圣裁之剑不懂,圣裁之剑也不想懂,于是它只是毫无波动宣布结果:
【恭喜,你通过了第一轮审判……】
“不是,什么审判?”索兰仰头疑惑询问,“是你在审判我?给我下裁决?”
【不,我说过,能审判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只是读取了你过往的记忆,找出你最在意的三个点,将一切矛盾冲突全部铺平,让你亲自在情境中做出选择。】
【你的所有选择都代表了你内心最深层次的欲望,而欲望与罪恶相生相伴。你是否有罪,是否能够通过审判,都将取决于你的选择,换言之……】
“我将为自己的全部言行负责?是我自己审判自己?”
【自作自受。】
“……”
“你好,有人说过你说话有点太直白了吗?”
【猜你喜欢:自作孽,不可活。】
“……”
索兰决定不和这柄幼稚的剑计较。
“我可以多嘴问一句吗?如果我在刚才的最后关头,没有选择救父母,而是选择保全我自己……”
【那就证明,你始终怨恨你的父母对你的隐瞒,但你的父母却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却因对此见死不救,罪孽深重。】
【你没有通过审判,会获得属于你的裁决。】
【在最后时刻,你的父母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成功脱困,而暴动气团也受到影响,随之消散,而你为了自保挥出的剑招,最后会反噬自己,当场死亡。】
“有意思,圣裁之剑,神圣的裁决,但却只有自己才能审判自己……”索兰听完,缓缓挑起了眉头。
“你说你选取了我最在意的三个点,第一个点是父母的隐瞒,那剩下的两点是什么?”
【新情境载入中,第二轮审判即将开始……】
定格的时间重新流淌,索兰感觉自己正被缓缓拉出此方世界,但这里仍在继续运转。他看到他的父母若有所思,而后买下了这块偏僻的荒地;他看到一座熟悉的小洋楼拔地而起,自己过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出现在原地;他看到一个幼童蹦蹦跳跳走出来,在父母陪同下笨拙地学习翻地……
一切时光都在此处,恰如他过往幸福的十八年光阴。
带着最后的不舍和留恋,索兰一头扎入了第二轮审判。
那里,位于阴森黑暗的魔界。
第69章 你究竟选择哪方?
带着水汽的风轻柔抚摸索兰的脸颊, 随着索兰睁眼,永眠湖的幽绿色调便浮现眼前。
身下仍然是离开魔界时的白骨王座,随着魔王秘境的解锁, 盘踞永眠湖上空数千年的枷锁一同破碎, 矗立在王座后的石碑依旧隐藏在迷雾中, 但其中两块早已重见天日。
索兰盯着永眠湖映衬出的银发红眸, 被座下众魔的高呼惊醒。
“拉撒路斯陛下万岁!”
拉撒路斯, 索兰下意识怔愣了一瞬,还是对自己的魔王尊号感到陌生,但眼下已经容不得他犹豫, 数名恶魔已然上前,毫不犹豫跪在了魔王身前。
“陛下, 大陆昨日来犯!圣殿骑士团肆意闯入边境,击杀恶魔数众!属下恳请陛下恩准,允许属下率兵为魔界死亡的冤魂复仇!”
恶魔的嗓音凄切, 尾音因过于嘶吼, 甚至直接消弭于唇齿,只余血泪。
“陛下, 我们本在边境正常巡逻, 结果那群人类却不分青红皂白, 直接冤枉我们杀了对面羊群, 蛮不讲理攻击我们!”
“凭什么?只有人类那般弱小的生物才会茹毛饮血!恶魔只需魔气就可生存!”
“那群人类自诩光明磊落, 结果却不分缘由肆意屠杀,只因我们天生是恶魔!”
“此月类似事件已经发生数回, 还请陛下恩准, 切不可让神殿以为我们魔界是随意可捏的软柿子!”
无数恶魔的请战声宛如海啸般响起,就连永眠湖的幽绿湖水都在这股声势下震荡。以原罪魔主梅布尔为首的三大魔主也无声站到了群魔之中, 恳请他们的新任魔王传达旨意。
战还是不战?
高居王座的银发魔王谨慎地没有作答,仅仅只是抬头,示意群情激愤的恶魔安静。
震天动地的海啸瞬间平息,所有恶魔早已对拉撒路斯陛下心服口服,他们安静地仰起了头,尊崇地看着他们信赖的魔王,相信他可以捍卫魔界的荣耀。
就在这近乎焦灼的寂静中,银发魔王则在思考第二轮审判究竟是什么。
仅仅片刻后,索兰嘴角就露出苦笑。
还真是尖锐,毫不留情呢,直接将他心中最忌讳,也是最担忧的问题干脆利落摆到了明面。
当魔界和大陆发生冲突,你是选择战还是和?
当两方相冲突时,你是选择全心全意信赖你的魔界,还是养育你成人的大陆?
或者说……
你究竟认不认可魔王的身份,是否仍在内心深处,将魔界划到了正义的对立面?
【我检索了你的记忆,你先前确实接受了身为魔王的身份,但也仅仅只是接受。】
【你内心深处,是否还是为魔王的身份感到羞耻?】
【是否还是认为魔界只是代表单纯的罪恶?】
真是情商为零啊,这种心照不宣的,只适合暗流涌动的尖锐问题,难道不应该是在一个宁静的夜晚,自己一个人抠心自问吗?
就这么大大咧咧逼问对方,这和无情机器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请做出你的选择。】
“我……”
【不接受模糊答案,请明确做出选择。】
索兰叹了一口气,已经对这柄执拗的剑没办法了。
平心而论,索兰相信此回确实是魔界恶魔受了委屈,和自己第一次来到魔界莫名其妙的征战欲不同,恶魔确实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根本就没有必要袭击羊群。
更何况,前车之鉴已经在前,索兰不认为自己在惩处完一人后,仍然会有恶魔故意朝自己枪口上撞。
但问题是,已经有无辜恶魔为之丧命,如果自己不做出表率,那便难以服众。更何况,平心而论,此事只是一件小事,远远没有必要上升到战争层面,但魔界恶魔之所以如此群情激愤,联系之前透露的信息,索兰便明白,此事只是一个导火索。
一个因为圣殿骑士团无故频频侵扰魔界,将魔界视若无主之地的嚣张态度,彻底激怒了魔界恶魔。
此事必然已经发生无数次,微弱的火星越点越多,最终以此次事件为导火索,演变为向大陆报复乃至征战的熊熊烈焰。
战还是不战?
魔界还是大陆?
【请做出你的选择。】
圣裁之剑无动于衷的声音再次响起,催促索兰做出选择。
索兰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天空收回,转而放在了永眠湖下群情激愤的恶魔中。
“陛下!”群魔在向心中的王呼唤,等待他做出选择。
“来人,向神殿传信,告诉教皇,我拉撒路斯以魔王的名义,要求他们拉出肇事骑士游行示众,”索兰缓缓起身,来自魔王的威慑全部涌出,无人能够质疑他的决定,“将他们带到魔界,亲自斩首示众!”
此事只是圣殿骑士团和魔界的冲突,仅仅只是因为对方管理不善,就要将战火祸及其他无辜民众,这不是索兰可以接受的结果。
他不怕做出决定,他担心的只是……
“陛下!大陆数次挑衅您的威严,难道您就要对此无动于衷!”
“陛下,对方气焰嚣张至极,为什么您不庇护您的子民!”
魔王担忧的,只是无法控制的,来自众魔的怒火。
这些因当前惨案而挑起的怒火,终将会毫无顾忌焚毁一切。
海啸再次涌起,但银发魔王从始至终都平静坐在王座上,波浪甚至都没沾湿他的衣角,顶多只是让永眠湖荡起微波。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债血偿,本座已经做到。”银发魔王堪称冷酷的声音响起,宣布他的判决,“还是说,你们是在质疑本座的决定?”
精灵女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被民意裹挟只会引火自焚。
索兰不可能任凭事件走向自己控制不了的结局。
换言之,魔王的决定,不需要质疑。
“不服,等同蔑视魔王威严,等同向魔王宣战,尔等要选择与我为敌?”
森寒的魔气从身后涌现,众魔的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在索兰一把挑出混杂在群魔中,趁机煽风点火的恶魔,将其当众斩首作为终结。
这是第二幅壁画赋予的能力:
【君临魔界:魔王理应完全掌控自己的领地,自君临魔界的那一刻开始,魔气将成为你的眼,魔界将成为你的国度,你是魔界的主人,也对任何事情了然于心。】
没有人的小动作可以逃出魔王的掌心。
他永远对魔界拥有最高掌控权,无人可以逾矩。
眼前的场景突然定格,时间再次悄无声息冻结,双生花纹饰再次在眼前流动,幽绿光芒闪烁,那柄传说中的神器再次出现索兰眼前。
【你……】
“等等,你先别说!”索兰直接截住了这柄剑,抢先将全部的话都说了出来,“我如果选择偏向大陆,你会说我辜负魔界信赖,没有履行属于魔王的责任;我如果选择偏向魔界,你肯定又会说我煽动民愤,四处征战,血债累累。这个选择无论我怎么选,都是必输的结局。”
“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注定会辜负另一方,既然我怎么选都是错,那就只能选我心目中最认同的解法了。”
【所以你既敲打神殿,又镇压恶魔,选择将两方都得罪。】
“什么啊,那叫兼顾双方,顾全大局!”
【你承认了你没有做出二选一的抉择,仍然提交了含糊答案。】
……
索兰没有发话,默认了一切。
【你的内心毫无立场,四处留恋,优柔寡断,你的选择正是你内心迷茫无序的体现,我宣布,你……】
“我内心确实优柔寡断,”沉默许久后,索兰猛然开口,闷声答道,“我也不是什么大智若愚的圣人智者,我只是一个不喜战争的凡人,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魔界和大陆的矛盾由来许久,你展现的冲突只是冰山一角,现实绝对更加复杂,不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就能解决的……”
“但是……”
尚且稚嫩的青年仍然扬起了脖子,“既然我注定不可能让双方都满意,那我就只能选择顺从内心。”
“无论我是魔王还是勇者,索兰始终是索兰,我永远希望世界和平,没有任何流血和牺牲。”
“我自幼在边境长大,不希望习以为常的事情永远只是习以为常,这就是我遵从内心的选择。”
【……】
兹拉兹拉的电流声响起,索兰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考官程序死机的声音。
他只是耐心等待。
【我说过,我无权审判你自己,只有你才能审判你自己。】
像是死机很久后,圣裁之剑一成不变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最后询问你一次,你是否问心无愧,确定做出这样的选择?】
索兰毫不犹豫点头。
【恭喜你,你通过了第二轮审判。】
像是加载了许久,圣裁之剑的声音继续沉闷响起。
【我的前一任主人曾经询问,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难道只是不符合我们的价值观,就要将他提前判处死刑吗?】
【我无法做出回答,而在不久后,那个人就将我放在精灵国度镇守。】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选择,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教皇会和一个魔王厮混在一起,为什么你明明身为勇者,却又在魔界地位崇高。】
索兰讪笑一声,“其实我也不明白……”
【不过,你们命运的选择权始终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只是见证。】
圣裁之剑说完后,剑柄处的幽绿宝石继续闪烁,索兰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孩在向自己诉说烦恼。
【你的选择既没有造成更大伤亡,也没有违背你的内心。】
【恭喜你通过第二轮审判。】
第70章 里面有人在等你
整整三轮审判, 每轮都将索兰内心深处最纠结在意的心结放大,那么除了父母的隐瞒,魔界和大陆的抉择, 自己究竟还在意什么呢?
随着圣裁之剑的声音响起, 索兰身边的场景再一次变得虚幻, 就在他等待第三轮审判时, 新场景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索兰疑惑仰头, 发现圣裁之剑正幽幽飘在自己眼前。
“第三轮审判呢?”
【就在你眼前。】
“什么?”索兰没有听明白。
【此处空间没有极限,请你遵从内心,全然自主做出选择, 直到找到出去的大门。】
“……”索兰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不是, 你怎么突然改走哲学风格了?比起当谜语人,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没有情商的样子……”
哔——
这回没等圣裁之剑亮起红灯,索兰立马识趣走人。
好吧好吧, 看来对方还是那个开不起玩笑的小屁孩。
只不过……
索兰缓缓抬头, 望着眼前空无一物,除了白就是白的庞大空间, 倒是真心实意想念起前两轮审判的执拗小孩了。
最起码对方是有话真说啊, 从不藏着憋着, 哪像现在, 一点信息和情境都不给, 就让自己随便走……
第三轮审判的核心究竟是什么?自己还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结……
就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中,索兰开始跋涉。
与此同时, 圣裁之剑安静地悬浮在空中, 那颗宝石幽幽闪过绿光,似乎比最初多了几分深思。
【你觉得他可以通过第三轮审判吗?】
【不行也要行。】
【哪来的自信?吃撑了吧你。】
【都继承本座的力量了, 怎么可能通不过你设置的关卡?】
【咦,魔王那么强,那贵方怎么死了?】
【哇,教皇这么厉害,那冕下怎么也死了?】
【……】
【我们还是都闭嘴吧。】
***
索兰不知道暗处的风起云涌,此时此刻,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走。
四周的颜色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一眼望去都是荒芜白色。没有路标,没有指示牌,在这样一块近乎是永恒的空间行走,索兰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或许他也不需要辨别方向,因为无论往哪里走,景色都是一样的,毫无差别,就好像陷入了永无止境的迷宫。
不,这和迷宫是不一样的,索兰摇头想道。迷宫拥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迷惑人的从始至终只有丛生的岔道,只要耐着性子慢慢尝试,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道路,但这里……
什么都没有,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甚至就连迷惑挑战者的岔道都没有,比起目标明确的迷宫,这片纯白空间只让索兰感到有气无力。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道出口在哪,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如果和迷宫一样就好了,只要有个终点,那自己就可以全心全力破解,而不是无处使力……
等等,索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茫然的脚步缓缓停下。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迷茫呢,为什么第三轮审判会让自己感到这么无力呢……
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终点。
想要通关,自己需要找到出去的大门;但问题是,没有出去的大门,自己就不知道如何前行,无法通关。
这是一个悖论,不可能存在。
换言之,此处一定是有终点的,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但这个终点究竟被出题人安排在哪里了呢?好茫然啊,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里走,只能无力地被动前行……
等等,这种感觉……
索兰灵光一闪,好像有一道闪电在脑海凭空亮起。
啊,一个笑容缓缓绽放在索兰脸上,他终于想通了问题的关键。
谁说终点一定是出题人设置的?
索兰在此方空间跋涉时,一直有个问题没能想通,那就是第三轮审判究竟抓住的,是自己哪个心结。
层层审判就像一个谜题,谜题的核心便是索兰的心结。而前两轮审判,圣裁之剑都直面心结,十分直白将最激烈的冲突放在明面上,给了谜面,逼迫索兰去寻找答案。
但第三轮审判却不同,这里没有任何冲突,没有任何矛盾,也看不到任何心结,索兰就连谜面都没看到,自然找不到答案,所以他一开始失去了方向,就在一片平淡中茫然不知所措……
而第三轮审判的狡猾之处就在于此,它没有谜面。
如果前两轮审判需要做的,只是根据谜面答题,那第三轮审判,既需要索兰自己寻找谜面,也需要亲自答题。
听起来很难,毕竟索兰连题目都不知道,那要如何写出满分答案呢?
但却又十分简单,因为……
虽然审判的形式是直面心结,但解开心结的钥匙,从始至终都握在索兰自己手中啊。
只有自己,才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最在意,最迷茫的点究竟在哪里,可能这个点并没有堂而皇之出现,而是从始至终都憋在心中,未曾明说。但只要你遇到它,那么一定第一眼就可以感受到自己苦闷的内心……
就像索兰刚才。
自从进入这个纯白空间开始,索兰就感到无力。他不知道究竟要往何处走,也不知道何处是终点,于是只能随波逐流,好像一直被人推着走,而从来不是自己选择方向和道路。
在魔王秘境是这样,自己还没做好决定,便被欲望魔主玛门强行带到魔界,被迫在那停留。
前往精灵国度也是这样,自己最初只是想回家,但却被教皇冕下直接认定,要求和神殿一行人一起进入遗迹。
每次都是这样,索兰感觉自己走到现在,一直都是被人推着走,明明无意,却好像被卷入斗争的洪流。
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太像了。
就像索兰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样茫然。
“第三轮审判,审判的是我对未来命运的茫然吧,”索兰仰头看着头顶,那里同样是如出一辙的纯白,“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选择,所以我就来到了这样一个空间,无论怎么走,都是茫然。”
话音刚刚落下,一股震动在此方空间响起,索兰看到,先前还是一片平整的空间,突然断裂数条裂缝,以自己站立的位置为中心,上下左右空间全部崩塌,只余脚下一小片土地。零星光点闪过,为索兰指向高处。
索兰抬头,看到了一扇大门。
谜面出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终点,出现了。
谁说终点,谜面只能由出题人设置?
如果一切都是以自己的心结为核心,那么谜面和终点,便是由索兰亲手抉择。
【只有你才可以审判自己。】
圣裁之剑的这句话再次浮现索兰脑海。
从始至终,审判的主导权都掌握在索兰自己手中。
审判的内容是,审判的解法也是,因为全部都扎根索兰自己。
那么现在,是时候为自己下达判决了。
【你的未来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我的命运只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随着索兰的回答,一块砖石在光点映照下凝实,索兰试探地将脚轻轻放了上去,一片平稳。
初战告捷,那么索兰只会乘胜追击。
【可明明你来到遗迹,便是被教皇强行指定,并非本愿。】
“最初确实非我本愿,但当我中途了解内幕后,我心甘情愿进入遗迹,只为寻找真相。”
【你连未来是什么都不明确,就想要寻找真相?】
“我确实不清楚,甚至现在我也不清楚我的未来,但我只知道,从现在起,我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只能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我的人生,往后只有我自己能够抉择。”
【命运究竟是什么?】
“很有意思的问题啊,”索兰一步又一步向前走去,脚下的每一块砖石都稳如磐石,“说起来,来精灵国度遗迹一趟,我其实对命运有了更深一层感悟。”
索兰抬头望向远方,他似乎听见了远方战场的喧嚣。隔着层层阻碍,他似乎看到塞西莉亚一行人正和安吉尔对峙,而将视线再度缩小,一个红发女孩的身影赫然站在最前方。
索兰想起了自己出发寻找圣裁之剑时,曾和红发女孩在边境有过短暂会晤。
“我要去奔赴我的战场了,教皇冕下,您也是。”
在诡谲风暴前,有怯懦者选择逃避,有自私者选择隐瞒,但却也有勇敢者选择迎战。
就像红发女孩,就像索兰,他们选择直面命运。
“曾经有人说,我将来会站在行刑台上,万人唾弃,但这只是命运的一角,谁也不知道,转折会在哪一刻到来。”
“但迎战的主动权却始终都在自己手上。”
脚下的砖石只差最后一块,只要回答完这个问题,自己就可以结束全部审判。圣裁之剑仍然高悬其上,隔着那颗幽绿的宝石,索兰毫不退让,直视背后之人,开口的内容和正在战场对峙命运的红发女孩一致。
“我,即命运。”
隔着数万里距离,当真正黄金之眸的光辉闪现在母树上空时,索兰脚下最后一块缺口终于被补齐,这条通往未来命运的道路从未如此闪烁。
那扇大门,此刻就在索兰面前,触手可及。
【恭喜你通过第三轮审判,至此全部审判结束。】
【去推开它吧。】
圣裁之剑回到了索兰面前,而不知是不是错觉,索兰感觉圣裁之剑的声音居然有些雀跃。
【里面有人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