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推开了门,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精灵国度荒芜的边境,但他却踏入了另一个空间。而圣裁之剑就像引客人回家的小孩一样,整柄剑跃动地飘在空中, 飞的忽高忽低, 屁颠屁颠地指引索兰前进。
看到圣裁之剑那么雀跃的模样, 一个大胆的猜想出现在索兰脑海。
他要见的人, 该不会是……
“孩子, 你表现的很好。”
就在索兰脑海进行头脑风暴之际,一道温润的声音凭空响起,索兰抬头望去, 只看见一个虚影正站在眼前。
那是一个高挑的男人,黑发看起来被细细打理, 此刻正服服帖帖趴在额头上,一双和索兰肖似的绿眸仿佛宝石般镶嵌其间。男人应该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身形挺拔优美, 和米洛一样透着贵族气质, 就连五官都是整肃,端庄的, 第一眼并不易接近。但就是这样一个人, 偏偏身上没有穿着贵族的礼服, 而是穿着随便的工装连体衣, 裤兜口袋里甚至还装个扳手。此时此刻, 随着他向索兰礼貌挥手,额头原本服帖的短发中突然翘起一根倔强呆毛, 死活都按不下去。
“啧, 又乱了,真麻烦。”
男人见状不耐烦皱眉, 随便捋捋发现镇压不了呆毛后,直接干脆利落放弃,而后继续扭头对索兰露出标准贵族微笑,“不好意思,失礼了。”
索兰:……
嗯,如果对方不耐烦的表情可以稍微收敛那么一下下,或者工装连体衣里的扳手可以隐藏的更好的话,那他其实还是可以由衷赞赏对面之人的优雅仪态的。
“布伦丹冕下,安好,不知您找索兰有何事?”
“呦,猜出我身份了?怎么这么镇定,我可是已经死了哦,你不怕我诈尸啊?”对方见索兰竟然接受良好,当即也不装贵族了,并且还有了吓唬小朋友的恶劣念头,但很遗憾,索兰面上仍是一派平静。
“能让圣裁之剑这样表现的,恐怕也只有您了。”
对方闻言看去,只见那柄剑竟然在耍小脾气,本来它是飘在索兰前面的,但随着和布伦丹的距离逐渐缩短,对方的速度也明显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在原地,扭扭捏捏不肯往前走了。
甚至就连布伦丹往这边看过来时,圣裁之剑也只是激动了那么一下下,而后立马傲娇地转身,只用一个不满的背影表达自己无声的埋怨。
当然,一柄剑自然是看不出正反面的,索兰也不过是根据对方的性格,猜测了它的小动作。
“喂,你不过来?”布伦丹看着那柄耍小脾气的剑,干脆利落掏出了扳手,作势要扔,“你再不过来,小心我抽你!”
圣裁之剑闻言,这才别别扭扭转过身,“这可是你请我回来的呦,我告诉你布伦丹,是你,主动,请我,回来,的!”
上一次,这个混蛋连商量都没和它商量,就把它扔到了精灵国度镇守,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圣裁之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看着对方的背影,想了很多很多年,想着如果再次相见,一定要作威作福一把,让对方老老实实给自己道歉!
哼,看在你主动的份上,哪怕没道歉,那我也宽宏大量地原谅你吧。
索兰读懂了它的小心思,一抹笑意下意识流露出来,但当他看清眼前之人的虚影后,这抹笑意又缩了回去。
“你看出来了,眼前只是我曾经留下的虚影而已,等你走后,我便会彻底消散。”布伦丹无所谓对索兰说道,“至于你为什么会进来,那是因为我们想……”
“当然是想亲眼看看我们的继承人啦!”布伦丹还没说完,便被另一道声音肆意打断,布伦丹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习惯地面露无奈。
索兰震惊回头,没想到这里除了布伦丹外,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这里是圣裁之剑留出的空间,索兰以为这里只会有这柄神器的前一任主人。
一个身影缓缓在索兰周身浮现,对方身披圣洁银发,明明面容精致宛如大天使长,但偏偏生了双嗜血红眸,比起布伦丹的随便穿着,这个人可是礼服加身,妆容格外隆重,就差当场给他披个红毯。对方见怪不怪地压平布伦丹的那根倔强呆毛,而后好奇地走到索兰面前观察,而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怎么和布伦丹一个品味,难看死了。”
对方只是轻轻一挥手,索兰就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经垂落腰间,而后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银色发尾。
啊,自己应该是变回银发红眸了,甚至就连身上的穿着也变成了蕾丝加身的礼服,一直在身边乖乖呆着的深渊魔杖也现出原貌,讨好地望向银发男人的方向。
“不错不错,这样看起来才有点魔王的样子。”对方这才勉强满意,“虽然还是比不上我,但也足以胜过世间大部分人了。”
只不过那双红眸颜色太浅了,没什么威慑力,小兔崽子就连獠牙都没长全,没什么劲,就连张嘴示威都做不到。
而索兰在对方捯饬完自己后,才后知后觉猜到了对方是谁。
“你是……”
“不错,我正是大名鼎鼎的杀戮魔王摩……”对方没想到索兰那么上道,不过一想对方是自己亲手选中的继承人,又觉得本该如此,情有可原。
但索兰终归要让对方失望了。
“你就是那个大变态!”
索兰愤慨开口,而后在对方怒目而视前,果断机灵地跑到布伦丹身后,借助逆位教皇的身躯隐藏自己,好方便他继续控诉,“魔王秘境是你亲自设计的对不对?好变态!”
不同于在魔界未曾露出面容的六座石碑,眼前的摩尔索斯终于向世人露出面容,但他没等来小崽子的崇拜,反而等来了对方的斥责。杀戮魔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状整个人当即露出可止小儿夜啼的恐怖笑容:
“反了天是吧小兔崽子,你是想死吗?”
“那我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索兰将头缩了缩,终归是获得真相的渴望获得了上风,他甚至谨慎补充了限制语,“比如什么血缘方面……”
“你是在说我私下品行不端吗?”摩尔索斯已经堪称是咬牙切齿。
“啊呸,就是那个,我是不是,嗯,我是说,没错……”赶在对方彻底爆发前,索兰终于扭扭捏捏问了出来,“我是不是复活归来的你?”
摩尔索斯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哦,还是一个已经死翘翘的智障。
“你觉得可能吗?”对方一字一句咬牙回道,“本座如此英明神武,魅力四射,战力非凡,完美无缺,怎么可能会是如此愚昧不堪,冥顽不灵,蠢笨如猪,审美低下的你!”
索兰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里总算卸下了一个大包袱。
太好了,他果然和变态没有任何关系!
大约是见不得索兰那么高兴,摩尔索斯立刻阴魂不散飘了过来,脸上恶意满满,“呦,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啊?那太可惜了,虽然非常明显你不可能是我,但你我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的。”
“什么?!”索兰立马不可置信看过去,看起来非常靠谱的布伦丹也深以为然点头,“严格来说是这样,不止是和他,你和我也同样有些关系。”
“那是什么?”索兰疑惑望去,视线在两人身上反复跳转,最后震惊落在了两人肚子上,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恐怖的猜想,就连表情都控制不住变得惊恐,“不会吧……”
摩尔索斯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给了对方一个大爆栗,“你脑子真吓傻了把!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虽然我也不算是人,但这种事怎么可能!”
嗷嗷,不是就好不是就好,索兰捂着鼓出大包的头,再次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一夜之间失去父母,莉莉和邦虽然很不靠谱,但只经过短短片刻的相处,索兰就可以确定,原来那两人竟然也可以在对比中胜出。
天哪,真是太感动了,亲子情从来没有那么深过。
“那我究竟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既是勇者又是魔王?这不会和你们也有关系吧?”确认完自己身世没有任何问题后,索兰立马正色起来,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第二个问题。
布伦丹缓缓点了点头,“你同时继承了我和摩尔索斯两人的力量,所以才身兼数职。”
“那为什么会同时继承呢,神殿和魔界也没什么关系,你们两人的力量也没什么相近之处吧?”索兰紧接着提出了灵魂一问。
“这个,就是一个意外了……”布伦丹脸上也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当初我和他去世的太过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好,就连各自的继承者都没有找好,于是情急之下,只能先将自己的力量储存起来,静待时机……”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俩死在了一起,于是两股力量贴的很近,但哪怕物理距离再近,也不可能同时附身到一个身体里啊,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布伦丹疑惑地挠了挠头,那根倔强呆毛又坚强不屈地翘了起来,“可能这一点就要问问你的父母了,作为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人,他们应该会了解的更清楚。”
索兰闻言,本来舒展开的眉毛再度紧缩,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摩尔索斯欠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兔崽子,我们是你力量的提供者,按你们人类那边的礼节,应该也算是师父了吧,”对方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明明是十分圣洁的外貌,结果硬生生有了混混的气质,“哎呀,那句遥远的东方名言是什么来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为师父?那你要怎么尊称我?”
摩尔索斯说完,便得意洋洋扬起了头,准备好好听眼前的小兔崽子恭维自己。
索兰闻言,顶着难言的目光看了摩尔索斯一眼,而后问道:
“可你们有两个人啊,如果都叫师父的话,那你们要怎么区分呢?”说完后,索兰状似无辜地补充,“难不成一个叫大师父,一个叫小师父?”
摩尔索斯沉默了,他先是瞪了一眼坏心眼的小崽子,而后自信扬起了头,“那当然我是大……”
“没错,那个不靠谱的臭美家伙就是小师父,”布伦丹悄悄握住了圣裁之剑,将这柄神器威胁意味十足地横在了对方脖子,而后顶着完美的贵族仪态,向索兰微笑。
“大师父当然是我。”
第72章 他是铁匠的孩子,就在烈焰旁诞生世间
在不知经过了多少口舌纷争和物理争斗后, 两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终于屈尊降贵达成了妥协。
“小兔崽子,你以后就称呼本座为力量的恩赐者,死亡的统治者, 魔界的精神领袖, 以及壁画爱好者吧。”摩尔索斯摆弄自己不小心折皱的礼服袖口, 高傲仰起了头。
“机器的创造者和引领者, 工业的启蒙者, 不屈的信念和火焰,以及……”布伦丹端着从小被神殿教导的贵族架子,还没说完便被某个臭美家伙插嘴, “呆毛的统治者!”
“闭嘴你个表里不一,审美异常还臭美的混蛋!”
又一阵寒光闪过, 索兰尝试几次后就彻底放弃背诵这些拗口的称呼,转而开始专心致志看起戏来。
自己闯关那么久了,观赏一下幼稚大人的争斗, 休息一下也是应当的。
在索兰和圣裁之剑一起细细品鉴了今天的第三个纸杯蛋糕后, 那两人终于再次停了下来,而后缓缓将目光移向看起来格外轻松的索兰, 面上不怀好意。
“我可算想起来了, 此处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怎么能让你这个兔崽子过的那么舒服。”摩尔索斯不顾凌乱的礼服, 大踏步走来, 脸上挂着标准的邪笑,一把将索兰拎了起来, 显然准备给他点好果子尝尝, 但索兰立马机灵岔开话题。
“师父们,你们特意将部分灵魂碎片留在此处, 究竟是为了什么?”
索兰眼前的两人虽然现在看起来格外活蹦乱跳,但终归只是虚影,而随着时间流逝,虚影的边缘已经越来越透明,几近消失。
圣裁之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整柄剑转而又变得蔫蔫的。
再如何逼真,眼前的两个人终归是去世了。
“第三轮审判是我特意加大了难度,因为意外,你竟然同时继承了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为了防止你以后误入歧途,所以我才会询问你未来命运。”布伦丹终于正色起来,就连那根倔强呆毛也在此时格外配合,被神殿教养多年的贵族气质重新占据主导,“索兰,我再次郑重询问你,你是否还对未来感到迷茫?”
“我只是我自己。”索兰回答。
虽然他同时拥有勇者和魔王的力量,但索兰始终是索兰。
在未来,索兰永远会坚持自己内心的选择,哪怕路途再遥远,也不会迷茫了。
布伦丹满意点头。
“既然如此,你已经进入了精灵国度的遗迹,甚至被逼到来寻找圣裁之剑,一定是见到了那个怪物吧。”布伦丹说到此处,脸上控制不出露出了明显的嫌恶,“那个,自诩为神明的怪物。”
索兰点头。
“我想,你应该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个怪物只是盘踞在精灵国度。”
索兰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神殿……”
神殿侍奉的神明,也是祂吗?
在数千年前,祂在安吉尔的里应外合下,覆灭了精灵国度,而在数千年后,还是祂在接受着神殿源源不断的供奉吗?
“我不知道。”出乎索兰意料,布伦丹反而轻轻摇头,“我不确定,神殿侍奉的神明,究竟是不是这个怪物。”
“或者说,最初神殿侍奉的神明,究竟是不是现在这一个。”
“索兰,你读过神殿分发的神颂吗?”布伦丹轻轻一挥手,一本装潢精美的小册子就浮现眼前,“我被神殿带回后,在每日早晨的祷告中都要吟诵,感恩神明恩德。”
这位一向叛逆的教皇在此刻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开始了虔诚祷告。
“主七日创世,恩赦人类,恩赐人类文明曙光。”
“主给予我们果腹的食物,庇体的衣物,一切的一切。”
“主即世界。”
布伦丹吟诵到此处,缓缓睁开了双眼,“据说神颂是由神明在梦中启示信徒所作,所以在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神明恩泽,甚至再次获得神启……”
“我年幼时曾对这个传言分外好奇,所以日日诵读,不过最后也没有获得神启,无论我有多么虔诚,我至多只是感到一派平静。”
“但是,这种平静感是和那个怪物不一样的。”布伦丹双手分开,虔诚十字也随之瓦解。
布伦丹并不是生来圣子,在数千年前,贵族并没有如今这般权势,甚至为了专门抑制贵族,神殿会遵照神明启示,前往民间寻找圣子,将其在神殿抚养长大后,顺理成章成为教皇。
布伦丹就是这样被带入了神殿,他的父亲是一个铁匠,就在父亲的千恩万谢中,布伦丹拿着从家里带走的扳手,就此离开了那个散发高温的打铁屋。
神殿的一切都很美丽,布伦丹最初也学习神颂,学习礼仪,学习未来成为教皇所需的一切。那时的他,是神殿公认的下一任教皇,所有人都赞赏看着他,期待他成人那一天。
那一天确实来了,就在万众瞩目中,年少的圣子被带到了世界之轮面前,倾听神明的神谕。
“我的圣子,我的孩子……”那个声音在布伦丹耳边响起,却让他下意识生出战栗。
旁人都以为是年少的圣子过于激动,但只有布伦丹自己,发觉到了不同。
神颂里的神,是安宁的,平静的,但眼前所谓的神明,却是存在感鲜明的。
布伦丹说不出有什么不好,毕竟神明地位崇高,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他还是将这件小事记在了心里。
而打碎平静的导火索起源于布伦丹的爱好:手工制作。
他是铁匠的儿子,他就在打铁屋燃烧的烈焰旁出生,伴随他降生于世哭喊的,除了母亲慈爱的安抚,便是哐当哐当的打铁声。哪怕已经被神殿接走贵为圣子,布伦丹仍然坚持着这个爱好。
他伴随这股烈焰降生,也将用这道烈焰焚毁一切,
当布伦丹终于制造出第一个可以行动的机器人时,他的内心备受鼓舞,他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心血展示给所有人看,期待着他们会像过去一样,给予自己赞赏的眼神。
但长老席的所有人却勃然大怒。
“相信我,有了这个家伙,就不需要我们辛苦开垦土地,所有一切繁重危险的活计都可以交给它来完成,这会是一次彻底的变革……”年轻的教皇激情澎湃,尚未被生活打击的脸仍然一派天真。
但他却被带到了裁决席,面对着长老席所有人的指责。
“以奇技淫巧妄想代替人类?布伦丹,你对生命的敬仰在何处?你对创造一切的神明,敬仰又在何处?!”
“取代?一个只能勉强行走的破铜烂铁,你竟然想让它取代人类?”
“布伦丹,你已经在神殿接受了多年教导,为什么还对这种下等爱好执迷不悟?”
布伦丹不明白,他只是创造出了一个工具而已,为什么长老席昔日和蔼的笑容,会突然变得森冷,他们似乎一日间脱掉了慈祥的面目,暴露了真正的本性。
就在长老们激烈批判布伦丹时,世界之轮突然闪耀出璀璨光彩,裁决席瞬间寂静,来自神明的虚影从天国降临人间。
祂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博爱,那么的神圣,就这样向孤立无援的布伦丹伸出了手。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布伦丹以为神明是来救赎自己的。
但下一秒,那只手毫不犹豫越过了他,将放在地上的小机器人碾的粉碎。
刺啦——
这是机器人内部电线短路的声响,下一秒,爆炸声传来,所有长老都被吓到,丑态百出地躲在了椅子下,只有布伦丹恍惚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看着他心爱的小机器人在眼前被毁灭,却被那个所谓神明死死按住,无能为力。
那一刻,布伦丹对神明和神殿所有的尊崇,都在裁决席上消失了。
就在眼前葬送了小机器人的火焰中,布伦丹的泪水掉落其中。
这不应该是被众人敬仰的神明。
祂应该就像神颂里说的那样,为众人带来希望,而不应该毁灭希望。
就此以后,布伦丹的行为越发叛逆,在他结识了精灵女王塞西莉亚,得知精灵们并不信仰神明,而只信仰母树后,这种叛逆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可以不依靠神明的世外桃源存在。
但是,一切的美好却转瞬即逝。
有一日,精灵国度的母树开始枯萎了。
塞西莉亚匆忙找到布伦丹,布伦丹当即就想赶回帮忙,但却被神殿突发事件绊住脚步,情急之下,布伦丹只能把圣裁之剑交给塞西莉亚,想让圣裁之剑代替自己,暂时镇守,等他赶回。
这柄剑,是布伦丹年幼时的作品,就在打铁屋的烈火中,一锤一锤锻造出剑形,但却始终缺少了什么,没能锻造完成。
但在那日令他厌恶至极的裁决后,这柄被他随身携带的剑,就在焚毁了他心爱的小机器人的火焰旁,彻底锻造完成了。
由他心中不屈的火焰,补全了最后一丝热度。
从来没有谁有资格高高在上审判自己,只有自己才可以审判自己。
就在这个荒诞的裁决席边,带着对裁决席的怒火和讽刺,传说中勇者的佩剑,圣裁之剑出现在世人面前。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等布伦丹摆脱长老席的一切刁难后,等到的却只有精灵国度陨落的消息。
他的朋友,他的圣裁之剑,乃至于他对一个没有神明世界的寄托,都随着精灵国度的毁灭,彻底烟消云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抛弃你的。”布伦丹满怀歉意地抚摸着圣裁之剑,“当我赶到那里时,精灵国度毁灭造成的余波已经硬生生撕裂开时空裂缝,连带着精灵国度的遗迹吞没其中,我……”
再也找不到你们了。
但是,就在布伦丹近乎肝肠寸断时,一丝熟悉到厌恶的气息,从时空裂缝中缓缓发散。
这是……
布伦丹缓缓攥紧了手下泥泞的土地,他认得这个气息。
这个气息曾在他年幼时,指引修士将他带回神殿;这个气息曾在他成年时,于世界之轮上俯瞰世间;这个气息曾在裁决席上,亲手碾灭了他心爱的小机器人。
是祂,毁灭了自己希望的是祂,毁灭了精灵国度的也是祂。
滔天怒火从布伦丹心中涌起,这个自从他诞生起就永不熄灭的火焰,终于随着精灵国度的毁灭,火势达到了巅峰。
就在那一天后,神殿发现,他们的圣子和教皇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称谓。
勇者。
“唯有勇敢直视命运,敢于反抗神明的人,才可以称为勇者。”
逆位教皇布伦丹,大陆上第一位勇者,就此出现。
Brendan,意为火焰,他将永恒坚守自己的信念,焚毁一切。
第73章 他好像接过了火炬。
“我厌恶所谓的神明, 所以从那一天起,一个计划开始在我心中燃烧。”布伦丹明明面容平静,甚至那张欺骗性极强的贵族脸还在向索兰微笑, 但他还是下意识感到战栗。
“我要弑杀神明, 血债血偿。”
随着近乎白日做梦的誓言, 好像也有一股火燃烧到了索兰身上。
这股火焰微小, 虚弱, 但却带着近乎灼人的热度,从数千年前开始,未曾熄灭。
即使布伦丹本人也早就湮灭, 但却依然倔强的保留了火种。
“孩子,我在此见你没有别的目的。”逆位教皇缓缓走了过来, 将圣裁之剑递给了索兰。
“我只是想看看,继承了我们力量的孩子是谁,如果他足够优秀, 我会把圣裁之剑亲手交给他。”此时此刻, 布伦丹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单纯为后辈操心的长者,“但我不会强求他继承我们的意志。因为我知道这个目标过于飘渺, 我已经失败过一次, 我知道它究竟有多难。孩子, 如果你只想安稳度过一生, 我不会多加指责。”
布伦丹缓缓走进, 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 你的一生应该由自己决定, 我不会干涉。”
“如果你觉得一切都太过沉重,那你就将我刚才讲的话当成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已经随着我们的死亡结束,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就像睡前故事中的勇者一样,获得了属于你的奖励,圣裁之剑。”
年长者的话真的好像睡前故事一般,但背后所有的血腥,痛苦,不甘和愤怒都被他悄然略去,好像真的只是讲了个故事,而故事的主角另有他人。
索兰怔怔地看着他,随着布伦丹将圣裁之剑交给他,周边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就连眼前两人的虚影都开始摇晃,一切似乎真的就像即将消逝的仙境。在最后的关头,索兰什么都来不及想,关于自己身份的疑惑已经得到解答,于是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是被祂杀死了吗,但为什么会死在一起……”
一个神殿教皇,一个魔界魔王,本该对立的两人究竟为了什么,才会走到在一起……
在短短一瞬间,索兰脑海就闪过了很多东西。他想起了在遗迹内,摩尔索斯曾和塞西莉亚深夜会谈,布伦丹和摩尔索斯似乎谋划了什么东西,但塞西莉亚顾虑重重,最后还是婉拒……
难道那一晚,他们谋划的就是这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弑神计划吗?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赌约而已。”两人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而摩尔索斯只是大笑。
“本来以为这个赌约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输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赢的可能……”
剩下的话索兰已经听不清了,眼前的空间已经苦等千年,彻底崩塌,而索兰被弹出后,在空间几近崩塌的最后一秒,却还有戏谑声音传来。
“啧啧,装的一副圣人样,结果还不是把兔崽子耍的团团转?恐怕对方早就被你的牺牲感动哭了吧?教皇冕下,神殿还真会教东西。”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先讲精灵国度毁灭,又讲自己英勇献身,最后还把圣裁之剑亲手交给小兔崽子,嘴里说着尊重他全部选择,但不还是把压力给他了?不说别的,你看小兔崽子出去后,估计一拿起圣裁之剑就想起你壮烈牺牲的故事,不哭就算厉害的了。”
“哪里,只是不甘心让这些故事沉寂而已,再说,我的语气应该很平静,没有任何夸张吧?”
又一声嗤笑响起,“就是这样才唬人,你越平静,小兔崽子脑补的就越多,没准对方还觉得你特别体贴,故意不给他压力呢,但他越这样想,就越觉的对不起你。”
看着布伦丹不动如山的贵族脸,摩尔索斯感叹连连:人精中的人精,神殿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布伦丹好像被说中心事,正低头摆弄扳手,但嘴里胜券在握的语气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你以为他会主动来找圣裁之剑吗?估计早就向怪物俯首称臣了,”叛逆的教皇缓缓抬头,嘴角扬起轻微弧度,“不,从他接受了魔王身份的那一刻,他早就对狗屁神明没什么敬畏心了。”
“本来还觉得两股力量同时附身到一个身体是意外,以为会有大麻烦,结果阴差阳错,给了我们一个完美的继承者。”
这个继承者,同时具备勇者和魔王的力量,既保留了魔王的傲骨,不会对神明俯首称臣;又保留了勇者的底线,不会因力量迷失自己。这个意外造就的结果,远比布伦丹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
“如果真有天意存在,那这就是天意。”布伦丹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刚刚所有的温和都荡然无存,只有几欲要焚毁一切的烈焰。
“我们虽然失败了,但他可不一定。”
“估计等他离开了遗迹,就有人来找他了。”
***
与此同时,随着空间的崩塌,索兰终于回到现实,睁眼看到的便是精灵国度荒芜的边境,远处火红的枫树在风中摇曳,而在更远的地方,诡异的寂静萦绕空中。持续一晚的暴雨初歇,但阳光还未来得及穿透云层,层层阴云仍然盘踞空中,但却有一圈金色光晕停留空中,久久不散。顺着光晕,索兰目光下滑,却看到了……
一颗彻底枯萎的巨木。
精灵一族的母树,在索兰前去寻找圣裁之剑时,尚还有半树葱郁,但当索兰回来后,却已经彻底枯萎,只有枯枝盘踞,只余寂静。
这个寂静的氛围太过令人不安,并不是一切终结的松弛,而更像恐怖浩劫已至,人们无力抵抗,生命就此消逝的,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死寂。
所有活物似乎都已经消失,不再存在。就在索兰刚刚看清的一刹那,好像世界只余他一人的巨大恐慌几乎要将他碾碎。
比起自己离开前的样子,现在的精灵国度,反倒更像人们认知中的遗迹了。
生命消失,就此终结。
难道自己回来晚了吗?精灵国度还是重蹈覆辙,再次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吗?
就在索兰恐慌时,圣裁之剑及时亮起,那柄在此处镇守千年的神器,在索兰手心安慰地蹭了蹭。
“别怕,我能感受到,还有活人在。”
圣裁之剑曾在此处镇守千年,若说对精灵国度的了解,恐怕没有人比它更熟悉。
索兰像是重新拥有了力量,他握着圣裁之剑缓缓站起,将目光再度望向了那颗顶天立地的巨木,纵使它已经枯萎,但依旧留给这个世界伟岸的身躯。
“我们走。”
就像布伦丹所说的一样,刚刚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只是童话里的仙境,勇者历经重重关卡,成功通关,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宝剑。但若只是童话,那一切本该在幸福结局终结。
但现实并非如此,还在继续。
布伦丹和摩尔索斯的计划过于宏大,虽然早在很久第一次引起世界之轮共鸣前,早在魔王秘境中,索兰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舒服,但还从未有人将这个事实鲜血淋漓,直接撕裂在他眼前。
于是他不得不思考起这个,相较于他的年龄来说,过于宏大沉重的问题。
但因为这个问题过于沉重,索兰下意识想要逃避。
毕竟布伦丹也说过,不强求自己的……
但看着仿佛接过火炬一样接过的圣裁之剑,索兰又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火在灼烧。
不是布伦丹因愤怒而燃烧起的滔天烈焰,而是索兰觉得自己胆小的羞耻心。
自己可是接过了对方的圣裁之剑啊,怎么能辜负对方的期望……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刚才所有复杂的想法都只在索兰脑海闪过一瞬,现实的紧迫已经让索兰无暇多顾,同伴尚且生死不明,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母树,支援战场。
似乎是神明听到了索兰内心的焦急,就在他打算动身支援的下一秒,原本阴云笼罩的天空突然撕裂了一道小口,金色圣光取代阳光,穿透了阴云,直直照射在母树上。
不详的预感闪过索兰脑海,而只是一瞬间,已经全部枯萎的母树枝条突然扭曲,枯黄的枝条纷纷向上扬起,好似众星拱月般,守护着高居云端的神明。
索兰的瞳孔下意识变大,眼眸深处映照的现实,早已噩梦成真。
“好久不见,”那个怪物恶心地笑着,明知故问,“怎么样,你们想我吗?”
祂竟然附身到了母树上!
“糟了!母树全部枯萎,而我也被你从镇守位置取下,那个怪物受到的限制全部消失,竟然堂而皇之地附身到了母树上!”圣裁之剑看穿了一切,当即催促索兰返程,来自边境的荒芜之风从此处启程,终于在众人即将被蛊惑之际,千钧一发赶回了战场。
“诸位,久等了。”
“请恕我姗姗来迟。”
索兰没有立刻做出是否跟随前辈的决定,但此时此刻的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同伴。
精灵国度覆灭的悲剧,不应该再次发生。
就在怪物的怒目而视中,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姗姗来迟的勇者终于握起了利剑,将剑端对准了眼前的敌人。
但在这一刻,索兰的内心出奇清醒,就连刚才的犹豫都烟消云散。
或许在数千年前,胆敢计划弑神之人,也正和自己一样。
只是想要守护同伴而已。
第74章 你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随着索兰的回归, 原先死寂如坟的空气重新开始流淌,米洛像是终于能呼吸一样,短刀寒光一闪, 终于从枯枝的束缚中挣脱。
“安吉尔的召唤阵法实则是人祭!精灵族自愿放弃生命, 强行打断阵法, 但怪物趁限制消失竟然附身母树, 甚至还想蛊惑塞西莉亚让她自刎, 好吞并女王的力量!”
索兰掠过枯萎的母树,埋葬的坑洞,以及一块远离母树的衣冠冢, 脑海已经自动补全昨晚的惨烈。而随着他飞速一瞥,一抹亮眼的金色映入索兰眼帘。
“那是……”
“真正的黄金之眸。”祂已经从索兰回归的震惊中回神, 见蛊惑不成,祂当即操控枯枝,只是一转眼就重新束缚众人, 塞西莉亚和红发女孩被困在空中, 生命之弓从塞西莉亚手中跌落,昔日神器一夕脱离主人, 当即变为普通弓箭, 再也没有夺目的光彩, 只剩下无尽悲凉。
萨罗的傀儡银丝全部断裂, 血淋淋缠绕在手指上;米洛的短刀仍然握在手中, 但却被枯枝死死纠缠,无力脱身。
仅存的幸存者已经失去反抗余力, 圣裁之剑察觉到危险降临, 凌厉剑气凭空荡起,硬生生斩断了枯枝。
这群枝条早就枯萎, 风化为脆弱薄纸,一触即碎。
但真正惹人忌惮的,却是它们无穷无尽的数量。
又一阵地动响起,来自深渊的裂缝瞬间撕裂大地,无数盘踞地底的根系察觉到母体受到威胁,当即从地底应召而来。
它们在精灵国度的地底生长数千年,早就在无声中将根系蔓延至全境,此刻面对强敌,它们终于展露了真正的实力,围成了天罗地网。
而索兰,就好像一只小虫,茫然在牢笼中寻找出口。
“就让它们和你玩玩吧,大餐就在眼前,我可没时间浪费。”祂不屑地看着小虫,脸上贪婪和讥讽混杂在一起,最后融合成冷笑,望向了祂捕获的猎物。
“虽然有些少,但总比没有强。”
索兰的大脑在围攻中飞速运转,“精灵族人主动献出生命,你根本来不及吞噬他们!你的力量已经不够了!”
连续两次降临,索兰不相信祂会毫无损耗,更何况昨晚祂是一分好处都没捞着!此时此刻,昨晚战斗刚刚结束,祂却匆忙再次降临……
恐怕除了限制失效外,就是祂的力量损耗太过,迫切需要补充力量吧!
“真是恼人的聪明啊。”怪物惋惜地看着索兰,好像在看误认迷途的羔羊,“我亲爱的圣子,如果你愿意将这份聪慧放在正确的地方,我一定会无比以你为傲。”
“孩子总是会犯错的,当你亲眼见证了我的力量后,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祂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悲悯的笑容,但挽救苍生的神祇却被嘴角扬起的弧度暴露。
那道弧度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类能想象的极限,就像需要进食的牲畜。哪怕隔着那么远,索兰还可以幻视对方口腔中的利齿。
那些利齿上已经沾染了精灵族的血肉,还未吞咽,更显可怖。
祂缓缓向塞西莉亚张开了嘴。
不好!
“快快快啊!你不是克制那个怪物吗,怎么现在反而冲不出去了!”索兰变得焦急,他甚至慌张猛拍圣裁之剑,哐哐声响彻云霄,“你醒醒啊!别这个时候不靠谱啊!”
“别打了别打了!要被打晕了!”一阵天旋地转,圣裁之剑猛地从索兰手中挣脱,转而气呼呼抡起自己,给索兰扣个大爆栗,“懂不懂得什么叫尊重长辈啊!小兔崽子,你这样拍小心我告你工伤!真是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索兰:……
说的好像自己也是什么成熟大人一样,刚才在空间里耍小脾气不肯走的样子忘了?还什么你带过最差的一届,你不就只有两个主人吗?
索兰冷酷地拿出木棍,果断开始了威胁,“你再不给力的话,我就要拿出深渊魔杖了!小心哦,不想被取代的话就老老实实拿出你全部的实力!”
木棍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急迫,丝丝缕缕魔气开始散发,从最底端开始,华丽的菱形尖刺已经现出原貌,骑脸挑衅的意思显而易见。
圣裁之剑憋足气冲过去,大力出奇迹将那看不顺眼的魔杖撞飞,嘴里还控制不住骂骂咧咧,“什么审美啊,那黑不溜秋的破棍子有什么好的!果然魔界之人就是审美有问题,低调奢华沉稳大气懂不懂啊,这种乍一看并不起眼,但细细一看贵的吓死你的贵族风范你什么时候能学一学!!!”
看看看看,它就说,跟魔界那群不要脸的恶魔厮混在一起,就是会毫无底线!
数千年前就看那根破棍子不顺眼,本以为摩尔索斯死了就再也不见,谁想到数千年后对方非但没消失,反而还和自己到了同一个主人手里,并且对方还比自己先到!
这叫什么,先来后到吗?什么强盗逻辑!嘿,你个破棍子,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在偷笑!笑,你还敢笑!
圣裁之剑气的整个身形都在摇摇欲坠,最后才捏着鼻子落回索兰身前,恨铁不成钢训斥,“我确实克制那个怪物,但问题是,哪怕我有再多力量,你用不出也是白搭啊!”
就是不知道这个恨铁不成钢,究竟是恨索兰使不出自己全部力量更多一点,还是恨对方审美垃圾,竟然看得上深渊魔杖更多一点。
更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但索兰也没时间领悟到武器之间暗戳戳的拉踩,救人之心占据了首位,再次砍断一节枯枝后,索兰赶忙虚心求教,“那我要怎么才能使出你的全力呢?”
“动点脑子!别光靠问,你要好好想想,我的运行原理是什么?究竟为什么我可以克制那个怪物,你快想!”
深渊魔杖终于看够热闹了,从索兰袖中蠢蠢欲动飘出来,也就是最后的责任心才让它没有现出原形,但仍有部分魔气控制不住溢出,“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你会不会教人啊?不行就下去,换我来。”
“你什么意思?啊,我问你什么意思!你个丑不拉几的棍子也敢质疑我?”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一个穷酸气的破剑也敢指使我了。”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啊啊啊,有种来决斗!”
“决斗就决斗!输家干脆自毁啊,这么大一柄剑了别输不起……”
“索兰!你怎么看?你说话啊!”
“对啊,你快说话啊!”
两件神器同时转身,看着一脸心如死灰的新主人索兰。
索兰痛苦地闭上了眼,只觉得人生无望。
强大的敌人,内讧的武器,无力的同伴,还有破碎的自己……
就这配置,别说什么弑神不弑神了,直接世界毁灭吧!
“别斗嘴了赶紧跑啊!”索兰一把扑上去,带着两件不省心的神器原地三百六十度翻滚,狼狈躲过又一次袭击,现在唯一让索兰觉得暖心的,就是这些枯枝层层叠叠环绕,将内部的一切都遮掩干净,外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丢脸就丢脸吧,好歹没丢外面。
“你就这点志气!就这你还怎么维护世界和平,怎么继承前辈遗志?你的梦想呢?你的力量呢?你的潜能呢?”圣裁之剑凭空读懂了索兰内心,简直恨不得再抽他一巴掌,“你还没悟出来呢,我不嫌你丢人就算好的了,还敢嫌我丢人?”
深渊魔杖难得认同点头,短暂和死对头站在了同一战线。
索兰:……
好啊,两个丢人现眼的玩意现在不内讧,转而一起骂他了?
究竟谁是主人谁是武器啊啊啊,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有空来骂他怎么不多多反省反省自己……
欸,自己……
想到这个词,索兰突然全身呆滞,就在两个神器再次分崩离析,又就索兰的挨骂承受力这个新议题争吵起来后,索兰却猛然起身,死死握住了圣裁之剑,剑柄上的幽绿宝石折射出的光芒,也点燃了索兰眼眸深处的火焰。
两件内讧的神器同一时间停止争吵,转而专心致志看着索兰。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明圣裁之剑克制怪物,但我却死死挣脱不出眼前的牢笼,”索兰仰头看着用枯枝缠绕的天罗地网,“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搞错了一点,认为圣裁之剑的力量仅限制于挥砍,以为它贵为神器,必然力量惊人,可以直接物理毁灭一起阻扰之人。”
“但我错了,圣裁之剑的力量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此,是我局限了。”
深渊魔杖趁机戳戳死对头,“听见没?新主人说你弱。”
“滚啊!你有没有听完啊智商低下的家伙!”
索兰没有理会两件神器的斗嘴,转而向天空高高举起了剑,嘴里同时默默呢喃:
“圣裁之剑,神圣的裁决,但有资格裁决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破局之法从一开始就摆在了我眼前,但我眼拙心笨,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点点绿色荧光从枯枝上抽离,这些仅存的生意都被圣裁之剑汇聚其中,积少成多,闪烁出柔和光芒,而索兰则握紧了仅存的光芒,隔着遮天蔽日的枯枝,向看不见的神明对准了剑锋。
“来一场审判吧,”索兰一字一句说道,“就让你自己来审判,你究竟犯下了多少罪孽,来获得你应得的裁决。”
“自作孽,不可活。”
“圣裁之剑,开启审判!”
第75章 如果多出一人就好了,哪怕是魔王
在神殿封存的资料中, 曾经记载,这柄最初跟随逆位教皇布伦丹的神器,在每一次战争中都战无不胜。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定是归功于圣裁之剑本身无往不胜的强大力量, 但从没有人想过, 这柄神器真正可怕之处在哪里。
这柄从铁匠小屋中诞生出雏形的神器, 并不是世人眼中那般坚不可摧, 甚至因为是布伦丹年幼时的作品, 它本身材质也并不昂贵,精美,甚至一直到那天的裁决席前, 这柄剑才算彻底锻造成功。
但它真正的强大之处并不在于本身的物理力量,而在于它的特质:
开启审判, 下达裁决。
从不公的审判中,就在只手遮天的裁决席前,由逆位教皇心中因不甘和愤怒燃烧起来的火焰彻底锻造完成的神器, 天生就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威能。
开启审判, 被审判人将由自己亲自裁决,所有来自内心隐藏的秘密都将被暴露在明面下, 一一审判。
所有人, 都必须亲眼见证自己的罪孽或功德, 一件一件审理, 有罪者被打至地狱, 无罪者就此赦免,有德者升入天堂。
所有的罪孽都由自己亲自审判, 所有的裁决都由自己亲自下达, 所以一切罪孽都不可能逃脱审判。
对于无辜之人,有德之人来说, 圣裁之剑会是他们一生中最为美妙的相遇。
但对于罪孽滔天,恶贯满盈之人来说,圣裁之剑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最为恐怖的梦魇。
这才是圣裁之剑真正可怕的地方,譬如现在。
随着索兰抬手,就在遮天蔽日的枯枝中,这柄玄妙的神器已经成了唯一的光源,随着这宛若创世之初的曙光,第一个受到审判裁决的竟然是阻拦在前的枯枝。
那些枯枝似乎有些惧怕来自圣裁之剑的光芒,但光芒永远都无法阻挡,只要留有一丝缝隙,便会被无孔不入的光源渗透其中。
就像这场由自己主持的审判,只要审判者是自己,只要人心有哪怕一丝漏洞,这场无孔不入的审判就会占据你的全部心神。
最不了解自己之人就是自己,而最了解自己之人又恰恰只有自己。
没有人可以逃脱来自自己的审判。
所以注定,没有人可以逃脱圣裁之剑。
这些枯枝突然在原地扭曲蜷缩起来,无处不在的火焰腾空而起,从索兰周边包围的枯枝开始,熊熊火焰正在蔓延,一路逆流而上,就在神明诧异的目光中,溯源烧到了母树的核心根系。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无声的哭泣。
这不像是罪该万死的罪犯发出的绝望哀鸣,更像是……
一个失去一切的母亲,无助的哭泣。
点燃的火焰焚烧到了根系,但并没有就此停下,仅仅只是等待数秒后,本该熄灭的火势却骤然暴涨,从幽暗地底一路向上,旁若无人地攀升到母树悬在高空的枝叶。
那些枝叶早就彻底枯萎,风化为薄纸,一点既燃,来自荒野的风只是轻轻一吹,火势便转眼蔓延整个树冠,但令人震撼的是,这些枯枝没有一个抵抗欲焚毁一切的烈焰,它们全部都舒展开自身,或许因火焰焚烧而湮灭成尘,或许因烈焰高温而扭曲蜷缩,但没有一个在求饶,在哀嚎,在抵抗。
下一秒,就在高高在上的神明意识到不对的刹那,这些被操控的枝条突然动了,它们不再是被强行扭曲向上的众星拱月状,而是缓缓下垂,枝条向两边慷慨张开,原先被枝条束缚的众人重新回到了地面,他们仰望着母树,看着这颗昔日庇护子女的巨木,重新变回了拥抱宽容一切的母亲。
塞西莉亚甚至控制不住流出了眼泪,只是拿起一根枯枝,珍惜万分地贴近脸颊,似乎这样就可以再度回到母树的怀抱。
一声刺耳的哀鸣响起,那个洋洋得意,自以为占据母树的怪物好像也被火焰炙烤,竟然硬生生被弹了出去!那些曾经受祂操控的枝条不再听命于祂,而是警惕地向祂竖起屏障。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
祂愤怒的目光随之望去,摆脱怪物束缚的众人也随之望去,只看见原先盘踞在空中的根系囚笼早就灰飞烟灭,一个黑发绿眸的人影在尘烟中若隐若现,虽然依旧渺小,但他已经不再像无助的小飞虫了。深渊魔杖早就乖巧重新回到衣袖,圣裁之剑则在他的手中闪闪发光。那颗镶嵌在剑柄的绿色宝石正和双眸一起闪烁,就在层层叠叠的双生花纹饰中,那个人带着传说中的勇者配剑,于千钧一发之际杀出重围,降临世界。
“圣裁之剑……”米洛已经认出了这柄传说中的神器,而红发女孩的黄金之眸正闪烁碎星,和索兰一起,看到了母树对自己的裁决。
【扎根千年,庇护子女,虽被趁虚而入,但无愧子女信仰。】
【庇护者终得庇护,就在焚烧一切罪孽的烈焰中得到净化。】
塞西莉亚手中的枯枝被火焰焚烧后,一触即碎,但这些灰烬融入大地,再次回到了母树的怀抱,而就在她的眼前,一抹嫩芽则悄然探出了头。
一直被塞西莉亚护在怀中的精灵冠冕喜悦散发荧光,这是来自生命的赞美诗。
“你已经失去了附身媒介,速速投降!”索兰扬起剑锋,面向怒目而视的怪物,母树新生的绿芽好像和他的眼眸重合,散发出蓬勃生长的希望。
祂最厌恶这种光芒,这种好像已经不需要祂指引的自大光芒。
“我的圣子,我最疼爱的孩子,”祂将那张神圣的脸缓缓转向索兰,眼中的无奈之色几乎要溢出来,“每个长大离家的孩子都以为可以独自面对困难,但他们总是过于迫不及待离开我的怀抱,从而低估了外面世界的危险……”
“孩子,有时候,你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强大,你仍然需要我的庇护。”
“狗屁。”索兰难得骂了句脏话,“你的庇护就是把其他人都吞了,增强自己实力继续圈养羊羔?”
精灵国度枯萎的母树就在眼前,这个怪物竟然还有脸继续欺骗?
“羊羔可不是你的孩子,它们只是你的食物。”
“不,你们只是如羊羔一般温和,我只是会把不听话的,没有长成的羔羊带走而已,怎么会是食物呢?”祂下意识舔了舔嘴角,血肉粘着尖牙若隐若现,“只有真正听话的羊羔,才配成为我的孩子,至于其他人,他们过于弱小,根本无法抵御外界的风霜,我又怎么舍得让他们出去送死呢?”
“于是我只能让他们和我融为一体,永远和我呆在一起了。”祂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在不知情的信徒看来,这就是慈爱,“难道他们不愿意吗?”
回应祂的却只有紧随亮起的荧光。
“我才不是狗屁圣子,更不是你的孩子!”索兰握着圣裁之剑,忍无可忍冲了上去,“我有父母亲人,你又没生我又没养我,还有脸占我便宜!”
“圣裁之剑,开启审判,下达裁决!”
他要再次开启裁决,让那个怪物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血债血偿!
夺目的荧光从圣裁之剑亮起,但就在祂胜券在握的笑容中,这股光芒从最初的璀璨,逐渐变得暗淡,直到彻底消亡。
就着索兰不解的面容,祂嘲笑的声音缓缓响起,“一介凡人竟妄想要审判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胡说八道!”圣裁之剑像是被侮辱了,整柄剑剧烈在索兰手中抖动,“胡扯!是你自己审判你自己,我们要做的只是开启审判而已,怎么可能审判不了!”
“那怎么……”索兰还没问完,手中的剑像是感到心虚,又悄悄安静了下来,“哈哈哈,但是哪怕开启审判也要消耗力量的嘛,我们刚刚已经对母树开启审判了,我的力量不够了哈哈哈……”
索兰不可置信瞪着这柄不靠谱剑,听着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成蚊声大小,“那个可是精灵一族的母树欸!那么伟大的存在,想要对它开启审判耗能可高了呢!我们刚刚都那么厉害一次成功了,现在力量不够也是正常的吧哈哈哈……”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深渊魔杖见缝插针吐口水,还没等两件神器又扭打在一起,来自天边的异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的孩子,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只能就回到我身边,让我亲自教养你……”祂似乎看不下眼前的闹剧,缓缓抬起了双手,被强行驱逐出母树让祂的情况雪上加霜,但只是碾死几只蝼蚁而已,对祂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阴云伴随着晨曦刚刚消散,但晴空万里的天空转眼便被汇聚的雷云占据,轰鸣雷声再度响起,但与上一次雷击不同的是,这一回,祂的手也紧随而至。
无数雷光沿着祂的手掌流窜,本就恐怖的雷光被神明的怒火加强,给众人心底压下更强的阴影,祂的手从高空缓缓抬起,明明抬起的动作是如此缓慢,但雷声却一刻不停地在积蓄力量,随着祂抬起的动作,众人只感觉吸入口中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塞西莉亚再次高高举起了精灵冠冕,哪怕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但在这一刻,她仍然是那个守护子民的女王,“所有人,躲到我身后!”
“没用的,那个玩意刚刚抵抗过了一次神罚,这么短的时间,恐怕根本恢复不过来吧。”来自神明的蔑视从空中落下,但塞西莉亚早已视死如归。
“没有恢复,那我们就让它恢复!”女王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命令,“所有人,和我一起,将全部力量都汇聚到精灵冠冕中!”
“我们一起,抵抗雷电!”
所有人都应召归来,神明对此只是嗤笑,回应蝼蚁的,却是猛然下落的掌心!
和祂缓慢的蓄力过程不同,这一掌可是下落的又快又急,根本不给众人一丝喘息时间!
精灵冠冕察觉到危险,在众人蓄力下,再次缓缓亮起一道屏障,但众人早就在先前的大战中脱力,哪怕是拼尽全力蓄起的屏障也是薄如蝉翼,似乎随时都会在神罚中破碎,连带着众人一起,万劫不复!
“不行啊,马上就要脱力了,如果能再来一个人就好了……”萨罗的嘴唇已经被咬出血迹,被恐怖的力量冲击硬生生击退一步。
“这除了我们,早就没别人了!”米洛口腔中也带了血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沿着鼻腔上升,逃无可逃。
“随便来一个人都行,只要有一个人来,哪怕是魔王也行啊!”萨罗痛苦呻吟,傀儡师的身影已经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一直在隐藏的深渊魔杖则在焦急摆动,“那柄破剑早就脱力,让我出来帮忙!”
“不行!除非大变活人,不然你要索兰当场暴露身份?你的魔气藏都藏不住,他不被神殿烧死都算他运气好!”
“那怎么办你这个破剑!谁叫你这么废物!”
“紧要关头你怎么还在骂我!”
“别吵了!”索兰额头早就汗流满面,抵挡神罚的痛苦已经沿着双手蔓延到全身,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保持意识清醒,“关键时刻,不要内讧!”
虽然如此,那双被汗水浸透的双眼,却也露出了不甘的光芒。
是啊,如果可以再多一个人就好了,如果自己可以暴露身为魔王的力量就好了,如果能够再多一个人,是不是一切就可以扭转……
就在索兰胡思乱想之时,一直在前方抵挡的精灵冠冕,却突然散发出另一股光芒,这和庇护之人的光芒不同,这道光芒并不耀眼,但却格外引人注目,淡淡馨香从空气蔓延,闻到它的众人就好像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仿佛美梦成真就在眼前……
这股格外蛊惑的光芒,此刻好像感受到了索兰内心的迫切,悄悄沿着他周身旋转,好像有一道魅惑的声音在索兰耳边响起:
“你的愿望是什么?我可以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我,我想要这里多出一个人……”
“仅此而已吗?你想要的只是如此吗?”那道声音似乎觉得不满,继续询问,“我可以让你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你根本就不需要在这里苦苦抵抗,你真的要放弃一生唯一的机会,许下这样一个愿望吗?”
汗水沿着索兰下颚留下,那双一向冷静的双眼血丝遍布,索兰控制不住怒吼,“我只要这个愿望!我只要所有人都活下去!”
“活下去!”
一声轻笑响起,索兰似乎听到有人在叹气。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丝丝缕缕魔气悄无声息蔓延此处,生死关头抵抗的众人并没有发觉,但一直游刃有余欣赏蝼蚁狼狈模样的神明却脸色骤变。
在面前压力猛然减轻后,众人终于后知后觉注意到了什么,他们缓缓抬头,却看见了一道月华般纯净的背影。
那个银白的人正悠闲站在满头大汗的索兰身旁,身穿华丽礼服,银白长发一丝不染,深渊魔杖安静蛰伏在一旁,顶端的心脏却在激烈跳动,似乎正和众人共振。
“魔,魔王……”米洛不可置信看着那个银白人影,一双澄澈红眸闻言缓缓望向众人,讥讽之意从中闪过。
“原来你们就这点能耐,我还以为不用我来帮忙呢。”
高傲的魔王随意整理衣袖,挑眉不屑。
第76章 自秘境一别后,好久不见
前一秒还在内心呼唤的魔王, 竟然下一秒就出现眼前。
索兰目前为止的短暂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新奇的体验。他愣愣看着眼前的银发之人,看着对方满脸倨傲地讲话, 脸上下意识露出和他人一样的震惊。
毕竟亲眼看到另一个自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甚至自己还需要分心控制,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索兰从来没有想过, 原来世界上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并且, 这和简简单单的,只是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眼前是不一样的,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照镜子, 因为银发魔王和黑发勇者,全身上下乍一看并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银发魔王面容华丽, 气质倨傲,一双血眸嫌恶盯着脚下的泥土,似乎很不耐脏污沾染自己的华贵礼服, 张扬华丽到极致的深渊魔杖则乖巧匍匐于他手心, 魔气四溢;黑发勇者面容厚重,气质端庄, 幽绿双眸正警惕望着眼前之人, 衣服早就在先前战斗中变得凌乱不堪, 低调优雅的圣裁之剑则昂扬立在他手中, 誓与恶魔不共戴天。
两者根本毫无关系。
但是, 明明第一眼看来毫不相干,索兰还是恍惚觉得看到了自己。
他们都是他的身份, 都是由他本心延伸而出, 自然也同出一源。
那双血眸看似可怖,但颜色却始终是澄澈的, 一如那双绿眸看似压抑,但温度却始终是温暖的。
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索兰早就没有了当初的迷茫,他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般若万象,皆是自己。
他终于接受了,完整的自己,无论是勇者还是魔王。
不过此时此刻,也没有更多时间留给索兰感慨了。
“杀戮魔王,摩尔索斯……”米洛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解放出一只手,袖中短刀谨慎握在其中,“敢问魔王来此,所谓何事?”
上一次魔王现身,是为了解救红发女孩的不得之举,但此次他们无一人主动联系,那么这位历史上喜怒无常的杀戮魔王,究竟意欲何为?
也是米洛的吸气声让索兰回神,也对,自己现在依旧在精灵国度的遗迹中,自己仍然还在扮演着他人,无论是教皇布伦丹,还是魔王摩尔索斯。
不知怎的,本该早就接受的角色扮演,突然在这一刻变得难以忍受了起来。
索兰感觉似乎有一头小兽在自己心中悄然苏醒,它正蠢蠢欲动看着所有人,期待着能够一鸣惊人,而不再是顶着其他人的影子,成为其他人的替身。
这种莫名的感觉来势汹汹,难言的紧张混合着激动就像电流一般,让索兰全身下意识感到战栗,他的心脏似乎都在怦怦跳动,声音响到似乎能让人听见。索兰下意识双手抬起,想要捂住过于激动的心脏,但看见对面银发魔王也同步做出这个动作后,又赶忙放下,生怕有人将目光聚焦在自己,唯恐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这种感受太过陌生强烈,索兰不得不强行转移注意力,他逼迫自己将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的屏障上,那些躁动不安的心思都化为汹涌的魔王威慑,霸道地将此处围拢,深渊魔杖应召而起,携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强势注入眼前的屏障。
本就岌岌可危的屏障再度猛烈震动起来,看起来越发摇摇欲坠,但就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张薄如蝉翼的屏障在震动之后,竟然逐渐重新恢复平稳,精灵冠冕再度发出柔和荧光,好像比刚才更加明亮。
屏障稳固了,众人心中一直憋的气终于松了出来,就连魔王突然现身的惊恐都被冲散了不少。而索兰将精灵冠冕的变化都看在眼中,心中的那个疑惑从魔王现身就在滋长,在此刻终于彻底膨胀。
为什么另一个自己会凭空出现?眼前的魔王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刚才在自己耳边低语的又是谁?
精灵冠冕……索兰看着眼前的神器,塞西莉亚过去说过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回响。
“在精灵国度,每个子民都听过祖先的警告。除非外敌到来,死到临头,无人可以动用精灵冠冕,否则必会大祸临头。”
“不过比起警告,历任女王都觉得,这更像个诅咒,一个附身在精灵冠冕上的诅咒。”
如果精灵冠冕只有庇护的能力,那为什么精灵族的先祖会将其封禁,甚至严厉警告后人,乃至留下诅咒传闻?
索兰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银发魔王,看着对方冲自己挑衅一笑,脸上逐渐露出了然之色。
恐怕这就是精灵冠冕隐藏的力量了,但究竟要如何触发,力量的极限又是什么,恐怕还需要等一切平息后细细探查。
索兰这边是松了一口气,但高举云端的神明却脸色难看起来。
“来自魔界的低级生物,肮脏畜生,”祂的脸色骤然阴沉,眼见携带雷霆之怒的一掌竟然真的被众人合力抵消,恼火和不耐同时上涌,祂感觉自己的威严似乎被凭空扇了一巴掌,无言的暴怒随着空气迅速蔓延。
“我的圣子,我最疼爱的孩子,你竟然会和这样恶心的生物厮混在一起,”祂再次举起了手,这一回是双手同时举起,雷电不再从天空蔓延,而是紧紧汇聚在祂的掌心,带来劈里啪啦的炸响,“我必须要亲自惩罚你,教导你迷途知返。”
“哇,你们神殿这么刺激吗,竟然还有惩戒,哇塞!”索兰只是心念一动,对面的银发魔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就连脸上的看戏表情都如出一辙,“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要不你们继续玩……”
萨罗闻言,几乎控制不住脸上表情,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就连米洛也神情复杂,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但高居云端的神明却瞪大了眼,怒意瞬间被点燃,显而易见被极大冒犯。
“果然是肮脏的低级生物,你的心灵无比龌龊,根本没有资格接受神明的救赎……”
“哇哇哇,我可什么都没说哦,都是你自己想的哦,”银发魔王见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甚至控制不住开始鼓掌,阴阳怪气开始重复起怪物的话,“果然是~肮脏的~低级生物~你的心灵~无比龌龊~”
“所以看什么都觉得脏哈哈哈,也对,哪个陌生人会对别人有那么强的掌控欲,还把别人称为孩子,越界了吧,要不要脸啊?”银发魔王说完,还格外兴致盎然发问,“喂,你们觉得是不是啊?”
其他人都不敢回答,于是魔王只能无聊地戳戳最近的勇者,“喂,哑巴了?还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内心羞愧恨不得自尽而亡……”
银发魔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忍无可忍的圣裁之剑打断,这柄剑就像吃了火药桶一样,嘴里的炮仗简直是不需要任何缓冲时间,“干什么呢你?嘴里放干净啊我告诉你,否则小心我一剑就给你干回魔界去……”
深渊魔杖此刻没再憋屈躲在衣袖里,现在正昂首挺胸站在主人身边,看不见的狗尾巴都快摇出残影,“你要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注意点你的态度破剑。”
“诶呦,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和我打一架啊臭棍子……”
眼看另一场大战即将开打,黑发勇者忍无可忍一把按住不安生的圣裁之剑,而后缓缓起身,望向被忽视许久,差点就要暴起的怪物,张嘴欲言。
“我的孩子,你终于认识到你的错误,打算回到我的怀抱了吗?”神明向圣子张开了双臂。
但索兰回应祂的却只有剑锋。
“虽然不知陛下为何到来,但想必你我都不是很喜欢眼前的怪物,”索兰扭头,看向身旁并肩的银发魔王,“既然都讨厌的话,为什么不把祂击落呢?”
“甚合我意,我最讨厌在我面前还惺惺作态的装货了。”随着银发魔王的首肯,深渊魔杖瞬间涌出无数魔气,夹杂在魔气之间的,则是魔王清越的声音,“那柄破剑蓄力需要多长时间?”
“一刻钟。”索兰感受了下圣裁之剑的状态,谨慎回答。
“既然如此,如果我们能将那个怪物削弱,需要等待的时间应该更短吧。”恶劣笑容浮现,魔王的面容瞬间变得有趣起来,黑发勇者没有理会对方的恶趣味,只是率先冲向前方。
势不可挡的魔气从地面升腾而起,摧枯拉朽的死气蔓延其中,沿途的花草只是接触就纷纷枯萎,但一尾金色箭羽飞跃其中,点点碎金沿途洒落,这些枯萎花草竟然再度焕发新生,
银发魔王随之看去,只见精灵女王塞西莉亚已经被红发女孩扶着站起,手中的生命之弓重新焕发出夺目光彩,女孩的黄金之眸正在闪烁碎星,显然正在为女王瞄准方向;萨罗的傀儡丝线将两人缠绕其间,米洛再次拿起短刀,护卫在侧。
哪怕早就筋疲力尽,但所有人都没有放弃。
“劳请魔王陛下,帮精灵族最后一程,我以精灵族女王的名义,感谢您对精灵族的帮助。”坚毅的女王站在底下,仰望着悬在高空的魔王,魔王只是回以一声轻哼,转而飞入空中。
“就连那群废物都站起来了,你这柄破剑还没好?”魔王嫌弃地看着圣裁之剑,索兰狠狠敲了敲想要暴起的剑身,又一次躲过飞窜的电流后,将目光望向远方天际。
就在两人面前,神明高高举起双手,两手重叠,圣洁十字横列眼前,恐怖电流声滋滋作响。
“祂的力量不够了,”魔王已然看出了端倪,“这将会是祂的最后一击。”
“也会是我们的最后一击。”索兰握紧了剑,“我突然觉得之前等待圣裁之剑蓄力的办法太费时间了,不如我们换一种方式?”
“愿闻其详。”
“你我合力,将力量汇入圣裁之剑。”索兰一字一句说道,“既然刚才你的力量可以被神器精灵冠冕接受,那么想必也能被神器圣裁之剑接受。我只是需要力量开启审判而已,但这股力量究竟来自哪里,并不重要。”
这也是圣裁之剑诞生的初衷,永远不为任何单一的立场迷惑,永远不被单一强权霸凌,真正的裁决权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有意思,你们神殿也没我想的那么呆板。”魔王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那个装模做样的怪物,最后竟然是被你们的圣子亲自打落,想想就觉得期待。”
“那便来吧!”话音落下,两道截然不同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同时涌入圣裁之剑,瑰丽色彩在云层中碰撞,就连深渊魔杖都难得安静下来,将自己的力量汇入其中。
激烈的冲击在剑身荡起,索兰只觉得手中的剑宛若千斤重,但他却义无反顾将其指向高处的神明。
“开启审判,”索兰咬牙发狠吼道,“开启裁决!”
那一瞬间,火焰再次凭空而起,沿着索兰剑锋所指焚烧,与此同时,神明的蓄力也在此刻完成,怒火携带着万钧雷电倾泻。两股力量剧烈冲撞,转而将阴云密布的天空渲染成银白,枯萎的母树就在下方,那一刻,枯萎的枝叶似乎被银白取代,恍若火树银花。
塞西莉亚一行人只来得及躲在精灵冠冕后,待风波散尽,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再次抬头看到了裁决,但却在看清的那一眼呆愣在原地。
那是一句很熟悉的话,那是她曾在赶赴战场前,窥见的命运的一角。
【欺人者终将自欺,梦醒一切成空。】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她和安吉尔,又或者是精灵国度的命运,但难道这个命运碎片的预示远远不止于此?
冲击余波瞬间席卷大地,而在滚滚烟尘中,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正傲然站立,白色身影魔气横生,黑色身影剑气四溢,而那个怪物则发出不甘的嘶吼,火焰沿着祂的身躯迅速攀上,祂的血肉并没有被撕毁,但原本凝实的身躯却在迅速虚化,宛如破碎的泡沫。
“裁决是梦醒一切成空,所以祂的一切都化作泡沫消散,了无踪迹。”索兰静静凝视远方,来自怪物的怒吼不甘地停留在空中,但祂的力量早就在前后三次的强行降临中耗尽,最后的审判则是彻底湮灭祂卷土归来的可能性。当祂的最后一丝踪迹消散后,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晴朗,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直直照到了两人的身上。
“这下应该是真结束了。”
自昨晚开始的雨夜,终于在此刻迎来晨曦,彻底放晴。
“索,布伦丹,”意识到不对,米洛刚想改口,但已经有人抢先做出了回应。
“索兰,”塞西莉亚捧着精灵冠冕,向黑发绿眸的勇者微笑。
“自秘境一别后,好久不见。”
第77章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就仿佛魔咒一样,此话一出,全场瞬间寂静。
索兰闻言呆愣在原地, 而后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女王陛下, 您还记得?”
魔王秘境里遇到的不是幻境吗?难道不是摩尔索斯那个大变态为了报复塞西莉亚, 报复她一开始怀疑他下令侵扰精灵国度, 所以才小心眼特地设置的幻境吗?
等等,如果塞西莉亚还记得,那么她是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不是布伦丹吗?难不成从进入遗迹以来, 对方一直都在演戏……
似乎看穿了索兰内心所想,塞西莉亚只是一笑, “没有演戏,自你们进入遗迹以来,我确实一直将你当作布伦丹, 直到刚才一切终结, 精灵冠冕不再运转后,我才终于醒来, 从而记起了一切。”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记得魔王秘境里的事情……
塞西莉亚神情复杂地看向一旁的银发魔王, 因为索兰此刻无暇控制, 那具身体现在只是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深渊魔杖上, 甚至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似乎想要当场变出一座行宫歇息。
“摩尔索斯那么小心眼,怎么可能只是单单设计一个幻境, 若不是我本人亲至, 根本感受不到或者记不住的话,那对于他来说, 一切就只是浪费时间了,不要低估变态的小心眼啊。”这一句话突兀在索兰脑海响起,索兰环视四周,只看见塞西莉亚冲自己眨了眨眼。
有些话并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说,只要当事人自己理解,那就够了。
等等,但还是有些问题不明白,塞西莉亚势必会和精灵国度共存亡,又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在魔王秘境?难不成摩尔索斯那个变态是抓取了对方的一部分灵魂放入秘境吗?不然这个变态是怎么做到的……
但塞西莉亚已经缓缓走上前来,手中捧着的精灵冠冕在缓缓散发荧光,随着她的走动,这顶冠冕始终在闪烁,似乎从未停息。
“女王陛下,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雷电远去,就连庇护我们的屏障也随之消散,为什么精灵冠冕似乎还未停息?”米洛眼尖,在短时间惊讶后,理性迅速回归。
“勇敢的外来者们,感谢你们的英勇和无畏,送给精灵国度一场好梦。”塞西莉亚语气柔和,并没有回答米洛的问题,“在此之前,我想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在历史上,真正的精灵国度的故事。”
“为什么精灵国度会陨落,为什么精灵国度本该死去的遗迹会再次复活,我想听完了这个故事,你们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他们看着塞西莉亚拉着红发女孩的手,缓缓走到了枯萎的母树旁,低头虔诚祷告。
那是众人十分熟悉的开头,故事就发生在载歌载舞,庆典似乎会永恒存在的精灵国度。
“每当庆典到来,所有精灵都会穿上最华丽的裙摆,为翅膀涂抹最艳丽的色彩,为自己戴上最华美的面具。这些面具全部都是由母树的枝条编织,柔美而清新,来自清晨盛开的第一朵花蕊会被最美丽的精灵装扮上面具,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会成为最受欢迎的饰品。精灵们说,这是生命的气息。”
“枝条编织的面具?可是我们看到的面具是铁片……”米洛敏锐发现了不同。
不止是铁片,还是暗沉的,毫无生气的铁片。这用铁片制作的丑陋面具,将精灵们的下半张脸严丝合缝遮挡住,无声宣告了终结。
塞西莉亚只是苦笑,“可是一切幸福都终止于那一天,母树开始枯萎了。”
“母树开始枯萎,一切异变都随之出现。”
“先是频繁的地震,母树枯萎的根系已经无力支撑地面,于是地震频发,精灵们从最初的惶恐,到习惯了如何在地震发生时逃生。”
所以在遗迹中,那个音乐厅会如此残破,而当突如其来的地震发生时,身穿华服的精灵们会这么熟练地趴到地上,第一时间保护自己,好像曾经接受过严格训练。
“紧接着的,便是毒气开始蔓延。母树枯萎后,精灵族赖以生存的平衡被打破,空气无法得到净化,毒气开始四散,精灵们不得不戴上铁制的防毒面具。”
所以在遗迹中,美丽的,用枝条编织的清新面具失去踪迹,所有精灵脸上才会有那么狰狞的黑色面具。
“恶魔的侵扰也紧随而至,为了保护子民,精灵国度开启全国警戒,夜晚皆不可点灯,不能发生声音,防止被恶魔发现踪迹。”
所以在遗迹中,每到夜晚才会如此寂静,毫无生气,恍若死城。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一切外界的异变都不足以让我恐惧,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却是逐渐丧失理智的子民。”塞西莉亚苦笑起来。
精灵国度幸福繁荣太久了,精灵们在母树和女王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太久了,久到他们早已遗忘危险,也不愿意承认危险。
而在日渐一日的紧肃氛围中,在精灵们惶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忧心中,为了安抚所有精灵恐惧的心灵,一股可怕的风潮开始流行起来。
最初只是一个精灵而已,他当场宣布,严丝合缝的防毒面具才是这个世界上设计最精美,最华丽的面具,过往精灵们佩戴的枝条面具太过孱弱,根本无法体现生命的力量。
或许这仅仅只是他强行的自我安慰,但当越来越多人随之附和时,当有越来越多人强行说服自己时,当有越来越多人选择相信谎言,自欺欺人时……
哪怕是谎言,也会变成真相。
哪怕是虚假,也会变成真实。
原先众人会唉声叹气摘下枝叶面具,满脸不情愿戴上防毒面具,但是现在,众人好像一转眼就忘记了最初的不情愿,就连一开始批判防毒面具丑陋的报纸,第二天就高高赞美起它流畅先锋的设计弧线,简洁大气的设计,似乎过去的厌恶从不存在。
更可怕的是,原先因灾难而强行终止的庆典,再次被精灵们强行召开了。
所有精灵都戴上丑陋的防毒面具,身穿最华丽的华服,要用切实行动来证明,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精灵国度依旧繁荣幸福,庆典永远都不会终止。
就在这股风潮下,原先因地震而残破的建筑,也被众人称之为接触自然的设计美感。因灾难而发生改变的一切,都被精灵强行贴上正常的标签,好像只要他们不承认,一切就可以回到从前。
“就在自欺欺人之中,精灵们对庆典越发狂热,甚至远远超过了灾难发生前。”
所以在遗迹中,第一条规则便是扮演他人,不得露馅。第二条规则便是不可打断庆典。哪怕是在遗迹中,一切狂欢都不可以停止,一切会揭露真相的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就在这股狂热达到极致时,精灵族最有名的吟游诗人萨罗,就像在遗迹中一样,也在真实的历史中当场宣告,母树枯萎的真相。”塞西莉亚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但其中的悲伤也无法掩藏。
“但和遗迹不同的是,你们不在。”
真实的历史上,布伦丹被长老席绊住脚跟,摩尔索斯也才刚刚即位,忙于巩固统治,甚至塞西莉亚和他们唯一的交集,便是摩尔索斯来访的那个夜晚。
这也是塞西莉亚和他们的最后一面。
在残酷的现实中,女王陛下没有教皇和魔王的帮助,于是大祭司安吉尔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民心,女王的权威被极大削弱,哪怕塞西莉亚有心阻止,也根本丧失了权力,无人信服她。
无言的权柄皆被安吉尔收在手中,根本就没有遗迹里的逼宫,大祭司就在宣布母树枯萎真相的音乐厅,当场夺走了女王的加冕冠冕,成为了精灵国度的唯一话事人。
献祭灾星的仪式也如期举行,那一天,没有魔王的强势帮助,红发女孩被安吉尔亲手送上行刑台,红发和烈焰融为一体;安吉尔的人祭仪式也在雨夜举办,成功召唤出了那个怪物。
那一晚,暴雨磅礴,祂从高空降临。
被困在人祭仪式中的精灵终于知道自己成为了祭品,虽然他们做出了一样的抉择,甘愿舍弃生命,强行终止仪式,但一切都已经迟了。只有塞西莉亚存活的精灵国度,独木难支。
“不过你和遗迹里一样,还是义无反顾回到了这里。”塞西莉亚怜爱地抚摸女孩的头。
就在那个暴雨滂沱的雨夜,红发女孩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哪怕掉入了安吉尔提前预留的逃生通道,哪怕只要往前走就可以离开精灵国度,哪怕只要多走一步就可以离开深渊,但女孩还是回到了这里。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女孩轻声说,“在被火焰焚烧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体验了死亡。我不惧怕死亡,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或许是已经直面过死亡,在经历了堪称最恐怖的事情后,女孩反而燃起了最后一搏的勇气。
为什么自己会注定死亡呢?为什么你又要为我留下一条逃出生天的密道呢?为什么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走到这里呢?
她不明白,所以她回来了,当场质问安吉尔。
当她选择站在战场,直面安吉尔的那一刻;当她选择顶着恐怖神威,也要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母树给予了勇敢的孩子礼物。
于是女孩的一只眼睛变成了金色。
在短短几天内,女孩并没有想明白答案,所以母树没有给予她完整的黄金之眸,但她已经足够勇敢直面命运,这是她应得的奖励。
当这一只黄金之眸出现后,剩下的一切似乎都和索兰一行人的经历重合了,神明暴露贪婪面目,安吉尔走向死亡,来自神明暴怒的雷击,最后关头现身的精灵冠冕,彻底枯萎的母树。
但一切却又截然不同,因为只有塞西莉亚孤独地站在这里。
就在最后的时刻,塞西莉亚将女孩温柔护在身后,神明的蛊惑隔着精灵冠冕,隔着阻碍一切伤害的屏障,徐徐传入她的耳朵。
“精灵国度就剩下你们几人了,就连母树都抛弃了你们,抵抗又有什么意义?”
“精灵一族因自己的贪婪,短视,愚蠢和恶意走向绝境,身为女王,你难逃其咎。”
“你们究竟又有什么资格,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来自神明的质问仍在耳边回响,阴云笼罩,雷声轰鸣,塞西莉亚只是沉默拿起了生命之弓,像是高高举起最后的旗帜一样,仰起了她高贵的头颅,义无反顾用箭矢狠狠划过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浸润了箭矢尖端。
生命之弓发出最后的哀嚎,但女王的动作却从未停顿。
“确实,精灵一族走到如今,罪孽滔天,身为女王,我也难逃其咎,但这一代人的错误不应该祸及下一代。”女王仰头,哪怕她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但她的眼中只有蔑视,绝无求饶,“但无论如何,你都无权裁决我们,决定我们的命运!”
“你要干什么?”高高在上神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塞西莉亚只是拼劲全力,射出了最后一支弓箭。
这支箭矢侵染着精灵族最后一任女王的鲜血,划过躺在人祭仪式中所有子民的身体,最后的生命光芒都在此处闪耀,来自绝境的箭矢携带着精灵族最后的希望,义无反顾射向了母树。
砰——
生命在此刻交汇,就在神明绝望的怒吼中,精灵族全部的生命,都被转移到了枯萎的母树中。
生命之弓,精灵一族传承至今的两件神器之一,当弓箭射中目标时,目标身上的生命力会被无情吸取,转而反哺精灵一族,为精灵休养生息。
生命的真谛在于轮回,此为精灵的最高信念。
“哪怕我们身死,你也休想吞噬我们的力量,”塞西莉亚嘴角留下鲜血,她的皮肤迅速变得褶皱,身形逐渐弯曲,就连声音也逐渐变得沙哑,全部的生命力都在迅速流失,她的时光也在加速前进,但她的声音却从未如此铿锵有力,“母树,会带着我们的生命力,一直存活在世界上。”
“如果母树有幸可以在我们的生命力中重生,那便是为我们的罪孽赎罪。”
“而只要母树还在,精灵族的希望就还在,当万千时光流逝,终归会有新的精灵从母树的枝叶中诞生,源源不断,永不断绝。”
神明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但母树获得了生命力后,对怪物发起了最后的反击,圣裁之剑在远方发出剑鸣,恐怖的限制重新压倒了祂,更何况精灵族哪怕玉石俱焚,也不愿意让祂吞噬力量,在彻底得不到目标后,祂终于带着不甘被迫离开此地。
恐怖的浩劫终于结束,但精灵国度也彻底陨落。
“孩子,走吧。”塞西莉亚在消逝的最后一刻,将手温和地放在女孩的头顶,“去取个喜欢的名字,离开精灵国度,去过上新的生活。”
下一秒,女王高大的身影化为碎金,和她的子民一起,和母树融为一体。
精灵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女王,以生命捍卫了她的誓言,庇护到了精灵国度最后一秒。
可是,为什么一切会沦落成这样呢?
死亡无法带走哀思,更无法带走悔恨,在生命力和母树融为一体时,所有精灵心中都同时升起了渴望。
如果母树没有枯萎就好了,如果精灵国度没有陨落就好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这就是你们的愿望吗?”
精灵冠冕突然散发出蛊惑的馨香。
“这是我们的愿望。”
“即便付出一切,你们也要实现这个愿望?”
“即便付出一切。”
“哪怕虚假?”
“哪怕虚假。”
诱人沉睡的馨香突然变得浓烈,温和的声音就好像摇篮曲一般,在所有精灵耳边响起。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的。”
于是本该陨落的精灵国度上,出现了一座遗迹;而本该死去的遗迹,在某一日,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庆典歌声。
在那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母树依旧高耸地挺立,一视同仁庇护着她的子女;载歌载舞的庆典依旧存在,无人可以阻止庆典举行;所有本该死去的人再度复活,街道重新变得熙熙攘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直到有一天,一群外来者来到了这里。
“精灵冠冕,精灵族传承至今的两件神器之一,”塞西莉亚缓缓开口,“拥有庇护和制造幻境两种能力。”
“它会捕获人心中最深的欲望,蒙蔽人的五感,以幻境的方式将其实现,最后在美妙的幻境中,将人吞噬。”
“只有接受自己全部,且不被欲望蒙蔽的勇士,才可以运用这件神器,否则,等待贪婪之人的,只有反客为主,无声无息的死亡。”
“在平静时启用它,只会让人迷失其中;唯有在生死关头,才可以激发它的庇护之力,所以祖先留下警告,除非外敌到来,死到临头,无人可以动用精灵冠冕,否则必会大祸临头。”
“这是最大的恩典,也是最残酷的诅咒。”
【欢迎来到精灵国度的遗迹,请尽情享受永不结束的庆典。】
精灵冠冕缓缓呢喃。
【但千万不要打断庆典,千万不要唤醒装睡的人群。】
【因为这是永恒存在的精灵国度。】
【以欲望搭建。】
【你, 有勇气直面欲望吗?】
第78章 永远都回不去的故乡
在真实历史中, 没有外来者,没有胜利,仅存的精灵们鱼死网破, 以生命为献, 将最后的生命力注入母树, 奢望着未来可能发生的奇迹。
每一只精灵都诞生于母树的花苞中, 于巨木之巅懵懂张开了眼眸。
于是每一只精灵也会死于母树怀中, 在最后的宁静中沉睡不醒。
生命之弓本是掠夺生命力的神器,反而在这里成为了延续生命的火种。
这是历史最高明的讽刺,也是属于精灵一族的轮回。
过去的一切都在历史坟墓渐行渐远, 所有精灵都在精灵冠冕捏造的幻境中沉睡,似乎可以获得永恒的安眠与幸福, 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但恐怕谁也没有想到,欲望永远不会单纯,在所有人死去的那一刻, 心中唯一的欲望便是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事实上,精灵的欲望要远远比他们自己预想的还要多, ”塞西莉亚倚靠在枯萎母树旁, 轻轻闭上了眼, “最开始只是想要活着, 于是本该死去的遗迹复活, 但后来,他们又想要安宁, 祥和与幸福, 但再后来,这些都无法满足他们了。”
“为了维护欲望, 所有不合理之处被强行合理,只是为了要维持幻境稳定,甚至为了永恒的稳定,哪怕是在幻境,他们也走上了和现实一样的道路。”
“从献祭灾星在幻境中再次重演开始,这个由所有精灵欲望搭建的幻境,就注定会有走向崩溃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就是自欺欺人者梦醒之时,醒来后,一切还是原样,终是一场空。”
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故事的基调过于悲伤,故事的结局也过于讽刺,但它就活生生发生在众人眼前。
或许,故事的名字叫做历史。
“多谢你们,勇敢的外来者们,”最后一任精灵女王塞西莉亚,就在枯枝掩映的树冠下起身,向众人致以最诚恳的谢意,“感谢你们以勇敢,无畏,真诚与奉献,挽救精灵国度于水火之中。”
“可一切都只是精灵冠冕捏造的幻境,我们也没有改变现实……”索兰刚想摆手,但塞西莉亚只是温和地按下他,“不,你们改变了。”
“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一味放任我们继续沉浸在精灵冠冕捏造的幻境中,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会付出多大代价,谁也不知道精灵冠冕的反噬会什么时候到来,或许就连母树最后的生命力都会被吸走也说不定,那时候,精灵一族可就彻底没有归来的希望了。”
“归来?你们还可以归来?!”自从塞西莉亚开始讲故事开始,就一直神游天外的萨罗猛然抬头,似乎听到了最为不可思议之事。
“或许吧,只要母树没有枯萎,那一切就都有可能发生。”塞西莉亚向萨罗露出一个微笑,“不要为离去感到愧疚,我们只是再用不同的方法,拯救我们的家园。”
“时间要到了,在我的力量耗尽之前,我会为你们打开通往外界的道路,”塞西莉亚缓缓后退,回到了母树身边,她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好像下一秒就要消逝在空气中,“虽然我已经死去,但却从此和母树融为一体,除了清醒的时间不稳定外,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勇敢的外来者们,请收下你们应得的奖励。”
母树枯萎的枝条缓缓下垂,塞西莉亚轻轻折下几片枯叶,温和的生命力注入其中,枯黄的焦叶竟在一刹那变为嫩绿,晨曦之时凝结而出的露珠滚落其上,带来生命的芬芳。
“这是母树新生的嫩叶,在过去,每一个远行的精灵在临行前,都会亲手摘下一片,放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母树会永远庇佑远行的子女,就好像他们从未离开。”
“请收下它们,这是精灵族最真诚的祝福。”
数片嫩绿树叶从塞西莉亚手中飞出,缓缓降落在众人手心。米洛毫不犹豫收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抢夺神器一事。
神器只会在它认可的主人手中诞生生命,又何必要强抢来一块好看的石头呢?
萨罗也低着头,没有多提神器,只顾着呆愣愣看着手心的树叶,而后将它珍重地放在心口,似乎拿在手中的是什么无上珍宝。
柔和微风吹来,母树已经枯萎的枝条随着荒原之风迅速延伸,一条由枝干组成的生命之路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条通天之路以母树为起点,遥遥连接到远方一道裂缝。来自时空裂缝诡谲的气息弥漫,只有脚下的生命之路,始终都在柔和散发光芒,指引迷途的旅人归家。
“去吧,在母树的庇护下,你们都会安然无恙。”塞西莉亚的身影越来越朦胧,仅仅只剩下一层金边。
众人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悲凉,缓缓踏上最后的道路,米洛作为传教大主教,身先士卒走在前方,她回头对索兰呼唤,“索兰,跟上!”
但黑发绿眸的勇者只是站在原地,“我留下断后。”
米洛闻言不再催促,继续率领众人前进,当神殿一行人的背影逐渐模糊成小点时,同样没有离开的萨罗则哼笑一声,“不知勇者留在遗迹所为何事?”
当索兰一行人成功在幻境中打败神明,精灵冠冕捏造的幻境也随之失效,原先熙熙攘攘的街道重新变得死气沉沉,一切繁华庆典全部消弭,也就只有眼前这颗巨木矗立在这里,始终不变。
“又或者,我是不是要在这里恭迎,魔界新一任魔王亲身驾临呢,拉撒路斯陛下?”
见索兰没有回答,萨罗转而将视线放到了近处的银发魔王身上,“陛下,您的力量过于强大鲜活,我可不相信,这是由秘境自动生出来的虚假形象。”
“恐怕您是和我们一样,偷偷潜入了精灵国度的遗迹,扮演起了摩尔索斯的角色吧?”
银发魔王微不可察地呆愣了一瞬,索兰在内心暗自惊诧于萨罗的敏锐,毕竟严格说来,拉撒路斯,也就是他自己,确实亲自来到了精灵国度的遗迹。
不过下一秒,这股针锋相对的氛围便被母树打破了。
随着塞西莉亚的虚影变得透明,母树缓缓垂下了新萌发的嫩绿枝条,接引自己的子女归来。
第一条枝条垂落到塞西莉亚面前,这位精灵族最强大的女王,从始至终都庇护到最后一秒的女王,将自己的手缓缓贴到了母树上,闭上眼睛,就好像幼时的婴孩一般,安宁地回到了母树的怀抱。
第二条枝条垂落到了红发女孩面前,并不像塞西莉亚一样坦然,女孩只是轻轻摇头,将这根枝条推了回去。
“我想出去看看,或许等我回来那天,我就会找到答案了。”
母树没有强求,只是轻柔地拍了拍她的额头。
索兰本以为一切彻底结束,但是第三条枝条,紧随着垂落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眼前。
萨罗。
索兰的双眼猛然瞪大,而萨罗则是神情复杂,他满脸怀念地抚摸着母树的枝条,似乎极为不舍,但仅仅只是犹豫片刻后,他便同样坚定地推开了枝条。
“我会奋斗到最后一刻,要么将你们复活,要么替你们报仇。”
“这是来自精灵族最富盛名的吟游诗人,萨罗的承诺。”
“你,你不是外来者?”索兰震惊看着萨罗,“你是精灵?你真是吟游诗人萨罗?你也是幻境中的一员?”
“我既是精灵,也是外来者。”萨罗捂紧了心口的树叶,“只不过,我在过去选择了离开……”
女王陛下对萨罗说的最后一句话瞬间浮现索兰脑海。
“不要为离去感到愧疚,我们只是再用不同的方法,拯救我们的家园。”
难道那个离去,并不是精灵国度的消逝,而是……
“当年的我十分年轻,发现自己被女王隐瞒母树枯萎真相后,就愤怒在音乐厅中公布了真相,但无论是大祭司还是女王陛下,都无法解决此事,于是当时的我,干脆直接离开了精灵国度,想去外面寻找解决之法。”
萨罗怅惘的声音被风吹散到空中,只余一地心酸,“当时我走的太急太急,根本就没时间去母树那摘下一片远行的树叶,当时的我想,没关系,等我找到方法回到精灵国度,会有机会的……”
“但是精灵国度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它饱受磨难时,我没能和它共度难关;在它濒临毁灭时,我也没陪伴在它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在精灵国度陨落后,我心里就一直想,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哪怕我救不了它,我最起码也可以和它同归。”
那片从母树上摘下的树叶被萨罗妥帖地放在心口,“但好在,我真的回来了。”
“拉撒路斯,你既然接过了深渊魔杖,那便一定是摩尔索斯的继承者,”萨罗突然转身冲银发魔王喊道,“当初精灵国度刚刚陨落,我整个人都失魂落魄时,摩尔索斯给了我一个地方可去,代价则是,我要在未来指引他的继承者,回到魔王秘境,接受传承。”
“我的诺言完成了。”
指引?索兰缓缓瞪大了眼睛,看着萨罗背后舒展开的翅膀,一个模糊人影逐渐浮现脑海。
魔王秘境的守门人!
萨罗言尽于此,一双属于精灵的羽翼在空中展开,这位精灵族史上最负盛名的吟游诗人,在完成了数千年前的遗憾后,大笑着离开了遗迹。
也许他怕再多停留一秒,泪水便会控制不住留下。
因为那是他的故乡,永远都回不去的故乡。
第79章 怎么会有社畜爱工作呢?
自萨罗走后, 红发女孩的身影也随之消散风中,这里仅剩下索兰一人。
此时此刻,褪去了精灵冠冕的幻境, 这里反倒像真正的遗迹了。
荒废, 死寂, 了无生气。
万籁俱寂时, 惑人的馨香再度弥散在空气中, 索兰抬眼望去,精灵冠冕再次现身,它正好奇地绕着勇者和魔王两个身体转了转圈, 轻而易举便穿透了银发魔王的身躯。
在众人生死一线之际,顺应索兰内心最强烈的欲望出现的银发魔王,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道幻影而已。
【真奇怪,明明这就是你内心最强烈的欲望,为什么你没有被迷惑, 仍然保持了清醒?】
贵为魔王, 整个魔界的权势都掌控在手中,难道不值得人疯狂吗?
只有最浓烈, 最鲜明的欲望才可以唤醒精灵冠冕, 而绝境, 一向是催生欲望的温床。
但是, 人类面临的绝境越强烈, 催生的欲望也会越强烈,幻境越真实的同时, 挣脱的难度也会越大。
就连精灵们都沉浸在最美好的幻境中酣睡, 所以,为什么在生死危亡之际催生的欲望, 没有迷惑它的主人?
精灵冠冕想知道答案。
“迷惑?”索兰真诚地歪了歪头,“为什么我会被魔王迷惑?他不也是我吗?”
更何况……
索兰又去望了一眼对面百无聊赖的银发魔王,痛苦地闭上了眼,“你以为魔界魔王很好当吗?就是一群小变态和大变态而已,工作压力很大的。”
这就像有人问社畜,为什么你不爱工作一样,难不成还真有人爱?
精灵冠冕从诞生起就一直呆在精灵国度,大抵是精灵们大多品味优雅,超脱世俗,最起码它从未见过索兰这般,社畜气质和怨种气息如此浓烈之人,一时之间,堂堂神器都被震撼的说不出话了。
【谢,谢谢,你的回答很真诚。】
像是在心里酝酿许久,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器才磕磕绊绊回应索兰。
其实细想也对,正常人在遇到那种生死危机,心中可能想的是敌人暴毙,自己最强之类的,也就索兰这样一个从边境小镇出来的淳朴少年(没见过世面的社畜),脑海里的欲望竟然只是多一个人,好符合神器启动条件……
很好笑甚至很荒谬,恐怕还会被一些人嫌弃愚蠢,没有把握机会。
但是,往往是那些幻想天降大饼的人,会率先陷入欲望不可自拔,最后不战而降。
或许也只有这种“愚蠢”,才可以不被精灵冠冕反噬吧。
索兰又细细观察了身旁的银发魔王,虽然对方只是由精灵冠冕捏造的幻影,但自己并没有被欲望迷惑,反而获得了幻影的主导权,自己可以分心控制他。再加上确实存在的实力,以及旁人不敢接近的地位……
种种因素叠加,虽然虚假,但似乎真的可以当作第二具身体。
“只要平时小心点,感觉完全可以当第二具身体用,”社畜索兰对眼前幻影连连点头,看向精灵冠冕的眼神也难得带上了一丝渴望,“如果在遗迹之外,也可以用这个能力就好了,这样就不用两个地方来回跑了……”
传教大主教米洛现在就在外面,索兰哪怕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对方绝对要把自己带回神殿复命。但如果这样的话,魔界那边久无人管事,索兰担心又有异况发生,更何况自己上次在魔界开垦种地的伟大构想还没来得及落地实现,根本不知道又要拖到何时何地……
主业花农,副业勇者和魔王,身兼数职的索兰只感觉自己压力山大,甚至都不满足于两个身体,还想再来一个!
精灵冠冕猛地打了个寒颤。
真奇怪,明明对方又产生了欲望,甚至这股欲望比先前生死关头时还要强烈,但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捏造幻境的动力,甚至还觉得有点莫名的心酸呢……
人类世界真是太复杂了,看来自己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入。
就在索兰为自己天生忙碌命默默伤心时,旁边一直百无聊赖的银发魔王突然顿了顿。好像有风凭空而起,对方宛如月华的头发缓缓漂浮空中,而那双格外澄澈的红眸内,一抹暗沉光芒闪过。
就在这抹暗沉光芒闪烁瞬间,自新任魔王离开后便再次沉寂的魔界,突然再次爆发出一阵喧闹。早已迷雾散尽,高居天空的永眠湖水波四起,莫名的力量波动自六座石碑涌现,魔界众魔全部为这股强大力量折服,纷纷跪地俯首,唯有高高在上的白骨王座,依旧耸立在圣湖中央,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原罪魔王梅布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幽幽微光在她的金眸闪烁,随着命运的指引,她缓缓起身,和其他恶魔一样,翘首以盼来到了圣湖前。
好像有什么自己心心念念的大事要发生,梅布尔难得有些忐忑地仰望,不知自己苦等之事是否能有回音。
就在这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中,六座高大石碑再度震颤起来,数千年积压的尘土纷纷扬扬落下,第三幅壁画缓缓露出真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抹嗜血猩红,就好像猛兽刚刚咀嚼完,牙缝间残留的,尚未消化的血肉,充满了骇人的气息。
但下一秒,这抹狰狞猩红就消失在众人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寂寥之景。
壁画的左上方,也就是最边缘处有一颗巨木,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壁画主人并没有画出这颗巨木的全貌,但仅仅只是从对方坚韧的根系以及粗壮的树身,就完全可以想象出对方的高大。但可惜的是,这颗巨木死气沉沉,枝叶枯黄,早就彻底枯萎了。
真可惜啊,哪怕是魔界恶魔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心中闪过的也是惋惜。
如果对方还活着,一定会是自然的又一个奇迹。
除此之外,第三幅壁画几乎毫无内容,也就右下角有一黑一白两个小点,似乎是作画之人不小心溅到壁画上的油漆。
但也正是这两个小点,成为了这副壁画唯一鲜活的地方。
因为这副壁画的中央,根本就毫无一物!
和第二幅壁画不同,虽然第二幅壁画描绘的也是寂寥的场景,但壁画的中心始终存在,众魔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被壁画中心的银发魔王吸引。但这第三幅壁画,除了左上方和右下方,剩下的部分竟然全部都是一片空白!
不,不是一片空白!有眼尖的恶魔发现,这副壁画的整个背景,似乎都透着若有若无的猩红光芒,似乎还有一个怪物,始终对此虎视眈眈。而直到看到这里,众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最开始看到的猩红并不是错觉!
只是看着这副壁画,众魔心中就会下意识闪过一丝悲怆。这里好像曾经发生了什么灾难,所以变得空无一人。
但它过去不是这样的,一个隐隐的想法浮现在恶魔脑海。
一开始,它并不是这样的,它也曾经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但一切都随着那不详的红光而化为乌有。
只余一地死寂。
这抹猩红光芒在精灵国度的过去闪烁,在刚刚开启的第三幅壁画闪烁,也在银发魔王的红眸中闪烁。
就着这几欲毁灭一切的猩红,隐约有声音在索兰耳边响起。
【恭喜你,开启了第三幅壁画,精灵国度。】
【精灵国度:你是否听得到母树的叹息,你是否听得到女王的哀吟,你是否听得到精灵的哭泣,那是来自陨落的精灵国度唯一的声音。你是陨落的见证者,也是幻境的打破者,不被欲望迷惑之人,合该掌控欲望。】
随着这句话落,精灵冠冕缓缓飞到了索兰面前,轻轻地碰了碰银发魔王的额头,那一瞬间,馨香再次在空气中弥漫,但这一次不再是惑人迷香,而是自然的清新香味。
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似乎涌入索兰脑海,索兰下意识瞪大了双眼。
这是……
“这是精灵冠冕的力量。”
一道熟悉的声音凭空响起,索兰惊喜抬头,“塞西莉亚!”
母树的一根枝条回应似的动了动,那股声音再次变得飘渺,似乎陷入了回忆,“精灵国度陨落后,摩尔索斯和布伦丹才迟迟赶来,他们当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死寂。”
“精灵国度的陨落已经无可逆转,但好在仍有希望,所以我将精灵冠冕和生命之弓的力量拿了出来,两件神器的真身依旧留在精灵国度,但获得它们承认的人,可以携带它们的力量前往外界,为精灵国度报仇。”
“索兰,你获得了精灵冠冕的承认,现在,这股力量属于你了。”
这也正是第三幅壁画的奖励。
索兰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银发魔王拥有了精灵冠冕的力量,此刻正得意洋洋站在原地,但下一秒,黑发勇者的右臂突然闪现光芒,索兰惊讶拉起袖子,只见一片绿叶纹样正赫然闪光。
这是自己在魔王秘境里,塞西莉亚女王赐予自己的祝福,当初正是它指引索兰一行人来到了精灵国度的遗迹,现在,这个绿叶纹样依旧没有消散,甚至还愈发明亮,散发出属于生命的光芒。
生命之弓凭空漂浮在索兰眼前,它俏皮地碰了碰索兰右臂,而后化为暖流进入黑发勇者体内。
这是……
塞西莉亚带笑的声音响起,“它在向你说对不起。”
“当初在秘境吞噬了你的右臂生命力,现在,它将自己的力量补偿给你。”
“恭喜你索兰,获得了生命之弓的承认。”
第80章 不被~爱的~才是~小丑~
好像有暖流流经全身, 在魔王秘境曾被生命之弓吞噬成白骨的右臂,此刻变得温暖起来,就连绿叶图案的脉络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股暖流沿着索兰右臂, 直直汇入了圣裁之剑, 随着生命之弓的力量涌入, 这柄剑的双生花纹样似乎再度流动起来, 低调奢华的剑身似乎被撒上了金粉, 折射出生命的光芒。
索兰试探性往前一挥,凡是圣裁之剑碰到的地方,转瞬便化为灰烬, 而随着花草枯萎,圣裁之剑则越发闪烁, 从花草掠夺来的生命力存储其间,等待着索兰的安排。
这便是生命之弓,可以掠夺生命力为自己所用, 这恰好弥补了圣裁之剑物理攻击不强的弱点, 成功让他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索兰将生命力还了回去,看到花草再度盛放后, 他将目光放到了银发魔王身上, 对方也正在欣赏深渊魔杖的新模样。
这柄魔杖本就华丽非常, 哪怕是精灵冠冕的力量汇入其中, 也丝毫没有让它变得圣洁, 相反,蛊惑的馨香萦绕身畔, 久久不散, 这只让这柄魔杖更加引人忌惮。
“唉,哪怕是精灵冠冕, 也无法净化臭棍子的邪恶本性,真是令人惋惜。”圣裁之剑一边臭美地欣赏自己新皮肤,一边不忘嘲讽老对手。
“呵,你以为你新皮肤很美吗?本来就难看,还庸俗地多了层金粉,天哪,这色调搭配简直让我感到恶心。哪像我,从头到脚都是华丽暗色调。”深渊魔杖拉踩老对手就算了,还不忘抬高自己。
“咦,你有没有审美?这叫做高贵,典雅,奢华,贵族风范!你这个乡巴佬知不知道什么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我只看到了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
“不懂欣赏的混蛋玩意!”
眼见另一场战争即将爆发,银发魔王和黑发勇者赶忙一人按住一个,将两件幼稚的神器强行分开。
“吵什么吵?整天吵吵吵的像什么话?”
各敲了一个爆栗后,索兰看着眼前两柄张扬的神器,陷入了另一个烦恼:要怎么才能把这两个不安生的玩意收起来呢?
深渊魔杖就不说了,身为魔王法器,绝对不可以大大咧咧出现在大陆;而圣裁之剑前主人身份有那么一些些敏感,索兰觉得可能不是所有人都想看到这柄剑。
更何况,索兰自己也不喜欢拿着神器四处招摇,太显眼了,这让一个种地花农不是很习惯。
平时深渊魔杖最起码还可以变为翻土棍,但圣裁之剑要怎么办呢……
索兰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唉,还是翻土棍方便啊,无论怎么拿都不突兀,不引人注目的同时,还方便携带,如果世界上的武器都和翻土棍一样,那该多好啊……
愁的发慌的索兰先收回银发魔王的虚影,后让深渊魔杖变回翻土棍,不管怎么样,先解决一个再说,至于剩下的那一个……
似乎是感受了新主人忧愁的目光,圣裁之剑当即骄傲地挺了挺胸。
哼,主人一定是为它太过闪耀的光芒和崇高的地位而烦恼呢,哎呀,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它会下次注意一点的啦,就是说嘛,它这么有名,肯定要比那根臭棍子要好很多啊……
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美好想象中的圣裁之剑,下一秒就听到自己的主人口出狂言:“要是你也是翻土棍就好了……”
圣裁之剑当场石化。
“什么鬼!我堂堂神器,上可以审判神祇,下可以浴血杀敌,怎么可以是根棍子!”
深渊魔杖终于忍不住了,再度变回原样嘲讽,“这是谁在哀嚎啊?唉,早就说过了,不被爱的才是小丑。”
看着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又呛起来了,索兰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抚摸着深渊魔杖,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翻土棍当然是世界上最趁手的武器啦,圣裁之剑你不准歧视它哦……”
咔擦——
正当索兰满脸悲怆抚摸到魔杖的顶部手柄时,机关被触发的清脆声音猛然回荡在荒野。索兰愣了一下,轻轻晃了晃,只感觉手柄松松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出去。
不会吧,堂堂魔王法器,质量那么差劲吗,才用几天就报废了……
不止是索兰,就连深渊魔杖自己都惊呆了,而圣裁之剑则毫不犹豫反击,“哈哈哈哈哈,还敢说我?是谁一碰就坏啊?不会是你埋在地底太长时间生锈了吧?不被~爱的~才是~小丑~”
就在毫不收敛的嘲笑声中,索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屈指敲了敲深渊魔杖,反馈回来的声音格外清脆短促,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瞬间点亮了索兰脑海。
该不会……
索兰握住权杖手柄,使劲往外一拉,这个手柄竟然真的完全脱离了魔杖,而索兰望向权杖内部,发现里面果然是空心的!并且里面空缺部分的形状,似乎还和某柄剑格外吻合。
正在放肆嘲笑的圣裁之剑突然全身打了个寒颤,而后索兰的铁手不怀好意地把它拎了起来,它惊悚回望,在发觉索兰想要把它放到死对头里面,整柄剑马上开始剧烈挣扎。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和那根臭棍子放在一起!”
“我也不要!那柄破剑凭什么要和我呆在一起!”就连深渊魔杖也开始闹起来。
但很可惜,反抗无效,索兰冷酷无情地镇压了两柄神器的全部反抗,毫不犹豫将圣裁之剑填入了权杖内部的空心。
严丝合缝,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
不,或许就是量身定做。
索兰满意地将手柄重新安回去,询问两件神器,“可以变回翻土棍吗?”
下一秒,陪伴索兰十几年的翻土棍出现眼前。
很好,第一轮实验成功,受到鼓舞的索兰再接再厉,“变回深渊魔杖?”
深紫色魔杖不情不愿出现在索兰手中。
“变回圣裁之剑?”
低调奢华的圣裁之剑心如死灰出现在索兰手中。
“翻土棍?”
那根朴素棍子再次出现。
索兰非常满意点头,安顿好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后,塞西莉亚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安全离开时空裂缝的通道就在脚下,请不要畏惧,勇敢前行吧。母树会永远庇护每一个精灵和我们信赖的朋友。”
由母树枝条搭建的生命之路正向索兰招手,离别在即,索兰觉得自己眼角突然有些湿润,“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不知道,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回来,或许我们下一秒就会回来,但只要母树还在,那就有无限希望。”女王的声音永远那么沉稳,让人信赖,“去吧,不要缅怀于无法改变的过去,更何况,精灵族并没有全部灭绝,不是吗?”
索兰想到了那个红发女孩,在真实的历史中,塞西莉亚将女孩庇护在身后,那个女孩则在绝境中获得了一只黄金之眸,恐怕之后她便离开了精灵国度,辗转流亡于大陆。
时隔千年,也不知道她是否活着,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命运的答案,她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名字,她会给自己亲手取名字吗?会是什么名字呢……
带着无限怅惘,索兰缓缓踏上了生命之路,塞西莉亚就在背后看着他,轻柔地操控母树,向他招手送别。
走到中途,索兰还是忍不住回望,眼前的巨木是他进入遗迹第一眼看到的事物,苍翠,碧绿。但现在,这颗顶天立地的巨木却只余枯黄。
不,一片微小的,嫩绿的树叶突然在风中飞扬,那是新的生命,也是新的希望。
“生命伊始,创世之初,母树啊,请您以慈爱庇护您的儿女。”
“生命的意义在于轮回,母树啊,精灵一族终将永不消逝……”
“永不消逝……”
玄妙的吟唱再度响彻耳畔,这是索兰进入遗迹初始便听到的吟唱。就着空灵的吟唱,索兰似乎看到了无数精灵,他们正戴着昔日最喜爱的枝条面具,身穿华丽礼服,装饰缤纷鸟羽,正斜斜坐在母树上张口吟唱。
就在他们的背后,则是一树绿茵。
那是索兰进入遗迹第一眼看到的色彩,也是索兰离开遗迹看到的最后色彩。
就着生命的绿意,索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终于舍得彻底转身,投入了眼前诡谲莫测的时空裂缝。
天旋地转,但所有暴乱的气流都被母树轻易抵挡,而索兰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米洛,而是一抹熟悉的金色。
那双金黄的瞳孔正满脸怀念地注视时空裂缝后的遗迹,张扬的红发在烈风中飞翔,未见其人先闻魔气,索兰立刻变回银发魔王的模样,而就在魔王现身的第一眼,那个人就温和地看了过来。
“陛下,虽然未曾进入遗迹,但黄金之眸却替我看到了一切,”那个人笑着说道,“谢谢您不顾危险,前往火刑架救下一个素未相识的孩子。”
“这是一场美梦,陛下。”
银发魔王则呆愣地看着她,细细对比起了眼前之人和红发女孩的脸,原先稚嫩的眉眼已经全部长开,但那头红发依旧还是那么亮眼。
“原罪魔主,梅布尔。”最后,银发魔王只是郑重喊出了她的名字。
已经长大且拥有了自己名字的红发女孩,也就是原罪魔主梅布尔,则笑着向索兰点了点头。
“Mable梅布尔,与枫树Maple同音,”眼前的女人轻轻说道,“我希望我可以像枫树一样坚韧勇敢。”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属于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