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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苏澄:“…………”

    他俩啥时候过来的。

    如果是一直跟着, 那也难为他们,看了她狼狈不堪地爬山下山的全过程,居然都能忍住没笑出来。

    当然也可能笑了自己没听见。

    “所以,”苏澄干咳一声, 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打转, “你们也想进废墟里面看看吗?”

    “如果你们被困在里面, 那会很麻烦。”

    加缪沉声说道。

    他那双钢蓝色的眸子在夜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视线牢牢攫住她,“前提是你俩进得去的话。”

    萨沙白了他一眼, “那地方有什么难的吗?你直接说你也想去算了。”

    “其实,”苏澄这么说着缓缓往后挪。“就算进不去, 在外面看看也挺不错, 毕竟这里和我们的行进方向——”

    血法师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想我们之前的对话还没结束吧。”

    “不是吧, ”苏澄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么也这么幼稚?”

    他真的在乎她的答案吗!

    苏澄将目光投向了团长先生。

    凯看起来就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如果你没有答案,那也不要为难自己——”

    他说着稍停顿了一下, 漂亮的金眸蒙着阴影, 但依旧盛了温和的笑意,“虽然我也有点好奇。”

    他的嗓音低沉,语调又柔缓了几分,甚至有一种错觉般的撒娇的意思。

    苏澄:“……”

    除了那些奇葩训练项目, 凯其实很少向她提什么要求, 大多数时候他好像都是在迁就别人。

    所以一旦他有了这样的表现,她就很难拒绝。

    “先入为主的话,”苏澄磕磕巴巴地开口,“以常识来说, 一般都是吸血鬼年纪最大啊——”

    萨沙重重地冷笑一声。

    虽然看表情他完全没有生气,还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我建议你忘掉什么常识。”

    苏澄:“……那你最小,因为你经常无理取闹,然后团长应该年纪大一些?因为情绪比较稳定。”

    三个男人沉默了几秒钟。

    “所以,”加缪缓缓开口,“我的情绪不稳定。”

    苏澄和他对视了两秒钟,“团长永远不会像你这样,用这种口吻说这种话。”

    加缪:“……”

    金发男人转身就走。

    苏澄:“你看吧你看吧!这不是情绪稳定的人能做出来的举动!”

    血法师脚步一顿,“你不是要去米瑟洛斯?本来就该走这个方向!”

    苏澄:“……”

    苏澄扭过头摊开手,用口型无声地道:“我就说——”

    凯似乎有些想笑,但还是向她微微摆手,指了指太阳穴。

    苏澄忽然想起血法师的能力,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受到附近生物的各种动作。

    她不由放下了手。

    “哈,”萨沙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即使如此,我竟然还是最无理取闹的那个。”

    苏澄用力向他翻白眼。

    还好意思说!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于是吸血鬼也走在了她前面。

    苏澄稍稍落后一点,只有凯和她并肩了,团长先生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眼神里带了点笑意。

    “等一下,”苏澄忽然小声开口道,“你都忘记自己过去了,你是不是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几岁?”

    “嗯?”

    凯也压低了声音,尽管对于另外两个人来说,这种举动没什么意义。

    “你说对了,”他微微扬起嘴角,“不过认真说起来,或许我要比他们稍大一点……一些,嗯。”

    苏澄不由有点好奇,然而人家自己都不记得,她也没法去问他究竟多大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直至抵达浮空废墟的正下方。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绵延十数里的深坑。

    坑洞的边缘线条参差,仿佛曾有某种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地脉里掘扯出一块血肉。

    岩壁呈现出诡异的玻璃化质感,仿佛承受过高温的炙烤,土壤里有着硬化的石块和怪异的褶皱。

    葱绿的植被在坑的边沿戛然而止,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外侧是正常的灌木与杂草,里面却只有焦黑的土地。

    坑洞里笼罩着一层粘稠的黑暗,月光落入其上也被吞噬。

    苏澄蹲下来看了看,“……这是魔法的力量吧?”

    “是啊。”

    萨沙蹲在她身边,用匕首敲着硬化的土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还是人类的魔法——至少当时还是人类。”

    那与坑洞等量的浮空废墟,就在他们头顶静静地悬飘着,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几乎掩盖了整片夜空。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人力所为。

    而城市的残骸本身,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凝固在半空。

    断裂的桥梁、坍塌的钟楼、歪斜的房屋、漫天纷飞的木板砖石——都静止在毁灭的瞬间。

    苏澄花了点时间分辨出城门位置,或者说是距离己方最近的门。

    “以我名呼唤风的精灵……”

    她一字一句地轻声吟唱起来。

    “于此汇聚成羽,托举我至天之巅涯……”

    淡青色的风精灵欢笑着奔涌而来,在脚边缠绕盘舞,形成了半透明的气旋。

    她的身形开始缓缓上升。

    这是风浮术。

    是三阶风系魔法里最常用的一个,能缓慢抬升施术者高度。

    随着魔法的熟练度上升,有些人也能进行横向或者斜向移动。

    原则上说,抬升高度取决于魔法持续时间,而时间取决于施术者的魔力上限。

    ——所以这法术也有一定危险性,倘若在高空中耗尽魔力,那可能就会摔死。

    只是一般有脑子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而因为速度有限,这魔法在战斗里的实用程度也不算高。

    苏澄其实一直不确定自己的魔法水平,入学考试的时候有环境因素,但这会儿就不一样了。

    在出声慢速吟唱的前提下,她成功释放了一个三阶魔法。

    仅凭这个,就能通过初级魔法师考核了。

    她心情愉快地继续上升。

    米瑟洛斯这座城规模不小,也分了东南西北四个大门,每扇门都已经被损毁,连带周边的城墙也塌成废墟。

    在废墟外围的半空中,就散落着一些石块,看起来像是拱桥的残骸,大小不一、零零星星地悬在周边。

    苏澄撤去魔法,落到其中一块石头上,然后给自己加了个风步,在浮石间轻盈地跳跃。

    它们彼此间距都很近,最远的也不过两三米,在魔法加持下,很容易就跳到了。

    罡风呼啸而过,卷起她的衣摆。

    沉沉夜雾笼罩了山脚,将那广阔的深坑也掩盖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下方像是噬人的深渊。

    苏澄稍稍有点腿软。

    万幸已经到了。

    这边大概是城池的西门,厚重的青铜门变成了碎块,断掉的铰链缠绕着门上的鹰鸟雕像,那雕像下方还有几个模糊的字母。

    “……蒙塔涅,”苏澄不太确定地读道,“这是‘米瑟洛斯’的另一种写法吗?差得有点多吧?”

    “不,”萨沙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显然是领主的家族,亲爱的。”

    苏澄向前走了几步,破损的道路轻微颤抖起来,一座老旧斑驳的祭坛从地面上升起。

    她吓得停住,过了几秒钟,才去打量那青铜祭坛。

    四边形的祭坛,大约两米见方,四壁密布着繁复的咒文,四角分别有一座动物的雕像。

    昂首的狮、盘踞的蛇、挥爪的熊、敛翅的鹰。

    每座雕像的底座刻着一段晦涩的铭文,而祭坛正上方悬浮着一颗白色的多边棱晶石。

    苏澄眯起眼看了看,“这是灵脉石吗?”

    “是的,元素之心,”萨沙歪了歪头,“元素法师用来做杖石的上等材料——”

    灵脉石的特性是兼容所有属性,任何一系的元素法师,都可以用这种石头做魔杖材料。

    因此也被称为元素之心。

    血族微微扬起下巴,“你认识这个吗?”

    苏澄盯着那个祭坛,“四象之阵?”

    “嗯?知识量还不错,现在的人很少有知道的了,”萨沙赞许地扬眉,“那就去试试吧。”

    苏澄:“……”

    她其实是从神眷者故事书里看到的。

    苏澄不由看向团长先生。

    他也看了那些书,自然心知肚明,但并不打算揭穿她,只是也向她投以鼓励的目光。

    加缪不知何时也上来了,抱着手臂站在远处,皱眉盯着那座祭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废墟里十分安静,高空中肆虐的罡风在此止息,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他们沉稳悠长的呼吸声。

    苏澄抬手碰了碰那块晶石。

    一种奇异的力量涌入指尖,然后在体内奔流、像是无形的浪潮般冲刷而过。

    两行发光的白色花体字浮现在空中,漂亮的游丝连缀飞扬,笔迹锋利而优雅。

    “愚者循规蹈矩,智者直面真实。”

    “选吧——是解开所有谜题,还是只破其一,迎接真正的挑战?”

    苏澄仔细将两句话读了几遍。

    四象之阵是来自古代魔法学院的一种测试方式。

    考验测试者对四种元素精灵的控制,他们往往要在短时间内相继或同时操控不同属性的精灵。

    但这个魔阵的基础咒文有一些问题,一旦参与者的实力不够,会让整个魔阵变得很不稳定,有些人因此而死。

    后来就换成了别的方式。

    一般来说,四象代表的四种元素,不会直白呈现出来,而是可能用其他的方式进行隐喻。

    大概也算是古代魔法师们的习惯。

    苏澄看了一些书,也知道一些常见暗喻,“动物的话,狮子是火,蛇是水,熊是土,鹰是风,火水土风四系元素法师才能通过考验,我没有水属性和土属性的共鸣天赋,就只能破解一部分,迎接那什么真正的挑战了?”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我不是来探险的吗,怎么搁这做上题了?之前那位大婶说教廷的人进不来,总不至于都被这个劝退了吧?”

    萨沙正在远处观赏蒙塔涅家族的鹰鸟徽雕,加缪已经坐在断桥上看书了,只有凯仍然站在旁边。

    凯:“你刚才摸到了它,它应该已经检测了你,判断你体内没有光明神系的力量。”

    这说的是圣职者的、经过光明神赐福的力量了。

    苏澄恍然,“等等,你要来试试吗?”

    他微笑了一下,“如果你希望我也进去,等你通过之后,我会跟上你的。”

    苏澄懂了,“所以是通过检测的人才能进城,等等,你也是元素共鸣者吗?”

    “嗯,”黑发男人微微颔首,“原则上是这样,如果你不想遵循规则,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停了停,似乎要伸手摸背后的剑柄,但在尚未触及时又停住,“我很少用元素魔法,不过我确实会一点。”

    苏澄不再多问,“那我先试试吧。”

    凯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小姑娘,无声地点了点头。

    苏澄先去看狮子基座上的铭文。

    “最冰冷的智慧点燃最炽热的火焰。”

    苏澄:“……”

    坏了。

    苏澄:“我其实是解谜低手来着,这种东西可能在你们眼里一看就懂,我就不太理解它的意思。”

    身边黑影笼罩而来,高大的剑士俯身凑近,低头看了看那行文字,然后直起身。

    凯:“我也不懂。”

    苏澄:“真不是在安慰我吗?”

    他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应该不能直接用火系魔法点燃它。”

    苏澄也是这么想的,“从字面上来看,是不是要先来个冰系或者水系魔法?”

    她又去看了看蛇雕像的铭文,“智者如水,不争而胜。”

    苏澄满头问号,“难道蛇这里不用水系魔法,要在狮子雕像那里用?”

    她又去看了熊与鹰的题目。

    立于不动之土。

    在风暴中起舞。

    苏澄:“…………”

    林云遇到类似的东西都能靠手链老头,而她的队友里看起来最会解谜的那个,现在大概还在生她的气。

    苏澄释放了唤风。

    她指尖涌出一缕微风,淡青色风流吹向了鹰的雕像。

    那暗沉的青铜雕像猛地震动,风元素被吸入其中,那只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猛地振翅而起。

    它的体型在空中暴涨,转瞬间翼展已经超过五米,双翅扇动着卷起了强风,羽毛间流动着蓝紫色的雷光。

    四周也同时出现了魔阵壁障,将她和青铜鹰鸟以及祭坛困在了同一个空间。

    苏澄火速给自己上了风步,把能想到的风系魔法全都使出来了。

    她身边的风精灵同时尖叫欢笑,气流在空中交错回旋,织成了层层叠叠的风涡。

    它们组成了一面看起来很怪异的屏障,硬生生挡住了吹面而来的狂暴强风。

    耀眼的雷光呼啸而至。

    苏澄很狼狈地扑向一边躲过去。

    若是没有斗气的加持,这一下就已经被穿心烧焦了。

    ……起舞?

    即使她不确定那句话的含义,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字面意思,所谓的起舞可能是象征,也可能是结果。

    ——她需要做出的举动,看起来像是在跳舞?

    那可能是什么?

    闪耀着电火花的蓝紫色雷枪接连射来。

    苏澄连滚带爬地躲着,还要防着那些风,毕竟它们的力度看起来很大,一旦吹到说不定会将她掀到壁障上。

    然后撞得脑浆都飞出来。

    她在狂风与雷鸣里不断逃窜着,忽然发现自己离祭坛越来越远,而那只鹰和她的距离似乎是恒定的。

    只要自己后退,它就会向前。

    苏澄试着往回躲,它的攻击频率就开始变高,而且也离祭坛越来越近。

    它似乎必须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看起来大概在十米左右。

    她气喘吁吁地打了个滚,脚边炸开的电火花烧到了外衣,顿时出现了焦黑的痕迹。

    苏澄站起身扑向祭坛。

    此时祭坛正好在她和青铜鹰像之间。

    雷枪尖啸着落在了白色晶石上。

    千万点蓝紫色的光星漫天炸开,然后洋洋洒洒地落下,被元素之心吸收。

    白色晶石开始焕发出微弱的蓝紫光芒。

    青铜鹰收敛翅膀落回祭坛。

    苏澄呼出一口气,坐倒在祭坛旁边疯狂喘气。

    祭坛上方又腾起了白光。

    “风暴已应答你的呼唤——”

    “是继续聆听大地的低吟、火焰的咆哮、流水的私语?

    “还是直面更真实的‘我’?”

    在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眼前错觉般闪过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苏澄很想多歇一阵,然而她知道,这种魔阵不是真人在操控,都是符文和魔力在运作。

    所以它会按着既定流程进行,很多时候一旦不及时选择,可能就废了要重新来。

    虽然她知道了风的规则,但难保重来一次就换题。

    那些白光文字越来越黯淡。

    苏澄赶忙跳起来,“我选第二个,来吧!”

    下一秒,另外三座雕像全然崩塌,祭坛上黑雾漫空,瞬间将她吞噬。

    “……勇气可嘉。”

    黑暗中响起了低沉优美的男声。

    “但愿你的剑与你的意志一样锋利。”

    苏澄:“?”

    苏澄:“剑?”

    她开始坠落。

    在黑雾散去的那一刻,靴底轻叩石砖的声音清脆响起。

    苏澄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圆形决斗场中央,地面上是白银镶边的黑曜石,细密繁复的符文闪闪发亮,四周耸立着破损的拱廊。

    在有着裂口的穹顶之上,悬挂着一轮血红的弦月。

    决斗场的另一边,一道高挺的身影缓步走出。

    他高束着霜雪似的银发,身披黑银交错的半铠战袍,有着鹰鸟雕纹的肩甲下,垂落着暗红的斗篷。

    这人个子很高,身形也极具压迫感,偏偏行动间不显笨重,像是某种优雅的捕食者,正安静地打量猎物。

    他的腰间悬着一柄未出鞘的刺剑,剑鞘上缠绕着锁链般的符文。

    苏澄看清那张脸,顿时忍不住倒吸冷气。

    那人的长相俊美而锋利,在眉骨的阴影之下,藏着一双似蓝非绿的眸子,仿佛碾碎的绿松石坠入深冬的冻湖。

    他的鼻梁笔挺,面容骨相优越,薄唇带着一点习惯性的讥诮弧度,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凌厉。

    银发男人停在五步之外,单手按住剑柄,“选你的武器。”

    随着他话音落下,决斗场中间的地面裂开,一排武器架缓缓升起。

    ——长剑、短匕、弯刀、长短战斧枪锤等等、以及各种罕见的外门兵器,还有一把与他腰间相似的细剑。

    苏澄:“……”

    怎么办,都不会用。

    “或者,”银发男人微微松开手指,“你更习惯用拳头?我都不介意。”

    苏澄长叹一声,“我以为我是进来用魔法决斗的,能不能选魔法?有没有法杖?虽然我还没用过,但元素法师的法杖都是增幅效果——”

    银发男人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苏澄:“……”

    银发男人:“……”

    苏澄:“你不是真人对吧?你只能应对特定的回答和选择?否则你就这么站着?”

    银发男人仍然没有动。

    好。

    果然是NPC性质的。

    苏澄忽然放松了。

    说到NPC——

    很多玩家应该都在游戏里干过一件事,那就是凑到那些美貌的NPC面前各种截图和贴贴。

    苏澄缓缓走了过去。

    银发男人果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胆子不由大了起来,越发凑近打量对方。

    银发男人体格精健,腰腿比例极佳,金属束带勒出利窄的线条,下摆衣袍的分叉间,大腿起伏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单手扶着剑柄,站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优美。

    而那宽阔厚实的胸膛撑起精钢甲胄,覆着臂铠的衣袖里肌肉饱满,每一处又都蛰伏着强悍的力量。

    “……反正你不是人,对吧?”

    苏澄仰起头。

    事实上,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无法使用魔法了。

    所以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某种幻境,这里面的人也都是魔法做出来的。

    而且她也不打算做特别糟糕的举动。

    苏澄放心大胆地抬手。

    指尖即将碰到男人的胸铠时,腕骨忽然被冰冷的手甲一把攫住。

    第52章

    “胆大包天的僭越者——”

    那冰冷的手甲紧贴着她的皮肤, 破裂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带着擦伤的雪白小臂。

    他的手指稍稍收紧,寒凉的金属压入皮肉,摩擦着那些细碎的血痕。

    苏澄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们面对面站着, 悬殊的体型差让她完全被笼罩, 眼前是有着精美浮雕的胸甲, 斗篷上垂落的玺链几乎要碰到发丝。

    她试图向后抽手, 本以为或许拽不动,谁料男人的胳膊也随之被扯过来, 整个上身还微微前倾。

    苏澄:“?”

    自己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她体内的斗气似乎都被抽空了,本以为这幻境里面有某种规则, 类似于全凭身体力量战斗——

    从他们俩的体格来看, 对方一拳能把她打得爬不起来。

    但似乎不是这样?

    如今看上去他们俩的力量水平在一个等级。

    “这是你的选择?”

    银发男人冷笑一声。

    禁锢在她腕上的大掌一翻,苏澄的胳膊被反拧, 整个人被迫转了半圈,后脑勺撞在他的胸甲上。

    苏澄撞得眼冒金星,但好歹还有神智, 立刻抬起手肘向后顶去。

    那人右手依然扣着她的手腕, 左手却已经下滑到她的腰间,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托,旋身一投。

    她眼中的世界颠倒,被一个过肩摔丢在地上, 正要爬起来, 腿弯已经被人踩住。

    苏澄顺势曲起另一条腿,试图去绞他的脚腕。

    银发男人微不可察地转过脚踝,靴底碾压着膝后的肌腱。

    他没有更多的挪动,任她的腿像藤蔓般缠绕上来, 在触及脚踝的刹那,膝盖如折枝般优雅下压。

    护膝嵌入了尾椎凹陷,将她牢牢地压在了地上。

    苏澄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被压成了饼。

    苏澄:“……”

    如果对方真是个人,或者某种生物,那她冒犯了他,被打也活该。

    但他到底什么情况?

    “剑!”她赶紧大叫起来,“我要拿剑!”

    银发男人无声地起身,战袍的衣摆在空中一旋,后退了两步,任由她跌跌撞撞扑向了武器架。

    他慢条斯理抽出了腰间的刺剑。

    这动作相当漂亮,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雅致,却也隐含着令人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苏澄吸了口气,来不及过多欣赏了,赶紧去看武器架。

    目光扫过诸多长短剑刃锤子斧头,落在一柄重剑上。

    那把剑将近一人高,也只比她的身量稍短,剑刃很宽,黑银交错的刃面,流动着水波状的灰色暗纹。

    苏澄单手提起了那把剑。

    ——在这个幻境里,她的力量似乎被拔高到一个相当夸张的水准。

    现在都感觉不到武器的重量。

    银发男人微微扬眉,细长的刺剑在指尖轻转,寒光如毒蛇吐信。

    苏澄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武器比对方长一截,而且没有力量限制,不至于挥舞两下就累了。

    她咬着牙先行发起进攻。

    剑身划破空气发出怪异的嗡鸣,自上而下狠狠劈落。

    银发男人微微侧身,刺剑轻挑,剑尖精准撞在重剑剑身前端。

    金属碰撞的瞬间,苏澄只觉虎口一震,重剑的轨迹竟被这轻轻一挑偏了半寸。

    她赶紧反手调整角度,重剑横扫而出,带起一阵强风,银发男人退了半步,精准地躲了过去。

    然后在她来不及收势的那一刻,接着又上前逼近,刺剑如闪电般点在她的剑脊上。

    苏澄只觉得手中的长刃剧烈震颤,差点都没拿住。

    她试图稳住武器,前方的人已经飞速逼近,一剑刺向她的眉心。

    ——哪怕知道这是幻境,这身体大概率都不是真的,她也本能地被这种动作吓到。

    苏澄往后一仰,银发男人顺势抬起腿,靴尖勾住她的足踝向后一推。

    同时缠住重剑的护手,金属飞翼交错卡扣,接着轻轻一拉。

    苏澄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前倾倒。

    他用剑柄敲在了她的后颈上,任由她摔在了自己脚边。

    少女乌黑的鬈发悉数散开,拂过战靴冷硬的铁甲。

    “……不堪入目。”

    银发男人挽了个剑花,绕着她走了半圈,“我还以为你选择挑战的勇气是来自于实力——”

    苏澄咬了咬牙,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猛地拎起重剑,砍向他的脚踝。

    他轻松躲了过去,正要借机出剑,她的动作也已收势,剑身一转,横着拍向了他的膝盖。

    原先刺向她手腕的剑尖,因此撞到了重剑剑身上。

    苏澄掣起重剑挡了一下,顺势爬了起来,改了双手持剑的姿态。

    银发男人并未开口,那双蓝绿融染的眸子里,仍然是满满的倨傲和讽刺。

    他的刺剑仿佛活物一般,如游走林间的毒蛇,轻巧绕过她的防御,急速点在她的肩膀、手腕、膝盖——

    每一次的触碰都没留下重伤,甚至没伤到筋骨,只有细窄的伤口渗出血珠。

    苏澄脚步踉跄,因为积累的伤势,胳膊也越来越痛,每一次发力都在拉扯伤口。

    一道寒光从眼角掠过,被割断的发丝飘飞在空中。

    “……拙劣。”

    银发男人冷淡地评价道,用剑身轻轻一拍她的手腕。

    苏澄只觉得手上又酸又麻,差点松了手让重剑砸到脚上,“……我是新手啊喂!”

    剑尖停留在她的咽喉处,沿着颈项的线条缓缓向上,直至抵住她的下颌。

    “哦,”银发男人冷冷地开口道,“那就认输。”

    苏澄猛地向后一退,借着勉强拉开的距离,重剑自下而上,斜着削向他的手腕。

    那人静立不动,手腕一抬,剑尖精准刺入重剑的护手缝隙,一绞一挑!

    重剑脱手飞出,砸在决斗场边缘。

    苏澄跌跌撞撞扑向一边,撞上了武器架,那些兵刃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她咬牙撑起身子,手指却意外碰到了另一把武器。

    一柄银白如霜、带着羽翼状的护手、细长华丽的刺剑。

    苏澄:“……”

    她一把抓起刺剑,剑柄冰凉,重量轻得离谱,握于手中简直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场糟糕的战斗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她记不住别的,却能记得他出剑的动作。

    手腕的角度、步伐的距离、剑尖的轨迹——

    苏澄模仿着抬起手臂,举剑倏然刺出。

    轻盈、精准、没有被浪费的力量。

    剑尖急速逼近对手。

    又在即将被格挡时闪电般后撤,堪堪撞开了另一把刺剑。

    苏澄:“?!”

    苏澄:“我挡住了你吗?我是不是挡住了你?!”

    这和之前用重剑可不一样!

    而且她本是在模仿对方的动作,又在关键时刻靠直觉应变了一下。

    银发男人皱眉看着她,挥手又是一剑过来。

    她急急忙忙去挡,却打了个空,整条衣袖被撕开,血迹从手腕蔓延到肘边,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浮躁,”他瞥了她一眼,“你不——”

    银发男人话语一顿,忽然没再说下去。

    黑发少女模仿了他的姿势,一手拎着刺剑,微微侧身对着他,看起来竟也有几分架势。

    而她的双臂和胸腹处,几乎遍布着剑伤,一眼望去找不到半寸完好的肌肤。

    饶是如此——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然亮晶晶地,没有丝毫的不甘与愤怒,反而满是期待。

    “我进步了,对吧?”

    她忽略了他的指责,高兴地问道。

    接着又露出了一点迷惑,“等等,你是人吗?呃,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是某个人留下的——”

    银发男人再次挥剑。

    两柄利刃当空相撞,擦出一线耀眼的花火,又像是两条交颈的银蛇,正互相缠绕撕咬。

    银光闪耀如涟,在空中飞旋舞动,切碎了血色的月亮。

    每当她勉强挡住一剑,他就会立刻用另一剑指出破绽。

    “手腕。”

    “步子。”

    他的剑刃如羽毛般扫过,留下的伤痕不轻不重,也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而且——

    随着时间推移,苏澄发现那些伤消失了。

    疲惫感也没了。

    这个幻境好像有某种机制,一旦过了多长时间,就会让人恢复到巅峰状态。

    她自己都不清楚过了多久。

    总之满脑子都是剑招,如何出剑、格挡、回避——

    苏澄已经没心思去思考别的,譬如对方到底是人是鬼,譬如自己还能不能进城。

    她只是全身心投入了战斗。

    而且也不得不投入。

    因为幻境的身体重置间隙还挺久的,一旦她分心,那人给她留下的伤势就会很重。

    她只能强行集中精神,跟上对方的节奏,丝毫不敢放松。

    也因为不会真正被累到,这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她渐渐有了一些肌肉记忆。

    “……勉强。”

    银发男人收剑后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不管怎么样,”苏澄喘了口气,“还是谢谢您,嗯,蒙塔涅先生……?”

    她发现对方盔甲上的鹰鸟雕纹,与城门上那个徽记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很可能他就是那个家族的成员。

    银发男人冷冷地颔首,“是阁下。”

    说完就转身离去。

    整个决斗场被弥天黑雾笼罩,苏澄眼前一暗,再醒来发现自己坐在街道上。

    这是一条灰暗的、浮动着烟尘的长街,四处都很昏沉,空气也像是凝固了。

    周边的楼房都在坍塌状态,亦或是烧毁了大半,尘埃悬浮在空中,仿佛被某种力量定格。

    她环顾四周,看到远方的神殿建筑轮廓,以及更多的钟楼高塔,还有商铺蒙着灰尘的橱窗。

    ——进来了!

    这里就是米瑟洛斯的内部!

    这条长街的尽头就是倒塌的城墙,墙头上还能看到被枪矛刺穿的尸体。

    苏澄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斗气回来了。

    她低头看看双手,找不到任何伤痕,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也还尚好。

    虽然也有一些损坏,但那是被青铜鹰殴打的结果,并非比剑对阵留下的。

    看来之前的幻境完完全全是假的了。

    或许可能只发生在精神世界。

    在前方的街角处,有一座破烂的小酒馆,摔成两半的木质招牌落在地上,有个人影跪在店门口。

    看它的姿态,像是在托举着什么东西,偏偏手中还是空的。

    苏澄仔细一瞧,发现那竟是个幽灵!

    她第一次见到脱离肉身的亡魂。

    它看起来是银灰色,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还能看出属于人的躯体轮廓。

    她壮着胆子走了过去,避开一块碎裂的小木板,上面写着炖羊肉和糯米饼,后面的价格数字已经模糊。

    亡灵仍然跪在地上,仰头对着天空,口中似乎还振振有词。

    苏澄忽然发现他其实是在祈祷。

    她又走近了些,才听到他喃喃说出的话语。

    “永劫不朽的无岁者啊,请为你虔诚的信徒降下庇护,惩罚这些亵渎的恶徒吧——”

    苏澄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亡灵的身体有道缝隙,从左肩开始被撕裂,裂口斜着划向腰腹右侧。

    他的整个上半身就这样被一分为二。

    现在像是重新被拼凑起来,唯有那道隐隐约约的裂口,依稀透露出曾经的遭遇。

    苏澄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也不敢再继续靠近,就保持了距离继续向前走。

    整条街都被烟尘掩盖,四处都灰蒙蒙的,像是曾经燃起过大火,四处都蒙着一层暗纱似的霾衣。

    她在死寂的道路上穿梭,忽然又看到一个幽灵。

    它面朝下扑倒、趴在前面的路口处,躯体被拦腰斩断,腰间还有道明显的断口。

    幽灵似乎想要向前爬动,手边有一本斑驳磨损的硬皮笔记。

    苏澄把笔记捡起来,发现上面都是些琐碎的信息,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也有些特殊的东西。

    “高庭派来的那位大导师阁下,据说是来养伤的,他们说他被邪神诅咒了,力量十不存一。”

    “有人说他的姓氏是蒙塔涅?那不是米瑟洛斯领主的姓氏吗?”

    “……我才知道原来这地方还是他的领地,他的祖先世世代代统治着米瑟洛斯,天呐,没想到这样的大贵族也……”

    “今天见到了大导师阁下,他银发碧眼,身材雄伟,容貌俊美如神祇,说出的话语却像是利剑。但他该死的强,强到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我想起了那些传言,我不敢问他是否真的被诅咒,也无法想象假如那诅咒的说法是真的,他本该有多么的强大——”

    苏澄继续往后翻,跳过各种家长里短。

    “今天训练时,他从我旁边经过,我被他挑飞了武器,他站在那儿冷笑,说‘那是剑而不是缝衣针’。我感到懊恼,我的爸妈都是裁衣匠,我比谁都清楚该怎么拿针,至少绝不是这样,我顶嘴问他应该如何,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觉得他可能会把我打死,结果——他居然真的教了我。”

    “太不可思议了!他可是黑骑士的大导师,整个教会也只有他获得这个头衔,据说他是被冕下亲自祝福过的人,现在只有那些军团长、以及诸位大使者们,才有资格聆听他的教导,我不过是巡卫队的成员……”

    “难以置信!他是最优秀的老师!他只说了几句话,我就胜过了莉拉,她昨天才赢了我……”

    后面的字迹都被血迹浸染。

    苏澄将笔记缓缓放回去,看着地上瘫倒的幽灵。

    幽灵手边散落了几把兵刃,她俯身捡起其中一柄刺剑,仔细端详上面的雕花护手,以及剑刃上干涸的血迹。

    苏澄随手挽了个剑花,掂量了一下,发现还是比幻境里感觉要沉。

    ……大约是因为现在力量指数下降。

    她随手向前刺了一剑。

    尖锐的破空声中,锋刃上隐约闪过一缕黑火,接着是飚射而出的剑气。

    前方一座残损的矮墙立刻被洞穿。

    苏澄:“?”

    苏澄:“???”

    对了。

    现在和幻境里不一样,她有斗气了。

    但是斗气附着武器、以及气劲外放,这都是超越一阶战士力量范畴的程度了。

    苏澄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斗气着实不多,这么一下子,就消耗了不少,再来几次恐怕就空了。

    但是——

    “这不对吧?”

    她难以置信地说道,“正常来说我要累积到足够的斗气,强化身体素质到一定程度,才能做出这种……”

    “那只是‘正常来说’。”

    背后响起吸血鬼懒洋洋的声音。

    萨沙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低头看了看她持剑的手,绯红的眸子里露出几分玩味。

    “人类在学习各种技艺时,总喜欢制定一些无趣的规则,必须先怎么样然后再怎么样,还会打压那些不愿遵守规则的人,认为他们‘不会走就想跑’,其实这些都是废物才需要的,一旦你的悟性足够,再遇到一个不错的老师,你不用学走路也能直接跑起来。”

    “当然斗气不够多,就是跑不了多久的问题,”他笑眯眯地说道,“团长已经让你有了一点基础,他的斗气本来也特殊,只要你受到合适的指点,或许就能跑或者能飞了。”

    血族停顿了一下,“看起来你确实有了奇遇?”

    苏澄欲言又止。

    “……或者艳遇?”

    第53章

    苏澄走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 入眼的一切皆残损不堪。

    除却那些状似火焰燎烧的痕迹,在断壁残垣间,还散落着各种碎块,仿佛曾受到沉重的冲撞。

    倒像是斗气的轰击。

    商业街上的店铺皆尽损毁, 零散的亡魂在街上游荡, 漫无目的地在一定范围内来回走动。

    更多的幽灵则是停驻在某个地方。

    譬如面包店前的老人在哭泣, 她的脖颈上有一道断口, 显然曾被斩首。

    隔壁的花店门口,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人, 呆呆地看向远方,身躯被劈成两半, 裂缝从脑袋一直延伸到大腿。

    他怀里的婴儿也一样, 被从同样角度斜着砍开。

    看起来,他们俩应该是在同一时间, 受到了来自同一人的攻击。

    街角还有道小小的身影,显然是个孩子,她正趴在地上, 试图捡起玩具。

    她的脑袋一部分被压扁了, 暴露出里面的血肉组织。

    孩子的手掌下方,有一堆褪色的碎片,勉强能看出那或许曾是一只木头小马。

    而她的指尖穿过虚空,一次又一次固执地、徒劳地重复着动作, 想要将小马拿到手里, 却总是失败。

    苏澄听到了哭声。

    那声音透着绝望和痛苦,又带着一股深刻的怨恨,像雾气般从地缝里渗出,然后充盈了废墟的每个角落。

    好像这些楼房、墙壁、整条街道都在哭泣, 整座城市也在呜咽。

    “话说你怎么进来的?”

    苏澄扭头看向某吸血鬼,“你也去过测试了?”

    萨沙走在后面,也在凝视着废墟,闻言点点头。

    “四象阵又不麻烦,它那个更是老版的,基本上只要你身手好一点,就算不是法师都能过。”

    他停了停,绯红的眸子里闪过促狭意味,“哦,还得有点理解力。”

    苏澄:“?”

    ……她根本不习惯那样的表达方式!

    苏澄又继续前行,抵达了废墟中心地带。

    这里有着神殿的遗迹。

    外墙成片地坍塌,装饰剥落,露出发黑的石料,如墓碑般斜插在地面,裂缝中闪烁着幽暗的符文。

    这里散落了数十座雕像,要么裂成碎块,要么也被划花了面孔,看起来十分诡异。

    密密麻麻的亡魂挤在神殿外围,他们有的在痛苦抱头哀嚎,有的在低声抽泣,还有的沉默不语。

    这些人的装束就不一样了。

    苏澄眯起眼看了看。

    “……这是永夜秘教的神殿吧?他们穿的是盔甲吗?是吧?好像还是统一的制式?”

    一回头萨沙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无语地仰望废墟,大致判断了一下宫殿的结构。

    和教廷那种风格有些类似,外面的大广场连着祈祷间,内里是错综复杂的殿堂,中间穿插着花园楼阁。

    她穿过一条堆满碎石的门廊,一侧的彩绘花窗悉数破裂,斑斓的碎屑如宝石般散落。

    坍塌的立柱横七竖八,破裂的墙块堆积如山,几乎塞满了道路。

    在这里在神殿群落的中间,被高耸的尖塔所包围的,是一座肃穆的训练场。

    广场中央插着一柄断裂的长枪,枪身上缠绕着暗红的光丝,像血管般缓缓流淌。

    在这黯淡无比、布满灰尘的世界里,那些光芒尤为显眼。

    稍远处又站着许多亡灵,他们也穿着甲胄,手里还拿着兵刃,看起来有些恐慌,似乎都想要后退。

    这些幽魂不断重复着后退的动作,也都只是在原地打转,瞧着有些滑稽。

    “怎么,想拔起来?”

    耳畔又响起了吸血鬼的声音。

    苏澄抬起头。

    萨沙不知何时跑回来了,简直就像是没牵绳的狗一样,正在她旁边蹦跶。

    “……什么?”

    “那把枪,”银发青年抱起手臂,望向广场正中的枪刃,“我以为你会有兴趣。”

    苏澄顿时侧目,“这东西一看就不能拔啊,拔了多半就会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或者从地里钻出来,把你我痛扁一顿——”

    萨沙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你在想什么,你真以为你能拔出来?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苏澄:“……”

    苏澄:“你不用激将我,我不会去试的,我刚刚说的只是一种情况,其余的也可能存在‘碰了就被诅咒’‘碰了就噩梦缠身’‘碰了就被抽走灵魂变成亡灵’。”

    她说着指向远处那些哭嚎的幽灵。

    萨沙:“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这地方很明显是被时蚀领域影响,你不可能真正改变这里——”

    或者说做出的任何改变,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整个废墟被停留在了某个状态。

    苏澄将信将疑,“如果碰到那把枪会怎么样?”

    他摊开手,“应该和你摸那些石头差不多。”

    银发青年矫健地跃下石堆,轻巧地落地,靴跟撞在一片鎏金墙框上,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砰!

    苏澄也跳下来了,“你干什么?”

    萨沙走向那把枪,“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我知道你很好奇。”

    苏澄:“等等,万一你——”

    血族的动作比她快多了,没几步就走过去,若无其事地伸手握住那把枪。

    黑雾霎时间滚滚翻腾,迅速将两人吞没。

    惨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无数尖锐的铁钩刮擦耳膜。

    然后是绝望的嘶吼、濒死的哀鸣、愤怒的咒骂——

    那些声响回荡在火光冲天的夜空下。

    苏澄看到一座正在燃烧的城市,高峻的塔楼相继倾倒,巍峨的宫阙崩塌碎裂,卷起海浪般的烟尘。

    空气中突然弥漫起硝烟和铁锈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黑烟如巨蟒般升腾,将黄昏绞出污浊的暗红。

    城门外疾驰而来的圣骑士军团,骑乘着凶悍的亚龙,白金的盔甲上十字火焰纹章宛如燃烧。

    那些骑士们气势汹汹杀进了城区,像是一群疯狂的野兽,摧毁了所途径道路上的一切。

    尖叫着逃跑的平民,被枪刃洞穿撕裂,被巨剑一分为二,飞溅的血色漫天泼溅。

    在路中央来不及逃窜的人,或是被铁蹄碾碎头颅,或是被亚龙厚重的躯体撞飞,摔在墙上变成模糊的血肉。

    站在家门口的人被随手斩首,抱着孩子哭泣的人与婴儿一起被刺穿,躲在墙角发抖的人被重锤砸碎脑袋。

    城市的守军们大多早已阵亡,尸体倒在墙头上,仅剩下少数还在抵抗,试图拖延时间让平民们逃生。

    然而没有任何意义。

    圣骑士们极速前进,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步伐,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他们驶向城市中心的神殿,那些巍然宫阙屹立在火光里,纵使已经倾塌了大半,也仍然充满气势。

    苏澄很快瞧出来,这批圣骑士,并不是率先杀入城池的,他们的同伙显然已经从另一边城门进来了。

    神殿正在燃烧。

    在重重华美的殿宇之间,数不清的云廊复道,都填满了尸体,那些穿着黑色制服的神职者,悉数化为散落的断肢残骸。

    神殿的正中有一座巨大的场地,地面黑曜石镶嵌金丝,暗银符文流光闪烁,四周竖着黑玉石柱,柱顶雕刻着持剑的战士。

    在这场地上,有几个身穿黑甲的骑士,正在层层包围里苦战。

    他们总共也不到十个人,面对成千上万的圣骑士,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甚至还隐隐在向外突围。

    斗气在空中碰撞,卷起的气浪翻腾如海啸。

    这些人显然都是极强的战士,打斗不过持续了几分钟,场地上保护魔阵就开始崩坏。

    那些魔阵无法再吸收斗气的冲撞,一层一层土崩瓦解。

    碎裂的光点飘散如星雨。

    黑曜石地面也在顷刻间碎裂,石柱被斗气余波震碎,附近的神殿被剑气削成数百块。

    圣骑士围住了这场地。

    密密麻麻的人海向里涌动,渐渐收缩包围圈,越来越多的增援不断靠近,放眼望去尽是白金甲胄。

    黑骑士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其中两个似乎在试图保护中间那位。

    那两人对视一眼,被面甲遮挡的脸看不出表情,但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然后他们同时吟唱起某个咒语,身上迸射出红光。

    “停下!”

    中间的黑甲骑士推开了他们,打断了他们的施法。

    “我绝不会在这群老鼠面前逃跑——”

    那人冷冷地说道。

    他拄着掌中的长刃,仿佛那不是沾满血肉的利剑,而是贵族领主握住的权杖。

    一个下属挥剑逼退靠拢的敌人,“但是您身上还带着诅咒——”

    那人却不再多言。

    他不顾属下的劝阻,反手一震剑刃,将之化作长枪,接着高高跃起,一脚踏碎空气,音爆极速扩开。

    前方数十个圣骑士瞬间化作血肉碎块。

    黑骑士如陨石般跃入敌阵,落地的瞬间,方圆百米内的人,悉数被震飞到空中。

    他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盔甲就完全扭曲变形,连带着里面的骨肉一起被压扁挤烂,脏器碎屑倾落而下。

    化作一场迷蒙腥臭的血雨红雾。

    黑骑士手中的长枪疾刺,枪锋在空中连点,拉出重重幻影。

    斗气汹涌而起,数十道气刃轰然击出,最后一击贯穿整个长街,街对面的钟楼被打成齑粉。

    这条一直线上所站立的圣骑士,大约也有几百号人,无论是想躲闪的,还是想硬抗的,全都失败了。

    然后被炸得粉身碎骨。

    下一秒,枪锋凝出的气刃猛地伸长,化作一道弯月横切而来,在空中每挪动一寸都会继续伸长。

    不过眨眼间,周遭成百上千的圣骑士,都被拦腰斩断,像是从中间撕开的相片,上下身躯错位。

    这个人的出手速度实在太快了。

    ——众所周知,教廷的圣骑士的战斗力,不仅强在他们自身的斗气,也强在他们都能使用圣术。

    这些人都是可以给自己治疗的。

    然而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他们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被一击毙命。

    数不尽的尸骨堆叠,宛如屠宰场般血腥可怖。

    忽然间,远方一道白金色光焰疾驰而来。

    黑骑士旋身抬起胳膊,单手抓住那光刃,猛地反掷回去。

    白焰如流星般贯穿了数十个圣骑士。

    在这之后,那光焰仍然在向前疾驰,甚至不减余势,没能闪开的圣骑士都一碰即死。

    他们那被斗气强化的躯体,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脆弱。

    光焰终于坠落在远方,在商业街的重重楼房之后,爆出一团璀璨的烟火。

    黑骑士傲立在尸山血海间。

    周身数百米内,几乎已经没有活物。

    唯有一位军团长装扮的圣骑士,颤颤巍巍地握着剑盾,似乎还想要战斗。

    黑骑士手中枪尖一扫,精确地刺穿了那人的膝盖,又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腱。

    军团长跪在了他面前。

    黑骑士低头看着面前的敌人,似乎也不屑于说话,挥手斩去对方的脑袋。

    无头的尸首仍维持跪姿,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废物。”

    黑骑士一脚踏碎那颗头颅,拎着枪向前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高大的躯体微微颤抖。

    他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卑鄙的——”

    黑骑士的双手剧烈地抖动着,甚至已经握不住枪,原本笔直的脊柱禁不住弯折,最后单膝跪下。

    前方响起轻叹声。

    “阁下啊——”

    另一道身影从血海中走来,停在了黑骑士面前几步。

    “这只是无奈之举,毕竟在您全盛之时,纵使千万军团,也只得任您屠戮——”

    那人笑了,“祂的烙印仍然在您身上,只要您愿意归顺,您被诅咒剥夺的力量都会归来。”

    说着停了停,“您知道的,在这场角逐里,一切界限都已模糊,高尚与卑鄙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注脚。”

    那人垂眸看着黑骑士,继续道:“大家都很清楚,若是按照普世的道德准则,你们也好,我们也好,都做过许多糟糕的事,但最终我们被如何评价,只取决于谁能赢了这场战争。”

    黑骑士单膝跪在地上,“你们——”

    话音未落,他痛苦地嚎叫起来,好像被某种力量折磨,头盔滚落在一边,露出如霜似雪的银发。

    那流淌着月光的鬈发沾染了血迹,散乱地垂落在宽阔的肩膀上。

    他的盔甲在白金的光焰里燃烧,躯体也在火光里一起焚蚀,被斗气保护的强健肌骨很快被吞噬。

    男人的身躯变得残破不堪,四肢胸腹都被圣火啃噬了大半。

    “只要您的一个念头,”那旁观者轻声说道,“您就能恢复到巅峰时期,不,甚至比那还要强。”

    黑骑士没有说话。

    他已经维持不住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都撑在了身前,才勉强没完全趴倒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想要征服这片大陆,但米瑟洛斯永远不会属于你们——”

    那笑声听起来癫狂又快乐。

    他捡起滚落在一边的枪刃,猛地插入地面,无数繁复的咒文随之涌现,层层叠叠向外扩展。

    数不清的魔阵在空中浮现出来,彼此穿插嵌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合,组成了巨型的领域。

    “这是我的土地,我即规则。”

    暗红的光芒如涟漪般扩散,覆盖整座城市。

    地面开始震颤,碎裂的砖石缓缓升腾,悬浮到半空中。

    天幕仿佛被撕裂,云层扭曲成漩涡状,血色的符文在虚空中浮现,如锁链般缠绕着城市的边界。

    时间仿佛停滞。

    燃烧的火焰都定格在跃动的瞬间,飞溅的鲜血凝滞成赤红的珠帘。

    增援的圣骑士遥遥抵达,冲锋的动作被冻结在抬脚的刹那。

    “即使是你——”

    黑骑士的枪尖指向天空,“■■■■■,你也永远不能让我屈服——”

    他周边的几人迅速后退,却也来不及了,都被那种力量强行定格,硬生生地碾碎□□、抽出灵魂。

    如有实质的波动震撼了整个城市。

    “……”

    苏澄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小镇陷入暮色里,橘红的霞光在天际燃烧,将山间的河道映成玫瑰色。

    她眨了眨眼,看着房间里半开的窗户,以及在暖风里吹拂的帐幔,记忆渐渐回笼。

    “睡得怎么样?”

    黑影从上方掠近,床垫陡然下限。

    银发青年悄无声息走过来,坐在了床边,一手撑在她的脸侧,低头盯着她的眼睛。

    苏澄往旁边挪了一下,接着翻身坐起来,“我们又回到镇上了?你把我带回来了?他俩哪去了?”

    萨沙瞥了她一眼,“你晕了,我就先带你回来了,至于那两个人,他们有他们的想法。”

    “……好吧,谢谢。”

    苏澄感受了一番,斗气和魔力运转都没问题,之前观看那些记忆损耗的精神力,也差不多都恢复了。

    她试图整理各种信息,“你之前说,米瑟洛斯的神殿曾经属于永夜秘教,所以那场战斗,其实是教廷的圣骑士入侵,想夺下那片领地,对吧?而那个人,那个人曾经是米瑟洛斯的领主,他成了黑暗神的追随者,还成为了永夜秘教的核心人物,多年后又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嗯,为了养伤?”

    “显而易见,”萨沙露出了讥讽的表情,“有人诅咒了他,所以他没法在战斗里发挥真正力量,他要么投降解除诅咒,要么只能屈辱地死掉,甚至无法痛快地战死,哈,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家伙,但也得承认他挺倒霉的。”

    苏澄不禁侧目。

    他的语气有点奇怪。

    苏澄:“你不喜欢他?你指的是不喜欢历史人物的那种不喜欢?还是你真的认识他?在他活着的时候?他至少是一千年前的人了吧?你一千多岁了?”

    萨沙欲言又止,“事实上,团长也不太喜欢这些人。”

    苏澄:“?”

    苏澄:“我记得团长说他比你们都年长一点,嗯,怪不得他那么稳重成熟。”

    萨沙:“???”

    萨沙:“………………”

    第54章

    血族脸上露出了相当委屈的表情。

    萨沙:“我就知道你喜欢团长, 你不爱我了。”

    苏澄:“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动词形态,好像我真的爱过一样。”

    他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总之,我对那些人的印象都不太好, 他们都是——”

    他终究没有说完想说的话, “……都是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人类。”

    苏澄觉得这家伙也不是很好理解。

    米瑟洛斯的废墟, 在诅咒与各种魔法的影响下, 成为了某种独立存在的、且很难被外界干涉的领域。

    因此它就永远飘荡在布朗兹山脉的夜空下,拒绝着圣职者和普通人的进入。

    显然施法的人憎恨光明神追随者, 而一般人没有斗气和魔法,也根本无法通过那个入门测试。

    “你的精神力已经比同阶位的元素法师都强一些了, 接受那些记忆仍会昏迷——”

    虽然没什么伤害。

    但若是换成普通人, 说不定就要受伤。

    萨沙站了起来,“要出去玩玩吗?”

    夜晚来临时, 篝火晚会也如期举行,镇上的街道被灯笼和焰火照亮,在山间点起了一条条璀璨的金红光河。

    街上也变得很热闹, 苏澄才出了酒馆, 就被人流携裹着向前,木料燃烧的香气扑面而来,和热浪一起席卷了城镇。

    在广场的正中,矗立着由橡木搭建的巨型篝火堆, 一群年轻人正忙着往火堆上浇着松脂, 油脂滴落时发出滋滋声响。

    在人们的歌声里,火焰陡然窜极,火星噼啪迸溅,像无数细小的金箔在夜风中翻飞。

    四面八方都回荡着鼓点, 乐手们在喷泉旁吹奏。

    广场周边支起了长长的木桌,铺着色彩鲜艳的方格桌布,摆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沾满调料的烤肉,裹着酱汁的蔬菜串,果酒散发着肉桂橙皮的香气。

    苏澄掏了银币,为了不让找回来的铜币装满衣兜,不得不买了一大桶烤串,还答应人家待会儿将桶送回来。

    几分钟后,当她挤出吵嚷的人群,和队友在广场外围碰面时,遭到了吸血鬼无情的嘲笑。

    萨沙乐不可支,“所以你在兜售这些烤蘑菇和苹果块吗,今晚赚了几个铜币了?”

    苏澄一手抱着桶,一手拿着串串在啃,“……懒得理你。”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银发青年笑了笑,抬手擦去她嘴边抹到的酱汁,那还是之前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苏澄下意识说了声谢谢,接着醒悟过来,“你用什么擦的?”

    萨沙手指一动,举起了一张酒馆的小广告,“我从地上捡——”

    苏澄恼火地踹他。

    血族闪身躲过去,手腕一翻,又拿出了干净的手绢,“骗你的。”

    苏澄用力白了他一眼。

    他们经过一群跳舞的年轻人,那些人手拉手,围成了圆环,跟着乐曲节奏旋转,刺绣精美的裙摆翻飞如花瓣,腰链在火光中甩出流丽的弧线。

    “当异端的黑雾吞没银月,我们仍在传唱他的名字……”

    “他的剑锋凝结着冬日的星光,他铭刻的符文指引牧者走向归途……”

    “他让干瘪的穗粒焕发生机,让高烧的孩童挣脱梦魇……”

    “直至黑暗的爪牙将他毁灭……”

    苏澄听着那些歌词,想到那位领主留下的记忆,忽然又没了兴致。

    萨沙不知道跑哪去了,她抱着小木桶默默啃烤串。

    可能是看起来不太高兴,旁边一对路过的小情侣忍不住向她搭话。

    “你怎么了?”那女孩问道,“是失恋了吗,外乡人,如果是的话,我们这里也有很多可爱的小伙子——”

    她停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或者小姑娘。”

    旁边的男孩看了看她,“您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妈妈是药剂师,如果您有什么……”

    “我没事,谢谢,”苏澄摇摇头,“只是听到那些歌曲,嗯,想到了一些事。”

    小情侣都好奇地望着她。

    他俩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显然是跳舞跳累了到一边歇着,这会儿闲得无聊,才会和陌生人说话。

    苏澄眨眨眼,“我想到了我的剑术老师,他,他大概也是一位领主——”

    她说着忍不住低下头,想着自己这种擅认师父的说法,不由有一点点心虚。

    “啊!”那个女孩忽然拍手,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你喜欢他,对吧!”

    “咳,”苏澄装出尴尬的样子,“不要这么说,只是……唔,你们那歌词里领主怎么了?被黑暗神的追随者害死了?”

    她看起来像是在转移话题,小情侣同时点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后露出了愤愤不平的表情。

    “虽然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事了,但想想还是觉得很可恶!”

    女孩攥紧拳头说,“等我练出斗气,我也要去当圣骑士,一定要惩治这些异教徒,不让他们再害人!”

    男孩也用力点头,“我们世世代代都感念那位领主大人的恩情,听说伪神的走狗为了逼他就范,还诅咒了他,而他对光明神冕下的忠心不可动摇,死前用魔法保护了整个米瑟洛斯——”

    苏澄:“……”

    苏澄:“那为什么废墟会不让教廷的人进去呢?”

    “因为,”女孩不假思索地说,“那里面很危险,还有邪神信徒们的亡灵,领主大人是为了保护大家!”

    苏澄忽然笑了。

    小情侣奇怪地看着她。

    “我只是明白了,”苏澄叹气,“我知道一个人,这个人既冷酷又聪明,力量强悍,不择手段,能够轻易击碎敌人遗留的挑衅之物,偏偏又没这么做,只是隐瞒了真相,留下了一个笑话般的故事……”

    两个小孩满头雾水,都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或许是觉得这样更能羞辱对手吧,”苏澄站起身来,“我要去还桶了,晚安。”

    她将小木桶还给了卖烤串的摊主,在广场周围随意漫步,忽然又停住了。

    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围着一群奏乐跳舞的表演者。

    正中间有一面巨鼓,上面的舞者旋身起跳。

    他漆黑如墨的鬈发半散着,足踝上的银铃随着乐声摇曳,染着玫红丹蔻的脚尖,轻轻落在震动的鼓面上。

    这人的身材高挑,深红的短衫半敞着,布料薄得近乎透明,衣摆下坠饰琳琅,精瘦雪白的胸膛在珠串间若隐若现。

    那衣服没有袖子,肌理分明的修长手臂也全然裸露,成串的银环挂在小臂上叮叮作响。

    在越发急促的鼓点里,舞者在空中回身下腰,衣衫的下摆翻卷起来,劲悍的腰腹如扯紧的弓弦。

    又像是诱惑人啃咬禁果的毒蛇。

    他穿着开衩极高的、缀着珍珠和宝石的裙子,随便一个旋身,就会露出肌肉饱满的大腿,还有隐藏在阴影中的——

    苏澄尽量让视线远离不礼貌的地方。

    舞者坐在鼓面上,周围掌声如雷,他微微歪过头,喉结在薄汗中泛着微光。

    他戴着半边装饰面具,斑斓彩羽在眼眶下层叠展开,让那张本就俊美的脸庞更显妖异。

    那面具的遮掩效果并不好,苏澄能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很确定是自己没见过的人。

    否则就这个颜值水准,但凡见一次,也多少会有些印象。

    然而舞者在盯着她。

    那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瑰丽紫眸。

    像是融化的紫水晶,又像暮色最深处的霞,在燃烧的篝火里流转着绚烂的波光。

    他那黑羽似的眼睫轻颤着,眸光落在她脸上,如有实质地扫过她的皮肤。

    舞者抬起手,指尖顺着脖颈缓缓下滑,经过线条凌厉的锁骨,停在了心口处。

    然后——

    他轻轻一扯衣襟。

    苏澄:“……”

    她听见人群在沸腾,也听见一些年轻人在尖叫。

    然后也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心跳的鼓噪如雷,从耳膜一路炸到脑腔。

    周遭火焰的热度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她后背沁出一层细汗,接着蔓延开微弱的烧灼感。

    诅咒发作了。

    苏澄来不及咒骂和感慨,只想在人群里找熟悉的身影,无论是哪个都可以——

    如果该死的吸血鬼真要吸血,让他吸了也行。

    她虽然不会再因诅咒而死,但如果得不到缓解,背上的烙印会一直烧,实在是不舒服。

    苏澄跌跌撞撞挤出人群,连着说了好几声抱歉。

    吸血鬼的个头颇为显眼,她没找着萨沙,说明这混蛋至少不在附近。

    她扶着围墙喘了口气,开始琢磨到远处去放个法术,说不定就能把人吸引过来。

    如今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广场内外,外面的街道几乎空了,她踉跄着走了几步,遇到两个老人。

    苏澄在墙边喘气。

    两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大概以为她突发恶疾,然后都忙不迭地走了。

    苏澄:“……”

    苏澄准备回酒馆躺着,或者去约一下某个年轻的酒保。

    她依稀记得有个男孩长得不错,看到自己还会脸红。

    等等。

    那人看起来不像是有斗气的样子。

    忽然间——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苏澄讶然抬头,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紫色眼眸。

    那个年轻英俊的黑发舞者,正站在她旁边,脸上带着关切,“您感觉怎么样,是否还算尽兴呢?关于这一切?”

    苏澄欲言又止,想了想直接问道:“你练过斗气吗?”

    他看起来有些困惑,接着歪了歪头,“嗯……可以有的。”

    苏澄:“???”

    她能嗅到对方身上洋溢的酒香,不确定这是宴会里沾上的,还是这人也喝醉了。

    这是人话吗?

    苏澄不想浪费时间,捏了个风刃作势要刺过去。

    黑发青年握住了她的手,盘旋的风精灵也瞬间溃散,看起来倒像是被斗气击溃。

    苏澄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和我发个誓。”

    “可以,”他仍然在微笑,“只要你相信我——”

    迟了两秒钟,神眷者的印记有了反应。

    苏澄抬起头,“你发了誓,我就相信你。”

    “好,”他笑了一声,“不过,这世上还有很多誓言不能约束的东西,你知道的吧?”

    “……随你怎么说。”

    苏澄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你发誓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我、事后不能纠缠我、不能让我负责……草,听起来有些糟糕,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几个金币——”

    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

    两人垂散的黑发在空中飞扬交缠。

    她抓着青年胸口的坠饰,感受到周围风声呼啸,似乎是跃上了房屋。

    头顶传来了笑声。

    那声音低沉又柔和,却又带着一点凉意,朦胧中生出几分熟悉感。

    “那么就说定了……”

    苏澄忽然感觉,自己似乎从哪里听过同样的声音。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第55章

    他们从半掩的窗扉里跃入房间。

    小酒馆里客人很少, 几乎都去外面的街上玩耍了,卧室内外一片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的果香和麦芽酒的味道。

    苏澄从男人的怀里出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将自己摔在铺着毛毯的床垫上。

    屋里并没有点灯, 窗外的灯火与月色被纱帘遮掩, 光线朦朦胧胧地射进昏暗的房间。

    黑发青年俯身凑近, 漂亮的肩背轮廓被光影勾勒, 长长的发辫也从腰侧滑落。

    舞者的身躯看起来精健悍利,每道肌肉的弧线都充满生机。

    苏澄伸手扯他的头发, 将他的辫子拽开,精美的发扣当啷落地, 那海藻般卷曲的发丝, 也轻飘飘地全然散开。

    她抬头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孔,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香气, 以及发丝拂过颈边的痒意。

    青年单手撑在她身侧,小臂紧绷的肌肉线条流畅,擦过她发烫的脸颊, 触感像裹着丝绸的冷锻钢条。

    苏澄的体温越来越高, 只觉得对方身上的热意也在褪去,变得凉凉的。

    她歪了歪头,“……就是这么一说,但我修炼了一种奇怪的斗气。”

    那人好像笑了一声, “嗯?”

    “呃, 它需要我定期和人做一些事。”

    苏澄努力开动即将被烧糊的脑筋,“就像这样,然后也可能导致你的斗气有少部分流失——”

    她小声说道,“但没别的问题, 就和放了几个战技一样,消耗之后,过段时间就自己恢复了,你懂。”

    “好,”他似乎觉得这事很有趣,“我明白了,还有吗。”

    苏澄思索了一秒钟。

    青年低下头,柔软的发丝擦过她的耳垂,光洁的下巴抵住了锁骨,开始轻轻啃咬她的下颌。

    “还有就是——”

    苏澄微微仰起头,“我全程都要躺着。”

    他好像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这也是你斗气修炼姿势的要求吗?”

    “是啊,”苏澄睁眼说瞎话,“总之就是我的背不能离开床。”

    从背上的热度来看,现在图案恐怕已经很亮了,这屋里那么暗,即使穿着衣服恐怕都能瞧出几分。

    好在她的临时伙伴很识趣,并不多问,也立刻同意了。

    苏澄扯开他的衣衫,指尖触到的胸膛宛如冬日的冻湖,光滑又冰凉,肌肉结实柔韧,掌心碾过时充满弹性。

    尤其是她现在还很热。

    摸起来就更快乐了。

    她描绘着肌理间的沟壑,向上摸到垂落的项链,冰凉的玉石棱角分明,被指尖抵住时微微战栗。

    当他们的距离再拉近时,苏澄闻到了更多的衣料上的熏香和酒气。

    不是发臭的苦涩,而是清甜的花果芬芳。

    她忍不住张嘴,衔住下垂的项链吊坠,将那颗鲜艳的红玉咬在齿间,细细地摩擦啃舐着。

    凉意在唇齿里绽开,带着一点矿石的味道,在犬齿下沿的碾压里,依稀感觉出吊坠膨胀的硬度。

    她的牙齿划过宝石切割棱面,以及周边底座金属浮雕,然后反复舔舐那些复杂精密的纹路。

    银链上都泛起水光。

    男人的胸腔微微震动,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似乎发出了呻吟,但也像是笑声。

    他亲吻她的锁骨,然后是心脏,面颊隔着肌肤压到侧肋,吹气的吐息拂过颤抖的项链。

    “……这是项链吗?”

    他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看起来有点——”

    “不是。”苏澄吸了口气,“那不是,那本来是手链,我在上面又挂了一段链条,把它戴在脖子上。”

    她的语气飘忽了一瞬,“我是个雇佣兵嘛,在手上戴的东西容易掉,即使能找回来也麻烦。”

    “这样啊,”那个男人轻轻笑了,“我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苏澄缓缓颔首。

    “嗯……”

    他的指尖沿着她的锁骨滑下,轻轻一勾,抬起那如骨骼般扭曲的链条。

    然后又抚上手链正中的多边形棱锥,用指甲尖端敲了敲晶状外壳,里面的火焰似乎也因此膨胀。

    他的动作很缓慢,光滑的指腹反复摩挲,时不时用指尖刮挠旋压,像是想将链条的缝隙撬开。

    苏澄忍不住用力拽他的头发,酸麻和酥胀相继蔓延上来,心脏在快感中突突跳动。

    “天呐,亲爱的——”

    那人无奈地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想要它们可以直说,我送你一些都可以,不要这么粗暴。”

    苏澄:“……”

    床边的帷幔被碰撞落下,彻底遮蔽了外面黯淡的光,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听觉仿佛也更灵敏了。

    她听见街道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歌声和笛声,还有年轻人们的哄笑声,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黏腻的网。

    然后将他们锁在这方寸之地。

    她的指甲陷进他后腰,触到的皮肤凉爽光洁,沿着腹侧转回过来,滑过坚实的线条,就落到皮革束带上。

    苏澄试图解开那些东西,却没弄明白是怎么系的,只能胡乱拉扯,最后直接硬生生拽断了。

    耳畔响起闷笑声。

    男人咬住她耳垂的力度很温柔,几乎像是一个缱绻的轻吻,“……你真可爱,或许我们该早点认识。”

    苏澄哼哼唧唧地亲他,“现在也不晚,说起这个,我还不知道——”

    他有力的手掌拂开碎发,搂着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往上托举。

    苏澄:“!”

    苏澄:“我不能——”

    “不是背吗,”他笑了笑,“我还记得。”

    然后他继续用力,让她的腰臀悬空,足踝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澄感到脚腕摩擦到对方的头发,如水如丝的鬈发压着肌肤,“呃,这个姿势真的可以吗?”

    “放松。”

    他摸了摸她的膝盖,侧首亲吻少女的小腿,同时打开了环扣,看着那些柔软的面料褪下,露出白皙的肌肤。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亲爱的。”

    “你最好是,因为我还真没试过这种——”

    话音戛然而止。

    丢出去的腰带砸在沙发上,冰冷的金属扣撞入了坐垫,挤入那窄小紧致的缝隙。

    茶几上被震动,麦酒摇摇晃晃泼洒地泼洒下来,将软垫浸湿出一片深色痕迹。

    她的后脑勺压入松软的枕头里。

    潮湿的空气似乎被震出涟漪,一下一下地向外扩散。

    苏澄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正在疯狂撞击着,深浅的节奏捉摸不定,每一次变化都让她战栗。

    她抓扯着被单,甚至踢到了床柱,那黏腻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天呐——”

    苏澄抬手捂住额头,汗水涔涔滑落,将耳畔的发丝悉数打湿。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蛛丝吊起,大半身体悬在空中,姿态并不稳定,还很没安全感。

    偏偏那种强烈的刺激感又无比舒爽。

    那人在黑暗中侧首,微凉的吻又落在踝骨上,然后轻轻吮吸着脚腕凸起的线条,“怎么样?”

    苏澄:“……说真的,很爽,但我忽然想到,你不用回去跳舞了吗?这算不算逃班?”

    那人笑了起来,“不,我相信会有人接替我的工作,而我现在只需要服务你了,我亲爱的。”

    “哇,”苏澄心情复杂,“不知道还以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呢。”

    “或许有点?”那人停了一下,“我确实挺喜欢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

    他说着重重按住了床垫,手指全然陷入柔软的羽绒里,木床在碰撞下发出垂死的哀鸣,四脚摇摇欲坠。

    苏澄忍不住喊出声了。

    她向后仰身,后脑甚至撞上了床板,细碎的墙粉簌簌落下。

    这点细微的感觉连疼痛都不算,她仍然沉浸在向上冲刷的快意里。

    男人轻叹一声,抬手擦过少女汗湿的额头,撩开沾在眼角的粉末,“抱歉,为了每件事。”

    “……我倒是也相信,”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在跳舞那会儿就盯着我看,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苏澄抓住那筋骨遒劲的手腕,摸到成串的银环,它们在黑暗中寂寂无声。

    “是因为我长得比周边的人好看一点……”

    这其实还是自谦的委婉说法了。

    她很清楚通常来说不是“一点”的问题。

    “倒不是因为那个,”他轻声说道,“我不太关注人的外貌。”

    苏澄:“……真的?”

    她其实不是很相信这种话。

    虽然事情并不绝对,或许世上真有这种人,但她觉得应该还挺少的。

    “所以你只是恰好在人群里看中了、嗯、一个,咳,我不想吹嘘自己,但这句话如果说完就是在吹嘘自己。”

    她头昏脑涨地说道,“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吧?你恰好看中了一个长得比其他人都漂亮的人?”

    那个人又开始笑了,“嗯,好吧……”

    在她急促的吸气声里,男人俯身靠近,展臂拉起平放的枕头,竖着垫在了床板前面。

    “有时候我们的命运就是无数巧合组成的。”他低声道,“我以前不相信,因为概率都是能操控的力量——”

    苏澄愣了一下。

    怎么还忽然变成哲学谜语人了?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觉得这世上存在一些……”

    她越来越听不清了。

    苏澄才想说话,又咬着床单压抑了呜咽。

    她想到铁匠敲打烧红的铁砧,带着温度和力度,一下又一下在台上敲击出回响。

    无声的洪流在脊椎炸开,好像春日解冻的冰河在融合,千万的浮冰轰然碎裂,如雪似霰的齑粉纷纷飘扬。

    她的感官延展成无数丝线,被铁砧撞击的力量带动,缠绕、收紧、然后在极致的震动里崩裂。

    苏澄眼前闪过各种魔幻的画面。

    仿佛有千千万万的、模糊不清的面孔,正在虚空里凝视她。

    它们生着不同的五官和骨相,在这一刻演绎出不同的情绪,喜悦、忧伤、愤怒、悲恸——

    她怀疑这是长久注视黑暗产生的错觉,然后很快又听到了声音。

    ……应该是元素精灵们。

    苏澄这么想着,元素法师有时候会进入突如其来的专注里,即使没去刻意捕捉也能感受它们。

    “我的天,”她抬起手擦去额上的汗水,“这可真是——”

    男人在黑暗里执起她的另一只手。

    苏澄闭着眼睛没有看到,右手上的天枰和法槌烙印正在闪烁,映在那双妖异的紫色眼眸里,像是破碎的金色涟漪。

    她感觉到他吻了自己的掌心。

    然后床幔被拉开,黑发男人直起身来,优雅地后退下床。

    他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那具瘦削精悍的胴体暴露在月光里,每寸肌肤都闪烁着珠玉般的温润光泽。

    那双魔魅而诱惑的紫色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吸入无尽的漩涡里。

    他轻盈地转身,弯腰站在了窗框上,踩着破碎的清冷月辉,腰后的黑发流淌如瀑。

    明明此时衣衫不整、胸腹还残留着红痕,他的美丽也丝毫无损,看起来像是从梦境里走出的幻象。

    苏澄坐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微笑着看她,“我有很多名字。”

    苏澄欲言又止,“那至少给我一个。”

    她现在清醒过来,又开始觉得对方声音熟悉。

    但不是那种经常听到的熟悉,而是可能只听过一次两次的、因为声线悦耳有特色,才留了点印象的。

    那人微微歪头,“……或许下次吧。”

    “等等,”苏澄忍不住喊他,“是你吗,殿下,你特意来找我的?”

    那人神情柔和地凝视她,“亲爱的,你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称呼我,而我确实也是来找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我会一直看着你,希望你享受这场游戏。”

    说着就跳出窗外了。

    苏澄微愣,接着也跑过去。

    她自认为已经很快了,偏偏赶到窗前时,外面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有远处篝火燃烧的光。

    苏澄盯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又看向周边的屋顶,仍然没有看到什么人。

    直至下方忽地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仰起头看向酒馆三楼,与站在窗前的赤裸少女对上视线。

    苏澄:“……团长?”

    第56章

    下一秒, 他的身影消失了。

    苏澄才回过头,厚重的皮毛斗篷已经落下来,披在她的肩头上。

    他的本意大概是遮住背上的诅咒,但这东西实在是太大了, 将她整个人从脖子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

    苏澄:“……谢谢, 但其实拉窗帘也一样。”

    凯出现在房间里, 低头看了看她, 伸手帮她拢了一下钩扣的位置,确定背上的诅咒烙印被盖住。

    褪去斗篷之后, 他的肩颈全然展现出来,手臂上的肌肉如熔岩般隆起, 筋腱起伏似青灰的山脊。

    皮革护腕收敛了满含野性的线条, 金属扣上残留着斑驳的刻痕。

    “你的诅咒发作了?”他轻声问道,“现在已经过去了?”

    苏澄点点头, “颜色也暗下来了吧。”

    他微微颔首,接着面露歉意,那双灿金的眸子在昏黯房间里蒙上阴影, “对不起, 我应该早点过来。”

    苏澄只以为他也在米瑟洛斯里转悠,“不用道歉啊,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人家想在废墟里多看看,又有什么错呢, 她自己都在里面多转了一阵。

    难道还得要求每个人都时刻守着她?

    凭什么?

    就凭这脑瘫的诅咒吗?

    别说已经不会死了, 就算真的会死,也不是他们的责任。

    苏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默默走到一边穿衣服,“不过说起来, 刚刚那个人好像是——”

    “!”

    萨沙怒气冲冲地从窗外跃进来,身形矫健悄无声息落地,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抱歉。”

    他像是试着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刚刚我……我感受到了,嗯,某个仇人的气息,我以为那个家伙在附近。”

    苏澄眨眨眼,“不用道歉,然后呢,你的仇人其实不在?还是来过但跑掉了?”

    “我不知道,”血族有些苦恼地说,“我没找到,或许那只是错觉,你怎么样?你换了衣服?”

    苏澄正将斗篷还给团长,“是的,显而易见。”

    萨沙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吸了口气,房间里还飘散着楼下传来的食物和酒香,某些味道已然淡去。

    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点痕迹,“你诅咒发作了?”

    “嗯。”

    血族那张漂亮的脸上扭曲了一瞬,好像忽然变得愤怒,又硬生生压住了火气。

    “好吧,”他咬了咬牙,“算起来也过了很多天。”

    话音未落,房间的门又被推开了。

    加缪看了看屋里的三个人,随手拂落了兜帽,露出略显凌乱的金发,“你——”

    苏澄率先摇头,“如果要说道歉就免了。”

    金发男人用打量傻瓜的目光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道歉?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诅咒。”

    苏澄:“……”

    她走近后背对他,随手掀起背上的衣服,露出雪白脊背上黯淡的图案。

    血法师按上她的后背,指尖顺着脊椎起伏的轮廓向下,停留在腰窝处延展的荆棘纹路间。

    他的魔力在血肉间缓慢游走。

    “是什么人?”

    他低声问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澄欲言又止,“好像是神——”

    有一瞬间,她感觉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诡异。

    苏澄:“我本来以为他是,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但我又总觉得他有点熟悉。”

    周围似乎更安静了。

    苏澄怀疑是自己表现得太淡定了。

    事实上,她基本已经接受了某些现状,就是哪怕自己做出了不同选择,导致部分剧情线被蝴蝶掉——像是高勒家族原本是主角的盟友,现在他们差不多都凉透了,但即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不会变的。

    譬如说自己注定会和各种神祇有所牵扯。

    所谓的艳遇对象也并非普通路人。

    苏澄:“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但我暂时不想去深究了,因为我想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譬如她究竟为什么拿到林云的剧本,以及是谁改变了这一切。

    “嗯,”加缪缓缓颔首,“现在你的诅咒状态很稳定,那个人,无论他如何自称,有没有特意为你输送过斗气?”

    “没有吧,”苏澄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是在我们的互动期间就……”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她,“多长时间?”

    苏澄看了看天色,忽然意识到好像过了很久,“和上次咱俩那回差不多——”

    加缪将她卷起的衣摆丢了下去,动作有一点点粗暴,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答案,或者不太喜欢这种回答方式。

    苏澄:“我不知道,我又没看时间!你如果很需要这个答案,去问问镇上筹划篝火晚会那些人,那个舞蹈节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然后我们反向推算一下——”

    血法师转身推门出去了。

    苏澄:“……”

    萨沙忽然笑了,原本的郁色一扫而空,像是看了什么好戏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笑吗,”苏澄面无表情看他,“他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他确实一直这样,”血族乐不可支地说道,“在各种时候都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表现,但这场面仍然很滑稽。”

    他们在日出后吃了顿饭,给坐骑们买了足够的肉食,然后再次上路了。

    在对斗气的掌控更进一步后,在龙鹰背上睡觉的难度骤降。

    而且和魔兽的磨合程度高了些,配合起来也更舒服了。

    三天后他们再次降落,在郁郁葱葱的山野间,暮色笼罩了森林,纱似的薄雾朦朦胧胧弥漫在湖上。

    龙鹰们相继降落在湖畔,惊起芦苇丛边的群群水鸟,它们扑闪着色彩斑斓的羽翼,惊叫着飞上天空。

    四只龙鹰等着骑手们的投喂,看不上这些零嘴般的小动物,因此也没去捕捉,先低头猛猛喝水。

    苏澄将最后一块带肉腿骨丢出去,就走到稍远处洗脸了。

    覆盖青苔的圆石湿润光滑,她慢慢蹲下来,指尖触到泛着涟漪的水面,整片山林的倒影碎成千万片粼粼的金色。

    漫山的松柏和藤萝,以及被夕阳点燃的峰峦,都在这一刻化为流动的油彩。

    黄昏暖橙色的余晖褪去热意,绿莹莹的光点在灌木间闪烁,然后在湖畔水草里穿梭。

    苏澄歪头看着那些萤火虫,透过闪光的虫群,依稀可见队友们的身影。

    加缪站在树下看书——不得不说他的眼神必然很好,周围已经越来越黑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

    苏澄很确定他没有点蜡烛,或者使用任何照明的手段。

    萨沙的身影停驻在水边,抬头凝视着前方幽暗的丛林,似乎在捕捉某些信息。

    下一秒,血族的身影倏地没入林间,眨眼间消失不见。

    看起来是去猎食了。

    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天,苏澄已经大概明白,在血族的食谱中,人类其实排不到前列。

    在纯天然没有加工的状态里,仅从口感上说,很多魔兽的血都比人类更美味,而且还能给他们带来更多力量。

    只是人类和人类之间,因为体质和实力的差距,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

    凯仍然站在龙鹰旁边,那只魔兽低着头,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咕哝声。

    他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和坐骑进行某种交流,偶尔会伸手摸摸龙鹰的颈项,然后低声说些什么。

    龙鹰好像也听懂了一样,会小幅度地拍打翅膀,似乎在认同某些话,看起来很高兴。

    苏澄忍不住托腮看他。

    在逐渐消逝的暮光里,男人英挺的侧颜显得格外深邃,那双凛冽的金眸也被仅剩的晚霞柔化。

    他的身形魁伟健硕,而且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站在巨大的魔兽身畔,都不显得渺小。

    偏偏那种神情又很温柔。

    下一秒,黑发男人若有所思地转过头,隔着荡漾摇曳的苇草,遥遥与她对视。

    然后他向她微笑。

    苏澄几乎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然后一只深褐色的夜蛾从树枝间窜出,翅膀上白色斑纹晃成虚影,径直撞向她的颧骨。

    苏澄可不想让鳞粉落到眼里,不由伸手遮了一下脸,指间顿时蔓延开干燥的触感,像是摸到了带绒毛的叶子。

    苏澄:“……”

    她赶紧蹲下来洗手。

    湖水清凉澄澈,小蝌蚪从指缝里溜走,凉意在手心里绽放。

    她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水里的倒影开始扭曲。

    世界静止了。

    一切都退得很远,回荡着夜晚风响的荒野山林,摇晃的芦苇、饮水的龙鹰、还有正在呼吸的自己——

    仿佛都变成了虚假的幻象。

    湖中的卵石、游鱼和藻类也悉数消失。

    水面突然掀起无形的漩涡,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攫取了她。

    苏澄感觉自己向前栽去。

    但她没有摔到水里,只像是被拖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看到倒悬的宫殿穹顶,金箔的蔷薇纹在深水里发着幽光,镀金廊柱上镶嵌着人脸浮雕。

    层层飘荡的纱幔拂过象牙色地砖,织锦艳丽的厚毯铺展开来。

    有人斜倚在翡翠卧榻上,金色鬈发宛如流淌的蜜,一手支在脸侧,另一手勾扯着几缕卷曲的发丝。

    他披着丝绸长袍,那衣料是近乎透明的白色,从肩头滑落时如同一泓融化的月光,堆叠在劲瘦的腰间。

    然后向下滑落,露出了紧绷的大腿、圆润的膝盖和修长的小腿,以及挂着绿宝石珠链的伶仃脚腕。

    这具身体也如同被月色漂洗过的雕塑,每一寸肌骨都莹白发亮,找不到丝毫瑕疵。

    然后——

    苏澄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面孔精致又娇艳,好似晨露里的玫瑰,雪色双颊上泛着一点微醺似的薄红,耳畔垂坠着两颗水滴状的绿松石。

    眉毛色泽略深于头发,像是被金粉特意描绘出的两道弯月,长长地延至鬓角。

    那浓密的金色睫羽战栗着,掩映着那双在阴影里呈现墨绿色的眼睛。

    虹膜上盛开着晦暗的纹,宛若盛夏森林里最浓密的树冠,在雷雨来临前蓄满潮湿的浓绿。

    翻涌着一种锋利的、令人不安的恶意。

    他的鼻梁高而窄,鼻尖却带着一点任性的翘,嘴唇饱满艳红,下唇中央有道细小的凹陷,仿佛谁用指甲掐出的印记。

    苏澄几乎难以控制自己,止不住地盯着他观瞧。

    而且,她这看似失礼的举动,不但没有惹怒对方,似乎还让他感到愉悦。

    金发男人微微扬起唇角,“好看吗?”

    苏澄下意识点头。

    虽然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个问题绝对是肯定的。

    “唔——”

    男人支着下巴看她。

    他的手指修长,十指都涂着一种透亮的苹果绿,像是春日新抽的嫩芽被凝在冰层里,甲片上堆叠的碎钻闪亮如星子。

    金发男人微微挑起眉,“比起路克萨拉呢?”

    苏澄吸了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好看。”

    色秽之神固然非常艳丽,但那种美貌给人的感觉,更多是在唤起淫欲和肉体的冲动。

    单论长相的精致漂亮,好像还真是这位胜出。

    论起身量体格,金发男人还要略瘦一些,眉目间又有一种精雕细琢的姣美。

    仿佛某种名贵的鸟雀,天生就该在金笼里栖息。

    “比起……呢?”

    金发男人的双唇微动,吐出了一个音节复杂晦涩的名字。

    苏澄无法将那个名字重复出来,却在听到的那一刻就能明白,这说的是欢欣之神。

    苏澄:“我没看到祂的脸啊!而且谁在祂面前还有闲心看祂长什么样子,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金发男人被她逗笑了,发出一阵清越悦耳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说的也对,是我忘记了——”

    他目光流转,那双浓艳的碧眸盯住了她,“若是比起切西亚呢?”

    苏澄一愣。

    他在说纯洁之神?

    就在她这短暂的愣神期间,金发男人脸上的笑意迅速褪去,眼神立刻变得阴郁起来。

    第57章

    “不是不是, ”苏澄赶紧开口,“我也没有看清他的脸!我犹豫着没说,也是因为那段经历有点尴尬。”

    “……嗯?”金发男人神情稍霁,“是吗?”

    “是啊, 我就看了看他, 嗯, 他的身体, 他就非常生气,开始威胁我。”

    苏澄摊开手, “而且他的脸都在光里,本来也看不清楚, 我只记得他的雕像, 但是那个雕像和真人肯定还是有区别的,如果用他的雕像和您来比较, 当然还是您更美。”

    金发男人又笑了,“他威胁你?”

    这家伙的情绪变得也太快了。

    苏澄默默腹诽着,“是啊, 再盯着他看就眼睛不保之类的, 但是先不提别的,就任何一个普通人看到神祇出现,不管那个神祇是什么样貌,也都会盯着看的, 对吧?”

    金发男人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确实,你是因为这个觉得尴尬?”

    “那倒不是,”苏澄头痛地说道,“我不是教廷的信徒, 我全家都不是,所以我对那边的神祇了解不多,我不知道那匹马,咳,独角兽,和他其实是一个东西,然后我俩见面的时候,那地方正好有个独角兽雕像,当然您可能知道,也不算是巧合,而是色神殿下故意挑的地点,反正我觉得那个雕像很好看,我就说你别威胁我了,我宁愿摸那个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榻上的金发男人大笑起来,似乎这件事非常有趣,“我不关心路克萨拉那个蠢货做了什么,但你真是这么说的?”

    苏澄点头如捣蒜,“原话我忘了,反正意思是这样的。”

    “啊,”他笑得更开心了,“那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不过无需尴尬,这很正常,狮虎的步伐总比巡游的贵族更优雅,蝴蝶的鳞翅总比最美的丝绸更鲜艳——”

    苏澄不由露出赞同之色。

    “这是存在的本真,”他懒洋洋地说道,“人类对美的评价,会被很多因素影响,文化,群体规范,自我意识,还有那些愚蠢的身份焦虑,或是因为抗拒某种符号标签,去否定与之相关的一切审美价值,哈,多么可笑——”

    金发男人稍微拖长了腔调,“至于动物,或者魔兽,或者与人类差别太多的生物,就能摆脱这些束缚,你会更好地去关注存在本身,它们的形态就是生存的真理,是法则在血肉里的显现,这些呈现在你眼中时没有任何遮蔽,你就能体会到原始的和谐,未经雕琢的真实,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也觉得那匹马更像样。”

    苏澄:“……”

    苏澄压下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

    她其实很同意对方说的话,还觉得他非常擅长总结。

    目前来看,这家伙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讲道理,仿佛也能进行正常交流。

    但是——

    她还没忘记他刚刚忽然变脸的样子。

    倘若他是神祇的话,这么一副外表,以及如此喜欢与他人比较容貌,那就只可能是嫉妒之神了。

    苏澄想到这个就觉得头大。

    她之前还在湖边洗手,忽然就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对方有意为之。

    不。

    动动脑子。

    苏澄仔细回忆被拽入宫殿的那一刻,然后试着调动感官去捕捉周边的一切。

    她确实能“看”到神祇那美如画卷的身姿,也能“听”到他那天籁诗篇般悦耳的嗓音,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甜花果熏香。

    但色秽之神给她的感觉,从各种细腻的触感,再到那些激涌的快意,也一样逼真鲜活,却还是假的。

    不过——

    无论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要对方是嫉妒之神,自己就必须小心。

    此人喜怒无常,反复不定,前一秒笑脸相对,后一刻就能痛下杀手。

    她不能被表象所迷惑,真的放松下来,否则若是说错什么话,说不定就原地魂飞魄散了。

    “……他还是这么虚伪,装模作样。”

    金发男人轻轻地冷笑一声,“纵然是山野里的禽兽,泥沼里的虫豸,都有繁衍交尾的本能,人类不过是聪明些的动物罢了——”

    苏澄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金发男人淡淡地说道,“连一丝凡人的欲念都无法容忍,也配居于神座?”

    苏澄:“……”

    她倒是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开嘲讽。

    “怎么,”金发男人瞥了她一眼,“你不认同吗?”

    “其实,”苏澄犹豫着开口,“我是在想我自己,如果我穿着我喜欢的衣服在街上走,我估计还挺乐意被人看的,但如果我在泥里摔了一跤,灰头土脸的,别人盯着我,我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我心里估计也不太高兴。”

    金发男人盯着她瞧了几秒,忽然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他似乎再次被取悦了,表情尤为满意,“只有腐肉才怕蝇虫,他不敢面对的,正是他恐惧的。”

    苏澄眨眨眼,“嗯……虽然我不了解他,但是看看您,您就不介意被人注视,您一定知道您的美貌绝世无双,任何人都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而您对这件事非常坦然。”

    显然还乐得如此。

    她默默想着。

    金发男人轻轻一哂,似乎很满意这番说辞,“我又不是那种心中藏污纳垢之辈,明明自己也曾是人类,却还要摆出那副样子。”

    他说着目露厌恶,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多言,“更何况倘若你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早就成为路克萨拉的眷者了。”

    苏澄不由打起精神,想趁机弄明白色秽之神选人的规则。

    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几分,但那也未必是全部。

    她倒不怎么害怕嫉妒之神会选自己当眷者,因为她在这方面恐怕没有什么“资质”。

    苏澄:“……您说的是为了追求肉体享乐而什么都不顾的人吗?”

    “那只是一方面,”金发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无论是肉身的交媾,还是珍馐的品味,但凡是感官享乐,就不该成为你存在的锚点,否则只是将杯中的倒影视为真正的月亮。诚然有些嗜酒者在酩酊中窥见诗行,在醺醉里谱写诗歌,但多数人只会溺毙于欲望的深渊里。”

    苏澄:“?”

    这是什么存在主义视角下的欲望悖论吗。

    苏澄疑惑地看着他。

    金发男人向她眨了眨眼,仿佛在给予某种暗示。

    迟了一刻,她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神的权柄和眷者遴选,或许碍于某种规则,他不能直白地回答。

    亦或是他就喜欢说这种谜语。

    苏澄仔细琢磨他的话,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

    她禁不住又想起,据说色秽之神是七神里最弱的一个,而且原著里的“她”和其他人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好。

    当然这七个人都不是善茬,所以彼此之间的相处,本来也都算不上和谐友善。

    苏澄欲言又止。

    她觉得面前的神祇浑身雷点,指不定自己哪句话说错,就要惹他不高兴。

    苏澄:“……你同僚里是不是就有位很喜欢吃的?我好奇她是喜欢享受美食的滋味,还是单纯喜欢吃呢?是比较挑剔、一旦遇到符合胃口就沉迷的食客,还是来者不拒的那种?”

    金发男人微微扬眉,“我也好奇你为什么用阴性代词?‘她’?”

    苏澄:“……”

    都是原著害我。

    苏澄:“我不知道那位殿下生前的性别,乱说的。”

    金发男人满不在乎地嗤笑,“倒也无所谓,反正我们都不是人了,我们的本体已经是……某种概念,人身也好,别的形态也罢,显像不过是力量的化形,没有多少意义。”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话语,“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苏澄实在不想面对这种话题,“我看过一点吟游诗人写的东西,但我觉得不太真实。”

    “哦?”金发男人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不相信有人能恶毒如斯,做出那些事?”

    苏澄赶紧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一方面我知道很多类似作品都会基于流言传说的影响,我一直觉得那些东西很容易以讹传讹,另一方面嘛,见到您本人,我说实话,我想不出哪个人能比您还美貌,更别说美到让您觉得不舒服——”

    这话听起来可能非常谄媚,她也确实有恭维对方保命的意思。

    但也是真心的。

    因为他这张无可挑剔、令人惊艳至极的脸,让她根本无法相信,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被他嫉妒长相!

    金发男人静静地瞧了她几秒钟,忽然弯起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一时间笑得花枝乱颤,耳畔的坠子都在簌簌抖动,链条晃动着相撞,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你就没有想过——”

    半晌他停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转着指间的戒指,绕过手背的银链沙沙作响,在清晰起伏的筋骨间震动。

    “我或许不是天生长这样的?”

    金发男人饶有兴趣地说道,“而且绝大多数的人类无法抗拒神性侵染,无论是被神祇的权柄之力影响理智,还是被在认知层面施加强制的吸引力,如果我不是神,你看到这样的我,感觉也会和现在不同的。”

    苏澄:“……那我确实没想过,我满脑子都是您真美,也没空去想别的。”

    “是吗,”他轻轻一哂,“你应该满脑子都是如何不得罪我,如何活下来吧?”

    苏澄:“…………不存在的,我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和我这种无知幼稚的人类计较。”

    “是吗,”金发男人微微挑眉,“我可从不来以宽宏大量出名,事实上,比起我的同僚,人们都觉得我是最小气的那一个。”

    苏澄疯狂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否则我就应该死在上个月了。”

    他反倒是一愣,“为什么?”

    苏澄:“?”

    苏澄顿时放松了几分,“我还以为……是因为高勒伯爵死了,您不高兴,才把我弄过来的。”

    金发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是什么东西?”

    苏澄眨眨眼,“某个和自称是您的信徒组织合作的贵族,我和她的儿子有些龃龉,然后矛盾升级,她死了,当然,关于这个结局,我也掺和了一手。”

    金发男人微微蹙眉,似乎很不耐烦听这些琐事,看起来也不感兴趣。

    “我的信徒?”他冷笑一声,“那些人都很蠢,我已经很多年没和他们交流过了。”

    苏澄不由有些好奇,“我听说他们好像还能通过某些途径……得到您的力量?这都不需要您的认可吗?”

    “那可不一定,一些复现神格本质的行为和仪式,确实能让人直接获取祝福,不需要神祇的意志。”

    虽然倘若神祇不满意的话,也可以随时收回去。

    但他这种状态,显然是懒得去管了。

    苏澄哑然片刻,“既然不是因为这个,请问您是为了什么,嗯,给我这个能面见您的机会呢?”

    “我只是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金发男人一臂支在卧榻的扶手上,手掌托在脸侧,慵懒地瞧着她,“我的某位同僚因为你被揍了。”

    苏澄:“?”

    他在说色秽之神吗?

    当时是被纯洁之神赶回去了吧?

    或许在自己无法感知的维度里,他们俩已经交手了?

    那俩人的武力值有明显差距,单挑的话,色秽之神一定会输,所以算是被揍了?

    不过——

    从面前这位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就是看个热闹,绝不会想要为同事出头,大概只有幸灾乐祸吧。

    苏澄:“虽然但是,也不是因为我吧,我的意思是,揍他的人不是想为我出气,那人还挺烦我呢。”

    金发男人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忽然向她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殿堂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整个世界的速度仿佛也被放慢了。

    像是坠入一场缓缓流动的梦境。

    苏澄本能地走近过去,直至膝盖触碰到翡翠卧榻的边缘,骤然蔓延开的凉意和微弱的疼痛唤醒了她。

    “殿下?”

    那双幽绿的眸子像两簇不灭的磷火,映照出她茫然的面孔。

    他们近在咫尺。

    苏澄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半跪在床榻上,一手支在对方耳侧。

    金发男人仰头看着她,那令人神魂荡漾的美貌,因为骤然拉近的距离,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他的发丝在深绿玉石间蜿蜒,宛如无数在曦光里游弋的蛇,散开的睡袍间露出大片的肌肤。

    “我身为人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长相。”

    他轻声说道。

    苏澄点头如捣蒜,“我也这么觉得。”

    “嗯?你也这么觉得?”

    “我在那个诗歌里看过,那个作者说,侍奉黑暗的大司仪使阁下,金发是王冠,眼睛是孔雀石……”

    苏澄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诗句,“你们封神之前,都是永夜秘教的高层,所以这说的就是你在秘教里那段时间吧?”

    他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你不是不信诗歌吗?这会儿又信了?而且我想那首诗的原话不是这样吧?”

    苏澄干笑一声,“诗歌,为了押韵,不都是往里填塞各种乱七八糟的修辞吗,我们摘掉那些修饰性的从句,留下主谓宾就行了。”

    金发男人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钟后,忽然一把推开了她。

    苏澄猝不及防向后跌倒。

    然后她坐在了湖畔,双手按进了湿滑的草丛里,水面上的涟漪圈圈漾开,绞碎了寂静的月色。

    湖对岸的龙鹰们喝饱了水,正在给彼此梳理羽毛,偶尔还会互相啄一口。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其余的人影在夜晚看不分明。

    “……说起来。”

    萨沙抱着手臂站在树边,看着对岸如梦初醒的少女,扭头望向佣兵团的团长。

    “你之前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是说米瑟洛斯。”

    “嗯?”凯也将视线收回来,“和那家伙打了一架。”

    “……幻境里那个?”萨沙有点意外,“那不就是个考验剑术的分身么?随便打两招不就过了?”

    “那和本体有链接的。”黑发男人随口地说道,“我有点好奇他的本事。”

    “感觉怎么样?”

    “对于他那个年龄的人类来说也还行吧。”

    ……

    与此同时。

    在某个遥远而古老的位面里——

    悬浮于永恒夜色里的破碎群山间,宛如浮岛般高悬虚空的殿堂里,空气里流淌着某种沉重压抑的气息。

    暗色的碎屑宛如灰烬般盘旋,落在闪烁着黯淡光焰的黑曜石殿堂里。

    正中央的熔炉上蜿蜒着年轮般的纹路,核心里涌动的暗红光芒明灭不定,热浪每一次涨落都卷起空间涟漪。

    在熔炉正上方的开口处,本该是烟道的部位,连接着虚空敞开的裂口,偶尔会有深色能量流喷薄而出。

    有人站在雄伟空旷的殿堂里,凝视着轻微震动的高炉,修长高挑的身形被焰光勾勒。

    流闪的火光滑过漆黑如夜的鬈发,很快也被那纯粹的黑暗所吞噬。

    “……冕下。”

    另一个人出现在入口处,优雅地迈入大殿。

    男人霜雪般的银发垂落在身后,开口时嗓音低沉优美,发音又带着某种韵律。

    “祂已然苏醒。”

    “我感觉到了,”殿堂里的人微微偏过头,“他毁掉了你的投影,为什么?你激怒了他?”

    “……我只是告诉他,他的同伴在剑术上颇有天赋。”

    “嗯?”

    “然后他说,她更喜欢大剑。”银发男人淡淡地说道,“我很快感应到了他的力量。”

    “你受伤了。”里面的人平静地说道,“……等他彻底恢复,就不止是这样了。”

    银发男人没再等到更多的指示,于是悄然退出了殿堂。

    外面的台阶上,有个人靠在廊柱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哦,大导师阁下,自从你被那家伙诅咒之后,我还是头一回在您身上感应到如此糟糕的状态。”

    那人微笑着说道,那极致俊美艳丽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笑意,瞳孔外围裂开的金丝缓缓旋转。

    银发男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我会为自己感到耻辱,路克萨拉。切西亚给你留下的伤至今尚未消散,千年过去,你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您当然不是我,毕竟您是高贵的领主大人,为了守护领地奋战到最后一刻。”

    那人扬起嘴角,“而我只是个从一开始就被评价为天赋低劣、不值得您浪费时间的蠢货。”

    “你现在所做的每件事,每次无可救药的失败,每次狼狈不堪的逃脱——”

    银发男人冷笑道:“都在证明我的评价是对的。”

    “随你怎么说,”那人耸了耸肩,“你青睐的好学生还挺喜欢我呢。”

    “她只是被你卑劣的手段蒙蔽了。”

    “哦是吗,有些人甚至不敢留下姓名,只扮演一个消逝在历史中的可怜虫,是的,我说的就是你——”

    “你!”

    两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滚出这个位面。”

    殿堂里传来一道冷淡忧郁的声音。

    没有任何迟疑,外面的两道人影瞬间消失-

    *作话有角色出场章节回顾,忘记了前情的可以看作话。

    第58章

    苏澄向队友们描述了自己的奇妙冒险。

    “如果前一刻你站在这里, 紧接着你去了某个神祇的宫殿,很快你又站在这里了——”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描述更生动一些。

    “那么其实是神祇把你的灵魂拉走了?还是你连人带身体都被传送到某个地方了?”

    “?”

    加缪合上了手里的书,微微蹙眉看着她, “嫉妒之神?”

    苏澄睁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在湖边, 在能够看到倒影的环境里, 那么是他的概率比较大。”

    加缪平静地说道,“他的权柄有一部分和镜子倒影有关, 当然,也不止一个神祇有这方面的力量。你们做了什么吗?”

    “没有, ”苏澄满头黑线, “如果你指的是那方面,我的诅咒也没什么问题, 我只是单纯好奇这件事。”

    “那你的感觉呢?”

    “他很漂亮?”

    “?”

    血法师看起来要打人了。

    加缪:“我说的是魔力精神力或者诅咒状态——”

    苏澄轻咳一声,“很正常,都没问题, 事实上我觉得很好, 不像是其他神那样容易犯晕,他的外表很养眼,但没有色秽之神那种强制的吸引力。”

    “那就是你的意识,”加缪打断了她, “他只是和你建立了某种灵魂链接, 让你能够‘看’到他,你现在的状态若是直接进神域,就算不死也不会毫无影响。”

    他说完这些就转身上了坐骑,似乎不想再多言。

    “至于你说你没有犯晕嘛, ”萨沙饶有兴趣地分析道,“你显然不是个容易嫉妒别人的人,对吧,我是说各方面的,你看到比你优秀的人会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如果某个人很有钱,我可能会羡慕,但我现在也有钱了,所以无所谓。”

    “但你看到漂亮的男人总会多少有点想法,对吧?”

    “…………那不是人之常情么。”

    “是的,”萨沙拍了拍手,“如果你看到漂亮的异性或者同性会动心,会想要触碰,哪怕只有一点点欲望,都可能被神祇权柄影响,然后无限扩大,但如果你完全没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行人再次出发了。

    在抵达帝都郊外的前一晚上,苏澄首次从午夜睡到天明,睁开眼恰好看到青白色的天空。

    她揉了揉僵硬的手,稀薄的雾从指缝间流过,发梢间的露珠被罡风吹散。

    龙鹰放缓了速度,随着风向前翱翔,穿过涌动的云海。

    温柔的金橘色在云间晕染,然后蔓开熔岩般的赤红,宛如火浆流泻而下,彻底点燃了黎明的苍穹。

    ——没有山峦的遮挡,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纯粹的光与焰在天幕里渲染。

    苏澄静静看着这一幕。

    下方是苍翠的山谷和肥沃的丘陵,连绵的绿海延伸向远方,那里已经出现了城镇的轮廓。

    白露镇位于帝都西南,略微偏离交通要道,坐落平缓的山谷间。

    在城镇的另一侧,依稀可见隐没在晨雾里的宏伟建筑。

    高耸的塔楼从云海中拔起,两侧延展出垂直的侧翼,远望正是十字形,白石墙体鎏金泛光,高悬天际宛如闪耀的晨星。

    那座雄伟的塔楼周边,还环绕着数不清的庭院和小型楼宇,彼此间以浮空拱廊相连。

    这片建筑群整体都位于空中,就是举世闻名的十字星学院。

    帝国首都名校云集,有些在帝都城区,有些在外围,十字星相较而言还属于稍微远些的。

    白露镇是距离十字星最近的城镇,学院的食材来源一部分就是镇上的农场集市。

    城镇距离帝都大约有一个小时车程——这说的是寻常马车,如果是骑魔兽就很快了。

    清晨的城镇看起来颇为安祥,偶尔有炊烟升上半空,少数人赶着车前往帝都,在笔直的道路上悠悠前行。

    龙鹰们在镇外降落,这里有一片地属于雇佣兵公会,足够大型魔兽们短暂栖息。

    队友们相继从龙鹰背上下来。

    苏澄按着僵疼的双腿,直接也转身向下跳,结果没跳动。

    “……你的绳子没解好。”

    在萨沙的笑声里,凯又表现得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团长,上来帮她打开缠成一团的缰绳。

    大约是觉得她想自己下去,这次他没有立刻抱她。

    苏澄却是本能地伸手,想着他来都来了。

    黑发男人视线一顿,接着就抬起手,小心地攥住少女纤细的腕子,没有碰到那伤痕累累的手指。

    他轻松地将人拉起来,在她靠到自己怀里的那一刻,握住她的腰将人抱起来,直接跳了下去。

    “之前睡得好吗?”

    他们站在碧绿的草场上,和煦的春风吹面而来,带着花香和烤面包的气息。

    苏澄靠在他胸口仰头,“还行,至少是直接睡到看日出,这么多天来头一次,话说我觉得我的斗气多了一点?”

    “嗯,正常的,现阶段想要提升,主要就是有一定强度的锻炼。”

    凯想了想,“实战也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来帮你规划一下。”

    苏澄犹豫了一下。

    他提出的计划往往都挺有效,就是有点费人。

    魔武双修的麻烦也在于,大多数人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而这两者想要一起修炼不太容易。

    当然实战倒是可以,只是在战斗里同时用魔法和斗气,也不太容易。

    只是一旦能做到,会比同阶位的法师和战士更有优势。

    白露镇也有雇佣兵公会和魔法公会的分部,凯拿出租赁契约交接了魔兽退返了押金。

    公会员工顺口问了句他们是否有任务。

    “也算是有吧,”萨沙笑眯眯地说道:“送她来上学。”

    那员工的神情顿时不一样了,视线在他们当中转一圈,落在了唯一的女孩身上。

    大约只有她看起来像是要去上学的年纪和模样。

    “恭喜,”员工笑着说道,“是去哪个学院?”

    她回答了,那员工不由感慨,“今年秘之院招生名额很少呢,还以为你会是锋之院的,你这会儿要去报道吗?”

    苏澄倒是不急,“是啊,不过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吧?我还能去帝都看看吧?”

    “当然可以了,这里去帝都很方便的,”员工送了她一本小地图册,“给十字星新生的福利。”

    “咦,谢谢!不过你都没要我的录取通知书——”

    “就当我看你顺眼吧,”员工摆摆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们离开公会之后,苏澄忍不住拽了拽团长的护腕。

    “……咱们的大事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

    三人都愣了。

    萨沙摆了摆手,“你说任务吗?那个不着急,我还要和人接头,先拿到情报,你可以先去学校看看。”

    他们三人各有各的事要忙,于是四人就此分开。

    十字星学院在镇上有一个接待处,是一座爬满青藤的白色小楼,入口处有几个少年说笑着走出来。

    “新生吗?”其中一个女孩看了看苏澄,“走这边就好!”

    “你要是想在镇上逛逛,那也可以待会儿再过来,”另一个男孩提醒道,“新生只送三次传送次数。”

    因为学院的塔楼在高空中,有一些学生、尤其是新生们,尚且做不到直接往返,就得借助传送魔阵。

    镇上的接待处里就有这样的魔阵,可以直接将人送进学院,也可以接纳从学院传下来的人。

    这种魔阵的造价通常很高,即使这里距离学院塔楼并不算很远,使用一次也有不少成本。

    “……人家是风系,”那女孩立刻说道,“不用省那点次数!”

    苏澄:“?”

    女孩立刻解释,说新生赠送三个来回,之后就收钱了,一金币一次。每个学期结束也能附赠一个来回。

    “当然了,”她又补充道,“等你入学之后,也有很多机会,能获得更多的次数,一些小练习小比赛之类的……”

    女孩打量她一番,“我瞧你也不差钱,到时候看你吧,也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整天去参加那些的。”

    窝在房间里闷头搞研究的法师极多,亦或是整天泡在图书馆废寝忘食的也有。

    战士们大多要时常实战,有些法师的领域却是不太需要。

    “不过我建议有空还是参加一下,其实收获也挺多的,尤其你好像也有斗气?”

    苏澄谢过了他们,随即进了楼里,拿出了自己的全套文件,员工们很快做了审核登记,询问她是否要去学校。

    她决定先去一趟看看,反正不缺几个金币。

    而且如果时间足够,她或许也能自己往返的。

    “……能吧?”苏澄不太确定地说,“我的风浮术升个几百米应该够——”

    调试魔阵的法师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去考三阶?”

    苏澄拍了下脑门,“忘了。”

    那法师的眼神顿时有些不一样了,“看来你的本事不小?”

    苏澄愣了,“什么?”

    “如果你只是元素法师,”法师一边激活魔阵的源晶石一边说道,“你应该会很在乎阶位,但凡能使出三阶魔法,多半第一时间就去公会升阶了,但如果你还有别的能力,可能就没那么在意这个。”

    苏澄:“……”

    法师向她笑了笑,“我说中了,是吧?别看咱们学校人不多,但厉害角色还真不少。”

    苏澄幽幽开口,“我觉得您也挺厉害的。”

    “我只是见的人多罢了,”法师挥挥手,“再会。”

    苏澄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被魔阵里升起的光芒吞没。

    白光散去。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庭院里。

    前方半空中悬浮着一块巨型水晶,半透明的蓝白色晶石,表面蔓延着金色流光,下方是层层叠叠的魔阵。

    庭院周边是一圈高耸的圆形立柱,翠绿藤蔓半遮半掩着石柱的浮雕,更上方连接着断续拱顶,形成一条半开放的长廊。

    长廊里人来人往,许多魔法师抱着典籍、或是各种工具,有人在和同伴说话,也有人行色匆匆自己走。

    苏澄仰起头看向更高处。

    那座巍峨的主塔直入云霄,不同于地面上,在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更多细节——

    一条又一条的螺旋状的外部回廊,像是藤条般缠绕着塔身,连接了更多的成百上千的小型副塔。

    她知道大多数学生上课都在主塔,至于那些小的建筑,应该是各位导师教授的魔法塔。

    “新生?”

    一个年轻人走过来。

    他身量高挑,容貌颇为英俊,深红色鬈发扎了个低马尾,露出耳畔低调的黑钻菱钉。

    这人身上的法袍绣纹精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胸口却没展露出法师徽记。

    “第一次来对吧?嗯?你没有更多行李了?”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打量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还是你有储物道具?”

    苏澄正要说话。

    那人又摆摆手,“不用回答我,我就这么一说,通常是先带人去宿舍放东西,再去拿课表和书单,但既然你没有带大包小包的,那你想怎么——”

    “我想先去宿舍!”苏澄立刻说道,“麻烦你带路,或者指个路?”

    他当即表示可以带她去,“你倒是不用急,咱们这边不需要抢宿舍,不会出现那些学校的‘来晚了只能在校外附近租房或者买房’情况,毕竟咱们名额都是固定的,确保每个人都有单人间能住,历来只有空余,没有住满的。”

    苏澄点头,“反正不强制住在学校?对吧?”

    “对啊,你要乐意住在白露镇,或者在帝都有房,都可以,只是在学校往返教室快一些,但有些人也并不经常来上课……”

    他们走了一段路,云雾笼罩的天空消失,变成了彩绘镶金的拱廊穹顶。

    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开始出现带着战士徽记的人,或是同时有战士和法师徽记的。

    苏澄意识到这是已经进入主塔。

    领路人拿出一张地图,“咱们的主塔是十字型,你从外面看的话,上下很清楚,秘之院的教室在上塔,勇之院在左塔,这个所谓的左,是从帝都方向来说的,锋之院在右塔,下塔是宿舍和各种练习研究场地,也有一些小图书馆,咱们现在位于主塔的中环区域——”

    他停下脚步,示意她往旁边看。

    此时他们正在一座开阔的圆厅里,地上铺着乳白色的大理石,光亮平整。

    大厅四通八达,十数道拱门通向不同的区域,正中间的升降梯前聚集着不少人。

    “你认路吧?”领路人问道,“你不是那种一条路反复走也记不住的类型吧?”

    苏澄:“……我不是,走一次我差不多就记得,我现在还能走回刚才的传送点?怎么了?”

    “不是就好,只是想起有些人会在学校里迷路。”

    领路人摸了摸鼻子,“譬如因为找不到升降梯,不得不跳出窗外直接飞到教室。”

    苏澄:“?”

    苏澄:“这好像也是个办法?”

    虽然这里在千尺高空中,但对于阶位更高的法师或者战士而言,也不算是什么事。

    领路人看了看她,默默摇头,“哎,风系法师。”

    两人从升降梯区域前经过。

    这边有一大群魔法师围着等待进入,时不时能听见他们的讨论,各种晦涩的词汇乃至陌生的语言。

    还有人干脆在低头看书,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弗格森!”有个法师向他们招手,“你是新生?咦,来得够早的啊,你是哪里人呀?牧光城?蓝瑙城?”

    “……不,金珀城。”

    周围的魔法师们相继回头,脸上都露出讶色。

    “这么快?”问话那人惊奇地说道,“你有飞行魔兽?”

    苏澄实话实说,“在雇佣兵公会租了一个。”

    “哈哈哈哈,怪不得,”另一个旁听的魔法师笑道,“我还以为咱们秘之院又要有龙骑士了呢!”

    “哪来这么多龙骑士,”他的同伴白了他一眼,“那位也不是一般人好吧?”

    最初开口的那位法师掰了掰手指,“从金珀城一路过来,算算日子,你中间也没歇几天吧?”

    少说有七八个法师都在盯着她看,也有人看了几秒就和身边同学咬耳朵,从口型依稀能瞧出在说斗气。

    苏澄点点头,“歇了两天差不多,主要是魔兽去吃东西。”

    那人向她比了个大拇指,“不错嘛,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报魔兽饲养基础课,我是助教。”

    苏澄想了想,“我确实挺有兴趣的,但之前在新生的选课单子上看到,说要通过魔兽学导论的考试?”

    “那是建议,否则有些材料和道具你可能会觉得陌生……”

    这位高年级前辈还想再说,升降梯却已经过来了,她不得不先和同学一起过去了,走时还向苏澄挥挥手。

    “走吧。”

    领路人拍拍她肩膀,“总之每层的这个位置都有升降梯,这会儿人多,咱就不等了,先带你走走楼梯。”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十字星的主塔高达百层,如今他们在中间区域,向下有五十层的宿舍区,向上也有数十层的秘之院教学和研究区。

    但楼上一些层级划分比较复杂,顶层之上亦有空间。

    “大多数人直至毕业也没逛完整个学院……”

    苏澄跟着领路人离开大厅,穿过一扇拱门,从侧面一条走廊向下。

    螺旋的阶梯间隐隐浮动着香料气息,闻起来倒是让人精神清爽。

    “咱们学校没有什么新生宿舍的说法,有人毕业离校了,房间就空出来给新生了。”

    领路人随口道,“如果你不满意被分配到的房间,或者出现邻居矛盾的情况,可以再来找我,我帮你看看能不能和别人换。”

    她应了一声,“谢谢你,弗格森先生,说起来,那个龙骑士是什么情况?”

    “哦,”领路人摆摆手,“那是裴厄亲王,他好像从小就是龙骑士了,有人传言他身上有龙血,现在他进了秘之院——”

    苏澄:“…………”

    银月帝国皇室成员众多,如今的皇帝莱奥三世沉迷魔法,就给儿女们都封了亲王,允许他们进入御前会议参政。

    原著里,但凡有高贵身份的男角色,基本上都是反派。

    皇帝的儿子们个个都是男主的敌人,要么看不起他,要么有阵营冲突,要么就是情敌。

    还有被他勾引老婆甚至孩子的。

    皇帝的女儿们的情况就比较复杂,有的是炮友,有的是合作伙伴,还有的相爱相杀。

    其中一位,就在十字星的秘之院学习。

    是个巨龙骑士。

    苏澄依稀记得这位亲王脾气不太好,更别提林云还做过偷看对方洗澡的事。

    所以差点被杀了。

    苏澄的表情不由有些怪异。

    “……那位亲王殿下,嗯,”领路人想了想,“总之,呃,我希望你对龙骑士没有崇拜情结,就算有也别拿他当对象。”

    或许是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微妙,他就像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一样叮嘱起来。

    “放心,我没有,”苏澄摇头,“而且我有认识的龙骑士,他现在说不定正在帝都等我请吃饭。”

    领路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苏澄:“……”

    你都不怀疑是我说大话吗。

    此时此刻,一个抱着水晶球的学生,正从下方走过来,脸上的神情颇为紧张,仿佛怀里的东西随时会爆炸。

    苏澄隐约听见咔嚓的清脆响动。

    那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挤压,像是被揉烂的纸张般出现无数褶皱。

    “?!”

    领路人咒骂一声,迅速抱住了她,然后转过身,似乎想用自己的后背给新人抵挡伤害。

    然而——

    爆发的魔力瞬间席卷了他们两人。

    在一声剧烈的拉扯感里,苏澄只觉得身边的空间裂开,栽入了虚无的坑洞之中。

    她踉跄了几步,眩晕感如退潮般褪去。

    身边景色全然变化。

    脚底是温润防滑的石料,面前是一座岩窟式的巨大浴室。

    高耸的穹顶上绘制着海底风景,色彩斑斓的珊瑚,还有在石洞里穿梭的鱼群。

    那些鱼甚至是会动的。

    迟了一刻,苏澄意识到那是某种魔法效果。

    空中弥漫着潮湿的白色蒸汽,灯光在氤氲的水意里折射散开。

    在房间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下陷式的圆形浴池,池水宛如蓝宝石般澄澈,温暖的水汽袅袅升腾,宛如朦胧的薄纱。

    在那如纱似雾的水汽里,有个高大的男人靠在池壁上,金红色鬈发沾着潮意,湿漉漉地垂落然后飘散在池中。

    他宽阔的胸膛肌理分明,每一寸线条都流畅而富有力量,劲瘦的腰腹没入水面。

    水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缓缓坠落,滴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又消失在池水荡开的涟漪里。

    苏澄缓缓后退。

    下一秒,那个男人忽然睁开眼,脸上的神情由疑惑变成了愤怒。

    “……如果你是刺客,你会死在这里。”

    他冷笑着说道,“如果你只是个不知死活的新生,你会为冒犯帝国亲王付出代价。”

    在那水波荡漾的浴池上,在潮湿润泽的浴室里——

    倏地燃起了炽热的火光。

    第59章

    苏澄逐渐无法理解这一切。

    且不说她和林云抵达学院的时间绝不是一天, 就原著里林云偷窥亲王洗澡的事件,本就发生在开学之后。

    所以必然不是今日。

    这究竟是什么不可抗因素在影响?

    而且——

    剧情显然也不是百分百无法变动的,她现在都变了许多。

    怎么这事还能发生?

    她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就被空中闪耀的璀璨火光唤回神智。

    这满屋湿润的水气, 本是最不适合释放火系魔法的地方。

    水元素精灵会高密度聚集, 而火元素精灵排斥这种环境。

    换成一个普通的低阶法师, 在外面走廊里能快速释放火系魔法, 在这里可能连最基础的火苗术都无法完成。

    即使他们想要抽取体内的火元素,那些元素精灵都有概率抗拒这种行为。

    然而。

    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没用咒语, 还在一瞬间凝聚出了火剑。

    金红的光弧割开浓雾,千百道火流交织缠绕, 色泽浓艳绚烂, 边缘泛着日珥般的炽白。

    火刃扫过之处,石砖上的水珠急速干涸, 甚至留下了发黑的焦痕。

    浴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此扭曲。

    “……等等!”

    苏澄赶忙举起手,稍微偏过头。

    “抱歉打扰您!但如果您分辨一下,就该知道我不具备施展空间法术的能力, 我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 当然您可能觉得我是不是让其他人把我传送过来——”

    她知道原著里的高手,尤其是和主角纠缠不清的,十个有九个都身份特殊。

    但无论这位亲王是什么情况,仅是以帝国皇室成员的身份, 就算杀死无辜的公民都能脱罪, 随便找个借口就好了。

    哪怕是法律上不允许明晃晃的滥杀行为,实际上除非是极有权势的人,否则谁敢起诉他们,怕不是没开庭就被刺客解决了。

    更何况如今看起来是自己闯入浴室。

    所以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 对方是真有可能把她宰了的。

    苏澄举起手,“我能证明——”

    掌心印记显现的那一刻,浴池中响起哗啦水声,接着是一大片阴影扑面而来。

    灼热的火刃同时袭至身前。

    “神眷者?!”

    红发男人几乎同时怒吼出声。

    苏澄看到一片令人目眩的苍白肌肤,那灿烂的发色和同调的焰火,都在空中甩出耀眼的残影。

    热浪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后退,脊背撞到了冰冷湿滑的石壁上,还来不及弹起,就被人一把按住。

    苏澄:“……”

    在这个角度,她正对着那片宽阔结实的胸膛,能清晰看到肌块的起伏,以及每一颗淌过沟壑的水珠。

    他们站得非常近。

    红发男人动作极快,在她说话的期间,就闪电般披上了浴袍,腰带随意系起,仍然露出一片肌肤。

    他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想过多触碰她,此时只一掌钳着她的双腕,压在了她的头顶。

    “谁让你来的?!”

    亲王声音冰冷地说道。

    苏澄:“……”

    理论上说,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比林云被人打断肋骨、又被踩着脑袋要好一些。

    但她是无辜的啊!

    她可没打听亲王的行踪然后主动潜入过来。

    苏澄仰起头,“走廊上有个人拿着水晶球,那东西忽然炸了,把我炸飞到这里,只要另外两个人没死,他们都能为我作证,而且这事发生在学校里,我打赌导师们估计也会有所感应——”

    红发男人微微俯身,手中烈焰翻腾的火刃,已经逼近了她的咽喉。

    苏澄只觉得温度骤升,仿佛无数针刺扎入皮肤,接着就是被抽离水分的焦痛,血液似乎都在干涸。

    在这糟糕的感觉里,她闻到极具侵略性的烧灼气息,混合着花草的芬芳和盐的清新,一同占据了感官世界。

    她的视野更是被白花花的肌肉填满,浴袍的领口因为弯腰而越发敞开,边缘被水珠打湿洇出了深色。

    “你是谁的眷者?”

    筋肉紧实的小腿压住了髌骨,强硬地抵住了她。

    苏澄忽然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他愤怒的缘故。

    或者说,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你刚刚想动用的力量——你想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似乎压抑着某种怒火,从喉咙深处挤出近乎咆哮的低吼。

    “我想证明我是无辜的,”苏澄也反吼了回去,“我看到了你在洗澡,我理解你很生气,但即使按照帝国法律,哪怕我是故意进来的也是赔偿而非死刑,更何况我不是,你这样袭击我,但凡我不是给你面子,我能把你从这里打飞到皇宫你信不信?”

    当然也就这么一说,她要是真这么做了,就别想在帝都过安生日子了。

    “哈,”红发男人扯起嘴角,“原来是血典屠夫的走狗——”

    话音未落,浴室封闭的大门骤然破开。

    “殿下,殿下!”

    另一个红发青年迅速走进来,“这个人是无辜的,我是证人,我们俩一同被失控的错位水晶炸飞了!”

    他迅速说完这串话。

    两个魔法师很快也走入浴室,从穿着来看显然是秘之院的导师。

    “亲王殿下!这只是一场事故,苏澄阁下也是受害人,肇事者将对您和他们两位进行赔偿……”

    “所以,”亲王放开了手,“这完全是巧合?”

    他掌中的火刃熄灭了。

    “是的!”那位导师也松了口气,“苏澄阁下只是新来的学生,而这位是裴厄亲王——”

    “是的,”苏澄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殿下,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是受害者,请相信我并不想这么……”

    “你并不想这么做?”

    裴厄冷笑一声,用手撩起带着湿意的额发,带着几分野性的俊美面庞全然展露,“所以你也不曾盯着我看?”

    “不,”苏澄面无表情地说道,“事实上,如果论起肌肉线条和体型,我更喜欢我……我身边有位朋友更符合我的审美,他整天不好好穿衣服到处晃悠,我想看的话看他就行了,你看咱俩接触期间,除了我被你的火焰弄得很不舒服之外,我还有其他表现吗?”

    导师们都目瞪口呆,领路人更是欲言又止,最终默默闭嘴。

    “你!”

    裴厄似乎更生气了,眼中的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苏澄头顶浮现出问号,“……当然您也不错。”

    亲王咬了咬牙,脖颈间几乎浮现出青筋,看起来就好像恨不得把她吞掉嚼碎。

    苏澄:“???”

    怎么说都不对,真难伺候啊。

    苏澄也懒得说了,“……总之,您听见了,我是受害者。”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外面整条走廊都是华丽的木门,彼此间隔还很远,很可能都是各种浴室。

    苏澄狂奔了一阵,才走出迷宫般的浴室区域,抵达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庭院。

    很多穿着浴袍的人不断走动,关系好的还挽着胳膊拉着手,说笑着前往假山间的露天温泉。

    她仰起头看到高耸入云的巍峨主塔,才意识到这是那些繁多的附属浮空建筑之一,多半是用魔法建造的洗浴区。

    “我的天,”领路人从后面过来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胆子可真不小——”

    他说着又比了个大拇指,“不过干得漂亮!你又没有错!跟我来,我带你回去。”

    他们又用了一次传送水晶,兜兜转转回到了下塔的宿舍区。

    苏澄跟着他走了一会儿,进到一间布置典雅的休息室。

    这里地面铺着柔软的毛毯,墙边放着几座小书柜,里面塞着各种工具书和故事书。

    柜子上面摆了一排水晶球,里面镶嵌着不同季节的山谷城镇风景,还有雪花或是树叶轻轻飘落。

    床边的飘窗台颇为宽阔,上面放着软垫,有个人靠在那里看书,手中捧着正在冒泡的蜂蜜茶。

    那杯茶被他拿在手里,却像是在炉上煮沸一般,里面的茶水不断翻滚,发出咕噜声。

    “……马格努斯,”那人抬头看了一眼,“什么新生需要你亲自送过来?”

    领路人笑了笑,“这会儿很多人都没回来,我来帮个忙而已。”

    休息室还有两个出口,分别连着两条走廊。

    他们进入其中一道,走廊两侧都是厚重的橡木门,门上带着写了姓名的精致挂牌。

    其中一扇门上没有牌子,领路人抬手敲了敲门,指尖流泻出一道金色光晕。

    木门上顿时也荡漾开圈圈金光涟漪,随着咔嚓的声响,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房间。

    “就是这里了。”

    作为单人间而言,这里不算小,大约得有三十平左右。

    挂着蓝色帷幔的四柱床在墙角,旁边的胡桃木长桌,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羽毛笔、墨水瓶和一叠空白的卷轴。

    旁边有两排巨大的橱柜,一座空着,另一座里塞了不少物件。

    各种形状的透明的玻璃瓶,或是彩色的水晶瓶,里面盛着五彩斑斓的香料与晶核粉末,以及整齐堆叠的空白草稿纸和笔记本。

    柜子顶端放了一个精致的青铜小香炉,里面有些青紫色的花叶粉末。

    这是清心草。

    低阶法师们进行冥想的常用辅助道具之一。

    这东西也并不算便宜,家境平平的法师,都得按克购买。

    苏澄对房间里的情形并不意外,这里学费和住宿费都很贵,条件好些也是理所当然。

    在床铺的旁边,还有一扇巨大的拱形窗,飘窗石台上放着松软的靠枕。

    窗外恰巧能看到一座浮空庭院,在缥缈云雾里若隐若现,院里草木葱茏,花坛五彩斑斓,还有人坐在长椅上看书。

    领路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木牌,还有一小瓶金色墨水,“把你名字写上,就没人能轻易打开门,顺便,你没受伤吧?”

    “谢谢,没有,”苏澄歪头看了看他,“你呢?你被传送到什么地方了?”

    “……我掉到温泉里了,还差点砸到人。”

    他看起来也有点恼火,“那些蠢货,自己没那个本事,还非要去触碰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

    “那是什么?”

    “错位水晶,”领路人回答道,“是来自其他位面的一种稀矿,正常状态下,经过处理的晶石,虽然不稳定,但也不至于影响到别人,但有些人总是试图输入魔力去干扰它,有时候它的内部能量紊乱,会直接爆炸,可能会炸死一些低阶法师,有时候它只是像刚刚那样,把人丢到某个地方。”

    苏澄点了点头,“这会儿没别人了,我能问你刚刚的那个问题吗?”

    领路人微微扬眉,“什么?”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苏澄问道,“有谁、譬如像是招生团队里的某位老师,给你发消息,说了有我这样一个人,让你来接我?”

    虽然相隔十万八千里,但她相信秘之院的那些人,也一定有某些方便传讯的办法。

    “哈哈,”领路人笑了笑,“如果关心教廷内部的事,就会知道,如今怀特大主教阁下声势正旺,都说他再回圣城就要晋升了,你既然被他亲自邀请去神殿,必然有特殊的本事——”

    “我能猜到几种情况,不确定是哪种,”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所以他们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就想来看看你,否则他们也不能使唤我。”

    苏澄琢磨着也是这样,不过对方竟然说得如此直白,反倒是让她挺有好感。

    “你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考虑选课,在学校里多转转也行,反正很多课程都是允许旁听的。”

    领路人想了想,“有事也可以来找我,我住在楼上,位置和你的房间差不多,再往右边数三个门。”

    说完就走了。

    苏澄本来想收拾房间,却发现这里挺干净的,基本都没有积灰,料想是某种魔法维护的结果。

    她将房间里所有物件都查看了一遍,大致列了个单子,琢磨着还有什么需要采购的,就出去挂上了名牌。

    在挂牌子时隔壁的门开了。

    左边房间的邻居走出来,那也是个红褐色卷发的青年,又高又瘦,脸上还有点小雀斑。

    那人怀里抱着两个漂亮的铁盒子,一见她就眉开眼笑。

    “你好!”邻居高兴地伸出手,“我是罗温·弗格森,住在你旁边,锋之院的新生!”

    苏澄和她握手,“你好——”

    罗温。

    林云的邻居好像也是这个名字?

    还是原著极为罕见的、和男主关系不错的男性配角。

    其余有点戏份的男配基本都是反派、被打脸的对象、或是被男主绿了的冤种。

    ……不过从原著某些剧情来看,邻居兄弟纯粹就是个给男主送钱的冤大头。

    林云一开始还不太喜欢他,暗自吐槽他“走后门”入学。

    苏澄对这里印象极深,因为林云自己都是作弊通过测试,也不晓得为什么还要蛐蛐别人。

    “怎么了?”红发青年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吗?”

    苏澄回过神来,“不,只是忽然想到,刚刚带我过来的人,姓氏也是弗格森。”

    “嗯?马格努斯带你过来的?”罗温笑了,“那是我的表哥,他的母亲是我爸的堂妹,但我们不太熟悉。”

    她说着又有些惊讶,“他竟然也愿意接新生……”

    苏澄陷入了沉思,“咱们这条走廊里,除了你我,还有别的新生吗?”

    “好像没了?”罗温不太确定地说道,“这边房间都是给魔法师准备的,所以住的都是秘之院或者锋之院的人。”

    她说完才想起怀里的盒子,“哦,这是想送给你的,绿豆糕和蛋黄酥,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或者都可以?”

    苏澄推辞了一下,还是被塞了两盒糕点,不由琢磨下回再送邻居点什么。

    “你到得还算早,咱俩不会是老乡吧?”罗温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从哪来的?”

    她的家乡在牧光城,那里是帝国中南部最大的城市,距离帝都不算很远,骑乘普通马匹也只要三四天。

    “我父亲认识学院的人,我们在他们出发前来了一趟帝都,我通过了测试……”

    红发青年声音一顿,“等等,是不是有点像走后门?”

    苏澄耸耸肩,“你只是跳了个流程,没去金珀城而已,又不是他们放水让你过的,再说,锋之院应该一直有空余名额,即使满了也是你们决斗吧?”

    罗温笑了,“决斗也不一定,入学测试成绩差不多的话,才需要决斗,如果有明显差距会筛掉那个不行的。”

    她说着就叹气,“确实,锋之院名额一直挺多的,所以他们也才允许这种事,我倒是挺期待决斗的。”

    罗温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接着目光转向她,带了点期待雀跃,“你和人决斗了吗?”

    苏澄微微摇头,“这事说来话长——”

    接着声音一顿。

    苏澄的视线落在红发青年颈边,看到一块形状奇特的吊坠,从后者衣领里晃荡出来。

    那看上去是十字状,仔细观瞧,却是一把战斧和一把战锤互相交错。

    两道握柄被镶焊在一处,上面缠绕着繁复的花纹。

    “嗯?你在看这个吗?”罗温伸手扯了扯项链,“这是我们家族传承的物件,只有继承人才能戴的——”

    她扬起下巴,脸上露出几分骄傲,“这可是战神殿下的徽记。”

    苏澄:“……所以你们都是他的信徒?或者说追随者?”

    这位也是光明神阵营的主神,因为原著林云几乎是站在黑暗神那边,所以和这位殿下的关系也不好。

    或者说很差。

    “他?”罗温神情古怪地看着她,“战神殿下什么时候用过男身显像吗?”

    苏澄:“抱歉,我随口一说,我不太了解这些神祇,所以祂的显像都是女性形态?”

    罗温想了想,“至少历史上所有记载都是这样。”

    苏澄:“……”

    原著里那么一部分情节,被读者吐槽重复度太高,花活太少,觉得作者黔驴技穷。

    很快作者就来了个大的。

    男主有次被抓翻车,然而惩罚他的人,却不像以前一样,是新出场或者曾有接触的女性角色。

    ——几个男反派险些轮○了男主,甚至都要做到最后一步了,那几章的评论区可谓是炸翻了天。

    其中一个男反派就是战神殿下。

    苏澄仔细一想,自己和教廷的关系尚好,也没成为色秽之神的眷者,没有做过损害光明神阵营利益的事。

    从逻辑上说,只要她不做和林云一样的事,不和他站一样的立场,应该也不会陷入那种境地吧?

    罗温问她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苏澄表示自己只想熟悉一下学院,过会儿还要回镇上。

    “镇上有家面包店非常不错!”

    红发青年兴致勃勃地推荐道,“你吃早饭了吗?学院的餐点样式不是很多……”

    她说着挽起苏澄的胳膊,拉着后者回了休息室,等了大约几分钟,一座书柜上方的沙漏悄然翻转。

    正中间的长桌上,忽然浮现出魔阵的回路,白色光芒一闪而过,接着就被几十个餐盘覆盖。

    那些餐盘上盖着透明的罩子,能清晰看到里面盛装的食物。

    金黄的煎蛋、油亮的香肠、表皮裂开的烤番茄和蘑菇、厚切的吐司上淋着果酱、面包篮旁边是冷切火腿和奶酪,还有一小壶枫糖浆。

    以及几个大的水晶壶,看起来里面应该是牛奶果汁和蜜酒。

    旁边走廊里陆续出来几个人,有的坐在桌前开吃,有的直接拿了两盘回房间。

    苏澄:“……这叫不是很多吗?我觉得还行了?”

    罗温看起来兴趣缺缺,“是吗,我只吃了三天就觉得有点腻了。”

    苏澄随手拿了个面包啃,忽然又有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一边说笑一边坐到餐桌前。

    “听说了吗,”其中一个向休息室里的人们说道,“有人因为一场传送事故,撞上了正在洗澡的裴厄亲王!”

    “咳,”另一个在吃饭的人差点被牛奶呛着,“真的?这位幸运儿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有这种艳遇!”

    苏澄:“…………”

    第60章

    苏澄实在不想以这种方式在学校里闻名。

    她只能庆幸一下, 如今没人认识自己,所以在大家口中还只是“有人”。

    ——十字星学院和皇室的关系不差,但也算不上特别亲密,而且不像是南河学院那些地方的作风, 这里的招生标准相当严格, 或许有人能找关系提前或在招生结束后参与考核, 但想被录取也必须通过测试, 达到学校的要求,否则即使是皇室成员也会被拒绝。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换个角度来说, 就是十字星学院并不是那么给皇室面子,他们在这里没多少特权。

    “……这是怎么看到的, ”罗温咕哝着说道, “故意的吗?私人浴室都有防护魔法的吧?”

    苏澄看了她一眼,她以为邻居觉得好奇, 就解释了一番。

    “那些私密的浴室都是一刻钟为单位收费的,条件也很好,但凡有人进去了, 门就锁上了, 还会有一些防止窥探隐私的魔法……”

    “挺好的,”苏澄嘴角一抽,“话说,你选课选完了吗?”

    这个话题转折有些生硬, 然而她们都是新生, 罗温本来也对龙骑士没什么兴趣,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差不多完了,还有两门课在纠结,主要是我的魔法其实……”

    她们热火朝天讨论课程, 虽然学院不同,但因为都是魔法师,所以也会有重叠的部分。

    “对了,”罗温忽然提醒道,“你会三阶魔法的话,最好先把初级的考核过了,有些课程对阶位有要求的。”

    苏澄又把这事忘了个干净,“……是啊,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就下去考,否则又要搁置了。”

    学院里的传送魔阵并不止一处,来去倒是也方便,而白露镇上也有魔法公会的分部。

    来这边考核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十字星的学生,他们司空见惯,根本不多问。

    负责人拿过她的身份文件检查了一番。

    “你需要演示至少两个风系的二阶魔法,以及一个风系的三阶魔法,施咒的标准至少要达到《元素法师阶位晋升标准》最新版里规定的——”

    负责人毫无感情地迅速背书,苏澄默默听完,抬手捏了个风刃。

    那人点头,抬手一划,身前浮现出一面淡蓝的水元素盾牌,“来看看强度。”

    苏澄将风刃丢了过去。

    水盾上浮现出圈圈涟漪,风元素尖叫着涌动,试图撕开那盾牌,气流翻滚不止,却最终被水波吞没。

    “不错,”负责人挑了挑眉,“还有呢?”

    苏澄释放了风之知觉。

    温柔的风流在指间盘旋缠绕,然后向外奔流疾驰,将各种琐碎细微的响动放大,传递到耳边。

    苏澄清了清嗓子,“大厅里有五个人在走动,接待员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接待员说请让我查询您的预约,那个男人说这是谁放的风之知觉。”

    负责人:“……”

    苏澄:“…………”

    苏澄撤回了法术,“希望那位先生不会认为我是想窃听什么秘密。”

    负责人摇了摇头,“好了,三阶法术你选哪一个?”

    苏澄选了风浮术。

    负责人毫不意外,显然这是个常见答案,“开始吧,直到你触碰房梁为止,我说停之前不要解除魔法。”

    “以我名呼唤风的精灵……”

    苏澄几乎是无声地吟唱出来。

    旁边负责观察记录的公会法师们不由多看她一眼。

    她念咒用的是气声,速度比说话要更快,而大多数来考试的人,都是正常音量、甚至大声吟唱——这能进一步保证成功率。

    这能说明她对这咒语颇为熟悉,恐怕并不是刚刚达到能考核的程度。

    风元素在房间里聚集。

    淡青色的气团托起黑发少女的身躯,将她抬升到半空中,她伸手碰了一下房间的横梁。

    “好,”负责人点点头,“你觉得自己能保持多久?”

    苏澄想了想,“现在这个状态……十多分钟没问题吧?”

    那人挑了挑眉,“那你的魔力应该已经接近四阶水平了,有没有接触过四阶魔法?”

    四阶魔法里会出现一些真正有杀伤力的法术,从效果来说就是挥挥手能杀死一群人、或者毁掉一座房子的程度。

    所以难度也提了一个台阶。

    苏澄:“我在有元素精灵集聚的环境里,能达成那种级别的效果,其他时候倒是还没试过。”

    她也是不太着急。

    ——反正从升级速度来看,她肯定比林云快多了,那家伙在入学时还放不出一阶魔法呢。

    而且目前而言,她要面对的敌人,都不是中低阶魔法能解决的。

    “你的测试合格了,”负责人看着计时沙漏点点头,“现在你是初级魔法师了。”

    元素法师的三阶徽记,是有着三角形宝石的短杖,风系的徽记是青色宝石,看起来颇为优雅。

    下面还有六颗小星星。

    星级的评定主要取决于魔力强度和具体魔法的熟练度,第一次升三阶能拿到六颗星,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苏澄欣赏着胸口的印记,觉得这个比二阶要好看不少。

    在走廊转角险些撞到人。

    她现在已经是个半吊子战士了,所以在最后一刻堪堪转身避开。

    那人也同时侧身。

    “……抱歉。”

    然后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人的声音清清淩淩,听起来很是悦耳,也很熟悉。

    ——好像就是刚刚大厅里那位。

    苏澄抬起头想看看他,那人却脚步不停地走了,只留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她也无所谓地走了。

    罗温在大厅里坐着等,远远看到邻居就跳起来,“祝贺你——!虽然按照你的说法,这肯定是必过的。”

    苏澄向她道谢。

    罗温摇了摇头,神情又有些兴奋,“我刚刚看到殷宁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你们秘之院元素系的首席啊!”

    所谓首席,指的是决斗积分排行最高的,秘之院总共四个系,每个系都有一位首席。

    苏澄:“……”

    殷宁这个名字,她也有印象,原著里的大校花,学院的女神,颜值实力背景无一不缺。

    苏澄:“这人是男的女的?”

    罗温奇怪地看着她,“男的啊,说起来他刚刚从那边走了,你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你俩没遇到吗?”

    接下来又讲了这位校草的事迹。

    苏澄认真听完,做出了总结,“所以就是要实力有颜值,要性格有颜值,要颜值有颜值?”

    罗温:“……我只是觉得他作为首席肯定有实力,这就不用特意强调了吧?再说他其实不是我的菜,但不妨碍我欣赏一下!”

    苏澄了然,“懂了,那就是性格不好,怎么漂亮男人一个一个都这样呢。”

    果然还是团长最好了。

    她暗搓搓地想着。

    罗温无语地看着她,“也不算是不好,只是并非那种平易近人,或者很好接触的,他还挺高冷的,当然要是比起那位亲王殿下,那估计还是好些的,那位感觉是在走廊上遇到多看他一眼都会被打的类型。”

    苏澄:“……说起来,裴厄几岁了?这听起来像是那种暴躁小男孩,但他看着可一点都不小了。”

    罗温完全没多想,“你在学院里遇到他了?”

    “对。”

    “他是秋招那阵子被录取的,但因为有事所以现在才来报道,你俩说不定上课还能遇到,噗,我听说了他的一些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们都说他的生母身份有问题——”

    皇帝沉迷魔法,自然也青睐魔法师,唯有同道中人才能说到一起。

    他那三任因婚姻被加封亲王头衔的妻子,也全都是贵族出身的法师,而且阶位都很高。

    这三位一个死于进阶,一个死于外域位面探索,还有一个据说因为研究禁术而发疯。

    苏澄看过原著,原著里说过皇帝纯属倒霉,三任丈夫都莫名其妙死了,弄得她更没心情去风花雪月。

    但这背后好像是有其他的阴谋,连皇帝本人都不知道的。

    只是从表面上看,这完全是方便林云和皇帝春风一度时,她被设定为数年都没和人做过这种事的状态。

    所以还夸了他。

    “……裴厄的母亲不是帕丽斯亲王吗?皇帝的第三任妻子?”

    “名义上说是这样的,但有些传闻,”罗温压低了声音,“高阶魔法师不能自然生育,皇帝和他的妻子们也一样,所以他们的孩子都是通过一些手段助力诞生的,如今这些亲王们,我是说皇帝的孩子们,有些人的生母也不是皇帝的妻子,而是一些想要通过孩子取得好处的大贵族,但就像也没人纠结现任皇帝的生父到底是谁一样。”

    苏澄倒是知道这个,和原著一样的,只是性别倒过来罢了,“那裴厄亲王的生母有什么问题?也是某个将他当成政治投资的领主或者大臣?”

    “如果是那样就不叫有问题了,”罗温犹豫了一下,“他们说他在一次外出冒险后,带回了他的坐骑龙,有人因此怀疑他的身份,他们说见过他和龙交谈,而且使用了龙语,你知道一般人是没法说龙语的,人类缺少对应的发声器官,很多音都发不出来。”

    她们低声交谈着向外走。

    此时仍然是清晨时间,街上的商铺陆续开张。

    这边楼房以灰白的石料木材搭建,墙面攀绕着翠绿的藤蔓,屋顶倾斜而宽大。

    城镇里空气清新,她们跑过一条街,就闻到烘烤的面香,又混合了果酱的甜味。

    罗温推荐的面包店才刚开门,货架还没摆满,老板夫妇正在忙碌,时不时端出铁盘。

    苏澄买了一袋奶油蛋卷和一袋果酱小面包,两个纸袋子都塞得满满的。

    罗温掏出金币来付钱,似乎还想为她结账。

    苏澄瞳孔地震,扑过去挤开她,“……我来付我来付!”

    说着将三个银币拍在桌上,桌面都发出砰的一声。

    老板险些被她吓到,“两个就够了,小姐。”

    苏澄默默拿回一个银币。

    罗温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接着就笑了,“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噗,如果我没有斗气,这会儿可能已经飞到街对面了。”

    苏澄鼓起脸,“你都送我点心了,本来就是该我结账啊。”

    林云整天心安理得让人家花钱,还要在心里逼逼赖赖,她懒得评价这件事,但她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做。

    “哎呀,我都习惯了,”罗温从自己的袋子里掏了个肉松卷,“以前和朋友们出去喝酒,也都是我花钱的,甚至是去——等等你几岁了?”

    “足够进出所有限定年龄的场合了,”苏澄笑眯眯地说道,“所以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她们又去了隔壁,那家卖的是饮品,屋里的铜壶冒着白气,有个年轻人正打开装着蜂蜜的陶罐,看到门前有客驻足,还热情地招呼她们进去。

    五分钟后,苏澄又揣着两个瓶子出来了。

    这是采摘当地的特产莓果、捣碎后和麦芽汁一同发酵,加了蜂蜜和糖浆调出的果酿,下面还滚着正融化的冰块。

    在魔法学院附近的城镇,就是有这种好处,各种魔能器械随处可见,春夏制冰也不麻烦。

    不过也因为成本略高,饮品价格也稍微有点贵。

    这条街上都是食物,往前走经过一个小广场,附近就开始出现书店,一眼望去能看到四五家。

    有的是宽敞明亮的大铺子,橱窗里摆着装潢精致、烫金字体的典籍,还有些是窄小的阁楼,但也干净整洁,书籍密密麻麻罗列在架子上,环绕着螺旋状的楼梯。

    这些店铺几乎都挂出了古籍收购的招牌,还列出了一些新晋书籍的名录。

    “对了,我得去趟战士公会,我应该能升星了。”

    罗温看了看她,“你要去拿个战侍阶位吗?”

    “不。”

    “为什么?”

    “……为了让别人轻视我?”

    “哇哦,”罗温挑高了眉毛,“确实,如果你的敌人不知道你有斗气,会给你更多机会,不错,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有斗气的,不过有实力的人很容易看出来吧?”

    “我知道,不过如果是那种级别的人,我就不会用斗气去对付了。”

    罗温没有问她打算怎么对付。

    两人就此分开。

    苏澄在最近的店铺里随意逛了一圈,发现魔法相关的书极多,从基础理论到具体法术应有尽有。

    元素魔法居多,其次是魔阵、炼金、魔文、灵魂等等领域,零星有几本诅咒的。

    苏澄翻了翻那些诅咒的书籍,发现看不懂一点,甚至有一多半词都不认识,好像忽然变成了文盲。

    苏澄:“……”

    还有一些游记诗集神话故事,甚至干脆是十字星学院里流传出的笔记,或是有笔记的二手教材。

    她随便拿了一本《咒法构筑原理》,发现上面还是有很多陌生的词,不由揉了揉眼睛。

    完了。

    不会整天挂科吧。

    虽说她也未必能天天去上课。

    苏澄这么想着,蹲下将书放回去,结果一矮身,装果酿的玻璃瓶从口袋里掉出来。

    苏澄:“!!!”

    她赶紧转身去接,偏偏书架间空间狭窄,差点将整个柜子撞倒。

    幸好最终接住了。

    “……你怎么回事?”

    背后的上方响起了低沉的嗓音。

    苏澄回过头,看到了血法师高挺的身影。

    金发男人压低了眉毛,看向地上背对着自己、正维持下蹲姿势的少女。

    他仿佛有一点点不高兴,目光在薄衫下的腰线间一晃而过,接着俯身靠近,似乎是想拉她。

    “撞到哪里了?”

    结果恰巧后者正站起来,额头撞上了他的下巴。

    苏澄:“!”

    加缪:“……”

    苏澄差点又把玻璃瓶摔了,“什么鬼?”

    血法师深吸一口气,似乎忍无可忍般,伸手攥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提了起来,“你手上还有伤口吧,我以为你会先治疗。”

    骨节分明的大手全然环住她的上臂,说完又倏地松开,好像不想多碰她一样。

    “无所谓了,”苏澄已经习惯那些伤了,“而且我看过地图册,这镇上没有神殿,再说我们很快就要进帝都——”

    话音未落,加缪将一个卷轴扔进她怀里,“你不知道能买这个?”

    苏澄低头一瞧,发现那上面有着教廷的十字焰徽,赫然是封印了圣术的卷轴。

    苏澄:“从哪买的?”

    加缪:“隔壁街的一家魔法道具店,忘了名字。”

    那种店铺会卖一些封存法术的卷轴,偶尔也会有少数圣术卷轴混入其中,治愈术是最受欢迎的。

    教廷其实也有出售卷轴的店铺,那种往往能保证质量,就是很贵。

    有些圣职者想赚外快,自己封存几个圣术,偷偷向外售卖,这种行为按理说是不允许的。

    但是,如果只是卖基础治愈术这类圣术,往往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一来但凡是真正的黑暗生物异教徒,都用不了这个东西,二来这些低级圣术的效果也比较有限。

    “谢谢。”

    苏澄顺手给他递了一瓶果汁,“我在那家店里喝了一瓶发现不错,就又买了两瓶,一瓶我自己喝,一瓶给你,我想着既然我们口味差不多,当然你不想要就给我,我自己也能解决。”

    加缪没和她客气,也没表示嫌弃,很干脆地拿了过去,然后尝了一口。

    几秒钟后,他仰头灌了半瓶子,“在哪买的?”

    血法师这么问道,那张漂亮深邃的面容仍然一派严肃,好像憋着要揍谁一样。

    苏澄莫名有点想笑,“广场西边,有个店叫什么快乐莓子——”

    “莓果欢语?”

    “…………对。”

    两人都沉默了几秒钟。

    “感觉配方有点不一样了,”加缪低声说道, “我上次来的时候也买过他们的特调——”

    苏澄好奇地看着他,“你是经常来吗?”

    “去帝都偶尔会经过,”他微微摇头,“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苏澄眨了眨眼,“这层现在没人,我刚刚看着老板去三楼了,所以你有事可以直接说吧?”

    加缪:“……”

    他抿了抿嘴,视线扫过书架间逼仄的过道。

    身形相对娇小的女孩近在咫尺,怀里的纸袋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甜味,无端让人有种怪异的感觉。

    血法师垂在袖里的手指微动,“自从上次你诅咒发作,直至今天,有过什么感觉吗?”

    苏澄知道他在问诅咒,“基本都没有感觉,有天晚上它好像稍微热了一下,但是特别短暂。”

    加缪脸色微沉,“你为什么不说?”

    “我在睡觉,我太困了,”苏澄小声说道,“而且那会儿你离我很远,最重要的是只有很短的时间,接着没事了,这都过去好几天了。”

    加缪看起来有点生气,“很远?我们的距离——!”

    他那双钢蓝色的眸子仿佛蒙上阴翳,像是有暗云在涌动。

    半晌忽然咬牙说道:“……又不只有他能接住你!”

    苏澄目瞪口呆。

    苏澄:“啊???”

    他在说什么?

    苏澄:“其实刚刚它也稍微有点升温,但很快就好了,没正式发作。”

    加缪几乎都要走了,闻言又停住脚步,压抑着情绪反问:“刚刚?你在学校里的时候?”

    苏澄叹了口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偶然遇到正在泡澡的裴厄亲王——”

    加缪:“…………”

    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精彩。

    过了几秒钟,他猛地转身向楼下走去。

    苏澄忍不住又喊他,“其实我还想问,这里还有果酱小面包你吃不吃啊?老板说很甜所以我特意多买了几个。”

    金发男人的背影在楼梯上一顿,突然转身沉着脸地走回来,一把拿走了她怀里的纸袋子。

    “谢谢!”

    他怒气冲冲地说着,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苏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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