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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苏澄很想说你拿错了, 那个是蛋卷,里面就剩下两个和一堆渣子了。

    然而人已经走远了,而且他看起来很恼火的样子,她怀疑自己这么一说, 他可能会更生气。

    她默默在小书店里转了两圈, 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书, 又有些可惜自己拿不了太多, 干脆在这里看了起来。

    店里的客人不多,偶尔经过几个人, 也没人往这边走。

    苏澄遂认真阅读了一阵,直至听见脚步声。

    书架之间的转角处, 有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后面绕过来。

    她随意瞥了一眼, 不禁微愣。

    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可能只有七八岁, 蓬松柔软的白发打着卷儿,在灯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脸蛋圆乎乎的, 双颊透出淡淡的粉晕, 好似雪团子一样。

    这小孩穿着普通的衬衣和背带裤,衣衫面料并不贵重,大约是镇上的居民,就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只是——

    他用一条绣着银线的白色宽丝带蒙着眼睛, 连额头也盖住了大半, 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和红润的嘴唇。

    看起来似乎是盲人。

    苏澄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还会稍稍扶一下书柜。

    但他的动作很熟稔,只碰一碰就继续往前走,应当也是习惯这种状态了。

    忽然间,小孩轻轻吸了吸鼻子, 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一样,微微歪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苏澄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纸包。

    她正琢磨这孩子好灵的嗅觉,又想着对方会不会来要吃的,结果那人径直走了。

    苏澄:“……”

    她默默将最后三个小面包都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孩又回来了,怀里也抱着同样的纸袋子,并从里面拿出小面包,慢条斯理地啃着。

    他吃东西的动作算不上优雅,不像那些经过训练的贵族子弟,不会故意放慢速度或者摆出某种姿态。

    但也慢悠悠的,腮帮子只微微鼓起来一点,看来很可爱。

    苏澄禁不住盯着他瞧。

    他像是有所感应般回头,“你要吃吗?”

    一边说一边举起纸袋子,“他们又做了一炉,这次加了蜜桃酱和甜橙酱,现在已经卖完了,这是最后一袋。”

    苏澄听得有点心动,但也有些不好意思。

    先前她还想着,如果对方来要,她多半要拒绝——她喜欢吃的东西只愿意分享给朋友。

    “不用了,谢谢,”她拒绝道,“另外,刚刚我转了一圈,老板说前阵子这边改了格局,现在凸字书都在楼上。”

    “哦,”小孩点头,“谢谢你,我的小姐。”

    这家伙实在长得很可爱,说话也彬彬有礼的,苏澄本来不是很喜欢孩子,这会儿也想和他多聊几句。

    苏澄:“你来找什么书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拿一下?”

    对方多半是看不见的,要么也是有眼疾,她也不想戳人痛楚。

    苏澄:“我的意思是,上面这两排都挺高的,我都有点够不着,要踩凳子,我估计楼上也差不多?”

    小孩摇了摇头,“我听老板说这里有一些新书,想先来看看,待会儿我的兄弟会来找我,他会读给我的。”

    苏澄明白他是跟着哥哥来的,“你喜欢看什么书?”

    他微微歪头,“您在看什么书呢?”

    苏澄叹气,“某个教人如何改造元素魔法咒语的书,说来惭愧,我其实只看懂了一小部分。”

    他沉吟一声,“我认为你不需要惭愧,这类书籍作者最应该学会表达,读者可以因为能力不够而做不到书中所言之事,但不应该对内容感到迷惑,那就是作者的问题了。”

    苏澄大为诧异。

    苏澄:“我——呃,其实还有些问题,就是有些词我不认识。”

    小孩仍然没有改变态度,“任何概念都不该只拥有一种解析方式,小姐,这可能仍然是作者需要思索的问题。”

    苏澄合上书打量他。

    小孩不知道从哪拽出一个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两腿荡在空中,小手放在膝间,姿势很是乖巧。

    苏澄:“……”

    她看着那头毛茸茸的白发,忽然有点手痒。

    苏澄环顾四周,“这边除了咒语书之外,就是各种传奇魔法师的,嗯,成长冒险或者恋爱史之类的。”

    只是有些书名一看就含有成人要素,毕竟这世界又没有和谐管控,小黄书大黄书都随便卖的。

    小孩又歪了歪头,“听起来都很有趣。”

    苏澄翻过几本,其实不太有趣,好多故事都大同小异,而且杜撰气息很浓,有点类似于套路文学。

    她稍微找了找,忽然发现一本看包装很像童话的故事书,拿起来大略一读,里面都是各种小故事。

    苏澄:“这个看着不错,要不要给你念一段?”

    小孩抬起一只手托着腮,“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说着拍了拍那只略有些老旧的长凳,“你不坐下吗?”

    苏澄随即坐下了,反正他们一个比较瘦一个只是小孩,并肩挨着也不拥挤。

    她翻到目录,一目十行扫过那些文字,“要不这个吧?裱花袋与剁骨刀之歌?听起来像是讲美食的?”

    小孩安安静静啃面包,闻言也不说话,看起来倒像是感兴趣的样子。

    苏澄翻页读了起来,“红橡酒馆坐落在石板街的尽头,外墙爬满了青藤,门上挂着一块刻痕斑驳的招牌,上面有着霍洛威家族的徽记,一只衔着麦穗的猫,酒馆的前任老板艾莲夫人是位酿酒大师,其长子即现任老板安德先生继承了其手艺,他的妻子妮娜夫人则擅长烹制各种肉食,他们的生意颇为红火,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

    她读着读着心里也越发安定,认为这多半是个寻常的童话故事。

    “他们的长子格鲁特尼斯,是个高大壮实的青年,深金色的发辫如沉甸甸的麦穗,眼睛像是映着霜天的冰湖,面容英俊中带着粗犷,有一种未经雕琢的野性美丽,他的肩膀宽阔,体格魁梧,双手因捶打面团和搓捻糖霜而布满老茧。在崇尚纤细优雅之美的安瑟公国,他像是羚羊群里的公牛,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他的世界只有糖、面粉、奶油和烤炉——”

    其实按照一般的故事套路,如果这位点心师傅是主角,那么接下来他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变成冒险者。

    然后阴差阳错成为了什么传奇战士法师。

    又或者是在镇上和某个路过的战士法师邂逅,开始一段浪漫恋情之类的。

    “……因为厌恶血液和杀戮,他从不触碰肉食,只是一心钻研糕点,在少年时已经声名鹊起,美味的果馅饼吸引了远至索恩威克的旅人,甚至让城里的贵族打发仆从们前来订购,红橡酒馆因他的名气而兴旺,但他仍然躲在阁楼房间里,独自一人琢磨着新配方——”

    苏澄饶有兴趣地读着,“按照安瑟公国的法律,第一个孩子将继承大部分家产,这意味着格鲁特尼斯将得到酒馆、祖宅和家族积攒的财富,他的弟弟妹妹们因此心怀怨气,而他的父母,因为他拒绝宰猪杀鸡而不满,也因为他拒绝了他们安排的婚事而愤怒……”

    这不会是宅斗故事吧?

    苏澄不太确定地想着,心里倒是更好奇了,“一个春日的早晨,他穿过雨后冷清的集市,在镇外的沟渠旁,捡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它雪白的毛皮沾满血污,一条腿被生锈的捕兽夹卡住。金发青年蹲下来,用那双粗糙的大手轻柔地解救了它,将它抱在胸前。幼兔湿润的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他展露了数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为小兔子取名叫奶酥,将它带回了家,让它睡在铺满稻草的木箱里。

    格鲁特尼斯将箱子放在自己床边,用胡萝卜和各种菜叶喂养它,很快奶酥变得圆润起来,暖乎乎的白毛像是一团柔软云朵。

    “他们在安静的阁楼陪伴彼此,那是他一生里最温暖的岁月——”

    苏澄心里忽然涌起不详的预感。

    旁边的小孩仍然乖乖坐着,表情专注,似乎在很认真地倾听,发现她停下还疑惑地歪头。

    苏澄犹豫了一下,往下念道:“在一个秋日的傍晚,格鲁特尼斯从集市归来,大衣被暴雨浸透,肩上扛着装了蜂蜜陶罐的箱子,祖宅里灯火通明,笑声迭起,他推门而入,嗅到烤土豆和炖肉的浓香,原来是姑姑一家从索恩威克来访,父母都在厨房里忙碌,弟弟妹妹们在忙着端菜,他们看向他的视线里流露出恶意,姑姑一如既往地念叨他的婚事,看向他的目光很是不满,说他应该做个听话的好儿子,他没有在乎他们,只是先回到房间喂奶酥,然而当他推开阁楼的门时,却看到被打翻在地的木箱,干草散乱地铺在周边——”

    哦不。

    苏澄吸了口气,“他心跳加速,一阵风般冲下楼闯进厨房,霍洛威夫人正在剔骨,霍洛威先生在检查腌肉,空气中弥漫着腥气与油脂的味道,一张血淋淋的——”

    苏澄停下来了。

    苏澄:“抱歉,我不应该选这个故事的,我们换一个重新读吧?”

    旁边的小听众微微仰起头,“你难道不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苏澄:“……”

    她当然好奇,但她会自己看的,她只是觉得这种故事读给小孩听不太好。

    虽然这家伙也不像是一般的小孩。

    但万一真因此做噩梦或者吓着,人家家里来索赔怎么办?

    苏澄没说话,低头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朗读的速度很有限,如果仅是自己看,那就快多了。

    “你的兔子?”

    ——那鲜血淋漓的兔皮挂在铁钩上,沾着血迹的白毛堆在一旁,安德先生咧开嘴,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在外面的桌上呢!”

    他浑浑噩噩走出厨房,在餐桌上看到了裹着金色酱汁的肉块,旁边还有撒着蘸料的烤兔腿。

    两个表弟正在争抢最后一条腿,桌子都被他们撞得微微晃动。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然后听到了父母的笑声。

    “看看他那傻样哈哈哈哈哈哈!”

    弟弟妹妹们也开始笑,“大哥,你的兔子可真是好吃!”

    姑姑一家也明白了事情原委,她和丈夫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你哭了吗?”姑姑故作震惊,“看看你的儿子,安德,这个长得像野人的家伙,竟然比那些贵族出身的牧师还要心软,还把食物当做宠物——”

    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苏澄:“……”

    她要看不下去了。

    然而后面的画风急转,在这一家人发癫之际,格鲁特尼斯缓缓转身,走向了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了剔骨刀。

    他看着在烛光里闪烁寒芒的利刃,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不是食物。”

    金发青年轻声道。

    “……你们才是。”

    安德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霍洛威先生被长子用刀刺入肩膀,鲜血如喷泉般飞溅,他尖叫着伸手去捂伤口,却被削掉了四根指头,然后被一拳打断了鼻梁,哀嚎着倒在地板上。

    离得最近的弟弟试图逃走,很快被抓着头发拖回来,金发青年轻易将男孩掼倒在地,一刀接一刀刺入其腰腹。

    霍洛威夫人拎起板凳砸他的脑袋,格鲁特尼斯被打中却纹丝不动,抓着母亲的手臂用力一拧,白森森的骨茬顿时刺出。

    女人倒在了桌边,眼见着长子抓住幼女的脑袋,将之狠狠砸向墙壁,头骨碎裂声顿时响起,血和脑浆染红了墙纸。

    姑姑和姑父早已惊呆了,很快姑父跪下求饶,接着被一刀割喉,姑姑惊叫着说他死定了,然后被一脚碾断了脖子。

    表弟们死得也很利落,没受到更多折磨。

    霍洛威夫妇瘫倒在血泊里,他们都还活着,只是气息微弱,血泪淌了满脸。

    金发青年提着刀走过来,踩着他们的肚子,将弟妹的手指和肝脏塞进他们嘴里,一边塞一边问好不好吃。

    苏澄:“…………”

    后面则是颇为详细的一些烹调过程,剥皮拆骨,煎炒烤炸。

    一盘盘烤肉被端入酒馆大厅,客人们吃得满嘴流油,赞叹连连,又听说今天是老板长子下厨,不由诧异。

    “你终于愿意做烤肉了?”

    在打烊的时候,几个常客遇到了从厨房出来的金发青年。

    他解下身上沾血的围裙,若无其事地看了看他们。

    “不。”年轻的厨师这样说道,“就这一回。”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面一页是插画,是一张夜晚的森林,阴云半遮着月亮,路上有个骑马的人,背着一个盒子,匆匆驶入林中黑影间。

    往后翻一页,仍然是那个人,一手提着那个盒子,一手牵着马,站在一座看起来很宏伟的宫殿前。

    那巍峨高耸的殿堂,在黑夜里显得有些阴森,一群穿着华美长袍的人,立在台阶上打量他。

    再往后一页,是一个浑身覆甲、高壮魁伟的男人,被束缚在了法阵里,破碎的头盔里流泻出金发。

    有个穿着白色甲胄的骑士,试图用剑砍他。

    然而金发男人咬住了那把剑。

    苏澄没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只是顺手往后翻页,结果后面是一个血红的图案,印满了整张书页。

    一把刺穿心脏的厨刀。

    那些褪色的腥红线条穿插交错,像是流动的血管,又像是流淌的火焰,不断烧蚀着她的眼球。

    苏澄几乎感到双目发疼,猛地合上了书。

    “……我猜我不能从你那里听到下文了,对吧?”

    旁边的小孩忽然问道。

    苏澄如梦初醒,“嗯,是这样的,后面的故事很简单,就是奶酥病死了,主角的家人把她的尸体扔了,主角很难过,于是离家出走了,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悲伤,还是不要听了。”

    小孩没有说话。

    苏澄有点心虚,“嗯,话说,你的哥哥什么时候来接你?”

    他晃了晃悬在空中的小腿,“不好说,他还要见他的学生。”

    “啊?在这里?你哥哥是十字星的老师吗?”

    “不,”小孩继续说道,“他的学生,正在为一些事困扰,因此向我的兄弟寻求指引。”

    苏澄只希望他别再问起那个故事,就赶紧追问:“为什么困扰?哪方面的?”

    “一些与情感相关的事,”小孩沉吟道,“大概是这样吧。”

    他这么一副样子,说这些词汇,无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偏偏还是一本正经的口吻。

    苏澄不由想笑,“既然他是你兄弟的学生,那么你的哥哥教他什么呢?怎么还要负责为他处理感情问题?”

    她不禁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中二少年,正处于情窦初开的青春期。

    或是一个倒霉的、没有多少情史的成年人,陷入了什么恨海情天爱恨纠葛里。

    “唔,”小孩又拿出一个面包,“师生关系的本质是知识交换,教他如何控制魔力,和教他如何认识自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苏澄不由诧异,“这是你哥哥说的吗?真好。”

    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的老师,至少他们当中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喜欢我。”

    小孩抬起头,仿佛是“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因此困扰呢?因为你被误会了?还是你认为这会影响你的学习?”

    苏澄欲言又止。

    她本来以为对方会问老师为什么不喜欢她。

    苏澄:“……后者的话,那学校老师的基础素质还是有的,讨厌归讨厌,真到了教课的时候也一样。”

    选修课收不收她那是另一回事。

    就像肖赟不喜欢她,但他给她考试也没刻意刁难她,过了就是过了吧。

    “所以也不会影响多少,”苏澄思忖道,“那大概还是前者吧,你这么一说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傻。”

    小孩歪了歪头,“渴望被理解是人的本性之一,只是每一个倾听者都会有自己的回音,就像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苏澄哑然。

    “你有什么感想呢,”他抬起小手指向她怀里的书,“关于刚刚那个故事?”

    苏澄想了想,“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不太适合给人分享感受,它可能是错的。”

    小孩又“看”了她一眼。

    “对与错本来就是最粗糙的尺子。”他轻声说,“更何况人的痛苦永远无法遵守世俗的刻度。”

    苏澄陷入了沉思。

    然而沉思了没几秒钟,楼梯口处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黑发男人走上台阶,因为个子太高,头顶几乎要撞到墙上,背后的剑柄也差点擦到书柜。

    “我的朋友来了,”苏澄站起身,“我要走了,先生,很高兴与你共度这段时光,关于那个故事我很抱歉。”

    说着就跑向了自己的团长,“你怎么找过来的?”

    “加缪说你多半还在这里,”凯拍拍她肩膀,“逛完了吗?”

    同时看向过道里的白发男孩。

    后者仍然坐在椅子上,此时正向他微笑颔首。

    苏澄并没注意身后的这一幕,点点头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梯,顺便将那本黑暗故事集买了。

    “加缪呢?”

    “他约了人见面。”

    第62章

    “加缪约了人见面, 这里?”

    两人走在城镇的街道上,此时已是午间,石板路上骄阳普照,四处氤氲着融融暖意。

    “是的, 他在帝都也有认识的人。”

    凯随口说道。

    他显然不是那种会管东管西的团长, 对于佣兵团里的成员的私人情况, 并不会详细过问。

    所以他不知道大概也不想知道血法师去干什么了。

    苏澄已经很确定这一点了。

    就像他们现在从书店里出来, 只要她表现得正常一点,他就不会去问她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

    倘若她流露出糟糕的情绪, 那他可能才会出于担心关怀去询问,而更多也是想帮她解决问题。

    苏澄这么想着, 心情也莫名好了一点。

    旁边的黑发男人微微歪过头, 似乎在疑惑她为何忽然露出笑容。

    “咳,”苏澄轻咳一声, “加缪的朋友,我猜测肯定是那种学术狂人,他们在一起会交流各种别人听不懂的东西……”

    “确实, 大多数还是异术魔法领域的研究, ”凯想了想,“我听过他们的讨论,也觉得那些话题对我的吸引力有限。”

    苏澄眨眨眼,“所以你对什么感兴趣?抡起剑干架?”

    “纯粹的战斗更像一种习惯, ”他思索了片刻, “或许是喝酒和阅读吧?不过我更喜欢看故事书。”

    苏澄忍俊不禁,“……幸好你喝不醉也不会受影响,否则第一个爱好还挺危险的。”

    他也弯起嘴角,“你指的是哪种类型的危险?”

    苏澄佯装害怕地抱起手臂, “我不知道,譬如你发酒疯,给我安排个斗气训练课程,让我去和某个巨龙单挑?”

    “哈哈哈哈——”他直接笑了起来,似乎被逗乐了,接着又正色看向她:“抱歉。”

    凯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那张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鲜明的歉意和惭愧。

    “那些训练计划,肯定让你吃了很多苦,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去认真考虑人类魔法师的——”

    “没关系啦,”苏澄已经淡定了,“至少都有收获,不然我肯定很崩溃。”

    男人的大手微微收紧,厚实的掌心覆盖着肩头,皮革的凉意透过单薄衣料侵入肌肤。

    苏澄仰起头看他,恰好对上那双盛满日光的金眸,想说的话卡壳了一秒。

    “对了,”她轻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我的斗气进度,之前在米瑟洛斯……我在那个幻境里和人比剑,出来以后就能——”

    苏澄描述了一下斗气附着剑刃和外放的情况,忽然话锋一转,满怀期待地道:“所以我是不是能学战技了?”

    战技的概念和法术是相似的,都是通过某种固定的斗气运转方式、释放威力更大的杀招。

    它能让破坏力成倍提升。

    若是不当战士、或者学不了斗气就算了。

    但既然已经是半吊子战士,谁都会忍不住有兴趣的吧?

    凯欲言又止。

    少女兴奋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眼睛里好似亮起了小星星。

    凯:“……可以的,你给我一点时间。”

    苏澄:“?”

    苏澄:“哦,那肯定是咱们的任务为先,等你闲下来——”

    “不,”黑发男人轻叹一声,“我先去找一些其他斗气典籍的战技描述看看,因为我自己也不会所谓的战技。”

    苏澄:“……你只是凭感觉运用斗气战斗吗?”

    “是的。”

    “或者,”苏澄沉默了几秒钟,“既然我的斗气和你的一样,我也该沿袭同样的传统?”

    “不,”他拍了拍她,“既然你想学,我去琢磨一下——你有什么偏好吗?”

    “呃,战斗里实用的?或者看起来很绚丽的?”

    “绚丽?”凯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我希望你不是指的颜色?”

    “当然不是,我们的黑色斗气也可以很绚丽……呃,好像有点诡异,我想表达的是那种看起来很震撼的视觉效果?”

    两人一边说一边离开城镇中心,进入一家清幽安静的小酒馆。

    在楼下大厅里,苏澄还看到了自己的邻居。

    罗温正坐在角落一桌,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吃饭,远远看到她还招手。

    苏澄不由也挥手,然后仰头看向团长先生,“那是我的同学兼隔壁宿舍邻居,我去和她说句话。”

    凯微微颔首,“我们时间不紧张,你可以尽情和你的朋友度过。”

    苏澄本来也不想过多打扰人家吃饭,只想打个招呼就走的。

    然而她才一走过去,罗温就给她竖大拇指,“怪不得你对殷宁没兴趣,原来你喜欢那个类型的。”

    苏澄满头黑线,“……那是我的伙伴。”

    虽然从外表上说她确实喜欢那样的,但那是另一回事。

    “嗯抱歉,”罗温摆摆手,“在这短短几秒钟里,你已经往楼梯那看了三次了,你赶紧上去吧。”

    苏澄:“?”

    真的吗?

    苏澄欲言又止。

    和邻居告辞之后,她上了二楼,这边雅座都被帘幕分割,角落的几桌嵌了特制的魔阵,一旦开启就能双向隔音。

    只是客人若要使用,需要多交一笔钱。

    萨沙已经坐在角落等他们了。

    “好了,亲爱的,我们快要进入帝都了,到时候人多眼杂,所以先在这边把事情说清楚。”

    血族向她招手,拍了拍桌上的卷轴。

    凯坐在了他对面,两人各占了桌子一边,然后同时看向她。

    苏澄还站在过道里。

    苏澄:“……”

    这是标准的四人卡座,长方形桌面在中间,旁边沙发座两排。

    所以她现在要选一边坐下。

    苏澄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团长旁边。

    在萨沙早知如此的眼神里,她拿起那些卷轴翻看,发现都是关于接下来的任务信息。

    一场元素法师的集会,在五日后举行,位置是帝都一座名为金盏宫的顶级会所。

    这活动每年都有,由奥卢家族主办,那是银月帝国的大贵族世家之一,他们和皇室素来有联姻。

    因为千年来不断提供资金支持,如今的奥卢家族,在帝国银行和魔法公会都有极大的话语权。

    原著里这些信息写得都模糊,她也没认真看,现在仔细阅读了一番,不由觉得头大。

    从情报来看,集会的本质是交易各种魔法材料,还有一场拍卖会。

    只是这些材料都非常罕见,而且可能会出现一些违禁品。

    ——这个违禁违的不是教廷的禁制,而是魔法公会的。

    这两者还是不太一样的。

    教廷的禁令重点在隔离黑暗力量和审查各种异端物件,一种是和黑暗神相关的,一种是和各路伪神相关的。

    总归来说都是光明神的敌人。

    然而魔法公会在意的不止是这个,他们当然也会给教廷面子,教廷不让卖的他们也不会公然卖。

    但除此之外,公会还管控一些安全性存疑、容易引发重大事故的材料。

    像是一些炼金师的实验失败能炸毁半条街,或是一些魔阵师没做好工作导致塌楼等等。

    类似的事故曾经十分多见,后来魔法公会出了各种条例,严格控制了一些材料在市面上流通。

    从此情况改善了许多。

    “你的任务是,”萨沙一手托腮,“进入集会,看看里面有没有来自无光之墟的龙骨售卖。”

    他停了停,“请柬已经停止发放了,但这不是问题,加缪能弄到手,你不用担心那个。”

    苏澄点点头,“我懂了,龙骨,等等——”

    她对原著这段情节有印象,但有些细节记不清了,这回只想好好确认一下。

    苏澄:“只有一件吗?还是可能有很多个?还是你不知道?”

    凯思忖片刻,“如果有多件类似的拍卖品,你只在意那个最大的就行了,嗯,它可能会和其他的骨骼有些区别,那些人或许会宣称那是无法鉴定的。”

    “行,”苏澄也不多问,“然后呢?抢了就跑?”

    萨沙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是能做到当然可以!”

    “不,”凯无奈地垂眸看向她,似乎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还是认真地纠正了,“你确定一下它的去向就行。”

    他停了停,“看看谁是买家,尽可能确定买家的身份,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不用勉强。”

    酒馆的侍者端着托盘走近,立在隔音的魔阵外,轻轻掀起帘子。

    热苹果酒、碳烤羊排和蘑菇鸡肉派,以及几样小点心相继放上桌面。

    鲜嫩羔羊肋排,表皮酥脆泛金,内里鲜嫩多汁,配了焦香的烤土豆。

    派里则是鸡腿肉、口蘑、洋葱和豌豆,奶油炖煮浓稠醇厚,切开的时候更是香气四溢。

    在书店里耽搁不少时间,苏澄其实又有点饿了。

    但她满脑子都是任务的事,罕见地抗拒了美食的诱惑,勺子捏在手里都没动。

    “话说,”苏澄仰起头,“我猜那东西对你很有价值?如果我想办法直接把它弄到手,那不是更好——唔!”

    黑发男人拿起她的叉子,叉了一块烤土豆塞在她嘴里,“不用‘如果’,你别出事就是最好的。”

    苏澄:“……”

    苏澄生气地捶了他一拳。

    她没有很用力,但这也没多少影响,反正就算用尽全力也伤不到这家伙。

    凯有些错愕,“抱歉,弄疼你了?”

    他显然很确定自己没有用力,或者绝对没到会让她不舒服的程度。

    苏澄含泪吞下了烤土豆,“这是烫的!”

    凯:“……”

    对面的吸血鬼围观了一切,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哈!”

    凯赶忙给她道了声歉,伸手托住少女精巧的下颌,拇指轻柔地按上柔软的唇角。

    “烫伤了吗?”

    他那双漂亮的金眸里满是关切。

    作为某人的老师,他心里自然清楚——

    她那点斗气只能护住内脏骨头,连皮外伤都免不了,更何况是唇舌。

    苏澄微微摇头,想说不要紧,至少没有烫伤,就是热了一下。

    反正比起她在龙鹰背上的遭罪经历,这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面前的男人微微蹙眉,转身俯低凑近时,宽阔的肩背完全笼罩了她,眼中仍是满满的悔意。

    他吃饭前就已经摘了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裸露着,带着沁人的凉意。

    指腹擦过唇珠,苏澄觉得亲吻到像是一捧雪。

    被烫得微微发痛的嘴唇,本能地喜欢那样的触感,禁不住就想往上贴。

    他一臂放在沙发座的靠背上,一手贴着她的嘴。

    口腔里湿热气息拂过指腹,还能看到那微张的檀唇里,泛着水光的粉嫩舌尖。

    ……确实也不怎么严重。

    “对不起,”凯低声道,“你本来就喜欢吃凉的,烫一下应该挺难受的吧。”

    “无所谓啦,”苏澄咕哝着说道,“你又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旁边人影一闪,冰凉的玻璃杯贴上了脸颊。

    萨沙不知何时离开座位,这会子又回来了,拿着了一杯装满冰块的柠檬水,贴在了她脸上。

    “凉一下就好了,”银发青年弯腰站在她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对你不好?”

    第63章

    “谢谢, ”苏澄接了过来,“……但这个问题我仍然很难回答。”

    她用带着水迹的冰凉杯沿在嘴上贴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喝了一口。

    然后眼珠子都差点被酸掉。

    苏澄满头黑线,“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整到我, 你就错了, 这好歹还是人能喝的东西。”

    比起加缪的地狱级魔药算什么!

    “哦, ”萨沙并不失望, “只是这个做得最快,最后他们还想放糖, 但是糖浆用完了要去开新的——”

    他说着又瞥向对面女孩的怀里,“你真喜欢买书啊, 又是诗集吗?”

    苏澄举起那本故事书, “不,我本来以为是童话, 但……”

    萨沙长臂一伸接了过来,只翻了几页就开始笑,“这东西要是让教廷的人看到, 估计是不太乐意的。”

    他这么说着, 却也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还时不时发出点感慨,“这写得还挺煽情的。”

    “那内容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关注过这些人。”

    “这些人?”

    苏澄还想说话,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似乎有人吵了起来, 接着是碰撞声。

    她扭头一看,窗外的街道上站了一群人。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趾高气昂地在大声说话,身后还跟着一群仆从。

    罗温站在他面前, 大约只有一臂距离,黑着脸和他吵架。

    他俩都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说话声音还越来越大,苏澄在二楼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好像是罗温的远房亲戚,但两人显然关系不好。

    他听说锋之院名额尚有空余,就想试试能否被录取,结果在魔法测试里被刷了下去。

    这人满肚子火,在镇上遇到了罗温,不由出言挑衅。

    后者自然也不吃气,和他当街对着骂了起来。

    “太可笑了——”

    罗温抱起手臂,“你父母费尽心思,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人,才将你的共鸣等级变成了特等……”

    极少数异术法师,掌握着魔文刻印的手段,能通过永久或者半永久性的刻印,提升承受者的共鸣等级。

    从效果而言,这种手段或许不如天然形成的,但也确实能让元素法师实力更进一步、或是更容易学习魔法。

    但这种刻印的造价极高,需要许多价值连城的珍稀材料,还有聘请刻印师的费用更是天价。

    别说是普通的有钱人,就算是帝国贵族当中,能负担这种开销的,也不算多。

    而且还未必能找到刻印师。

    “结果架不住有人脑子不行,光提升了等级有什么用?”

    罗温冷笑一声,“帝都周围名校云集,有那么多只看共鸣等级就收人的,你却跑来十字星,是不是有点自信了?”

    那男人脸色颇为难看。

    谁不知道十字星收学生收得少,而且还很是苛刻,战士就不用说了,对于元素法师而言,特级共鸣者想进都有风险。

    “你!”那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异端婊子生的杂种,也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苏澄不由皱眉。

    她只记得罗温家里挺有钱,好像还是小贵族,具体的设定早就忘了,书里好像也没写清楚。

    但这话显然是在针对罗温的母亲。

    “……哈,”罗温面色一沉,看向了男人身边的仆从,“他手里拿的那个大箱子是什么?我好像听见了金币的声音,我记得测试费用没有那么多吧?所以你带一箱子金币去学校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哦,我忘了,有人蠢笨如公猪,没有悟性没有智慧,只剩下钱了,偏偏人家不稀罕你这点钱!”

    下一秒,那男人猛地扑了上去。

    劲风席卷而起,街道的石砖上留下刻痕,两道身影纠缠着、裹挟着狂暴的气流撞入酒馆一楼,砸碎了三张橡木桌和半面酒架。

    麦酒桶霎时间爆裂,金黄色的酒液混着木屑漫天溅射,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酒精与木料焦糊的气味。

    苏澄跑到楼梯口围观下面打架。

    那男人怒吼着,手边暗红的斗气如熔浆般沸腾,脚下的地板寸寸剧烈,飞溅起细小的火星。

    他一拳轰出,斗气化作咆哮的炎浪,沿途的桌椅瞬间碳化崩解。

    罗温不闪不避,双臂间同样涌起红光,在衣袖外凝成鳞甲般的光纹,直挺挺地迎接了对方的攻势。

    斗气宛如拍击礁石的海浪般四散。

    苏澄瞧出了几分端倪。

    斗气秘典这东西,品阶越高越罕见。

    但凡找不到更好的,多半就会将自己所学传给孩子——他们的祖辈们大约就是如此,所以即使俩人不是近亲,可能也练了相同的斗气。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比的完全就是技巧和强度。

    那个男人比罗温大了几岁,两人打得不相上下,看来他可能是个糟糕的魔法师,但在斗气一道也不算太差。

    大厅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承重柱被斗气轰碎,他们一起撞在柜台上,橡木柜台顿时坍塌。

    然后他们同时跃起,在四处飞舞的碎片里,悍然出拳对撞。

    暗红的斗气交缠成螺旋状,形成直径数米的风涡。

    柜台残留的铜钉被连根拔起,像子弹般嵌入摇摇欲坠的墙壁,吊灯的链条寸寸崩断,水晶灯坠落粉碎。

    悬浮在斗气漩涡里的酒液被蒸发,白雾倏地腾起,又被气流绞碎。

    二楼的地板都被轰穿了。

    苏澄看了看远处那个巨大的坑洞,又看了看下面浑身浴血的两个人。

    她再扭过头去,望向自己的队友。

    这酒馆里其余客人几乎都跑了,楼上的不知道,至少一楼二楼几乎没人了。

    萨沙仍然在看书,一副岁月静好的状态,还时不时喝点酒。

    凯更是一直在吃没有停过。

    楼下的动静,对他们而言,好像只是小孩子打闹一般,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关注。

    “嗯?”

    萨沙忽然扭过头,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如果你乐意的话——”

    血族笑眯眯地说道,“可以用那东西练练斗气,不过可能会有点难受,看你自己了。”

    苏澄:“?”

    那东西?

    这是说罗温的脑残表兄吗?

    她下意识看向凯。

    黑发男人微微侧过头,思忖片刻才道:“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试试,只是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你的恢复时间大概要长一些。”

    苏澄歪头,“你是说受伤?”

    “我说的是透支,”他温和地说道,“他还没那个本事。”

    “说实话,”萨沙托腮说道,“我倒是建议你试试,有时候想要快速进步,就得多点付出,去挑战那些麻烦的对手。”

    苏澄扭头继续看楼下的情况。

    罗温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衣袖碎裂大半,胳膊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而那个男人已经昏厥,这会儿正躺在远处,浑身浴血。

    一楼的废墟里陷入死寂,只剩下酒液滴落的倾向,以及红发青年粗重的喘息声。

    仆人们急匆匆冲过去,将那男人团团围住,一边查看状况,一边唤醒他,还有人已经掏出了治疗卷轴。

    然而还没来得及使用,那个男人忽然坐起来,并且推开了周边的人。

    仆人们在旁边摔成一团。

    苏澄听见了笑声。

    低沉的、嘶哑的、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回响——

    男人坐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接着身体开始颤抖,那并非虚弱的痉挛,而像是某种兴奋的震颤。

    好像某种力量从体内迸发。

    他的上衣全然撕裂,布料像是被无形的刀刃切割,化作满地碎片。

    苍白的胸膛上,一团黑紫色的印记缓缓浮现,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

    那是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无数线条纠缠而成的、没有固定形状的不规则图案。

    仅仅是注视它,就让人感到眩晕。

    苏澄倒吸一口冷气。

    那看起来像是神眷者印记,但应该并非如此。

    因为无论是哪位神祇,其印记都是一个清晰的图案,某个物品或者动作,黑暗神那边的也是如此。

    原著里林云成了色秽之神的眷者,也是如此。

    不会是这么一坨东西。

    “哈——”

    那个男人缓缓抬头,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

    他的双目变成了纯粹的漆黑,没有一丝眼白,脸上的神情僵硬却狰狞。

    “轮到我了。”

    男人缓缓向前走,速度不是很快,接着一拳砸了下去。

    罗温受了伤,也不能迅速躲开,只能咬着牙硬接。

    苏澄听到了骨骼断裂的脆响。

    两人脚下地板已经破碎,此时又受到重压,直接向下塌陷成凹坑。

    整座酒馆都开始轻微的震颤,罗温勉勉强强接下对手的一击,然后又迎来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她显然已经骨折了,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滑落。

    苏澄知道她肯定也是魔法师,否则不会被锋之院录取,但这种情况下,恐怕还真不好放魔法。

    更何况她可能本来就更习惯用斗气干架。

    与一开始的状态相比,那个男人的攻击看起来毫无章法,似乎只是被纯粹的破坏欲支配。

    然而他的斗气强度可能提高了,罗温又受了伤,应付得非常艰难。

    苏澄第二次听到骨骼折断的响动,终于忍不住捏了个风刃。

    邻居对她挺好的。

    而且那男人本就让她心生厌恶。

    “……别过来!”

    红发青年似乎感觉到元素精灵的流动,在挨打中还抬起头喊了一声,接着才发现是自己的邻居。

    “我草——你怎么还在、你别过来!不关你的事!”

    罗温这么说着,肩上又挨了一拳,整个人直接被打飞出去,撞塌了一面墙。

    那男人正要过去,脚边倏地长出数十道藤条,将他的双腿牢牢困住。

    他运气斗气震碎了那些树藤,然而藤蔓不断从地里伸出,层层叠叠将他的双腿锁死。

    破坏速度比不上增生,不过几秒钟时间,他整个人已经被树藤锁住,藤条上的尖刺穿透了皮肤。

    黑紫色血液从伤口里涌现。

    “……我能对付,”红发青年喘息着爬起来,“不要插手我的战斗。”

    苏澄没再有动作。

    她倒是知道,战神的信徒们,在这方面似乎都比较执着,尤其是一对一的决斗,更是有着不应该被外人干预破坏的荣誉性。

    但这本就不是正经的决斗。

    而且——

    “怎么回事?!”

    几个魔法师的身影出现在街上,为首的人一眼看到那男人胸口的徽记,顿时脸色大变。

    “异教徒!”

    她厉声说道,手指一动,空中出现了数十条蓝紫色雷光,呼啸的雷芒宛如剑雨,一瞬间将那男人的身体钉穿。

    在电流嘶鸣的响声里,男人发出痛苦的惨叫,身躯被烧得焦黑。

    他胸口的图案不断扭动,刺激着其体内的斗气,却无法打破这碾压性的力量差距。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

    那男人的仆从们惊呼不已,有个人想上来阻止,被另一个魔法师挥手打飞,撞到墙上脑浆迸裂。

    强劲的风流消散在空中。

    其余人顿时噤若寒蝉。

    “我不知道这是谁,”一个风系魔法师淡淡地开口道,“但目前来看,有相当大的概率,他和他的家族都将一同化为灰烬。”

    罗温闭上眼倒在了废墟里。

    苏澄赶紧下去,确定她呼吸平稳,大概只是受伤和透支。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那个雷系魔法师面沉似水,“你和她是一起的?”

    苏澄猜测他们是公会的人,就实话实说讲了自己的见闻,街上也有别的围观者,大家都能作证。

    魔法师脸色稍缓,看了看彻底昏死的男人,“此人我们要带去神殿交由教廷处置——”

    说着又停顿了一下,“你的邻居也得一同过去,他们多半要向她问话,不过,她受伤不轻,而且既是异端的力量,寻常的手段未必能治疗,去一趟神殿才能彻底根除,不留后患。”

    苏澄点头,“我明白了。”

    罗温本来也该有仆人,但十字星不允许带随从,所以她自打入住之后,就将跟来的人都遣回家了。

    这会儿她身边也没别人。

    苏澄仔细一想,原著里没有这情节,而且从逻辑上说也不会发生。

    因为林云从金珀城出发就晚,等他到校都已经是开学前夕了。

    从之前的对话来看,倘若不是自己要来魔法公会,罗温多半不会这个时间来白露镇,即使她本来也有事。

    那也会再晚一些过来。

    也就不会碰到这个脑瘫亲戚了。

    苏澄正琢磨自己要不要跟去照顾一下,忽然听到了尖叫声。

    原先躺在地上的男人,竟然再次挣脱束缚,猛地蹦了起来。

    他的躯体被烧得焦黑溃烂,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却似乎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一团扭曲的黑紫色印记倏地暴涨,纹路蠕动着散开,好似千万条战栗的线虫,沿着他的血脉蔓延。

    他的身体开始畸变。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肌肉纤维撕裂又重组,肩背的关节不断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疯狂生长。

    他的肌肤龟裂了,裂缝里涌出更多的黑紫色液体,与血肉混合着鼓胀成一团。

    不过转眼间,一个少说三米的、浑身淌出黑血的怪物,嘶吼着站了起来。

    他的脊椎弯曲,后背隆起,数根尖锐的骨刺刺破皮肤,下颌也不断裂开,牙齿变得细长尖锐,嘴角几乎撕裂到耳根。

    那双眼睛随着肌肉拉扯而分裂,化作三对猩红的竖眼,每一只都在疯狂转动,仿佛在窥视不同的维度。

    “死——”

    几个魔法师纷纷骇然。

    领头的那位显然实力最强,见状也毫无惧色,看起来已经准备迎接攻击。

    怪物身影一闪,几个魔法师同时动了。

    他们都是正经的元素法师,完全没有修炼斗气,然而因为阶位高,身体强度也绝非寻常人能比。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抗。

    尤其面对这样的对手,大家都会选择和敌人周旋,而不是一上来就硬碰硬。

    怪物等的似乎就是这一刻。

    他假装要袭击魔法师,却忽地转头扑向了苏澄。

    或者是——

    是她旁边的红发青年。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魔法师们看着那个黑发少女抱起昏厥的朋友蹿了出去。

    苏澄在怪物开始变身时,就已经将罗温抱起来,在他吼叫的那一刻,就也同时动了。

    否则以她的速度,绝无可能避过。

    但这一下提前,就恰好能堪堪躲过第一下扑击。

    她抱着罗温滚到地上,捡起仆从们掉落的长剑,咬着牙一挥,剑刃上燃烧起滚滚黑焰。

    一层又一层的风盾在空中浮现,被怪物的利爪撕裂。

    ——叮!

    在刺耳的金属交击声里,利爪与剑锋相撞,卷起的气浪澎湃如潮,仅剩的天花板几乎悉数碎掉。

    破裂的墙体吊顶碎块噼里啪啦落下。

    苏澄气血翻腾,头晕眼花,从手臂到腰腿皆酸痛不已。

    那些魔法师震惊地看向她。

    “战士——”

    “那是什么属性的斗气……”

    怪物的爪子被勉强拦下,正要再发动攻击,却忽然浑身一僵。

    他筋肉下的血管开始抽搐,仿佛无数毒蛇在皮下扭动,胸口的徽记忽明忽暗,宛如将熄的烛火。

    “不——”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破碎喑哑。

    肌肉不自然地收缩,关节扭曲错位,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紧接着,怪物的右臂率先爆裂,血肉和碎骨喷射如雨,碎屑在半空中燃烧,落在地上就化为灰烬。

    他的胸口也塌陷下去,所有的骨骼都被折断,躯体很快变得干瘪,像是被人抽走了水分。

    然后整个人都炸了。

    黑紫色的血水散落如帘幕,腥臭的气息弥漫了酒馆的废墟。

    苏澄早早躲开,还捡起块桌板挡了一下,果然听见嘶声。

    厚实的木桌面被黑血腐蚀出坑洞。

    周围的惊呼此起彼伏,魔法师们很快过来了,一些晦涩的念咒低语声接连作响。

    她虚脱地坐在一边,恍惚间看到人影靠近,熟悉的气息环抱过来。

    “团长——”

    苏澄放心地靠在了他怀里,“我先睡会儿。”

    旁边的人沉沉应声。

    第64章

    苏澄醒来的时候又是晨间。

    曙光透过半开的落地窗洒入屋内, 照亮了布置典雅的房间,将鎏金壁纸和墙框都镀上一层亮泽。

    拱形窗半垂着珠帘,水晶石珠在风中摇晃,将花园里玫瑰色晨雾过滤成朦胧的彩晕。

    玫瑰、百合和鸢尾舒展着花瓣, 露珠沿着叶尖滚落。

    庭院正中, 一座白色大理石喷泉正汩汩流淌, 水声清越, 几只鸽子停在池边。

    “……早安,阁下。”

    有个端着盘子的年轻人进入房间, 优雅地向她欠身行礼。

    “大主教阁下吩咐我给您送早餐。”

    这人也是圣职者装扮,瞧着像是寻常的牧师。

    苏澄顿时知道自己在教廷地盘, 不由回顾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

    “大主教, ”苏澄想了想,“是约翰逊阁下?”

    那位牧师点点头, “是的。”

    他看起来丝毫不奇怪,为什么她立刻能喊出大主教的姓氏。

    教廷自有一套规划片区的方法。

    以首都为中心,向外辐射周边数十个城镇, 组成了帝国最大的贝利亚教区。

    其教区大主教弗拉维娅·约翰逊, 曾在圣骑士团任职多年,后来又当过多个教区的负责人,称得上是资历丰富。

    如今她是教廷在帝都的最高代表人,据说和皇帝本人关系都很熟稔, 又是帝国御前会议的成员。

    而且还是日神殿下的眷者。

    日神和月神两位主神, 与其余的主神还不太一样。

    其他主神是光明神的盟友,或许实际上以其马首是瞻,是因为不敢忤逆这位至高神,但名义上确实只是同盟。

    但日月神却是实打实的听命于光明神。

    因为这两人的力量来源, 与光明神的属性完全相同,据说他们的力量都是被至高神赐予的。

    与其他那些次神们相比起来,区别只是这两人身为主神更强一些。

    因此教廷里的神眷者们,几乎除了属于荣光七神的,就是日月双神的,只是后者数量更少。

    总而言之——

    这位大主教阁下极为有名,但凡是对帝国核心圈子略有了解的,都必然知道此人。

    “谢谢。”苏澄拿过那个精致的银托盘,“我的朋友,弗格森小姐,她醒了吗?或者你不知道?”

    “您不用客气,”牧师笑着说道,“她的伤已经恢复了,昨天晚上还来看过您。”

    瓷碟里盛着蜂蜜吐司,金黄酥脆的外皮上点缀着杏仁片,旁边是一个三格果酱碟,草莓、蓝莓和橘子酱,果粒饱满透亮。

    碗里盛着牛奶燕麦粥,此时仍然温热,香气四溢,水晶杯里是鲜榨的橙汁,托盘角落还放着一碟水果,切好的蜜瓜、葡萄和雪梨。

    苏澄尝了一口面包片,“……每次在教廷吃饭,都有种想要原地加入的冲动。”

    牧师惊讶地望着她,似乎不确定这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而且无论是哪种似乎都让他很惊讶。

    “我为什么躺了那么久?我记得我没受伤吧?”

    “很抱歉,我不知道,阁下。”

    苏澄不再难为他了。

    她火速吃完美味的早餐,从房间里出去,外面是一条半开放的回廊,紫色藤萝攀着柱子和穹顶,织成一片瑰丽的瀑布。

    有三个金发年轻人站在廊下交谈。

    他们个子都很高,也都生得俊美非凡,挺拔的身材被华丽的制服勾勒,这一幕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三人相继回头。

    其中两个人她都见过。

    “日安,”苏澄先向那位陌生人致意,“约翰逊阁下,谢谢您的早餐。”

    弗拉维娅向她微笑,“早安,您睡得怎么样?”

    这位教廷驻派帝都的最高负责人,也生了一副金发蓝眼的好相貌,如今看起来风华正盛,而且瞧着非常亲切。

    “挺好的,”苏澄看向另外两个人,“说起睡觉——”

    她的目光立刻黏在其中一位身上不动了。

    过了几秒钟。

    苏澄轻咳一声,先向另一个人打招呼,“怀特阁下。”

    詹恩向她笑了笑,“希望你旅途顺利。”

    苏澄这才再次望向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伊安先生,好久不见。”

    金发金眼的青年向她颔首,看起来也并不激动或意外,姿态一如既往的矜持。

    苏澄欲言又止,只觉得很多话堵在嗓子里。

    他们俩就见过一次面,还是在金珀城神殿里,他来指点自己如何通过练习魔法提高精神力。

    当时她被对方的容貌惊艳到,甚至狼狈弄洒了果汁。

    现在——

    他看起来有点冷淡。

    虽说他仿佛就是这种性格,苏澄也没指望他表现多么热情。

    苏澄打起精神先和弗拉维娅寒暄。

    这位大主教阁下年纪不小了,别说给自己当祖母,就是给便宜舅舅当祖母都绰绰有余。

    说话也温和体贴,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的倨傲,既像在关怀小辈、又能让人觉得自己受到尊敬。

    几句话就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虽然说早知道大主教都有这种本事,而这位既能在帝都任职,肯定是个中翘楚,苏澄仍然有些迷糊。

    恨不得当场认个教母。

    两人交谈了一番,苏澄也基本弄清了情况。

    ——自己之所以睡了大半天,完全是因为之前过度透支。

    那怪物的实力远远强于她的想象,而其发出的攻势,也并非是她这种强度的身体能轻易撑住的。

    她接下怪物的一击,耗尽了全身的斗气。

    这种耗尽并非只是寻常训练那种体力见底。

    而是因为外界刺激。

    身体在求生本能的反应下,被榨干了所有斗气,包括部分与身体深度结合的。

    这就导致她需要睡眠恢复。

    苏澄非常惊讶。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相当不错,斗气充沛且循环流畅,若是仔细对比一下,斗气总量比之前还多了一些。

    事实上,每次修炼都可能会带来一点细微的增长,尤其是对于她这个阶段的人而言。

    但绝大部分人是很难感受到这种提升的,往往都是几个月甚至一两年,通过实战效果对比,才能看出明确的进步。

    现在她自己都能有所感应,说明那这种进步绝非是微量的。

    “这就像精神力训练,每次承受透支的痛苦后,总能更进一步。”

    面前的大主教稍稍解释了一下。

    当然精神力很容易、或者说相对容易达到这种程度,斗气就不一样了。

    “并非每种斗气都能做到,”弗拉维娅笑着说道,“这和属性、修炼方式以及斗气特性本身都有关系。”

    有些斗气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被抽离去保护身体,反而可能在体内直接紊乱,导致经脉断裂甚至死亡。

    大主教并没有询问过多询问,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赞赏,就将时间留给了他们,让他们尽情叙旧。

    说完就走了。

    苏澄目送她离开,才望向另外两个金发男人,“……所以,先生们,你们为什么在帝都?”

    詹恩看了一眼伊安,“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并不尽然相同,我只是来参加会议的,北大陆已有多地出现异端活动。”

    苏澄顿时想到了高勒家族,“其实也并不是新出现的吧?”

    她这话略有些失礼,毕竟那家族的行为延续数十年,也与当地神殿里圣职者受贿有关。

    詹恩却并没有任何怒意,“这件事确实是我失察,但我说的并非是类似的事件——”

    “哦,”苏澄眨眨眼,“那个怪物,我看到他胸口的印记,和哪个神祇有关系吗?”

    詹恩微微颔首,“永夜秘教派出了一批邪术师潜入了北大陆,伪装成了刻印师。”

    名义上是给人做刻印,提高元素共鸣等级,实际上是用特殊的手法,将黑暗神麾下诸神的赐福注入他们体内。

    这和神眷者有极大的差别。

    但仍然能让人获得力量。

    不过——

    其他人暂且不提,七罪神的力量并非任何人都能触发的。

    “仍然需要适格者,但不像对神眷者的要求那么苛刻,只要有一点符合就够了,哪怕只是在那一瞬间。”

    詹恩想了想,“听你的同学描述的状况,可能是嫉妒之神或者愤怒之神的影响,只要那人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处于一种过分激烈极端的状态,就能发挥相关的力量,不过你要知道,这两位次神的神眷者,可并不仅仅是善妒或易怒这么简单,其余的次神也一样。”

    苏澄颔首,“我明白,就像好色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成为色秽之神眷者的却很少。”

    伊安微微扬眉,那张英俊得虚幻的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苏澄一直暗搓搓关注他,见状顿时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我倒是听说,”伊安淡淡地开口,“我面前有一位曾经有这种机会的人。”

    苏澄皱眉,“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这么冷淡的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屁话!

    好像她很在意对方的态度一样,好吧,她可能有点在意,但这也绝对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詹恩几乎是悄然后退了一步。

    苏澄没注意到大主教的表情,也没看到他那恨不得逃离现场的纠结眼神。

    她仍然在看伊安。

    后者的反应颇为平静,并没有尴尬羞恼或者不屑,反而还露出了一点疑惑。

    “我很冷淡吗?”

    金发金眸的美貌青年轻声开口,嗓音悦耳似天籁,“你认为我该有怎样的反应,才会获得与之相反的评价?”

    苏澄总觉得这是个陷阱。

    她思忖片刻,“或许——多笑一笑?给我个热情的拥抱?毕竟我才死里逃生?”

    伊安挑起眉梢,“这是你想要的?”

    “我没有想要!”苏澄立刻说道,“我只是在举例子,给你一些更有助于理解的答案,你别弄混了!”

    伊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吧,现在我知道了,还要感谢你的解释。”

    苏澄总觉得他还在阴阳。

    她下意识看向詹恩。

    大主教不知何时已经离他们三米远。

    苏澄:“?”

    她依稀记得刚刚他们距离也只有一臂之遥吧?

    苏澄忽然觉得有点丢人。

    但事已至此,只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所以北大陆,或者说银月帝国,已经多起类似的案件?”

    “是的,”詹恩缓慢点头,“至今为止已经有五个人,死于力量爆发后的肉身崩溃。”

    并非每个人都能长久维持那种状态,时间长短还和实力有直接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人控制力更强,能从那种‘怪物’状态回退成人形,甚至逃脱了一次追捕。”

    “哦,听起来最终还是落网了,所以有没有审问出重要信息?”

    “他们确实受到异端力量影响,”大主教微微摇头,“但他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那些刻印师也踪迹难寻。”

    苏澄终究不是圣职者,也知道有些事不好多问,教廷内部必然对此有计划。

    若是发觉更多黑暗神势力参与,说不得还要请示纯洁之神——或者光明神本人?

    不知何时,詹恩悄然离开了。

    他或许说了告辞,或许没有。

    总之苏澄抬起头时人已经没了。

    她只好看向仅剩的一个人,“所以你也是来参与会议的?”

    伊安抱着手臂和她对视,“或者是来向某个死里逃生的勇士展示我的冷淡。”

    苏澄:“……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金发青年垂眸看了过来,那双宛如暮影沉湖的眸子,似乎隐隐掀起一丝波澜。

    苏澄和他对视,“怎么了?”

    “上次分别时,你说过帝都,”伊安淡淡地开口道,“我来的时候也想过,是否会见到你,但见面方式意料之外——”

    他停顿了一下,“你躺在……你的同伴的怀里,看起来几乎要死了。”

    苏澄轻咳一声,“但只是透支,所以其实没事,对吧?”

    “……而你身上的气息,比起上一回,又有些不同了。”

    他自顾自地、继续用一种难以分辨情绪的语气说道,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高兴。

    好像这种事实让他感觉不舒服。

    气息?

    苏澄转了转眼珠,险些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兽人,嗅觉比较敏锐的那种,能闻到一些普通人类无法感知的味道。

    只是他从外表上来看,没有半点兽人的特征。

    有些兽人混血或许也是如此,但那样的混血和人类也几乎没有区别。

    但凡还能感官灵敏的、继承某种兽人特质的,一般在外表上都会多少有些显现。

    转念一想,教廷高手如云,武力值高的极多,但精通各种怪奇法术的也多,谁知道面前这位怎么回事。

    看他和那两位大主教说话的样子,显然也不会是一般的牧师。

    “譬如说?”苏澄不太确定地说道,“上次我是怎么样的,现在是怎么样的?”

    伊安轻轻歪头,“混乱。我能感觉到你和更多人‘接触’过,但是,没有关系——”

    他牵起嘴角露出了微笑,颊上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这一笑仍然十分惊艳,宛如黎明朝阳穿破云层,倾泻在雪原冻土上。

    “我还可以给你做一次净化。”

    金发青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要知道,你身上仍然残留了一些糟糕的气息,某些异端可能因此将你当做同类。”

    苏澄自然以为是之前那个怪物。

    她身上的伤,无论内外,自然都彻底痊愈了,但这所谓的气息,就是另一回事。

    毕竟自己不是圣职者,这些拥有光之力的人,会对暗属性更敏感。

    “好啊,”苏澄点点头,“要怎么做?”

    金发青年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间闪耀起淡金色光雾。

    他的指尖拂过她的脸侧,从耳下穿过,距离非常近,却准确地、完全没有碰到皮肤。

    只留下一道烧灼般的热意。

    他撩起她的头发,动作也非常轻柔,那些卷曲的黑发在指间流淌如水。

    伊安轻轻摩挲着那些柔滑的发丝,指尖穿梭而过,落在少女颈边的黑色项链上。

    那截吊坠没入胸口的衣领里,只有隐约的轮廓透过单薄布料浮现。

    “有些力量能寄生在你身上的任何部位——”

    他垂眸看了片刻。

    “头发。”

    他的手指仍然不曾碰到她,只是揉捻着那些发丝。

    苏澄能感觉到肌肤间散发的热意,有一瞬间她甚至感到寒冷,渴望更多的、真正的触碰。

    伊安却似乎还维持着礼貌,保留那最后一点距离。

    “躯干。”

    他伸长手臂,指尖落在她的后领,顺着单薄的衣料微微向下,滚烫的触感,沿着脊柱一路烧到尾椎。

    宽大的手掌倏地覆盖住后腰。

    却仍然隔着那一层衣衫,没有完全贴上肌肤。

    “或者更隐秘——”

    热意开始向下燃烧。

    他仍然平静地说道,“……更潮湿的地方。”

    第65章

    庭院沐浴在清晨的朝阳, 藤萝攀附在象牙色的廊柱上,花瓣边缘镀着一层薄金。

    金发青年站在她面前,阳光穿过回廊拱顶的藤蔓间隙,斑斑驳驳落在他的脸上, 在那淡金色的睫羽间流淌。

    他雪白无瑕的肌肤, 灿如曙光的金发, 还有那线条凛丽的眉目, 都被光芒勾勒得近乎透明。

    仿佛一尊被信徒供奉的神像——完美、圣洁,却又带着一点不可触碰的距离感。

    然而对方的话, 却让这种距离破碎了。

    苏澄诧异地瞪着他。

    那种强烈的惊艳感甚至让她想到纯洁之神,然而那个人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若是察觉到她身上的异端气息, 直接一拳把她打飞差不多。

    即使那并非她自愿, 他也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你在想什么?”

    伊安轻声开口道。

    苏澄忽然感到嗓子发紧。

    这家伙生得过分美貌,却并不算是典型的冷艳类型。

    ——他的五官轮廓确实精致又锋利。

    而这种美丽浅亮、却不显冰冷的发色和眸色, 就缓和了深邃线条带来的压迫感和侵略性。

    只是他的性格并不温柔,无论对什么人,好像都有点冷漠和疏远。

    苏澄记得之前他和两位大主教说话的样子。

    他的姿态不失礼貌, 却总是带点距离感。

    好像和在自己面前差不多。

    他就很像是那种沉浸在某个世界里的学者, 即使对外界的刺激有所反应,也会是非常有限的。

    而且从性格上说,这家伙很不喜欢吃亏,大概还有点小气, 所以时不时就阴阳两句。

    苏澄很难形容自己对他的感觉。

    要说怕他, 好像也不至于,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和状态,她好像也不可能太过得罪他。

    所以她和他说话还会有点想怼他,甚至故意和他呛声。

    苏澄:“当然是在想你了, 先生。”

    “哦,”金发青年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或许我该感到荣幸,让您这样的大人物如此关注。”

    他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等她的回复,而是随意地抬起了手。

    一股明亮而柔和的、近乎实质的浅金色光芒在他掌心汇聚。

    那光辉色泽纯净、散发着融融暖意,也带着勃勃生机。

    光芒缓慢地向外膨胀,像是一轮被窝在掌中的太阳。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耀眼的光晕里。

    那双浅淡的眼眸映着光辉,宛如融化的黄金,而虹膜里绽出的条条金丝,好似日冕的镶边。

    或许是圣术加持的缘故——

    苏澄被那种纯粹的、庄严的、带着某种神圣气息的美所震撼。

    皮肤下的血液仿佛都开始沸腾,每一滴都朝着他的方向倾斜,如同潮汐追逐月亮,如同飞蛾扑向烛火。

    有种焦灼难耐的渴望在脊柱里燃烧,好似一种刻在脉搏里的古老导航,驱使着人类靠近火与光。

    那些抽象的、奇怪的感觉,都在她的脑海里融化,让她无法清晰地理解这一切。

    苏澄怔怔地看着对方,“我算什么大人物,外面的人当回事也能理解,你们教廷里神眷者并不少吧?”

    “像你这样的还真不多,”伊安轻声说道,“更何况你也要出名了,你勇敢对抗邪恶、一举击败异端神恩者的故事,说不定很快就要被吟游诗人传唱了。”

    苏澄:“?”

    苏澄:“你是在讽刺我吗,你是在讽刺我吧?比这更厉害的英雄事迹多了去了!”

    金发青年不置可否,“我只是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做。”

    苏澄眨眨眼,接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指的是我去帮我的邻居?我接下了那一击而不是躲开?”

    她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我本来也是想试试斗气,之前一直没多少机会实战来着。”

    虽然说这个题目略有些超纲。

    但在这方面,苏澄还是挺相信队友们的眼光,他们既然觉得差不多,她就觉得纵然超纲也是在限度内的。

    不过——

    他俩当时就感觉到那人身上的“异端”力量了吗?

    衣领倏地一紧。

    苏澄猛地回过神来。

    她低头就看到一双漂亮修长的手掌,正慢条斯理地将微微翻卷的领子整好。

    苏澄:“……”

    她禁不住仰头看他。

    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与制服间精致的金线,都好像在光芒里被琢塑。

    他那如玉雕般的手指撤开,然后停留在半空。

    指尖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她的锁骨。

    苏澄已经感受到热度。

    她分不清那是来自他的皮肤,还是那光属性的力量。

    磅礴的光明之力,已经如温热的海潮般涌来,穿过单薄的衣料贯入体内。

    伊安平静地垂眸看她,并没有让她放松。

    也没有说任何让她配合的话。

    他看起来无比从容,不担心有意外情况,似乎笃定一切都将会平顺进行——

    事情也确实如此。

    苏澄轻轻吸了口气。

    光芒触及身体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瞬间席卷开来。

    原本她也没有任何不适,但在被圣术笼罩后,就好像忽然浸入温泉,全身毛孔都骤然舒张。

    所有的疲惫、不安和疑惑,以及心里积压的某些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悉数被洗涤抚平。

    苏澄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纯澈的光之力,宛如无数温暖的溪水,正在皮肤下蔓延流动。

    它们缓慢而坚定地、淌过每一条血管和经络,贯穿了四肢百骸。

    这种力量所到之处,原本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如同附骨之疽的黑暗力量,就像阳光下消融的雪水般散开。

    然后彻底被瓦解、化为乌有。

    这可真是奇怪。

    ——直到这一刻,她才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真的有那种残余。

    而且被净化的感觉过于舒服,从内而外的滞涩感都被一扫而空,从灵魂到躯体仿佛都变得轻盈了。

    苏澄喘了口气,忍不住快乐地呻吟出声。

    那不是过分炽热的烧灼感,甚至更像是融化的蜜糖,甜腻而温暖地包裹了脏器。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胸口不自觉地向前挺起,本能地想要更靠近。

    然后撞在了对方的手上。

    苏澄:“……”

    这会儿已是初夏时节,帝都气候和煦,她穿得也并不多。

    并不经常被摩擦到的部位的肌肤,自然也比较敏感。

    因为她还能清楚感觉到,那筋骨分明的手指,光滑而温暖,带着融融热意,没有丝毫的伤痕与茧。

    也很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

    ——当然对于有本事的圣职者而言,这种情况相当正常。

    等等。

    苏澄赶紧停止了思绪,咬着牙强迫自己直起身来,“抱歉。”

    他不会以为她在耍流氓吧?

    金发男人垂眸看着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出言讽刺,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苏澄被看得有点心虚,“其实我还想说——”

    话音戛然而止。

    光之力源源不断注入了体内,她感觉自己的体温开始慢慢升高。

    一开始好像还没什么问题。

    直至一股热流在腰腹间涌动翻腾,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迅速蔓延至全身。

    “其实我还以为,”伊安好像故意学着她的口吻说道,“你或许会美化一下自己的动机。”

    “?”

    苏澄试图理清思绪。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开始融化。

    那纯粹的、充满生命力的光之力,在这一刻成为了奇怪的催化剂。

    某根敏感的神经被撩动,催生出难以抑制的欲望,混合着净化的极致舒适感,开始在体内燃烧。

    “……为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热,呼吸也开始急促,眼珠不受控制地急速转动。

    苏澄艰难地开口道:“你是说,你以为,我会假装我是出于高尚的品格、助人为乐的爱好、才去帮她?”

    诅咒发作了。

    而且印记对光之力似乎也有某种反应,它现在正非常不规律地冷热交替,似乎时而发作时而消停。

    苏澄也因此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

    一方面她仍然享受着精神上的安宁感,另一方面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渴望着什么,每寸肌骨都感到难耐的空虚。

    伊安低头看着她,微微皱起眉,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

    苏澄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可惜的是,她也不好嘲讽他,因为别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的,”金发青年轻声道,“毕竟你显然对我有好感,而大多数人类在这样的对象面前,往往会不自觉地、或者故意地伪装以展示更美好的一面,譬如道德感和善良行为这样的亲社会特质。”

    他停顿了一下,“就我个人的感觉来说,这好像也是人类求偶的本能策略之一。”

    “呃,”苏澄神情古怪,“我能给你两种回答,一种比较客观,一种可能会激怒你,你想听哪个?”

    伊安微微扬眉,“你随意,反正我不是个很容易被激怒的人,否则我现在已经被气死了。”

    苏澄点头,“好吧,那么第一种是,如果我真喜欢什么人,我肯定要他知道我的真面目,如果他连这都不能接受,最多当个炮——嗯,反正就不会考虑当恋人了,暂且不提什么能不能骗一辈子这种话,毕竟恋人也未必是一辈子,只说如果对方连你是什么人都不清楚,那他喜欢的是你吗?你不会觉得膈应吗?反正我会。”

    “嗯,”伊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得挺有道理,还有呢?”

    苏澄无奈地叹息,“第二种是,大哥我们才见了两次面,我确实觉得你很漂亮,但仅此而已,我没那么在意你的看法,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非常愿意认识你,但在那之后,如果咱俩谈得来脾气相投自然很好,如果不是,那也就算了。”

    她身边又不是没有漂亮男人。

    而说起漂亮男人。

    苏澄觉得自己应该找人解咒了。

    正想要后退,面前流涌着金光的手掌一动,长指扣住了她的肩膀。

    “……你去哪里?”

    金发青年垂首望着她。

    在光丝消散之后,那双宛如流霞秋水般的眸子,也恢复了原先那种静谧的色泽,此时正映出少女略显苦恼的面容。

    “说实话,”他缓慢地开口道,“我喜欢你的回答,三个都是。”

    三个?

    她不是只说了两个吗?

    苏澄茫然了一刻,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接着恍然。

    “你是说的——我不是乐于助人,而是想试斗气?那我要再加一句,我也确实有帮她的想法。”

    她抿了抿嘴,“都有吧,你知道,人的想法本来也复杂多变,未必是非黑即白的,我本来也不是冷静缜密的人,一时冲动很常见。”

    “嗯,”伊安轻笑一声,“我知道,我不会认为你是一个完全善良的好人,或者是一个完全自私冷血道德有瑕疵的人。”

    苏澄:“……”

    她总觉得这话好像从哪里听过。

    苏澄思索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算是她对自己的评语,大概有点讽刺意味,但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真实想法。

    这会儿对比一下,感觉就很微妙。

    但现在还有更麻烦的问题。

    “说起这个——”

    苏澄感受了一下诅咒的状态,仍然是一阵一阵发热,偶尔还会停歇几秒,倒是前所未有的境况。

    “我的队友,”她想了想,“把我送来神殿的人,个子很高,黑色头发——”

    “嗯,”伊安打断了她,“他让人转告你,说他会住在暮星庄园,东城区的一家酒店,晚上你可以去找他。”

    苏澄:“……现在是早晨,所以他现在大概率不在里面?而且那地方离这儿还挺远的?”

    帝都应该是整个帝国最大的城市,或者至少是之一,比金珀城还要大,而教廷神殿坐落在中心区域。

    她回忆着之前看过的地图册,“那我还能不能去找詹、我是说怀特阁下。”

    伊安:“……”

    第66章

    他用一种难以分辨情绪的眼神看着她, “据我所知现在并没有他必须列席的会议。”

    苏澄犹豫了一下。

    上回詹恩帮她解决诅咒,自己用的理由还是大审判官的力量残余,这回要怎么说呢?

    对了,或许可以谎称是那个怪物的影响?

    苏澄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 又想到帝都的那些高级会馆, 但初来乍到就一头钻进风月场所, 看起来有些奇怪。

    毕竟那些消息灵通的大人物, 多半已经知道她的神眷者身份。

    若是没有这一层,她放心大胆地去当个色欲熏心的家伙, 倒是也可以。

    如今再去做这种事,说不定还会引得别人胡乱猜想, 万一在那些地方被发觉诅咒印记就更麻烦。

    苏澄不禁头痛, 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过。”

    面前的金发青年忽然按住她肩膀。

    “净化还没有结束。”

    苏澄才想去试着找詹恩,忽然又被他摁住。

    温热的指尖沿着她的后颈划过, 然后描绘着脊骨的轮廓。

    她动作一顿,忽然庆幸这回穿了深色衣服,纵然面料并不厚实, 也能遮住背上的图案。

    苏澄茫然回头, “……我以为已经好了?”

    伊安并没有立刻回答,指尖沿着她的脊柱下移,每经过一节脊椎,就好像有一股新的热流注入体内。

    那种快乐和放松的感觉又回来了。

    苏澄只觉得意识开始漂浮, 像是在温泉水里流动的雪块, 正被和热的暖流融化。

    背后的烧灼感也被一股股热意覆盖,在脊椎里升腾弥漫,奔向了四肢百骸。

    她紧绷的肌骨放松,手臂上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

    像是绽开的枝蔓, 也恍若发光的长河。

    光之力在其中荡漾充盈,在不断的明灭流淌间,形成了肉眼可见的轨迹,冲刷着黑暗的淤泥。

    她快乐得几乎要睡过去了。

    一时间简直想永远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苏澄昏昏沉沉地闭上眼,诅咒烙印的痛觉越来越弱。

    ……这样也挺好。

    她这么想着,反正也不会死,只要那东西不疼了,自己根本不需要找人解决。

    不知不觉间,苏澄已经转过身,缓缓向前倾倒。

    额头抵上了宽阔坚硬的胸膛。

    在挺括的制服遮掩下,男人的肌肉比看起来更加结实,隔着面料也能感受到那具躯体蕴含的力量。

    某种温暖而干燥的气息包围了她。

    她想到秋时麦田的炽金余温,想到冬日新雪初融时蒸腾的凛冽水汽。

    还有什么更古老的东西——青铜祭坛上冷却的香灰,或是被千万年日光浸透的殿宇檀木,在触碰的瞬间好像就渗入骨骼。

    苏澄不确定这是哪种香料,但闻起来感觉很舒服。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恍惚间,头顶上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本来升高的体温,也隐隐约约有下降的趋势了。

    苏澄轻咳一声,“……现在结束了吗?”

    伊安看了她一眼,“快了。”

    太好了。

    苏澄暗自想着,这意味着可以多持续一阵。

    加缪之前就说过光之力不同,因为人类对光属性亲和很高。

    或许——

    如果他们再继续这样的净化,原本发作的诅咒还能压下去?

    然而印记的情况却没再有鲜明的变化。

    它维持着一种像是即将要发作、又像是已被缓和而正在消退的状态。

    苏澄不由有些焦虑,眼见着净化似乎结束,就咬牙拉住他的手腕。

    她攥着镶了金边的衣袖,掌心里渗出汗水。

    “怎么?”伊安垂眸看着她,“不想继续了吗?”

    苏澄一愣。

    她没有再用力。

    他的手在抬起后,又缓缓下移,热意在衣料上逡巡,钻入了肌肤。

    接着慢慢地覆上小腹,掌心顺着紧致的肌理滑动,几乎遮盖了纤细的腰肢。

    修长漂亮的手指间缠绕着金辉,温热暖流在体表蔓延、又钻入血脉之中,烘烤着体内的脏器骨肉。

    苏澄舒服地忍不住哼了一声,接着忍不住挺腰去贴上他。

    伊安动作一顿,忽然握住了她的腰,“你怎么了?”

    他另一手捏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少女放大的瞳孔,以及额前渗出的汗水。

    “据我所知,这种程度的净化,不会引发现在的表现,你还被什么力量影响过吗?”

    “……对,”苏澄咬了咬牙,“我曾经遇到一个,咳,那算是我的私事,但也是无妄之灾,总之那人的力量有某种催情效果。”

    她继续给大审判官扣锅,“即使缓解过,但好像还会时不时影响我。”

    金发青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要怎么缓解?”

    苏澄死鱼眼,“你说呢。”

    “我能想到很多种情况,”他微微扬眉,“取决于你想要什么。”

    “……我通常会根据实时处境选择最容易达成的。”

    苏澄面无表情地道,“当然前提是你会,你要是不会的话,那就不太容易——”

    话音未落,层叠裙摆被风扬起。

    堆聚的丝绸堆叠如水流,搭在了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腕间。

    苏澄震惊地睁大眼睛。

    苏澄:“?”

    他也太行动派了吧?

    “我不能说我有过很多经验——”

    金发青年淡淡地开口道,“或者任何经验。”

    苏澄:“…………”

    直接说你不会得了呗。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想我还是知道怎么做的。”

    柔嫩的肌肤被热意覆盖,光之力的温暖气息荡漾开,金色辉芒缓缓绽放,映亮了蜿蜒的淡青色血管。

    二人置身的僻静花园,仿佛也被这光芒点亮。

    温热的光辉在叶影间游移,撒过花瓣边缘,滑过垂落的藤蔓,在湿润的土壤间晃荡。

    低垂的花蕊上挂着悬而未落的露珠。

    光之力的金辉照耀着庭院,像是夏日焦热的炎阳,一寸寸烧灼着颤抖的花叶,分开的瓣片被照得透明,脉络都清晰可见,随着光芒蜷起又舒展,藤蔓仿佛都缠绕得更紧了,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苏澄仰起头,看到屋檐上停留的鸟雀,他们扑闪着翅膀落到水潭旁,又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惊起。

    一片羽毛坠落在湖心,每一次触碰都轻柔无比,在水声里荡漾开圈圈涟漪。

    然后滑入湖面被凿穿的水涡,渗出的雾气将羽毛沾湿,羽绒里挤出晶莹的液滴。

    “……这样吗?”

    伊安低头注视着她,看着少女被魔力净化,在光之力里渐渐展露出享受神态。

    “嗯,继续放松。”

    他平静地说,话语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人禁不住松弛。

    苏澄微微仰起头,后背抵住了回廊里的石柱,肩胛骨压到了攀绕的花藤。

    上面那些圆润的刺没入皮肉。

    因为没有锋锐的尖刺,所以不会划破肌肤,但还是难免有被打开的感觉。

    它温柔地探入湿润的血肉里,每向里扎深一点,都会引起细密的战栗。

    苏澄揪住手边的藤蔓。

    绿色藤条环过石柱,一朵朵蔷薇花沾染着晨间的露水。

    她有些失衡地向旁边摔倒,花瓣被肩膀揉撞而破碎,花托被挤压得缢缩,细丝战栗着轻轻舒张,渗出的晨露打湿了光裸的手臂。

    她抬头看到天边日光正盛。

    庭院里的长廊里浮动着清甜香气,满园芬芳馥郁随风飘散,在神殿安静的角落里,不断有花朵悄然绽放。

    金发青年微微垂眸,深邃的瞳眸里筛漏了斑斑碎光。

    他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却专注,素日里挥之不去的冷淡矜持,此时也少了几分,只是认真地盯着她。

    好像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的反应。

    苏澄和他对视了一眼。

    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庞沐浴在阳光里,越发显得虚幻甚至神圣——

    她甚至也因此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宁静。

    当然也仅仅是精神上的。

    净化的过程还在继续。

    她仍然被光之力所笼罩,那种纯净坚定的力量,像是被太阳晒暖的溪水,正汩汩流入血脉的幽谷之中,冲开被邪神腐化的淤积泥泞。

    那不是汹涌澎湃的激荡魔力,而是一种润物光露般温柔磅礴、无孔不入的强大力量。

    体内升腾的酥麻感,也因此被放大深化。

    她拉着蔷薇花藤的手指用力,碎裂的花瓣从指缝里滑落,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

    苏澄低下头,透过手臂的肌肤,仿佛都能看到千万道金色的光流。

    它们不知疲惫地在血管里奔腾,数不清的细碎光点熠熠生辉,像是一簇簇被点燃的火。

    然后随着手指的屈伸而明灭流动。

    光焰在某种节奏里闪烁,时而轻柔如蝶翼扇动,时而稍稍加重力道,挤压着骨骼里的血肉,诱哄着它全然盛放。

    苏澄感到自己的魔力也被唤起了。

    风精灵在耳畔欢笑,无数细碎的烟青色气流在空中滚动,火精灵和雷精灵的身影在其中穿梭。

    像是某种共鸣。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株久旱逢甘霖的植物,贪婪地吸收着这份滋养。

    光之力净化的快感,与魔力的充盈感交织在一起,形成前所未有的、令人沉溺的体验。

    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光焰的每一次闪烁。

    骨节的轮廓,皮肉的伸展,一切都越发明晰。

    光明的暖流在体内流淌,汇聚成广阔的海洋,每一次涌动都掀起巨浪,将人高高托起,再缓缓落下。

    闪耀的金丝从胸腔向周边蔓延,透过敞开的衣领,可以看到在心脏处凝聚的光团,像是植株茂盛的冠。

    光之力宛如无数游鱼,在血脉深处嬉戏穿梭,点燃一簇又一簇明耀的火焰。

    作为元素法师,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魔力也在欢快地回应着,与对方注入的力量交缠共舞,形成一种更加紧密、更加深刻的连接。

    或许是那所谓的人类天生亲和光属性。

    ——在圣术的净化过程里,她只觉得气血越发充沛,无尽的力量从脚底涌到头顶,好像一拳就能打碎整个天空。

    她像是在攀登山峦的顶峰,视野越来越开阔,空气越来越稀薄,偏偏没有丝毫的窒息。

    一种极致的、难以形容的满足感,正在全身席卷蔓延,冲刷过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直至灵魂深处。

    苏澄:“……”

    太离谱了。

    怪不得教廷有那么多信徒!怪不得光明神有那么多忠实的追随者!

    但凡体验过一次,谁不想要第二次!

    这种感觉太过神奇,并非是单纯的身体放松,而是从内到外的滋养,前段时间所有堆积的疲惫和消耗,此时也都彻底烟消云散。

    她简直快乐得要晕过去了。

    虽然仔细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施展圣术了。

    但上回一锤砸飞大审判官,詹恩只是立刻治愈了她,让她避免过度透支带来的各种伤害,还能活蹦乱跳去做别的事。

    或许是因为他不那么做会有更糟糕的后果,也或许是因为他做的是治愈肌骨,而非是净化黑暗力量的污染——

    这两者还是不同的。

    所以她现在的感觉简直好得离谱,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光之力的金辉渐渐黯淡了。

    余韵被血肉吸收,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魔力仍在体内发酵,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感。

    她呼出一口气,软软地靠在柱子上,汗水顺着脸侧滑落,直至被石料的冰凉渐渐唤回了理智。

    “抱歉——”

    苏澄擦去眼帘上悬挂的水珠,“弄脏了你的袖子。”

    金发青年仍然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没事。”

    裙摆从他的衣袖间划过,重新覆落下去,遮住女孩肌理流畅的纤白双腿。

    他抬手召唤了一个小小的水球,淡定地洗去沾染的些许灰尘。

    然后帮她整理裙子。

    苏澄沉默地看着他。

    男人俯身靠近,几乎是半跪的姿态,仔细抚平绸缎上的褶皱,将被扯松的系带拉紧。

    他修长的手指在昂贵衣料里穿梭,拉拽绳结时微微用力,指骨凸起漂亮的线条。

    然后他直起身来,为她系上了几颗扣子。

    两人立刻都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样子。

    即使花园里来了什么人,也只会以为他们在正常交谈,最多会觉得其中一位有点热,出了些汗。

    “所以我帮到你了吗?”伊安淡定地询问道,“或者还需要更进一步?”

    苏澄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烙印的热度全然消失,过了一阵也没再起复。

    “好像可以了?”

    她有些意外地说道。

    这位居然只用手就够了?

    这就是神奇的光属性力量吗?

    苏澄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同时也一直在感知诅咒状态,确定它是真的平复了。

    “总之,谢谢,”她真心实意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请告诉我。”

    伊安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或许真的会有,只是并非此时此刻。”

    苏澄点点头,“那就先欠着吧,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尽力去做。”

    她绝不会把话说死,但这也是真心的。

    然而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又禁不住有些恼火,不由在心里唾骂了一百回这个破诅咒。

    短暂的沉默后。

    伊安忽然开口询问道:“……你不高兴吗?”

    苏澄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控制好表情,“嗯,可能也有点吧,我以为——”

    “?”

    苏澄犹豫了几秒钟。

    “哎,”她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当你说你喜欢我的回答时,如果那是真话,我觉得我们说不定可以相处看看。”

    这是她在这世界遇到的第一个,想要主动搭讪的陌生人。

    所谓的搭讪,自然是想要认识一下的。

    至于认识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也要看是否聊得来。

    话不投机自然就算了,若是大概还能说到一处,再考虑进一步接触。

    或许可以一起出去玩、共度各种时光,然后在这期间发展成恋人。

    前提是脾气相投、观念相近、看待事物的角度相似等等。

    她绝不会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就非要委屈自己和一个谈不来的人相处。

    尤其是在这个世界。

    “可是现在呢,”苏澄叹了口气,“我们直接跳到了这一步,中间好像省略了很多过程,譬如约会之类的。”

    “我明白了,”伊安恍然颔首,“在你的计划里,我们进展到这一步之前,应该还要做一些别的事?”

    “嗯,”苏澄抱起手臂,“但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必然会到这一步,毕竟也可能在这之前就散伙了。”

    再说她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念头,并不是非要付诸行动,她还很忙呢。

    伊安轻轻地笑了一声,“确实。”

    虽然是被赞同了,但某种意义上,苏澄好像更不爽了。

    她禁不住抱起手臂,“……所以你也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伊安看起来很实诚地回答道,“我曾被人用各种方式表达过情感,有些很纯净,有些是复杂的混合着某种欲求的,有些则是非常激烈和极端的,但无论是哪种,我发现我和那些人,总会在某些事上有分歧。”

    苏澄不禁侧目。

    长得好看又有本事的人,有一群追求者太正常不过了。

    她自己都有很多类似的经历,而且她应该还没漂亮到对方这种程度。

    不过听起来——

    他好像也遇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

    再转念一想,他竟然还说他没有任何经验,是他太挑剔了还是他根本没有那种想法?

    分歧?

    考虑到教廷的环境,他身边必然不缺各种各样的优秀人士,颜值实力不用说,肯定还有很多博学多识者。

    他就从没有遇上一个谈得来的?

    苏澄不觉得自己差,却也不觉得自己能比那些人都强。

    虽然说感情这东西很多时候比的并非强弱。

    但要说他对她一见钟情,也不太像。

    苏澄:“……所以你真的只是因为所谓的分歧,你觉得我们之间不会这样吗?我们不是也唇枪舌剑吗?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俗人。”

    伊安不置可否,“至少现阶段来看,我们有个不错的开始,而且谁不是呢?”

    苏澄挑起眉,“我以为你这种,嗯,你看上去不像是会有这种自我认知的类型。”

    “哦?我看起来是怎样的?”

    “……觉得自己不俗而且很清醒?可能还蔑视其他的俗人们?”

    “是吗,”他笑了,“我倒是从未这样想过,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有很多缺点,而且我也很俗,否则我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苏澄反而哑然。

    “好吧,”她想了想,“既然我们都是俗人了,那我觉得或许该把那事单独拎出来,不要赋予它更多的含义,毕竟你在帮忙,所以本质上和教我精神力练习是一样的,对吧?”

    金发青年沉吟一声,“有道理,所以我们应该再从约会开始?”

    苏澄:“?”

    第67章

    苏澄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澄:“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能不能直白点,所以是你想和我约会?”

    伊安微微歪头,“我是在理解你的话,所以我觉得你是想和我约会?”

    苏澄不禁再次抱起手臂, 正准备好好和他说道一番。

    “不过, ”金发青年却露出一点困惑神色, “我也很愿意尝试, 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只是都要做些什么呢?”

    “啊?”苏澄有些意外, “你不知道吗?不可能吧?就算你自己没有亲身经历,但你至少见过?毕竟圣城里仿佛也有一些情侣, 当然你和我不是情侣, 只是还在加深了解阶段——”

    “我确实见过各种约会的方式,”他沉默了两秒, “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做什么。”

    “哦,”苏澄呆了一下, “你问到我了。”

    打游戏看电影都不行。

    这边也没有带游乐场的公园。

    那好像只剩吃饭逛街了。

    苏澄:“……你见过的那些人都怎么约会的?”

    伊安想了想, “图书馆,训练场,商业街,酒店, 到野外看风景。”

    苏澄:“有你喜欢的吗?”

    伊安低头看她, “我倒是觉得都可以——只要能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和理解彼此,如果你有想法,那就由你来决定。”

    天际的旭日越发升高,回廊里的斑驳碎光横斜移动, 在青年垂落的睫羽投下细影。

    他的眼眸好似流淌晨曦的静湖,水面上正倒映着自己的脸。

    苏澄对上他的视线,想说的话都卡了一下,“……你、你不回圣城了吗?”

    “圣城和贝利安特神殿来往很方便,”他淡淡地说道,“我可以经常过来。”

    作为北大陆最繁盛的政治经济中心,对于教廷而言,银月帝国首都自然也是重中之重的区域。

    因此帝都神殿的负责人,他们派遣了备受枢机会信任的弗拉维娅,在这里一待就是数十年。

    而帝都神殿的各项设施,也堪称是北大陆所有教区里最顶尖齐全的。

    倘若有所需要,教廷的人几乎可以从这里前往任何地方——前提是那里有教廷的神殿设立,许多单向传送法阵都可以运作。

    伊安简单解释了一下,表示其他地方或许需要审批,但圣职者只要有一定等阶,就能随意使用传送阵往来圣城与帝都。

    当然魔阵的消耗花销要自己负责。

    他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苏澄暗自琢磨着,仔细想想也知道,这所谓的一定等阶,肯定要求也不低。

    否则按照教廷庞大的圣职者数量,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传送魔阵,恐怕都会挤得爆满。

    苏澄知道他多半身份不凡,或者即使表面上不高调,实际上也是教廷的重要人物。

    闻言不由瞧了瞧他,“……所以你现在过来是做什么的?”

    “一些已经完成的事情,”伊安随口说道,“我相信帮助你也可以是其中一部分。”

    苏澄面无表情:“……而我相信你只是在阴阳我。”

    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有过类似的对话了。

    真是离谱。

    她为什么会想和这种人约会。

    “所以——”

    伊安优雅地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如果你有了灵感,并且想将之付诸行动,那么随时可以开始。”

    苏澄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灵感?

    她完全没有。

    也并不想复刻以前的那些约会——而且这边条件也达不到啊。

    然而眼睁睁看着一个大美人在这里,她觉得或许应该趁机做点什么,反正团长晚上才回酒店,这会儿估计不急。

    苏澄:“你要不帮我参详一下选课?”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诡异,似乎和他们之前的节奏不搭调,然而面前的男人却没有丝毫质疑。

    “可以,”伊安不假思索地答道:“你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吗?”

    苏澄反倒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讽刺我。”

    他轻叹一声,“如果我会讽刺你,那也是因为你现在这句话。”

    “是吗,”苏澄扶额,“那就当我没说吧,否则我们第一次约会的主题就是在神殿花园里吵架。”

    她伸手拉起金发青年的衣袖,一路回到自己苏醒的房间。

    原先的衣服都整理好了堆在沙发上,她从外套口袋里扯出一卷厚厚的选课清单,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这东西也让人难以置信。”

    苏澄忍不住吐槽,“一开始我觉得必修课只有五门,好像也不是很多,结果——”

    她指着第一页的《南北大陆魔法史纲》,“就这一门课,就有整整六十本书……每本还都是那种超大的!”

    苏澄忍不住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伊安看了看她挥舞的双手,以及那个轮廓形状的尺寸,“你确定这是书,而不是什么人的墓碑吗?”

    苏澄鼓起脸,“好吧,这有点夸张,总之你懂——你懂吧?你肯定也是很厉害的魔法师,你在哪里毕业的?”

    “我是很厉害的魔法师?”金发青年轻轻笑了一声,“谢谢夸奖,但我曾经待过的学校,现在已经不在了。”

    他停了一下,“而且我也算不上正经的学生,只是给一位教授当助手,后来又参与了学院里的一些项目——”

    伊安停顿了一下,“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苏澄毫不掩饰脸上的钦佩之色,“听起来就很了不起,像是那种典型的天才经历。”

    她不是在刻意恭维,而是真心这么想的。

    “事实上,”伊安看了她一眼,“以你对魔法的悟性和理解力来说,给你一些时间,你也能达到同样的成就。”

    他的语调也很平静,听起来不像是在夸人,而只是单纯在阐述某种想法。

    但越是如此,反倒越令人信服。

    “总之,”他又认真看了看选课清单上的详细内容,“魔法史纲这部分是难以避免的,即使在我……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它也是魔法师们的必修课,只是我比你年纪大了一些,所以那时候的课本,大概会比现在少几页纸。”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像是在开玩笑。

    苏澄也就没想过,所谓的少几页纸,某种程度上,其实指的是少几十本书。

    她只是觉得有点头痛。

    那些书的内容,无非是魔法的起源、发展,著名魔法师的事迹,南北大陆历史上与魔法相关的重大事件等等。

    神眷者的故事看看倒是还不错,因为相关讯息太少。

    但是魔法——

    尤其是元素魔法,在十字星这种古老院校,已经有极为完善健全的体系。

    “……我的时间又不是无限的,”她忍不住继续吐槽,“我倒是宁愿去多学几个法术。”

    “是吗,”伊安看起来不太赞同,“法术的研究固然有乐趣,但这些历史本身就是一种更宏大、更深邃的叙事,如果你能找到打开它们的方式,你应该也不会觉得它很枯燥,你看过那些书吗?”

    “我家里大概有一两本,我翻过几次,都是人名,地名,八百年前就过时的理论——”

    “你可以聚焦那些故事本身,有人在混沌中摸索,开创出新的魔法体系,或者以凡人之躯挑战神祇,而那些辉煌鼎盛的魔法王朝,因为看似微不足道的决策,或是人性的某个弱点,最终走向衰败甚至灭亡时,这些事不会引起你的思考吗?”

    苏澄闻言不由点头,“……好像也有道理。”

    但所谓强盛的王国毁灭,到底是因为人性的弱点,还是因为光明神看他们不顺眼,那就不好说了。

    伊安的话语微微一顿,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苏澄抬起头。

    “你想想,”金发青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哪怕那些人已化为尘埃,但他们的聪明和愚蠢、爱与恨,功绩和过失,都浓缩在这些文字里,你可以去琢磨这些智慧生物,人类,兽人,精灵——以及他们的‘人性’,然后理解驱动人们做出那些选择的动机,无论是高尚的还是卑劣的,它记录过去,也映照现在,甚至能启示未来。从那些成功与失败,荣耀与屈辱中,你可以汲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在面对复杂局面时,做出更明智的判断。”

    苏澄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智慧,”他继续道,“我曾经也有许多疑惑,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不少答案。”

    苏澄点了点头,“你还说你是俗人,你听听你说这些话——”

    “恰恰相反,如果我不是,我根本不需要去思考这些。”

    他打断了她,“想想吧,因为我们很俗,所以我们在追逐某个目标,爱情,财富,权势,地位,亦或是力量,所以我们才必须了解这个世界。”

    苏澄:“……”

    真是诡异。

    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自己听见某个人说我们都很俗这样的话,竟然也会感到心跳。

    苏澄:“所以你在追逐什么呢?”

    伊安微微笑了一下,“我已经得到了曾经自己想要的,而现在,我正在探索你这个问题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

    苏澄抿了抿嘴,“我以为你要说或许是爱情。”

    “我不确定,”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但倘若能在这个过程收获它,我会非常乐意。”

    有一瞬间,苏澄觉得脸颊有点发热。

    尽管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动人的表白语句。

    她轻咳一声,“说起这个,我还不知道你在教廷里的……头衔?”

    伊安看起来也并不意外,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这个,“有一些职位的讯息和成员身份只向圣职者开放。”

    他停了一下,“或者有合法关系的配偶。”

    苏澄:“?”

    那还是算了。

    她作为契约之神的眷者,在婚姻方面本来就得很慎重,甚至可以说最好不要结婚。

    否则有些行为,很容易就被视为背叛承诺。

    苏澄下意识幻想了一些极端情况,尽管大概率不会发生,但涉及到性命,就会让人忍不住多想。

    譬如说,人或许能保证身体不出轨,可是精神上的,有些时候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如果曾经有过类似的许诺,算不算背弃誓言?

    ——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在结婚的时候,不要立下那种过于绝对的誓约,或许也能解决这问题?

    算了。

    这想的也太远了。

    虽然她也不仅是在思索和伊安的关系,而是考虑和婚姻相关的各种情况。

    苏澄:“那我就不问了,不过公平起见,如果我有不想告诉你的事,你也不能追着问我。”

    伊安微微颔首,“当然可以。”

    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看起来就好像根本没想过问她什么。

    苏澄有点不爽,但又不太想承认自己不爽,不由深吸一口气,继续去看选课单子。

    “至于这个!”

    她戳着下面一行的《魔法伦理与戒律》,“当我看到这种必修课的时候,我以为它大概也是一本书,或者最多两三本书!”

    事实却和想象差距甚远。

    “……结果也就比魔法史纲少那么几本而已。”

    苏澄满头黑线地说道,“你看它写的,本课程旨在培养兼具道德与智慧的魔法师,使其深刻理解魔法的社会性、伦理性与历史责任。通过系统研习魔法公会律令和历史经典判例,学生将掌握魔法力量的合法边界……”

    “嗯,这是官方的说法,每个魔法学校都会给出这样一个版本。”

    伊安笑了笑,“如果你没接触过这种课程,很容易认为它的本意是训诫你,但其实它更多是在教人们如何控制魔法里的禁忌力量,如何去分辨那些危险的元素。”

    苏澄一愣,“禁忌法术往往源于对规则的逆向推演,如果能吃透那些案例,那我是不是也能同样创造一些有威力的法术?”

    “这种课程真正的价值,是教会你衡量代价。有时候,你想要学习如何在‘不触犯本质禁忌’的情况下掌握更多力量,并不是因为你很高尚,也不是因为你在乎会不会伤害到别人,而是那些禁忌本身会给你带来麻烦和危险。”

    伊安淡淡地说道,“哦,我说的不是你,而是——”

    “你自己。”

    苏澄托腮看着他,“如何在拥有力量的同时,依然保持人性,并不是因为那符合普世的道德观,而是你需要人性去让你更好生存,毕竟你还在这个社会里,你总要一定程度去贴合规则,唔,我说的也不是你,而是——”

    “你自己。”

    金发青年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露出了满意的眼神,“很好。”

    第68章

    另外三门必修课看起来都很合理。

    《元素通论》围绕理解元素精灵的存在并与之建立联系, 以及相关的冥想方法和各种练习。

    但与前面一样,这门课的阅读书目也密密麻麻写了好几行字。

    苏澄已经意识到自己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我还以为我真能像那些人一样,一边在外面做事,偶尔回学校上课, 抽点时间学习, 就能拿到毕业证了。”

    “哦?”伊安没有讽刺她的妄想, 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 “那些人?”

    “就像萧澜,咳, 银翼佣兵团的一位核心成员,是六阶战士, 或许称得上是绝世天才了?因为论年龄好像还比我小几个月, 当然这是南河学院的人说的。”

    苏澄想了想,“但他看起来是半精灵, 所以也不排除他伪装了实际年龄。”

    倘若换个人听这话,或许会觉得她别有用意,是否暗指萧澜以大充小——毕竟所谓的天才之名是要和年龄挂钩的。

    一百岁的大战师和十几岁的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然而她真是随口说说, 因为这世界和主角有牵扯的人, 多半都有些隐藏身份。

    苏澄也并不想过多解释,反正伊安知道她是神眷者,她犯不着嫉妒任何人去说什么酸话。

    以她现在的状态,只有别人嫉妒她的份。

    “确实有这种可能。”

    金发青年微微颔首, 自然而然地道:“有时候半精灵们为了融入人类兽人的社会, 会谎称自己与周围的人同龄,或者和他们有相似的生长速度。”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有很多种情况,用人类和精灵的混血举例——”

    高等自然精灵的寿命漫长,活到上千岁不是问题, 更何况他们体质特殊,几乎都是元素共鸣者。

    有这样的条件,精灵们几乎都是元素法师,即使这并非专长,也多少都会一些。

    所以更是延长了平均寿命。

    而即使并非高明的法师或者战士,半精灵一般也能活过五百岁,若是修炼到一定境界,自然会继续延长。

    “一部分半精灵会更像人类,六七年时间就长到能修炼的程度,在二十岁左右完全停止生长,维持巅峰状态数百年直至老去,还有些半精灵生长更迟缓,或许要十几岁才会说话,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更晚成熟。”

    伊安一边说一边继续翻着选课书单,“有些人类会嫉妒他们,或是害怕他们,或是仅出于排挤异类的心理而敌视他们,有些半精灵选择融入,让自己更接近人类,而有些——”

    白皙如玉雕的长指掀开羊皮纸卷,“……或许会选择离远些吧。”

    苏澄缓缓点头。

    人类当然也能通过修炼斗气或是魔法延长寿命,年龄三位数但仍然青春美貌的强者比比皆是。

    然而能做到的终究是少数。

    “而半精灵的天赋与体质一般都比人类要好得多。”

    伊安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的那位先生,倘若是半精灵的话,即使他真的还不到十八岁,那么他的成就也并不值得太多夸赞,当然,确实也算得上优秀,但也仅此而已。”

    苏澄有点意外,“所以你还知道比他更厉害的人吗?”

    “嗯,”他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也不止一个,至于其中最优秀的那个——”

    伊安进行了一个戏剧性的停顿,像是要吊人胃口一样。

    “……他有许多成就,有些已经被载入史诗,只是人们都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

    苏澄睁大眼睛看着他。

    然而他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继续去看选课的单子,“这些倒是都中规中矩——”

    苏澄:“?”

    苏澄本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秘密,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

    但她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就引着她发问。

    苏澄盯了他几秒钟,决定不让他如愿。

    不就是一个英雄半精灵吗?

    她也并不是非要知道!

    于是她也继续看选课单子,“其他的必修课没什么好说的——”

    《魔法符文基础》能学习古老的魔法文字和符号,它们是构成许多强大法术和魔法物品的基础。

    《初级魔力操控与引导》如何安全地从自身或外界汲取魔力,并将其稳定地引导用于施法。

    《基础元素魔咒学与施法原理》旨在理解咒语的音节、手势、精神集中的协同作用等等,还讲了魔咒学的起源和发展。

    一般的元素法师对这些多少都有了解,但院校学习终究更系统和完整,而且这些课程的讲师在魔法领域都极有威望。

    部分人的名字也都写在教材和推荐书目上。

    “……幸运的是,我还得罪了其中一位。”

    苏澄小声吐槽道,“虽然我根本没有故意对他——”

    好吧。

    她确实摸了那家伙的胸,但说实话在那之前他的态度也不怎么样,更何况她说了不要拉她起来!

    “嗯?”伊安微微扬眉,“所以你无意地对他做了什么吗?”

    苏澄:“……没什么,最多是和他呛了几句,但是他先开始的。”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或许就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吧,不过放心,我知道你们学校,那些导师不会将个人情绪带入课堂,这是最基本的素养,虽然大部分院校都很难做到——”

    他们讨论了一阵选修课,苏澄请教了一些关于火系和雷系魔法的课程安排。

    因为不同属性的元素在操控时候的感觉会大相径庭,有些基础训练是共通的,有些则不然。

    伊安帮她圈了几门相关的选修课,又给她推荐了几个可以去旁听的课程。

    “像是《混属性元素变构》这种课,你不用参加他们的考试……”

    他们一边说一边离开了房间,穿过锦绣葱茏的庭院,从曲折的回廊进入到神殿侧翼。

    宽阔的过道里落满阳光,金红玻璃高窗上的彩绘熠熠生辉。

    延伸到穹顶上的壁画色彩鲜艳,云雾里浮现出耀眼光轮,金发神祇俯瞰苍生,神情平和而悲悯。

    苏澄不由多看了两眼,脚步也慢了几分。

    苏澄:“那是光明神吗?”

    伊安沉默了几秒钟,“那是日神。”

    苏澄:“……她真漂亮。”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是吗。”

    苏澄:“?”

    怎么这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所以,”伊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你一开始以为光明神和她很像?”

    苏澄:“……我眼神不太好,看不清楚。”

    她刚想开口,走廊转角处穿来脚步声,听起来有一群人正在走近。

    其中还有人在说话。

    “啊,您知道,约翰逊大主教在帝都的工作尤为关键,她对帝国宫廷的了解、与皇帝的良好关系、以及在贝利亚教区广大信徒群体里的威望,都是教廷与帝国和谐关系的基石。教皇陛下和枢机会都认为,目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在这个最敏感、最重要的位置上工作了。倘若将她调离,那将会造成许多损失,目前来说还没有合适的接班人能替代她……”

    说话的人语速很快,讲得也很流畅,似乎这些内容都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原来如此。”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倨傲,但也维持着一种客气的语调。

    “是的,至于晋升怀特大主教,那也是对他功绩的肯定,他将在新的岗位上承担更广泛的职责,但这绝不意味着约翰逊阁下不被重视。恰恰相反,将最受信任、最有经验的大主教留在帝国的心脏地带,正是教廷对约翰逊阁下能力极度信赖的体现。她的岗位,某种意义上说,其战略重要性不亚于任何一个大红衣主教的席位。”

    “我明白了,”另一人这么说着,声音里却透出几分愤懑,“总的来说,就是约翰逊阁下无法升职,而那位论年龄和资历都比不上她的怀特大主教,却有可能——”

    “殿下,”之前的声音打断了她,“我们蒙受神恩,拥有像约翰逊阁下和怀特阁下这样虔诚的圣职者,神意为他们规划了不同的道路。怀特阁下被召唤去承担更宏观的教会管理职责,而约翰逊阁下则被赋予了在帝国中枢维护信仰之光的特殊使命,他们的职责都很重要——”

    “好了,你也不用给我打官腔了!我只是觉得……”

    他们根本没压低声音,似乎也并不怕其他人听见。

    直至各种动静渐渐远去。

    苏澄歪过头,“你也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吧?那个人被称为殿下,她总不可能是神,所以是帝国的哪位亲王?”

    “我想那是卡西欧佩亚亲王。”

    伊安停顿了一下,“在皇帝的子女中排行第二。”

    苏澄:“……”

    她记不得具体名字,但对排行还有点印象。

    原著里,排行第二的亲王,是个眼高于顶的反面角色,因为很欣赏慕容悦,或是对她有些想法,所以很是瞧不起林云,认为他根本不配和她订婚。

    林云自然也憎恨这位亲王,于是瞅准时机,和亲王的妻子发生了关系,还勾引了亲王的女儿。

    苏澄跳过了一些剧情,没仔细看这段故事,但这位殿下可能都算不上正经的反派。

    因为戏份太少,也就是个冤种罢了。

    但亲王似乎还是个虔诚的教徒,不管内心是不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如今亲王从男人变成女人,苏澄倒是没什么感觉。

    苏澄对别人的丈夫并没有兴趣,对未成年男孩也没有兴趣。

    但是——

    她对他们刚刚讨论的事有些在意。

    苏澄:“那位亲王殿下似乎很不满,因为红衣大主教的席位只有一个,弗拉维娅没能得到晋升,而詹恩却有这个机会?是这个意思吧?”

    伊安不置可否,“那番对话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眼中又透出几分见惯的讽刺。

    “弗拉维娅能影响皇位继承人的选择——”

    目前掌管帝都神殿、以及整个贝利亚辖区的大主教,也就是弗拉维娅,在帝都任职已久,深受皇帝信任。

    她和皇室及其他大贵族世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因为她的职位,她对各位帝国继承人的评估结果,在枢机会和教皇陛下那边,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教廷负责帝国的加冕,仪式由某位红衣大主教来主持。

    但教廷是否认同某位继承人的身份和资格,却并不是某一位红衣大主教全权决定的,而是枢机会商议的结果。

    “所以诸位亲王殿下都在试图和她建立更深厚的‘友情’。”

    金发青年淡淡地说道,“刚刚那位也一样,为了获得约翰逊的支持,卡西欧佩亚每年向教廷捐赠五千万金币,这还只是人们能看见的部分。”

    苏澄轻轻吸了口气,“我明白了,卡西欧佩亚并不希望弗拉维娅离开这个岗位,因为在红衣大主教的位置上,职责就变了,对皇位继承人选择的影响力,或许还不如现在,而且她俩之间多半还有更私密的交易,如果帝都的大主教换人,这意味着卡西欧佩亚要讨好的对象又增加一个。但是,表面上,亲王殿下要对此表示不满,毕竟看起来是弗拉维娅错过一个升职的机会。”

    “嗯,”伊安微微颔首,“虽然我不会参与决策这种事,但这个结果我也是认可的。一个人的职位不仅取决于其资历和能力,更取决于组织的战略需求和对其在特定位置上价值的判断,不过,教廷需要维持高层人员的忠诚和积极性,如果一个有功绩、有能力、资历也足够的人因为战略需要而被‘牺牲’了晋升机会——”

    苏澄心领神会地点头,“就通过其他方式补偿她,譬如给她更多的特权,她名义上是大主教,实际上的权力恐怕不亚于任何一个红衣大主教。”

    他弯起嘴角,“看来你已经明白这里的游戏规则了。”

    苏澄忍俊不禁,“毕竟我有个聪明的老师。”

    伊安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该如何理解问题,这很难得。”

    话音未落,她看到熟悉的人影从对面过来。

    金发碧眼的青年穿过走廊,手里拿了一叠信件,“阁下,这些都是发给你的。”

    苏澄道谢接过来,发现大多是各种请柬,上面各式各样的印徽,代表着帝国诸多贵族世家。

    苏澄:“这些人的消息真是灵通。”

    她翻了翻又看到了慕容家的姓氏,不由望向大主教。

    “……慕容侯爵听说你击溃异端神恩者,如今在神殿修养,说不敢冒然打扰。”

    詹恩状似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金发青年。

    伊安根本没有看他,好像就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也不给出任何反应。

    苏澄没注意到这小细节,因为她还在看手里的信封,“这不是请柬,好像只是信?”

    “是致歉信。”

    大主教继续道,“慕容侯爵送来了一百万金币,为他的儿子,您的前婚约者,在金珀城的种种不当言行致歉。”

    “是吗?”苏澄乐了,“他是这么说的?”

    詹恩微笑了一下,“是啊,他总不能说——他不敢让他的儿子和法神殿下的眷者对簿公堂,事实上没几个人会做出这种选择的。”

    苏澄还想再嘲讽几句,忽然看到了夹在其中的一封请柬。

    苏澄:“……奥卢家族的邀请,让我去金盏宫赴宴?”

    詹恩扫了一眼,似乎没当回事,“是的,那是一个元素法师的集会——”

    苏澄:“!”

    这不就是团长要她混进去的宴会吗!

    苏澄捏着手中的邀请函,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旁边两个圣职者看出任何异常。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大概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如果她不是要为团长去打听龙骨,那也确实无所谓,因为这种聚会,其实更多是面向中高阶法师。

    自己这种低阶法师,更多时间都在学习新知识,而非去收集什么稀罕的材料。

    但是——

    她的心跳稍稍有些失控了。

    苏澄暗骂自己不争气,“话说,我现在还没有魔杖,也没有什么思路,在这里面是否有机会挑到合适的材料呢?”

    她一直在和伊安讨论魔法的事,说这话时也禁不住看向他。

    金发青年垂眸看她,“是谁告诉你的?”

    他微微扬起嘴角,“关于金盏宫宴会里有魔法物品交易?”

    苏澄僵了一下。

    请柬上并没有提到这些,只是写了邀请参加宴会而已。

    苏澄鼓起脸,“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渠道,毕竟是奥卢家族,在来帝都之前,我还是大略了解了一下情形的。”

    伊安没有再追问下去,显然也在遵守惯常的社交法则。

    詹恩一直静静地等着他俩的对话结束。

    然后才轻声开口,“如果您确实有这种需求,我想金盏宫的拍卖会上,或许能找到您想要的,但也请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

    其实对于元素法师而言,最适合的魔杖,往往都是自己制造——未必是亲手锻打成型,但要一定程度参与,尤其是许多材料的挑选,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些价值相似的材料,在不同的人手里会有不同的效果。

    当然若是运气好的话,也或许能挑到合适的成品魔杖。

    苏澄倒是明白这个,方才不过是说个借口。

    她扭头望向自己的选课参谋,“但很多厉害的魔法师也不用魔杖,对吧,就像你一样?”

    詹恩默默低下头。

    伊安没有在意他,只是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也有过,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依赖魔杖。”

    苏澄顿时摆出了认真听课的姿态。

    他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有点被逗笑,但又很快恢复了淡定的样子。

    “元素法师使用魔法的过程,共鸣、链接、引导、塑形、释放和显化——每一个步骤都是可以被魔杖强化的,因此长期依赖魔杖会削减你的感知、意志和调节魔力循环的能力,任何辅助工具都是如此,当然在必要的时候若是能帮你解决一些麻烦,也未尝不可。”

    伊安停顿了一下,“元素法师的方向不应该是元素精灵引导者,而是理解者,去洞悉元素的本质,去预测流动规律,当你们建立更深层的连接时,一念之间就能调动它们,魔杖的存在会限制你在这方面的探索,它会像墙一样阻隔你与元素精灵。”

    他说着微微抬起手。

    玉白无瑕的长指在空中划动,指尖掠过之处荡漾起青光,烟青色的细光如游丝般浮现,不断卷曲拉伸。

    苏澄本来以为他要施展什么法术,不由屏声静气地看着。

    然而那些光丝不断跳动,优雅地延长伸展,逐渐组成了酷似人脸的轮廓。

    苏澄有点意外,却也看得入迷了。

    她作为特等的风元素共鸣者,能很清晰地感知到周边元素精灵的隐现——

    她知道这些光芒,其实是风精灵的某种运动轨迹。

    因为伊安精准的控制了它们的显现位置和速度,所以看起来像是他在画画一样。

    苏澄:“……”

    这种精度的操控堪称出神入化,很多高阶魔法师都是做不到的。

    甚至说得夸张一点,即使在十字星学院里,大部分导师都未必能完成得如此流畅。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望见另一双碧绿的眸子,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的青色光丝。

    詹恩也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幕。

    他可能不是魔法师,所以那眼神没有多少惊艳和赞叹,但仍然看得十分专注。

    然而他很敏感,苏澄只看了他一眼,他就若有所觉地和她对视,接着又像触电一样挪开了目光。

    ——大概是身高问题,同一时间,她也没看到另一人打量他们的眼神。

    然而詹恩看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作为神主的眷者,他都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觉到某些问题。

    苏澄扭过头去,伊安仍然是一副平静淡定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苏澄:“你还收不收学生了,要不我退学跟你混吧!”

    伊安微微扬眉,“不收。”

    苏澄:“……”

    虽然她也不是很认真,但他拒绝得如此干脆——

    她本来还以为他会顺势邀请自己加入教廷。

    空气莫名尴尬时,或许是为了缓解僵持的氛围,大主教在旁边温声开口了。

    “假如您需要的话,在高勒伯爵的私库里,有一块千年雷鸣木的树心,还有一颗纯度极高的暴风之眼,那是在外域位面孕育出的宝石,还有一瓶火龙脊髓,足够完成魔杖的杖身杖心制作和杖尖镶嵌。”

    詹恩这么说着,“或许可以拿来测试一下和你的适配——”

    “等一下。”

    苏澄小声打断了他,然后看了看伊安的神情,发现后者仍然没什么波动。

    她本来觉得,他不会对高勒家族的事感兴趣,即使知道了,说不定也只是冷淡地嘲讽性点评两句。

    然而他对帝都皇室的事似乎也了如指掌,而非是对这些红尘俗事漠不关心——

    所以看他现在的表现,多半也是知道高勒家族事件的前因后果。

    “那种全家都是异端的贵族,”苏澄想了想,“在被灭门我是说处决后,财产通常是怎么……伯爵私库里的东西能拿出来卖吗?”

    “教廷内部对于这样的财物有一些分配规定,譬如部分钱财将拿去赔偿受到他们迫害的人。”

    詹恩没有给出更多的解释,但苏澄已经听明白了。

    安抚民众的财物,必然远远少于被教廷吞下的那些。

    而作为罗瑟安教区的最高负责人,詹恩大概也只需要上缴一部分,其余的他都可以自己留着。

    “总之,”大主教微笑了一下,“即使送给你都是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我在其中担责。”

    苏澄:“……”

    苏澄特意看了看另一位,发现伊安仍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仿佛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大概是见多了。

    苏澄这么想着,“你别破费了,如果适配的话,我按着市价买你的就好了,你上回还帮我个忙呢。”

    詹恩正要说话,忽然又闭嘴了。

    “……大主教阁下帮了你什么?”

    伊安忽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苏澄欲言又止。

    他为了解决我的麻烦和我睡了一次?

    在眼下这样的场合里,这答案似乎不是一个很恰当的回复。

    “算了,”伊安的视线划过他们的脸,“我也无意刺探别人的秘密。”

    “你这阴阳怪气的是什么鬼,”苏澄欲言又止,“真的无意刺探就别问啊,而且我和詹恩才是先认识的!”

    大主教轻咳一声,“抱歉,两位——”

    伊安却并没有动怒,也没有反唇相讥,只是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秒,“你是对的,或许我还是想知道的。”

    苏澄被他噎了一下,“你想不想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当然,如果你想告诉他,那你随意。”

    后面那句话是对詹恩说的。

    大主教的神情看起来难以言喻到了极点,好像正在面对什么旷世难题。

    苏澄曾经见过类似的表情。

    她以前有个朋友,说起两个正上小学的双胞胎妹妹经常吵架打架,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苏澄:“……好吧,换个角度想,你和詹恩认识的肯定比我更早,所以我这么说也不对。”

    两个金发男人短暂对视一眼。

    大主教苦笑着垂首。

    “抱歉,”伊安摊开手,“我也只是想更多了解你,知道你的事情,当然了,也要在你允许的范围内。”

    苏澄平静地看着他,“本来就该这样,不是吗?我问你的职位,你说不方便告诉我,我也没死缠烂打吧?我告诉你,如果我想扮演一个令人讨厌的角色,我也有的是办法,我能让你烦死我,你想试试吗?”

    伊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好奇,事实上,如果你对我死缠烂打,想想还挺有意思。”

    “……美得你,谁要对你死缠烂打!”

    苏澄不想理他了。

    她无语地去翻看那一叠信件,后面的邀请五花八门,有些是中大型宴会,有些则更像是私人邀约。

    邀请她共赴晚餐的,从单身的家族继承人到丧偶的大贵族,甚至还有一些妻子丈夫不在身边、因而不甘寂寞的人。

    苏澄一封封翻过去,还看到一些激烈露骨的表白言辞,差点笑出来。

    想想他们都没见过自己,要么只是在玩抽象,要么只是盲目的英雄崇拜情结罢了。

    如果收信的是林云,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琢磨今晚去哪位夫人家过夜了。

    但她觉得比起去和鳏夫或是独守空房的男人们玩乐,自己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

    “有什么问题吗?”

    伊安歪头看了看她。

    “有。”

    苏澄晃了晃手里的一堆信件,故意装作感兴趣的样子,“你仿佛对帝都这边情况挺清楚的,这里面谁长得最好看?”

    詹恩再次撇过头去,似乎不想观看接下来的一幕。

    伊安:“……”

    伊安接过那些信函翻了一遍,又递了回来,“据我所知他们至少都五官健全,并没有谁被公认与丑陋挂钩,那么在这基础上,所谓的‘好看’就是主观的判断,我又不知道你的标准,那么我的品鉴和评价,未必与你一致。”

    苏澄摸着那些邀请函,“真的?你不知道吗?我好像不止一次向你夸赞你的容貌吧?”

    “哦,”伊安想了想,“难道你要在这里面找一个像我的人吗?那我可以告诉你,不存在这种人。”

    苏澄用力白了他一眼,“我欣赏你的长相不代表我只欣赏这一种,我还觉得我的——”

    不知不觉间,詹恩几乎已经退到了走廊转角处,好像随时都可能转身跑路。

    苏澄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之前已经发生过了。

    她将涌到嘴边的团长咽了下去,扬起下巴说道:“我觉得大主教阁下也很英俊呢。”

    那一瞬间,詹恩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绝望的神色。

    还有没早早逃跑的懊悔。

    第69章

    伊安冷静地看了她几秒钟, 然后慢慢将视线挪到了远处的大主教脸上。

    “……确实,”他状似心平气和地说道,“毕竟大主教的选拔,性格和外貌都是纳入考量范围的。”

    说完他又看了看他们两人, “不过既然如此, 或许也不需要人向你介绍这里面的角色了——”

    说着抬手虚点了一下那些信件。

    然后直接转身走了。

    苏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由叹息, “不久前我们还在讨论约会的问题呢,这真是世事无常。”

    詹恩向她投来一个近乎惊悚的眼神。

    但她没有看到。

    “……但这是他的问题, ”苏澄放下手,“对吧?”

    大主教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的事, 很难做出评判。”

    苏澄也不想逼他赞同自己,毕竟人家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儿大概还懵着呢,遂问起他和伊安怎么认识的。

    詹恩思忖片刻,“最初是我的老师向他引荐了我, 后来我们又因为工作‘见’过几次。”

    苏澄还记得詹恩的老师是一位红衣大主教。

    这种师生关系在教廷里并不罕见, 因为圣术也是一种完整而独立的力量体系,就像元素魔法和血魔法一样。

    成为圣职者获得光明神赐福只是必要的入门步骤,后面若是想再精进,有个言传身教的师长自然受益更多。

    于是说着说着话题拐到了圣术上。

    苏澄很好奇地询问了一堆关于圣术的问题, 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詹恩相当耐心地回答了她。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离开了神殿,穿过无数浮雕繁复的拱门和列柱长廊,路上站岗的圣骑士们纷纷垂首致意。

    迎面遇到的圣职者们,大多也都俯身行礼, 只有少数仅点头问候。

    詹恩偶尔也会主动开口,面上露出几分凝重敬意。

    他对任何人态度都很温和,但能让他这么做的,显然都是教廷里重要角色。

    不过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忙碌,鲜少有停下交谈的。

    他们抵达了外围的广场。

    此时正值午间,广场上人潮涌动,十数座雪白的雕像伫立在阳光里。

    广场周边是连绵的神殿群落,高耸的尖塔如石笋般刺穿天幕,顶端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墙面上的晶石折射出七色虹彩。

    数不清的信徒在广场上朝拜,密密麻麻宛如翻涌的潮水。

    比起金珀城的神殿,帝都神殿规模更大,仅是占地面积就至少翻了两倍,然而看起来却更挤了。

    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帝国首都,哪怕是下城区的廉价公寓,价格都极为高昂。

    可以说寻常人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

    苏澄站在高处的连廊里,望着千千万万的信徒,第无数次感慨着教廷在北大陆的崇高地位。

    忽然间,一阵悠扬的钟声从神殿深处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方。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纷纷转头去看广场正前方,那边有一条宽阔的殿廊,入口处的青铜门缓缓打开。

    一群圣职者相继走出来,他们簇拥着金发蓝眼的大主教。

    弗拉维娅手握着璀璨的玉石权杖,披着绣纹精致的镶金白袍,走到了凭空出现的浮台上。

    她环视着下方的人山人海,而广场上安静得针落可闻,少说数万人聚集的地方,竟然连私语声都没有。

    紧接着,大主教手中凝聚起一团金色光球。

    她开始吟诵一段古老而神圣的祈祷文,那并非通用语,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语言,音节奇特,带着某种韵律和力量感。

    那庄严而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广场。

    苏澄一个字也听不懂,“那是单纯的祷言吗?还是某种圣术的吟唱语?”

    “二者都是,”詹恩回答道,“你想知道吗?”

    “嗯?”

    “世界的苏生之源,万物的君主、众生启明者——”

    一道纯净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在高处倏然炸开,化作千万温润的金色光雨,洋洋洒洒落在了人群里。

    “请垂怜世人,倾听虔诚之念,驱散身心之暗——”

    苏澄趴在栏杆上,忍不住伸出手,细碎的光点落在了掌心,带来了一种舒适的暖意。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她想起之前伊安为自己做净化,同源的圣术都有这样令人安心的温暖。

    倘若她不是已经恢复了巅峰状态,这会儿大概也会被缓解疲劳。

    放眼望去,整个广场都被辉煌的金色光幕笼罩。

    信徒们沐浴在黄金雨露之中,许多人都沉浸在享受里。

    一些原本面带疲惫的人,此刻也舒展了眉头,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甚至变得精神焕发。

    他们几乎本能地下跪,满面崇拜地呼唤着光明的主宰,向其表达自己的敬意。

    信徒们的祈祷并不整齐,甚至还有哭了出来。

    但所有人的声音,一起汇聚成合奏洪流,如同狂潮般席卷了整个广场,淹没了第二次回响的钟声。

    那场面极为壮丽,苏澄都禁不住屏息了。

    过了几秒钟,她回过头。

    詹恩仍然维持着垂首叩胸的姿态,似乎也在做祈祷,但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有些微妙。

    苏澄:“……我希望我没有破坏你和伊安先生的友情。”

    “不,事实上,”大主教的神情更奇怪了,“认真的说,我们也算不上朋友。”

    “哦,他是你老师的朋友,所以或许是长辈?”

    苏澄想到之前发生的事,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也变了。

    她知道詹恩肯定比自己大很多,因为教廷的高位圣职者,就不存在十几岁二十岁的,他们也积攒不出资历。

    但是,在一个几百岁甚至几千岁都能维持美貌青春的高魔世界,岁数也无所谓了。

    只是如果伊安和詹恩是前后辈的关系,他的年纪肯定更大。

    其实就算他几百岁,只要他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她就不介意,她只是单纯好奇这件事。

    詹恩轻叹一声,“……您需要车驾或者坐骑吗?”

    “不,我想自己走走,”苏澄立刻说道,“顺便看看这座城市,哎,真没想到我是昏着被抬进来的。”

    大主教沉默片刻,“事实上,是你的朋友抱着你把你送进来的。”

    “嗯,黑头发的那个?”

    “是的。”詹恩淡定地说道,“他还询问这里能否提供一顿晚餐。”

    苏澄扶额,“可能是因为我和他说,哎,我说金珀城神殿的饭很好吃,所以你们给他了吗?”

    “那是约翰逊阁下安排的,”詹恩点头,“但答案是肯定的,听说他吃了大概十个人的份。”

    苏澄:“……”

    他们走入一座高塔,塔楼里走廊相接,一侧是落地窗,另一侧是各种房间。

    其中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红发青年从里面窜出来,一眼看到迎面走来的人。

    “!”

    那人立刻扑了过来,“苏澄!”

    她用力抱住了面前的黑发少女,紧紧搂着后者的头,“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对不起,你昏迷了那么长时间——”

    苏澄差点窒息,“问题不大,不是因为受伤,而且我现在全都好了!”

    罗温松开了她,然后上上下下打量她,又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肩膀。

    “真的完全没事了吗?我听他们议论,那是异端神恩者!”

    苏澄听到邻居忧心忡忡的话语,也大概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所谓的神恩者,一种泛指,指那些通过某种方法,能短暂使用神祇力量的人。

    神眷者比他们更优越,因为神眷者是被神选上的,只要符合条件,能无数次动用权柄的力量。

    神恩者的概念更广,那些通过奇奇怪怪的手段——譬如各种献祭仪式等等获得力量的,都可以算是神恩者。

    像是之前自爆的那位,因为他自己身体强度有限,没法长久稳定使用那种力量,所以炸了。

    倘若是换成神眷者,就几乎不会发生这么失控的情况。

    不过——

    像是各种献祭仪式之类的手段,往往不会得到光明神阵营的神祇回应。

    所以人们提到的神恩者,十个有九个都是“异端”。

    “我真没事了,”苏澄摇摇头,“倒是你,我听说你早就醒了,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怎么还在这里?”

    “哦,只是教廷的人有些事要询问我,”罗温摆摆手,“我本来就讨厌那家伙,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要把我知道的关于他们家所有糟糕的事都说一遍。”

    苏澄悟了,“那你慢慢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们开学再见?”

    “开学见,亲爱的!”罗温忍不住又抱了她一下,“有任何事都来找我,说真的,你钱够不够,要不我给你张魔晶卡吧!”

    苏澄摇头,“不不不,我现在确实不缺,如果哪天穷了再说吧!”

    和邻居告别之后,詹恩又将她送出了神殿。

    外面的信仰大道上,石板光洁锃亮,几乎看不到灰尘和落叶,宽阔的长街仿佛一条波光粼粼的银河。

    枝繁叶茂的行道树矗立在两侧,苍翠的绿叶投下片片荫影。

    这个方向连接上城区,相较而言不算很拥挤,但来往的马车也多,时不时能看到一些贵族的家徽。

    苏澄在路口驻足,扭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你不会要一直送我吧?”

    “如果你希望的话,”詹恩笑了笑,“当然也可以。”

    “……那还是算了,别耽误你的事,不过,你最近会经常在帝都吗?考虑到现在的形势?”

    “相比起之前,”大主教微微颔首,“我确实会更频繁的过来,所以如果你有事,也可以找我。”

    他停顿了一下,“对了,凌旸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苏澄一愣,“嗯?”

    “他说本来期待和你重逢,”詹恩微笑着说道,“但是因为一些调动,他近期不在帝都了,让我向你转达歉意。”

    苏澄:“……我明白了。”

    他们颇为礼貌地告别了。

    苏澄一个人在街上随意漫步,沿着林荫路向东前行。

    帝都的建筑风格和南方有些不同,金珀城有许多明亮鲜艳的色彩,这边街道上更多是灰白调,显得庄重肃穆。

    在道路尽头,在郁郁葱葱的树丛后,还有两座巍峨高楼,隔着宽阔的广场互相对峙。

    它们都属于帝国政府,其中一座正是帝国最高法庭,正门入口处有着巨型青铜法槌雕塑。

    苏澄抬起手比划了一下。

    那法槌的形状,与自己的神眷者印记,几乎是一模一样。

    看起来就是律法之神的象征了。

    她慢悠悠逛了过去。

    那座古朴的建筑都有上千年历史,冷峻线条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秩序感。

    她在法院门口驻足片刻才离开,走了一段路听见后面有喧哗声,回头发现一群人从侧门走出来。

    有两个中年人面色灰败,正围着另一个看起来稍年轻些的男人说话。

    后者只偶尔开口,然后一味摇头,神情很是冷酷。

    那两个中年人起先还绝望,也不知道另一人说了什么,两人忽然恼火起来,直接出手打人了。

    苏澄瞧着他们都有斗气,正琢磨要不要站远点。

    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一道冷厉的银光横空划过。

    那两个中年人悉数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双臂都脱离了身体,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断面。

    几个身着白银铠甲的卫兵,不知何时出现了。

    其中队长模样的人,正缓缓收起了手中的长刃,对剩下的那人点头。

    后者挥了挥手,露出一副厌恶的样子。

    “……哈,真是丑闻。”

    苏澄回过头。

    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正手挽手站在一起。

    两人都是金发,容貌艳丽,看起来颇有夫妻相。

    他们的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讽刺。

    那女孩肩膀上停着一只娇小的双足飞龙,看起来比雏鹰大不了多少,正收敛着翅膀东张西望。

    它的骨架纤细,鳞片是银蓝色,从脊骨到双翼都蒙着一层金属般的冷芒,还有双湛蓝明亮的眼眸。

    苏澄眨眨眼,“发生了什么?”

    “唔,”那女孩看了她一眼,微微扬起下巴,“假如你不知道的话,这位教廷的大人,我假设您也是来帝都开会的?那夫妻俩是卢克斯子爵和子爵夫人,他们刚刚试图袭击慕容侯爵——”

    苏澄挑起眉,“卢克斯子爵?”

    “是啊,也难怪您不知道,毕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旁边的男孩说道,“卢克斯子爵小姐是慕容悦的同学,据说她得罪了一位神眷者大人,所以死在了金珀城,现在,卢克斯家族显然也要成为历史了,因为慕容侯爵必然会从他们身上找回损失,我听说他给了那神眷者大人一笔赔偿呢。”

    女孩轻轻一哂,“不过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如果他们身正不怕影斜,不曾作奸犯科,那么慕容侯爵想找他们的麻烦,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

    苏澄:“……”

    原来一百万金币是这么抠出来的。

    苏澄也笑了,“为什么你觉得我是教廷的人?”

    女孩看了她一眼,“嗯,你的衣服上虽然没有徽记和勋章,但这种料子的两处产地都在神圣联国,只有教廷的高位圣职者们才会用雪星绒来做便装,因为他们不缺这个,而其他人但凡能得到一点,多半也都拿去做礼服了。”

    苏澄还真不太懂这些,若非被对方提醒,也不知道身上的外衣还颇具价值。

    苏澄:“谢谢你的解释。”

    那对情侣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女孩皱了皱眉,“不客气,这位阁下——?”

    苏澄微微颔首,“可以这么称呼我。”

    他们的眼神稍有变化,但瞧着也不太惊讶,好像早猜到她有些身份,否则也不至于能穿这种衣服。

    女孩肩上的小飞龙忽然打了个喷嚏,空气中浮现出一圈稀薄的冰雾,很快又散去了。

    苏澄不禁盯着那只龙看。

    “我的伙伴前段时间生了三个蛋。”

    女孩歪了歪头,“这是她的小儿子,我带他出来逛逛,省得他总是去烦他的母亲——”

    苏澄顿时知道此人是龙骑士,“他真漂亮,可想而知他的母亲一定更好看。”

    小飞龙稍稍张开了翅膀,似乎知道这是在夸自己。

    “……嗯?”女孩走近两步,“看起来他也挺喜欢你的,你想摸摸他吗?摸脊背就行了,别碰他的头,他现在很喜欢咬人。”

    苏澄忍不住伸出手。

    小飞龙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细长的竖瞳微微扩张。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很温柔地抚过幼龙的脊梁,那些鳞片的触感冰凉光滑,在指尖留下一抹冷意。

    小飞龙歪了歪头,凑到她手边闻了一下,发出欢快可爱的啾鸣声。

    “哇,”女孩颇为惊讶,“他难得这么开心,你知道,他这会儿差不多相当于一两岁的人类婴儿呢,正是很喜欢找麻烦的时候,等等,我其实也不太确定婴儿是什么情况,我讨厌孩子。”

    “真的?我也有点,”苏澄下意识道,“当然漂亮乖巧的大概除外——”

    “呃,那我也不喜欢,还是很麻烦。”女孩皱了皱眉,“总之,我们走啦,再见了。”

    旁边的男孩也打了个招呼,双方就告别了。

    既然是萍水相逢,苏澄没有和他们交换名字,只是继续向东前行。

    进入中城区后,街上越来越热闹,商业区更是行人如织,车马络绎不绝,能瞧见各种稀奇古怪的魔兽。

    城防军的骑士们在大道上巡逻。

    他们骑着威风凛凛的角龙,那些亚龙四足着地行走,都有两米多高,浑身肌肉虬结、鳞甲光滑如金铁。

    寻常的动物和魔兽,在这些亚龙附近,都战战兢兢垂首,甚至还有些胆小的吓到失禁。

    一队龙骑士迎面走来时,苏澄也禁不住好奇地看了两眼。

    金珀城也有龙骑士,但他们不会在城内巡逻,而是都驻扎在营地里,在大街上很难见到。

    为首的角龙体型最大,高度超过三米,厚重的鳞片漆黑如墨。

    它巨大的脑袋上竖着尖角,头骨后端向后延伸,形成一个宽大骨质颈盾,看起来又像是某种头冠。

    双方擦肩而过时,为首的角龙忽然停下来,歪过头闻了闻。

    苏澄:“?”

    她看着那硕大的脑袋下垂,在自己肩膀上方扫来扫去,那只比人手臂还粗的尖角,就在自己头顶摇晃。

    “哦?”

    角龙背上的骑士似乎笑了,声音隔着面甲有些模糊。

    “你也是龙骑士吗,小姐?他只有在闻到陌生同类的味道时才会这样。”

    “我不是,不过我之前才接触过龙族。”

    角龙的脑袋在肩上方轻蹭着,好像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但又保持了一点点距离,好像怕撞到她。

    “唔,”那位龙骑士队长饶有兴趣地道,“看起来……那个龙族在与你相处的时候,心情非常愉快,所以留下了这样的气息。”

    第70章

    苏澄:“……”

    难道她还真是招龙族喜欢的体质?

    或许还真能当个龙骑士?

    原著里林云其实很少正经战斗, 类似的情节更多都是给搞黄色做铺垫,剧透里的古龙王老婆大概也是如此。

    而且——

    她弄死了高勒伯爵的儿子,还让这个家族覆灭,也让萧澜和慕容悦闹崩, 再加上其他零七碎八的东西。

    原著的一些情节多半被蝴蝶了, 她也不指望某些事必然能发生了, 譬如坐骑龙包分配这种设定。

    苏澄至今没弄清楚, 关于龙族和两位至高神阵营的关系。

    她也不知道林云的那位古龙王老婆到底是谁。

    只在段评的剧透里惊鸿一瞥到这件事,具体的名字却是完全没提到——若是黑暗神阵营的, 说不定就黄了。

    虽然她现在和那边的关系似乎也有点微妙。

    有一瞬间,她想起色秽之神靠在台阶上任人采撷的模样, 也想起嫉妒之神倚在卧榻上注视自己的姿态。

    苏澄:“……”

    苏澄将脑海里浮现出的两张美貌如花的脸按下去。

    她仰起头, “我能摸摸他吗?”

    “可以,”龙骑士颔首道, “不过离他的眼睛远点。”

    苏澄轻轻摸了摸角龙的颈侧,亚龙兽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似乎还挺高兴的。

    她在一天内摸了两头龙, 心情也很愉快, 与城防军的龙骑士们错身而过时,发现好几头角龙都在吸鼻子。

    苏澄:“?”

    难道他们都很喜欢那只小飞龙的味道吗?

    她继续向东走,商业区琳琅满目的店铺挤满了长街,门头有大有小, 各种货物极为齐全。

    丝绸和香料店的橱窗里五彩斑斓, 各类魔法炼金工坊里更是光华闪烁,不同规格的法阵从墙壁蔓延到柜台,保护着种种珍稀道具。

    苏澄在一家武器店门口驻足。

    那家店门面很是典雅,水晶橱窗后矗立着一套又一套华丽的战甲, 从轻型皮甲到重型板甲都有,每套盔甲手边都是镶嵌了宝石的武器,刀剑枪斧皆有。

    不知道实用性如何,但装饰性确实很高,看起来更像是藏品,或者是给表演仪仗队使用的。

    她盯着其中一套漆黑镶金丝的重甲,想象了一下团长先生穿上这身,大概能直接登上杂志封面。

    虽然他大概更偏好暴露风。

    苏澄的思绪漂移了一瞬。

    街角还有一家更大的武器店铺,店里装修风格更为低调简朴,木质墙板上挂满了兵刃,四处弥漫着铁锈、皮革与陈年木料的气息。

    “……不,乌鳞石硬度确实够了,但是如果作为斗气载体,它的亲合度太差了,至少对于我们的斗气属性而言并不契合,别说是增幅了,仅是流充斗气都不顺畅……”

    壁炉里的火焰低低燃烧,将陈列的刀剑映照成流动的赤铜色。

    “……流纹铁确实可以,但我需要它至少经过三百次气锻折叠,铁基里要融入纯度足够的秘银和……”

    后面工坊里不断传来敲打声,锻造锤在铁砧上震颤,余音回荡在略显寂静的店铺里。

    在大厅正中的柜台旁边,有个极为高大的男人,宽阔雄健的背影几乎遮住半面墙的武器架。

    他微微低着头,墨黑的鬈发间流淌着火光,雪色肌肤也蒙着一层昏红的焰影,饱满的肌肉线条流畅悍利,带着千锤百炼的力量感。

    精钢打造的肩甲与胸铠用皮带勒紧,裸露的精壮腰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的神情很认真,英俊无瑕的侧颜宛如雕塑,长睫垂落着,半掩住那双鎏金般的眸子。

    “您可以看看样品。”

    那柜台比寻常尺寸要矮一些,后面的老板个子也小,大概是有矮人血统,正从抽屉里捧出一块黑白相间的金属原矿。

    他将矿石放在桌上,“母亲提过您,她说她从未见过那样的材料,还说为你打造的剑是她一生里最满意的作品……”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又双手抬出把短柄战斧,“既然您是老顾客,还是内行,也可以先看看成品……”

    那斧面颇为宽阔,锋刃宛如一轮弯月,刃长在二十公分左右,边缘打磨得极为精细。

    斧背则更为厚重,布满了不规则的凸起和纹路,中央还有一个小巧的菱形蓝宝石装饰,与斧面上游走的幽蓝暗纹相映。

    黑发男人伸手接过来,随意掂了掂重量,结实的小臂肌肉骤然隆起,青筋如盘绕的树根。

    他一边握着战斧一边回过头,利刃折射的火光掠过锋锐的下颌。

    四目相对。

    苏澄向他招了招手,“我还以为这时候你还在喝酒呢。”

    黑发男人微笑起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说着转身大步走过来。

    两人身躯投下的影子交汇的一刻,苏澄心中也涌起莫名的情绪。

    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天没见,她却莫名觉得好像分开许久,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

    于是下意识伸出手臂。

    苏澄想象的是老朋友的拥抱,迟了一刻又意识到,以他们的身高差来说,这大概只能是洗面奶。

    下一秒,凯单手搂着腰将她抱起来。

    苏澄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团长——”

    话音一顿。

    他们近在咫尺,黑发男人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嗅到什么味道一样。

    苏澄才想和他抱一个,见状不由愣了,“怎么了?”

    凯眨了眨眼睛,“你去摸别的龙了?”

    “哦,”苏澄呆了一下,“我刚刚遇到一个人带着飞龙宝宝,还遇到一群角龙,好家伙,这你都闻出来?”

    他注视着她的表情,观察到女孩说话时眉眼间的笑意,不由也弯起嘴角,“看起来你确实很喜欢龙族。”

    说着才给了她一个完整的拥抱,下巴压在了少女的肩上,“……真好。你恢复了。”

    “谢谢。”

    苏澄轻轻拍了拍男人厚实的脊背,隔着斗篷也能感到虬结的肌肉,那些皮毛料更是被晒得暖烘烘的,像是在抚摸某种大型野兽。

    “我本来也没怎么受伤,就是有点透支嘛。”

    她轻声说道,“我听说是你把我送去神殿的——”

    “这些天你一直在赶路,”他稍微直起身,“他们能让你的状态更好。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

    苏澄撑着男人宽阔有力的肩头,感受到对方开口时胸腔的震动,“其实就是睡了一觉,但我觉得我进步很多!”

    “是的,我也能感觉到。”

    凯俯身将她放回了地上,将另一只手里的战斧递过来,“你试试。”

    苏澄正要接又犹豫了,“我能拿住吗?”

    “两只手。”

    “好。”

    她如临大敌地接过来,发现确实是能拿住,但只能从上方倒提着,想要挥砍都颇为费劲。

    然而团长让她进行的尝试,肯定不是指的这个。

    苏澄试着运起斗气,斧刃上划过一线黑焰。

    暗沉森然的火光很快笼罩了整个斧面。

    “还顺畅吗?”凯询问道,“从你灌注斗气的那一刻,到现在这种状态,中间有没有逸散?它的响应性如何?”

    苏澄反复试了几回,“主要是我也没试过很多武器,不太好比较,而且咱俩斗气不是一样的么?”

    “不同的人感觉可能会有些区别,如果没有明显滞涩,那大致就没问题。”

    凯接过了斧子,“这家店的老板制作了我的剑,但她已经去世了,我本来想让她再做一把——”

    苏澄忽然想起他之前承诺过给自己搞把剑。

    真是奇妙。

    几分钟前她还在思索要不要送他一身盔甲呢。

    当然她纯粹是因为看那身装扮很帅,琢磨着他穿起来效果肯定特别好。

    “唔,其实你不用这么认真,我不急的,对了,我有事和你说!”

    她向店铺老板说了声抱歉,匆匆将团长拉出去,后者仍然任由她扯着护腕,被她牵着走到了门口。

    苏澄从怀里抽出一张邀请函,献宝般递给他,“你看!”

    烫金封蜡的羊皮纸请柬,蜡印是奥卢家族的金币玫瑰徽记。

    凯微微扬眉,“这是——”

    “金盏宫宴会的邀请!”

    面前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说道,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正努力压着嘴角不要继续上挑。

    “我醒来之后收到了一大堆信件,这个也夹杂在其中。”

    她扬起下巴,“咱们就不用费心去弄请柬了!看起来某些大人物自动就能收到邀请——”

    凯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确实如此,这位大人物。”

    苏澄对上那双满是笑意的金色眼睛,无端觉得有点赧然,“……我是开玩笑的啦。”

    旋又想起之前的情景,“等等,你们当时看出那人有问题了?所以在我去干架之前,你才那样说。”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存在一些不属于他的力量,但他的身体不足以全然发挥。”

    凯想了想,“所以如果他失控,那么他的结局多半不会太好。所以对你而言倒是个机会,因为他注定无法长久维持那种状态。”

    苏澄耸肩,“确实,我也觉得挺值得。”

    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发现她一直禁不住往店里瞥,不由开口道:“你还想试试别的武器吗?”

    苏澄其实是挺好奇的,尤其是她现在斗气更上一层楼,力量比之前大了不少。

    否则就之前那柄斧子恐怕都是拿不动的。

    苏澄:“我基本上都不会用,除了——”

    她忽然想起剑术老师教过的那些。

    然而这店里也没有刺剑。

    或许是因为这边是矮人风格的锻造,那个种族并不喜欢这种武器,倘若换成精灵的店铺或许可以。

    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只是轻描淡写地继续道:“其实在战斗的状态里,还有一些斗气运转的技巧——”

    他随手提起墙边一柄锥形尖刺战锤,寒光熠熠的棱角间开着血槽。

    苏澄看他似乎想递过来,就下意识想接。

    凯没有立刻给她,而是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右臂,带着凉意的指尖依次拂过桡骨手肘,然后从肩膀滑到腰椎。

    “斗气。”他提醒道,“以你现在体内的斗气含量,可以在关键时刻做一下强化。”

    苏澄试着运转斗气聚集在几个位置,然后接过那柄锤子,发现自己单手就能拿住,虽然还有些沉。

    凯微笑了一下,“这个比刚才的斧头要重。”

    苏澄越发高兴了,不由试着挥了一下,锤头上的黑火一闪即逝。

    “……感受它的重量。”

    旁边的男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全然覆盖了她的手背,接着稍稍向上引导,同时又敲敲她的肩膀。

    “不要这么紧张。”

    他站在了她的后面,胸膛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

    苏澄微微侧过头,感觉像是被一座散发着寒气的雪山环抱,鼻尖萦绕着一股浅淡的酒香和金属气息。

    “它和那些轻巧的武器不同,你让它自然下坠,然后再带动它——”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头顶,“对于低阶战士而言,发力的姿势和习惯,会影响斗气的发挥。”

    苏澄点点头,尝试着按照他的说法挥动战斧,果然流畅了一些,斗气附着的黑焰也越烧越旺。

    余光里门口似乎多了道人影。

    她回过头去。

    有个一身暗红色法袍、戴着礼帽的金发男人站在门前,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到线条凛利的下颌。

    苏澄:“……哦?你返场了?”

    之前在书店分别后,这家伙就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加缪抱着手臂看他们,神情在帽檐下看不分明,“我希望我没打扰这场温馨的教学。”

    凯从她手里拿过战锤放回原位,“考虑到现在的情形,很难说完全没有——”

    苏澄不由侧目。

    主要是没想到他也会这么说话。

    虽然话里更多是玩笑意思吧。

    黑发男人歪头看向她,向她眨了眨眼,神情还有点狡黠,“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们怎么样?”

    “不太好。”

    某个血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走上台阶踏入店铺,“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毫不夸张地说,每个从神殿出来的人都……”

    银发青年微微皱眉,那张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神情,绯红的眸子转动着,落在了前方的女孩脸上。

    萨沙:“……像是和光明神睡了一次。”

    苏澄嗤笑,“他们估计求之不得呢,如果你看到他们在广场上有多激动。”

    萨沙微微挑眉,“那你呢?你也想试试吗?”

    “不,”苏澄立刻说道,“我又不喜欢——”

    她想起原著里光明神伪装成纯真少女耍了男主,本想说我既不喜欢小女孩也不喜欢小男孩,但这话听起来太诡异了。

    而且重点也不是什么美丽少年的问题。

    如果光明神很会看人下菜碟,想激发目标的某种保护欲或英雄情结,说不定也会变成一只受伤的小狗小猫小鸟来接近她。

    她觉得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苏澄:“我喜欢黑头发。”

    武器店里霎时间安静了。

    苏澄:“……”

    天呐。

    她说了什么。

    加缪刚摘掉帽子,露出那漂亮的深金色鬈发,低马尾发辫扫过颈间。

    闻言甚至直接僵了几秒,好像有人按了暂停键一样。

    凯微微侧过头看着她,神情有些意外。

    苏澄下意识扭头,也正好对上那双浅淡的金眸,看着竖瞳扩张成扁圆的黑球,好像一只快乐的猫发现了鱼干。

    苏澄:“……”

    这可能不是一个恰当比喻。

    “哈?”

    萨沙也露出了一种古怪又想笑的表情,似乎还有些许不爽,“你喜欢黑头发?你是说在你连睡了两个金毛之后?”

    加缪脸色阴沉地瞥向他,可能是想反驳这个称呼,亦或只是不喜欢这句话。

    “但是,”苏澄下意识道,“我之前在灰山镇就睡了一个黑头发!”

    周围再次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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