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沉着脸看了她几秒钟, 忽然用力地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苏澄差点被他按到地上去,后退一步才站稳,“……嘿!”
“有很多人会盯着你,”他冷冰冰地说道, “外面那条街上, 就有人跟踪你过来, 更何况还有想找你的。”
苏澄扶着帽檐, “好吧,谢谢, 我需要去解决一下吗?”
“不,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血法师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转身离开, 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讲。
萨沙一直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她。
而凯似乎在思索什么,发现她似乎有点尴尬, 也只是揽住她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但直至回到了东城区的酒店,僵硬的氛围也没有完全缓解。
在迎宾侍者们的注视下, 他们走进一栋五层高的建筑。
奶白色的外墙上, 每个窗户都镶嵌着彩色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楼的大堂极为宽敞,来往的宾客大多盛装华服, 余下的就都是法袍战甲的雇佣兵。
酒店是回字形, 中间还有一片大花园,想也知道价格不菲,来住店的客人必然都不缺钱。
苏澄径直往酒吧区域走去,然后就被人按住了。
“上楼, ”凯低声说道,“除非你愿意和那些很想和你套近乎的人寒暄到晚上。”
“哦,我只是以为你想喝酒,”苏澄有些错愕,“除非是跟踪我过来的,否则难道大家都认识我吗?”
“你还真是为团长着想啊。”
萨沙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认为你的长相毫无辨识度,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
苏澄:“那倒是也……等等,这可是帝都,好看的女人男人多了去了。”
“是吗,”萨沙顿时反问道,“你觉得,如果我是某个消息灵通的贵族或者富商,而我听到了某些传闻,要寻找一个非常美貌的黑头发的年轻魔法师,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会不会怀疑那个人是你,然后来和你搭讪,就算不确定是不是你,看你穿的衣服也知道认识你不亏。”
苏澄:“……谢谢,我懂了。”
萨沙盯了她两秒,忽然幽怨地说道:“我以为你喜欢浅色头发,你和纯洁之神不是还——”
“先上楼。”
加缪站在他们前面,距离队友们几步远,此时没有帽子的遮挡,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血法师沉声说道,“已经有人在看你们了。”
苏澄转身登上螺旋扶梯,“……我和纯洁之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单纯讨厌我,而我也只是单纯觉得小马的雕像很好看。”
萨沙白了她一眼,“哈,小马,真是亲昵的称呼。”
苏澄望天,“这不是称呼!我又不会当面这么叫他!我不想死!”
他们吵吵嚷嚷上了三楼,进入了一个布置奢华雅致的套间。
大厅里的镶金壁炉熄灭着,前面铺了柔软厚实的毛毯,旁边散着几个沙发,众人相继坐下。
苏澄拿起邀请函晃了晃,“我已经准备好了——”
加缪拿过去看了看。
还没到手几秒钟,萨沙又一把抢走,“唔,好像是真的。”
苏澄也白了他一眼,“这上面的地点时间都是真的,给我送个假的除了耍我还有什么用意吗?让我丢脸?”
血族将请柬丢了回来,“那可不好说,我听说一部分欢欣之神的眷者会这么做,愚弄彼此,若是能成功,说不定会更多获得你们神主的青睐。”
“真的?”苏澄皱起眉,“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也算吗?我还以为会是更糟糕的羞辱取乐之类的。”
萨沙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所以你羞辱了教廷的大审判官以取乐?能不能再说点细节?你强了他?”
苏澄:“…………不。”
萨沙打了个响指,“看看你的表情。未遂。”
苏澄扶额,“你知道在法域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如果你在梦里做了什么坏事,不代表你现实里也做了。”
看到吸血鬼又要说话,她赶忙打断道:“而且不是未遂,我也没想那么做,那位殿下应该是觉得我会找乐子而已,天呐,我们能换个话题吗?”
“……无论如何,”凯沉声开口,“我希望你可以做一下伪装,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对无光之墟的龙骨感兴趣。”
苏澄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接着又变成了疑问,“伪装?”
加缪将另一封邀请函抛给她,“奥卢家族每年都会预留几个邀请资格,发给他们的一些合作者,这其中就有我的老师,他是沉默之环的顾问之一,这样的请柬是不署名的,任何一个正统的元素法师都有资格使用。”
苏澄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掌握的魔法知识不止一个领域,有老师倒是不奇怪。
苏澄:“沉默之环是什么?”
“是一个学者组织,”加缪解释道,“也是个隐秘的贵族社团,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魔法师……”
苏澄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是这个组织和奥卢家族有关系,还是你的老师和奥卢家族有关系?”
加缪看了看她,似乎才想起他们还在单方面冷战。
“都有。”
血法师状似高冷地说道。
凯靠在了沙发上,放松地伸开长腿,“无论你能否获得请柬,我都想用这样的方法,说到底你也只是在帮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自己去一趟。”
苏澄歪歪头,“我很乐意帮忙,但我只是纯粹好奇问一句,你们不去,是因为你们都不会元素魔法?”
“这是人类贵族举办的元素法师的聚会,参与者大多数是人类,少数是混血,他们只接待符合标准的客人。”
萨沙故意强调了这个词,“其他的种族或许有一些能使用元素魔法的方法,但和你们体内的魔力构成是不一样的,没法通过金盏宫入口的检测魔阵,即使通过了,奥卢家族那边也会重点关注,他们和教廷的关系也颇为紧密——”
苏澄顿时懂了,“你们不想惹教廷注意。”
照这几个人的行事风格,指不定做过其他损害教廷利益的事,毕竟他们去神殿偷东西都那么随意。
苏澄:“……所以我确实更该伪装了,否则如果遇到教廷的人,他们说不定也会对我有点关注。”
或者不是有点的问题。
苏澄:“有什么绝对不会识破的伪装方法吗?”
加缪微微摇头,“不能保证‘绝对’,如果有哪个神祇出现,他们能轻易辨识灵魂。”
“你是认真的吗?”苏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应该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吗?一个交易魔法道具的晚宴会出现神祇吗?”
“我不知道,”加缪瞥了她一眼,“正常来说欢欣之神也不该出现在酒馆后门满地污水的小巷里。”
苏澄满头问号,“这是一回事?那是因为姓秦的找茬!还是你想说我是什么很招惹神祇的体质?”
三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苏澄:“……”
他们脸上都写满了你就是。
苏澄:“好吧,具体怎么伪装?”
“我可以给你做这个,”加缪沉声道,“现在先试一次,看看效果。”
苏澄:“?”
苏澄猛地转身抱住了凯,或者准确地说,是紧紧搂着他搭在沙发一侧的健硕手臂。
“团长,”苏澄大声哀嚎:“咱们能找别人吗?我有的是钱!我不要想当他的试验品了!”
凯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
虽然以他的反应完全能躲过去,但他也还是任由女孩搂住了自己。
温软的躯体贴了上来。
那只是某种熟悉同伴间的、带着玩笑意思的恳求姿态。
饶是如此,肌肉虬结的手臂也禁不住紧绷。
那具散发着热意的年轻的人类身体,像是一块刚烤软的蜜糖,在酒与烤肉的香气里发酵。
隔着轻薄的衬衣,颇具份量的柔软隐隐蹭到肘侧,被垫子包裹着压在棱角分明的肌腱上。
少女呼出的热气拂过隆起的三头肌,他的胳膊僵硬了一瞬,皮下蛰伏的血脉似乎都被蒸得发烫。
苏澄紧紧搂着他的手臂,“我记得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幻术师或者其他异术法师,都能做到类似的效果吧?”
“话虽如此,”凯轻叹一声,“只是想着尽量少让人知道,而且,这次不是魔药。”
“也是,”苏澄鼓起脸,“那好吧。”
她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我们要去旁边的房间吗?”
血法师的脸色难看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屋顶掀了。
萨沙默默往后靠了靠,像是怕被战火波及。
他们订的套间极大,一间客厅带四个卧室,正好平均分配。
加缪站起身的那一刻,苏澄也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祈祷不要再出现什么糟糕的魔药。
卧室里面十分敞亮,一侧是落地水晶玻璃窗,双人床上摆着靠枕,铺了一条刺绣精致的毛毯。
床边小桌的陶盘里盛着浆果和蜜饯,五颜六色的野果十分鲜艳,都被洗得很干净,半透明的瓶子里还插了新鲜的红玫瑰,花瓣上沾着露水。
苏澄走过去拿起花瓶看了看,“这颜色真漂亮。”
血法师站在一旁盯着她,“现在你又不怕了?”
“都到这里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澄抽出那束花递给他,“送你。”
加缪看看那束花,又看看她,“你在做什么?”
苏澄耸肩,“你好像很不高兴,送你束花高兴一下。”
他冷笑一声,好像觉得她太敷衍了,“那你至少该从外面买吧?”
苏澄叹气,“不是你们催着我过来吗,那我现在出去买?我刚刚还真看到一家花店的位——”
金发男人眼神阴郁地看着她。
听见这话,那双钢蓝色的眸子转了转,似乎稍微满意了一些。
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好像更不爽了。
苏澄:“……”
他真的很难懂。
苏澄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回神了喂——”
然后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滚烫有力的大掌包裹着腕骨,拇指用力摩挲着那片细嫩的肌肤。
之前各种深深浅浅的擦伤磨破,都被圣术治愈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血法师的表情实在糟糕,看起来随时会暴起发怒。
苏澄轻咳一声,“所以要怎么做?”
加缪没有说话,只是仍然攥着她的手腕。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纹的纹路,炽热的触感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少女的指尖纤细,甲床周边的淤血和青紫都消散了,但部分指甲在抓扯缰绳时被劈裂,看起来不太整齐。
金发男人垂眸审视片刻,忽然低头,薄唇贴上她的食指指腹。
温热的呼吸先一步拂过皮肤。
下一秒,他含住了她的手指。
苏澄:“?”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尖锐的犬齿就撕开了指腹。
其实也不算很疼,但还是本能想让人缩手。
男人的手指扣得更紧,陷入皮肉的牙齿慢慢撤出,温热的湿热在伤口上逡巡。
他的舌尖舔舐着那道小小的裂口,像是某种亲昵的安抚,也像是某种细腻的品尝,仿佛那是什么佳肴。
——虽然这应该只是施法的必要过程吧。
苏澄这么想着。
他和她的手指分离了。
涎水和血丝拉出了一道细长的、断续的水线。
血法师的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吟唱了几句听起来很晦涩的咒语。
他唇边的血丝仿佛被赋予生命,像是游蛇般一缕一缕地飞扬而起,在空中交织飘荡,然后重新钻回伤口。
苏澄:“……”
疼痛已经变得模糊,一种古怪的酥麻感从手臂窜到脊椎。
那些被魔力支配的血液在体内燃烧,很快热意就涌上了脑袋,她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突突跳动。
一种轻微的撕裂感在双颊间游走。
加缪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装血的瓶子,倒了一点在掌心,默念了几句咒语。
苏澄猜测那是属于别人的血液。
他手心里的血滴缓缓腾空,在半空中化作旋转的红球,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眼帘上。
她下意识想要躲,却被他捏住了脸,“别动——”
血法师低头看着她,盯着正在变形的五官,似乎想要印证什么事情。
苏澄能感觉到那些血在和自己融合。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松开了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鼻头圆了一些,不由起身去看镜子。
房间里有一个很小的浴室,里面放着木桶,墙上挂了铜镜,她在镜子里看到陌生的脸。
她的头发多了点棕色,面容仍然称得上清秀,双颊还有小小的雀斑。
“能维持多久?”
“……现在大概只有一刻钟,因为用的血很少,等到了那时候,至少会让你维持到天亮。”
加缪站起来走到窗前,“魔力运转有没有受影响?”
“没什么问题。”
苏澄随手捏了个风刃又让它散去。
不过到了集会上,估计也没机会用魔法打架,毕竟那地方全都是厉害的法师。
“说起来,”苏澄叹气,“我就不能带个伴去吗?”
血法师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什么?贵族的相亲舞会吗?”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沉默者之环,”苏澄举起手,“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学会?就是研究各种禁咒?研究一些危险的魔法?”
“……他们确实是在追寻那些禁忌的知识,”加缪停顿了一下,“但他们的想法不止于此,他们试图寻找一些消失在历史上的存在。”
苏澄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却没下文了。
“我也有个问题,”血法师忽然开口道,“你的诅咒是不是又发作过了?”
苏澄缓缓点头。
“怎么解决的?”
“我在教廷里遇到一个之前见过的人——”
“之前见过?”加缪神情微妙,“不是怀特?”
苏澄:“……不。”
她本来还想讨论一下为何有人用手就能解决,然而加缪得到答案后就完全不问了。
再想想多半也是因为光之力的特殊属性。
——换成其他属性的力量,就不可能做到诸如广场赐福那种事。
教廷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影响力,本来也和这有关系。
苏澄:“你要把我伪装成别人,那这个人应该也有身份吧,否则一旦其他客人询问,我该如何介绍自己?”
“凡妮莎·卡恩。”
加缪看了她一眼,“沉默者之环的成员,七星初级风系魔法师,二星战者。”
然后说了说这位卡恩小姐的来历和家庭情况。
苏澄点点头,“她修炼的是什么类型的斗气?”
“在那个集会上,不会有人关注你的斗气,”他淡淡地说道,“如果真和人动手就用魔法。”
“行,”苏澄满头黑线,“凡妮莎本人在哪里?”
“她三个月前就死了,但知道她死讯的人,都不会出现在集会上。”
“怎么死的?”
“研究禁咒炸死了自己。”
“……好吧。”
苏澄倒不会质疑区区三阶法师研究禁咒的问题。
禁咒这概念很广泛,并不是非要能炸毁一座城的魔法才是禁咒。
一些波及范围没那么大、但也具有威力、至少能对一两个人造成伤害的魔法,因为其不可控性太高,也会被列为禁咒。
苏澄:“你是沉默者之环的成员吗?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里面的情况?否则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加缪不置可否,“集会里的魔法师们应该不会问你这个,即使问你也可以不回答,而且凡妮莎只是外围成员,她和大部分人一样,加入学会只是想接触更多高深的魔法,他们的年纪会被优秀的魔法学院被拒之门外,是凭借着贵族血统才加入沉默者之环,这种人不会知道太多组织的核心秘密,假如你真的被询问,那么请柬是洛奇先生给你的,至于原因,就说你送了他一袋美味的果酱流心面包。”
苏澄:“……?”
苏澄:“你的老师还和你一样口味吗?”
加缪微微摇头,“不是和我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忽然开口道:“我本来没什么口味偏好,是他们喜欢吃甜食,我被影响,然后习惯了。”
“啊?”苏澄茫然地看着他,“那这么说其实你也是喜欢的吧?”
加缪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也是。”
苏澄忍俊不禁,“那不就行了?只要你不是被强迫的,只要你能从中获得乐趣,那就没什么问题。”
金发男人又沉默片刻,然后慢慢抬起手,捻起她耳边一缕正在褪色的发丝,似乎在观察上面的颜色变化。
“你说得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确实从中获得了一些……东西。”
苏澄用力点头,“是吧?”
“嗯,”他看起来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缓缓颔首,“有时候觉得很甜,但有时候好像又是苦涩的。”
第72章
尽管队友们都认为她不用费太多心思, 但苏澄还是想多做点准备。
于是她询问加缪有没有除了凡妮莎之外的备用血液,能否给她换一张脸,让她得以好好出门逛街。
血法师答应了她,给她变了一个张平平无奇的年轻面孔, 褐色头发蓝眼睛, 丢到人堆里找不出来。
苏澄换身衣服直奔东城区的书店, 它坐落在商业街的边缘, 再往外就到了民居遍布的富人住宅区。
因为都是别墅阁楼,并不似公寓那般密集, 所以周边颇为僻静,青石铺就的道路上偶尔有马车来往。
这条街道泛着古老的气息, 建筑皆由灰白岩石砌成, 拱形的石门前阶梯光滑,几个穿着法袍的年轻人有说有笑从里面出来。
苏澄听到他们在说学校里的事, 只听了两句就明白这是南河学院的人。
这群人并没注意她,只以为她是个路过的寻常法师,所以言谈间也没什么顾忌。
“……我都不知道他订过婚。”
“现在也都一样了, 反正都解除了。”
“噗, 话不说这么说的,现在他还得罪了神眷者大人呢——”
“真是神眷者吗?”
“是,绝对的,而且和教廷那边有关系, 听说和大主教都很熟呢, 约翰逊阁下亲自把她接进神殿……”
“倘若真是那样,那多半也看不上他,慕容悦确实挺厉害,但比起教廷的大人物算什么?”
有个少年撇嘴道, “成日里那副样子,论阶位还比不上十字星学院那位,殷宁年纪和他差不多吧?都要七阶了。”
慕容悦性子傲慢,周围有人追捧他,自然也有人看不惯他,他虽然是贵族出身,但身边的贵族同学也不少。
“噗,十字星本来就有很多高手,你别说,之前和他有婚约的那位,不就是去十字星了?妥妥的也是天才……”
“话说她怎么不早点和慕容悦退婚?”
“我听说啊,那是法神殿下的眷者,什么婚约,人家根本不认的,因为那种约定没有法律效力啊,咱们帝国公民婚姻自由,父母也无权干涉,在人家眼里,父母定的婚约连个屁也不是,和笑话一样,也就慕容悦怕他父亲罢了……”
几个年轻魔法师哄笑出声。
“话说,李长老到底怎么死的?学校不是一直说他修炼出问题,可是他好像也不在进阶吧?”
“……学校总不能和你说他是死于渎神吧?”
“你别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说句难听的,以他那个性格,多半是活该——”
“就是活该,我妹之前还说,姓李的训练课就教慕容悦,对其他人没个好脸色的,我当时差点想找他去讨说法,怎么,谁少交学费了吗?”
双方距离渐渐拉远,苏澄再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她走进悬浮着魔晶灯盏的大厅,扎入了书籍的海洋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香,混合了羊皮纸和墨水的气息。
还能听见一种极为轻微的低频嗡鸣。
那是大量魔法物品和法阵汇聚出来的微妙能量场。
书店大厅极为广阔,高耸的穹顶几乎看不到尽头,黑曜石立柱上刻着符文。
数不清的书架构成了迷宫,隔出许多私密的阅读空间,大大小小的平台顺着旋梯延伸。
书架上方的标签不仅有通用语,还有精灵语、和古人类语,以及一些奇怪的象形文字。
不同区域涉及的领域不同,从基础的元素法术到各种深奥晦涩的魔法应有尽有。
书店里顾客并不少,大多也都被掩盖在书架后,或是坐在窗前角落阅读。
苏澄转了一会儿,拿了几本书出来,翻了翻发现实在看不懂,又放了回去。
过了一阵,她终于找到了一本《隐秘而危险的咒语:元素魔法卷》。
这本书书籍上的烫金字体非常漂亮,和作者签名如出一辙,看起来就是作者本人手写。
作者没有留名字,只署了一个哈莫菲德的姓氏,这词看起来像是个铁匠。
苏澄本来只琢磨着努力搞好角色扮演——凡妮莎那种人,多半会对这类书籍感兴趣,自己看一看也好有个数。
没想到翻开书之后,却立刻被吸引了。
魔法公会确实监管着禁咒类书籍,但他们并不会天天派人巡逻书店,这些店铺在进货时受到的审查也不严格。
能在帝都的商业街开店,背后必然也有极强的势力,多半都是皇亲贵族。
苏澄在书店里找到不止一本禁咒相关的书,但它们大多写得晦涩难懂,充满了各种长长的专业名词。
这本却并非如此,它写得非常详细,但又很容易让人理解,任何对魔法有些了解的人,都能轻松看懂。
她如痴如醉地读着那本厚重的魔法书。
上面先讲了各种元素法师增进魔力的手段,又列出了其中一些被人称为禁忌的原因,接着给出了相关的避免风险的指导。
不知不觉竟然已到半夜,苏澄饿得头晕眼花,才意识到自己在书店待了大半天。
她靠在飘窗上,身侧的窗扉开了条缝隙,暖融融的夜风吹进来,带着稍远处面包店的奶香甜味。
苏澄觉得更饿了。
然后那甜味似乎还浓郁一些。
几秒钟后,一道非常娇小的身影从书柜后转出。
那是个可爱的白发小孩,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米白色衬衣马甲和短裤,怀里还抱着一袋糕点。
他并没有在吃,然而那蜂蜜和果酱的甜味,仍然丝丝缕缕地从油纸里溢出。
苏澄听见了饥饿的声音。
那个孩子显然也听见了,不由扭头看过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
苏澄下意识吸了口气。
——好漂亮的小孩!
他的发丝蓬松,肌肤亮白,脸颊还有一点健康的红润血色,五官精致得宛如雕琢。
层叠卷翘的雪色睫羽下,有双蓝得令人窒息的眼睛。
那是不掺杂质的蓝,像是盛夏日光里的湖水,浓郁而鲜艳,又透着几分光亮。
那虹膜的纹理绽放如矢车菊瓣,向外辐射出细密的蓝色射线,围绕着中间形状竖长的黑色瞳孔。
苏澄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稍微抬起手,隔着一段距离,遮挡了对方的双眼,只露出下半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抱歉,”苏澄放下手,“我们是不是见过?在白露镇?当时你还蒙着眼睛?”
白发小孩眨了眨眼,“我猜测您看到的是我的兄弟。”
苏澄:“?”
苏澄十分震惊,“所以你是他哥哥?你是那个老师?你的学生遇到了麻烦,你——”
“那其实不是麻烦,”小孩轻轻说道,“麻烦,是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却坚信不移,无法被唤回,不接受劝阻,而他遇到的,是一场风暴,将他从熟悉的道路上卷走,抛到一片陌生的旷野上。”
他停顿了一下,“他会迷惑,会茫然,甚至可能会害怕,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前进的方向,但这也会让他得以探索新的世界,无论是审视内心而认识自己,还是和别人建立某种联系,这是资格,你要知道,只有深沉的湖海,才能映照出风暴的全貌,而浅洼只会有一点涟漪。”
苏澄心中一动,“你说得对,有些人毕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困扰,而我相信您的学生一定会是,唔,一个温柔细腻又感性的人。”
小孩微微挑眉,“你觉得,人们是为什么才要建造一座城墙高耸、布满铁棘的堡垒呢?”
苏澄:“为了保护里面的东西。”
“是的,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后面,或许会有一朵刚刚盛开的、脆弱的、柔软的、随时会凋零的花。”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脸上,“所以,别让墙阻挡你的视线。”
苏澄缓慢地点头,“……那么你如何解决这位花朵的麻烦呢?”
“我不会将那称之为解决问题。”
小孩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是让他看橱窗玻璃上的倒影,在此之前,他一直想从别人的眼睛里、从吟游诗人的歌谣里、从世俗的评判里看清自己的模样,但看到的,永远是模糊、扭曲、沾满尘土的形象。我说去看看那个迷茫疑惑、既期待又恐惧的自己,你看到的不再是问题,而是答案,一个虽然让人困扰,却无比真实的答案,接受自己,无论那是什么样子。”
苏澄有些惊讶地听着,“等等,你刚刚说——”
话音未落,她再次听见了辘辘肠鸣声。
小孩歪头看了看她,举起了手里的油纸袋子,“你想吃点东西吗?”
苏澄不断闻到面包香气,只觉得更饿了,“书店里允许吃吗?”
她不确定这能不能像是教廷神殿里一样,有那些自行清洁空气的魔法,所以圣职者们可以随便吃。
——但那是因为要方便那些人工作和研究,而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会以防盗压噪为主的。
白发小孩不置可否,“并没有规定禁止这样的行为,如果你担心影响别人,可以用一个小魔法来解决,你是风系,对吧?”
苏澄这会儿没有隐藏徽记,也不奇怪他能认出来,“我是,不过我没学过这样的魔法……等等,三阶以下的咒语有能达成驱散味道或者送走碎屑之类的效果吗?”
“咒语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他笑了笑,“风系魔法的学习前期聚焦于推动和切割,是因为它更容易入手,事实上风的本质还有承载与传递,就像落下的花粉,也像来自远方的雨信,它是高明的信使和隐秘的清道夫——”
小孩将纸袋递给她,然后伸出另一只手。
他的身量娇小,手指也不长,指节处还有可爱的肉窝,肌肤又很白,像是被揉捏过的面团。
修剪整齐的指甲圆润光洁,像是贝壳般泛着粉色。
“啊?”苏澄张了张嘴,“做什么?”
“放心,”小孩很有耐心地说道,“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不好的事。”
苏澄眨眨眼,“你发誓?”
“当然,”他睁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我没有多少魔力,但我可以帮你引导一下。”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交握。
苏澄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小孩轻轻地握住几根手指。
他们相贴的皮肤间,骤然涌起一缕肉眼难见的气流。
“别去命令它,也别去请求它,而是感知它的意向——”
苏澄放开了精神力。
在所有的元素精灵里,风精灵最是变幻难测,轨迹难以捕捉,行动也难以预料。
“你看,”她听见那孩子继续说,“它们原本就渴望自由,那就让它们离开,只是一同带走那些不属于这里的客人,现在来调整你的魔力,然后强化你的意志……”
风精灵聚集在他们手边,汇聚成了稳定而和缓的漩涡。
苏澄试探着打开了油纸包。
预想中的浓郁香气并没有立刻逸散,而是很快被风流卷起,宛如一条看不见的丝带,轻飘飘地涌向了窗外。
连带着她咬下杏仁酥时的碎屑,也被一起卷走。
她吃了两块点心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澄有些惊喜地睁大眼睛,“谢谢!”
她将油纸包还回去,然后放下了书,郑重其事地看向小孩。
苏澄:“大师,你还收徒吗?”
小孩微微摇头:“知识不应该被束缚在老师与学徒的名分之下,真理不会因为你称呼我为老师而自行进入你的脑袋,也不会因为你是路人而拒绝被你理解,我永远会回答你的问题,我亲爱的小姐,当然我也愿意教你如何去寻找答案——”
他说着向窗外看了看,“但我认为你或许不需要指引。探索的过程也能有许多收获。”
苏澄欲言又止,“你要走了吗?我还能在哪里见到你,或者,嗯,你的兄弟,你们是双胞胎对吧?我好像还欠他一个故事结局。”
“我相信还有这样的机会。”
他很认真地说道,因为那张可爱的脸庞,看起来又显得非常乖巧,“而且还有很多故事尚且没有结束。”
白发小孩说完就下楼梯了。
苏澄一步三回头地抱着书去结账,直至再也看不到他。
“十个银币。”
柜台后的员工接过那本书,简单检查了一下说道,又多问了一句:“这位作者还有别的作品,您还想看看吗?”
苏澄:“?”
她低头一看手里过分厚重的书籍,发现从书名来看,这本只是元素魔法卷。
苏澄:“别的作品是什么?”
“稍等一下,”员工很快给她搬回来另外三本,“还有奥术魔法卷,异术魔法卷,灵术魔法卷。”
苏澄定睛一瞧,全都是那个作者,不由十分震惊,“都是一个人写的?还是说‘哈莫菲德’是某个组织的名字?一群人都是作者?”
“那就不知道了,”员工耸了耸肩,“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书了,重印了很多版,销量虽然不是很高,但比起同类型的来说也不错了……”
“好吧,总共多少钱?”
“全套买可以九折。”
一分钟后,苏澄抱着四本巨大的古籍出门了,路上经过一家商铺,顺手买了一把玫瑰花。
她抵达酒店没多久,脸上的伪装就到时间了。
凯和萨沙都在大厅里,前者正在看书,后者正在打磨匕首,在两人微妙的眼神里,苏澄将那一捧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塞进了加缪的怀中。
血法师惊愕地看着她。
苏澄:“你要的花,希望你不生气了,因为我还有事想和你商量。”
加缪:“…………”
加缪:“我没有要这个。”
然而另外两个人看起来都不相信。
他们还投来某种了然的目光。
加缪:“……”
他拽着旁边的女孩进门了,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迅速把门关上。
然后转过身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苏澄想了想,“你凭良心说,我在血魔法方面是不是有点天赋?你别问其他的,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双泛着冷硬灰调的蓝眼睛盯着她,“……是。”
他们俩上一回解除诅咒时,她得到了一些他的魔力,然后现学现卖用了个血魔法,就将魔力消耗掉了。
“如果天赋不好的话,”加缪沉声道:“即使有了魔力,也无法直接释放魔法。”
苏澄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我的天赋算是很好?特别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大概是哪种?”
加缪看着面前颇为得意的小姑娘。
她似乎很是喜悦,还禁不住背起手,稍微踮起脚,仿佛颇为雀跃,卷曲的发辫在身后一晃一晃。
加缪:“……”
加缪:“特别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类都好。”
苏澄高兴地跳了一下,“哎嘿!那我有个想法,还需要你再给我点魔力。”
她回忆着原著里的任务过程,因为那段写得乱且模糊——书里稍微复杂的剧情基本都是乱七八糟的。
现在她记不得什么细节,只是隐约有一点印象。
“……我们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苏澄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想试着学一学那个用别人血液变身的魔法?可以吗?血魔法有没有什么前置技能要求,嗯,我是说需不需要从入门的基础魔法学起,不学会那些就不能学更高级的?”
她期待地看着面前的血法师。
加缪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挪开目光, “如果仅是在外表上进行模拟,你现在也能学,但有些麻烦。”
苏澄懂了。
这世界也存在各种检测身份的魔法,若是要通过那些,恐怕就有更高的要求了。
苏澄:“其实我主要是觉得,一旦我需要做坏事,我还是尽量别用凡妮莎的身份,哪怕现场变个脸都行,她毕竟是沉默者之环的人,最后若是奥卢家族追究起来,岂不是要学会担责?”
加缪正要说话,又听她继续道:“……而你是从你的老师那里得到请柬的,说到底还是给你找麻烦。”
他微微扬眉,“我还以为你不在乎。”
苏澄满脸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我们是队友啊,如果我不在乎你们,我都没必要去做这个任务,又不是我自己想要龙骨。”
“你是为了团长去做的,”加缪淡淡地说道,“他肯定是不一样的,对吧?”
苏澄迟疑了一瞬。
就是这短暂的犹豫,似乎越发点燃了血法师的怒火,他看起来就像是要爆炸了。
不过——
他也觉得这种反应很说不过去,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对这件事表达不满。
加缪转身就要出去。
苏澄扯住了他,“所以我们的教学课还有吗?”
他低头看着攥在袖口的纤白手指,“……那个魔法消耗的魔力并不少,更何况你至少需要练习几十次,都需要魔力。”
苏澄放开了手,“如果要透支你的魔力,那还是算了——”
加缪深吸一口气,“以我的魔力上限和恢复速度而言,一天用几千次都没关系,只是如果要给你输送魔力,在你的诅咒烙印没有激活、我们没有深度接触时候,那会是非常缓慢的。”
苏澄懂了,“所以我需要很多魔力来练习,如果想尽快让我有那么多魔力,要么诅咒激活,要么咱俩发生点什么?”
加缪冷冷地颔首,“是的。”
“可以啊,”苏澄摊开手,“我们又不是没做过,而且上次体验也不错,事实上只要你不介意我随时都可——”
话音未落,她就被一把按在了门上。
苏澄嗅到了冷杉和松针的气息,混合着一些药材的苦涩和清新的味道,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后背压在木门的浮雕纹路上,还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
有斗气的保护,这种碰撞连疼都没有。
但是。
这动静可不小。
苏澄才想说话,面前的男人已经低头吻了她。
“……那就开始。”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每一个字母似乎都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怒意。
血法师滚烫的唇瓣压了下来,咬着她的嘴角,描绘唇上的每道纹路,然后就长驱直入地勾住了舌尖。
苏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指间没入了温热柔软的金色鬈发里,然后回吻了他。
他们互相啃咬追逐,纠缠牵扯,掠夺着彼此口中的空气。
她陷在宽阔胸膛和房门形成的空间里,磨蹭着男人身上那面料精良的外袍,感受到银线绣纹的硬度。
他们身高差了不止一点,他俯身亲吻她时,膝盖也挤入了她的双腿之间。
苏澄被顶离了地面,坐在了对方的腿上,“……你还记得外面有人吧?”
她在含糊中说道,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让他们听着。”
血法师在一个短暂的间隙里低语道,然后再次吻住了她。
第73章
那个吻仍然带点生涩, 还有种莫名的恼火,灼热的舌尖抵入唇瓣,急切地来回扫荡,然后舔舐着每个角落和缝隙。
苏澄觉得有点好玩, 于是也揽住他的后颈, 安抚性地揉着那头漂亮的金色鬈发, 轻轻吮吸对方的唇瓣。
她温柔地咬在男人的下唇间, 听见对方咽喉深处挤出的闷哼,“……说真的, 你真的一千多岁了吗?”
怎么感觉就像十几岁的小孩。
在唇舌交缠间,涌动的魔力开始汇流。
苏澄感觉到那种似曾相识的热意, 顺着咽喉贯入胸腔蔓向四肢。
不同于元素法师, 这股魔力像是煮沸的鲜血,炽热又疯狂, 正在体内汹涌燃烧。
她随手扯开男人半敞的外袍,蜿蜒的金银丝线在灯下闪着光,质地挺括的衬衣包裹着充满力量的肌肉。
“……谁说我一千多岁?”加缪沉沉地说道, “我不是。”
苏澄摸到强健有力的心跳, 忍不住又捏了两把,“好吧,不是就不是吧——”
她想想又觉得好笑,歪头看了看背后的门板, “没想到你居然也喜欢这种玩法。”
加缪垂目望着她, 那双冷硬的钢蓝色眼眸里,似乎多了点无奈。
他滚烫的大手顺着脊椎滑下,落在后背诅咒烙印所在的位置,稍稍停顿了一下。
“……你的咒印有感觉吗?”
“没有, ”苏澄耸肩,“完全没有。再说了,我不久前才发作过一次,也不至于那么快吧,这回也没有哪个神祇的力量——”
柔软的系带在摩擦中散落开来,昂贵的丝绸面料如水般堆叠,划过臂弯被银线和纽扣勾住,在空中扬起一片卷动的涟漪。
苏澄伸手想要锁门,掌心的汗水落在门的银制把手上。
金属的热意渗透进指缝中,那工艺繁复的把手上,花纹盘根错节,凸起的浮雕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
她的指腹擦过把手上端的纹路,螺旋的凹槽里棱角转折,滚烫的金属继续升温。
门环正中铸着一枚精巧的花朵徽记,从下方隐隐凸起,硌在柔软的指腹上,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
她的指甲轻轻划过徽记边缘,落在下面的金属圈里,指根完全贴了上去。
把手咔嚓咔嚓得颤抖起来,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关。
白银铸就的金属门把,已经彻底热得发烫,纹路间的沟槽里渗出细密的水珠,不知是冷凝的湿气,还是她掌心的薄汗。
那些细腻雕刻的纹理被摩擦得光滑湿润,水迹泛着亮泽倒映出房间里混乱的景象。
“唔……我不是很擅长这个。”
苏澄不太确定地说道,“另外我没洗——”
另一个人显然不在乎这些。
被她握住的门把手轻微转动,金属边缘在掌心里震颤,环扣挤开了合拢的指缝,压在了柔软的指根处。
凸起的花朵徽记狠狠刮过手掌虎口处的软肉,留下细微的红痕。
面前的男人握住她的手腕,拉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牙尖碾磨着少女精巧的指骨。
苏澄另一只手还拉着门上的把手,她的手肘砸在门板上,把手因而晃动着撞在掌心,频率越来越快。
门上的螺旋纹路像是无情的绞盘,碾压冲撞着蜷缩的指腹软肉,上面的浮雕似乎都要融化了。
咔、咔、咔——
金属底部的环状凸缘卡进她指缝。
魔力也不断汇入体内,从上方冲刷着胸腔血管,每一次撞击在心脏上,都比前一次更重,脊椎骨窜起了连绵的酥麻。
汗水从她腕骨滑落,滴在滚烫的银制琢面上,又打在厚重的刺绣地毯上。
她的脚趾痉挛般曲起,小腿微微发颤,紧绷的肌线拉出凌厉的弧度。
金发男人一手放开她的胳膊,另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
少女的背抵着门,掌心紧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顺着被揉乱扯裂的衬衣衣料,抚上坚硬的肌肉。
在他们肌肤接触的每一处,都开始有魔力的汇贯,通过相贴的骨肉灌入体内。
炽热的魔力汹涌着埋入,震动着每根神经和血管。
那种疯狂的、暴烈的、宛如烈焰般的魔力,在胸腔里燃烧摇曳,又好似无数火舌在腹内舔舐。
苏澄向后仰起头,脑袋压在了门板上。
门框震颤的吱呀声混着压抑的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宛如某种隐秘的合奏。
“现在魔力够了吗?”
半晌,她耳畔响起血法师低沉的声音。
苏澄喘了口气趴在他肩上,“差不多。”
说完又歪了歪头,挑衅般地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但你好像还结束不了的样子?”
加缪眯起眼看着她,“你好像也不希望我结束吧?你还咬着我——”
“……有吗?”
“有。”
“噗,”苏澄听着那略显沉闷的声音,不由觉得好笑,“哈哈哈哈那就继续吧——”
真正的教学在一段时间后才开始。
虽然被专业人员夸奖了天赋,但这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前几个小时差不多都毫无进展。
直至入夜之后,苏澄才勉勉强强摸到一点门道。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能会被喷得体无完肤,但加缪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什么评价。
他除了告诉她该怎么做之外,就一言不发地看着。
无论她是失败还是成功,他都完全不吭声。
苏澄倒是挺喜欢这种模式的。
为了让她能更好理解这样的魔法,加缪不得不给她恶补了一些血魔法知识。
到第二天晚上,苏澄就能使出来了。
“……我有点好奇,别人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汲取他人的魔力吗?”
“大多数时候不行,但这个诅咒改变了你的体质,”加缪这么说道,“否则如果你是正常人类,应该做不到。”
“对了,”苏澄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凡妮莎在这附近有房子吧?还是她只住在沉默者之环的地盘?”
“……有,但具体地址我不清楚,”加缪瞥了她一眼,“我根本不认识她,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只是要多做几手准备。”苏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加缪沉默地听完,又侧过头看了看她,“你不需要这么说,我也能听见——”
苏澄鼓起脸,“我只是想要点仪式感。”
血法师不动声色地盯了她几秒钟,忽然也靠近过来。
男人一手撑在她身侧,俯首在她耳边说道:“如果是我的事需要帮忙,你会这么煞费苦心吗?”
他宽阔的肩膀投下大片阴影,那双总是带着不近人情冷意的蓝眼睛,在逆光里泛着灰调。
苏澄不假思索地点头,“会。你帮了我很多,而且,你不也是在帮团长吗?”
加缪:“……”
他的眼神里多了点微妙的挫败,站起身离开了。
在锻炼和听课的闲暇空间,苏澄还忍不住去翻了翻买回来的书。
于是她的脑子被血魔法、符文和咒语塞满了,若非是顾忌任务要养精蓄锐,大概都不会去睡觉了。
“也算歪打正着。”
在任务的临行前,加缪帮她完成了伪装,这样评价道,“沉默者之环的成员,大部分人每时每刻都是这样的。”
苏澄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小心点。”
凯摸了摸她的脑袋,“量力而行,即使什么都没有,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够了。”
苏澄默默点头,“我会尽力帮你的。”
萨沙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领子,“很正常,魔法师们都是这样的——”
苏澄默默躲开他的手,“你越弄越乱了!”
加缪丢给她一枚黑铁戒指,上面雕刻着两只彼此缠绕的蛇,“沉默者之环的信物。”
“戴哪个手指?”
“随便。”
“……我是说凡妮莎以前戴在哪个手指?”
“我又没见过她,我怎么知道。”
苏澄无语地摇了摇头,穿着一身低调的深色正装,戴上帽子出门了。
低沉的晚钟回荡在广场上。
在远方高地上,隐约能望见宏伟的建筑轮廓,一边教廷神殿的宫殿群,与另一边的皇宫遥遥对望。
帝都面积极大,这些都太远了,在夜色里也看不真切。
苏澄走过人声鼎沸的商业街,经过高耸入云的歌剧院,那华丽如宫阙的大楼前,停泊了各色奢靡的车架,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们陆续进门。
在剧院和隔壁的珠宝店间,还有一条略窄的小路,被爬满藤蔓的灰石高墙所围拢。
在高墙正中,有一片金绿色的藤蔓,在月光里微微发亮。
苏澄掏出请柬贴在藤条上。
藤蔓动了。
它们像是蛇群般抽动,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隐藏在其中的墙面,墙上嵌着一座漂亮的水晶拱门。
千百棱镜状的水晶块上,都旋转着金色的符文,而在门正中的虚空位置,一行烫金文字缓缓浮现。
那是精灵语的欢迎致辞。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入拱门内。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她看到一座悬浮的八角形石台,四周是虚无的蓝紫色星空,仿佛置身于宇宙之中。
石台中央立着一尊石像,看身体像个人,一手捧着金币,一手抓着书籍。
然而脑袋却是个怪异的蛇头。
忽然间,那个蛇头开口说话了。
“我无手无脚,却能约束帝皇,我无声无息,却能摧毁王国。穷人害怕我,富人更畏惧我。我是什么?”
苏澄:“……”
加缪可没说过这个环节!
难道是太相信自己了?
苏澄:“时间?”
蛇头沉默了几秒钟,“不够正确。”
苏澄呼出一口气。
她想过很多任务失败的场景,但不包括因为猜谜能力太差而无法入门。
苏澄眨了眨眼,看向雕像手中的金币堆。
苏澄:“……债务。”
“正确。”
石像无声地破碎成粉尘,星空也被无形的力量撕裂。
她站在一条空旷的长廊里,高耸的穹顶上渲染着油彩壁画。
那壁画的内容也很奇怪。
一个非常热闹的港口,蓝天与碧海色彩鲜亮,码头上停着运输货物的船队。
——通常来说这种壁画都是神话故事,而不是这样的城市风景。
长廊尽头站着两个侍者,一男一女,皆身姿笔挺,衣衫华贵。
男人递给她一张精致的半面具,“欢迎来到金盏宫,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苏澄接过面具向里走去。
里面的主厅装潢雅致,三三两两的宾客聚在一起说话,声音或高或低,大家看起来都很随意。
和她想象得阴森华美的集会不同,这里更像个下午茶餐厅,窗外月光洒落在地毯上,又照耀着长桌上的菜肴。
宴会厅的两边,通向更多的房间,回廊浸没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她走了几步,就听见周围人的谈话,基本上都是在交易各种魔法材料,正在讨价还价。
苏澄想四处转转,忽然听见宴会厅左侧走廊传来爆炸声。
地面轻微晃动了一下,周围的客人们纷纷回头,然而看了看就作罢,转头继续谈生意。
偶尔有人上来和她搭话,苏澄报出卡恩的姓氏,他们就没再多说。
看起来似乎觉得她没什么价值。
她在厅堂里转了半圈,被一种凉拌的虾肉打动了,那些肉冻口感绵软如凉粉,还撒着鲜艳的辣椒圈和金红色汤汁。
苏澄忍不住就吃了一盘。
这举动也并不显眼,虽然很多人都在谈论生意,但吃东西的绝不止她一个。
“哦,凡妮莎小姐——”
也有人认识她,或者说听说过她。
他们听到她的姓氏,又看了看她手上的双蛇戒指,就准确地喊出了名字。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对这样的宴会感兴趣。”
“我确实不喜欢宴会。”
苏澄咽下最后一口,小声说道,“但这或许有我想要的材料,我需要一些没被污染过的幽影苔藓去完成魔阵——”
“啊哈,难道您也在研究异术魔阵吗?让我猜猜,幽影苔藓可以作为催化,引导魔阵内部的循环,类似的成品里最有名的感官剥离魔阵就是如此!”
那人兴致勃勃地说道,“您想必在这方面也有所涉猎吧,沉默者之环的洛奇先生是极为高明的魔阵大师……”
苏澄缓缓点头,“确实,幽影苔藓造成的效果,无法被常规的光系圣术解除,因为它损伤了感官与灵魂的‘接口’,但效果更多取决于催化剂的纯度……”
她刚在书里看到了一些相关知识,这会儿还都记忆犹新,不由和对方聊了起来。
虽然对很多东西只是一知半解,但在聊天里充个半吊子,也并非是很困难的事。
至少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似乎她的表现没有大问题。
更何况那人似乎也有意卖弄,她就淡定地听对方夸夸其谈,时不时给出两句肯定追捧,那人就越发飘飘然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看到其他熟人,就撇下她去打招呼了。
苏澄默默转去右边的走廊。
这里的灯光比主厅更加昏暗,墙壁上的烛台燃烧着暗紫的火光,将人影拉长成扭曲的形状。
走廊一侧是落地窗幕,外面是歌剧院的穹顶和车马如龙的广场。
另一边则是一扇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那些门上刻着不同的徽记,锁链、花朵、剑刃、书本等等不同元素的图案都有。
大多数门都紧紧关着,唯有一扇门露出缝隙。
苏澄本能向里看了一眼。
结果那缝隙渐渐变大,门好像自行打开了,露出暧昧的深红色烛光。
她听见了低笑和喘息声,还有衣料皮革的摩擦声。
苏澄只看见了重叠的人影,而且还不止两个,顿时加快脚步走了。
她没能在外面窥见金盏宫建筑全貌,因为这栋楼用特殊魔法隐藏起来,就藏在歌剧院的后面。
但现在看来这地方极大,这环形的走廊彼此相连,但走了好久都没回到之前的宴会厅。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了另一扇打开的门。
里面是个布置典雅的休息室,沉甸甸地浸着香水气息,混合着一点酒精蒸腾后的甜腻。
光线略显昏暗,所有人的轮廓都蒙上一层暧昧的柔焦,仿佛置身于迷幻的梦境里。
几个年轻的贵族,坐在一条弧形长沙发上,她们个个穿着华贵的衣裳,身上首饰也都价值连城,在灯光里熠熠生辉。
这些贵族正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人,努力地说笑讨好,甚至奉上手中的礼物。
大家似乎都想取悦他。
那人懒懒地靠坐在正中间,瀑布般的黑发散落在腿边,泛着丝绸般的亮泽,宛如午夜里披着迷蒙月光的海浪。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颈侧淡青色的血管,宽松的衬衣敞开几颗扣子,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
或许是因为戴着面具,也或许是因为不在意别人认出自己。
这些贵族的表现都称不上体面。
她们像是一群追逐肉块的饥渴野兽,簇拥着想要向中间那个男人靠近,甚至有些人的喘息都越发粗重。
——甚至都没发生任何肌肤接触。
他们只是目光交汇了一下,就有人压抑不住露出丑态。
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蹲在了那个黑发男人面前,递上了手中的支票。
男人微微颔首,将一个小盒子抛给了她。
显然他们是在做某种生意。
小丑打开了盒子,却不满足于此,发出了甜腻的笑声后,想要去触摸男人的膝盖。
然后被踩住了手腕。
小丑呻吟一声,露出了痛苦又快乐的神色,甚至低下头想要舔舐那锃亮的皮靴鞋面。
黑发男人并没有看脚下的人,只是饶有兴趣地望向门口。
同时还精准地抬起腿,躲过了那个贵族的触碰。
苏澄:“?”
在满屋戴面具的人当中,唯有这个黑发男人的面容没有被遮掩。
苏澄看清了他的长相。
然后她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啊。”
黑发男人微笑着和她对视。
他一手拿着酒杯,杯中金绿色液体晃荡着,“要进来坐坐吗?”
苏澄:“…………”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在这里见到色秽之神!
第74章
——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 这里又不是南大陆。
苏澄茫然地想着。
不过上回在神殿,还是纯洁之神的祈祷间里,他都敢公然现身,大约也是有自信能应对任何情况。
她尚未来得及回话, 那房间里的贵族们, 就相继对她投来嫉妒怨愤的眼神。
黑发男人仍然笑盈盈地看着她。
他什么都没说, 周边那些人却相继站起身, 匆匆忙忙整理着衣服,然后无声地离开了。
苏澄僵硬地站在门口, 一点也不想进去。
她甚至不愿多看那张过于美艳的脸。
对方身上那种吸引力,完全是超乎常理的程度, 哪怕只是多看他一眼, 都会让人产生遐思和欲念。
那是完全无关情感和理性的一种冲动。
她完全理解刚刚那些失态的贵族。
她们或许平时好色,也或许并非如此, 但在神祇力量影响下,也都会像个傻瓜一样,在他面前忘乎所以。
苏澄:“……还是算了吧, 我只是迷路了而已。”
黑发男人靠在沙发上, “那你依然可以进来,亲爱的。”
他穿了一件灰白的绸缎衬衣,领口的丝巾松松地垂在胸前,活似从酒宴里归来的贵族少爷。
宽扣皮带勾勒出利落的腰线, 长裤紧贴着结实的大腿, 高筒皮靴裹着修长的小腿,肌肉轮廓都清晰可辨。
这会儿靠坐在沙发上,一腿曲起,一腿伸开, 匀称而不失力量感的身段全然展现。
苏澄:“……不。事实上,我要走了。”
她嘴上这么说,想挪动步子离开时,却感觉腿都要不听使唤了。
只因为多看了他两眼,现在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更多。
黑发男人笑了一声,“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认识你,”苏澄无力地说道,“除非有必要,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哈,”他又笑了,“真是冷酷的小姐。”
那低沉悦耳的嗓音,宛如浸着蜜水的刀锋,在耳膜上缓缓割出了裂口。
他说通用语的时候非常好听,没有地方口音,每一个标准的音节,都顺着耳蜗爬进来。
像是天鹅绒擦过背脊,裹着潮湿的热气,那暖意在耳畔逡巡,仿佛已经舔舐到软骨和血管。
那一瞬间,苏澄感到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一股暧昧的热意从咽喉一直燃烧到尾椎,带着火花的酥麻感在脊柱里炸开。
她觉得掌心发烫,指间渗出细汗,想要后退却无法动弹,双腿好像也被无形的丝线缠绕。
那火焰聚集在血肉里燃烧,像是山间融化的雪水,从幽谷的溪路里聚集。
苏澄试图不去想自己糟糕的状态。
“所以——”
黑发男人饶有兴致地开口,“这位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小姐,来自沉默者之环?”
“唔,”苏澄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这位喜欢搭讪的善良的陌生人先生,眼力还挺好的。”
他轻轻哼了一声,“我听到过一些有趣的传闻,关于沉默者,据说你们不满足于寻找地面的秘密知识,还想要寻求虚空里的注视?”
苏澄微微一愣。
虚空。
上一次她听到这个词,还是詹恩谈起光明神,他说光明神在忙于应对虚空的威胁。
那里面有什么威胁是要光明神亲自应对的?
当然这可能是个借口,但即使是借口,从逻辑上也必须能说得过去。
所以虚空里面必然有着很危险的存在。
苏澄:“……我只是外围成员,我并不清楚这些,现在我更多只想明白三重解构源法阵的六降定理。”
黑发男人轻轻扬眉,“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个东西?”
苏澄:“?”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书上的内容,那既然是摆在帝都书店里贩卖的书籍,应该也有许多人看过吧。
这也值得神祇专门问一句吗?
苏澄:“……在书上,当然是。”
“是吗?”
他这么说着,眼神有些微妙,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多言。
“倘若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停了停,“你们的核心成员,其中有一部分人,声称能与虚空中的古老生物沟通,那个存在被称为本源智者,也有着‘真理之蛇’的名号。”
苏澄摸了摸手上的双蛇戒指,“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他们寻求的……或许只是某种被遗忘的视角,一种未被尘世扭曲的智慧。”
“哦?”黑发男人一手托腮,摆出了刨根问底的姿态,“本源?据我所知,智慧的本质在于理解和洞察,而非盲从于某个声音,尤其是来自虚无缥缈的外域位面,一个连时空规则都与这里不同的世界。倘若你们真正追求智慧,难道不该依靠自身的理性与观察吗?只有愚昧之人才需要被外力牵引着鼻子走吧?”
苏澄顿时头痛,“理性与观察固然重要,但它们也受限于我们所处的环境。”
她自己还有满腹疑问,关于这场穿越,还有离奇的身份转化。
若是真有个能解惑的邪神,也不知道能否看穿她的来历。
而且——
无论如何,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个存在,是知道她真正来历的。
在她杀死林云之后,她听到的那个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
它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这些仍然是困扰她的谜团。
“而且,”苏澄摇摇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去过一些千年前战争留下的遗迹,那附近的居民所知道的历史,就与真正的事实天差地别,我们所见所感,或许从来都不是真相,我觉得愚昧的表现有很多种,但满足于面前的方寸天空,而拒绝承认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绝对是其中的一种。”
就像是光明神和黑暗神,教廷和秘教的战争,亦或是那些更久远的历史,有许多真相都被埋没了。
“那么,”黑发男人笑了一下,“你们如何确定自己得到的不是一个更宏大的谎言,一个诱人深入迷途的陷阱?倘若某个存在演示的‘真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呢?”
苏澄欲言又止,“……或许他们寻求的不是盲目的信仰,而是理解与启迪,被打开更宽广的视角,至于陷阱,真正的智慧,不也包括辨别陷阱的能力吗,人想要得到什么,总也要承担风险的,这个道理总不用我说吧?另外,我并非学会的核心成员,所以很多事我也不清楚,我加入只是想和人研究魔法的。”
他轻轻鼓掌,“说得好。但愿你们在凝视虚空的时候,虚空没有回以它不该有的注视。”
说着站起身走入了里间,厚重的门帘倏地落下,隔绝了视线。
苏澄:“???”
他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着?
苏澄实在没想到他就放过了她,一时间还有点茫然。
“……无光之墟?你确定吗?”
她站在外面的门口,正想要出去,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苏澄本来不想听人家说话,结果听到这样的关键词,不由往旁边走了一步,将门虚掩上,默默靠墙站着。
“是的,奥卢家族的人都说了……”
走廊里有几个人在交谈。
“等等,无光之墟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也是一个位面,它的入口,在北大陆极西的荒原里,那地方十分荒凉,有一些很不稳定的裂隙,能通往那些破碎的位面,因此也时不时有恶魔出没。尽管西部有教廷的驻军,但那地方太大了,他们也看不过来,只能守卫一些重要的据点……”
苏澄不由凝神听她们说话。
这整个世界是由无数位面组成的。
譬如南北大陆在一个位面,神域在另一个位面,这都是很大的位面。
其余的也是有大有小。
各个位面的时空规则可能都有区别,彼此间有的存在联系,有的则是完全隔绝。
“……无光之墟的入口很难寻找,而且并不定期出现,倘若运气不好,花几百年也未必能找到。”
“所以那伙人是凭运气找到了入口,进了那个位面,还从里面拿到了不少东西?乱七八糟的位面那么多,那里又有什么特殊的……”
“我建议你多看几本书,子爵阁下,无光之墟可是传闻中……陨落的地方。”
苏澄发誓自己已经尽量去听了,但中间那个发音实在诡异,就好像忽然插了个晦涩的外语单词。
“嗯,死了很多龙族,我听说到处都是龙骨,还有古代龙呢,你们知道吧,那些古龙的实力,远胜于如今的巨龙。”
现在人们所能见到的龙族,最强悍的也就是巨龙了,古龙们几乎变成了某种传说。
而且大部分人还都没听说过。
“那我倒是知道,我一直以为祂们不是真实存在的?”
“谁说的,祂们可是巨龙的祖先!就像飞龙和亚龙们是巨龙的血脉一样……”
“反正都是一代不如一代呗?”
“今天的拍卖货物里有没有龙骨?”
“……本来是有的,”有个人迟疑道,“但是卡西欧佩亚殿下正在与公爵阁下交涉,她想先一步将龙骨买下。”
周围霎时间一静。
有人冷笑起来,“这倒是不奇怪。”
她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任由旁人在叽叽喳喳,这回忽然开口,其余人也都立刻闭嘴。
苏澄立刻猜到这位身份不俗。
“倘若真是稀罕的东西,卡西欧佩亚多半会买来讨好那位大主教阁下——”
那人冷笑一声,“那我倒是也要去见见公爵阁下了。”
短暂的安静后,另外几人纷纷赞同。
“……确实,倘若你们公开竞价,主家只会赚得更多,公爵阁下必然乐见其成。”
“哼,那家伙性子奸狡,满心都是捞钱……”
苏澄听着她们脚步声远去,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空空荡荡的长廊,返回了宴会厅。
她已经确认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在拍卖行开始后,这些大人物多半都在包厢里,到时候她们开始竞价,无论最后花落谁家,自己都未必能很快查到其身份。
但现在就不同了。
从刚刚那个人的语气来看,九成也是皇亲国戚,甚至大概率也是皇帝的女儿。
皇帝的诸多子女正在争夺继承人位置,彼此间有结盟也有结仇,但她们背后也各有势力支持。
所以多半是不缺钱的。
即使有很多卖家在抢龙骨,到最后说不定也是她们姐妹大战。
自己只要能锁定买家的身份,后续想要将货物弄到手,起始难度就已经降低了。
宴会厅里的人稍稍多了些,此时颇为热闹。
苏澄走到厅堂角落,回顾着原著里破碎的片段,琢磨着有没有办法将东西提前取得。
忽然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个身形修美的少年站在人群里,即使戴着半边精巧的面具,那银白如皑雪的长辫间,混着几率淡蓝色的发丝。
他露出的下半脸轮廓精致,鼻梁高挺,嘴唇红润如珊瑚。
而那双被面具镶金边缘勾勒的眸子,蔚蓝的虹膜里仿佛涌动着粼粼浪涛。
他颀长瘦削的身形,被贴合的礼服包裹,束出细腰长腿的线条。
苏澄:“……”
她着实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萧澜。
他那个“挑染”发色和长相脸廓都太有辨识度了,远远一眼就能认出来。
想到这是元素法师集会,这家伙也是魔武双修,肯定也有阶位,受到邀请倒是也不奇怪。
——当然,从得到请柬的过程来看,并非是任何元素法师都有资格进来,似乎还得是有点身份的。
从逻辑上说也没错,寻常魔法师的财力有限,那也没必要参加拍卖会。
作为银翼那种级别的佣兵团核心成员,自身又如此年轻,萧澜有这种待遇很正常,而且这家伙一看就不缺钱。
此时此刻,银发少年正站在人群里。
好几个人围着他说话,有的显然是想打探佣兵团的事,有的则是对他本人感兴趣。
有人在推销某些珍稀的货物,有些试图和他谈生意,还有的正在发出某些隐晦的成人间的暗示。
萧澜看起来有些不适,但还是硬着头皮和他们周旋,连续拒绝了好几个人的邀约。
苏澄已经看到有人贴上了他,肩膀都快要撞到一起。
银发少年悄然往旁边挪了一步,并没有与那人碰到,动作还状似无意,仿佛只是想拿桌上的零食。
她只看了几秒钟,萧澜倏地扭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盯住了她。
苏澄:“…………”
她还顶着凡妮莎的脸,应该没问题的吧?
没问题的吧?
吧?
萧澜忽然走了过来。
苏澄本来站在阳台的门前,见他靠近干脆躲了出去,银发少年似乎有些不解,但也直接推门出来了。
“卡恩小姐?”萧澜声音清越,“我听他们说起了您。”
苏澄眨了眨眼,“嗯?”
他打量她的视线里带点好奇,还有些许茫然,似乎意识到什么问题,却又抓不住线索。
“我知道过沉默者之环,尤其是洛奇先生的大名,当然,还有洛尔先生,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药剂和魔阵大师,当然了,他们在元素魔法的领域也很有建树……”
银发少年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卷曲的发辫垂落在身后轻轻摇晃。
他那对轮廓尖翘的耳朵向上支着,花纹繁复的白金骨钉在夜色里闪闪发亮,衬得肤色如初雪般无瑕光洁。
苏澄在心里痛扁加缪。
谁说没人会问的!
萧澜停在她面前一步开外,保持了礼貌社交距离。
“我听闻奥卢家族给了他们请柬,还以为我能有幸见到他们。”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接着又赶忙补充,“当然,我也很荣幸能认识您,卡恩小姐,我听说学会纳新的标准非常苛刻,我相信您在您擅长的领域必然很有权威。”
苏澄觉得他应该没认出自己是谁。
或许加缪也能靠谱一次吧?
如果色秽之神认出了她,那也是因为神祇的力量,但不代表萧澜也可以。
“……对了,”银发少年轻声开口,“我听说洛奇先生有位学生精通鲜血魔法和记忆魔法,不知道您是否与他相识?”
苏澄:“?”
这不会是在说加缪吧?
但他很精通记忆相关的魔法吗?
苏澄:“……我没见过这个人。”
萧澜微微颔首,“所以确有其人。能否麻烦您替我向他传讯呢?”
苏澄皱眉看着他。
从加缪的语气来看,他和凡妮莎素未谋面。
即使凡妮莎能从那位洛奇先生手里拿到请柬,也不代表她有那个脸面让洛奇先生给她向加缪传消息。
苏澄正想将话说得模糊一些,她倒是不介意帮忙,但也不能答应得太干脆,省得惹人怀疑。
苏澄:“我不能保证——”
她的后背忽然泛起一阵轻微的灼痛。
苏澄:“……”
不是吧。
苏澄想了想房间里的某个神祇,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想办法帮你。”
那个混蛋说不定还会嘲讽她,她才不想找他帮忙。
萧澜微微蹙眉,“能否请您先说是什么事呢?”
苏澄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道:“我非常喜欢您,在拍卖会开始之前,我想和你度过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萧澜:“?”
少年露出了惊愕之色。
向他表白过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也颇为露骨,然而眼前的卡恩小姐,和那些人看起来浑然不同。
怎么会提出这种条件?
萧澜叹了口气,“……卡恩小姐,您能否换一个要求呢?我其实有心上人了。”
苏澄:“?”
那还是算了。
“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萧澜微微低下头继续道,“但我经常会想起她,我想人们说的喜欢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第75章
在格兰特维尔混乱的巷弄里,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
黄昏时分,血色残阳泼洒在喧嚣的下城区。
老人的尸体躺在水沟旁边,她头发花白,满身皱纹, 而且骨骼扭曲, 血肉模糊, 几乎看不出人形, 旁边则是一把被摔烂的七弦琴。
那个男孩跪在尸体前落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瘦削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悲剧,早就令人麻木了。
可当他抬起头时, 我看到了那张布满血污青肿的脸, 纵然我见过很多漂亮的男人,在此刻也忍不住凝眸。
他发色鸦黑, 面孔精致,眼珠像是被泪水浣洗的红玛瑙,盛满了沉重的哀恸, 却依然如此美丽。
我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面包抛给了他。
他接住了, 却没有吃,只是死死地攥在手里,然后,跌跌撞撞向我跑过来, 跪在了地上。
“夫人,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求求您……买下我吧。”
我皱起了眉,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
“我学过一点斗气,我能干活, 我每天可以只吃一顿饭,我,我还会弹琴,我会一百多首曲子!”
他用手指了指身后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泪水再次涌出。
“我想给我的养母买一口棺材,再立一块小小的、能刻上她名字的墓碑,她被人打死了,教廷的人不愿救她,那两个牧师拿走了我的钱,又把我赶出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都可以,夫人,我什么都能做,我学东西很快的!我不怕吃苦!”
“好吧,你说你会弹琴?”
——《万神纪前传·黑弦上的夜莺》-
萧澜仍然沉浸在某种纠结的情绪里。
“嗯嗯,”苏澄已经没心情听他说什么了,“那也正常,有时候可能看一眼就来好感了,喜欢就去追,我先走了。”
她倒是可以用欢欣之神赐予的力量,去控制乃至诱惑他。
但又不是非他不可,再加上人家心有所属,这种行为没什么意思。
萧澜再次愣住了。
她前前后后的表现都有些诡异,毫无征兆的喜欢,以及过于果断的放弃——
当然,听到他说有心上人,这种表现也不奇怪。
“您来到拍卖会,”萧澜低声道,“应当是有所需求吧?或许我可以帮您?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苏澄犹豫了一下,琢磨是否应该让他掺和,才想说话又有人来到阳台上。
那几人显然是追着萧澜来的,大约是想和银翼佣兵团谈生意,一看到外人顿时有些不悦。
“卡恩小姐,”其中一个人打量着苏澄,“我听说您是卡恩子爵的女儿?”
周围霎时间一静。
显然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沉默者之环,即使知道也未必将这个组织当回事。
至少面前的人语气里掩不住嘲讽。
苏澄倒是知道对方为何发难。
凡妮莎的父母皆是贵族,但都有家室,属于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的出轨结果,所以身份细说有些尴尬。
因为她是双属性高等元素共鸣者,也因为父母的关系,她被送给一位丧女的子爵当养女。
卡恩子爵的爵位是终身制、也并非世袭,因此她本人死后,爵位不能传下去。
凡妮莎只能有个子爵小姐的名头。
和组织里的其他成员一样,她本人醉心魔法研究,也不在乎这些,反正得到的那部分遗产,就足够让她专注学习,不用再考虑生计。
“……是的,您有事吗?”
苏澄随口说着,脚下却是没有停,径直向外走去。
“区区子爵的养女——”
那人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没被当回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不由出手想拦她,“喂!”
“阁下!”萧澜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我想您是来找我的?”
那人想抽出胳膊,却被修长手指紧紧钳住,分毫动弹不得。
苏澄一溜烟蹿出了宴会厅,重新回到了走廊里,找到先前那个房间,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色秽之神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旁边坐着一个衣裙华贵、戴着羽毛面具的人,正在和他谈生意,目光却止不住在男人的脸上流连。
神祇微微挑眉,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女,“……我想那不是什么难事,伯爵阁下,你可以走了。”
羽毛面具笑盈盈起身,“那就太好了,路夏先生,倘若您还有想法,欢迎您随时来我的府邸——”
她似乎期待面前的男人能给出更多回复,然而黑发男人只是挥了挥手,目光一直聚焦在门口的女孩脸上。
那人无趣地转身走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苏澄抿了抿嘴,“所以,晚上好?”
黑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是不认识我吗?”
苏澄慢慢挪过去,“刚刚见过一次,现在就算认识了吧。”
他盯了她几秒钟,忽然又展颜一笑,“既然如此,叫我路夏就好。”
苏澄一直盯着地面,不愿看到他的任何地方,甚至连一片袖子都不想看。
哪怕她是想来和他解除诅咒的,但她也不想在这过程里太昏头,省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教廷的监牢里。
耳边倏地响起嗤笑声。
“就这样吗,三位神祇共选的眷者,原来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我,更不敢面对自己的欲望——”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词都像用舌尖抵着齿列研磨过才舍得放出来。
苏澄甚至不太敢呼吸了。
这粘稠的空气,每一寸都充盈着奇异的甜味,每吸一口都感觉眼前晕乎乎的,心跳却是越来越快。
“……殿下,”苏澄轻声开口,“这不过是血肉之躯的本能,不是我能控制的,就像热了会出汗,疼了会流泪,你用你的力量引发某种反应,就算我本人是个性冷淡,当然我应该不是,也会和现在一样,所以我没觉得有什么羞耻的,自然也没有不敢面对的,我只是觉得这很耽误事,当然了,你很漂亮,某种意义上很享受。”
前方的神祇轻哼一声,“如今不在教廷地盘上,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
明知故问!
苏澄不由无语地瞪他。
然后对上那双黑红色的、宛如映火乌玉般的眸子。
那双漂亮的绽裂着金纹的眼睛,充满了诡谲的非人感,但又如此有诱惑力,像是暗火燃成的漩涡,随时会将观者吸入深渊。
苏澄:“……”
她想要挪开视线却发现这事也变得很艰难。
算了,看就看吧。
她绷着脸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小沙发上,“我是来和你约会的。”
男人好笑地看着她,用一个非常放松的姿势斜靠过来,一肘支在扶手上托着腮。
“是吗,”他随口说道,“在被别人拒绝之后?我是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吗?”
苏澄鼓起脸,“你怎么还听别人说话!”
“我不能听吗?”他好笑地瞧着她,“或者我有宣称过自己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吗?”
苏澄:“……”
她忽然觉得这诅咒不解除也无所谓。
不过是疼一段时间,反正她本来也不打算在这里打架。
苏澄:“……那真糟糕,我喜欢品德高尚的好人,要不我还是走吧?”
她默默站了起来。
刚要转身,手腕忽然一紧。
在诅咒的影响下,她的体温已经升高了许多,然而圈在腕上的手指依旧滚烫,仿佛要烧穿肌肤。
下一秒,她被向后拽去,趔趄着坐倒在男人的膝盖上。
散开的裙摆宛如绽放的兰花,遮住他们相互交错的小腿,皮靴上的搭扣互相碰撞钩扯,发出轻微的响声。
“真的想走吗?”
他那炽热的吐息拂过颈侧,仿佛要将发丝融化。
“说实话,亲爱的,你身边有谁是品德高尚的好人吗?”
男人将下巴压在她肩上,用一种不太满意的、近似撒娇的口吻说道:“在你掌心烙印的骗子,在你手臂留痕的偏执狂,或是——”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强行让她扭过头面对自己,视线落在少女雪白的、染着几分红晕的面颊上。
神祇的手指抚摸着凸起的颧骨,“亲吻过这里的老酒鬼?”
他们近在咫尺。
苏澄坐在他的怀抱里,宛如置身于熔炉。
他肌肤的触感像是焚身的火焰,她觉得自己从内而外被烧蚀,丝质的裙摆摩擦着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殿下——”
纤长漂亮的手指陡然捏住她的脸。
“叫我名字。”
他扯着她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不然就惩罚你哦。”
神祇的嗓音低沉悦耳,口吻听起来却仍然软乎乎的,还带点娇嗔的意思,似乎没多少威慑力。
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所谓的惩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苏澄眨了眨眼,“殿下要怎么惩罚我?”
“嗯?”路夏瞥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兴奋啊?”
苏澄被他看得心神荡漾,本来想说的话全都忘了,就愣愣地坐着。
几秒钟后,她回过神来,恨不得用头撞墙。
苏澄:“……你要是这样咱就没法说话了!”
“怎么,”男人弯起嘴角,“不是血肉之躯的本能吗?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吗?”
苏澄扶额,“那也耽误事啊!你看看我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路夏歪了歪头,“那是你自己的问题,顺便,提醒你一句,你好像正期待我惩罚你。”
“……那也是你自己的理解。”
苏澄伸开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忍不住摸上那锦缎般顺滑的黑发。
“我只是好奇你还有什么花样?毕竟从上一次的经历来说,你好像只会躺在那里——”
她故作不满地说道,“只让别人累死累活。”
腰间的臂膀倏地收紧。
“这可真是无情的指控。”
那嗓音低低地擦过她的耳廓,像一片羽毛蘸着热酒扫过最敏感的肌肤。
苏澄下意识想挣脱,手上不由用了几分力。
“……那只是个测试,”男人理直气壮地说道,“如果我主动,没有人类能拒绝我,你就是零分了,和其他那些沉沦在幻境里的人一样,你难道喜欢这种结局吗?”
苏澄白了他一眼,“谁说的,我听说纯洁之神的眷者就可以——”
神祇微微向后一扯,她臂间积蓄的劲气骤然松懈,完全撞入他的怀里。
“或许是可以的。”
他的鼻尖蹭到少女的耳廓,“但你想当他的眷者吗?那目中无人的蠢驴,无法理解人类本能对美的欣赏和渴求,不愿正视人类能从肉体交合里享受精神与物质的快乐是我们属于高等智慧种族的象征,只将那认作肮脏的需要摒弃的孽欲,他确实有一张说得过去的面孔,但皮囊不过是神祇力量的显现,我们的真身都是概念化形,就像如果你现在将我撕碎,我能立刻做出来一具新的躯体,你总不至于只在迷恋这种假象——”
最后一点距离全然消弭。
两人贴得太近了。
海藻般卷曲的黑发散落纠缠,织就出一片暗色的囚笼,而他们都是被捕获的雀鸟,置身于网中。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已经是你的眷者了,对吧?”
苏澄一边说一边仰头看他。
在香薰弥漫的昏暗房间里,在摇曳拂动的烛光中——
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质感。
浓密如墨的黑发衬得肌理似雪,却不是缺血的苍白,而是一种剔透的、毫无瑕疵的色调。
他那红润如玛瑙石的唇,带着近似笑意的弧度上翘。
还有那双魔魅的、闪烁着非人光泽的眼睛。
那种过于强烈的诱惑力,瞬间就攫取了人的神智。
苏澄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苏澄:“……等等,好像也不是,我总觉得你不是个很肤浅的人,嗯,神。”
神祇微微扬眉,“肤浅?”
苏澄觉得这词不太合适,“不,我其实是想说——”
“很多人都和你有相反的想法,”他用一种微妙的语调说道,“他们觉得我理应是浅薄而流俗之辈。”
“为什么?”苏澄下意识反驳道,“你是乐师,你还会跳舞,你是艺术家——”
“因为他们是领主,是富商之子,再不济也是个厨子,而我是卖进会馆的奴隶。”
他垂眸望着她,慢悠悠地说着,声音里似乎没多少情绪,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缘故,譬如相比起来,我总是悟性最差的那个,有些人总觉得我浪费了神主的眷顾。”
苏澄默默地听着,却发现他忽然不说了。
苏澄:“往好处想,无论你的同僚有什么怨念,现在他们都拿你没办法,除了骂你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神祇沉默了几秒钟,倏地轻笑一声,“……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吧,他们不爽,你就可以爽了。”
苏澄笑眯眯地解开对方的衣扣,触及结实精瘦的胸膛,抚过强劲漂亮的肌肉线条。
这种呼之欲出的力量,与那张带着脆弱美感的艳丽面孔,形成了一种怪异奇妙的对比。
她胸中那种想要探索和触碰的冲动,也在被更进一步激活,不由自主摸上男人的脸颊。
指尖描绘着眉弓和眼窝的弧线,顺着鼻梁慢慢向下。
神祇静静地看着她。
下一秒,指腹被那花瓣般嫣红的唇瓣含住。
苏澄僵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指尖炸开,沿着手臂蔓延到脊椎,温热湿滑的触感还不断传来。
像是浸泡在沸腾的蜜液里,每一次轻微的吮吸,在敏感的指尖肌肤上绽开,带起令人眩晕的快感。
然后她触碰到神祇的舌尖。
那一截灵活有力的血肉,细细地舔舐每寸骨节,从指腹的纹路到甲缝的边缘。
苏澄感到头晕目眩,被触碰到的每一处,都在炸开无与伦比的舒爽感觉。
那是完完全全的身体上的刺激,却因为太过强烈,因而影响了神经、意识乃至灵魂。
像是在温暖而粘稠的蜜海中沉浮,她几乎无法思考,也不愿去这么做。
只是本能地享受不断涌现的快感。
指尖依旧被含在口中,湿热的吮吸和轻微的啃咬交替着,宛如细密的电流般穿梭在每一根末梢。
那种纯粹的、来自肉身的快感,让她的臂膀和脊椎都在酥麻软化——
恍惚间,她眼前浮现出模糊而错乱的画面。
在欢歌美酒的飨宴上,有人在席间翩翩起舞,闪金流银的鬈发在风中飞扬,回首时露出那双蕴含无尽喜悦的眼眸。
像是两颗璀璨的星辰在夜空里闪烁。
然后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苏澄的心脏狂跳。
一种在灵魂深处被触动奏响的、突如其来的狂喜,转瞬间占据了她的意识。
她的灵魂仿佛挣脱了肉体的束缚,飞向那洋溢着欢乐气氛的宴席。
苏澄下意识也伸出手。
十指交握的那一刻,那沐浴在柔光里的神祇露出微笑。
祂低下头,金银色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苏澄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虚幻的痒意,然后,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个吻没有实体,没有热意,没有湿度,却比任何真实的肌肤之亲都更加震撼。
那是落在灵魂上的触碰,是纯粹快乐能量的灌注。
她的整个精神世界都被点亮了,整个人浸泡在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满足里。
苏澄听见耳畔响起了什么声音。
像是水晶或玻璃被击碎的脆响,眼前的幻象猝然崩裂,变成无数破碎的屑片。
苏澄猛地回过神来。
“真是贪心。”
面前的黑发男人看着她,那双晕染着金丝裂纹的暗色眼眸里,仿佛燃起了火光。
“……享受我给你的快感还不够,还要与祂建立链接。”
第76章
他说话的语调带着笑意, 眼底却蔓延出某种显而易见的不满。
“我没主动这么做。”
苏澄干咳一声,“首先你确实让我感到很愉快,而我是祂的眷者,当我很高兴的时候, 我好像就能‘看’到祂, 这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这你应该知道吧?”
她停顿了一下, “而你肯定也知道,祂本来就是个很难让人拒绝的存在, 谁看到祂不会觉得……”
“色魂授予?不可自拔?意乱情迷?”
他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腕, 一口咬在了少女的食指上。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你这贪婪的小家伙——”
苏澄只觉得酥麻感从指骨绽放到手臂, 乃至半边身体都要融化了,原先想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殿下……”
苏澄硬着头皮说道, “你总不能怪我没抗拒祂吧?说真的,如果我是那种人,我就不会是祂的眷者了。”
她这么说着, 也忍不住对比两位次神的力量。
面前这位能轻易点燃原始的感官——皮肤的战栗, 神经末梢的尖叫,肌肉深处的痉挛。
哪怕只是看着他,都会涌起强烈的渴望。
一切真实的、强烈的肉身反应。
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淹没乃至麻痹神经, 构筑起快乐的天堂, 升华成令人失去思考能力的迷醉感。
与欢欣之神赋予的一切恰好相反。
那种快感完全是反向的,由精神的极致享受蔓延到身躯。
当然若是仔细思考,欢欣之神的力量范围更广阔,情欲不过是表现形式之一罢了。
倘若是对于那些完全不重欲的人, 祂的力量也有更多途径去影响他们。
“是啊——”
路夏的语调变得有些怪异,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惊讶,“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成为祂眷者的?”
苏澄眨眨眼,“你不知道吗?你之前不是还说三个神祇,我以为你知道?”
“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祂的力量——”
神祇看起来有些不满,“但不代表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又不喜欢看别人的记忆。”
苏澄也不希望后面那件事发生,于是简单讲述了一下,只是没仔细解释秦荆来寻她的原因,因为那还要讲另一个故事。
“……总之是他们教廷内部的事,我只是一个倒霉鬼,被卷入其中,而姓秦的那个疯子,也没因为我是神眷者而给我面子。”
她想了想,“当然了,从硬实力来说,他如果完全不给我打招呼,直接在背后偷袭我,我可能来不及使用什么力量就被放倒了。”
路夏津津有味地听着,在她说到最后这句话时,视线不由落在她脸上。
他发现女孩讲起这事的表情相当坦然。
“……毕竟他年龄估计是我好几倍,这我也没办法,对吧,就算我出生到现在天天修炼,也打不过的。”
苏澄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由补充了一句,“但他可能处于某种忌惮或者什么缘故,直接把我弄进法域,然后我猜出那个东西的规则,于是我决定恶心他一下,反正他长得挺好看的,更何况那也不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
色秽之神听完就笑起来,“那我倒是能理解了,祂青睐那些会找寻和享受快乐的人,你破解法域的过程,每个环节都取悦了祂。”
苏澄欲言又止。
她忍不住就看这位被自己经历娱乐到的神祇。
从这个角度,他修长优美的颈项、颏骨与下颌形成了精致的三角。
那光滑无瑕的肌肤,也在敞动的领口里不断晃动,肌理分明的胸膛大半暴露出来。
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
不是那种浓郁过头的调制味道,而是熟透的果实被掐破表皮渗出蜜液,混合着一点植物的腥气,勾缠着沁入鼻腔。
然后宛如有生命一般,沿着无数细小的血管钻入骨肉。
苏澄身体微僵,腰腹肌肉紧绷,趾尖都开始发麻,下意识想要合拢膝盖。
她要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了。
苏澄轻咳一声,“那您呢,殿下,您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什么举动会引起您的注视?”
路夏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的左腿,炽热的手掌被夹在髌骨之间,危险地压住了裙摆的边缘。
他垂首凝望着面前的少女,“你问这个问题,是你想被我注视,还是你想躲开我?”
苏澄扯了扯嘴角,“如果我想躲开你,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他微微扬眉,“那只是你有事求我,否则你肯定躲得远远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在裙摆上,指尖描绘着布料的褶皱,抚摸着丝绸上银线拱簇成的兰花,沾湿的酒液在花瓣里氤氲。
那朵花随着裙褶的内压而变形,缠绕成繁复纹样的丝线被酒浸湿,花蕊处簇拥的几颗珍珠泛起水光,随着他抚平裙摆的动作而战栗。
苏澄:“殿下——”
路夏歪了歪头,“你其实也很喜欢切西亚的那样的,对吧?”
他的指腹蹭着裙摆刺绣的边缘,指节在压出折痕的丝线上屈伸。
那修剪整齐圆润、涂抹着浅淡玫红花汁的指甲,流淌着贝母般的光泽,刮过裙褶上蔓延盛开的银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我能理解,对于你这种人而言,越是高岭之花,越是想要采摘——”
他稍稍抬起手,然后按上裙摆丝蕊间缀着的白珠,那从遥远海岛运来的昂贵珍品,因此陷入了柔滑湿润的衣料里。
又在他松手时弹回原处。
苏澄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快了,“不,那纯粹是污蔑,而且我这种人是哪——”
声音猛地一滞。
裙摆兰花纹里缀着的珍珠,因为沾了果酒而湿润,酒液又随着挤压从布料里渗出。
他的中指仍按在上面,轻轻打着圈,珍珠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湿意,像是被体温融化的霜。
酒水痕迹倏地晕开,在烛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泽,顺着裙摆的丝线蔓延,浸得花瓣的纹路更深、更艳。
苏澄捂住了脸。
——他凭什么说她喜欢纯洁之神!
怎么能这样污蔑她!
她确实觉得那匹马很好看,但那是另一回事。
苏澄想要反驳他,然而他的手就贴在她腿上,他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血肉。
她觉得躯体仿佛变成了火炉,而他的触碰和味道,他带来的一切感官刺激,全都化成了柴薪和养料。
将自己继续点燃。
“但凡不涉及底线,但凡没有性命之忧,你就不是个欲求很强的人……”
他轻轻揉搓着裙摆上的蕾丝花纹,看着刺绣的银色丝线开始颤抖,湿滑的葡萄酒顺着圆润的珍珠滴落。
“可是一旦受到刺激,一旦被别人攻击,你就会有相当强烈的反应——”
桌边倾倒的酒杯里,剔透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坠落,打湿了男人修长骨感的手指。
苏澄喘了口气,“殿下……”
“别误会,亲爱的,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倘若和你共事,那一定会令人愉快。”
苏澄微微吸气,汗水顺着脸侧滑落,“那恐怕……还要黑暗神冕下瞧得上我。”
“那帮你去问问?”
“……这能问吗?问能不能让我成神?”
“那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他笑了笑,“而且上次我就想说了,你身上这个诅咒是谁给你的?”
“谢谢你没在教廷的地盘上问这个,”苏澄叹了口气,“从这方面说您很体贴,但我不知道,我甚至还想过是不是来源于你呢。”
但原著里给出过答案。
并不是。
“当然不是,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路夏也立刻否定了,“而且你身上这个东西,对于人类来说,别说摆脱它,就算是影响它,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现在它的状态已经变了,看起来你找到了专家呢,亲爱的。”
苏澄:“……”
她早就觉得加缪估计也不是人类,闻言也不意外。
苏澄:“您没有正眼看到过那个图案吧,是根据什么感觉到的?”
他微微摇头,“即使我不精通这个领域,但也知道活性诅咒的气息是特殊的,它就像寄生在你身上的一个……生物?摆脱它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重塑肉身,唔,这个我倒是知道许多办法,如果你成了我的眷者,我可以教你。”
苏澄满头黑线,“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从之前的种种情况来看,如果您不能选择我,不是因为我不乐意,是因为我确实没有您需要的那部分‘特质’。”
黑发男人眯起眼看了她几秒钟,“这可不好说,认识自我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直至你死亡之前,都不要武断定义自己,你未必没有,可能只是没表现出来。”
苏澄忍不住就想呛他,“一个死后被封神的人这样说,真是很有戏剧性。”
他愣了一下,竟煞有介事地点头:“看来是我的话不够严谨,确实,成为神之后,我对自己的认知其实也在不断刷新,要不改成‘灵魂完全湮灭之前’?”
苏澄:“噗。”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挺有意思。
苏澄想了想,“我能不能向你打听个事?”
路夏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眼中的笑意也深了几分,“嗯?”
女孩没有刻意掩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某种欣赏和兴趣混合着浮现出来。
然而——
“教廷的人说光明神在应对虚空的威胁,”她满脸认真地问道:“您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是否代表黑暗神冕下对此的态度?”
路夏:“……”
“亲爱的,”色秽之神幽幽开口,“你很喜欢在这种时候提起别人吗?”
苏澄:“…………我以为你应该是不介意这些的。”
他不置可否,一手搂着怀中的少女,另一手摸上茶几的冰桶。
温热的指尖没入半融的冰块间,紧闭而湿润的冰块被从中分开,露出下方流淌着冷液的水晶瓶底。
他握住了桶旁的铁锥,将之从挂扣里拽出,那一截金属冷硬而沉重,螺旋状的花纹密布在粗长的表面上。
锥尖闪着寒光,看起来锋利又坚固,被冰水打湿还在滴落水珠。
他手腕一抬,冰锥向上翘起,水滴落在了女孩散乱铺开的丝绸裙摆上。
苏澄喉咙发紧。
黑发男人笑了一声,用锥尖触碰着酒瓶下的冰块,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
“我们不如来说说——”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喜欢魔力还是斗气?”
那凝结着细密霜纹的冰块,正在缓慢地裂开,露出半融的内芯。
锥子尖端抵上边缘,轻轻一点,悄然陷入几分。
苏澄抓住了腰间精壮的手臂,“殿下!”
他笑了,指节收紧,力道骤然加重。
第一道裂痕完全绽开时,细碎的冰晶飞溅,落在她的锁骨上,凉得她轻轻一抖。
他动作不停,冰锥继续向里凿入,螺旋纹路碾磨着冰块的内壁,每一次推进伴随着微妙的旋转,都让裂痕蔓延得更深更远。
“回答我。”
冰块渐渐软化,在持续的凿击下发出细微的、近乎呜咽的碎裂声。
“…………魔力吧。”
数不清的冰屑四处散落,化作细小的、近乎透明的晶片,在灯光下宛如星雨。
有一瞬间,苏澄想到这个男人的过去。
——他曾经是个乐师,大概也非常懂得掌控节奏。
冰锥时而深入,凿开最顽固的冰核,时而又轻轻勾挑,只在表面留下细密的裂痕,让冰块在他的折磨下继续软化崩解。
桶里的冰层发出细碎的呻吟,融化的水珠顺着锥身滑下,浸湿他的指缝。
又滴落在她的肌肤上,凉得她战栗,也烫得她发颤。
终于,他抬起手。
掌中的冰锥精准刺入了酒瓶的缝隙。
下方的坚冰彻底溃散,碎成无数泛光的残片,而融水早已泛滥成溪,漫过她的脚踝,打湿了裙摆的边缘。
他松开冰锥,金属当啷坠地。
被凿穿的冰块化为春水。
第77章
苏澄靠在神祇的肩头轻轻喘息, 汗水不断从脸侧滑落,衣领周边都被打湿了一片。
在这期间,她也感受到了对方输来的魔力。
他的魔力带着凉意,好似从冰雪里淬炼而成, 在体内肆意旋转冲撞, 砭骨的寒气从盆腹迸发到胸腔。
因为诅咒的问题, 她浑身都像高烧般发热, 遇到这种性质的魔力,顿时宛如冰火相融。
难以想象的舒爽感瞬间炸开, 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天灵盖。
那种奇特的、令人迷醉的魔力,仍然在体内翻滚流动, 每一次都精准碾过最敏感的神经。
她觉得眼前发白, 接着又仿佛有烟火绽放,在极致的愉悦感里被抛上了天空。
苏澄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袖, 脚尖都忍不住绷直,又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碎冰,细小的碎屑再次溅射到裙摆上。
从裙摆到沙发都留下了一串湿润的水迹。
耳畔响起了神祇的笑声。
体内的魔力和斗气都在翻腾, 顺着对方吐息的节奏而涌动。
“……天呐。”
苏澄凝视着那双蔓延了金裂纹的深瞳, 透过这艳丽美貌的皮囊,仿佛看到了由色欲编织的孽海。
其中沉淀着无边无际的快乐。
或许——
倘若继续地、永远地沉溺下去,就能忘却世间的烦恼,远离各种各样的疼痛和苦难。
“……嗷!”
苏澄感觉被人咬了一口。
她脑内纷杂的思绪瞬间清空。
路夏正握着她的手腕, 在腕内侧留下了一排渗血的牙印。
苏澄:“……你是狗吗?”
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又和祂建立链接了。”
苏澄睁大眼睛,“那是祂?那不是你吗?那种……等等,那种感觉是祂的?”
路夏捏住她的脸,“你这个小傻瓜, 我从不想夺走眷者的灵魂,我只是赋予他们永远能享受肉欲的青春和力量罢了——”
苏澄无语地看着他,“你只捡好听的说,你的追随者里有的是疯子。”
“……我说的是眷者,至于那些并不曾被我赐福,只自行宣称是我的追随者的人——”
他笑了,“哈哈哈,亲爱的,神只是他们释放天性的借口,难道没有神祇的国土里,就不存在疯子吗?”
苏澄被他问住了。
“在我死前,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随口说道,“他们心中的恶念无处宣泄,只能让无辜的弱者承担,一个恶毒的贵族可能伤害平民,一个恶毒的平民可能伤害路边的孩子或者小动物,取决于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这些行为和神祇并无干系,但如果他们宣称自己成为神祇的信徒,他们的恶就变成了神祇的罪行。”
苏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然而对方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拿起丝绸手绢,为她擦拭着裙摆和大腿。
“……来这里做什么呢,亲爱的?”
神祇的动作温柔细致,好像一个贴心的恋人,然而问出的话却让她又开始头痛。
“那么您呢,殿下,”苏澄反问道,“您总不至于只是来寻欢作乐的——那些人您似乎也看不上。”
或许有些人借着赴宴在金盏宫里私会玩乐,但这宴会的本质还是拍卖和交易,其余都不是主要的。
“我?”路夏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我是追着你来的呢?”
苏澄满头黑线,“……你显然比我先到吧,如果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那你应该也知道我的目的。”
他投来一个幽怨眼神,像是埋怨她不解风情,“我可不知道,卡恩小姐,毕竟你是高贵又神秘的沉默者。”
苏澄叹了口气,“殿下,咱们坦诚点好不好,接下来我们互不干涉——”
路夏摩挲着她手腕的齿印,“如果你想和我定下契约,那我或许会提出一些有趣的条件,说不定还会诱惑你违约,考虑一下你能不能付得起我的要价。”
苏澄皱眉看他,“那我也要说了,如果克劳斯殿下不喜欢你的条件,我大概也可以不履行条约。”
色秽之神微微扬眉,然后愉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比以前更懂得如何利用规则了,真是不错。”
“不过一码归一码,”苏澄歪了歪头,“如果我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可以试试,毕竟您帮了我。”
路夏沉吟一声,似乎真的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这样吧,今天的拍卖里可能会有一样乐器,你想办法把它弄到手。”
他懒懒地说着,听起来似乎也不甚在意,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
那里面凭空生出了金绿色的酒液。
色泽妖异的半透蜜酒,正在水晶杯里摇曳荡漾,映着那只欺霜赛雪的修长手掌,显得分外艳丽。
苏澄的视线在他指尖凝结了一瞬,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起之前的触感。
男人的手指敲了敲杯壁。
一声清脆的铮响。
“回神,亲爱的。”
他凑到她耳边柔声说道,说着还轻轻咬了一口少女的耳廓。
完全不疼。
然而随之扩散的酥麻感顿时蔓延下去,从脖颈到肩膀都要软掉了。
“殿下——”
苏澄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明明就是为那东西来的吧!怎么还装着好像是顺便的一样。”
“亲爱的,”他叹了口气,“对我而言没什么是必须的,如果拿不到也就算了,我已经很习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和‘计划失败’的感觉了。”
苏澄哑然。
“另外,”路夏向她眨了眨眼,“当然即使你没做到,你也无需偿还代价,我还可以给你点‘定金’。”
苏澄缓缓点头,“……我不是想打听您的私事,但您确定吗,乐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今天的拍卖品应该都是能被元素法师们拿去制作各种道具的吧?”
“并不都是,”他低头喝了一口酒,“今天的客人里贵族居多,夹杂几件千年前的文物也不奇怪。”
苏澄琢磨着他必然有所顾忌,否则有什么是他自己弄不到的,他可是神啊。
不过他现在只是捏了一具躯壳,大概就像某种日抛工具,或许力量也是有限的?
“去换衣服吧。”
黑发男人微笑着说道,“舞会时间要到了。”
苏澄随即站起身,看着擦干水迹仍然凌乱的裙摆,“……今天来赴宴的人里,除了卡西欧佩亚亲王,还有没有其他的皇室成员?”
“有的。”
“几个?”
“一个,艾奎拉亲王,莱奥三世的第三个孩子。”
“那么,”苏澄点点头,“想办法让我引起她的注意。”
路夏欣然同意。
苏澄走入了旁边的衣帽间。
她推开雕刻着藤蔓花纹的橡木门,香料气息顿时扑鼻而来,水晶灯照亮了墙壁上的鎏金框线。
在房间正中央,矗立着一面巨大的椭圆形全身镜和梳妆台,左右两侧分别是开放式衣架,各种礼服应有尽有。
苏澄挑了一条酒红色的抹胸长裙,前短后长的小拖尾,玫瑰金的链条环过腰身,荷叶边层叠的褶皱如翻卷的海浪。
她坐在檀木打造的梳妆台前,整理着微微凌乱的头发。
忽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拿起了桌上由象牙雕琢的长柄梳,那涂染玫红花枝的指甲划过梳齿。
台镜里倒映出男人挺拔精健的身影,他的衬衣还微微敞着怀,露出一片雪白丰盈的胸肌,看起来慵懒又恣意。
“……慢一点,亲爱的,你弄断了好几根呢。”
他俯身搂住桌前的女孩,然后温柔地拢起那瀑布般的黑色鬈发,“这么漂亮的头发,多可惜。”
那线条精致的修长手指,耐心地揉搓开发丝纠缠出的结。
然后才拿起梳子开始打理,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宛如春蚕在啃噬桑叶。
苏澄有点意外。
她禁不住去看镜子,镜面上倒映出背后神祇的模样,他微微低着头,神情很专注,像是养护什么珍品。
苏澄:“话说那些生发魔药是不是见效也很快来着?”
路夏抬眼看她,和她在镜子里对视,“如果你会挑的话。如果买错了,要么不见效,要么……快速生长的毛发,就不止是你头上这些了。”
苏澄直接笑出声来,“我的意思是你也不用这么小心。”
背后的男人沉默片刻,忽然也笑了一声,“亲爱的,你可真是善良,唔,别急着反驳,至少在某些方面,你是这样的。”
苏澄眨眨眼,“我不想反驳,因为这话是你说的,你肯定见过很多特别离谱的人,我觉得我和他们比起来大约也当得起这个词。”
“哈,”神祇愉快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对了。”
他的指腹偶尔触碰到头皮,仍然带着温热的感觉。
象牙梳齿划过时引起阵阵舒适的、细密的酥麻,还顺着脊椎一路蔓延而下,裸露的后颈和脊背激起战栗。
路夏放下了梳子,熟练而优雅地将她的头发分股理顺,从首饰盒里拿出细小的镶钻发针,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发丝间,将小股的发辫盘绕固定,那些闪光的白钻仿佛点缀在夜幕里的星辰。
他又抬手夹住几缕发丝。
苏澄都能感受到他指间泛起的热意,那滚烫的气息熏蒸着她的颈侧。
再放开之后,那些发丝弯卷的弧度越发明显。
苏澄:“……”
真就纯手动烫发啊!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苏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挽起的发髻看起来圆润饱满,衬得颅顶也高,显得非常精神,还有点青春俏皮的气息。
路夏从背后搂着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单臂松松地圈住她的腰。
他们两张脸放在一起。
苏澄本来还在看自己,结果很快就忍不住去看他。
苏澄:“……谢谢,殿下,也可能是我看惯了自己的脸,总之现在我的感觉就是你真漂亮。”
路夏挑起眉,“下次在杰莱尔面前也要这么说哦。”
苏澄顿时一僵。
他忽然提起嫉妒之神,多半是知道自己和妒神见过面了。
苏澄鼓起脸,“我可不曾在他面前贬低过你,你又没听到我们说什么,而且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抨击纯洁之神!”
色秽之神捏了捏她的下巴,“他瞧不起我,当然不会过多谈论我,不过即使我没听到你们的谈话,也能猜出你在他面前必然是被迷得神魂颠倒,又怕他杀你所以百般讨好。”
苏澄:“……”
“人之常情。”路夏这么说着,却用一种幽怨的口吻继续道,“再说了,你都不敢认真看我,因为看一看就失控了,所以你也没法好好思考我和他到底谁更美丽。”
苏澄:“……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美貌到了你俩这种境界,已经很难真正区分出赢家了,最多是评价者的审美倾向决定答案。”
色秽之神眯起眼,“别用对付他的态度对付我。”
苏澄轻咳一声,“他比较惊艳。”
“你怎么说都行,”路夏弯起嘴角,“我又不是他,我没那么在乎,我曾经还希望自己丑一点呢——”
他低头亲了亲少女的脸颊,然后用指尖拂过她的颧骨,“有点花了。给你补妆吧,亲爱的。”
然后打量着梳妆台上精致的瓶瓶罐罐。
那些大多是炼金术的杰作,而且都是市面上罕见的材料。
他拿起一个小巧的白玉盒子,取出研磨细腻的珍珠粉末,然后拿起魔兽绒毛制成的软球,轻轻扫过她的额角和鼻翼。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苏澄能看清对方脸上每一个细节,那光滑无瑕的肌肤在灯光里宛如玉质,纤长的黑色睫羽像是扑扇的蝶翼。
她禁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嘴,那两片唇瓣饱满嫣红如花朵,“是不是刚刚蹭到了?”
路夏不置可否,伸手从那堆罐子里挑出一只递给她。
苏澄接过来拧开,里面则是半透明的膏体,鲜亮明丽的石榴红,散发着甜蜜的花香。
那是魔植和蜂浆与油调和的唇脂。
她捏着男人的下巴,拿着小刷子按在他唇中的凹陷上,一时间又有点紧张。
“……抱歉,我没怎么给别人化过妆,”苏澄感觉自己搞砸了,“好像不是这样?”
路夏不在意地眨眨眼,“没关系。”
他拿起另一柄更小的刷子,塞进她手里,然后握着女孩纤细的手腕,慢慢沿着自己唇纹刷动。
“……这样就好了。”
他放开了手。
苏澄直面那两弯艳丽至极、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呼吸停滞了一刻,接着就默默扭过头。
她看了看放在一边的异界美妆蛋,忍不住拿起来捏了捏,然后也往对方脸上按过去。
然而这东西比她想象得更软。
她的力道没控制好,一小团白色的珍珠粉末直接被挤出来,飞到了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苏澄:“……抱歉。”
路夏被她逗笑了,再次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自己脸上游走。
苏澄:“唔,好像看不出什么区别,你皮肤太好了。”
他歪了歪头,“我又不是人。”
苏澄:“也是哦。”
她想想越发来劲了,挑出一柄红木笔杆,用兽毛组成的笔尖,蘸了某个瓶子里的黑色凝胶。
另一只手提起对方的眼角。
路夏乖巧地任她施为,还安慰了她一句,“不要紧张哦。”
苏澄试图画出一气呵成的眼线,然而这个笔尖太软了,她试了试就发现有点难度。
苏澄:“……有没有硬的?”
他又笑了,第三次握住她的手,甚至都没看镜子,就让笔尖稳定划过眼睑内侧,留下一道流畅的阴影。
那双深邃眼眸的轮廓,也因此更加清晰锋利,微微挑起的眼角越发勾魂夺魄,像是尖刀刮过胸腔。
苏澄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当然,某种意义上说,和这家伙相处,这已经变成常态了。
她缓缓将笔杆放回去,“谢谢你,殿下,为了各种事。”
“不客气,”神祇笑眯眯地看着她,“走吧,亲爱的,我们该去跳舞了。”
第78章
说完他就站起身先行离去。
苏澄整理了一下思绪, 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也慢慢站起身。
走廊另一侧的舞厅已然开放,人们渐渐从酒席宴会厅聚集过来,此时乐声正起。
那是一首节奏紧凑、鼓点激昂的舞曲, 整个厅堂仿佛都在强烈的拍子里震颤, 汇聚的人群涌动如潮水。
无数旋飞的衣裙, 交错的手臂, 都在灯辉里模糊成摇曳的光影。
“……卡恩小姐。”
黑发男人笑眯眯地走出人群,衬衣扣子已然系好, 剪裁合体的马甲勾勒出劲瘦腰线。
他的打扮优雅而贵气,但仍然保持着那种悠然又松弛的站姿, 那过分美艳的面容被金属和羽毛半掩了。
“我先说好, 我也不是很会这个。”
苏澄叹了口气,向他伸出了手。
“……你可能会逐渐发现, 我不会的东西太多了。”
两人滑入舞池的那一刻,乐声的节拍倏然急促,鼓点震动如连续的落雷。
周围的无数男男女女跟着节奏旋转, 而面前的人倒像是不受约束的杂音, 自顾自地将她引入了另一个世界。
“事实上,截然相反,”路夏这么说道,“当我和你相处, 我总能发现更多你拥有的东西。”
苏澄的脚步还有些生疏。
庆幸的是, 她的舞伴相当娴熟,他一手虚虚环住她的腰,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们在人群里旋转、倾斜、回落。
他引着她转身的力度精准而优雅,总是恰到好处地收住。
“……真的?譬如什么?”
两人不断贴合、分离然后再次重聚, 鞋跟在几近碰撞的距离停住,然后互相避开。
“嗯,我说的并不是某种技巧,你可以理解为美好的品质。”
苏澄很快也熟悉了曲子,开始与乐声同步。
“天呐,殿下,你又开始了。”
她熟稔地后仰、踏步、跃起在空中回旋落地,层叠的裙摆绽放如风中的浪花。
现在体力好多了,来回跳动起伏也丝毫不觉疲倦,甚至呼吸都没怎么乱。
“而且,你还是个好学生。”
悦耳的男声在耳畔轻笑。
在曲调变得更加激昂、鼓点开始震颤空气的那一刻——
神祇放开了牵引她的手。
他们侧步从对方身边划过,悬空的手臂贴在彼此腰间,却不曾落下。
苏澄倏然回首,落下的发辫几乎碰到男人的脸颊。
后者回敬了一个利落的轴转,膝盖顶进她双腿之间的空气,带出的风掀动刚刚垂落的裙摆。
他们在错步间无限贴近又分离,无数次几乎要亲吻到彼此,但都控制着最后一点距离。
“……我有点好奇,”苏澄在倒入他怀里的时候问道,“你现在这是个什么身份?好像那些贵族还认识你?”
“只是个药剂师罢了,”路夏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忙碌,很多闲着没事做的人,需要一些助兴的工具。”
助兴。
考虑到他的客户看起来都是贵族,那是哪方面的助兴,就不用问了。
苏澄顿时懂了。
贵族们在这方面向来不吝啬花销,而且魔药的好处就是,但凡用料品质过关的,都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所以他们往往不会控制。
“你捏了个药剂师的身体和身份……混入北大陆?那些异端神恩者的事和你有关吗?”
“……哈?”他好像反应了一下,“我从来不掺和那些事,我只是想在北大陆寻找一些东西。”
说着拉起她完成最后一次剧烈的转圈,然后将她猛地举高又放下。
在乐曲收尾的强音里,两人结束了拥抱的动作,各自分开。
周围许多人都在看他们。
苏澄发现有些人在盯着路夏,看起来恍惚又迷惑,好像魂魄都被勾走了,眼神也在失焦。
但在短暂的失神后,他们似乎就忘记发生了什么,又开始自顾自继续之前的事。
也对。
他要是弄出太大的乱子,肯定会吸引光明神这边神祇的注意。
“……卡恩小姐。”
有个捧着托盘的侍者走近,将一封邀请函举到她的面前。
苏澄拿了过来,发现是没署名的请柬,只是邀请她去三号包厢。
她将请柬翻过来展示了一下。
路夏状似随口说道:“据我所知,编号靠前的包厢都会预留给皇室成员。”
说着挥挥手走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苏澄心情复杂地下楼,沿着螺旋扶梯踏入拍卖场,此时还没到开始时间,下方的阶梯座位几乎空着。
而上方是一条环形走廊,设有数十个悬空的豪华包厢,显然只留给特定的客人。
这条走廊颇为安静,入口处站着几个人,似乎想要进来,却被护卫们拦住了。
那些人脸上还有不甘,有人正在介绍自己,说某位公爵是自己的表姨,似乎想证明什么。
然而护卫们却依旧不假辞色。
苏澄跟着侍者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向她投以艳羡嫉妒的目光,脸上写满了凭什么。
“这边请。”
侍者停在了三号包厢入口处。
包厢里颇为安静。
她能感觉到这里浓缩了各种法阵,空气里回荡着轻微的能量嗡鸣声。
华贵的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个衣衫锦绣的年轻人,挽着鲜艳的玫红色鬈发。
两个护卫立在稍远处。
另有几个年轻的贵族站在一边,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说话,此时忽然纷纷闭嘴了。
她们用某种挑剔的目光打量新来的人,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相继行礼告退。
“啊,卡恩小姐,晚上好——”
坐着的人向她颔首,“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艾奎拉·阿尔赛瑞安。”
“夜安,”苏澄微微俯身,“亲王殿下。”
艾奎拉笑了笑,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恕我冒昧,你和路夏先生的关系是?”
苏澄眨眨眼,“我们不熟,他似乎对我所在的学会所追求的事物有些疑问。”
亲王脸上顿时露出无趣之色,接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卡恩小姐,你的请柬来自什么人?”
“洛奇先生。”
“哦,”亲王了然,“那我想你在洛奇先生那里也说得上话,对吧?”
苏澄谨慎地摇头,“我想不是的,其实我只是用一些面包贿赂了他,而他可能都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亲王笑了一声,“你们这些研究狂人不都是如此么,除了自己的项目,还能记住什么?”
她思忖片刻又道:“如果我说我想让他来教导我的孩子们,照你来看,他是不是会拒绝呢?”
“我不知道,”苏澄满头黑线,“要不……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帮您问问?”
从亲王的神情来看,显然这就是她想要的。
“很好,卡恩小姐,”红发女人满意地笑了笑,“你比我之前接触过的那些沉默者都要靠谱,他们太过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了,忘了他们活在谁的国土里——”
苏澄也默默扯出一个微笑。
“坐下吧,”亲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卡恩小姐,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坦诚点,你的床上功夫是不是很出色?”
苏澄:“…………不是吧,应该?”
亲王皱了皱眉,“好吧,我听说路夏先生非常挑剔,很多人开出各种条件想要一亲芳泽,但好像都被他拒绝了,虽然那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有点好奇的,如果你真的有那种技术,我都想试试了。”
红发女人歪头看着她,“唔,你长得也挺可爱的。”
“呃,”苏澄变成了流汗黄豆,“您也很可爱——嗯,我的意思是,您很有魅力,但我并不擅长那个,我会让您大失所望的。”
“好吧,”艾奎拉兴趣缺缺地道,“拍卖要开始了,亲爱的,你之前和别人说你想要幽影苔藓,这次的寄售品里有一些,纯度有些不尽人意,所以就不上拍卖了,等结束了我让人送你几斤。”
苏澄:“……谢谢。”
那东西每一克都价值数十金币,这位直接就送几斤。
亲王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让奥卢家族的人直接送过来,他们虽然见风使舵两面三刀,但正因如此,他们往往会给我们点面子。”
苏澄露出个困惑神色,“其实我就是奔着那些苔藓来的,至于其他的,有什么罕见的、适合做法杖的材料吗?或者是能帮我完成一些研究的——”
拍卖场里忽然回荡起钟声。
包厢有一面墙是全然透明的。
外面看不到内部,但里面能清楚看到整个卖场。
此时陆续有人入场,不过几分钟时间,下面的坐席区渐渐被占满,很快就剩下零星几个座位了。
“……那倒是有不少,”艾奎拉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且我买来还没用,我只是想让卡西欧佩亚不爽。”
苏澄茫然地看着她。
“拜托,”红发女人瞥了她一眼,“你当时就站在那扇门后,尽管你掩饰了你的呼吸,但我能听见你的心跳,所以你肯定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吧?还是你仍然不知道那是我?你应该没那么蠢吧?”
苏澄:“……我确实听到了,我没出去是因为,我想避免在那种走廊里的狭路相逢,我并不是事先守在那等你经过的。”
亲王哼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我本来是想去找路夏先生,我有笔生意要和他谈,但既然他有客人,我又有别的事,也就算了,唔,所以你听明白了吗?”
“嗯,”苏澄轻轻点头,“你并不真的需要龙骨,你只是不想让另一位亲王殿下得到它。”
“是的,尤其是来自无光之墟的龙骨,算是最顶级的制作材料了。”
红发女人微微扬起下巴,“古龙们都是全属性共鸣者,它们的血骨对于任何元素法师来说,都有极高的适配性——”
苏澄的心跳加快了。
亲王露出了笑容,“你也心动了,对吧?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会把龙骨送给你。”
第79章
苏澄沉默了几秒钟。
或许凯不会希望她这么做——为了他想要的东西冒险, 用这个假身份和帝国亲王合作,而且多半不是做什么好事。
但她确实很想回报他。
哪怕他或许会说,探听到龙骨的去向,就已经是回报了。
但这是早在他们相识时就确定过的任务, 现在她已经不满足于这种程度了。
苏澄:“……殿下, 你了解我吗?”
亲王笑了起来, “卡恩小姐, 在今天这场晚会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但就在刚刚我让人查了一下,我发现你确实能帮到我。”
苏澄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你有精灵血统, 而且表面上你是风系魔法师, 实际上你还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禁术——”
红发女人弯起嘴角,“你的宅邸并没有清理干净, 所以我大概能猜到那都是些什么。”
苏澄没有说话。
她让加缪打听凡妮莎的住处,又在里面留下些痕迹,就是想造成这种误导。
而且, 凡妮莎本人肯定也不简单。
毕竟如果单纯只是研究风系魔法, 受伤很正常,但自己把自己搞死的概率并不高。
如果是高阶法师还有可能,偏偏凡妮莎又只是三阶。
所以将她害死的那个“禁咒”,很有可能不是普通的元素魔法, 或者混合了其他的东西。
艾奎拉的动作也确实很快, 应该就在不久之前,她就派人去凡妮莎的房子里搜了一圈。
苏澄:“殿下——”
亲王抬起手打断了她,“我不会追究的,毕竟我又不是教廷的人, 我只是发现你的本事恰好能为我做一件事。”
苏澄深吸一口气:“殿下的手下里必然藏龙卧虎——”
“哦,我确实能找到这样的人,”艾奎拉说着停顿了一下,“但他们可不像你这么……籍籍无名,至少相对而言是这样的,不会有几个人能怀疑到你头上。而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去完成你做不了的任务。”
“殿下,”苏澄叹了口气,“现在也才刚刚开始拍卖。”
她扭头看向外面的卖场,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厅堂里,正在介绍第一件物品。
“……欧芬摩尔水晶!最优秀的冥想辅助道具之一!它可以帮你汇聚精神力,让你更容易与元素精灵建立链接!”
高台正中央的展示柜里,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呈现半透明状,内部有淡淡的银色雾气流动。
主持人伸手摸了摸水晶球,里面的雾气骤然凝聚,周边的空气里隐隐弥漫起火光。
“……起拍价五百金币!”
“就是说,”苏澄回过头,“关于龙骨,您应该还要和卡西欧佩亚亲王竞价?也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参与你们的战斗?”
她不想表现出对龙骨的渴求,停了一下,故意露出点贪婪之色。
“恕我冒昧,若是龙骨没到您手里,还有没有其他等价的物件……可以拿来做交易呢?”
“嗯?”亲王微微挑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如果我想得到某样东西,那么它一定会是我的,因为我更富有,而且卡西欧佩亚的目标不止一个,准确地说,她只是想买来讨好大主教阁下,所以并不局限于某样拍卖品,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即使换一个也可以,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苏澄缓缓点头。
对于亲王们而言,投入在这场拍卖的预算总额,肯定是有上限的。
如果艾奎拉打定主意买龙骨,那么卡西欧佩亚多半会更换目标,除非她太过情绪化上头,非要和妹妹较劲。
苏澄努力回忆了一下。
但这位在原著就是个被绿的冤种,戏份实在是不多。
“命运的硬币!”
主持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当它正面朝上时,你可能会赢得赌局,也可能避开灾祸,总之是各种好事,但反面朝上时……呵呵,上一位主人在连赢七场骰子后,被闪电劈中三次,房子被一只受伤的狮鹫撞塌,两个孩子都受了重伤,最后不得不把它卖掉,起拍价一千金币!注意,一旦你赢得了拍卖,你就必须带走它!”
他手中是一枚古朴的银币,一面刻着笑脸,另一面是骷髅。
忽然间,主持人将它抛向空中,硬币在半空诡异地旋转了十多秒才落下。
——正面朝上。
主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我要有好运气了!”
苏澄皱眉看着这一幕。
“……卡恩小姐?”
亲王疑惑地喊了她一声。
苏澄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我在想那个金币好像也不错,如果龙骨会让您过多破费——”
艾奎拉惊讶地看着她,“你对因果魔法还有兴趣吗?还是说你其实也是奥术法师?”
苏澄摇了摇头,“只是感兴趣罢了,算了,好像还是龙骨更有价值,对我的用处更多,倘若不是您,我也很难接触到那种级别的材料。”
亲王轻轻哼了一声,向稍远处的护卫招手,那人很快送来几张羊皮纸,然后就转身出门了。
苏澄低头一瞧。
这是一份资料,关于帝国的军备总监,梅丽娜·瓦里乌斯侯爵。
她是军事部门的实权人物,直接向军事大臣汇报,在其职责范围内有极大的自主权。
帝国军队里,武器甲胄器械的研发、采购、制造和仓储——都在其职权范围里。
这意味着她控制了庞大的预算,无数的工匠和炼金术师,以及多个重要的军工要塞。
此人虽不是御前会议的正式成员,但也常常被传唤列席,影响力巨大。
苏澄故意露出几分迷惑,“殿下?”
亲王却误解了她的表情,“你可能也知道,卡恩小姐,瓦里乌斯侯爵最近身体抱恙,当然对外的说辞是她晋升八阶失败——”
“其实?”
“真正的原因,那不重要,”亲王淡淡地说道,“你继续看。”
苏澄翻了一页,发现后面是各种证据。
证明侯爵利用职权,将许多未列入官方记录的武器装备,秘密输送给卡西欧佩亚豢养的佣兵团。
而且,在军工厂、武备库和后勤部队里,她提拔了好几位卡西欧佩亚亲王的效忠者。
还通过虚报研发成本、夸大材料损耗等方式,套取了大量资金。
但在帝国政府里,这些事恐怕不算很新鲜。
“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你潜入瓦里乌斯侯爵的府邸,找到她书房里悬挂的那把礼仪佩刀,那是卡西欧佩亚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艾奎拉十指交叉,“然后在上面留下灵蚀印记,你不要推辞,我知道你能做到,我也不需要你真的去影响瓦里乌斯,你只要在佩刀上施术就够了,我会让皇帝陛下的人注意到这件事,届时父亲也会知道,侯爵之所以病倒,是因为她被异端邪术控制了太久,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侵蚀。”
她笑眯眯地说着,“你知道,瓦里乌斯算是我父亲的表妹,他们关系一直挺不错的,如果我父亲不是皇帝,他们说不定会结婚呢,父亲其实不太喜欢卡西欧佩亚,但瓦里乌斯曾经多次在御前会议里赞扬卡西欧佩亚,父亲还觉得有点奇怪呢。”
苏澄忽然听懂了。
皇帝不明白侯爵为何欣赏卡西欧佩亚,而艾奎拉打算给他一个理由。
——因为侯爵被卡西欧佩亚施了邪术所控制!
苏澄缓缓点头。
这和她记忆里原著的剧情勉强能对上。
虽然自己根本不会什么灵蚀印记,但艾奎拉多半不会让她现场展示,因为那些魔法施术往往都很麻烦。
目前的一切还算在计划里。
苏澄将资料认认真真重新读了一遍。
艾奎拉也并不催她。
“诸位,接下来这件藏品,并非魔法道具,而是一把纯粹的乐器——”
主持人忽然用一种歌咏般的语调说道。
“上等松晶木的琴身,银斑龙狮鬃毛的琴弦,有着精妙的工艺,不过它的价值不在材质……否则最多也只能卖几十金币罢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它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所承载的漫长时光,这把琴的存在时间至少超过了一千年,它没有魔法构造,不曾被铭刻符文,亦未被炼金术士改造。它之所以能跨越千年而不朽,是某种时间魔法的影响,因此木材不曾干裂,漆色不曾剥落,啊,我甚至能闻到琴箱内残留的松香气息!”
主持人怀里抱着一个透明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把银白色七弦琴。
琴身线条流畅,有着螺旋状的木纹,在灯光里照耀下,古琴周边泛起朦胧的光泽,似乎被一层薄霜般的结界包裹。
“起拍价一千五百金币!”
苏澄愣了几秒钟,若有所思地转过头,“资料上说,瓦里乌斯侯爵的丈夫,曾经是皇家剧院的首席琴手,现在他还时不时会去看歌剧。”
艾奎拉嗤笑一声,“怎么,你喜欢那样的?他的斗气平平,达不到保持青春的程度,尽管花了不少力气保养,但效果可不怎么好。”
苏澄:“…………不是,我打算接触一下这个人,我会使用窃影印记在他身上留下烙印,这样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我就能找个时间传送到他身边一定距离内,但我要留下印记,需要和他进行皮肤接触,而且时间还不能太短,所以我想给他送个礼物,和他套近乎。”
她一本正经地编瞎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骗子。
“哦,”艾奎拉了然颔首,“我懂了。”
说完转头看向仅剩的一个护卫,“去把刚才那个琴买下来。”
护卫默默点头出去了。
苏澄看着那人离开,心想艾奎拉估计是要撇清关系,所以没有直接从包厢出价,而是让护卫出去买了。
“你还有问题吗?”红发女人扬起下巴,“或者还需要什么东西?”
“殿下,”苏澄故意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如果教廷的人发现卡西欧佩亚殿下使用异端邪术……”
艾奎拉挑起嘴角,眼神有些讽刺,“怎么?你担心她?”
苏澄叹气,“她是亲王,还是皇帝的女儿,我是担心他们认为事关重大,所以派出专人来调查,一旦查到我头上,我就完了,他们会消灭一个会使用‘异端’力量的人,您知道的吧?”
“那你猜我为什么找你来做这件事?”亲王看了她一眼,“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完全查不到你我头上。”
苏澄一点都不放心,也根本不相信她。
“……好吧,”苏澄想了想,“所以瓦里乌斯侯爵呢,她之所以‘病了’是有原因的吧?她还会康复吗?”
“年轻人,”亲王轻轻一哂,“你也是贵族出身,你难道不知道吗,朝堂里不论胜败,只有生死。”
红发女人站起身来,“党同伐异是唯一的法则,如果你犹豫不决,心慈手软,原本为他人准备的利刃终将刺入你的喉咙。”
“而且,”艾奎拉嗤笑一声,“其实就算在朝堂之外,也是这样的。更何况那种衣冠禽兽,根本不是值得你同情的人。”
苏澄做出沉思的样子,过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我知道了,现在我开始好奇龙骨摸起来的手感了。”
亲王满意地笑起来。
她们说话间,刚刚的护卫回来了,怀里还抱着那个透明的水晶盒子,里面正是那把古琴。
苏澄只瞄了一眼,就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准备继续看拍卖。
“在那之前——”
艾奎拉忽然开口道,同时招手让刚刚的护卫过来,“你还要签下保密契约,卡恩小姐。”
那个护卫掏出一个卷轴,苏澄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全都是各种条款。
——主要是限制自己不能透露今天的对话。
即使任务不成功,或者她反悔不想做了,也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
一旦自己想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或者哪怕只是在某个物品留下相关讯息,都会立刻暴毙。
具体的条文写得非常详细,几乎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
……几乎。
她不能签字。
因为下面的签字需要署名,她并非凡妮莎·卡恩。
倘若是别人或许没事,但她作为契神的眷者,一旦签下去,后果可不好说。
如果契约之神认为,她没有资格用别人的身份去完成契约,将她判为某种意义的背誓者,那就完蛋了。
她不敢去赌。
“殿下,”苏澄抬起头,“恕我冒昧,这是契约之神的眷者祝福过的纸张吗?”
“不,那种东西可能会随着时间失效,”艾奎拉挑了挑眉,“但你面前的这位,正是契约之神的眷者,他会认证我们的约定。”
说着指了指那个护卫。
苏澄:“……”
那护卫身上的衣服极好,苏澄本以为是亲王财大气粗,这会子才明白对方显然不是单纯的护卫。
神眷者好像不至于沦为护卫,多半只是合作者,当然也不排除是什么赌约输了的代价。
原则上说,神眷者之间能互相感应。
但这通常指的是动用神祇力量、且造成了某些后果的情况。
苏澄:“……我不能签,这里面有些条款太不公平了,就像第二十条,如果事情被第四个人知道,我将付出生命代价,你前面都规定了我不能用任何形式向外传递讯息,已经杜绝了我出卖你的可能性,第二十条的规定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是别人泄露的呢?那我也要死吗?”
艾奎拉叹了口气,“首先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有很多手段,可以规避那些文字限制的范围,其次,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你看,我是不可能说的,我现在就可以向利奥先生发誓,我从没有让你和他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个计划,事实上,我能把这句话加到卷轴上,至于你完成任务之后,我需要动用一些人手去做后续的工作,但我也可以发誓他们并不会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具体约定。”
旁边的男人抬起手,掌心的天枰印记若隐若现。
苏澄皱眉盯着那个图案,露出一种疑惑、不安又好奇的神色。
她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哪怕她自诩不是个写合同的高手,都能在卷轴里看出一些可利用之处。
或者准确地说——
是能被亲王利用来杀死自己的。
沉默者之环必然也是一股势力,艾奎拉或许不想公然杀她灭口,但若是利用神眷者的力量,让自己成为背誓者。
就可以让她死得很干净了。
苏澄:“……我当然相信殿下不会坑我,那他呢?”
“利奥阁下?”艾奎拉看向旁边的神眷者,“他也对我发过誓。”
“哈,”苏澄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从来不相信契约之神的眷者,他们都是骗子,他们有一万种方法玩弄条款和誓言,然后又背叛它们,却只让别人付出代价。”
说着也看向那位利奥先生。
苏澄的视线和他对上。
那一瞬间,利奥投来的眼神,简直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苏澄:“……”
现在她非常确定,艾奎拉早晚会把自己灭口。
那位利奥先生,根本没掩饰眼中的恶意和讽刺,还有一种深深的嘲讽和轻蔑。
倘若她自己不是神眷者,不是曾用这种力量夺取过生命,她或许也不会明白那其中的意思。
“卡恩小姐,”利奥冷笑起来,“我想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神眷者吧?我奉劝你不要对你不了解的领域妄下定论——”
苏澄皱眉看着他,“那你敢再发个誓吗?”
利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向你发誓?”
“谁让你向我发誓了,不应该是向亲王殿下吗?”
苏澄好笑地说道,“你刚刚出去买那把琴之前,已经知道我和亲王殿下的计划了,而你一路上恐怕见过很多人吧?万一你已经和别人说了这件事呢?那我岂不是在这卷轴上签名就会死?”
“?”
利奥用打量神经病的目光看她,接着看向亲王。
红发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利奥脸色一沉,知道对方也起疑了,“我没有这么做,我没有向任何人说——”
“说?”苏澄晃了晃手里的卷轴,“这上面提到的泄露讯息的方式,可远远不止是‘说’。”
“你!”
“我一直坐在这房间里没出去,没有机会和任何人交流。”
苏澄摊开手,“如果你问心无愧,你就可以立下口头誓约,你自己,艾奎拉亲王,凡妮莎·卡恩,除了这三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个关于瓦里乌斯侯爵的计划,否则你现在就会死。”
“哈!”利奥笑了,“当然可以!我——”
话音未落。
他的双目倏地向外凸起,眼白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颅骨下方传来细碎的咔嚓声。
紧接着,就像被重锤砸中的西瓜,男人的天灵盖率先炸开。
碎骨、鲜血和脑浆冲天而起,在墙面和天花板间,洒出猩红与乳白交织的诡异图案。
他的半张脸被冲击力撕碎,啪地落在了地上。
第80章
迟了一刻, 苏澄才发出震惊的低呼。
她维持着惊愕与茫然的表情,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幕,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而且——
耳畔响起了掌声。
以及某位神祇似曾相识的赞叹。
“……真是艺术。”
好像有人在她耳边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满了愉悦, 像是得到了猎物的掠食者, 又像是欣赏了完美戏剧的观众。
苏澄僵了一下。
她几乎感到带着热意的手指拂过发丝, 蹭到了耳垂的软肉。
然后像是有人弯腰拥抱了她。
苏澄闻到油墨的气息, 也仿佛是烧融的蜡,恍惚间有无数纸张纷飞而来, 在风里发出欢快的颤音。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殿下……”
苏澄赶紧调整表情,“我只是随便说说——”
亲王看起来也很意外。
无头的尸体摇晃了一下, 然后倒在了地上。
“我倒是觉得, ”艾奎拉沉吟一声,“他应该没有主动告诉别人, 否则他必然不会发誓,但若是有谁在他身上留了什么魔法印记,说不定也能在别处听到我们的对话, 而利奥本人不知道这件事。”
苏澄立刻表现得慌了, “所以还有别人知道了?那我们的计划还能进行吗?”
“你急什么,”亲王不耐烦地说道,“这包厢里有许多魔阵,原本就是……”
她忽然停了下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
“……奥卢家族, ”艾奎拉冷笑一声,“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们。”
苏澄默默低下头。
皇室的亲王们个个都有实力,因为他们能享受最好的资源,无论是魔法还是斗气秘典。
但凡不是傻子, 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毕竟对于这些人而言,魔法天赋能刻印出来,斗气能凭借药物提升。
论正面战斗力,自己肯定打不过艾奎拉,这家伙少说也三十岁了,练了二十多年的斗气。
就算是用各种极品丹药喂出来,就算可能打不过同等阶的自行修炼起来的高手——
那也是和同阶相比。
打低阶战士肯定是碾压。
亲王敢放心大胆地让她进来,和她谈这些,就是自恃本事,不怕她造成什么威胁。
“我之前帮利奥躲避了追杀,”艾奎拉站起身踱步,“他答应在这里帮我一段时间。”
苏澄皱起眉,“殿下,说实话,我只是看他很不爽,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令人讨厌,所以我故意怼他。”
艾奎拉:“……”
她也没法说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早晚会把你灭口。
“尊贵的客人们,接下来这件拍卖品,足以让任何法师、战士、工匠和收藏家为之疯狂——”
台上的主持人忽然振臂高呼,“来自无光之墟,那遥远的失落位面,曾经的万千黑龙翱翔之地——”
苏澄忍不住扭头看去。
一段约两臂长的漆黑脊椎骨,表面布满了扭曲的血色纹路,在灯光里似乎仍在缓慢蠕动。
从前后两端的截面来看,它显然不是一截完整的骨骼,而是被切下来的一块。
此时放置在布满魔阵的水晶盒里,吸引了整个拍卖场无数人的目光。
“来自‘幽邃歌者’格尔苟斯,黑龙王忠实的扈从!”
“我们都知道古龙们的力量,这将是无与伦比的铸造材料,哈,当然取决于你的用途,它也可以成为施展一些高深玄妙魔法的必备道具!”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介绍着龙骨。
下面整个会场都骚动起来。
“……起拍价十万金币!”
“九号包厢出价十万五千金币!”
“三十七号座位出价十二万金币!”
竞价开始的那一刻,拍卖场从上到下都在沸腾,少说有数十个客人在争抢。
主持人一声接一声地宣布报价,若非他嘴皮子利索,恐怕都要咬到舌头了。
苏澄回头看了看,艾奎拉坐在一边沉思,对上她的目光,只是摇摇头,说让她等着。
“……一百七十万金币!三次!成交!属于八十五号客人!”
主持人乐得合不拢嘴,“然后,仍然是龙骨,不过这是指骨——”
另一个水晶盒子被送上高台,里面悬浮着一段缠绕着灰雾的骨骼,长度与上一件相当,但是更细了些。
“属于‘凋落之翼’妮法安特!伟大的初代古龙……”
苏澄托腮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竞拍。
“放心,”艾奎拉忽然走过来,不屑地扫了一眼卖场,“这些都是噱头。”
苏澄有些疑惑,“什么意思?不是龙骨?是假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但具体属于哪个古龙,可就不好说了。”
艾奎拉冷笑道,“无光之墟里有古龙们的宫殿遗址,若是懂行的,兴许能从废墟里找到只言片语,确定那是谁的宫殿,但宫殿里的尸骸未必就是宫殿的主人,说不定只是别的古龙死在那里罢了。”
亲王说着停顿了一下,“这些骨骼都极为值钱,他们无法破坏掉完整的龙骨,受到各种限制也无法整个拿走,所以只能四处捡拾这些碎块。”
几轮竞拍过后,会场的灯光骤然熄灭。
一束幽蓝的灯光落在了高台上,主持人缓缓后退,似乎在让出更大的空间。
“这是今晚最有趣的时刻——”
他张开双臂,“诸位已经见识过诸多古老龙族的遗骸,然而接下来的这件拍卖品,它或许属于一位真正的主宰。”
拍卖场瞬间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倒吸冷气,有人轻声质疑,或低或高的私语声如海浪般席卷开来。
“是的,龙族的至高统治者,远古时代的传说与奇迹,消失在历史上的神秘存在,据说为了对抗外域虚空的邪神而陨落……”
主持人压低声音讲述着。
但他的嗓音被风系魔法扩展,足以传到拍卖场的每个角落。
苏澄也下意识紧张起来。
但她也不能表现出过多的兴趣,所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好奇
“我们无法证实祂的身份,因为没有对应的明确记载,也没有真正的目击者——除非我们能找到千万年前的人。”
高台正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水晶盒。
那形状看起来宛如一座巨型棺木。
层层叠叠的魔阵和符文交错,封锁了整个盒子。
内里放置了一段骨骼,长逾四米,仿佛是一段残缺的胸骨连接了部分脊梁,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色。
它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符文般的天然纹路,骨质光滑如黑曜石,在灯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冷芒。
“它拒绝被鉴定——”
主持人叹息道,“我们请了龙语的专家,乃至龙裔锻造大师,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都很权威,但他们都无法用任何手段得出结论。”
他停顿了一下,“所以,不像前面的古龙遗骸,我们能拿出相关的认证,这段骨骼是谜团,是赌注,倘若你运气不好,那它可能就只是某种罕见的混血亚种的残躯,但倘若你猜对了,或许它就属于某位至高存在,祂们的名字都有着强大的力量,我不能随意提及,但我想对这件竞品有兴趣的人,都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主持人敲了敲水晶盒子,里面的骨骼隐约传来低沉的共鸣声。
那声音回荡在殿堂般的会场里,带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压迫感,下方的许多客人甚至捂住了耳朵。
“……啊,多么迷人的力量。”
苏澄耳边再次响起了低沉的男声。
那声音磁性悦耳,透着点喜悦和迷醉,鲜明的笑意仿佛昭示了愉快的心情。
同一时间,某种深沉而强劲的力量,像是铁钉般楔入耳蜗,在颈椎和脊骨间泛起奇异的震颤。
她开始感到短暂的眩晕,周遭的空气泛起涟漪,油墨和纸张的焦香弥漫开来。
苏澄:“……”
不是吧!
过了几秒钟,她清醒了一点,不由回头看去。
一道高大精壮的身影悄然站在后方,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向下方的卖场。
苏澄:“?!?!”
那人收回视线,微笑着看向了她。
“而你的表演也很精彩,我亲爱的。”
他微微歪了歪头,鸦黑的发丝在额前垂落,蜜棕色的肌肤光洁无瑕,英俊深邃的面孔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
那种笑容非常温和,柔化了锋利眉眼带来的侵略性,只让人禁不住想要亲近信任他。
他身上穿了一件暴露的单肩长袍,垂坠感十足的米白色布料环过肩头,在宽阔雄健的胸膛上倾斜切划。
然后在侧腹被缀着黄金和宝石的腰封紧紧束起。
他的半边胸膛和双臂,以及部分劲瘦的腰腹,都因此暴露在外,轮廓饱满的肌理随着动作而起伏,充满了野性张力。
玫瑰金的胸链环过心口,鲜艳的红宝石挺立在空中。
苏澄的视线禁不住下移,忽然意识到他的脐钻被遮住了——当然这皮囊不过是显像,所以也未必会有。
她的目光划过衣摆下若隐若现的健壮大腿,然后就被人捧住了下巴。
苏澄抬起头对上那双魔魅的眼睛。
——神祇的眼眸里仿佛旋转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银白符文。
它们遍布了深色虹膜放射状的纹路,数不清的字母在自行消融、重组又互相拼合,有的刚刚生成就被新的符号推动着旋转,在眼球的褶皱里流淌凝结。
在那瞳孔深处,似乎也有某种力量隐隐蠕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决堤涌出。
苏澄僵住了。
她的指尖蜷缩起来,像被无形的刺蛰了一下,那种认知框架被撕裂的警报和刺激感,让人汗毛倒竖,胃里发紧。
然而那些诡谲的字符旋转闪烁时,又有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美感,像是在仰望遥不可及的星辰,又像是在观瞻规则本身。
“……殿下。”
苏澄花了很久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微歪头看了一眼。
艾奎拉仍然坐在沙发上,似乎完全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显然神祇用了某些手段。
她随即不再分心,定了定神开口道:“我觉得……我大约不需要为了杀死您的眷者而道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