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之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并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反倒是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
“你的状态又和之前不同了。”
他一手撑着下巴,颇有兴味地说道,“但看起来你还没有彻底甩掉麻烦。”
苏澄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又要干什么?!
苏澄:“殿下——”
契约之神抬起一只手, 肌肉结实的臂膀筋骨虬结, 细碎的金链环绕着蜜色肌肤, 一直蜿蜒到骨节分明的大掌间。
他的指尖落在少女的肩上, 然后缓慢地向后游走,划过精瘦的背肌, 抚摸到脊椎的轮廓。
接着慢慢向下。
最后精准地停留在了诅咒烙印的位置。
“它仍然让你烦恼,不是吗?”
神祇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我可以帮你解决它。”
苏澄:“……”
值得庆幸的是, 或许是因为不间断的精神力修炼,她现在基本上还是清醒的。
苏澄:“不。”
契约之神微微扬眉, “哦?你甚至没有听到条件。”
苏澄:“不管是什么,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殿下, 我不敢再和你做任何一个交易了。”
她不确定这会不会触怒对方。
但她也不敢说得模棱两可, 生怕莫名其妙就达成约定,然后死于非命。
“啊,你害怕了。”
他弯起嘴角,“世人只看到我掌心的蜜糖就蜂拥而至, 只有少数人能看到糖果包裹的毒药。这很好, 只有这样才能走得更远,不过何必表现得如此抗拒呢,亲爱的,你其实也会喜欢那一瞬间的感觉吧, 那些高高在上的、瞧不起你的人,因为不熟悉我们的游戏规则,怀揣着对你的不屑与轻蔑,落入你的陷阱,迷茫又痛苦地死去,成为我们摘取的果实——”
神祇一边说一边俯身环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滚烫炽热的坚实怀抱里。
他握住少女纤瘦的手腕,用拇指摩擦她的掌心,直至漆黑的天枰印记显现出来。
苏澄:“……”
本来也没什么,再加上这家伙身材极好,她也不介意和他贴贴。
然而这包厢里还有一个人呢。
即使亲王应该看不到他俩,这场景也变得很诡异。
苏澄本能地动了一下,肩膀撞到男人的胸链,蝴蝶骨压在凸起的红宝石上。
她能感到贴在自己脊梁的腰腹紧绷,温热的发丝和冰冷的耳坠从脸侧扫过。
苏澄:“……我不敢享受,因为怕有一天自己变成你的果实。”
背后的神祇笑了一声,“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假设那真的发生了,你就来当我的从神,我会保全你的灵魂。”
“……不,”苏澄说道,“听起来挺好,好像我就获得永生成神了,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很多陷阱。”
契约之神似乎又被逗笑了,“如果你有所担心,你也可以提条件。”
苏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为什么会觉得我敢和您玩这种游戏?”
她是疯了还是傻了?
“要我说,”苏澄深吸一口气,“我会为您呈现更多的演出,所以,如果能取悦到您,那我也是我的荣幸。”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相信对方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契约之神没有说话,他只是露出了带有深意的笑容,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苏澄立刻望向房间内的另一个人。
艾奎拉似乎一直沉浸在思绪里,这会儿忽然站起身,喊了另一个护卫进来,向那人吩咐了几句。
那人看到包厢里的尸体,也颇为惊讶,但是秉承职业素养没多问,动作利索地清理完毕,很快出去了。
接着又是一位拍卖场的侍者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特质的笔记本,还有支羽毛笔。
艾奎拉看了看那位侍者,“现在拍卖的那东西我要定了,无论谁出价,我都加一万金币。”
侍者恭敬点头,“是的,殿下。”
说完就出去了。
苏澄眨了眨眼,赶紧拿起手边的资料,摆出认真阅读的样子。
艾奎拉回过头顿时面露满意,觉得她在为龙骨动心,所以仔细琢磨任务。
“……去拿那些契约羊皮纸。”
亲王低声吩咐那个护卫。
被眷者祝福过的、带着契约之神力量的纸张,她手里也不是没有,如今没了神眷者,也只能用那个了。
苏澄注意到,亲王说话时还比了个手势,看起来很随意,好像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但那绝对是某种暗示。
她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竞价过程倒是很有意思。
这次参与拍卖的顾客,数量竟比前面要少,或许是因为不想赌,也或许是觉得自己可能抢不到。
最后只剩下两位“神秘来宾”互相角逐。
——这种不透露座位或包厢编号的情况,在金盏宫的拍卖厅里司空见惯,大多数人也都不奇怪。
在竞价到二百万金币之后,另一位选手终于放弃了。
“好了,”艾奎拉随口说道,“东西是你的了。”
刚刚的侍者再次进来,捧来一张拍卖合同,亲王签上了名字。
这时之前的护卫也回来了,拿着几张浅色的羊皮纸,那些纸页在灯光里隐隐浮现出奇怪的花纹。
苏澄知道她是要和自己重新签协议了,不由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别紧张,”红发女人瞥了她一眼,“我不会害你的,卡恩小姐。”
护卫和侍者重新出去了。
艾奎拉拿起羽毛笔,在纸上书写出一串串行云流水的花体字。
“殿下,”苏澄微微低头,“我听说卡西欧佩亚亲王非常欣赏慕容侯爵之子。”
艾奎拉冷哼一声,“那位侯爵阁下更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至于卡西欧佩亚,她不过是想睡那小子罢了,听说那家伙也有几分姿色——”
“无论如何,他们明面上像是绑在一起了,”苏澄状似随口说道:“我倒是觉得,您可以趁机拉拢慕容悦的前未婚妻,我听说他们解除婚约时闹得很难看,而那位神眷者阁下,如今已经到了帝都。”
艾奎拉愣了一下,“之前她们倒是和我提起过,我听说那人和教廷关系也很好,就像大多数神眷者一样,卡西欧佩亚一直忙着跪舔大主教,和教廷的关系比我——”
苏澄不置可否,“您若是这么想,或许会错失一些机会,您看,那位神眷者大人来自金珀城,而金珀城神殿的大主教怀特阁下,据说要升红衣大主教了,可是帝都的约翰逊大主教却没得着这个机会,无论教廷的枢机会有什么考量,这两位都未必关系和睦,教廷内部从来都不是全然团结一致的,那位不过是外人,能受多少影响。”
亲王顿时陷入了沉思。
苏澄又叹了口气,“殿下,你知道沉默者的规矩吗?如果我要完成这个任务,我要违背我曾经发过的誓言。”
亲王还在琢磨她说的话,闻言只随意地敷衍道:“你又不是契约之神的眷者,违背又如何?”
“……我心里不舒服。”
苏澄听出她心不在焉,赶紧趁这机会继续道:“我母亲死后,我的……生父和生母都不想认我,他们只是给我一些钱就将我赶走了,是学会接纳了我。”
“哈?”艾奎拉挑起眉,“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都不在意这个。”
苏澄露出奇怪的神色,“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很难完全不在乎,如果只是孤身一人,没有家族,没有学会,有些材料都买不到手,黑市商人都只会当我是肥羊,我能接触到的除了假货就是次品。”
艾奎拉了然颔首。
沉默者之环这样的学会,必然隐藏了各种秘密,这个小孩从学会得到的禁术,指不定也在他们掌控里。
——若是在外面使用了,说不定学会那边都能有所感应。
所以她现在才露出这副模样。
就是担心被学会驱逐,日后没了靠山。
艾奎拉捏了捏羽毛笔,“……事成之后我会把你送走,送你到某个远离帝都的地方。”
苏澄抿了抿嘴,“如果,我是说如果,殿下来日能够登基,可否在皇家法师团里留一个席位给我?”
亲王有些诧异,旋即大笑起来,“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可以,我会让首席给你面试的机会,但你应该知道,法师团的成员若是通不过考核,即使是皇帝的亲戚也无法加入,所以,这个不能写到协议里,但我可以给你个口头承诺,我至少可以在魔法公会里给你安排职位。”
“谢谢你,殿下。”
苏澄笑眯眯地看着她,从她手里接过了羊皮纸,“那我们就说定了,只要您一直说的是真话,我也会竭力完成任务,并且保守秘密,谁骗人谁就当场炸掉。”
艾奎拉嗤笑一声,没有将这孩子气的话语放在心上。
她本就在琢磨拉拢神眷者的事,这会儿也没心思去想别的。
更何况,真正有意义的是她们手中的协议。
她留了很多空子,日后有无数种办法,彻底解决这个小姑娘,绝对不留后患。
苏澄:“好不好?”
亲王的心思早就飞走了,闻言只是随意地点头,“好啊——”
苏澄举起羊皮纸挡在了脸前。
同一时间,她听见了骨肉爆裂的声音。
在弥漫的腥气里,鲜血泼洒过来,让纸张微微震动。
“人都是不长记性的,”苏澄放下羊皮纸,擦了擦手上的血,“不过你确实给我上了一课——”
话语戛然而止。
地上那惨不忍睹的残骸,已经很难用尸体来形容,更像是一大堆破碎的组织。
然而。
在那些糜烂如碎屑的血肉骨片里,正袅袅腾起了黑色的烟雾,雾中隐约凝聚成了人形。
“……原来是这样。”
黑雾在空中停滞,发出了嘶哑低沉的笑声,“这简直是我使用这具身体之后最有趣的经历了……”
苏澄震惊地看着它。
皮套玩家!
这个东西用了某种方法,可能是重塑了身体,也可能是杀死了真正的艾奎拉操控其尸体——
总之它不是亲王。
它或许连人都不是!
怪不得利奥死了,亲王也表现得那么淡定!
——因为在利奥死后,皮套里的东西恐怕才想起来,它并非艾奎拉亲王。
导致“只有艾奎拉亲王、凡妮莎、利奥知道计划”的这句话不成立。
苏澄:“……你都不是艾奎拉,你何必这么较真,还想杀我灭口?”
黑雾冷笑,“既然我扮演她,当然要按着她的风格来做事,否则怎么能算是扮演?”
苏澄:“?”
你还挺有操守的哈?
“而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和任务,”黑雾有些怨愤地说道,“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苏澄:“……是啊这屋子里只有我是骗子,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黑雾忽然又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不过我也挺好奇,接下来你要如何收场,杀死帝国亲王的罪人——”
说完直接撞向前方的水晶玻璃墙。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也要取走你的一切,你将偿还代价……”
雾气在空中分裂成千丝万缕,从墙壁角落的缝隙里钻出去跑了。
徒留苏澄一个人,面对着满地血肉。
苏澄:“…………”
走廊里有护卫有侍者,艾奎拉亲王还有其他的贵族朋友。
而且包厢只有一个门。
看起来似乎是死局。
苏澄缓缓站起身,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从项链里掏出打火石,很快烧掉了它们。
她伸手沾着满地流淌的鲜血,低声念起了晦涩拗口的咒语。
千万道红色的丝线从破碎的尸骸里升起,没入了她的面部和四肢中。
然后是骨骼拉长、肌肉变形的轻微疼痛感——
漆黑的鬈发覆上了红色。
几分钟后,光裸的红发女人缓缓起身,走到了门口,将外面走廊里的护卫喊了进来。
“……这个小魔法师还挺不好对付。”
红发女人没好气地说道,“去给我拿身衣服,以及,让奥卢家族的人准备打包货物。”
第82章
这个变身时间维持不了太久。
苏澄能感觉到, 自己体内那些魔力——加缪输进来的魔力,正在飞速地消耗。
她之前尝试过数次,知道这种状态,也就堪堪能持续十多分钟, 所以自己必须在这期间完成一切。
无论是处理龙骨, 还是从金盏宫逃出去。
“……亲王殿下。”
两位侍者捧着华贵的礼服回来了。
苏澄摆出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 周围也没人敢打扰她。
包厢里连着死了两个人, 显然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外面的侍者和护卫也都能理解。
红发女人站在门口扫了他们一眼, “……我要去看看我买的东西。”
侍者恭敬地俯身,“是的, 殿下。”
苏澄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琴, “把这个拿着。”
离开了包厢前往拍卖厅后场,路上遇到了几个年轻的贵族, 她们双眼发亮地凑了过来。
“殿下!”其中一个人欢欢喜喜地说道,“是不是你抢到了龙骨!”
苏澄微微点头,却仍摆出不太高兴的样子, 那些人个个眼尖且敏锐, 也意识到某些事或许进行得不顺利。
她们顿时都不多问。
苏澄暗自叫苦。
她只看这些人身上的家徽就知道,她们个个都是阶位不低的战士。
——在帝国贵族圈子里素来如此。
越是有名望的家族,越是高手云集,本质上说还是因为这些人想提升力量很容易, 有很多更便捷的途径。
此时此刻, 若是其中有哪个人,对旁人斗气比较敏感,说不定就能发现她不对劲。
苏澄脸色越发难看。
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亲王心情不佳的表现。
她们也能看出她的脚步都稍稍有些虚浮, 显然之前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因为真相太过离谱,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往那边想,所以她们只下意识看向亲王的护卫。
那位护卫微微摇头。
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亲王身边那位神眷者死了,那个卡恩小姐也死了,必然是谈崩了。
而且,亲王杀了沉默者之环的人,纵然只是个年轻人,也是身怀禁术的。
所以现在肯定还受了伤,甚至被诅咒了。
那护卫一言不发,却露出此事有隐情你们莫要多问的态度,贵族们顿时收敛神色,暗自猜测起来。
卖场后台区域更为安静,外面的喧嚣声渐渐远去,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材和防腐药剂的味道,依稀能听见细微的魔法能量嗡鸣声。
一位主管恭敬地迎上来,打开了一座贵重品保管库的大门,解锁了层层复杂的防护魔阵。
保管库和卖场高台用传送阵互通,确定了买家的拍卖品能直接传过来。
“殿下……”
“这是此次拍卖的龙骨里,最大的一件……”
一行人说着迈入了保管库。
在魔力水晶雕琢成的透明容器里,静静地躺着那巨大的龙骨。
漆黑如石如玉的骨骼,在灯光的照耀下,蜿蜒流淌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无数条金银缠出的丝线。
它们在骨质上缓慢地流动,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凝成实质的力量。
一股充满压迫感的、令人发窒的气息,从水晶盒子里蔓延出来,沉甸甸地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多数人都多少露出了不舒服的神色。
唯有红发女人仍然笔直地站着,贵族们打量她的视线里,也多少流出几分敬畏。
“纵然没有检测结果——”
苏澄转向那位奥卢家族的主管,“……仅是从这种气息来看,就不可能是过于低劣的混血亚种。”
“您说的是,”主管笑容满面地说道,“倘若您察验无误,我们就将货物放入裂痕手环了?或者送去您的府邸?”
苏澄挥挥手,“先放起来。”
裂痕手环是一种短期使用的空间道具。
因为镶嵌了某种不稳定的特殊水晶,它能够开启一种临时空间裂隙,具体的容纳量有大有小。
这种手环都有使用寿命,时间在五六个小时到三五天不等,一旦超过了时间,水晶就会崩裂成灰烬。
里面的物品也会掉出来。
因为它是一次性道具,所以相对那些真正的空间魔具譬如各类储物首饰,这种手环的价值要低得多。
当然通常也至少价值几十金币,绝非普通人能随意使用的。
在拍卖行这边,只要交易额度达到一定数字,类似的物件都是白送的。
苏澄眼睁睁看着两个货物被放入手环。
主管毕恭毕敬将手环给她,她接过来暗自松了口气,开始琢磨如何退场,主要是甩掉这些跟班。
忽然间,一声轰然巨响,从上方的拍卖场传来。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坍塌爆炸声,伴随着人们混乱的尖叫。
库房的墙壁剧烈摇晃,不过几秒钟时间,由坚固石料与魔矿构筑的穹顶,如同被撕开的纸片,豁出了巨大的裂口。
尘土、碎石与断裂的梁柱碎片,宛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然而在场的全都身怀斗气,大家虽然惊讶却不怎么害怕。
于是众人纷纷退避,躲不开的直接挥拳砸碎了掉落的墙体。
在一片灰蒙蒙的烟尘里,墙柱相继倒塌,上方的裂口越来越大,四处充斥着粉雾和焦糊气息。
不仅如此——
保管库的两边墙面悉数粉碎,露出了周围另外几座库房,还有上方的拍卖场殿堂。
像是被砸坏的玩具,整个场地都变得破碎,而在翻腾如海的尘埃里,依稀有个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停住在半空,垂落的右手覆盖着深青色鳞片,掌心里汇聚着黑紫的光芒。
千万道跳跃的电弧交缠融合,压缩成滋滋作响的深暗雷球。
“……”
那人的口中说着某种晦涩的语言,带着一股古老而阴沉的气息。
然后随手向前一推。
雷球被丢了出去,在半空中轰地炸开,无数黑紫的电蛇交织成死亡之网,瞬间笼罩了拍卖场。
狂暴的雷电呼啸着乱窜,四处都涌动着扭曲的热浪,雷精灵愤怒地游走着,四处寻找可以吞噬的目标。
金属支架被电弧扫过,瞬间融化成滴落的铁水,在玻璃板上侵蚀出坑洞。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恶臭,每次呼吸都像是吞下钢针,裸露的皮肤都能感受到游离的静电。
拍卖场里的护卫们尚且来不及反应,身上的兵刃就被电蛇缠绕,耀眼的光芒倏然炸开。
他们身上的甲胄像蜡般融化,与血肉不分彼此地粘熔在一起,待到电光湮灭,地上只剩下焦黑的人形轮廓。
数位大战师瞬息间毙命,甚至连一个战技都使不出来。
拍卖场的每个角落,每个客人,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攻击。
苏澄本来想趁着混乱逃走。
然而迎面扑来的电流阻止了她,她顾不得暴露身份,运起斗气硬生生接下,黑火瞬间吞噬了雷光。
——而且也没人有闲暇关注她了。
苏澄才喘着气退开,将着火的外衣丢在一边,就看到亲王的护卫倒在地上,四肢已然碳化。
那几个贵族也都被迫分开,有的不知道逃到哪去,有的还在远处应付着射来的雷光。
她们应对的攻击似乎更麻烦、更难以解决。
苏澄暗自琢磨着,这些人论起战士等阶,都比自己高,然而他们却死得更快。
难道这些自行寻找目标的雷电流,也是优先攻击更强的人?
她一边观察环境,一边用力扯开扣子,将衣裳纷纷丢进火海。
然后从自己的空间项链里随便拿出两件穿上。
加缪的魔力只残留了一点,她先解除了变身的血魔法,恢复了自己的样子,接着戴上面具。
也不是她觉得这些比逃命更重要,她倒是也想尽快离开,然而一时半会也走不出去。
整个拍卖场都变成了地狱。
火与雷电肆虐着,封锁了大多数通路,四散的电光在地面疾驰,脚下的过道宛如烧红的铁板。
苏澄不禁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还在雷电风暴的中心,那人缓缓降落在地上,跨过废墟走向了旁边的保管库。
他似乎根本没在意卖场里混乱惨淡的景象,无视了焦黑的尸体和烤熟的血肉,径直进入库房。
那里摆着另外两个龙骨的盒子。
他挥出布满鳞片的利爪,轻易地击碎了魔法禁制与水晶外壳,将那两段骨头从里面取出。
然后开始低声吟唱。
苏澄听不清他唱了些什么,但觉得那并非人类的语言。
她才从火海里跳出来,正跃上坍塌的梁柱,想回到楼上的拍卖场,那边的道路更多。
“……”
隔壁库房里的袭击者倏然回头。
他没有去看满地的尸骸,那双青金色的眼眸直勾勾盯住了她,漆黑的竖瞳微微收缩。
然后露出了某种贪婪和狂热的味道。
“……陛下。”
那个人喃喃开口,“你身上有陛下的气息——”
苏澄几乎感觉到如有实质的目光。
袭击者猛地扑了过来。
若非她在感觉不对劲的那一刻就闪避,这下她必然被对方砸成肉酱。
她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隔着那坟冢般艳丽的火焰,以及千万嘶鸣的电蛇,与那双青金色的眼眸对视。
那是个黑发白肤的青年,高大瘦削,脸容阴郁,瞳孔中却绽放着某种狂热喜悦的光。
“给我——”他的咽喉里发出嘶哑的吼声,“陛下——”
苏澄其实没怎么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的嗓音过于沙哑,而且通用语也很生涩,像是几十年几百年没说过话的人。
但她注意到他去了隔壁库房,也瞥见他拿了什么东西。
这家伙还想要龙骨!
苏澄:“……”
她现在不是艾奎拉亲王,也不是刚刚缩在隐蔽角落的状态了。
这会儿可是在拍卖场的厅堂里。
哪怕所有人都自顾不暇,逃跑的逃跑惨叫的惨叫,谁知道有没有人往这边看呢!
苏澄并不想承认自己带着龙骨,也不想让对方说出这种话。
所以她扭头就跑。
她周身腾起的风雾形成了护盾,隔绝了空中嘶响的电火花,包裹着四肢躯干,一同撞向了窗户。
“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竟敢贩卖神祇的骸骨——”
袭击者仰起头发出了怒吼。
他的胸腔如风箱般起伏,一阵怪异的震动传遍了空间。
十数种声线交织成诡谲的和鸣,低音与高音里夹杂着刺耳摩擦,声浪以他为中心层层向外扩散。
每一道音波几乎都清晰可见,空中泛起半透明的涟漪,墙面和座椅纷纷爆裂,无数碎屑向四处激射。
苏澄挥手卷起一阵风,将迎面砸来的晶粒吹开。
她也感受到音波撞在身上,某种压抑黑暗的力量想要侵入体内,又被斗气隔绝在外。
“啊啊啊啊啊——”
有个正在火海里打滚的魔法师,正痛苦地捂住耳朵,双目猛然炸开,脑浆从鼻孔里喷射而出。
袭击者的吼声在空中传出阵阵余波。
而他扭过头,脖颈上的鳞片暴出,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了满口尖牙,凸起的脊椎也将身上的黑袍撑起。
拍卖场上方的穹顶轰然塌陷,露出了墨蓝色的夜幕和漫天星辰。
苏澄:“……”
倘若那个袭击者没有盯着她,她现在已经可以逃出生天了。
然而他还死死瞪着她,显然她有任何举动,都可能惹来对方的攻击。
她确实能召唤风流升到天上,然后就此离开,但这个过程速度不可能很快,多半是无法甩掉他的。
苏澄:“先生,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跑到人家拍卖场搞这一出,犯了故意毁坏财物罪、寻衅滋事、故意杀人罪、抢劫罪——”
袭击者挥舞着利爪扑了上来。
他的身影鬼魅般划过空气,以常人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瞬间逼至黑发少女的面前。
然后——
布满鳞片的利爪,即将要挖出她的心脏,或者剖开她的整个胸腹。
却被她用手拦下。
苏澄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光芒顺着虹膜的纹路脉动,眼白的边缘溢出蜜液般的金辉。
漆黑的圆形瞳孔扭动着,浮现出书典和法槌的纹路。
“……”
袭击者抬起头。
人类少女的背后,出现了高大巍峨的身影。
在浮动的光海当中,金发神祇双目紧闭,俊美端丽的面庞上一派沉静。
那缠绕着锁链的健硕臂膀抬起,掌心里的法典书页缓慢翻动。
然后定格。
同一时间,血肉撕裂和骨骼断开的响动爆出。
苏澄硬生生掐碎对方的手腕,指尖扣进了骨肉里,准备将他的爪子扯下来。
袭击者发出疯狂的咒骂,“背叛者的走狗、伪神的奴仆、你玷污了——”
忽然间,一道金色光柱贯入他的嘴巴,从后脑勺穿了出来。
苏澄迅速后退两步。
旁边浮现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一身华服的金发男人,胸前有着金币玫瑰徽章,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公爵阁下——”
稍远处响起惊叫声,几个被雷电火焰围困的客人,都露出了获救般的神色。
苏澄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是奥卢公爵。
也是金盏宫的主人。
第83章
拍卖场里一片狼藉, 火舌在地面上翻卷舔动,电芒仍在空中闪烁明灭。
墙上的壁灯罩悉数碎裂,晶核掉落在地上,光芒幽暗如将熄的烛火。
透过裂开的穹顶, 冷淡的月光倾泻而下。
那个男人微微低头, 暖金色的发丝浓密卷翘, 泛着一种金属质地似的光泽。
那白玉般的肌肤毫无瑕疵, 深邃的五官有种雕琢般的精致。
俊美丰隆的面庞上,带着谦和善意的微笑, 看起来非常的无害,又极具风度。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宫廷宴会里走出来的, 身上的首饰珠玉价值连城, 偏偏又有一种不经意的从容优雅。
男人穿着一件银红色翻领外衣,在衣摆和袖口上, 金银丝线和珍珠缀成妖娆的玫瑰藤。
里面的衬衣褶皱繁复,袖口花边层叠,里面浅色的手套光滑锃亮。
紧绷收束的皮革, 清晰勾勒出修长劲瘦的十指, 依稀还能看出戒指的轮廓。
这人两只手戴了六枚戒指,几乎已经达到了上限。
那在外套衣摆下若隐若现的腰扣,看起来像是一颗怒吼的狮首,口中含着雕纹繁密的金币。
“……”
苏澄的目光一顿, 就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不由赶紧将视线收回来。
金发男人风度翩翩地垂首,看起来像是在感谢致意。
他的耳坠是两颗金绿的猫眼石,边缘镶嵌着星子般的碎钻,在火光与月辉里折射出华彩。
那吊坠是水滴型的, 宛如晃动的泪珠,上面有两道狭长的亮痕,随着坠子转动而游移。
像是某种掠视动物在光影里缩张的瞳仁。
苏澄向他点头。
她现在戴了全脸的面具,只露出一点眼睛,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金发男人微微挑眉,“那么——”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袭击者。
那人保持着仰头的姿态,向后倒退几步,忽的摔倒在地上。
他的口腔被金色光刃贯穿,后颈破开的裂口一直延伸到颅下,血肉和脑浆从缝隙里涌出。
迟了一刻,苏澄才意识到,那并非是什么魔法异术。
那是化形的斗气。
来自身边这个看起来雍容华贵的男人。
——那些斗气不仅凝成了实质,在脱离其主人之后,还能长期维持着实化的状态。
或许很多中阶战士能做到前面这一点,但要保持这么长时间还没散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澄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某种力量。
某种熟悉又陌生的力量。
她没有接触过这种气息的力量,但它的运作方式却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啊……!”
袭击者的双目在眼眶里震颤,眼球似乎开始在高温里融化,眼角不断流出血水。
他喉咙里的惨叫和咒骂,都被光刃压得粉碎,变成了痛苦焦糊的呜咽。
细细密密的金光不断蔓延,顺着脖颈向下绽放,很快填塞了每道血脉,在不断增生的鳞片间游走。
他的胸腔开始剧烈起伏,皮肤上也出现了奇怪的纹路。
在那被光刃灌满的双唇旁边,随着呼吸而飘散出细碎的金粉。
“你……死……”
袭击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伸出手试图指向某个人,指尖在面前的女人和男人之间晃来晃去。
苏澄歪了歪头。
袭击者望空张开的手指渐渐僵硬,关节处凝结出精致的金色棱面。
他似乎还想站起来,然而稍稍施力就失败了,再次跪下时,双膝的髌骨落地化成散碎的金片。
好像被刮落粉尘的金子塑像。
然后他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刻,定格在愤怒、憎恨和痛苦中。
所有肌肉和血管,皮肤和骨骼,都被熔铸成了坚固的黄金,瞳孔里也覆盖了精密的金纹。
地上只余下一具黄金塑像。
苏澄终于明白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神眷者感应到其他神眷者使用力量。
而因为他们的神不同,她不熟悉其他神祇的力量气息,所以她也会觉得陌生。
苏澄几乎就想要出口询问了。
然而她又想起自己的处境,觉得最好不要多话。
“……没关系。”
旁边的金发男人忽然开口,“如果没有手持请柬,自身又不在邀请名单上,那么进入金盏宫的一刻,就会被‘拒绝’。”
苏澄愕然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后面走过来两个护卫,他们身上都有奥卢家族的徽记,闻言都深深低头。
苏澄才意识到公爵大概是在和他们说话。
或者——
表面上是和他们说话。
苏澄:“……”
苏澄默默地走向窗口。
“窗户出不去,”奥卢公爵忽然开口道,“金盏宫外面有许多魔阵。”
苏澄心道有魔阵管什么用,这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她脸上也没表露出情绪,沉默着转身走向通道。
那些护卫或许本来想过拦她,但因为公爵刚才的话,他们都没有动,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苏澄也还记得来时的路,而且这地方出口也不止一处,她忐忑地离开了金盏宫。
在呼吸到外面街道空气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稍稍放松一点,接着又回头看了看。
仍然是那面爬满藤蔓的高墙,里面的巍峨建筑影影绰绰,丝毫看不出有过战斗的痕迹。
显然外面覆盖的某种幻术仍然在运作。
苏澄转身狂奔起来。
她其实相当疲惫,四肢肌肉酸痛发沉,感觉随时会睡过去。
但兴奋刺激的心情尚未平复,而且急着远离这个地方。
这时午夜刚过,街上的人并不算多,她风驰电掣般窜过一条街,在转角稍一停留,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
站在长巷里的男人看向她,下一秒就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长长的阴影。
苏澄:“……这里不是集合地点吧?你怎么过来了?算了无所谓了,有没有人在跟踪我?”
凯微微摇头。
苏澄彻底松懈下来,“太好了,哦,关于我们的任务,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她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结果面前的男人微微蹙眉,视线从上到下划过。
从单薄的衬衫看到光裸的双足。
他看起来有些担忧。
凯没有回应她的话,“你的鞋子呢,小心着凉。”
苏澄:“……你还记得我练了你的斗气吗,原则上说,我现在躺雪地里睡觉也没事吧?”
他沉默了两秒,“抱歉,我忘了。”
苏澄无语了一瞬间,接着又有些沮丧,“你都不问问任务如何了吗?”
黑发男人默然注视着她,那双凛冽的金眸里浮沉着某种情绪,“我能感觉到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让你去冒险,这件事根本不重要——”
“不是吧,”苏澄鼓起脸,“真的不重要吗?这可不是我现在想听到的答案。”
她记得原著里林云就没完成得如此圆满。
他似乎是只拿到了一块碎片,总之比现在差多了。
“比较起来……”他轻叹一声,“我知道一定很辛苦,而且我猜测你把东西拿到手了。”
苏澄哑然。
她抿了抿嘴,感觉非常泄气,“也不是特别辛苦,真要说的话,还是之前骑龙鹰——”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倏地俯身,一手搂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兽皮的披风向外滑落,那强健壮硕的手臂弯起,轻松却认真地将人稳稳托住。
苏澄靠在他的肩上,贴在宽阔坚实的胸膛上,然后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她又嗅到若有若无的酒香,那种气息非常好闻,混合着粮食和花果的醇厚与清新。
还有来自他身上的、金属皮革的味道。
一切都在男人偏冷的体温里发酵。
苏澄眨了眨眼,“我——”
她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在金盏宫里的时候,甚至是还身处困境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幻想这一幕——
自己拿到了龙骨,然后如何与团长汇报,怎么摆出轻描淡写的模样。
她甚至在脑子里组织过不止一种台词。
但在这一刻全都忘了干净。
凯把她抱了起来,“有受伤吗?”
苏澄微微摇头,“……不过说起这个,有些事进行得不那么顺利。”
话音未落他忽然动了,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去,没入了帝都喧嚣的夜色当中。
苏澄搂住男人有力的脖颈,“首先,奥卢公爵可能会知道,我用某种手段进入了金盏宫。”
她以为团长会问一句原因,然而后者只是平静颔首,“嗯。”
苏澄:“……其次,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就是,他们可以伪装成别人,但不是加缪那种血魔法。”
她简略说了自己杀死艾奎拉的事。
为了先说重点,苏澄根本没提前面,都没说自己为何要杀死亲王。
凯也没有质疑她的作为,他正抱着她穿窗而入,回到暮星庄园的房间。
厚重的织锦帘幕在两人身后飞舞。
“黑雾?”他重复了一下,“你是说你使用了神眷者的力量,但只摧毁了它控制的躯壳。”
“是的,我琢磨着,是不是因为他在扮演艾奎拉,所以那种场合下,接受爆炸惩罚的,就只有艾奎拉?”
但死人还能被惩罚吗?
“有些魔法师能够操控人的身体,他们毁去灵魂,或者将灵魂损耗到仅有一点残留。”
他想了想,“这样在很多魔法机制的判定里,那个人仍然算是‘活着’,但这样的人其实和死亡无异。”
苏澄缓缓颔首,“那可能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嗯,那个人还说它要夺走我的一切,作为代价。”
她仔细回想黑雾说过的话,“它说我破坏它的任务和计划,计划这个词还可以是主动的,任务通常来说都有另一重意思吧?它扮演亲王是接受了别人的命令?还是某种雇佣委托?而且,它只是宣泄情绪才给我放狠话吗?还是某种规定性的通知?”
苏澄说着又将裂痕手环拿出来,“龙骨先给你。”
她又把装着古琴的水晶盒子放在一边,“我有点累,先去睡一觉——”
之前法神赐力,让她得以手撕袭击者,那短暂的极致的体能强化,也是需要付出点代价的。
她其实也挺庆幸团长愿意抱她回来。
同一时间——
另外两位队友相继从窗户里进来。
苏澄向他们挥挥手,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如果色秽之神来这里,就把那个琴给他,呃,虽然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
萨沙:“……”
加缪:“…………”
他们的神情都相当精彩。
凯安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嗯,如果他真来了,我会这么做的。”
苏澄正从血法师身边经过,对上那双暗沉的钢蓝色眼眸,不由有点心虚。
苏澄:“我不确定他们追溯艾奎拉亲王的死因时,会不会追到凡妮莎头上,到时候去找沉默者之环的麻烦。”
加缪:“无所谓。你诅咒发作过了?”
苏澄缓缓看向地上的古琴。
血法师冷笑一声,直接转身回了房间,还重重地摔上了门。
萨沙忍俊不禁,脸上又有点不爽,“我想你今晚的经历一定相当精彩?”
苏澄叹了口气,“哎,别提了,我——”
她的话语一顿。
凯正在看着她。
苏澄瞧出男人眉目间压抑的郁色,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苏澄:“挺好玩的,除了我可能暴露身份之外,但是话说回来,他没证据,我也可以不认。”
萨沙注意到他俩的眉来眼去,不由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先去打听消息了。”
说着又从窗户里出去了。
套间的客厅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谢谢。”
寂静的房间里倏地响起低沉语声。
黑发男人认真地注视着她,金眸里闪烁着某种懊悔和自责。
“那些骨骼对我而言……并非不重要,只是它绝不值得你去冒生命危险。”
苏澄也沉默了。
“好吧,”她再次叹息,“我想帮你,我不想再说客气话了,我今天很辛苦,我差点死了,我本来也不是个聪明人,脑子经常不够用,而且我不怎么喜欢面对那种场面,无论是杀人还是看到一堆人被杀,我都不会觉得享受,我宁愿用这个时间去吃吃喝喝,但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因为我就是想帮你——”
她的手腕一紧,被冰冷有力的长指攥住。
“我知道,所以我非常感谢你。”
凯轻轻握着掌中纤细的胳膊,然后低下头,在少女的手背间郑重烙下一吻。
“你拥有我所有的誓言。”
……
帝都郊外,南河学院剑武院的一座训练场内。
“获得推荐进入试炼只是第一步——”
有位导师拿着卷轴递给旁边的白衣青年,“虽然现在距离试炼开始还有段时间,但有些事你要提前做准备。”
旁边时不时有年轻的学生们经过,偶尔听见只言片语,都向那青年投去艳羡的目光。
龙骑士试炼!
能参与试炼的人都是帝都的年轻英杰,同样的,那些愿意参与试炼的龙族,最差也是亚龙。
还有相当多的飞龙,甚至少量的巨龙。
这些龙族的血统和来历都毋庸置疑。
若是普通人能与之缔结盟约,必然能一飞冲天。
——但是话说回来,不说普通人根本无法获得参与资格,就算获得了也没用。
那些龙族的智商都不低,而且实力越高越聪明,也根本瞧不上普通人。
“慕容悦。”
那位导师轻声说道,“你想要获得龙族的承认,尤其是飞龙乃至巨龙的,就一定要表示出诚意,展示你自己,这不是开玩笑的,收起你的傲气和自信,倘若你以为你有本事就无需自证,那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块拒绝被丈量的顽石,那些是龙族,他们亲自体验过的历史比你读过的都多。”
白衣青年微微蹙眉。
“……而取决于龙族对你的认可程度,龙与骑士的誓言也有很多个等级,最低的不过是共同战斗。”
“最高的呢?”
“荣辱同享,生死与共。”
第84章
苏澄醒来时已是上午, 她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进入客厅时看到了加缪。
血法师坐在沙发上看书,那头金发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他挺直脊背,身姿显得颇为优雅, 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休息好了?”
“还行, ”苏澄看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地面, “路夏把琴拿走了?”
加缪忽然抬头盯了她一眼。
苏澄:“什么?”
加缪:“……真是亲密的称呼。”
苏澄头痛, “这是他的化名,又不只有我这么叫他。”
加缪显然不想多谈论这话题, 他猛地合起手中厚重的典籍,“走吧, 早饭应该还没结束。”
他们一边前往楼下的餐厅, 一边讨论起拍卖里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那个黑雾的身份。
“镜隐会, ”加缪低声道,“一个古老的、崇拜着幻象之神的组织,他们信奉的教义——身份只是假象, 真正的自我并不存在。他们掌握着变幻形态的秘术, 窃取他人的外貌、声音、甚至某些记忆,混入皇室贵族圈层、商会军队乃至教廷。他们没有固定的身份,或者说,每位正式成员都有多个‘身份’。”
苏澄眨眨眼, “……我记得幻神是黑暗神的盟友, 对吧,如果连教廷也能混进去,那确实很厉害,你说的是那个黑雾, 对吧?他们做这种事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向神祇证明什么?”
“我想应该都有。”
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懂了,”苏澄点头,“我猜测,扮演亲王,可能就是某种任务,无论是别人给它的,还是它自己挑选的,我破坏了这个,或者说我发现了秘密,他们可能有某种规矩,所以它会回来夺走我的身份,唔,我还挺好奇他要怎么做,假扮神眷者的难度可不小。”
加缪微微皱眉,“你知道它的意思是它会杀了你,对吧?”
“……是啊,但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不差这一个半个的。”
苏澄嘟囔道,“我还想杀它呢,它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血法师抬手敲了她的头。
“嗷!”
苏澄捂住脑袋。
尽管他没有很用力,但她还是下意识夸张了一点,“我昨天才和那个……等等,那个砸拍卖场的疯子是什么情况?”
“失控的龙裔,”加缪淡淡地开口道,“萨沙已经查到了那个人的身份。对于龙裔而言,对财富、恋情、力量等等事物的渴望,都可能被龙血无限扩大,然后让他们失去心智,彻底毁灭。他想得到那些龙骨,复生那些古龙,得到古龙的祝福,成为真正的龙族。”
苏澄想起昨天的混乱场面,禁不住蹙眉,接着又变了脸色,“团长也是龙裔对吧?”
血法师眼神有些微妙,“……我想你不用担心他会发疯这件事。”
苏澄想了想,“他至少一千多岁了,要发疯早就疯了,是吧?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
她还记得凯曾经说过,即使被人瞧不起,他也没那么在意。
这种人或许不会有太强烈的执念。
太好了。
苏澄几乎下意识松了口气。
楼下餐宴厅的早餐尚未撤去,在水晶吊灯柔和明朗的光芒下,大理石地板和银质餐具折射出亮泽。
空气中飘散着烤肉和面包的香气,混合着芬芳花果酒香。
门口一侧是冷盘区,晶莹剔透的虾肉和贝类、切成薄片的火腿,堆积成了小山,旁边点缀着色泽鲜艳的腌橄榄和酸黄瓜,还有几只被切开的禽类摆在中间,那些肉被烤成了诱人的蜜糖色。
再过一阵就要到午餐时间了,这会子餐厅里的人很少,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堂,也只寥寥坐了三五桌。
苏澄拿出盘子开始猛装,装着装着又停了一下,“等等,你说镜隐会是幻神的崇拜者,他们掌握的是变幻形态的法术,也就是异术魔法里的幻觉法术和塑形法术,对吧?”
她已经看了一些相关的书籍,因此至少清楚这两种魔法的区别。
基础幻术只作用于视觉,进阶之后才能影响嗅觉、味觉和触觉等等,也是随着水平增加而扩大范围的。
但总体而言,它主要是针对他人感官的法术。
就像人穿上了衣服,衣服可以是任何颜色,但里面的躯体都是同一个。
幻术就是衣服,对于能看穿的人而言,这衣服就可以不存在。
塑形法术才能真正改变人的形态,就像她之前变成了凡妮莎,即使金盏宫里有针对幻术的魔阵,也无法解除她的伪装。
因为她的骨骼形状皮肤颜色状态等等都发生了真正的改变,虽然是暂时的,但唯一不变的只有灵魂。
塑形法术有很多种,血魔法的塑形只是其中一种。
“但是,那个人用的不是幻术,因为艾奎拉的身体烂了,那看起来不是某种假象,也不是塑形法术——”
如果是塑形法术,那身体也是自己的。
“那个黑雾好像是在操控尸体,”苏澄低声道,“它当时亲口说了,这具身体,你想想其中的区别!”
“操骸法术任何人都能学,”加缪皱眉道,“但如果是真正的尸体,未必能挡掉降下的神罚。”
苏澄点点头,“之前团长说——”
加缪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苏澄没注意他的眼神,“将灵魂损耗到只剩下一点,实际上和死了一样,什么都不能做,也不会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但在某些法术规则判定里是没全死的。”
“类似的法术我知道很多,但倘若扮演亲王是计划和任务,这就很像镜隐会的作派。”
加缪沉思片刻,“镜隐会里大多数是幻神的信徒,但还有一部分追随着梦境之神。与梦相关的法术很多是灵术魔法,能直接作用于灵魂,譬如有一种法术名为‘寐死’,人的灵魂会因此永远沉睡。”
这听起来就能联系到一起了。
苏澄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说起来,元素魔法的学习,要求能够共鸣某种元素,但刚刚这些魔法,都没有这种要求,对吧?更多考验的是理解力,是脑子?就像血魔法也是一样?”
“原则上说确实如此,”加缪沉声道,“但元素魔法体系更完善,一旦能共鸣,学习起来就非常容易——相对于我们刚刚讨论的任何一种。有些血法师入门数年,都无法完成一个最基础的法术。”
苏澄忍不住扬起嘴角,“所以我还是有点天才的对吧?”
旁边的金发男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双冷硬的钢蓝色眸子里浮现出无奈,“你很喜欢听我夸你吗?”
苏澄用力点头,“喜欢。”
加缪反而噎了一下。
大约是因为真诚的回答让人无法反驳,他也只好顺从了。
“是的,你是天才,虽然我从没真正教过别人,但我认识一些血法师和学徒,没人比得上你。”
“好吧,”苏澄的嘴角越来越高,“你不仅是没教过别人,你也没正经教过我,我也没入门呢。”
加缪斜睨着她,“……你真想入门?即使你提取魔力的速度再快,你想攒够能释放法术的魔力,也需要几个月,我已经极致压缩了这个时间。”
苏澄轻咳一声,“你之前不是还一副不愿教的样子吗,我就随口一说,对了,之前有人在宴会上向我打听你。”
“向你?”
“是的,他以为我是凡妮莎,他说他听说洛奇先生有个学生擅长血魔法和记忆,问我认不认识,我当然说不认识了。”
“凡妮莎确实不认识我,”加缪不在意地说道,“那人想做什么?”
苏澄耸肩,“我不知道,他问我能不能替他传讯,我就含糊带过,因为他没答应我的条件,这对话就没有继续。”
加缪微微扬眉,“什么条件。”
苏澄:“?”
他居然会问?
他居然会问???
她以为这家伙对这种事不会感兴趣呢。
苏澄:“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诅咒发作了吗?”
加缪把盘子放在了桌上,“你本来想睡这个人,但这个人拒绝了——然后路克萨拉给你解决的?”
苏澄眨了眨眼,“你既然如此聪慧,那我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加缪:“…………”
他默默拿起盘子走了。
苏澄还有事要问,只得追过去,“话说,萨沙还打听到什么消息?金盏宫拍卖会被袭击这件事,有没有传出去?”
入口另一侧的甜点区里,矗立着一座高耸的白色蛋糕,像是挂着糖霜和巧克力条的城堡,旁边围绕着各种点心,堆满野莓的浆果挞,点缀着樱桃的奶油布丁,还有塞着酒渍苹果馅料的酥皮卷。
“……没有。”加缪一边拿蛋糕一边说,面色仍然有些阴沉,“但我建议你注意一下,奥卢公爵想确定你身份很容易。”
“我当时都那样了,其实也没想瞒住他,最多我咬死不认罢了,再说又不是我砸了他的场子。”
苏澄几乎要把盘子堆满了,“话说回来,之前不是有很多人给我发请柬,邀请我去赴宴,或者想和我约会吗,他就都没有,我是说私人之间的,金盏宫那个邀请不算,那受邀的人多了去了。”
加缪放下了夹子,“当时你还在教廷的神殿,我觉得奥卢公爵不会在教廷的人面前公然向你示好。”
苏澄:“……他不是神眷者吗。”
加缪看了她一眼,“他当着你的面使用了眷者的力量?”
“是的,他把那个龙裔变成了金子雕像,”苏澄扯了扯嘴角,“财富之神,对吧?”
这位也是光明神的同盟主神,如果奥卢公爵是祂的眷者,那么也该是教廷拉拢的对象。
“其实——”
萨沙不知何时进入了餐厅,幽灵般出现在他们身边。
“财富之神和其他神祇还不太一样,奥卢公爵也给教廷进行过各种巨额捐赠,但倘若你去看他让人修缮的神殿,里面总会藏着财富之神的各种印记——”
教廷追随的神主是光明神,以及其麾下的日月双神和其他次神,其余的同盟主神并不在供奉之列。
所以这个举动无异于挑衅。
萨沙扭头看着桌上种类丰富的食物,“……你想想看,假如你现在很有钱,你需要和教廷打好关系做某件事,你会让你的工人和监工头目们在这方面做手脚,在某个角落弄上契约之神的印记吗?”
苏澄顿时望天,“美得他!还印记呢!”
旁边两个男人顿时都看向她。
“哎哟,”萨沙撇嘴,“这副小情侣吵架后的幽怨口吻是什么意思?你俩也有段过去?还是你俩正好着?”
第85章
苏澄:“……”
苏澄:“我才不要和那种人当情侣!”
萨沙投来一个戏谑的目光, “你知道你之所以能当他的眷者,就是因为你们性格里有部分——”
苏澄抬手捂耳朵表示抗拒,“我不听我不听,我拒绝这个理论。”
萨沙被她都逗笑了, 甚至直接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可真是可爱。”
苏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咳, ”他收回手, “那换个神,另外两位呢?”
苏澄:“……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财富之神的眷者对祂本人有某种情结, 或者是一种强烈的渴求更多财富的欲望, 神祇是这概念的化身,所以会影响他们的举动, 这应该和神权有关系吧,就像很多契神的眷者不是喜欢契约而是将此当成获利或者取乐的手段,那要这么说, 欢欣之神的追随者们倒是会很爱祂了。”
她说到这里眼神游移了一下, 想起之前自己和色秽之神亲热时,某人还在时不时刷一把存在感。
旁边两个男人再次盯着看她。
苏澄回过神来,就对上两双颇有深意的眼睛。
苏澄:“呃——”
萨沙打断了她,“不用解释, 我知道祂是个什么货色, 很爽,对吧?”
苏澄:“……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等等,好像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好吧,是的。”
加缪转身走了。
“另外,”苏澄无语地眨了眨眼,“关于奥卢公爵,我还以为他会是那种很谨慎的性格,我指的是在神殿搞财富之神印记这种行为。”
“谨慎?那种人根本不会成为财神的眷者,”萨沙嗤笑一声,“事实上,大部分神祇都不会挑选那种人。”
苏澄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含沙射影。
萨沙又随口说了另外一些事迹,“你知道教廷是不允许高利贷的吧?所以后来帝国法律也修了这条?”
“嗯,”苏澄点头,“奥卢家族也放贷?”
“不不不,奥卢家族从不这么做,但他们通过帝国银行,以合伙投资、风险保证金等等看起来合法的名目,向那些困境里的贵族和商人提供资金,然后收取远超本金的回报,被他们逼死的大有人在——”
这种事情倒是伤害不到平民。
因为普通的公民,根本都申请不到资格,也拿不到这种借款。
但对于教廷而言,这就是在放贷。
“教廷不允许放贷的明面原因是保护平民,”苏澄想了想,“本质上还是利益之争。”
教廷想用神祇和教义引导人们,所以它提供了解决人生困境的方案——
向神祈祷。
然后获得神的祝福,但除了治病之外,这都是精神上的。
而放贷者的人提供的选择,更加物质,更加直接,更不需要信仰,至少明面上如此。
他们从此也会成金钱财富的奴隶,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偿还利息,灵魂也会被从神的信仰里剥离。
——然后被世俗的账本束缚。
然而这些债务和借贷,都是在丰富债务和利益组成的经济网络,倘若它的影响力足够大,就会动摇教廷的权柄。
“神眷者的行为,未必完全代表神祇的意志,但我感觉……眷者做的事,基本都是神祇会觉得有趣的。”
而且放贷不过是诸多争斗中的一种罢了。
“见微知著,”苏澄想了想,“所以光明神和他的同盟主神之间,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仍然在争。”
“确实如此,但只要光明神还能压制祂,他们就仍然是盟友。”
“所以……奥卢公爵不当着教廷的面向我示好,这一举动本身就已经是在向我示好了?”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
他们三人在窗边位置落座。
外面是绿意葱茏的庭院,稍远处晃过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苏澄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很快,又有一群雇佣兵装扮的人走过来。
那些人走在绿荫小径间,似乎正在谈什么事。
其中一位忽然抬起头,看向窗边的客人们,然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焕发出光彩。
苏澄:“?”
萧澜?
他也住在这个酒店吗?还是被人请来谈生意的?
银发少年踏入餐厅,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了。
他穿了一套轻薄贴身的皮甲,银白的甲胄上雕刻着细纹,柔韧的皮革与布料紧紧包裹着纤长劲瘦的躯体。
四肢的肌肉轮廓都被清晰勾勒出来。
“阁下,”萧澜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苏澄才在金盏宫见了他,自然没有这种感觉,“……嗯,是的,早上好!”
萧澜下意识扫了一眼他们的桌子,表情空白了一下,“你们都不喜欢吃主食吗?”
苏澄满脑子都是各种破事,只装了一堆冷盘。
某血法师拿的都是甜食,某血族更是只拿了一杯饮料。
苏澄:“……我懒得动。”
其他人更是都不吭声。
此时萧澜的同伴们也进来了,他们恰好看到那两个男人的无礼姿态,不由纷纷皱眉。
银翼佣兵团的核心成员,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纵然是帝国的贵族,见了他们也不会这样。
然而,他们眼力也都不差,看出那两人绝不好惹,而且知道那女人是神眷者,这会子也只能忍着。
萧澜倒是完全无所谓,或者说根本没在意。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苏澄身上,“……阁下,我已经被勇之院录取了,所以我们将来可以当同学了。”
“祝贺你,”苏澄笑着说道,“你也住在学院吗?”
“是的,不过我能上课的时间或许不会太多——”
“哎,谁不是呢,”苏澄叹息,“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只能说能学多少是多少吧。”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摆出一副要和他聊天的样子,“……我也去顺便拿点热的东西。”
萧澜越发高兴,那双蔚蓝的眸子亮晶晶的,“阁下,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我其实时不时地就——”
他才想说些什么,雪白的面颊上又染了一点红晕,“我也不知道……”
苏澄:“?”
她还依稀记得,之前在宴会里,萧澜曾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当时她也没认真听,总之是那么个意思吧?
但她现在自然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就露馅了,“所以,我猜您先来到帝都的,有什么新鲜事吗?”
萧澜神情稍松,又有点纠结,显然原本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如果我告诉您。”
他打开银质的保温罩,拿起一叠炖得软烂、浇着浓郁酱汁的小牛膝,又拿起一叠香草和岩盐腌制的烤羊排。
“您能不能尽量不要告诉别人呢?”
萧澜小声说道,“我知道您是契神的眷者,您不用回答我,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罢了,我猜您也收到了奥卢家族的金盏宫邀约?您应该没有去吧?”
“……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澜忽然看了她一眼。
苏澄心里一跳,故作诧异地回望。
少年歪了歪头,“是的,有人袭击了那里,当然事发的时候,我已经出去了,我本来只是去见见世面的。”
“……你怎么就成需要见世面的人了?你是银翼的成员,你肯定见过各种大场面吧?”
“人类世界里的某些事,我确实接触极少。”
他微微摇头,“奥卢公爵声名显赫,权势滔天,是帝都最有威望的大贵族之一,我认为应他们家族的邀请,能让我见识一些这个圈子里的事,总之,我听说奥卢公爵镇压了袭击者,似乎是某个发疯的魔法师,传言里说是研究禁术的影响,另外,有位亲王在袭击里死亡了,也有人说是针对她的刺杀——”
苏澄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心想这些人可真会脑补。
但亲王本来也是皮套人,这里面说不定还有更多阴谋诡计。
此时有个酒店的侍者进入餐宴厅,然后径直向他们走来,先是很有礼貌地鞠躬。
“苏澄阁下。”
侍者直起身,恭敬地递上一份邀请函。
苏澄一眼瞥见金币玫瑰的印记,就知道这东西来自奥卢家族。
“我也收到了,”萧澜小声道,“是帝都的季末舞会,这一届由奥卢家族主办。”
“嗯,”苏澄默然片刻,“你要去吗?”
“如果,咳,”银发少年说话都有些卡壳了,面上的红晕更甚,“如果能有幸得到您的陪伴。”
苏澄满头问号。
这种反应?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很敏锐的人,至少在这些方面,但对方这反应也太明显了。
他不是有心上人的吗?
苏澄:“……”
难道——
若非她没法承认自己进入过金盏宫,这会儿恨不得直接问他了。
苏澄:“阁下,您单身吗?我的意思是,只要不会让您的伴侣误会。”
萧澜立刻点头又摇头,“我确实是单身,您完全不需要担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同前往舞会,并不意味着某种特定的关系,带朋友带亲戚带同事去的比比皆是。
苏澄捏着那张请柬,“……阁下,你是什么时候收到邀请的?”
“三天前吧。”
苏澄在心里叹息。
这种性质的舞会确实应该提前数日发邀请,而自己的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好吧,我们一起去吧。”
苏澄和队友们说了一声。
他们之间本来也不干涉彼此行动,两人并无意见。
萨沙还幸灾乐祸地说道:“我好奇这次你能碰到哪个神。”
“……禁止乌鸦嘴!”
在日落时分,苏澄登上华丽的车驾,和萧澜一起出发,抵达了上城区的奥卢公爵府邸。
那山峦般的建筑在夜色里矗立,沉重的青铜门扉缓缓敞开,露出玉石打磨的前庭步道。
庭院里灯火通明,数以百计的拱门花窗嵌在楼阁间,身着笔挺制服的护卫们在两侧列队。
他们佩剑肃立,姿势整齐,个个都呼吸悠长,浑身斗气充盈。
“……我不太会感受战士的具体阶位,”苏澄轻声道,“只知道他们都挺厉害的,您看他们都是什么水平的?”
萧澜不假思索,“大部分是四阶,领头的是大战师。”
六阶战士。
给人当保镖就算了,还是派到外面的。
——通常来说,大贵族身边那些护卫,实力还要更强。
主宴会厅里更是一派热闹,满目都是织锦华服,名贵珠宝在灯光里摇曳。
那些交谈的贵族们,都用着毫无口音的正统通用语,语调顿挫而富有节奏。
苏澄嗅到一股很好闻的稀薄冷香,那味道并不浓烈,却若有若无贯穿了厅堂的每个角落。
“火岩兰,”萧澜轻声说道,“我听说这是来自其他位面的稀有魔植,以它当原材的香料,每克都价值上百金币。”
苏澄瞥见厅堂角落里盛放的红色兰花。
它们被笼罩在全透明的水晶罩内,艳丽的深红色花瓣全然绽开,花丝像是燃烧的烛芯。
稍远处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黑发碧眼,衣裙华美,但看起来有些虚弱,正在和另外几人交谈。
苏澄只看了她一眼,那人就敏锐地回过头。
她们对视片刻。
大概是发现苏澄并非熟人,那人就没再过多注视,只是冷淡地颔首。
“……那是梅丽娜·瓦里乌斯侯爵。”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苏澄转过头,忽然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之前在帝国法庭门外邂逅的小情侣当中,那女的是飞龙骑士,还带了一只可爱的飞龙宝宝。
此时他们就站在自己后面。
“真的是你,”金发女孩笑了笑,“这位教廷的大人——等等,你好像说你不是教廷的人,对吧?”
苏澄叹了口气,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幸会,”金发女孩伸出手,“我是佩西斯·阿尔瑟瑞安,皇家地理与风物学会的副会长。”
苏澄握住对方的手,“我的荣幸,亲王殿下。”
她庆幸自己恶补了一些帝国上层圈子的知识。
这会儿就能对上号了。
佩西斯是皇帝诸多子女中最年轻的一位,据说她是个相当优秀的画家。
但因为年龄太小,基本丧失了角逐皇位的资格,但她本人似乎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这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的表弟。”
佩西斯顺口介绍了一下旁边的金发男孩。
苏澄也向他们介绍了萧澜。
佩西斯微微挑眉,“所以你们是——”
“朋友兼同学,”苏澄这么说道,“亲王殿下,我请你跳个舞吧?”
佩西斯正要开口,忽然眼神一顿,露出了几分厌恶,像是看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然而周围并没有人靠近。
苏澄还特意环视一圈,这附近还都是之前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位亲王的脾气,即使有人想过来搭话,也被她那种不耐烦的眼神劝退了。
“……我很乐意,”亲王有些遗憾地说道,“不过现在,我还有事要做。”
苏澄茫然点头,“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总之,”亲王撇了撇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要回去照顾我的龙,她好像有点产后忧郁。”
说着拉起未婚夫跑了。
苏澄:“?”
大概过了几秒钟,周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从前面一直回响过来。
苏澄回过身。
金发男人伫立在灯光下,端着酒杯缓缓走过来,耳畔璀璨的金钻像是两枚星子。
“阁下。”
他微笑着俯身抬手,指间瑰丽的宝石熠熠生辉,“我想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彼此。”
附近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和低语嗡鸣声。
“我是盖伦七世,奥卢公爵,皇家经济评议会的首席顾问官——”
金发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替代亲王殿下,和你跳一支舞?”
第86章
奥卢公爵的职位听起来不是那么正经, 或者说更像是带有荣誉性质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个评议会本就由帝国的银行行长们、行会领袖们以及大商人们组成,在名义上是为皇帝和财政大臣提供经济政策建议。
苏澄在翻阅盖伦七世的资料时,还特意看过这段信息,花了点时间才弄明白。
——作为首席顾问, 他的工作就是定期组织和主持聚会, 汇总一些经济报告和建议书上呈御前会议。
奥卢公爵和财政大臣的关系极好, 和皇帝也来往密切。
据说皇帝陛下醉心魔法, 常年和皇家法师团的专业人士们一同搞研究。
而法师团里的数位核心成员,要么是被奥卢公爵推荐过去的, 要么也和他有些来往。
“……夜安,公爵阁下。”
苏澄回应了对方, 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也是我的荣幸。”
在无数窃窃私语声中,也在无数艳羡目光里, 他们一同迈进了舞池。
上方夜幕般的穹顶,正展示着一片浩瀚的星空,深邃的黛蓝里晕染开艳丽的紫与金红。
水晶吊灯在缓慢旋转, 宝石灯罩的棱面切割了光源, 衍射出千万散碎的银辉,宛如倒灌而下的星河。
“话不能这么说——”
上方传来男人悦耳的语声。
厅堂里的乐声渐渐变得悠扬欢快,竖琴的音调如山间潺潺泉水,长短笛像是盘旋在森林间的鸟群, 随心所欲地飞翔。
“您愿意赏光亲临, 我也感到蓬荜生辉。”
在他们双掌交握的一刻,她就感应到许多坚硬的、金属质感的凸起,一同硌住了指根和手心。
一枚又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卡在对方的指缝间。
他的肌肤光滑而温暖, 找不到伤与茧的痕迹,抚过掌心的触感也很舒服。
而那些戒指——
它们有些温度炽热,像是在火里燃烧的焦炭,还有些全然冰冷,仿佛湖底凝冻的石头。
显然这都是带有魔力的矿石所制作。
金发男人微笑着抬起另一只手,虚虚地环过她的腰背,尚且保持了一点礼貌的距离。
他们离得很近。
她无法避免地去看对方身上的饰品,那沉甸甸的黄金胸针,正中的鸽血红簇拥出玫瑰的花瓣。
刚刚她握住的那只手上,还戴了三枚戒指。
中指的漆黑戒环上是乌色缟玛瑙,宝石里似乎有图案在缓慢旋动。
尾指则是一颗多切面的蓝宝石戒指,笼罩着浅浅的白色光晕,宛如朦胧的凝霜淞雾。
他拇指上的扳指,看起来像是某种骨骼磨制,映着灯光散出斑斓辉彩。
这人个子也很是高挑,他们说话的时候,男人的呼吸微不可查地拂过额发,带着一种木质尾调的香水和酒精的气息。
那味道很是浅淡,并不浓烈熏人,反而挺好闻的。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阁下。”
奥卢公爵忽然开口道。
苏澄不想表现得太过了解他,也不想开门见山。
她沉吟了一下,故作不解地问道:“公爵阁下的职位一定很重要吧?那个头衔听起来像是会在档案里出现的内容。”
“叫我盖伦就好,”金发男人微笑着说道,“确实,它的发音有些冗长,但不要将它想得太复杂,你看,假设帝国是一个人,那么财政大臣就是管家,去计算这个人每天的工作收入,以及她吃掉多少面包和蛋糕,她的首饰、裙子……各种花销。”
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继续道:“而我们只是她的医生,我们去倾听那些声音,码头上水手的号角,田野间农人的歌声,矿山里劳工的脚步,或是贵族们抚摸丝绸与珠宝的喟叹,这些汇集在一起,就是帝国的脉搏。它是强劲的,还是虚弱的,是平稳的,还是紊乱的,这就是我们需要判断和修正的。”
苏澄:“……”
不得不说,这家伙讲话是真的好听。
这不是指的内容,而是纯粹的听觉上的享受。
他应该是有过相关的训练和学习,从语调的起伏抑扬顿挫,到每个单词的发音,都会让听众由衷觉得舒服。
而且或许不仅是好听。
有些人的声线是美丽的。
但他们说起话来,仍然可能会让听众走神,乃至昏昏欲睡。
而这位公爵一开口讲话,就让人下意识想要继续倾听。
“当我们发现她的疾病,譬如淤堵的血管和肿块结节——某个城区的纺织品可能因为染料植物的薄产而减量,或者北方的粮食因为运河积塞而无法顺利运到首都,我们会提前收集这些信息,及时向皇帝陛下和财政部提出一些可能有用的建议。”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譬如鼓励商队开辟新的路线,从安瑟公国的群岛运来新的丝绸,或者去疏通一下那太久没有活动的运河。”
两人的舞步随着音乐节奏变化。
“我明白了,”苏澄轻声说道,“感谢您的解惑,我想只有您这样经验丰富、人脉通达的大人物,才能承担这样重要的工作。”
那段欢乐轻快的旋律渐渐变得悠扬,仿佛旷野上回荡的牧歌。
他们的鞋跟划过光亮照人的玉石地面,地上倒映着流淌的灯辉,还有无数模糊晃动的人影。
缀着钻石的裙裾边摆在空中旋开,像是荡漾的涟漪,同时也契合了管弦的低鸣。
苏澄瞥见舞池旁边侍者们静立的身影,他们手中的托盘里矗立着高脚杯,质地优良的透明水晶闪闪发亮。
“……您太客气了,阁下,是我非常荣幸能担任这样的职位,这彰显了陛下对我的信任,而我也衷心希望帝国永远康健强盛。”
在一个优雅的旋身后,公爵虚虚地揽住了她的腰,“您看起来还有话想说?”
苏澄轻轻叹了口气。
奥卢家族有着相当厉害的情报网,因此能够第一时间得到许多动态。
他的回答其实没什么问题,但肯定也在美化自身——而且事实有些时候恰好是相反的。
就像有时并非是他们的建议引导经济政策。
而是他先得到了风向,譬如帝国政府要在何处投资兴建工程,那奥卢家族就可以提前去那里收购土地。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他也可以通过那些建议书,巧妙地引导这些投资计划,落在被自己家族控制的行业。
两人离开舞池前往一侧的偏厅。
银盘里是烤制的禽类腿肉,浇灌着由珍稀菌类熬制的金汤,味道咸香鲜美,带着一点浅淡的辣,几乎入口即化。
切成薄片的巨型螯虾,从头到尾大约有两米长,被放置在冰块间,每一片都有着漂亮的纹理和钻石般的光泽。
这还仅是门口位置的餐品,沿着厅堂正中一线,长桌上摆满了各种闻所未闻的珍馐美味,如艺术品般陈列着。
苏澄:“……您既然很擅长提出各种建议,公爵阁下,要不要给我点建议,我该从哪道菜开始吃?”
“那么,”盖伦含笑看着她,“我猜测您会喜欢海鲜,譬如虾肉——”
苏澄心里一顿。
之前假扮凡妮莎前往金盏宫,她就在宴会厅里吃了一盘虾肉。
“因为您一直在注视那只螯虾,”盖伦眨了眨眼,“对吧?”
苏澄:“……”
这家伙。
“所以,”苏澄状似若无其事地开口,“那是冰甲螯虾吗,那种五阶魔兽?”
她说这个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看虾不是因为馋,而是好奇品种。
“确实,”盖伦微笑颔首,“您很有眼力,不过这还是变异种,它们更珍贵一些。”
“我想问一个特别俗气的问题,”苏澄好奇地道,“这道菜的价值?”
倘若他们是在约会,这个问题可能糟糕透顶,或许会让对方觉得她是个土鳖,不仅庸俗还没见识。
但她本来也不是在刷好感。
“嗯,”盖伦想了想,“五千七百金币,算上支付给雇佣兵们的佣金。”
苏澄有点惊讶。
还不止是为这个数字本身。
苏澄:“我还以为您不会亲自过问餐厅里的细节。”
盖伦微微摇头,“关于这场舞会,我所参与的环节,也只有在宾客单上加了几个名字。”
苏澄暗忖那肯定有自己,毕竟这种舞会肯定很早前开始筹办,当时自己恐怕连神眷者还不是呢。
“但我能回答您,是因为我知道构成这个数字的一切,无论是这种捕猎运输魔兽在雇佣兵公会里的任务酬金,还是我雇佣的半精灵厨师的薪水,还有您眼中所见的一切的成本。”
他笑了一声,“如果这道菜的实际花费超过了我给您的报价,负责这次宴会的总管在明天就会被开除,如果反过来——我会奖励她,不过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我知道我的雇员们的能力,只要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正常发挥就好了。”
苏澄眨了眨眼睛,“……确实,看得出您的记忆力很好。”
“嗯,谢谢,”盖伦想了想,“对了,请不要认为这是一个俗气的问题。”
公爵很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灯光里呈现蜜糖色,衬着纤长的睫羽显得有些深情。
“‘价值’是很诚实的,它不会说谎,它将一切无形的努力都转化为了有形的数字——雇佣兵们在冰海里潜行的艰辛,主厨数百年磨砺出的技艺,还有运输途中的努力,五阶魔兽可不是温顺的小猫,为了让客人们获得最好的体验,它必然会被活着运到帝都,这一路当然不会很轻松,嗯,还有布置菜肴造型的灵感。”
盖伦摊开手,“技艺、时间、灵感,我们很难直观地去衡量,但金钱可以用冰冷的数字为炙热的努力加冕,这才是最公正的,您在探寻一道菜肴背后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这怎么会俗气呢?这分明是一种对美的终极探究,您一定也有着非常有趣的灵魂。”
苏澄:“…………”
这人真能说啊。
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在御前会议里如何巧舌如簧,如何把皇帝哄得天旋地转了。
苏澄缓缓拿了两片虾肉,只吃了一口,就觉得前半辈子都白活了。
她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艳之色,盖伦微微笑着看她,“现在这道菜的价值又提高了,它取悦了您。”
他弯起嘴角,“倘若我的厨子以后辞职去开店,或许这事可以写在广告牌上。”
苏澄差点呛着,“我想‘曾为奥卢家族服务’的履历足以吸引所有客人,不需要再说别的了。”
她埋头接连吃了几片虾肉后,忽然又听到旁边的男人开口了。
“阁下,拍卖行的负责人之前来找我,说他们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奥卢公爵缓慢地说道:“为了防止引发不必要的恐慌,艾奎拉亲王失踪的消息,并没有在帝都传开,但我想您恐怕已经知道了——”
苏澄侧过头看他。
“毕竟您和萧澜阁下一起来的,他应该知道那件事,虽然那时候他已经走了,但他还有别的熟人在事发时位于金盏宫。”
公爵继续道:“帝国失去了一位尊贵强大的皇室成员,我们都感到心痛,不过,在亲王殿下失踪前,她才在我们这里拍下了来自无光之墟的神秘龙骨,并签署了所有权转移契约,按照我们与皇室成员之间不成文的、建立在绝对信任之上的惯例,拍卖行允许她当场带走了所有的拍卖品。现在——”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今天早晨,拍卖行的负责人前往亲王府邸拜访她的总管,却被拒绝支付二百万金币的账单,您觉得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苏澄:“…………”
原来还没付钱啊!
第87章
苏澄沉默地看着他。
盖伦笑盈盈地和她对视, “我听闻您是法神与契神共选的眷者,我想您的意见一定至关重要,毕竟您必然熟读帝国的法律,而且对此拥有独到精准的见解, 您也是最有资格见证和判定交易是否公正的人——”
苏澄:“……”
这家伙真不是在讽刺她吗。
苏澄:“您是认真的吗, 公爵阁下, 如果我说财富之神的眷者都是诚实守信、谨遵规则的商人, 您是什么感觉?”
盖伦微微扬眉,“我会感觉您说得很对。”
“好吧, ”苏澄叹了口气,“既然您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觉得您身边一定有很多专业人士, 但如果让我来说的话,现在亲王府邸做主的是谁, 是亲王最年长的孩子吧?那人怎么说?”
“亲王府邸的总管就是在传达西格纳斯公主的回应,作为亲王遗产和头衔的继承人,她明确表示, 府中并未收纳合同里所说的拍卖品, 账目与库存中也没有相关记录,她不会支付这样的款项,否则任何人都可以拿着账单去讹诈她。”
苏澄眨眨眼,“我不知道你们拍卖行是什么情况, 但在我老家那边, 交易完成了就要签合同付钱的,你说亲王没立刻付钱,合同呢?”
“公主殿下不认可那份合同。”
“有魔法效力吗?”
“有的,但她坚称这是可以作假的, 而且即使是真的,也必须见货付款。”
苏澄继续叹气,“……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双方挺有道理的,但我觉得吧,现在的问题核心,并非是应不应该付钱而是拍卖品的下落,在找到物品,确定归属权之前,任何关于支付的讨论,都为时过早,无论从法律来说,还是契约精神来说,都是如此,假如我是公主,我也不会付的,我又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万一那个东西仍然在金盏宫呢?哦,我不是说你的员工们在讹诈皇室成员。”
说实话,如果仅仅是钱,她豁出去砸锅卖铁凑一凑,凑个六七成的全款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她实在不能承认那个亲王是自己假扮的,别的不说,任何人都会觉得是她杀了艾奎拉。
她可以说自己杀的是皮套,但他们信吗。
帝国法庭倒是有能验证记忆的手段,但记忆也是能伪造的,而且她也不想被人触碰自己的记忆。
若是一些普通案子就罢了,这种涉及到帝国亲王性命的重大案件,但凡她牵扯进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别想安生。
恐怕人身自由也要没了。
如果盖伦只是在向她要钱的话——
她是否可以谎称自己偷偷混入金盏宫,在废墟里捡到了装着龙骨的手环?然后现在把钱给他就算了结?
可是名义上说,艾奎拉亲王签了合同,虽然她承诺将之送给凡妮莎,但自己并非真正的凡妮莎。
除非自己能拿出证据,否则万一公主让自己归还龙骨呢?
当然,这也要看面前这位公爵的意思了。
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说刚刚这番话的目的是否只是要钱?
“我当然不会那么想,”盖伦笑了笑,“不过您看起来非常忧心,真抱歉让您面对这样的难题。”
苏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公爵反而忍俊不禁,“阁下,您会如何定义商人?”
苏澄思忖片刻,“促成价值交换然后赚差价的人?”
“嗯,”盖伦也盯了她一会儿,“精确。所以我会把损失看成投资,用它来换取更多获利的机会,你看,对我而言,我失去了价值七位数金币的拍卖品,而一位亲王在我的地盘遭到袭击,会有很多人因此向我施压,或者想借机夺走我在御前会议的席位。”
苏澄叹息,“很遗憾听到这个。”
“……我相信您一定是真心的,”盖伦微微挑眉,“但我也可以不去追究这些损失,因为那会把场面弄得很难看,我向您说实话,我的敌人已经够多了,现在我只想得到更多朋友。”
苏澄默默地看着他,“您听起来很诚恳。”
她完全不信。
就像她觉得别人也不该信任自己一样。
苏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决定多吃点美味的虾肉,一边吃一边想。
在她埋头干掉第二盘的时候,公爵手里多了一叠厚厚的、装订精美的羊皮纸。
“这是我的计划书,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向帝国境内那些有才华但缺乏机会的工匠、艺术家和炼金术师提供启动资金——”
他在面前的女孩放下盘子时,将那些东西递了过来。
苏澄翻了翻。
这计划书做得非常好,给出了各种充分的理由和美好的愿景,那些资金将帮助受益者开设作坊购买材料。
这些人只需要在获得超出本金双倍以上的盈利后,归还本金和一部分象征性的感谢费,感谢费是盈利的百分之十。
基金会将用这些钱去帮助更多的人。
如果这些人一直亏损,或是盈利极少,或是因故无法再继续经营,基金会也不会用任何形式追讨本金。
苏澄仔细看了看这部分,发现具体细节都写得很到位,“很好,您很善良。”
盖伦:“我还以为您会有更多的想法?”
苏澄仍然在看计划书,“取决于您的问题,否则我会认为您只是想听我的夸奖。”
盖伦轻叹一声,“数千年前皇室与教廷签署了一项古老的法案,关于帝国慈善与捐赠规定,任何以非盈利名义成立的组织,如果想在帝国境内享受减税和法律优待,就必须获得教廷发下的许可令。现在,约翰逊大主教拒绝了我。”
“……为什么?她总要说个理由吧?”
“因为,”他摊开手,“她说慈善的本质在于施予而非索取,应当无偿地给予受助者,而非与其构建任何形式的、可预期的利益回报关系,她认为尽管我将这称为共担风险的投资,但实质上还是附带条件的回报性契约,她说这是‘高尚、创新且值得尊敬的商业行为’。”
苏澄差点笑出声。
公爵平静地说道:“……但始终是商业行为,所以不能获得许可证,她还提议让我使用‘奥卢家族风险投资行会’这样的名字。”
“呃,”苏澄忍笑忍得越发辛苦,“说实话,即使变成投资行会,那无非也就是面对高额税收和高度监管,我想这些对您而言都不是问题吧?毕竟涉及到这些事务的官员,嗯,应该都很清楚您是怎样一个诚实可靠的商人。”
金发男人凝视着她,那张俊美的面庞上仍然带着笑意,“阁下,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调查昨天在金盏宫发生的事吗,包括那些和艾奎拉亲王接触过的人,虽然其中有几个人死去了,但还有的尸体尚未找到,我是说即使是连碎片都没有,譬如卡恩小姐。”
苏澄:“…………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觉得,既然约翰逊阁下抬出了帝国法典里的定义,那您就换个角度,证明教廷已经做过类似的事,将附带条件的回报性契约定义为慈善——就像教廷曾经资助过一些战乱地区的王室,并且签过合同,让那些人在上位后回馈财富,教廷好像将这个称为神圣的慈善。”
盖伦的眼神闪了闪,“我确实能拿得出这样的证据,但我不想和教廷作对,阁下,因为这种行为绝非是被公众所知晓的,民众并不清楚教廷有过类似的行径,如果我这么说,约翰逊会认为我在威胁她,或许明天我就被某个神祇烧成灰了。”
苏澄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宴会厅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几个侍者垂首站在远处。
苏澄:“……她到底为什么不允许你做这个?因为觉得你在变相放贷?”
盖伦再次叹息一声,随手拿了个盘子,动作优雅地夹了几片鳌虾,“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她的反对究竟是程序上的,还是私人恩怨,如果是后者,是针对我的,还是我母亲的——她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击败过约翰逊。”
苏澄吸了口气,“上任奥卢公爵是几阶战士?八阶?九阶?”
“三星十阶,阁下,她进阶陨落之前的等阶,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罢了,他们只以为她还是七阶,你知道,你和她其实有点像。”
金发男人一边吃虾一边说,“……你们都是那种喜欢隐藏自己,为了在需要的时候一击即中的人。”
苏澄:“?”
自己是契约之神的眷者,怕人知道之后有防备。
十阶战士,战皇,这还藏什么,别人知道了又如何,防得住吗?
好吧,她也能想到一些理由,有时候隐藏实力可以出其不意。
“事实上,”盖伦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她因为这种习惯而做成了很多事,其中有一些,我认为我都很难复刻。”
苏澄忽然又觉得事情有意思了。
至少这家伙说话开始像个人。
苏澄:“她也是财富之神的眷者吗?”
盖伦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看了她一眼,“如果我说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苏澄面色不变,但几乎本能地紧张起来,精神越发集中。
“你看,”金发男人饶有兴趣地放下叉子,“通常契神殿下的眷者,在听到这样的字眼时都会感到兴奋,因为这是他们的机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达成一场‘不用付出代价而获利’的交易,当然这是理想情况,通常或多或少都有代价,因为即使坑死对手,也可能会因此惹上麻烦,所以也会是一种代价。”
苏澄看向那个死不瞑目的巨大虾头,“您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想和这种人做交易?”
“我知道,毕竟我父亲就是契神的眷者,他是凭借这个进入我们家族的。”
“嗯?我还以为是因为你。”
“谢谢,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兄弟姐妹里最优秀的,不过他们的生父……显然缺少一些东西。”
他看起来被她的恭维取悦了,“父亲太沉浸于博弈胜利的快乐,所以他死在了他最着迷的游戏里,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每个契神的眷者都会是这种结局,哦,抱歉,我不是在诅咒你,就像我之前所说,我认为您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苏澄不由头痛,“您想让我去问约翰逊阁下,到底为什么不批准?还是您想让我说服她?”
“我并不想让您为难,阁下,”公爵柔声道,“当然是前者,我只想知道她的看法和态度,或许您能作为桥梁,在我们之间传递某些声音,如果她依然拒绝,那也不是您的问题。如果您想开始的话,今天的宴会上就有一些来自教廷的贵客,当然,如果您想休憩一下,我也并不着急。”
苏澄看了看手里的计划书,“如果我帮你要到答案,你感到不满意,那这件事是不是不会结束?”
“不,您无需向我做出任何承诺,”盖伦微笑着说道,“逼迫您与我定下契约,对我而言绝非好事。”
第88章
苏澄:“……”
她再一次意识到, 对方确实很了解契约之神的眷者。
尽管这个群体里的个体差异极大,但这句话显然有通用性。
苏澄:“好吧,所以这是朋友间的互助,对吧, 我试着帮你去打听, 就当是偿还你请我吃的虾肉, 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盖伦笑而不语。
行吧。
苏澄无语地想着。
只要他没有明确的表示, 就杜绝了口头“契约”成立的可能性。
然后他们再也没谈起这个话题。
苏澄:“……您真是个谨慎的人。”
但不得不说,他完全规避和她达成契约的行为, 某种意义上也在让她安心。
倘若他之前说的是真话,那他恐怕相当了解契神眷者的力量运作方式。
考虑到他的父亲还很热衷于坑人, 那盖伦知道的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多, 毕竟她成为眷者的时间还短。
两人从宴会厅的另一处出口离开。
走廊上的几位客人纷纷回首。
他们对待公爵的态度也很有趣,有人想上来搭话, 有人则是露出几分忌惮和恐惧,但还是强行微笑。
尽管这些人都在掩饰情绪。
“阁下——”
苏澄回头看了看那些人,又望向面前的公爵, “我听说皇室正在考虑开启神恩试炼?”
“您的消息十分灵通, ”盖伦微微颔首,眼里还有几分赞叹,“这种古老仪式能塑造更多的神眷者,不过也只是理论上, 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苏澄:“……”
不是她消息灵通, 而是她在书上看到了这个词,恍惚间想起林云参加过这个东西,就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正想打听更多信息,盖伦忽然也问了一句, “阁下,你认为怎么才会成为契约之神的眷者?”
“让我想想,”苏澄有些意外,“……大概是,嗯,本能地想要利用契约去达成目的?”
“目的?”
“嗯,”她点头,“或许是攫取更多利益,或许是规避某种风险,或者二者皆有,当然肯定也有别的。”
“好吧,”金发男人轻轻笑了一下,“所以这是你的原因和答案?”
苏澄没有回答他,“那你呢,公爵阁下,你觉得怎么才能成为财富之神的眷者?”
“唔,”盖伦沉吟一声,“或许是本能地、永远地、会将追逐财富放在第一位,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吧。”
苏澄想了想,“类似于即使面对某种会失去生命的风险,但只要有概率赚着钱,也会去赌吗?”
“我不否认有这样的人,”他微微摇头,“但事实上,至少据我所知,财神殿下并不是那么喜欢赌徒,全然寄托概率的行为脱离了价值锚点,唔,我们就不讨论那些高明的、能动摇战局的技术了,毕竟那种人并非纯粹的赌徒。总之,祂通常会更青睐那些具备商业思维的人,研究市场,寻找机会,管理风险,配置资源——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又需要灵感的平衡游戏,真正的财富是在这个链条里被创造的,而非是命运的馈赠,那是没有根基的。”
苏澄陷入了沉思,“这并非只是追逐财富那么简单吧?”
“我也说了,通常,肯定会有些例外,但追逐财富是唯一的共性。”
金发男人转身踏入前方的长廊。
那里已经不是属于客人的区域,他没走几步就被管家和商行负责人们团团围住。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文件卷轴,似乎都等待着向他汇报请示。
一群人渐行渐远。
“……您怎么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澄回过头。
萧澜不知何时过来了,脸上还带着一点倦意,但那双瑰丽的蓝眼睛仍然明亮,长长的雪色睫羽在灯光里战栗。
他的面颊染了薄红,身上带着微弱的花果酒香,看起来似乎是微醺了。
“你怎么样,”苏澄好奇地问道,“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见世面的感觉?”
“我不知道,”银发少年仿佛有点气馁,“大多数人都在谈论我不太熟悉的东西,我对那些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苏澄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那也别勉强自己,即使有什么是你该熟悉知道的,我猜佣兵团里的前辈们也会告诉你吧,我听说银翼的人经常和贵族乃至皇室打交道。”
他蔫蔫地点头,“……确实如此,我只是自己有点好奇罢了,但这回和上次一样,都让我很难坚持到结束。”
“正常,很多本地贵族也会早退的,”苏澄笑眯眯地安慰他,“说起来,那边的虾肉很好吃。”
银发少年有点茫然地看着她,“啊?”
或许是因为之前跳过舞,他的发辫稍稍有些松了,那精心打理的发丝软乎乎垂落了几缕。
从表情来看,他简直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苏澄忽然很想揉他的脑袋。
她默默捏了捏手指,“就在前面那间餐厅,北边入口那里,很大一只冰甲螯虾,好像还是某种变异的?”
“哦,”萧澜眼睛一亮,“以前我很喜欢吃,我几乎天天都去找……”
他说着说着闭嘴了,那双透着霜色的蓝眸里闪过无措,还有几分慌乱,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苏澄:“?”
天天都吃?
那种魔兽的栖息地,都是各种寒冷的湖海,倘若是曾经住在那些地方,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
苏澄并不想为难他,嘴上没说什么,只在心里琢磨这句话。
“抱歉,”银发少年轻叹一声,“您或许也能看出来,我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我以前也并不住在人类的栖息地,希望您不要介意。”
苏澄也迷茫了,“我当然不介意,我为什么会介意?你都见过我的佣兵团的队友了。”
另外俩暂且不提,她至今不知道加缪的种族,但多半不是正经人类。
“哦,”萧澜抬手扶额,“抱歉,我现在不太清醒,刚刚我喝了几桶魔植原料的蜜花酿,他们都说后劲——”
苏澄:“?”
桶?
这又是什么量词?
萧澜轻轻晃了一下,似乎脚步有些不稳,眼见着好像就要摔倒了。
论理说,以他这个实力阶位,正常喝酒肯定很难喝醉。
但涉及到魔植就难说了,有些高阶魔植制作的饮料酒水,一两杯就能放倒中阶战士,更何况他显然喝了很多。
苏澄赶紧伸手扶他。
她还记得对方仿佛有心上人。
——虽然有一定概率是自己,但无论是或者不是,她觉得现阶段还是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以免产生误会。
所以她的动作很轻,而且尽可能更少去触碰他。
“阁下……”
银发少年靠着她的胳膊,将身体的重量压了上来,接着踉跄了一下向前扑倒,额头蹭过纤瘦的手腕、以及肌理流畅的小臂。
苏澄把他搀到走廊一侧的沙发上。
“谢谢……”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蔚蓝的眸子变得湿润,氤氲出一层迷蒙的暖雾。
少年仰起头,银白的睫羽颤抖如落雪,瞳孔似乎正在变得细长,“唔,是你,今晚你也会出现在我梦里吗?”
苏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苏澄:“……”
真的是她吗?
这到底是主角光环还是什么缘故。
苏澄:“我知道你现在不太清醒,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咱们不但只见过那么两回,相处时间也很少吧?”
银发少年晃晃悠悠向前栽了一下,额头抵在她的手臂上,微凉的体温在光裸肌肤间蔓延。
“抱歉,”他低声呢喃着,“哦,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所以我也不知该如何向您诉说,事实上——”
萧澜忽然咕哝着说了一长串话,然而那不知道是什么语言。
苏澄愣是一个词都没听懂。
精灵语?
作为元素法师,有些咒语本就和精灵语有关,即使不会使用这种语言,也多少知道那么几个词汇。
她听着觉得并不像。
“……唔。”
萧澜露出一种懊恼的眼神,勉勉强强直起身,试图脱离她的搀扶,然而似乎腰肢又开始发软,不得不倚着背后的靠垫。
他微微仰起头,呼吸稍有些急促,银白的发丝略显凌乱,粘在额前和耳侧。
少年不由自主地扯着领口,那绣着银线暗纹的天鹅绒外套敞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丝质衬衣的扣子也开了两颗,精致凌厉的锁骨若隐若现,肩颈间浮着一层透出暖光的薄汗。
苏澄头痛欲裂,“你到底喝了什么?”
旁边忽然传来笑声,两个在廊柱后面拥吻的年轻人,刚刚结束了一场短暂的亲热,正从一旁经过。
“可能是深秋之泪,”其中一个人笑道,“我刚刚也喝了半杯,天呐,我的头要炸了,那里面有月晕花蜜,还有,呃,还有南大陆的血族们制作的某些好东西,你可以帮帮这可怜的孩子,只要释放一次就行了。”
苏澄看到他衣角上的玫瑰金币徽记,“你是奥卢家族的人——等等,你是公爵的孩子吗?”
“什么?不,”那人忍俊不禁,好像她说了个笑话,“我们都是他的表亲。”
说完他们就手挽手上楼了。
放眼望去,整场宴会仍然是高雅奢靡的,极少有人在公众场合展现不堪的姿态,但时不时就有人出门。
苏澄怀疑他们都是喝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奥卢家族素来熟知圈子风尚,这些魔植酿造的酒水,能被摆出来,就说明帝都的贵族很喜欢这一口。
萧澜一手按在额头上,似乎正在努力平复混乱的思绪,那双蔚蓝的眸子像是被月光浸润,笼着朦胧的水晕。
在瞳孔深处,似乎还翻腾起一种动荡的情浪,那种浪潮在湿气里凝结,化作睫羽间悬垂的泪水。
水迹滑过少年滚烫潮红的脸颊,以及漂亮凛厉的颌线。
第89章
“阁下——”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热意的、不断颤抖的细碎音节。
苏澄才想说话, 却又停住了。
银发少年轻轻地发出哼声,舌尖轻轻扫舔过红润如花瓣的唇。
她的视线凝固了一瞬,“所以,咳, 我们要不要先解决一下这个酒的问题?”
“……没关系。”
萧澜喘了口气, “我的体质和人类不同, 即使不去缓解, 过段时间肯定也好了,您不用担心, 或许借这个机会,我还可以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少年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理解, 我曾以为喜欢必须要建立在……熟识和了解的基础上,然后诞生出共鸣, 一见钟情只是外在吸引带来的错觉,因为我们不是没有理性的动物。”
苏澄非常同意,“我也会因为外表对人产生好感, 但我往往会进一步了解对方, 不过你了解我吗?”
“我不知道,”萧澜微微闭上眼睛,“但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很有好感, 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本质, 我厌恶主动为恶的人,除了疯子之外,其余的都是恃强凌弱的卑鄙之辈,他们在强者和弱者——至少是他们以为的弱者面前, 完全是两幅面孔。但同样的,我也喜欢那些棱角分明的底线,像你一样的人,不会找理由去粉饰伤害,不会被社会的道德要求捆绑而纵容恶行……”
他越说越乱,似乎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然而语气却非常诚挚。
苏澄叹了口气,“如果这是打动你的地方,我不得不说,这种类型的人其实挺多的,宽容的才是少数吧。”
“也不止是这个,”萧澜仰起头看着她,“你还拒绝了我的邀请,唔,和你说话的感觉也很舒服,总之,我觉得你很特殊。”
在这样的姿势下,那双闪烁着醉意泪花的眼睛,让他瞧着更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了。
苏澄继续叹息,“嗯,阁下,我欣赏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听你为我说话时,我就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我很乐意和你当同学,一起学习探讨问题,而之前在酒店遇到你,我也挺高兴的,可是当我很多天不见你,我不会总是想着你,显然我们在这方面的感受不是对等的。”
“真的吗?”萧澜好像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只听前面就弯起嘴角,“你觉得我不错吗?”
苏澄:“…………你只听见了这个?”
“哦不,”少年颤颤巍巍站起身,“我听懂了您的意思,我明白的,事实上,我并不奢望得到同样的回应,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天呐,我本来都不想告诉您的,因为我也觉得有些迷茫,我不确定这种感受代表着什么,只是佣兵团的人说,如果我总是这样想着某个人,那我一定是喜欢她,而您也不介意我不是人类,太好了。”
苏澄欲言又止,“嗯,好吧,你——”
“还有,”萧澜歪了歪头,“刚刚那个人说释放一次指的是什么?”
苏澄沉默地看着他。
银发少年茫然地回望。
天呐。
苏澄觉得他应该不是装的。
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当然也可能是脑子被烧成浆糊了所以没想明白。
于是她简略解释了一下,做了一场x知识科普演讲,还是面向少年儿童那种级别的。
“……综上所述,从刚刚那人的意思来说,只要你进行一次就行了,我是说你自己也可以。”
苏澄冷静地说道,“如果没有感觉,你可以进行一些幻想。”
萧澜沉默地看着她。
苏澄扶额,“我管不了别人脑子里想什么,如果你真的要幻想我——”
“不。”
萧澜赶紧摇头,“事实上,我还在试图理解您的意思,唔,其实以前有人和我讲过,关于人类的……”
他抿了抿嘴,双颊上再次飞起红晕,“对我而言,因为我不是人类,我的一些……本能,让我不会去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如果我进行某些幻想,大概也和您所想的情况不一样,但是,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还是不太确定我是否能成功。”
一身锦绣的侍者从旁边走过,手里的水晶托盘上,矗着几只盛满淡金色酒液的高脚杯。
苏澄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一杯,“没有什么魔植添加吧?”
侍者微笑着摇头。
她牵着银发少年走到廊柱之后,他们靠在了立柱和墙壁的阴影间。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深与浅的发丝交缠勾连,细碎的痒意从脸侧拂过。
苏澄撩起对方垂落的外衣下摆,指尖抚摸着腰带的金属扣,“不要紧张——”
纤细的手指触碰到少年结实的腹肌,劲瘦的腰身拉紧如张开的弓弦,在空中微微颤动。
她摸着手中的高脚杯,指腹划过修长光洁的杯身,描绘着流畅优美、剔透明澈的水晶弧线。
“别紧张——”
苏澄轻声安抚道。
因为鞋跟的高度,现在他俩的身量相近,她稍稍凑近就能吻到少年珊瑚色的红唇。
她在他的唇边轻轻烙下一吻,“我虽然还不能算是经验丰富,但至少不会弄伤你,而且你是六阶战士。”
萧澜缓缓点头,认真地凝视着她,瞳孔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变形,“我不是在害怕……”
苏澄捏着手里的高脚杯,柔软的指腹摩挲着杯肚圆润的弧度。
那触感冰凉而光滑,像是肌肤的延伸。
她的手指沿着杯口薄薄的边缘打转,那被打磨圆润的水晶,随着指尖的摩擦而发出清脆的回响。
杯中的酒液在晃动中战栗,泛起层层波纹,液体涌动上翘,微微沾湿了她的手心。
纤细的手指滑落,在竖长的杯柱和鼓胀的杯腹交界处轻轻碾压,沿着玻璃凉滑的曲面滑动兜转,力道若有似无。
银发少年短促地吸了口气,肩膀绷紧,背脊抵着廊柱上的坚硬石雕,“啊——”
“没事的,”苏澄踮起脚亲亲他的额头,“放松。”
走廊里时不时有脚步声传来,那些人从廊柱另一侧经过,似乎并没有人往这边观瞧。
她仍然在擦拭那只酒杯,指腹压入杯底座下方的凹陷,然后用某种隐秘的规律按揉。
高脚杯在掌中不断变换角度,被温热有力的掌心包裹,淡金色的酒液不断漾开细碎的涟漪,亮光在破碎的水液里波动。
萧澜不断吸气仰头,“嗯……我知道……我只是……”
立柱间雕塑的阴影吞没了他的神情。
那双蔚蓝的眸子在喘息里涣散。
一块石雕已经在他收紧的手指里碎裂,细细的粉末从指缝里飘落而下。
苏澄捏着酒杯的手腕一沉,继续像是抚摸艺术品般,描绘着杯子的轮廓。
在笔直的高脚和鼓起的杯腹间,五指坚定地裹住旋压,然后微妙地向上捻动。
萧澜微微皱眉,注视着那只杯子。
清亮莹透的水晶,正在手掌的热意里升温,那手指每一次上滑和下落,都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力道。
酒意在脑海中发酵,不断侵袭着理智,他时而觉得自己升入云端,时而觉得自己坠入深海。
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又放松,每寸肌骨都叫嚣着渴望,期盼着被临幸。
银发少年微微弓起脊背,忍不住向后施力,在一阵轻微的咔嚓声里,玉石廊柱上浮现出道道裂痕。
苏澄叹息,“……现在我欠他更多钱了。”
萧澜还没反应过来,“什——”
苏澄握着酒杯的手指再次用力,按着杯子底座的凹陷向上托起,精准地反复地刮擦水晶的杯底。
高脚杯倏然倾泻,在灯光里泛着琥珀金的酒液剧烈摇晃,挣脱了杯壁的束缚,哗啦一声泼洒出来。
腥甜的酒水划过一道激昂的弧线,稍稍沾湿了她的手指,然后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水迹蹭到昂贵衣裙的一角,溅起一片细小的、黏腻的亮光。
酒杯在指间摇晃。
银发少年无声地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剩下了喘息。
他靠在她肩上,微微闭上眼睛,周围喧嚣的世界似乎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某种强烈的、几乎侵吞理智的快感。
苏澄用杯子里的酒洗了个手,“……现在好点吗?”
萧澜缓缓点头,下巴压着她的肩胛骨,“嗯,谢谢你,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苏澄正想再说话,忽然在人群里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在宴会厅灯辉的银色雾霭间,在酒香与笑声交织的空气里——
有个人站在走廊的转角处,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浮华的府邸里光影缭乱,从金碧辉煌的穹顶墙柱,再到贵族们身上的衣裙首饰,四处都是璀璨的黄金、斑斓的宝石与光润的珠玉。
那头宛如流淌晨曦的金发,仍然如此鲜妍耀眼。
他的神情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万千流转的光辉潋滟在眉眼间,仿佛都被无形的法则压制,都变得黯淡沉淀。
天地间好像只剩那双宛如深秋日暮、又好似初春朝阳的金色眼眸。
苏澄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她看着他向她走来。
她几乎本能地揉搓手指,想要将干涸的酒水搓掉,然后又将手放到了身后。
“你身上的气息——”
伊安穿过人群,直至站在她面前。
“比上次还要混乱。”
他用一种难以捉摸的口吻说道。
苏澄呼出一口气,“你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客气一点的?还是直白一点的?”
“我想这两种无非是‘我经历了很多事’和‘关你什么事’的区别,其实对我而言都差不多。”
伊安淡淡地道,“……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吗?”
苏澄看向萧澜,“我不知道,你想认识这个人吗?”
萧澜的视线在他俩之间跳跃,“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
“我是,”伊安忽然开口道,“一个准备履行约定和她约会的人。”
苏澄:“…………”
第90章
萧澜:“……”
银发少年歪了歪头, 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似乎想判断这句话还有什么深层含义。
因为从苏澄的表情来看,这好像不是一件很让她高兴的事。
萧澜:“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少年的面颊上还带了点残红,尽管呼吸已然平复, 酒意也散去了, 但胸中似乎尚有未消退的余韵。
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 但看向苏澄的眼神仍然非常温柔, 还积蓄着某种掩饰不住的快乐。
说完就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她。
苏澄微笑着向他挥手。
伊安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我想你今晚的经历应该非常丰富。”
苏澄回过头,“而我想你也不是来和我约会的。”
奥卢公爵说这次赴宴的有教廷的人, 而且从他的表述方式来看, 显然不止一个两个。
如果约翰逊大主教和公爵的关系不太好,或者说明面上没问题, 但背地里厌恶他,那她未必会来府邸。
但是——
这次来敷衍的教廷圣职者里,必然是有能在约翰逊大主教面前说上话的。
换句话说, 能帮自己约大主教见面。
所以公爵才会那么说。
苏澄认识的教廷高层太少了, 他们在这种场合也未必穿制服,所以她完全看不出谁是教廷的人。
但以她的身份,改日直接上神殿请求见面,多半也能得到这个机会。
话说回来, 奥卢公爵本人, 也和教廷有诸多交易,还有过各种大额捐赠,所以一些高级圣职者和他有往来很正常。
苏澄禁不住陷入思索——他要自己去探听约翰逊大主教的态度,这件事的目的, 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样?
既然他肯定认识很多圣职者,为何不让他们去做呢?
“你想错了。”伊安扫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听说你在这里,我也并不会过来。”
苏澄:“?”
自己抵达公爵府邸,从一开始的亮相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
他若是听了什么消息赶来,也说得过去。
苏澄:“……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顺便,两人一起去别人家参加宴会,我觉得这不是约会。”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量对方。
金发青年身姿笔挺,象牙色的衬衫隐隐透光,修身剪裁勾勒出宽肩长臂,银灰色马甲绣着暗纹,紧贴着劲瘦的腰线收束。
长裤的皮革也贴合腿型,饱满的大腿绷出鼓胀的弧线,直抵膝盖的靴筒显出小腿优美的线条。
又有侍者捧着托盘经过。
伊安随手拿了杯酒。
他戴了两枚黑玛瑙袖扣,衣袖在灯光里泛起流水似的褶皱,“好喝吗?”
苏澄的目光在他身上凝固了一瞬,“嗯?我不知道,应该还行吧。”
“你不知道?”伊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手里的酒都被谁喝了?”
苏澄低头看到自己拿着的高脚杯,忽然意识到他拿了同一种酒。
苏澄:“…………这件事很复杂。”
伊安微微扬眉,“你好像有一种把什么事都弄得很复杂的能力。”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讽刺,偏偏他的语气又不像,反而带了点赞赏的意思。
苏澄捏了捏酒杯,“所以我奉劝你谨慎一点,我是说约会。”
“事实上,”伊安不置可否,“我确实做了一些准备,我出现在这里只是邀请你跟我走的。”
“哈,”苏澄将杯子递给经过的侍者,“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跟你走呢,说不定我正享受宴会。”
“哦,关于哪一部分?”
“……价值连城的美食,或者被人恭维追捧。”
“好吧,”金发青年微微弯起嘴角,“而你选择了走廊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肯定利于你体验那些。”
苏澄鼓起脸,“我不是一直在这里的,给你报信的人多半也知道,我刚刚被这府邸的主人邀请去跳舞,我们还进行了快乐的私人谈话,这看起来就是我要在帝都贵族圈混得风生水起的完美开端——”
伊安眼神微妙地看着她,“倘若真是这样,那我们的行程就该改变了,我恰好也认识几个帝都的实权人物,如果你的梦想是融入这里,那我作为你的约会对象,也有义务帮助你。”
苏澄:“…………”
她完全在胡扯八道,听到这话也露出了抗拒表情。
“开玩笑的,”伊安淡淡地说道,“我确实认识,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见他们,除非你真的乐意。”
苏澄摇头,“我不想,我说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怼你,因为是你先开始的。”
“好吧,”金发青年沉吟一声,“那么……对不起?我希望善良仁慈的神眷者大人,能够原谅我?”
苏澄抱起手臂,“那要看你准备的约会节目怎么样了。”
他们离开了喧嚣浮华的公爵府邸,外面的夜色正浓,帝都的上城区灯火通明,宽阔平坦的街道上时不时有华丽马车驶过。
苏澄陷入了某种微妙的矛盾心理。
如果约会是轮流主导的——那这一轮如果是他来安排,下一轮就该她去琢磨了。
如果他真的弄出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她还要头痛该如何投桃报李,不能让自己的回应太敷衍。
然而他俩的关系至今还是个问号。
她对约会的认知其实还停留在一起吃饭逛街然后进宾馆的状态。
“上一回我说过,我觉得只要有助于我们了解彼此的方式都可以——”
当他们在上城区的寂静长街上漫步时,伊安忽然开口道,“但既然你还没有做出决定,所以我想尝试一下。”
“……也行。”
苏澄也没法说我太忙了,昨天还杀了个亲王,哪有时间考虑什么约会。
他们不紧不慢穿过静谧整洁的林荫路,周边都是帝国权贵们的府邸,灯光被遮掩在树丛和围墙之后。
苏澄歪头看着附近经过的马车,“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近吗?还是我们要走着去车站?”
帝都的面积极大,城内是有公共马车的,路线四通八达,而且价格不算贵,大多数当地人都能消费得起。
但在上城区,尤其是这些贵族居住的地方,是不会设立公共交通站点的。
这里除了私宅并没有其他建筑,寻常人不轻易过来,能来的人也都会有自己的座驾。
“不,”伊安淡定地摇头,“我们走一会儿就到了。”
路边矗立着黑铁灯柱,半透的玻璃罩里散出暖黄的光,里面放置着中高阶火系魔兽的晶核碎块。
它们不仅能照明,也会在湿冷降温的夜晚,散发出热意。
苏澄忍不住又去看身边的人。
那些灯辉落在他身上,照耀着那头璀璨的金发,发丝边缘几乎被映得透明,光斑在眉骨和鼻梁间摇晃。
然后淌入那双宛如蕴藏着黎明曙光的眼眸。
金发青年也微微侧过头,投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他脊背笔挺,每个动作都很养眼,姿态称得上无可挑剔,偏偏没有丝毫的矫作之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模糊的感觉——那不是后天训练塑成的礼仪。
而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她在这个世界的某些游记小说里,也翻到过精灵的相关描述。
有些吟游诗人表示,那种族特有的优雅仪态,更偏向于动物。
就像丛林里的猫,雪原上的狼,亦或是水中的游鱼,枝头的鸟雀。
当时她还深以为然,认为灵长目动物在这方面确实逊色。
“所以,”伊安微微挑起眉,“你在看什么?”
苏澄并不想承认自己在被美色迷惑。
苏澄:“……我能向你打听点事情吗?我在宴会上听人提到过,约翰逊大主教和奥卢公爵似乎有些矛盾,表面上虽然很友好,但背后仿佛有些误会。”
她其实已经做好准备,譬如被对方打官腔敷衍,或者被询问从哪听来的。
伊安:“没错,而且不是误会,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厌恶彼此,不过他们的追求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苏澄:“?”
伊安停顿了一下,“所以也谈不上对错。如果奥卢公爵想让你帮助他做什么事,你完全可以凭自己心意拒绝或接受,不需要有顾忌,而且他实际上的目的,和他嘴上说的那个,未必是一致的。”
他们走入一条更僻静的街道,周边都是透着古老气息的宅邸,层叠葱郁的藤蔓在围墙上攀展,背阳的深灰色岩石间布满苔痕。
这片街区的地形更复杂,大大小小的宅邸堆积在一起,街道被扭成了不规则的网格状,再不是之前的平坦直路。
两人站在一扇几乎与墙壁相融的青铜门前,金发青年抬手轻触门板,指尖碰到的地方浮现出一个闪光的符文。
然后大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穿过一座花木葱茏的庭院,有道通往地下的石阶,里面是一座空旷寂静的厅堂。
大厅高耸而空旷,穹顶上垂落了吊灯,灯罩里笼着巨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魔法能量的嗡鸣声。
厅堂里摆了十几个水晶展柜,有两个穿着长袍的法师,正在一个柜子旁边忙碌,他们身边放着各种复杂的工具。
展柜基座上有着层层魔阵,那两个法师似乎正在进行调节。
魔阵上的符文不断明灭,从外圈闪烁到内圈,然后又反过来,经过几轮循环后平息。
法师们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们在进行定期的维护。”
伊安轻声解释道,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这里的一些藏品,本身还残留着力量,有的并不是很稳定,还有的正在被侵蚀——”
他抬手敲了敲身侧的展柜,“看看这个。”
柜子里有一柄断剑,斜插在漆黑的岩石上,石头裂缝和剑刃断口间,流淌着不详的暗红色光芒。
像是干涸凝固的血。
即使隔着厚重的水晶罩子,以及层层看不见的魔法屏障,她也能感受到一股充满压抑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苏澄的视线落在展柜下方,“……神圣教廷驻北大陆骑士团最高统帅查尔斯·维恩,在黯门之战,斩首腐化古龙,被龙息焚身而亡。”
苏澄:“?”
这名字和姓氏都很烂大街,但她依稀记得,自己曾在铁笼镇神殿纪念碑里,见过这个姓氏。
而且若是算算时间,似乎还是同一个时期的人。
苏澄:“所以是和古龙同归于尽了?这个剑插在什么东西上面了?”
伊安微微摇头,“古龙被斩首也不会死的,但这位维恩先生确确实实是死了,现在你看到的位于剑下的部分,也是那龙族身体的一部分,倘若你把剑拔出来,这些血肉可能就会消散,其中的力量会回归本体。”
“等等?回归本体?”
“是的,这就是古龙的力量,祂们的身体是不会真正被毁灭的,因为祂们诞生于自然,而在自然里,一切物质都不会真正被湮灭。像是被火焰吞噬的柴薪,一部分变成烟雾升天化云,一部分变成灰烬沉入土地。也像溪水汇入江海,不是死亡,而是成为浪潮的一部分,对于古龙而言,躯体的形变与死生无关。”
苏澄轻轻吸了口气,“我……我听说金盏宫的拍卖会里就有龙骨,那些骨骼里似乎还有古龙的力量?”
“如果那个古龙正在沉睡,或者被封印了,或者出于某种原因,祂不想回收自己的力量重塑躯体,那么或许这种事就不会发生,而且,也有一些手段能控制古龙的遗骸。”
伊安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你想要龙骨,我也能送你一点。”
苏澄并不想给他要东西,闻言没有立刻说话。
“等等,”她忽然反应过来,“你也有古龙的骨骼吗?”
“唔,我有很多……也不能说我有吧,毕竟我也没把它们放到我的房子里,我只是知道它们在哪里。”
他摊开手,“我可以带你去拿,或者我去拿了给你,也是一样的。”
“当你说拿的时候,”苏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地点是否包括别人的家里,或者别人的陵墓呢?”
伊安:“……”
伊安:“不。但如果你有那种喜好,我也可以和你一起。”
苏澄轻咳一声,“不用了,总之,话说回来,人类——这位维恩先生是人类,对吧?人类能做到这种程度,砍下古龙的头,确实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腐化是指的什么?”
“……虚空里某些生物的侵染。”
伊安瞥了她一眼,接着就走向里面的另一座展厅。
在正中央的盛放着另一个展柜,里面躺着一根漆黑细长的箭矢,长度胜于寻常的长剑,箭头是多边形棱刺,通体光滑平整。
看起来平平无奇。
苏澄低头看展柜上的文字。
“……青月历932年,此箭击溃云霆之主、永寂的轰鸣、雷龙之王奈布格尔——”
她的话语一顿,“古龙王?等等,这是教廷的地盘吧,这些都是教廷的英雄遗物,所以教廷的人打败了古龙王?而且这年历是好几千年之前了吧……”
前方的金发青年微笑了一下,“是的。”
苏澄非常好奇,然而展柜上的文字太少了,而且这根箭矢也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苏澄:“没有血迹没有残骸,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安:“……其实如果他们写得更准确一点,是击碎了,从嘴里射进去,从尾椎出来,把祂的身体劈成两半了。”
苏澄不由侧目,“这是人类做的吗?不对,是神做的吧?”
“确实不是人类,倘若人类有这样的强者,早就在各个诗篇里被传唱了——”
伊安随口说道,“但我猜测那个人也不在意吧。”
他们继续讨论下一个展品了。
在苏澄转身的那一刻,展柜里的箭矢上,忽然闪过一道黯淡的金光,上面浮现出一个名字。
伊安·格罗梅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