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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变故横生 陆静岚的提醒;车祸

    沈知言所说的应酬, 是来自宋峰的邀约。

    说起来,沈知言回国后,第一个对他抛出橄榄枝的人,就是宋峰。

    ——虽说其中多少带着一些对“璀璨之夜”的弥补之意, 但对于当时的沈知言来说, 无疑是雪中送炭。

    而且不久前, 陆家利用颜青碰瓷沈知言时, 宋峰还专门策划了一期珠宝设计主题, 帮沈知言成功扭转了舆论。

    因此, 沈知言对宋峰的邀约,自然是万分重视。

    宋峰约定的地点,是他们之前打球的那个高尔夫俱乐部。

    今天的路况格外顺畅。沈知言见时间还早,便让陈思怡订了咖啡、奶茶,顺路去剧组探班。

    新剧在年后就已经正式拍摄。沈知言因为工作缠身, 没有参加开机仪式,只是让陈思怡代表他, 进行了简单的致辞。

    剧组在此前,刚遭受不小的舆论冲击, 沈知言其实有些担心工作人员的状态,这才有了这次的探班。

    但到了剧组后,看到全员一片打了鸡血的精神状态时,他觉得自己想多了。

    沈知言对剧组拍摄一知半解, 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 索性叫上在一旁哈欠连天的顾楠,去喝下午茶。

    剧组不远处有一家甜品店,是探班人员常光顾的地方。

    沈知言和陈思怡在甜品店靠墙的隔间里落座, 没多久,顾楠端着三杯奶茶走了过来。

    “你的三分糖。”

    顾楠将一杯奶茶递给陈思怡,又将另一杯放到沈知言面前,“全糖。”

    “谢谢楠少。”

    陈思怡接过奶茶后,就识趣地降低存在感,在一旁当起了空气。

    “不错啊,楠少还真有点儿做生活助理的潜质。怎么样,等思怡接替了阿昭的工作,还要不要来AG?”沈知言喝了口奶茶,调侃道。

    “沈知言,你没事少给我画饼。齐卓轩说了,你说话好听归好听,但不能啥都听,不然容易噎着。”顾楠叼着吸管,一脸精明地说道。

    沈知言挑了挑眉,“哟,看来你还挺服管。那我就放心了,没给齐总惹事。”

    顾楠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怎么我就给他惹事了?你问问他,他现在是不是巴不得我留下!”

    沈知言满脸狐疑,“怎么?你给他发工资?”

    顾楠:……

    顾楠噎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扬起下巴,嘚瑟道:“齐卓轩那人温温吞吞的,墨迹得要死,谈个合作吃八顿饭都搞不定。我往饭桌上一坐,话都不用说,都比他那八顿饭管用。”

    顾楠这话倒也不是托大。

    顾家三房即便落魄,但终究姓顾。

    如今顾家有顾铎撑着,规模已然扩大了数倍。在京市,顾家人行事,无一不是底气十足。

    因此,对于一般的合作,拿顾楠这张牌充门面,确实能给合作方吃下一颗定心丸。

    当然,齐卓轩是个有分寸的人,重大的合作肯定不会带着顾楠瞎晃悠,毕竟带了也没用。

    但这些,顾楠显然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出马,合作就能谈成,这才膨胀得不得了。

    沈知言一听顾楠的话,就摸清了齐卓轩打的算盘。

    不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自己把这么一个二世祖丢到人家那儿,人家用他来赚点便利,也无可厚非。

    沈知言干咳了一声,“那你好好听齐总的话,当好门面。”

    “什么门面?”顾楠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签星耀传媒?但不是什么门面,我是去当经纪人的。”

    “咳!咳咳咳咳……”

    沈知言一口奶茶呛进喉咙里,咳嗽了半天。

    “经纪人?”沈知言没明白顾楠这是在闹哪出,“你想好了?”

    顾楠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你想啊,齐卓轩的生意我都能帮他谈下来,谈艺人合作,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沈知言看着顾楠,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

    从某种角度看,顾楠说得倒也没错,但他显然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不过,很多事情光听别人说是没用的,只有自己经历了,才能明白其中的门道。

    况且顾楠并非普通人,他姓顾。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楠在顾家再不受重视,也照样拿着家族基金、享受公司红利。

    相较于普通人,他有大把的试错成本。

    思及此,沈知言咽下了口中劝导的话。

    “行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不过,你放着天御传媒不去,去星耀。怎么,又想跟顾家打擂台?”

    顾楠得意地笑了笑,“你不懂,齐卓轩是伯乐,发现了我这匹千里马!我当然要去星耀!”

    得,这孩子找不到北了,也不知道齐卓轩是怎么哄的。

    一旁的陈思怡听不得别人否定自家老板,连忙戳了戳沈知言的胳膊。

    “老板,别丧气,你也是伯乐,发现了我这匹千里马!”

    沈知言:……

    沈知言没有说话,只是给了陈思怡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去体会。

    “对了,你的手串。”

    说话间,沈知言忽然想起了那条修复好的常青藤手串,拿出来递给了顾楠。

    顾楠看到手串,顿时眼睛一亮。他忙接了过来,满脸惊喜。

    “你真的修好了!”

    说着,他拿起手串,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戴回手上,“修得真好!”

    沈知言嘴角噙笑,试探着问道:“顾楠,这个手串,你哥什么时候给你的?”

    顾楠知道沈知言和他哥的渊源,因此,对沈知言的问题不疑有他。

    他想了想,说道:“记不清了,反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就是我哥写给我的,一同寄来的还有这个手串。”

    沈知言不由微微蹙眉。

    如果沈岁安戴过这条手串,他为什么没有半点印象?

    如果沈岁安没有戴过这条手串,他为什么会觉得,它如此熟悉?

    正当沈知言陷入沉思之际,突然,一道尖锐又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让你嫁给顾棠?陆行驰他脑子有病吧!”

    听到徐晴晴的声音,顾楠一怔,立刻想过去看看。

    沈知言一把将他按回座位,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刻,便听到陆静岚的声音响起。

    “晴晴,小声点。你别激动,这只是我小叔的打算,可我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顿了顿,陆静岚继续说道:“我这次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陆家。”

    “啊?”徐晴晴诧异道:“你小叔能同意吗?”

    陆静岚的声音带着一抹苦涩。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这些年,我虽然得到了陆家的资源和培养,但也为陆家付出了我的所有,我不欠他们什么了。”

    徐晴晴不由有些担忧,“可离开陆家,你能去哪儿?”

    一阵沉默后,陆静岚笑道:“我打算出国深造。至于之后的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你没有了经济来源,又孤身一人……”

    “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了。”陆静岚打断了徐晴晴的话。

    “我现在名声毁了,除了联姻,再也没有其他的价值。晴晴,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从顾杨到顾铎,再到顾棠,我就是陆家用来联姻的木偶。”

    陆静岚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下来。

    旋即,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笑了笑,“你放心。沈知言当年不也是一个人出国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吗?我也想试试。”

    听到这里,顾楠忍不住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跑到了隔壁的隔间。

    “你还好意思和沈知言比!”

    见到突然闯进来的顾楠,陆静岚怔了怔。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楠……”

    “你叫谁小楠?你以什么身份叫我小楠?我嫂子吗?”顾楠梗着脖子质问道。

    陆静岚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对不起,我骗了你那么久,还利用了你的信任……”

    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站在顾楠身后的沈知言。

    顿时,陆静岚面色煞白。

    眼看着苦主齐聚一堂,陆静岚顿感无地自容。

    她看向沈知言,轻声道:“沈……沈总。我也欠你一句道歉。抱歉,窃取了你的作品……”

    沈知言没有理会陆静岚,而是瞥了一眼徐晴晴,挑眉示意:你怎么在这儿?

    徐晴晴的眼神有些躲闪。

    她讪讪一笑,“我只是出来喝杯奶茶。现在拍的都是全景、中景镜头,演员走位和表演比较固定,副导演盯着就行。”

    听到徐晴晴的解释,沈知言这才收回了死亡凝视。

    沈知言没有回应陆静岚的道歉。

    陆静岚明白,原谅这种事情,无法强求。

    于是,她不再多言,只是微微欠身。

    “你们聊,我还要赶飞机,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拿起座椅上的背包,起身时,又看向了徐晴晴。

    “晴晴,我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还有……”

    陆静岚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谢谢。谢谢你还愿意出来见我。其实……我当初撮合你和顾棠,是小叔指使的,我……不是个称职的朋友。但谢谢你,在听到小叔让我和顾棠联姻时,还是想阻止我。”

    说完,她将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抬手推开了隔间的门,匆匆向外走去。

    经过沈知言时,她停下了脚步。

    犹豫了片刻,陆静岚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曾经,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你的阴影里。我也是有艺术梦想的,却只能模仿你的风格,画自己不擅长的东西。甚至……还要让人代笔。我是陆家大小姐,却活得像个见不得光的蝼蚁。”

    陆静岚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如今,虽然我的一切都毁了,但我也终于解脱了。”

    陆静岚的眼中满是释然,一扫之前的苦涩。

    沈知言静静地听完,点了点头,“恭喜,重获新生。”

    陆静岚深深看了沈知言一眼,踌躇片刻,再次开口。

    “沈知言,不管你是否接受我的道歉,我都想为我的所做作为,弥补一二。”

    略作思忖,她接着道:“前段时间,我无意中听到小叔和顾棠的父亲通话,他今年要回国参加老太爷的寿宴。往年他都不曾回来的,这次忽然回国,恐怕不简单,你和顾铎早做准备。”

    沈知言闻言,心中一惊。

    顾铮要回国了?

    他不由想到在疗养院时,老太爷想对付顾铎,就是打算借顾铮的手。

    他们是想在寿宴上,对顾铎发难吗……

    沈知言目光凝重,“谢谢,陆小姐。”

    “我说了,我只是想弥补。”

    说完,她冲众人摆了摆手,转身快步离开。

    徐晴晴匆匆从隔间中跑了出来,“我去送送她。”

    徐晴晴和陆静岚走后,沈知言也没有多待。他嘱咐了顾楠几句,就赶去了与宋峰约好的皇彬庄园高尔夫俱乐部。

    沈知言猜的没错,宋峰这次约他,的确是讨人情的。

    沈知言要参加Sparkling Star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宋峰一向看好沈知言的设计水平,便有意与他达成合作 —— 沈知言的参赛作品,将在宋峰今年的展会上独家展示。

    当然,回报也相当可观。

    既能还宋峰人情,又能实现双赢,沈知言自然欣然应允。

    一场高尔夫下来,双方交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便谈拢了合作意向。

    从俱乐部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京市的冬天,黑得很早,才五点多,天便已经暗沉下来。

    黑色卡宴在国道上疾驰,向着御景园的方向驶去。

    沈知言坐在车里,回复着手机中的消息。

    忽然,变故横生。

    随着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传来,车身猛地一晃!

    沈知言没有坐稳,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排座椅靠背。

    “怎么了?”

    沈知言刚稳住身形,没等陈思怡回答,就看到两辆车一左一右,将卡宴夹在了中间。

    仿佛约定好的一般,在引擎轰鸣声中,两辆车猛然逼近!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卡宴遭到了两车的同时撞击,瞬间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颠簸。

    “老板,坐稳!”

    陈思怡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心里直发慌。但她咬咬牙,猛踩油门,试图甩掉身后的车辆。

    沈知言这才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尾随的车何止两辆!

    对方来者不善,沈知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急忙捡起撞车时掉在地上的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点开手机后,他却发现,车里竟然没有信号!

    明明撞车的前一刻,他还在回复消息。此时,状态栏中却赫然显示着“无服务”。

    沈知言从车窗中探出头去——果然,在刚才的撞击中,对方在他的车上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沈知言刚想进一步查看,离他们最近的那辆车,竟然不要命一般,再次疯狂地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知言迅速缩回车里。

    刺耳的刹车声再度响起,在剧烈的撞击中,卡宴骤然偏离了方向,但陈思怡很快便稳住了车身。

    沈知言看着身后随时准备撞上来的追车,又看了看开车的陈思怡,当机立断。

    “他们是冲我来的。前面有个缓坡,在那儿打开车锁,我跳下去。”

    “不行!老板,你……”

    “别废话。”不等陈思怡将话说完,沈知言便将其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车里没有信号,他们现在不动手,估计是想在前面的隧道里制造车祸,到时候咱俩都没得跑。”

    沈知言说着,靠近了一侧的车门。

    “我跳车后,你去找顾铎。你老板的命就靠你了。”

    眼看着缓坡越来越近,陈思怡抿紧嘴唇,声音带着哭腔。

    “好!”

    下一刻,随着“咔”的一声脆响,车门锁被打开了。

    经过缓坡时,沈知言迅速推开车门,一跃跳到了草地上,借助坡度滚落,缓冲着跳车的冲击力。

    果不其然,随着沈知言跳车,身后的五辆追车先后停到了缓坡处。一群黑衣人手拿扳手、球棒,纷纷下车,朝着缓坡冲去。

    然而,并非所有尾随的车辆,都因为沈知言而停下。

    仍有两辆追车紧咬着陈思怡不放!

    眼看着隧道近在咫尺,两辆车不约而同地开始加速,一齐向卡宴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82章 沈知言的失踪 沈知言被劫持;顾铎找人……

    暮色渐沉, 昏黄的路灯将道旁树木的影子拉得无比扭曲,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地摇曳着。

    杂乱的脚步声中,十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来回扫射, 犹如一条条寻找猎物的蟒蛇。

    “分头找, 别让他跑了!”

    打头的男人身材瘦高, 相貌平平, 他左右逡巡了一圈, 却不见沈知言的踪迹, 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吩咐道。

    说完,他便举着手电筒,大步向一旁的灌木丛逼近。

    沈知言蜷缩在灌木丛深处,屏住了呼吸。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潮湿的地面,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

    随着光束的靠近, 他缓缓挪动着身体。

    刚才跳车时,他的手掌和膝盖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此刻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可他根本无暇顾及。

    忽然, 沈知言在移动中,压到了地上的一截枯枝。

    “咔嚓——”

    枯枝的断裂声,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与乱舞的枝叶声中,含糊而清脆。

    沈知言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 不由头皮发麻。

    搜寻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下一刻, 手电的强光便径直扫射了过来。

    沈知言急忙将头埋进手臂,整个人蜷在阴影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眼看着光束越来越近, 沈知言的手悄然摸进了口袋,紧紧握着方琢送他的那把祭祀小刀。

    这时,一道尖锐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头儿,这边!”

    听到喊声,停留在灌木丛上的光束猛地转向,急匆匆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

    从缓坡上滚下来后,沈知言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便将外套朝着相反的方向抛了出去,随后便连滚带爬地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

    那群人追得很紧,几乎在沈知言躲进灌木丛的瞬间,便跳下了车,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此时,见众人被外套吸引了注意力,沈知言暗暗松了口气。他趁机起身,猫着腰,轻声离开灌木丛,向着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然而,一件外套能争取的时间毕竟有限。

    没过多久,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再次从沈知言的身后传来,越来越近。

    沈知言不顾一切地在树林中狂奔。

    冬日的夜晚寒风呼啸,肆意侵入他单薄的衬衣,凛冽刺骨。

    沈知言离开高尔夫俱乐部后,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便遭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追杀。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他的低血糖犯了。

    一阵阵眩晕感冲击着他的大脑神经,但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死死扶住树干。脚步虽然踉跄,却执拗地不肯停下。

    忽然,一阵剧痛从他的腰后传来!

    沈知言本就头晕目眩,在猝不及防的撞击之下,身形不稳,整个人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中,他狼狈地撑起身子,眼前阵阵发黑。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又带着嘲讽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呵,原来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听到声音,沈知言刚想回头,一只手便将一块浸满药水的纱布,狠狠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唔……”

    刺鼻的药水味迅速涌入鼻腔,顷刻间,沈知言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混沌。

    昏迷前,他恍惚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蹲到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嗤笑。

    ……

    因为突如其来的道路检修,今晚的北郊路上,车辆寥寥无几。

    两辆伤痕累累的宝马,从连云隧道中缓慢驶出。随着车辆行进,可以遥遥看到,一辆残破的卡宴正歪歪斜斜地瘫在路旁。

    卡宴原本锃亮的车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刮痕,车门严重凹陷,已经扭曲变形。

    ——显然,它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车祸。

    不多时,那两辆宝马缓缓停在了卡宴的不远处。

    车门打开,几名黑衣人从车上下来,手中拎着棍棒,朝着卡宴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他们靠近时,却愕然发现,驾驶座上竟然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出租车内——

    “是的!就是在那里跳下去的,大概有六七辆车,请你们赶快出警!”

    陈思怡坐在后排,颤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正在拨打着报警电话。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挂断电话,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双手捂住脸,在膝盖上抽泣起来。

    “小姑娘,警察去了,肯定会没事的,别怕啊!”司机师傅见状,忙出声安慰道。

    在沈知言跳车后,陈思怡记得他此前的警示,因为担心对方真的在隧道内制造车祸,便提前做了准备。

    早在驶入隧道前,她就将车速飙到了极限,仗着这辆卡宴被秦昭改装后的性能,硬生生扛下了连环撞击。

    在驶出隧道后,她更是不敢有丝毫停留,早早便弃车逃走了。

    她没敢沿着国道走,而是徒步穿过了路旁的荒地,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直到看见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大半夜,一个小姑娘形容狼狈、神色慌张地在路边奔跑,任谁都能看出她遭遇了危险。

    陈思怡运气好,遇到了一位热心的司机师傅。师傅在看到她后,立刻将车停到了路旁。

    陈思怡上车后,来不及喘口气,便急切地向司机报了御景园的地址,随后第一时间拨通了报警电话。

    处理完这一切后,她才敢将自己的害怕与担忧大声哭出来,宣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哭了一路,出租车很快抵达了御景园。

    陈思怡付了车钱,匆匆跑下车,用力拍打着御景园的大门。

    因为事先和沈知言约好了今晚见面,顾铎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大晚上的,发型仍一丝不乱。

    今晚蒙特利尔的会议很重要,他无法推脱,便在书房中线上参会。

    他正在就协议的细节问题,和对方讨价还价时,忽然,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发言。

    不待他做出回应,门便被吴嫂推开了。

    “先生,沈先生出事了!他的助理正在楼下等您!”

    沈知言……

    出事了……

    顾铎只觉脑袋 “嗡” 的一声,一时有些发懵。

    来不及多问,他直接让蒙特利尔的项目负责人全权代表自己继续谈判,甚至连会议都没有退出,便心急如焚地冲下了楼。

    看到楼下眼睛红肿、灰头土脸的陈思怡时,他仿若能听到自己慌张的心跳声。

    “怎么回事?”

    顾铎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陈思怡看到顾铎,努力克制住哽咽,尽量言简意赅道:“有人在路上围堵我们!老板跳了车,那些人去追他了!”

    “报警了吗?”

    “报了!”

    顾铎一边和陈思怡对话,一边向外走去。

    “高筝呢?”

    吴嫂焦急地将外套塞到顾铎手中,“看到陈小姐时,他就去准备车了。”

    果然,顾铎带着陈思怡出来时,高筝已经发动好车,正在庭院等着他们。

    陈思怡坐在副驾驶,为高筝指引着方向。顾铎则在上车后,便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经过了一番简短的交谈,顾铎沉声道:“好,麻烦了,有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陈思怡见顾铎挂断电话,忙转过身来,希冀地看着他。

    顾铎摇了摇头,“警察已经在附近搜查了,暂时还没有找到……”

    说着,他打开微信,在沈知言之前建的群里,发起了群语音。

    很快,华清礼和徐胜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哇塞!上一次咱仨拉群语音,还是我逃回国,找你俩蹭饭的时候吧?”

    “老顾,你这是失恋了,想找我们出去喝酒?”

    顾铎没心思理会他们的调侃,“沈知言出事了,有人在路上追杀他,他现在人失踪了。”

    “我艹!”

    闻言,徐胜宇直接咋呼了起来。

    “在哪儿出的事?先报个地址,路上说!”

    “北郊路,进连云隧道前,他跳了车。”

    华清礼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收回了之前玩味的态度。

    “老顾,你别急,我让人去查附近的监控,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能查到,放心吧。”

    将事情交代完后,三人便暂时闭了麦,只是时不时地,会在群语音中交换一两句最新的消息。

    “老顾,尾随沈知言的那几辆车都查到了,但情况不对劲,它们现在一直在高速上绕圈,像是故意干扰视线。”

    “报位置,不管沈知言在不在车上,先拦下来再说!”

    没等顾铎开口,徐胜宇率先出声。

    华清礼报了五个位置和车牌号后,徐胜宇果断应了下来。

    “交给我,我有兄弟在那附近炸街。”

    说完后,群里又默契地恢复了平静。

    此时,顾铎已经赶到沈知言跳车的地方,现场仍有警察在继续勘察。

    “顾先生。”

    先前与顾铎通话的警员正等在这里,见到顾铎,忙迎了上来。

    “在现场发现了沈先生的外套,里面还有沈先生的手机。四周没有血迹,但有大片草地被压倒。初步判断,他应该被人劫持了。”

    “追踪不到人去哪儿了吗?”顾铎的声音隐隐透着怒意。

    “顾先生,您先别急。既然是劫持,而非仇杀,沈先生目前性命应该无虞。”

    警员说着,看向了陈思怡。

    “您是报警的那位小姐吧?方便来警局做个笔录吗?我们想了解一下,沈先生最近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也好方便我们缩小调查范围。”

    陈思怡忙不迭点头,“好,可以,你们赶紧录!录完快去查!”

    “拦沈知言的那些人是陆行驰的手下,你们去查他。”不想耽误时间,顾铎沉声说道。

    当时,从拦截沈知言的车辆上下来的人有很多,华清礼从监控中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

    陆文福,专门帮陆行驰做脏事的狗。

    既然警察这边没有线索,顾铎留下陈思怡配合他们调查,便不再耽搁,直接转身上了车。

    “老顾。”

    就在这时,群语音中,传来了华清礼的声音。

    “我们刚才发现,在事发现场,有一辆车很奇怪。”

    他的声音有些狐疑,“从行程轨迹看,那辆车应该只是路过,但它在北郊路靠近隧道的位置,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停留。”

    “能查到那辆车去哪儿了吗?”

    “等等啊,正在查。”

    过了片刻,华清礼的声音再度响起,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顾铎耳边,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看路线,好像是去京郊水库。”

    京郊水库……

    沈知言当年险些被溺毙的地方!

    第83章 畸形的憎恨 沈知言被绑架;顾铎营救……

    沈知言是在一阵溺水的窒息感中惊醒的。

    他挣扎着抵抗着按在后脑的力道, 将头从水中抬起。

    “咳咳咳咳……”

    新鲜空气猛地涌入鼻腔,水也一同呛进了气管,瞬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蜷缩在地上,还没等缓过这口气, 就被人粗暴地强迫着抬起头来。

    “啧啧, 真够可怜的……沈、总。”

    一道充满讥讽的声音在沈知言的耳畔响起。

    因为头被长时间按在水中, 此时, 沈知言的双眼因为窒息而布满了血丝。等视线清晰后, 他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你是顾棠的人, 却为陆行驰卖命……”

    沈知言眉头紧蹙,不解道:“颜青,你图什么?”

    颜青的嘴角微微上扬,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

    “别一副自以为了解一切的样子。什么叫为陆行驰卖命?我可是来打‘落水狗’的。”

    沈知言的双手被手铐紧紧铐在身后,他试图甩开颜青扳着他下巴的手, 却被手铐限制了行动,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确实不明白, 你我的仇怨什么时候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我打了你的假?”

    “呵!”

    颜青冷笑一声, 一把拽住沈知言的衣领,径直将他拖拽到了一旁。

    沈知言本就在之前跳车时,身体遭受了不轻的撞击,此刻在砂石粗糙的地面上摩擦, 又平白多出了几处擦伤。

    随着一阵“哐啷”的金属声响,他的身体重重砸到了老旧的钢管上, 肩膀上钻心的刺痛紧随而至。

    沈知言艰难地支起身子,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正身处一个破旧的厂房里。

    当看清周遭的布置时,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熟悉又恐惧的感觉涌上心头 —— 这里竟然与他当年被绑架的地方极为相似……

    沈知言瞬间意识到,这就是当年陆文福要杀他灭口的地方!

    不等沈知言细想,颜青便蹲下身来,迫使他仰视自己。

    “沈知言,我最恨的,就是你那副高高在上、假惺惺的伪善模样。”

    颜青说着,眼中的神情逐渐变得狠厉。

    “你要是真的可怜我,当初为什么不帮我?你能帮我赢徐胜宇的球,为什么不能直接救我妈!就因为你,我丢了工作,没了收入,可我还要负担我妈的医药费!你当初为什么不管我!”

    颜青的话,听得沈知言一头雾水。

    沈知言根本不知道,当初颜青因为偷了他的挂坠,而得罪了顾铎,进而被领班开除这件事。

    但颜青的指控还在继续。

    “你还瞧不起我跟了顾棠!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跟了顾铎,就是两情相悦,我跟顾棠就是自轻自贱吗!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地俯视我,明明我们都是孤儿!”

    沈知言实在无法理解颜青这种扭曲畸形的心态,但他也不愿平白无故地背锅。

    “你问我当初为什么不帮你,当然是因为……我帮不了。”

    沈知言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颜青,你当初接近我,但凡是为了卖酒,看在你是京大学生的份上,我或许也就买了。但你不是,你想卖的,是你自己。这我可买不起。”

    说完,沈知言偏过头,眼中满是疑惑。

    “而且,我和你的交集并不多,对你有印象,也只是因为你是京大的学生。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瞧不起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

    说到这里,沈知言恍然,“难不成……其实是你瞧不起现在的自己,所以才把这种心理投射到别人身上,看谁都像是在蔑视你。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只恨我呢?”

    沈知言的话,直直戳到了颜青受挫的自尊。

    听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猛地一把将沈知言推倒在地上。

    “你少在这儿自以为是!他们那些人是什么身份,瞧不起我是应该的,但你凭什么!我们都是孤儿,谁比谁高贵?你不过就是命好罢了。要是给我和你一样的机遇,我绝不会比你差!”

    颜青说着,站起了身,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一身狼狈的沈知言。

    “我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顾棠原本对我很好,就是因为你!就因为我没办法像你帮顾铎那样帮他,他就打我!我画不出他满意的设计图,他还打我!我们之前明明好好的,他如今这样对我,都是因为你!”

    沈知言听到这番是非不分的言论,差点气笑了。

    “打你的人是顾棠,你却恨上了我?颜青,你脑子有病吧!”

    “不然呢?”

    颜青昂着头,眼神却忽然变得有些落寞,他苦涩一笑。

    “他是我的救赎。我除了恨你,还能很谁?沈知言,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颜青定定地看着沈知言,声音中满是不甘。

    “我们明明是一样的出身,论长相我也不差,绘画天份我也有,我不过就是缺了点运气罢了……像AG总裁这样体面的身份,凭什么你有,我没有。”

    至此,沈知言终于明白了颜青恨意的来源。

    什么怨自己不帮他、恨自己带给他痛苦,通通都是借口。

    说白了,他只是不甘心。

    说起来,颜青能考上京大,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只是,他在最年轻气盛的年纪,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他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向上的仰望,让他对自己现有的成绩一再否定。

    他想登天,却没有借力的东风。

    久而久之,他便将自己所谓的“失败”,合理化为家境的差异。

    而沈知言的存在,却彻底打破了他内心设立起的这道防御机制。

    所以,出于“同级比较”的心理,他将对成功的渴望、焦虑,以及无法成功的挫败感,一并都投射到了沈知言的身上。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恨让他丢掉工作的顾铎,不恨打他的顾棠,也不恨无视他的前途、将他与“小Leo”绑定的陆行驰,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人都是天之骄子,生来就该成功。

    但他们可以,与自己出身相同的沈知言不行。

    “行了,别在这儿啰嗦了。”

    就在颜青情绪愈发失控之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开口。

    那人一出声,沈知言顿时毛骨悚然。

    这个声音,他在不久前刚刚听过,并且刻骨铭心!

    沈知言缓缓回头,这才发现了陆文福的存在。

    当年那段绑架的经历,给沈知言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当看到陆文福时,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着远离他的方向缓缓移动。

    陆文福很享受沈知言对自己的恐惧。他像逗弄猎物一般,放慢了脚步,延长着猎杀时刻。

    “上次在寿宴上见到你,我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竟然是当年逃走的小鱼。”

    说着,他一把将人拎了起来,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水池。

    “正好,今天还是由我来送你上路。”

    听到陆文福的话,沈知言瞬间爆发,拼命地挣扎起来。在他出其不意的冲击下,竟然撞开了陆文福抓在他衣领上的手。

    沈知言踉跄着向前跑去,可还没跑几步,就被颜青从后面拦腰抱住,硬生生拖了回来。

    他的双手被铐在身后,身体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颜青见自己制不住拼命挣扎的沈知言,忙对一旁冷眼旁观的陆文福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陆文福不屑地瞟了颜青一眼,冷嗤一声,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来。

    陆文福本来就是练家子,这些年来,他帮陆家父子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脏事,手上功夫相当了得。

    颜青见沈知言被制住,赶忙拿出钥匙,打开了他身后的手铐,将他的右手扣在了一根锈迹斑斑的水管上。

    “哐啷啷——”

    沈知言拼命挣扎着,却只能徒劳地带动水管发出阵阵声响,根本无法挣脱分毫。

    “大设计师,你可得小心点,这可是你作图的手。怎么,饭碗不想要了?”

    颜青见沈知言被困住了行动,狼狈不堪地做着无用的抗争,心中十分畅快。

    “老板要他的命,你别节外生枝。”陆文福冷声道。

    见陆文福再一次驳斥自己,颜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今天是代表棠少来的。陆氏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心里清楚,是谁给陆氏投的钱,你不知道吗?怎么,你想管我?”

    陆文福凉凉地瞥了颜青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沈知言,眼皮微垂,强忍下了怒火。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厂房。

    “你到底要干嘛?”

    沈知言警惕地看着颜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颜青微微勾唇,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厂房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厂房门口,站着三个人 —— 准确来说,是两个人,因为其中一人坐在轮椅上。

    见到来人,沈知言不由面色一沉。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拼命拽动着束缚自己的手铐,带动那根破旧的管道,发出一阵阵金属撞击的声响。

    “怎么,许久不见,沈总这是不认识我了?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惦记着你呢。”

    坐在轮椅上的人来到了沈知言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可眼中却透着说不出的阴狠。

    沈知言冷冷地看着来人,声音从齿间挤出,“陈玉成。”

    陈玉成看到沈知言这副模样,心中滋生了一股隐秘的快感,他脸上的笑容越发肆意。

    “哎呀呀,多日不见,真没想到,沈总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还真是……我见犹怜。”

    沈知言冷嗤一声,毫不示弱地回怼道:“我还以为,经历过上次的教训,陈总已经开始修身养性了。”

    痛处被人戳中,笑意僵在了陈玉成的脸上。

    下一刻,他的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恨意,原本就阴鸷的眼神,像淬了毒般狠厉。

    “是啊,我修身养性,怕伺候不好沈总,这不,特意叫来了两个兄弟,今晚必定叫沈总‘满意’。”

    几人说话间,颜青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厂房。

    在关上厂房大门的那一刻,他抬眸看向沈知言,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沈知言抿唇不语,没有再理会对方的挑衅,只是更加用力地拽着腕上的手铐。

    一下又一下,水管叮当作响。

    很快,他的手腕上便渗出了一层血迹。

    ……

    京郊水库的范围广阔,顾铎回想着当年被绑架的经历,毫不犹豫地朝着当初那处废弃的厂房赶去。

    厂房外围,有不少黑衣人把守,为首的正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臭名昭著的陆文福。

    见到顾铎从车上下来,陆文福率先迎了上去。

    “顾先生,陆家正在办事,还请不要打扰。”

    随着陆文福的话音落下,一众黑衣人迅速围了上来,将顾铎和高筝团团围住。

    顾铎没有理会这些人,他目光直直地盯着陆文福,厉声质问道:“沈知言在哪儿?”

    陆文福这些年杀人越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对于顾铎的威慑,他丝毫不惧,只是淡笑道:“生死有命,请顾先生节哀。”

    听到这话,顾铎顿时怒火中烧。

    “沈知言如果出事,你的命不够赔。”

    说着,他一招手,身后数盏车灯同时亮起,顾家的保镖们纷纷围上前来。

    “啊——”

    就在这时,远处的厂房中,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由于距离较远,声音不太清晰,顾铎无法分辨出是谁的声音。但在这种时候,他本能地心中一慌。

    “一个都别放走。”

    顾铎匆匆给高筝留下这句话后,便不顾一切地朝着厂房冲去,完全无视围在身边的黑衣人。

    陆文福见状,刚想上前阻拦,下一刻,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腾空,被高筝面无表情地一个锁喉,狠狠撂倒在地。

    随着高筝的动作,顾家的一众保镖顷刻间蜂拥而上。

    顾铎出行只带着高筝在身边,自然不是仅仅把他当做普通司机。

    顾铎身边的高筝,就像沈知言身边的秦昭一样。平日里时刻跟在他们左右,同时,手下都有一群训练有素的 “安保人员”。

    水库的风很凉,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吹得顾铎止不住地心颤。

    废弃厂房孤零零地矗立在水库边上,外墙的水泥早已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摇摇欲坠的铁皮大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锈孔,此刻,正紧紧闭合着,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

    “哐啷——”

    顾铎来到厂房前,猛地将大门一把推开,当他看清里面的景象时,顿时目眦欲裂。

    ——他看到了,满地的血。

    第84章 设计师的手 沈知言的手伤;方琢的改变……

    厂房内一片狼藉, 血腥味混合着陈旧机器的腐锈味,弥漫在空中,令人闻之欲呕。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个人。

    陈玉成瘫在地上,面色痛苦, 小腹正汩汩地向外渗着鲜血。在他的身侧, 轮椅翻了半边, 一只轮子还在缓缓打转。

    不远处, 还有两个男人蜷缩在地上, 身下的血泊正在不断蔓延, 将周围的尘土混成了一片泥泞。

    沈知言左手紧紧握着一把黑色小刀,靠在坍塌的管道旁,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头发贴在了沾满血水的脸上,十分狼狈。此时,他双眼充血, 正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人。

    看到这样的沈知言,顾铎生平第一次感受到, 什么叫神魂俱颤。

    “言言!”

    顾铎大喊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沈知言, 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沈知言在看到顾铎的瞬间,大脑有片刻的恍惚,他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地侧过刀身, 避开了拥抱自己的顾铎。

    京市的冬夜阴冷刺骨,沈知言上身只穿着一件湿漉漉的衬衣, 他靠在顾铎怀里,身体止不住地打着寒颤。

    顾铎忙脱下外套,小心地将他裹住。

    沈知言脸色苍白, 定定地看着顾铎。在确定了顾铎真实存在后,他这才从刚才玩命般的架势中抽离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很轻。

    “顾铎,我捅人了。”

    顾铎轻拍着沈知言的后背,安抚道:“不是你,是陆文福做的。”

    “可是……”

    沈知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他将头从顾铎的怀中抬了起来。

    “可是……顾铎,我的手好疼。”

    闻言,顾铎这才注意到,一截血迹斑驳的手铐正挂在沈知言的右手上。而他的手腕,此时已然一片血肉模糊!

    顾铎的呼吸猛然一窒。

    就在这时,厂房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动,高筝快步走了进来。

    在看到浑身是血的沈知言时,他脚步一顿,随即将手中拎着的颜青一把摔到地上。

    “老板,陆行驰的手下说,陈玉成他们是这个人找来的,听说是想……对沈总不利。”

    “啊——”

    颜青被甩到了陈玉成的身边,他这才看清地上三人的惨状,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却又被高筝重新拖了回来。

    “饶了我,我错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陆文福逼我这么做的!”

    “钥匙。”

    顾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没看颜青,全部注意力都在沈知言的手上。

    颜青不敢有丝毫耽搁,忙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高筝上前接过,递给了顾铎。

    顾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陷在血肉中的手铐,当金属与血肉缓缓分离时,沈知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身后颜青的求饶声还在继续。顾铎本就因为沈知言受伤而心烦意乱,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让他闭嘴。”

    高筝做事向来干脆,“咔”“咔”两下,就卸掉了颜青的下巴。

    顾铎将手试探着握在沈知言的左手上,沈知言抬头看了看他,便顺从地松开了手中的刀。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我们这就去医院。”

    “是吗?”沈知言现在的心思都在自己的手腕上,听到顾铎的话,忙点了点头,“好。”

    “高筝,这里你来处理。”

    顾铎将刀丢给了高筝,吩咐道:“把陆文福近些年的罪证整理好,交给警方。我不想再看到他。”

    “还有……”他凉凉地瞥了颜青一眼,“把这个人留下。”

    说完,他便抱起了沈知言,大步向外走去。

    因为急着找沈知言,顾铎将手机落在了车上,此时,徐胜宇的声音正喋喋不休地从中传来。

    显然,他已经唱了半天的独角戏。

    “我兄弟都找过了,那几辆车上都没有沈知言的的影子。”

    “阿铎,你倒是说句话啊!”

    “阿铎?你找到沈知言没有?找到的话好歹吱个声啊!”

    “我TM……你人到底在哪儿呢?!”

    顾铎将沈知言在副驾驶安置好,这才点开了语音。

    “人找到了,他受了点伤,我们正要去医院。今晚谢谢了。”

    说完,他不等回复,便直接退出了语音,一脚油门踩到底,飞速向医院开去。

    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京市并不太平。

    据目击者称,当晚有一群染着红黄蓝绿各色杂毛的社会青年,开着488 Pista、阿斯顿马丁 Vantage,莫名其妙地围堵了几辆宝马。

    那些人二话不说,上来就将车上的人一顿暴揍,揍完了还在车上翻找一通。过后,更是没留下半句话,就带着家伙逃窜了,留下一地狼藉。

    可惜,那几个路段的监控刚好都出了故障,所幸也没人报案,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在前往京郊水库的路上,华清礼挂断了语音通话,伸了个懒腰。

    “听到了?人找到了,这下能放心了吧。”

    说完,他靠在椅背上,斜睨着坐在副驾驶的方琢,一脸得意。

    “我那几个弟兄可都是专业的,比警察速度还快,厉害吧?”

    听到刚才顾铎说已经找到了沈知言,方琢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他转头看向华清礼,“谢谢。”

    华清礼抿了抿唇,压下了上翘的唇角,“行了,回家睡觉。”

    方琢微微蹙眉,“我想去医院看言言。”

    “去什么医院?你本来就没恢复好,又找了一晚上沈知言,搁这儿作死呢?”

    华清礼瞥了一眼方琢眼下的青黑,冷嗤一声,“这幅鬼样子,丑死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一打方向盘,径直掉头。

    刚才的对话,已经耗尽了方琢对华清礼的所有耐心,他也懒得和对方争执,便直接移开眼,疲惫地靠在车窗上。

    华清礼见方琢没理自己,咂了一下嘴,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干咳了一声。

    “……也没那么丑。”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补充道:“回去补个觉,明天带你去看他。”

    ……

    中心医院的VIP病房里,顾铎已经守了沈知言整整一夜。

    他坐在床边,手指在沈知言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沈知言拿着刀、浑身是血的样子,在他的脑中不断浮现。

    每一次想起,都让他感到一阵后怕。

    顾铎将头伏在沈知言的床边,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 ——

    “手腕处的韧带撕裂,腕关节周围的肌肉也因为过度牵拉而受损,我们只能尽力治疗。”

    “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是设计师,需要画图。”

    “顾先生,以病患如今的伤势,他的右手,连日常使用都可能受到影响,更何况……”

    医生的声音逐渐飘远。

    恍惚间,顾铎仿佛回到了御景园的卧室中。

    沈知言正眉眼弯弯地对自己笑,他冲自己晃了晃右手。

    “看到了吗?现在的它可是AG首席设计师安身立命的家伙,这叫不破不立。”

    “这叫不破不立——”

    顾铎的情绪瞬间崩溃。

    沈知言已经经历过一次从云端坠落的噩梦,他本该好好护着他的,他本该再也不让沈知言陷入这种困境的。

    可他没有做到。

    忽然,一只手抚上了顾铎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顾铎知道,沈知言醒了。他压下了自己所有的情绪,缓缓抬起头来。

    “醒了?”

    沈知言点了点头,“怎么这么憔悴?”

    顾铎笑了笑,语气十分轻松,“昨天守了你一晚上,实在帅不起来。”

    然而,沈知言没有理会顾铎的打趣,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昨天见到你时,你虽然有刻意打扮,但还是很憔悴。”

    顿了顿,沈知言犹豫着问道:“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听到沈知言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的伤,而是关心他的境况,顾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差点轰然崩塌。

    他轻轻执起沈知言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随后扯了扯嘴角。

    “没事,一切都很好。”

    沈知言没有戳穿顾铎的伪装。他看了看自己另一只被固定的手腕,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好?我想早点出院。”

    顾铎知道,沈知言这是在试探自己的伤势。

    “言言,治疗方案还没有确定。不过你放心,中心医院的郑院长是肌肉损伤修复方面的专家,而且,我正在联系 HSS 的 Dr. David。他是全球知名的外科专家,我会请他和郑院长联合会诊。你放心,像你这样的情况,是有完全恢复的先例的。 ”

    听到顾铎的话,沈知言的眼睛逐渐睁大。他一扫之前的忐忑,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顾铎。

    “那你快去催一下,我想早点治疗。”

    见沈知言这幅样子,顾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我亲自去请他。那你要乖乖听医嘱,好好照顾自己。”

    沈知言弯了弯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在病房门外,方琢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来到医院后,便去找医生详细了解了沈知言的伤势。

    当他赶到病房时,就看到顾铎在里面,对沈知言许着如此夸张的承诺。

    他没有进去,只是独自站在门外的阴影中,视线落在顾铎的身上,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沈知言对顾铎做出的保证并不是敷衍,他是真的很听医嘱——

    让他吃饭就吃饭,让他忌口就忌口,他还会催着护士换药。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害怕自己的手出事。

    沈知言手受伤的事,在没出具体结果前,他没有对任何人声张,包括远在国外的秦昭。

    毕竟,如今他能坐到现在的位置,很大程度上缘于他在设计领域的成就。

    结果未定,他不想节外生枝。

    因为Dr. David那边有提前约好的手术,需要等两天,顾铎便留在了美国,一时没有回来。

    顾铎知道沈知言对自己的伤势很焦虑,便每隔一两个小时,就给他发一些Dr. David医治好的过往案例,一边转移沈知言的注意力,一边帮他建立信心。

    沈知言当然知道顾铎的用意,但这一套,对现在的他来说,十分受用。

    安静地病房里,一阵信息提示音响起。

    沈知言兴致勃勃地拿起手机,一看是垃圾信息,便扫兴地将手机丢到了一旁,看得方琢默默翻了个白眼。

    顾铎不在的日子里,方琢仗着沈知言是病号,华清礼不敢发作,几乎住在了病房,连带着陈思怡每天准备的病号餐,都要一式两份。

    方琢将切下的一瓣苹果递给沈知言,眼见他又要撇嘴,先发制人道:“补充维C,伤势好得快。”

    沈知言觉得方琢大概率是在胡说八道,但涉及到自己的伤势,他还是认怂地接了过来。

    只是嘴上依旧很硬气,“不差这点维C,顾铎说了,我的手能好。”

    说着,他又拿起手机。果然,顾铎的消息下一刻就传了过来。

    见沈知言叼着苹果,眉眼弯弯地回复信息,方琢叹了口气,幽幽道:“就这么喜欢?”

    方琢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沈知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沈知言抬起头来,看到方琢正盯着自己回复信息的手,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顾铎。

    收起手机,沈知言打量着方琢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很喜欢。”

    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方琢敛下眼睫,不再言语。

    沈知言看了方琢半晌,率先开口。

    “阿琢,你恨顾铎吗?”

    “谈不上。”方琢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沈知言抿了抿唇,“你给我一点时间,当年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我会查清楚的。”

    方琢没有抬头,只是兀自削着手中剩下的苹果,“没你的事,别瞎掺和。”

    见方琢一再抵触自己插手当年的事,沈知言不由眉头微皱。

    “阿琢,你不肯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我能理解。但是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成败与否,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沈知言说完,方琢又切下一块削好的苹果,塞进了沈知言手中,轻声笑了笑。

    “再说。”

    对于方琢现在的状态,沈知言很忧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再见到方琢时,他的眼神十分疲惫。

    甚至疲惫到……缺少生机。

    ……

    方琢并没有陪沈知言太久,顾铎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而随着顾铎的回国,医院很快便开始了专家联合会诊。

    沈知言被拉着做了各种检查项目,他无一不是乖乖地配合。以郑院长和 Dr. David 为首的专家组,很快便研讨出了治疗方案。

    “好的,大家按照原定方案继续推进。还有,各设计组的新品设计稿我看了,这次采用设计三组的核心创意。本期新品设计以Vivian为主导,各组人员进行配合。”

    结束了线上会议后,沈知言摘下了蓝牙耳机,就见顾铎正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沈知言觉得有些好笑,他知道顾铎在紧张什么——

    今天郑院长要过来和他们沟通治疗方案,而这关乎着沈知言伤势的恢复情况。

    “你绕得我头都晕了。”沈知言合上电脑,靠在病床上,笑着嚷嚷道。

    顾铎这才安静下来,不再踱步,而且改成了原地转圈、搓手。

    沈知言见状,不由叹了口气。

    “顾铎,你过来。”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铎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了?”

    沈知言对顾铎招了招手,“再近一些。”

    闻言,顾铎立即俯下身来,靠近了沈知言。

    没成想他刚弯下腰,就被沈知言揪着领带,一把拽到了身前。

    下一刻,沈知言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毫无武德地抬头吻上了顾铎。

    这招偷袭显然出乎了顾铎的意料。

    他手忙脚乱地在床上找受力点,用手小心翼翼地撑住,唯恐压到了沈知言受伤的右手。

    但沈知言的吻,只是浅尝辄止的安慰。在顾铎还没尽兴、想更进一步时,他就自顾自地退开了。

    顾铎:……

    顾铎很有涵养,他觉得自己不该和病人一般见识。

    “你这是干嘛?”

    他任由沈知言退开,自己却仍保持着欺身在沈知言身上的动作,一动未动。

    “安慰你啊,别怕。”

    顾铎一阵无语,只觉得沈知言的安慰有些倒反天罡。

    “这是你的治疗方案,你反倒劝我别怕?”

    说完,他的眼中又漫上了一层焦虑。

    “言言,你不怕吗?”

    沈知言看着顾铎眼中翻涌的情绪,收起了打趣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怕啊,但怕又能怎样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尽了最大的努力。”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笑。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当初我一无所有,所有的成就都来源于我的画。所以,我的左肩受伤,让我无法接受。但现在不同了,顾铎。我的成绩缘于设计,可不仅仅只有设计。我希望结果是好的,但如果不是,我也能接受。”

    沈知言偏了偏头,再次揽住了顾铎的脖子。

    “所以,我不怕了。你也别怕。”

    听着沈知言的话,顾铎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这次,他在沈知言蜻蜓点水般的浅啄后,没有再任由对方退走,而是强势地夺回了主导权,将这个吻无限加深。

    “好,我不怕。沈知言,大胆地去做任何事,我来为你托底。”

    沈知言轻声笑道:“好啊。”

    第85章 以你伴侣的身份 沈知言的伤情;追查进……

    郑院长给沈知言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尽管沈知言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听到自己的右手虽然可以恢复日常使用,却很难再从事高精准度的工作时,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紧。

    注意到病房里的两个人情绪都有些低沉,郑院长推了推眼镜, 又将另一份病例报告放到了沈知言面前。

    “沈先生, 刚才我说的, 是针对您右手的治疗方案。”

    顿了顿,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听顾先生说, 您之前创作是用的左手。我们在为您做检查时, 也查看了您左肩的伤势。那道贯穿伤确实很严重,而且当时应该没有得到妥善治疗,这才致使您不得不改用右手。”

    听到郑院长忽然谈及自己的左肩,沈知言怔了怔,一个念头从心底悄然萌发。

    但他不敢贸然深想, 只是紧紧盯着郑院长,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郑院长示意沈知言打开刚递过去的病例报告, 耐心解释。

    “这些年,您左肩的伤势恢复得很好。神经本身具备自我修复能力, 加之日常活动的持续刺激,肌肉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了重塑。”

    郑院长的话印证了沈知言心中的猜想,他不可置信地追问道:“您的意思是,我的左手……”

    郑院长点了点头, 语气笃定。

    “按理说,以您左肩目前的恢复状况, 之前的伤势,应该不会再成为您执笔的阻碍。只是……在控制力度等方面,可能会出现不够稳定的现象。对此, 我和David 为您制定了一套康复方案。正好,最近德国研发了新型康复器械,配合电刺激疗法,能够精准刺激受损肌肉群,对您左肩的恢复大有裨益。”

    沈知言平静地听着郑院长的话,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这几天,他经历了太多的情绪起伏。

    当初面对陈玉成几人,他一心想着同归于尽,以至于拽塌废弃管道时,根本没管自己的手。

    后来他看到了顾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那时,他才感受到自己手腕上传来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事业的担忧与恐惧。

    顾铎说他的手能好,方琢对他的伤势只字不提,他们都在用行动宽慰沈知言,试图告诉他,手伤只是小事。

    那时的他,也默契地选择从善如流,刻意回避了他们眼底的心虚。

    直到恢复工作后,沈知言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恍然意识到,他是AG中国区的负责人,他有一整年的规划还没有执行,他手下还有跟了他多年的团队需要负责。他早已不再是当年散兵游勇、无名小卒。

    当年的沈知言会因为手伤,从云端坠落,但现在的沈知言不会。

    当他终于调整好心态,来迎接预想中最差的结果时,却没想到,随之一起的,竟然还有自己的左肩已然恢复的意外惊喜。

    一时之间,沈知言竟然觉得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与郑院长沟通完治疗方案后,沈知言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的事情很多,并不是每件事都能在线上协调,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在医院里消磨。

    当然,因为伤势的原因,他还需要定期去医院接受治疗与康复训练。

    随着沈知言出院,他手腕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今年AG总部面临着换届,作为大热门的Alex,天南海北地满世界飞,忙得焦头烂额。

    他在得知沈知言受伤后,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询问伤情。因为实在找不到顺路飞中国的行程,这才不得不放弃了来中国的打算,只是反复叮嘱沈知言别多想。

    至于总部那边,因为有Alex压着,现阶段倒没人公然质疑沈知言目前的设计能力,只是打了通国际长途,简单表达了关怀与慰问。

    而对沈知言伤势反应最大的,是之前被瞒得死死的的秦昭。

    秦昭回国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刚下飞机就匆匆赶到AG大楼,径直奔向沈知言的画室。

    自从出院后,沈知言很少回东江瑞锦,除了日常办公、应酬外,其余时间大多泡在画室里埋头画图。

    秦昭推开画室门时,就看到沈知言正靠在窗边,对着一叠画稿怔怔出神。

    而让秦昭蓦然心痛的是——沈知言竟然在抽烟。

    沈知言的自控能力有多强,跟他久了的人都知道。

    正因如此,对于他忽然抽烟这件事,他身边的人没人敢管。

    沈知言向来情绪稳定,从不歇斯底里。所有的情绪,他都能自我消解,并很快投入到工作之中。

    但情绪从来不会凭空消失。

    沈知言不过是用理智将它们牢牢裹住,再在权衡利弊中,对自己的情绪反复打磨,直到归于平静。

    当他需要借助外物转移注意力时,说明他正面临着自己无法消解的压力。

    而他上一次抽烟,还是在左肩受伤的时候。

    注意到了门口的秦昭,沈知言这才将视线从画上移开。

    “怎么回来了?”

    秦昭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沈知言面前,抽出他指尖的烟,按灭在烟灰缸中。随后,他又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凉风瞬间呼啸着灌入室内,吹得窗前的白纱肆意翻腾、在空中乱舞。

    “抱歉啊,呛到你了。”沈知言歉意地说道。

    秦昭再次来到沈知言面前,眼睛紧紧盯着他右手上的固定支具。半刚性的支具从手掌根部延伸至小臂中段,冰冷而坚固。

    “让我回来吧,Leo。”

    “已经没事了,你看。”沈知言轻声笑了笑,在秦昭面前抬了抬右臂。

    “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大惊小怪。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秦昭没理会沈知言的打趣,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陆行驰的人做的吗?”

    不用问,沈知言也知道秦昭在想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在公路上追击我的人都进去了。颜青没有前科,没法重判,被顾铎找人看了起来。至于陆文福,他是没命出来的。”

    秦昭摇了摇头,“不够,Leo,这不够……那个颜青在哪儿?”

    “不急,阿昭。”沈知言眉头微皱,轻轻摸了摸秦昭的头发。

    “我的手受伤了,总部那边虽然没说什么,但质疑我能否继续胜任现在的职位,是迟早的事。我眼下的首要任务是证明自己,而Sparkling Star的参赛作品,比我一万句解释都要有力度。你明白吗?”

    说着,沈知言勾了勾唇角,浅淡一笑。

    “在我的事业面前,一切都要为之让步,那些跳梁小丑不重要,至少不值得现在的我,为他们耗费精力。”

    秦昭了解沈知言,在听完他的话后,便陷入了沉默。

    良久,秦昭再次开口。

    “江蛰的家人有线索了,找到他们也就这几天的事,我安排那边的兄弟去查,不会耽误事。让我回来,好不好?”

    听到江蛰家人的消息,沈知言微微挑眉。

    “这么快?辛苦你们了。”

    略作思忖,他继续道:“那边继续派人调查,我只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经过,事后不要再打扰他们。至于你……阿昭,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沈知言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翻找出一段信息,转发给秦昭。

    “八年前,江蛰的账户上收到过一笔巨款。顾铎查到了这笔资金的来源,是瑞士的苏黎世联合银行,交易终端的IP在瑞士楚格州。”

    沈知言神色郑重地看着秦昭。

    “楚格州作为瑞士的低税率地区,国际资本流动非常频繁,所以,调查起来难度很大。天御和当地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有合作,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我另外联系了当地监管部门的人,让他帮你和银行牵线搭桥。”

    说到这里,沈知言拍了拍秦昭的肩膀。

    “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秦昭嘴唇微微开合,嗫嚅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我办完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沈知言笑着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二人谈话间,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画室的门没有关,顾铎正靠在门口,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等了多久。

    见沈知言将手从秦昭的肩膀上放了下来,他才迈步走了进来,将手中提着的饭菜放到桌子上后,又转身去关上了窗户。

    “别吹冷风,小心着凉。”

    沈知言看着大大小小的餐盒,诧异地走到桌旁。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顾铎笑道:“孟教授的‘惩戒’晚餐。我可是因为你瞒着他,替你挨了半个小时的骂,你得多吃点。”

    秦昭见到顾铎跟没事人一样,还笑得出来,顿时周身散发出寒气,大步走了过去。

    “我只离开几天,Leo就出事了,顾总难道没什么要说的吗?”

    秦昭突如其来的发难,让沈知言一阵头疼。

    “阿昭。”他抬头看了一眼秦昭,声音虽然不算严厉,但暗含警告的意味。

    然而,顾铎并没有在意秦昭的找茬,他点了点头。

    “是我的疏忽。秦助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如今的顾铎,早已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那个一被挑衅就炸着毛宣誓主权的开屏孔雀了。

    秦昭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有些憋闷,他气恼地追问道:“你在Leo身边,就这么纵容他抽烟?”

    顾铎不在意秦昭的挑衅,是因为他对自己和沈知言的关系已然笃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脾气好。

    面对秦昭的咄咄逼人,他斜眼睨了过去。

    “言言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他想抽就抽,想戒就戒,自己有分寸,不需要旁人管教。”

    眼看战火要起,沈知言暗暗叹了口气。

    在秦昭再次开口前,他从桌上的几盒菜品中,挑了几样不太喜欢吃的,朝秦昭的方向推了推。

    “难得回来,尝尝我老师的手艺。”

    沈知言发了话,秦昭自然偃旗息鼓,但他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和顾铎相看两厌。

    “不了,你们聊,我来的时候看到小陈还在加班,我去帮帮她。”

    说完,他便转身快步离开了画室。

    等秦昭走后,沈知言揶揄地看着顾铎,“气量见长啊,顾总。”

    顾铎傲然地吃了口菜,冷哼一声,“区区助理而已,我还不至于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他看了一眼画架上尚未完成的画稿,以及一旁那叠废弃的画纸,问道:“左手适应得怎么样了?”

    沈知言摇了摇头,“不太习惯用数控板,我想着先用画笔找找感觉,可还是很生疏,有时候会控制不好力度。不过已经在适应了。”

    他抬头看向顾铎,回以一笑,“你呢?顾铮要回国了,老太爷的寿宴你准备怎么办?”

    “照常办。不过是一群为他人做嫁衣的废物罢了。”

    顾铎轻嗤,“连背后的黄雀是谁都不知道,就想来捕我,我会怕他们?”

    听到顾铎的话,沈知言微微蹙眉。

    可不等他开口,顾铎便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言言,你放心。”

    你放心——

    但具体放心什么,他并没有明说。

    沈知言想起了那天在厂房里,顾铎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由心中一动。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斩钉截铁道:“寿宴那天,我也要去。”

    顾铎想都没想,果断摇了摇头。

    “寿宴那天出席的都是公司股东,你别去,好好养伤。”

    沈知言挑了挑眉,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耍横道:“不是股东我也要去,以你伴侣的身份。”

    顾铎:!

    第86章 黄雀是谁? 沈知言的两难;去找颜青……

    AG办公大楼, 沈知言的私人画室里,在沈知言的话音落下后,陷入了一阵沉默。

    顾铎看了沈知言片刻,便起身走了过来, 双手撑在他身后的椅背上, 微微俯身, 将沈知言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中。

    沈知言老神在在地打量着顾铎挂在脸上的心思, 对他的忽然逼近丝毫不惧, 只觉得现在的顾总越来越不禁逗了。

    沈知言伸出手指, 在顾铎的胸前戳了戳。

    “在我的画室里,不许有乌七八糟的想法。”

    明明是沈知言先撩的自己,现在又倒打一耙,虽然这种“贼喊捉贼”的戏码顾铎已经习以为常,但嘴上仍不甘示弱。

    “那沈总具体说说, 我有什么想法?”

    见沈知言只是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顾铎这才收起了脸上玩味的神色。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言的眼睛,一字一顿, 郑重其事道:“言言,我们公开吧。”

    这件事沈知言之前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今年实在算不上好时机。

    在工作上,大家以利益为导向, 他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是总部的人趁机大做文章。

    沈知言是Alex派系的人, 总部的人一旦发难,针对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会拿他当筏子, 用舆论倒逼Alex。

    而今年,恰恰是Alex上位的关键时期,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徒增变数。

    更何况,现在他的手……

    沈知言轻轻拽了拽顾铎的领带。

    “我不是不想公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总部的人本来就对我的伤势心存疑虑,如果再给他们送去话柄,我担心会影响Alex今年的竞选。”

    说着,他的眼中带上了一抹歉意,“我答应你,等总部今年的换届结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和你公开,好不好?”

    顾铎叹了口气。

    对于沈知言的顾虑,他一直都清楚。只是刚才心头一热,一时情难自抑,没忍住问出了口。

    得到预想中的回答后,他又不死心地另辟蹊径。

    “天御也不是没有向时尚领域拓展的想法,正需要一位领军人物。”

    沈知言抿唇一笑,打趣道:“顾总,你这是要和我老板抢人啊?”

    在沈知言的一众烂桃花里,顾铎最厌恶的,就是那个傲慢无礼、随便亲人额头的“蓝眼睛”。此时听到沈知言的调侃,他不由冷嗤一声。

    “一个狂妄无知的家伙,沈总难道觉得我抢不过他?”

    听到顾铎酸气冲天的话,沈知言轻轻晃了晃拽在手中的领带,半开玩笑地警告道:“感情归感情,工作是工作,你别给我出难题。”

    沈知言这话,直接将了顾铎一军。

    顾铎听完一时语塞,便悻悻地不再纠缠有关Alex的话题。但对于让沈知言参加寿宴一事,还是没有松口。

    “言言,我不是不想让你以我伴侣的身份出席,只是寿宴那天可能会出乱子,我担心你的手伤。”

    “那我带着阿昭。”对于这件事,沈知言同样寸步不让。

    不等顾铎反驳,沈知言便再次开口。

    “顾铎,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来,实在蹊跷。当年绑架我的人是陆文福,可是,顾杨和陆静岚并没有男女之情,陆家没有站队三房,那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陆家当时又是在替谁办事?”

    顿了顿,沈知言接着说道:“算起来,陆家和文家是姻亲,他们和顾家唯一的联系,就是嫁给文政的顾锦。如果二房当年暗中参与了你们的内斗,心思不可谓不深。他们如今敢在寿宴上对你发难,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感受到沈知言字里行间的担忧,顾铎握住了他拽着自己领带的手,轻轻按了按。

    “我敢让顾铮接管海外分公司,怎么会不在他身边安插人?他们想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不足为惧。我担心的,反而是老爷子。祭祖那天,我已经摊牌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有动作,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底牌。”

    顾铎的话,让沈知言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他眉头微蹙,试探道:“你刚才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只黄雀,我认识吗?”

    顾铎明白沈知言在担心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俯下身,将头埋进了沈知言的颈窝。

    “我不想从你口中得知任何消息,也不会将天御的事情泄露给你。所以,别胡思乱想,你不需要二选一。”

    顾铎虽然没有正面回应沈知言的问题,但他的话,还是印证了沈知言心中的猜测——

    这里面,有方琢的事。

    顾铎或许并不知道方琢具体要做什么,所以才摸不清老太爷的底牌。

    而他之所以不想让沈知言参加寿宴,是因为担心,万一事情超出掌控,会让沈知言在他和方琢之间,陷入两难。

    见沈知言久久没有回应,顾铎担心自己将话说沉重了,便故作轻松地说道:“沈总,你大可放心。去业界打听一下,我顾铎承诺的事,都会做到。”

    顾铎和沈知言在一起后,一上头就爱乱许承诺。

    他说过不会让沈知言害怕的事情发生。

    他说过要为沈知言做的一切事情托底。

    他也说过,要让方琢自由。

    沈知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我不想打探你的计划,但我想知道,寿宴那天……你的态度。”

    顾铎笑了笑,“前尘往事,尽数清算。从今往后,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沈知言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在顾铎耳边,语气笃定地再次说道:“我要去。”

    顾铎已经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既然沈知言仍然要去,他便不再阻拦。

    “好,我带你去。”

    得到了顾铎的应允,沈知言便不再理会伏在自己身上的顾铎,而是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他回想着刚才顾铎的话,以及这段时间方琢的异常——

    自从他出院以后,和方琢的联系便少了许多。

    确切地说,方琢现在很少再回复他消息。

    方琢常说,不让沈知言掺和当年的事,他何尝不是和顾铎一样的心态。

    沈知言正沉浸在思绪之中,忽然,颈间传来一阵酥麻,将他瞬间拉回到现实。

    回过神来,他忙用自己那只健全的手,一把扒住了顾铎不安分的脑袋。

    “沈大设计师,创作无穷,但春宵苦短。你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家了,今晚回去吗?”

    顾铎的声音很闷,语气可怜巴巴的。可惜,他遇到了铁石心肠的沈知言。

    他回答地十分干脆,“不回,我今晚要在画室画图。”

    顾铎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总事业为重,我这个枕边人,自然要全力支持。不过,我得收点利息。”

    话音刚落,不等沈知言做出反应,顾铎便突然侧过头来,一口重重咬在了他的颈间。

    “嘶……”

    顾铎这一口没留情,沈知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还没等他伸手推开顾铎,顾铎便松开了嘴,直起身子。

    “你属狗的?咬我干嘛!”

    沈知言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顾铎为什么搞这么一出莫名其妙的偷袭。

    顾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也没解释,便朝沈知言挥了挥手。

    “我走了,别忙太晚,明天见。”

    沈知言一脸懵地看着顾铎转身离开自己的画室,默默在脑中画了一个问号。

    而顾铎到底在发什么疯,他第二天便有了答案。

    沈知言给秦昭安排了新的任务,在离开前,秦昭来向沈知言辞行。

    他这次来到画室时,屋内再也没有呛人的气味,烟灰缸中空空如也。

    沈知言坐在画架前,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看到秦昭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含着糖冲对方扬了扬下巴。

    “烟被我丢了。不抽了,放心。”

    说着,他随手从一旁的盒子里抓起一根糖,丢了过去,“思怡今早补的货,尝尝。”

    昨天顾铎反驳秦昭时,沈知言没有吭声,是不想在秦昭面前驳了顾铎的面子。

    但秦昭在得知他受伤后,大老远跑回来探望,劝他不要抽烟,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沈知言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寒心。

    然而,在沈知言承诺自己不再抽烟后,秦昭铁青的脸色并没有半分好转。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秦昭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沈知言的颈间瞟去。

    那里有谁的咬痕,沈知言心里一清二楚。他瞬间就明白了昨晚顾铎胡作非为的原因。

    沈知言不禁暗暗吐槽,昨天他竟然还夸顾铎大度,真是瞎了眼了。

    秦昭走后不久,陈思怡就憋着笑跑了过来,按他秦哥的嘱咐,给沈知言送来了创口贴。

    沈知言轰走了大早上吃瓜的陈姓助理,直接黑着脸,将颈间的痕迹拍下照片,发给了顾铎。不久,就收到了顾铎发来的表情包。

    表情包不是重点,重点是,表情包中的人,竟然是沈知言。

    Leo沈知言:哪儿来的?

    顾铎:咋俩有个CP超话,里面有很多,我保存的。

    Leo沈知言:你还有空逛超话?

    顾铎:没空。但高筝是小主持,他有帮我留意,我看着好看,就存了下来。

    Leo沈知言:?

    ……

    常年不用左手作图,再加上肩上的伤势或多或少仍有影响,沈知言一度陷入了困境。

    但毕竟他的功底摆在那里,又有多年的设计经验,在提交作品的日期截止前,沈知言如期上交了设计稿。

    Sparkling Star的参赛规则规定,初赛阶段只需要提交设计稿,评委会从创新性、主题表达和美学价值几个维度综合评价。在进入复赛后,才需要参加选手提交实物作品。

    心头的大石落了地,沈知言赶忙约了宋峰见面。

    当初,沈知言是在赴完宋峰的邀约后出的事,这让宋峰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又约不出来沈知言,便只能在他投资的影视剧中追加了投资,还帮忙提前搞定了宣发平台。

    前段时间,沈知言因为赶稿,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社交往来上。如今终于抽出空来,他自然要向宋峰表明态度,以免二人之间产生隔阂。

    时间依然定在下午,地点还是高尔夫俱乐部。

    不管是时间、地点,还是二人的合作关系,一切都没有改变。

    虽然沈知言因为手伤不能打球,但宋峰摸清了他的态度,心情大好。一个高兴,竟然打出了个hole in one。

    宋峰当即大手一挥,做起了场子里的散财童子。更是借着这个缘由,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请沈知言这个小酒鬼。

    对于宋峰变着法儿的赔罪,沈知言却之不恭,毕竟二人图的,都是未来的合作双赢。

    况且,在他被绑架一事上,宋峰只是时间上赶巧而已,与之并没有什么关系。

    而对于真正的始作俑者,沈知言既然腾出手来,当然要进行彻底清算。

    “救命……救命——”

    “咳咳咳……”

    京郊水库的旧厂房里,颜青再次被人从水中提起。他蜷在地上,狼狈地咳着呛进气管的水。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向他逼近。

    颜青只觉得脖颈一松,原本拽着他的那几个保镖,纷纷向来人恭敬地打着招呼。

    “沈总。”

    听到这个称呼,颜青心中一惊。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颜青认命地抬起头来,眼中充斥着血丝,虚弱地看向来人。

    “沈知言……”

    第87章 寿宴前夕的暗流涌动 颜青下场;赴宴、……

    顾老太爷的寿宴在即, 这类事务一向由顾棠负责打点,这次也不例外。

    自从上次顾棠联合陆家对顾铎出手,被顾铎强势反击后,他便收敛了锋芒, 在天御夹着尾巴做人了。

    甚至他如今的职位, 还是老太爷凭借公司创始人的身份, 强行保住的。

    只是, 祭祖过后, 老太爷在公司本就所剩不多的权利, 被顾铎尽数收缴。如今的顾棠,做事更是谨小慎微,唯恐稍有差池,被顾铎抓住由头,趁机处置。

    “好的, 劳烦替我感谢徐老,多谢赏脸。”

    在前往天御集团的路上, 顾棠挂断电话后,便编辑了一条信息, 准备发给顾铮。

    然而,正在这时,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顾棠毫无防备之下, 没稳住身形,不由向前一个趔趄。

    他满脸怒容, 抬起头来就想呵斥,可当他看清车窗外的情形时,脸色倏地一僵。

    车外, 三辆外形张扬的摩托,伴随着尖锐的引擎轰鸣声,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顾棠的瞳孔骤然一缩,还没等他叫出声来,那三辆摩托便猛地转向,开始绕着顾棠的车,一圈一圈高速行驶。

    摩托上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根棒球棍。尽管他们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在京市,敢如此招摇过市的,除了徐胜宇那个混不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砰——砰——”

    棒球棍密密麻麻地砸在车上,顾棠铁青着脸僵在后座,敢怒而不敢言,握着手机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三人发泄够了,对着车里的顾棠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随后,便在刺耳的引擎声中扬长而去。

    一辆跑车在不远处看够了戏,在几人走后,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车门打开,车上的人将一个麻袋丢到了顾棠车前。

    麻袋应声落地,滚动了两圈,隐隐有一丝动静从里面传出。

    一大早遇到这种阵仗,司机的心情实在谈不上美妙。绑架、劫持、仇杀……种种戏码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在看到那几个小混混离开后,这才放下心来。

    他的面色有些发白,回过头,询问顾棠,“棠少,那些人丢下了东西。”

    顾棠也一头雾水,冲着车外扬了扬下巴,“你下去看看。”

    “是。”

    司机白着一张脸打开车门,隐约听到从麻袋里传来一阵呜咽声,忙快走几步。

    打开麻袋后,颜青的脸赫然出现了在他的眼前!

    “棠少!是……是颜青少爷!”

    颜青虽然家世不好,和顾棠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金钱交易,但他终究是顾棠唯一固定的床伴,所以,顾棠的手下大多对他比较尊敬,会称他为颜青少爷。

    听到司机的呼喊,顾棠急忙下车,入目的便是颜青手腕处已经凝固的血渍。

    顾棠的腿不由一软,几步走上前去,就见颜青面色惨白,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绝望。

    “棠少……”

    顾棠将颜青从麻袋中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车里,便嘱咐司机立刻掉头。

    “去医院。”

    颜青的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在后腰处挨了两脚,其余的伤,全在两只手腕上——

    韧带撕裂,与沈知言的伤势如出一辙。

    颜青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

    顾棠坐在一旁,也不管医院的规定,以及是否会对病人造成影响,自顾自地抽着烟。

    在得知陆文福和那天参与绑架沈知言的人都进去之后,他让人去里面找了一圈颜青,没有找到。那时他就知道,人在顾铎手里,只要顾铎不解气,颜青就放不出来。

    顾棠没有办法,只能窝囊地等待。

    他不敢再和他小叔硬刚,至少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他不敢。

    “沈知言问我,平时用哪只手作画。”

    病床上,颜青盯着天花板,喃喃低语。

    “我以为他要对等报复,就说左手……”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崩溃,“可没想到,他让人废了我的左手后,也没放过我的右手……”

    对于颜青的遭遇,顾棠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听。

    颜青的每一句话,在顾棠耳中,都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

    顾棠将手中的烟按灭,径直起身穿上外套,没有再看颜青。

    “我给你留两个保镖,需要什么,就让他们去置办,你好好养伤。”

    顾棠迈步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了颜青的声音。

    “棠少……我的手伤了,不能再画图了。”

    颜青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顾棠没有去辨析,他甚至没敢回头看颜青一眼。

    “伤了就养着,不能画就不画,家里不缺你那仨瓜俩枣。”

    说完,他不等颜青再开口,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虽然经历了这段糟心的插曲,但顾棠走进天御大厦时,脸上又挂起了平和的微笑。

    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父亲一样,在人前都是一副亲切的模样。向他打招呼的同事,不管认识与否,他都微笑点头回应。

    到了公司后,顾棠第一时间便去了顾铎的办公室——今早来这么一出,如果说背后没有顾铎的授意,绝无可能。

    “小叔。”

    敲门得到应允后,顾棠走进办公室,毕恭毕敬地垂首站在一旁。

    顾铎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完后,他叫来企划部的负责人,和对方聊了一会儿修改方向。

    等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妥当后,顾铎才将目光投向被自己晾在一边许久的顾棠。

    “今天上午有应酬?来得这么晚。”

    顾棠低着头,歉声道:“有个朋友受了伤,我送他去了医院。”

    “朋友。”顾铎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嗤笑一声。

    他靠在椅背上,望向顾棠,“哪家医院?”

    顾棠闻言,身体不由一颤,他的面色几经变化,最终恳切地看向顾铎。

    “小叔,颜青只是个学生,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他的手毁了,没有前途了,您就放过他吧。”

    “啧……这帽子扣的。”

    顾铎看向顾棠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他只是个学生,那你为什么让他去绑架沈知言?还是说,这件事你事先并不知情,是他自作主张?”

    顾铎的话音落下,顾棠的眼中满是震惊,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般,显得不知所措。

    顾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顾棠这套堪称科班水平的表演,面带玩味。

    “该不会是我错怪你了吧?小棠,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反正他也没招出你来,作为顾家人,你的话,小叔还是会信的。”

    顾棠急忙上前一步,一副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模样。

    “这事我真的不知情,小叔!我知道沈总是你的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他!”

    “这样啊……那这么说,我就没冤枉他。”

    顾铎说着,一扫之前的玩味,声音变得强势而严厉。

    “你知道那天如果我晚到一步,沈知言会陷入什么处境吗?我不问你他靠谁联系上的陈玉成,也不问你他怎么和陆文福搭上的伙。我只问你,他们要的是沈知言的命,如今只废了他两只手,过分吗?”

    见顾铎动怒,顾棠连忙站直身体,大声说道:“不过分!”

    按照顾棠以往的行事作风,此时为了表示诚意,他会继续加码,直到让顾铎满意为止。

    但颜青的手已经伤了,顾棠再怂,在这个时候,也实在不愿意拿颜青做筹码。他站在那里,嘴唇嗫嚅着,陷入了天人交战。

    顾棠的面色变化,被顾铎尽收眼底。

    他没吱声,只是任由顾棠独自站在那里权衡利弊,掂量着人情与感情的分量。

    颜青是沈知言要放的,顾铎自然不会驳了沈知言的话,再动他。如今他冷眼旁观,不过是厌恶顾棠这种既想为颜青求宽恕,又想用他讨人情的举动而已。

    看得烦了,顾铎挥了挥手,“行了,别杵我这儿了。你虽然要忙老太爷的寿宴,但工作的事也不要懈怠,出去吧。”

    闻言,顾棠如蒙大赦,暗暗松了口气,应了一声后,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随着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顾棠的笑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但即便如此,僵硬的笑仍被他挂在脸上,直到他坐上了赶赴饭局的车。

    顾棠自小跟着顾铮,将他父亲待人接物的方法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可惜,他上头有顾铎压着,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出头,虽有心机,却终究缺乏城府。

    至少,在顾铎或者沈知言这样眼光敏锐的人眼中,他所有伪装的态度,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经历过八年前顾家的内斗,见识过顾铎的手段,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和顾铎打擂台。

    只是……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

    有顾铎在,他顾棠永无出头之日。

    当年在选择继承人时,顾杨是老太爷的第一选择,而顾棠只是退而求其次。

    可顾铎强势霸道,硬生生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顾棠连当初被他嫌弃的那个“其次”,都没能捞到。

    可是凭什么呢?

    都是顾家人,凭什么从来都是长房和三房争利益,他们二房就要左右逢源地给他们做嫁衣?

    因为不甘,所以要争。

    怕也要争。

    稳定了心神,顾棠缓缓睁开眼睛。此时,车已经停在了天峰国际门口。

    顾棠推开车门,一路来到事先订好的包厢,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他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坐在包厢上首的老人身上,恭敬地欠身赔礼。

    “抱歉,徐老,还有各位叔伯。公司临时有事,我来迟了。”

    包厢内,在一众天御的建材供应商中,坐在首位的,正是徐胜宇的爷爷,徐茂荣。

    ……

    顾氏会所门前人声喧嚣,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下,沈知言和顾铎先后下了车。

    沈知言今天穿了套宝蓝色西装,搭配了一条和顾铎的衣服同色系的咖色条纹领带。

    这段时间,他的手伤恢复得很好。在他一再保证不会使用右手后,在寿宴这天,他摘下了戴在右手上的支具。

    沈知言向来极为注重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尤其是出席这种有不少媒体记者的场合,会尽一切努力避免让自己狼狈。

    顾铎走下车,正了正领口那条宝蓝色领带,自然而然地握住沈知言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他亲手戴上去的袖扣,与自己的那对交相映衬。

    在沈知言的默许下,二人虽然没有公开恋情,但在公开场合,也不再刻意回避一些稍显亲密的举动。

    “顾总。”沈知言握拳抵在唇边,轻声道:“你现在这副笑,有点不值钱。不太适合鸿门宴这种场合。”

    顾铎稍稍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捏了捏沈知言的的手。

    “听沈总的。”

    顾氏会所今日以金、红为主色调,被装点得金碧辉煌。在大厅中央悬挂着一幅巨大的 “寿” 字刺绣,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天御集团的发展历程,以及顾老太爷一路打拼的光辉事迹。

    寿宴定于十二点正式开始,但九点多的时候,就有宾客陆续抵达,趁着宴会还没开始,三三两两地坐到一处,热络地攀谈社交。

    顾铎带着沈知言刚走进大厅,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阿铎!好久没见了,快!让大哥看看!”

    第88章 开场前的交锋 众人登场

    沈知言和顾铎循声望去, 就见一个中年男子步伐矫健地从宴会厅中走出,快步朝顾铎的方向走来。

    沈知言并不认识来人,但从他的话中不难判断出,这人便是顾家二房那位常年身居国外的、天御海外分公司负责人, 顾铮。

    顾铮的身形不算太高, 面庞圆润, 笑起来时, 眼睛会眯到一起, 看上去十分面善。

    顾铎上前一步, 笑道:“大哥,好久不见,回国也不提前说一声。”

    “这不是特意给你一个惊喜嘛!”顾铮大笑着张开双臂,抱了抱顾铎。

    松开手后,他认真地端详了顾铎片刻, 随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这些年, 你真是成熟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总爱跟在大哥屁股后面的毛头小子了。”

    说着, 顾铮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听说,前阵子小棠给你惹了麻烦。”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

    “唉……我这个做父亲的,常年不在他身边,也没人管他。那孩子心性不坚定, 容易被人挑唆。你作为他的小叔,想训就训, 该揍就揍,大哥绝对支持你!”

    “大哥,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事情都过去了, 小棠现在工作很踏实。”顾铎嘴角挂着笑意,温声回应道。

    “那就好,可别因为那个混小子,让咱哥俩之间生了嫌隙。”

    顾铮说完,将视线落在了顾铎身后的沈知言身上,微微迟疑一下,试探着问道:“这位……就是AG的沈总吧?”

    对于顾铮知晓自己的身份,沈知言并不感到意外。

    他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伸手与顾铮相握,“顾先生您好,我是沈知言。”

    顾铮连忙笑着摆了摆手,“嗐!别这么见外!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跟着阿铎叫我‘大哥’就成!”

    沈知言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顾大哥,欢迎回国。”

    顾铮“哈哈”大笑了两声,“在顾家,我和阿铎的关系是最好的。他爸妈那时候都忙,他打小就爱跟着我。”

    “是啊,小时候,大哥很照顾我。”顾铎脸上的笑意未减,但语气有些淡漠,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说罢,他不等顾铮开口,便拉起沈知言的手,话里有话道:“大哥,进去说。怎么,你这一回国,就打算把我和言言饿死在爷爷的寿宴上不成?”

    顾铮像是没有听出顾铎的言外之意一般,一拍自己的脑门,“你瞧我,见到你太高兴,一时忘形了,哈哈哈哈!”

    顾铮一边说着,一边将顾铎二人往宴会厅中引去。

    “今天爷爷寿宴,准备了不少好酒,咱俩宰老爷子一回,今儿不醉不归!”

    “行啊。”

    此时,距离寿宴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宴会厅中的宾客们已经在服务人员的引领下,就座于各自的位置上。

    沈知言环顾一圈,不由暗暗吐槽顾铎那天说的“只有股东出席”这句话——

    参加寿宴的宾客中,除了天御的股东们,显然还有不少合作商。

    而且,沈知言放眼望去,发现还有一些座位依旧空着,很明显,仍有部分宾客尚未到场。

    老太爷如今的失势,其实从寿宴中,便可见一二。

    当年,就算顾老太爷退了下来,但人脉关系仍在,也有不少“至交好友”尚且在任。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他的一句话能让京市抖三抖。在他的寿宴上,哪里会出现到了这个时间点,还有人没到场的情况?

    老太爷寿宴的邀请名单,一度是社交场合里吹嘘炫耀的资本。

    有些富商,为了求老太爷帮忙引荐人脉资源,甚至会当场来一段祝寿曲目,供人取乐,只为搏老太爷欢心。

    顾老太爷倒也未必喜欢听曲,但他享受众人臣服的感觉。

    但这一切,在八年前顾铎掌权后,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来,是老太爷年事已高,不管过往再怎么风光,如今也已经人走茶凉。二来,是顾铎“独裁专断”,他不容许老太爷的手伸到天御内部,这些年连消带打,将老太爷留在天御的人尽数拔去。

    此时,顾老太爷穿着一套红色鹤纹唐装,在顾锦的搀扶下,已经坐到了主桌。他的身后跟着两位护理师,身旁簇拥着顾锦的一双儿女。

    听着一套又一套祝寿词,老太爷笑得春风满面。

    沈知言跟着顾铎,径直来到了主桌。

    寿宴上对于座次的安排极为讲究,能够坐在主桌的,除了顾家几位举足轻重、说得上话的人物之外,还有天御的一些重要合作商。

    徐家和华家都算得上顾铎的左膀右臂。可是,在这次寿宴上,华家并不在受邀之列。

    而徐家出席的,是虽然退居幕后,却依然掌有话语权的徐老。

    “爷爷,阿铎来了!”顾铮笑着向老太爷打了声招呼。

    随着顾铎的到来,主桌上原本一片融洽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顾铎看向老太爷,带着沈知言走上前去,“爷爷,我带知言来给您祝寿。”

    沈知言微笑着迎上顾老太爷略显不善的眼神,“老太爷,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延。”

    在场众人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在看到今年寿宴的这般架势时,便知道必定会有事情发生。

    如今,又见眼前这两位,嘴上说着祝寿,可态度一个比一个敷衍,甚至两手空空,连个寿礼都没准备,不由相互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老太爷自矜身份,不愿多言,自有人替他发声。

    “嘁,拜寿居然连寿礼都不带,这么不懂礼数。”

    顾锦的儿子顾枫,此时正站在老太爷身边,用在座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祭祖那天,顾铎因为沈知言的缘故,扫了顾锦的面子。因此,顾枫对沈知言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虽然不敢惹顾铎,但沈知言一个外姓人,凭什么敢在顾家老太爷的寿宴上造次?

    听到顾枫的话,顾铎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知言同我是一家,与我共送一份寿礼。这都不懂,小枫,你的礼数呢?”

    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顾铎他自己也没送啊?

    可这话顾枫不敢对顾铎说。

    顾枫咬着嘴唇,不甘心就此丢了脸面,他刚想开口辩解几句,却被文政一把拉了过去。

    “沈总,实在抱歉,小孩子口无遮拦,不懂事,还望您不要见怪。”

    沈知言温和地笑了笑,“无碍,小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没有教好,也不能全怪他。不过,童言无忌,文先生不必太过自责。”

    平日里,沈知言很少在社交场合让别人下不来台。不过,今天他和顾铎是来赴鸿门宴的,自然也没打算同这些人结什么善缘。

    沈知言的一句话,将顾枫的问题转嫁到了文政身上。文政碍于顾铎在场,只得连连点头,涨红着脸将顾枫拽到了一旁。

    “哈哈哈哈,有阿铎辛苦打理天御,又有子孙在身前尽孝,爷爷自然顺心满意,哪有不长寿的道理?我替爷爷多谢沈总的吉言!”

    顾铮像是没看到场面上的尴尬一般,笑着看向沈知言。

    “这次寿宴是小棠筹备的,孩子办事不牢,事先不知道沈总要来。不过没关系,临时加个位置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给顾棠递了个眼神,顾棠忙迎了过来。

    “沈总,我已经让人给您在那边加了座位,请跟我来。”

    顾棠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沈知言往一旁的席面上领,那里坐着顾家其余人和一众姻亲,顾楠也赫然在列。

    顾楠正靠在椅背上,磕着瓜子看这边的热闹,见沈知言看向自己,忙向他挥了挥手。

    沈知言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在顾铎轻轻拽出他身旁的椅子后,沈知言径直坐下。随后,顾铎也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知言当然要坐在我身边,怎么,爷爷是觉得,在您的寿宴上,我不配做主桌?”

    顾铎没有理会顾棠,而是笑着看向顾老太爷,率先发难。

    不等老太爷发话,顾铮抢先一步,佯装责怪地说道:“阿铎,怎么能跟爷爷这样说话!”

    接着,他又看向顾棠,斥责道:“小棠你也是不懂事!AG是天御的重要合作伙伴,你怎么安排的座位?”

    顾家的戏精不少,沈知言没搭理这对父子的一唱一和,兀自端起茶杯,悠然地喝着茶。

    作为最终的背锅侠,顾棠在连连道歉后,在主桌补加了座位,这事才告一段落。

    “呵呵,原来这就是沈总啊,我听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提过你,果然是一表人才。”

    不远处,徐老目光幽深地看向沈知言,又看了看顾铎,惋惜道:“可惜,我那孙子不争气,没顾总有本事。”

    徐胜宇当初大张旗鼓地追沈知言,在京市并不是秘密,毕竟,三不五时地跑到AG大楼底下送一车鲜花这种事,无论搁哪儿,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徐老的话音落下,沈知言刚想开口,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却冷嗤一声。

    “徐老,您太妄自菲薄了。徐少只是大器晚成而已!徐少也好,顾总也好,家世在那儿摆着呢,哪里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沈知言暗暗挑了挑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看这人的架势,想必是今天被安排用来打头阵的。

    “家世怎么了?”沈知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中年人,认真道:“我没爸,顾铎也没爸,他比我多个妈妈,我比他少个爷爷,我俩各有优势。”

    “噗——”

    这话一出,隔壁桌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顾楠,一口水呛了出来,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沈知言这话当着顾老太爷和徐老的面说出来,不免有些重了。但奈何这桌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提前发作,打乱事先的安排。

    一时之间,竟无一人发声。

    顾铎强压着上翘的唇角,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知言,越看越喜欢。

    顾铎最喜欢的,就是沈知言卸下社交伪装后,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老子天下第一好”的得意劲儿。

    眼看着嘴角要压不住了,他虚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多谢沈总对我另眼相看。”

    沈知言回以一笑,“彼此彼此,顾总。”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顾铎,“徐老给他们打头阵,看来,他们要在建材供应商上做文章。”

    顾铎贴心地帮沈知言续了茶,轻声道:“徐茂荣人老成精,能是那帮人能利用的?等着看好戏吧。”

    正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沈知言这才知道,场中的那些空座是为谁而留的。

    原来,顾老太爷不仅邀请了合作商,还邀请了天御集团的银团债权人。

    以华信银行为牵头行,连同另外四家参贷行的高层均在受邀之列。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华信银行信贷部主管,方琢。

    在方琢几人到来后,顾老太爷的脸上便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色。

    他看向方琢,笑道:“多谢方主管肯给我这个小老头面子,愿意赏脸前来。”

    “哪里。”方琢将寿礼递到老太爷身后的护理人员手中,缓声道:“老太爷今日是寿星,必然所愿皆成。”

    “哈哈哈哈,有方主管和一众同仁保驾护航,天御必定前程无碍。”

    说罢,他便热情地招呼几人赶快落座。

    华信银行作为牵头行,占天御债权的40%,因此,作为华信银行的高管,方琢被邀请坐到了主桌。

    只是,自始至终,方琢都没有看沈知言一眼。

    自方琢进来后,沈知言的目光便没有片刻从他身上移开。

    他的手指不由缓缓收紧,内心的不安在不断翻涌。

    下一刻,一道暖意将它们强势地包裹起来——顾铎的手,附在了沈知言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轻轻安抚着。

    随着宴会厅中音乐的变化,正中央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顾老太爷过往的采访视频。视频中,老太爷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主持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寿宴正式开场。

    伴随着主持人声情并茂的介绍,屏幕中,顾老太爷各个时期的照片一张张翻滚。

    忽然,一阵“嘶啦”声响起,接着传来了一道刺耳的电流音。

    面对突如其来的故障,主持人在短暂的错愕后,便想说些什么找补。

    这时,屏幕中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了,所以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我叫江蛰……”

    听到江蛰的那段录音,沈知言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随后向顾铎挑了挑眉。

    ——开锣了。

    第89章 寿宴上的逼宫 围剿顾铎;徐家搅局;准……

    录音播放完, 宴会厅陷入了死寂。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由将目光投到了顾铎身上。

    顾铮面露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顾铎,“阿铎, 这是真的吗?当初, 小杨他……”

    “大哥, 江蛰可是阿铎的心腹, 录音都摆在这儿了, 还能有假?当年江蛰死得不明不白, 原来是这个原因!”

    顾铮的话没有说话,顾锦便站起身来,愤而将其打断。

    她快步冲到顾铎身前,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阿铎,你和小杨再怎么争, 也都是顾家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当年媒体对小杨的死议论纷纷, 枉我一直这么信任你!”

    “你住嘴!”

    顾铮突然怒喝一声,制止了顾锦的咄咄逼人。

    他怔怔地望着顾铎, 端详了许久,痛心疾首道:“当年你父亲被顾铄一家气得心脏病发,我送他去医院时,他拉着我的手, 嘱咐我一定要看好你,让你不要冲动行事。”

    顾铮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 眼中漫上一层泪水。

    他缓缓坐到座位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用手痛苦地扶着额头。

    “怪我……都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尽到责任。可……可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啊!我没能阻止阿铄走上歧路, 到头来,也没能拦住你……但是,小杨他千错万错,却罪不至死啊!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顾铮的声音万分悲切,说到激动处,甚至用手恨恨地捶打着桌面。

    “咚——咚——咚——”

    就在这时,拐杖杵地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本因为顾铮的哭诉而变得嘈杂的宴会厅,顿时恢复了安静,顾铮也顺势收声。

    众人齐齐看向顾老太爷。

    老太爷面沉如水,布满皱纹的手指死死攥着拐杖上的龙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顾铎,满是威严。

    “阿铎,你怎么说。”

    顾铎看完了顾氏演技大赏,啧啧道:“原来还要听我说啊?看刚才那阵仗,我还以为已经定罪了。”

    他不紧不慢地向后靠去,双腿交叠,饶有兴致地环顾一圈。

    “一段录音而已,真假证实了吗?如果是真的,当年为什么不交给警方?今天又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能在爷爷的寿宴上搞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仅凭一段录音,就能让诸位如此哭天抢地,是大家太天真,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顾铎蹙眉看向顾铮,语重心长道:“大哥,你管理分公司的时候,也是如此轻听轻信吗?这叫我怎么放心把分公司交给你?”

    话落,他又将头转向顾棠,语气略显责备,“小棠,你虽然能力不足,但胜在做事认真。可在爷爷的寿宴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你是怎么筹备的?”

    顾铎的目光,最终又落回到老太爷身上。

    “爷爷,现在是法治社会,您问我怎么说,我就一句话。”

    顿了顿,顾铎一字一句道:“若想定我的罪,请让警察来。”

    祭祖那天,顾老太爷曾在顾铎手上吃过亏。如今面对对方的强势反击,他缓缓阖上双眼,回避了顾铎的视线。

    “顾家犯事的,已经出了一个阿铄,不能再添人了。”

    过了许久,老太爷再次沉沉开口,“阿铎,你引咎辞职吧,股份并入家族信托。”

    顾铎荒谬地瞥了顾老太爷一眼,不再说话,而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静等这场戏的下文 ——

    这种鬼话,不要说顾铎,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乖乖照做。

    果不其然,老太爷的话宛如一道信号。

    天御的CFO赵康杰与顾棠对视一眼,喉头微微滚动。他看了看顾铎,一咬牙,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台上,一把夺过了主持人手中的话筒。

    “各位!我有一些话,已经忍了很久,事到如今,不得不说!”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在空旷的宴会厅中炸响。

    见状,台下看戏的宾客纷纷安静下来,迎接接下来的戏码。

    感受到顾铎扫来的目光,赵康杰吞咽了一下口水,深深吸了口气。

    “顾总,这些年承蒙您的提携,也感谢您对我的一路栽培。但身为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有些事我若再沉默,就是对全体股东的不负责任!”

    顾铎看着这个与自己并肩奋战多年的下属,目光复杂。

    他没有动怒,只是缓声道:“还记得吴启源的下场吗?康杰,祸从口出,想好了再说。”

    顾铎想给赵康杰一条回头路,可这话落在对方耳中,却成了心虚的铁证。

    赵康杰的声音不由变得激昂起来。

    “顾总,没有人能否认您对天御的贡献。可以说,天御有今天,您功不可没。可时代变了,市场风向转了!您常说,老太爷那一套不适合当年的天御,可您是否想过,您这一套,就适合如今的天御吗?”

    有些事在开始做之前,可能会万般犹豫。可一旦踏出第一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反而越发坚定。

    赵康杰紧了紧手中的话筒。

    “这些年,你在商海纵横捭阖,战无不胜,所以骄矜自满,在决策上独断专行,甚至无视公司的利益!你敢说,当年你一意孤行推进‘北海航运并购案’,不是因为航运这个版块曾由顾杨负责,你想借此机会彻底压过他的业绩,这才好大喜功吗!”

    当年顾铎为了拓展天御轮渡的业务,需要在海外搭建跳板,这才选中挪威的Northsea Shipping,推动了“北海航运并购案”。

    那时,接管海外分公司的顾铮,出具了“北海航运估值报告”。基于报告内容,顾铎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一路为这个并购案开了绿灯。

    而北海航运果然不负众望,财报一路飘红,每个季度的利润都十分可观。

    但是,这起并购案并非全无风险,在它的合同中,存有一项关于三年内净利润的对赌协议。

    而眼下,正是对赌协议的最后期限。

    赵康杰的声音在宴会厅中回响,他越说越有底气,在台上傲然转身。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身后的屏幕上时,刚绽开的笑容,顷刻间僵在了脸上——

    屏幕上,还停留着刚才主持人介绍时,播放的老太爷的照片。

    面对迟迟没有动静的屏幕,赵康杰怔愣片刻,犹豫着看向台下的顾棠。

    顾棠暗自皱眉,指尖飞快地在手机上按动,询问情况。

    沈知言见台上的慷慨陈词猝然停止,眉梢轻轻一挑。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监控,好奇道:“作为局外人,我对这起并购案不是很了解。冒昧问一下,赵先生特意在今天提起此事,是因为北海航运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知言的话音刚落,屏幕便快速闪烁了一下。

    下一刻,一页审计报告,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里面一行猩红的数字,瞬间激起了台下股东们的阵阵惊呼。

    三年净利润:23.7亿欧元——远没有达到对赌协议的要求。

    见报告如期出现,被晾在台上的赵康杰不疑有他,长长舒了口气。

    “没错!顾总,当你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看财报时,可曾想过,这些年一直有一家海外公司,在暗中给北海航运注资,制造虚假盈利的假象!”

    说着,他环顾四周,看向在场众人。

    “各位股东,你们应该清楚,按照合同规定,若北海航运三年净利润没能达标,天御将按收购价的200%进行赔偿,也就是48亿欧元。顾铎他为了一己私欲,没有深入调查,就带着天御跳进了这个明晃晃的陷阱!这样的负责人,还配得到大家的支持吗!”

    在审计报告出现后,那些抱着看戏心态的股东们,脸上的戏谑便已经化作了惨白。

    毕竟顾杨已经死了八年,他的死亡是否与顾铎有关,和他们并没有关系。

    但北海航运的对赌不同,这关系到公司的现金流,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北海航运每个季度的财报我都看过,这怎么可能!查一下那家注资公司!”

    “等查清楚,天御的现金流早被吸干了!这事如果报道出去,股市还不知道要怎么震动!”

    “呵呵,谁知道当年的对赌有没有猫腻?掏了天御的钱,喂了谁的钱包?”

    “咚——咚——”

    一片纷乱中,顾老太爷的拐杖重重砸向地面,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顾铎。

    “阿铎,你……你竟然拿 400 亿去和一个死人斗气!你就是这么管理集团的!”

    而一旁的顾铮,眼眶里还泛着未干的泪光。他刚从兄弟阋墙的伤痛中走出来,就无缝加入了震惊大军。

    刚刚还在懊悔没有带弟弟走上正途的大哥,适时挺身而出。

    “各位,都冷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顾铮红着眼睛,张开双臂试图平息众人的义愤填膺。

    “阿铎当年也是一心为了天御,谁能料到会变成这样……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资金缺口!400亿对天御而言不是问题,问题是资金周转需要时间。”

    说到这里,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方琢。

    “方主管,不知道华信银行能不能……”

    “顾铮先生,经此一事,我们现在对贵司的管理层,是否适配天御如今的发展,持怀疑态度。银行这边的路,天御就不要想了。”

    方琢依旧是沈知言初见时,那副严谨干练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相反,鉴于对赌失败和财务造假的双重风险,以及管理层信任危机,银行很有可能启动风控机制,提高存量贷款利率,并提前收贷。而且,恕我直言,这件事一旦曝出,国际评级机构那边,恐怕很快就会下调天御的信用评级。各位,自求多福吧。”

    方琢的态度很微妙。

    平心而论,400亿虽然会让天御的现金流紧张,但以天御的根基,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对股东而言,不过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但银行的态度不同。

    银行若启动风控机制,天御的资金链会压力倍增。届时,一旦国际评级下调,天御面临的,将是市值的蒸发和集团价值的崩盘。

    而从方琢的话中不难听出,银行已然对天御管理层发出质疑,矛头直指此次事件的决策人。

    一时之间,宴会厅内所有的目光,纷纷投向了顾铎。

    自寿宴开始以来,便风波不断。

    先是用江蛰的死亡录音,暗示顾铎存在法律风险。再借赵康杰之口曝光对赌协议,质疑顾铎的决策能力。之后又通过银行的割席,挑起股东与顾铎的对立。

    短短时间里,在老太爷寿宴名单上的人,皆已粉墨登场。

    如今,只剩下围剿顾铎的最后一环,建材供应商的反戈。

    “咳……”

    顾棠等了一会儿,见徐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便轻咳一声,以做提醒。

    然而——

    自沈知言与赵康杰搭话后,屏幕上出现审计报告的那一刻起,徐老就垂下头,专心致志地拆起了螃蟹。

    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全神贯注,任凭场内沸反盈天,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此时,他正拿着剪刀,细致地剪下蟹腿,成功屏蔽了顾棠发来的信号。

    顾棠:……

    顾棠见徐老在这种时候,非要跟一只螃蟹过不去,不由一阵无语。

    但事已至此,徐老不上,只能换人。

    无奈之下,他将目光投向了先前嘲讽沈知言的那个中年人,递过去一个眼神。

    那人立即心领神会,随手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摔,猛然站起身来。

    “按理说,今儿是老太爷的寿辰,有些话本不该在这时开口。”

    中年男人手撑着桌沿,目光逼视顾铎。

    “可天御眼下现金流告急,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哪像顾家财大气粗?顾总,哥几个还要养家糊口,您是不是先把货款结一结?”

    那人眯着眼睛,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还有,你们连这么关键的并购案都能出岔子,谁知道天御还藏着多少窟窿?我们的供货合同,能安稳地履行下去吗?依我看,咱们的合作也得重新掂量掂量!”

    说完,他得意地扬起下巴,眼神扫过席间众人。

    可预想中的附和声并未响起,宴会厅里,只有窸窸窣窣拆蟹的声音。

    在建材行业中,徐氏虽然算不上龙头,但徐老在业界的威望,远非那中年男子可比。

    徐老一辈子混迹商海,也曾因为精明市侩被人诟病。但他却凭着一手“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本事,规避了数次风险,在业界逐渐展露头角。

    如今徐家历经两代败家子,还能屹立不倒,就是因为有徐老这么个“人精”在背后坐镇。

    一众供应商们面面相觑,虽然事先已经约好,在今天寿宴上配合顾棠对顾铎发难,但是……

    他们看着在那儿埋头给螃蟹分尸的徐老,心中一时犹疑不定。

    毕竟打了多年交道,他们对徐老明哲保身的本事深信不疑。眼下见他这般态度,不由纷纷选择闭嘴,一个个也吭哧吭哧地拆起了螃蟹。

    中年男人见自己一番慷慨直言后,盟友们竟然临阵倒戈,而顾铎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不由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便悻悻地坐了下来。

    然而,徐老想躲清静,却有人不同意。

    顾棠抿了口茶,直直看向徐老,“徐老,这事儿您怎么看?”

    被人当众点名,徐老也不好装耳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手里的螃蟹已经扒无可扒了。

    螃蟹性凉,徐老肠胃弱吃不得,便顺手推给了刚坐下的那个中年人,乐呵呵道:“年轻人,火气旺,吃这个降降火。”

    说罢,见顾棠的目光还钉在自己身上,徐老幽幽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嘈杂声。

    “让开!你谁的人?敢拦我?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好啊,你动手了是吧?这儿的监控可都录着呢!你们还傻站着干嘛?揍他丫的!”

    伴随着一连串嚣张的叫骂声,宴会厅的大门 “砰” 的一声被人推开,徐胜宇带着几个保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扯着嗓子嚎道:“爷爷,大事不好了!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徐胜宇这一嗓子,瞬间打破了宴会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些人见来人是这个京市小霸王,直接抚额垂头,看到他就眼疼。

    “瞎喊什么!今天是顾老太爷的寿宴,你懂不懂规矩!”看到来人,徐老顿时怒从心头起,蹙眉呵斥道。

    “懂,懂!”

    被爷爷这么一骂,徐胜宇立即点头哈腰,乖乖认错。

    他转头看向老太爷,“顾老太爷,小宇给您拜寿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实在对不住,今天来得太急,啥也没准备,改明儿一定把寿礼给您补上!”

    说完,徐胜宇不等老太爷发话,便赶紧看向徐老。

    “爷,别说了,快走吧,家里出大事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却难掩雀跃,嘴角挂着的幸灾乐祸,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是徐肃野!他被人打啦!”

    徐老:?

    徐老一脸莫名其妙,盯着眼前这个自称他“孙子”的玩意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真的,我有证据!”

    徐胜宇早就料到爷爷不会相信,忙利索地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正把徐肃野按在地上暴揍。徐肃野撕心裂肺的告饶声从手机中传来,在宴会厅中久久回荡。

    徐老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一时没缓过神来。

    他不解地看向自己这个长得人模狗样、却偏不干人事的孙子,“他挨打的时候,你在干嘛?”

    “录像啊!”徐胜宇答得理直气壮。

    徐老:……

    徐老此时,是真的有些发懵。

    其实,今天顾老太爷的寿宴,他是想称病不来的,但顾铮那小子实在难缠,愣是让顾棠去家里把他“请”了过来。

    对于顾家的内斗,徐老一向不轻易站队。

    当年他和顾铄联手,是利益驱使。后来站队顾铎,是因为被那小子斩断了所有退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他一手用徐胜宇压顾铎,一手用徐肃野压顾棠,谁赢了他们徐家都不亏。反正恶人是他做的,就算事后清算,也轮不到站队他们的小辈身上。

    如此一来,无论徐家这几个小辈再怎么扶上墙,只要有顾家保驾护航,他们徐家的产业就能稳稳当当地延续下去。

    而顾老太爷用来对付顾铎的底牌,徐老多少知晓一二,这也是他不想冒然拒绝顾棠的原因。

    但顾铎的本事,他八年前就见识过了,这些年更是一路见证了顾铎的崛起。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八面玲珑的沈知言。

    徐老对沈知言的了解并不多,但仅一件事,就让他不能小觑——

    他那个不着调了半辈子的败家孙子,居然开始认真做事了!

    徐老一度以为徐胜宇被人下了蛊。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鼎晟出事后,沈知言对他有过帮扶。

    那时徐胜宇想,自己长得不差,家世也还可以,之所以入不了沈知言的眼,大抵是因为自己干啥啥不成。

    虽说让他一下子改头换面有些难,但至少从那时起,他肯将心思用在正经事上了。

    自从知道孙子中蛊的原因后,徐老就对沈知言产生了兴趣。

    如今顾棠撺掇着他去跟顾铎和沈知言掰手腕,他总觉得不妥。

    因此,在今早被顾棠接来时,徐老就让人将消息透露给了徐胜宇。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孙子了,虽然做事没什么谱,但捣乱那叫一绝。

    顾铎腹背受敌,徐胜宇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徐老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孙子的离谱程度——他怎么也没想到,徐胜宇将他接走的借口,竟然是把徐肃野暴揍了一顿!

    徐老在保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看到徐胜宇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他越想越气,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还笑!还不赶紧带我去看小野!”

    说完,他赶忙转头,一脸歉意地看向顾老太爷。

    “顾老啊,你看这事闹的!小野被人打了,我得去看看。大家吃好喝好,不用管我!”

    话落,他便转过身去,一把拽住了徐胜宇的胳膊。

    “明天你就给我滚到分公司去!到了那儿,把护照证件全部上交,我看你还怎么跑回来!”

    徐胜宇闻言大惊失色,“爷,你不能这样!我国内还有事业呢!”

    “事业个屁!少废话,快走!”

    沈知言瞠目结舌地看着徐胜宇被徐老扭着胳膊,连拖带拽地薅走,不由想起了顾铎当初对他的评价——浑人干浑事。

    正想着,忽然感到指尖一热。

    顾铎在桌下悄然捉住他的手,搁在自己腿上,正轻轻揉捏着他的手指。

    “我就说有好戏吧。”

    沈知言没有抽回手,反而凑过头去,“你知道徐胜宇会来捣乱?”

    顾铎轻笑一声,坦诚道:“不知道。但我知道,冲锋陷阵这种事,徐茂荣做不出来。事态未明前,他这人向来不会轻易承诺,而如果他做了承诺,那最好别信。”

    在“徐胜宇抢爷爷”这出闹剧落幕后,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便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徐老回避的态度太过明显,这倒让他们一时不敢轻易站队了。

    眼看节奏被带偏,顾铮暗暗瞪了顾棠一眼。他轻咳一声,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

    “方主管,华信银行和天御合作多年,贵行长又和老太爷是故交,您多少通融通融。说到底,这事儿就是现金流出了问题,如果我能拉来投资,缓解天御资金链紧张的状况,您能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顾铮这话一出,立刻吸引了股东们的目光。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谁能解决问题,谁就是他们的财神爷。

    方琢看向顾铮,缓缓摇了摇头。

    “顾铮先生,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贵司管理层涉嫌法律违规,银行也要受监管部门的监督,请恕我爱莫能助。”

    方琢的话刚说完,马上就有股东追问道:“那……如果天御解决了法律风险呢?”

    天御的这个“法律风险”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赵康杰听到这话,立马在一旁煽风点火,“方主管,如果天御重组领导层,铮哥又拉来投资,这件事能不能解决?”

    方琢转过头去,深深看了赵康杰一眼,微微勾唇。

    “能啊。只要他有钱。”

    见状,赵康杰忙看向跟没事人一般的顾铎,不忿道:“顾总,你给天御带来了这么大的危机,难道就没什么表示吗?”

    赵康杰的话瞬间引发了众人的附和。

    “阿铎,老太爷说得对,你身上背着顾杨的案子,又在北海航运案中有重大过失,还是退位保身吧。”

    “就是,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都是为你好。当年的对赌协议不明不白,不管是合同欺诈还是职务侵占,你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早点退下来才是明智之举。”

    在众人的“劝退”声中,顾铎的视线始终落在顾老太爷身上。

    从老太爷发难那一刻起,顾铎就在等他亮出底牌——那张能让赵康杰背叛自己,还能让徐老宁愿把徐胜宇搅进来,也不愿直接拒绝顾棠的底牌。

    然而,老太爷那边却迟迟没有动作。

    既如此,顾铎也不再等了。他瞥了一眼监控,点了点头。

    随着顾铎的这个动作,宴会厅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傅弛抱着一沓文件,颠颠地跑了进来。

    他遥遥向顾铎和沈知言咧嘴一笑,径直跑上台,客气地夺过了赵康杰手中的话筒,礼貌地向在场众人鞠了一躬。

    “喂喂喂?大家好,我是傅弛,是天御集团法务部负责人,大家有任何法律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向我咨询!”

    第90章 顾杨的死亡真相3 顾铎的反击;沈知言……

    看到台上挂着标志性微笑的傅弛, 顾铎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长话短说。”担心傅弛给自己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戏码,顾铎出声警告道。

    傅弛惜命,注意到自家老板阴郁的精神状态后,忙“哎”了一声, 把话筒塞回赵康杰手中, 匆匆跳下台去, 将手中那沓厚厚的文件分发给在座的股东。

    “刚才康杰有一句话, 我觉得十分不妥。且不说顾总看财报时是否‘悠闲’, 单说北海航运背后注资的事, 顾总是一早就知道的。”

    说着,傅弛翻开手中的材料,敛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早在三年前的4月份,一家名为Andaman的投资公司对北海航运注入了第一笔资金。之后, 北海航运便开始虚增与Andaman的‘长期运输合约’,伪造应收账款, 甚至还将货轮报废处理费计入‘资产升级改造支出’,以此来制造业务扩张的假象。”

    此话一出, 瞬间激起一阵喧哗,刚刚还联手“逼宫”的股东们,纷纷变了脸色。

    “既然查到了注资公司,那对赌协议还算不算数?”

    “你们三年前就知道了, 怎么一直不处理,让公司白白损失400亿?”

    听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傅弛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各位请安静,你们所问的问题, 正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基于我们收集到的北海航运虚增资产、伪造合同的证据,日前,海牙国际法庭已经裁定相关合同无效。所以,所谓的对赌协议自然作废。而且……”

    傅弛笑眯眯地将目光移到顾铮身上,恭谨地问道:

    “Andaman只是一家海外空壳公司,我们发现,它与北海航运的交易利润,已经分批次、以不同的方式,汇入了瑞士银行的一个账户中。顾铎先生作为‘受欺诈方’,已经以伪造合同、虚增资产、转移利润、职务侵占四项重罪对相关责任人发起了起诉。”

    说完,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如果您没有回国给老太爷祝寿的话,想必此时已经收到了传票,顾铮先生。”

    听到傅弛的话,在场众人纷纷将惊愕的视线定格在顾铮身上。

    站在台上的赵康杰更是满脸不可思议,“铮哥,这是真的吗?这是你给顾……顾总设的局?”

    此时,在场之人哪还有不明白的,今天这场逼宫大戏,顾铮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开始布局,甚至有可能更早。

    而当年的顾铎在得知顾铮的谋算后,并没有当场翻脸,而是“配合”顾铮,推动并购案的完成,并诱使其进一步伪造财报、转移资金,留下完整的证据链后,这才对其一击致命。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顾铮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归于平静。

    他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抬手轻轻一挥。

    下一刻,一众黑衣保镖破门而入,迅速将宴会厅中的人团团围住。

    看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厅中众人大惊失色。

    有人立即呵斥道:“顾铮,今天是老太爷的寿宴,你这是要干嘛?”

    “你们兄弟打架是你们自己的事,你现在摆出这副架势,是想威胁谁!”

    一道道斥责声不绝于耳,顾铮笑了笑,没有辩驳,只是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倒掉里面的酒,缓步走到一个骂声最难听的人身前。

    “砰——”

    随着酒瓶在头上炸开,玻璃碎片四溅飞散,那人抱着头,发出一声惨叫。

    刚才还纷乱嘈杂的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见状,顾铮丢掉手中残余的瓶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才对嘛。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反身回到座位上,拿起之前傅弛给他的材料,一下一下彻底撕碎。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集团要发展,大家想赚钱,那咱们就得向前看。”

    顾铮将手中的碎片高高扬起,纷纷扬扬的纸屑在宴会厅中片片洒落。

    “阿铎身上背着顾杨和江蛰两条命,无论有没有北海航运这件事,天御都会被他连累。他能保住400亿又如何,你们有没有想过,因为他杀人的事,天御的股票会受到多大影响?但是,如果我们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这个‘法制隐患’,以决策失误的原因促成管理层的平滑过渡,那么,天御依旧还是曾经的天御。”

    说完,顾铮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势在必得。

    “所以,今天从这个大门出去后,你们是想曝出天御管理层涉嫌人命官司和经济纠纷的丑闻,还是想听到天御现任负责人,因为心脏病发而不幸暴毙的噩耗?”

    对于顾铮这番话,满座无一人敢应声。

    顾铮话里话外言明了,北海航运的经济纠纷一旦曝出去,他就会连同顾铎的命案一同抖出,到时候天御的国际评级势必会受到影响。一同绑在天御这条船上,大家一起死。

    而顾铮给出的第二条路,是将所有事推到顾铎一人身上,将秘密彻底掩埋。届时,除了顾铎,大家一起活。

    至于今天过后,出了这个宴会厅,是否会有“流言”传出……只要天御仍然势大,自然不会在乎区区几句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

    一时之间,场上众人纷纷垂下头,既有私心作祟,又有道德拉扯,对顾铮的话没有表示应和,但也没有提出反对。

    这时,一直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的顾铎,忽然抬起眼皮看向顾铮。

    “我爸当年心脏病发,和你有没有关系?”

    顾铮眼下胜券在握,见顾铎提起陈年往事,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色,回答得理所当然。

    “关系不大。我只是下了点药,关键还是大伯脾气太急,自己气死了自己。”

    骤然得知当年的真相,顾铎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因为愤怒,手指不可抑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下一刻,一股力道自他的手上传来。

    感受到沈知言无声的安抚,顾铎没再说话,他缓缓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宴会厅的安静。

    “顾铮先生仅凭一段录音,就将顾杨和江蛰两条人命安在顾铎身上,是不是太草率了。”

    沈知言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正含笑看着顾铮。

    见顾铎和沈知言都没有露出预想中的慌张,顾铮心中暗暗一惊。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顾棠,看到他微微点头,表示会所已经被自己的人手控制,这才稍稍安心。

    “我以为沈总是个聪明人,原来是我想错了。物证就摆在眼前,沈总可别偏听偏信。”

    沈知言轻哂一声,“是吗?正好我也查到了一些东西,或许顾铮先生会感兴趣。”

    顾铮闻言微微蹙眉,他看了看周围严阵以待的保镖,定下神来,并没有阻止沈知言的忽然发难。

    沈知言环视一周,温声道:“诸位可能不知道,在顾杨车祸的三天前,江蛰曾收到一笔转账。转账之人十分严谨,那笔钱经过了多个账户,才最终打进江蛰的卡中。万幸,AG当年拓展业务时,我曾和楚格州监管部门的人打过交道,有点交情,这才费尽周折查到了这笔资金流出的账户。”

    顿了顿,沈知言好奇地看向顾铮,真诚发问。

    “顾铮先生,请问,您无缘无故给顾铎的司机转账三百万,是为了什么?”

    沈知言的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数道目光汇聚在顾铮身上,其中也包括满脸不可置信的顾老太爷。

    傅弛等沈知言说完,立马有眼力见儿地“刷刷刷”翻动手中的文件,小跑着递到顾铮面前。见顾铮一个眼刀杀向自己,他又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随着傅弛的动作,天御的股东们也翻动起手中的那沓文件。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了瑞士银行出具的转账记录和详细信息。

    顿时,众人看向顾铮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转账而已,能直接说明什么?沈总,你这样妄自揣测,我是可以告你诽谤的。”顾铮气定神闲地笑道。

    无视顾铮的狡辩,沈知言淡淡道:“如果我还有人证呢?”

    闻言,顾铮的脸色猛然一变。

    沈知言神色淡然,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说来也巧,人海茫茫,偏偏让我的人遇到了江蛰的妻儿。当年江蛰死后,她们曾被人追杀,不得已逃亡海外。他的妻子说,江蛰自杀前,曾抱着她哭诉,说他对不起阿铎。”

    停顿片刻,沈知言收回了审视的目光,长睫微垂,遮掩住眸中的神色。

    “时至今日,他的妻子手中仍然保管着江蛰曾经的手机。手机中的信息都已销毁,只留下了转账前一天的一条信息。信息的内容,是一张他的妻儿被人劫持的照片。”

    此时,沈知言的唇角紧绷,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从容。

    “那个号码我至死难忘,回国后,曾查过它的归属……意外的是,那个号码的主人,竟然是文家多年前被辞退的一名帮佣。”

    沈知言侧过头去,眼睛微眯,看向不远处的顾锦,沉下声来。

    “而八年前我收到的那条以‘沈岁安’的名义,约我在京大门口见面的信息,就是这个号码发来的。不知道顾锦女士和文政先生,有什么想说的?”

    沈知言的话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沈岁安”是谁。

    但知道真相的人,自然明白沈知言话中的含义,其中以顾楠的反应最大——他茫然地站起身,怔怔地看向顾锦。

    当年的事猝不及防地暴露于人前,顾锦有一瞬的心虚。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立马被文政扶住了腰身。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顾锦镇定。

    至此,在这次寿宴上,方琢第一次将视线停留在沈知言身上,淡漠的眼神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沈知言没有回应方琢投来的目光,而是自顾自道:

    “知道沈岁安就是顾杨的人并不多,一个文家的帮佣,怎么会知道沈岁安的名字,还能给我发来那条信息?”

    说着,他将视线重新移到顾铮身上,语气强势。

    “对此,我有一个冒昧的猜测,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顾铮先生指正。”

    顾铮的眼神,随着沈知言的话逐渐变得幽深。

    他深深地看了沈知言一眼,兀自坐了下来,斜靠在椅背上,一脸玩味地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这才好整以暇地回视沈知言。

    “沈总说说看。”

    沈知言双腿交叠,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大腿上轻敲,稍稍斟酌了一下语言。

    “当年顾杨的身世被人质疑,顾铄急于除掉我,防止有人通过我,扒出顾杨的来历。但给我发信息的人,是文家的帮佣,绑架我的人,是陆家的杀手。所以,这件事,他是交给顾锦办的。”

    沈知言轻笑一声,语气满是悲凉。

    “顾铄当时应该在想,等那晚过后,除掉了顾铎这个竞争者,处理了我这个隐患,他们三房便可以高枕无忧。可是他没想到……在那个混乱的夜晚,唯一死去的人,却是顾杨。”

    说到这里,沈知言微微有些哽咽,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再次开口时,语气舒缓而平稳。

    “八年前,我收到了署名为‘沈岁安’的人给我发来的信息,约我五点在京大门口见面。可顾杨出车祸的时间明明是七点三十二分,被动过手脚的刹车,怎么会延迟两个小时?所以,顾杨起初并不知道那条信息的存在,是你们向他透露了顾铄要杀我的计划,诱使他坐上了那辆让他送命的宝马。”

    沈知言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无处宣泄的恨意。

    “按照你们的计划,那晚,顾铎死于绑架,顾杨死于车祸,顾铄因为杀人被你拿捏把柄,自此以后,在顾家,你们二房一家独大。”

    许是沈知言透露的信息过于劲爆,他的话说完后,宴会厅中落针可闻。

    顾铮久久无言,只是垂眸凝视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良久,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他扬起了唇角。

    “因为阿锦的关系,陆家暗中为阿烁做了不少事,利用他一下怎么了?”顾铮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啊,阿铎命大。”

    说完,他幽幽地望向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收回先前的话,沈总确实是聪明人。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今天明明只需要死阿铎一个人,你就这急着给我弟弟陪葬?”

    不等沈知言说话,一阵座椅与地面的摩擦声猛然响起,格外刺耳。一个五十多岁的股东不顾周围保镖的威慑,拍桌而起。

    “刚才沈总说的话是真的?顾铮!你太没人性了!和你这种人做生意,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那人的话音落下,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先前迫于顾铮的威慑而闭嘴的人,也纷纷开口。

    “你今天能威胁我们一时,还能威胁一世吗!天御交到你这种人手里,在座的谁能睡得安稳!”

    “就是!对自己家人都这么心狠,何况我们!”

    面对众人的抨击,顾铮面不改色。

    “呵呵,装什么道德标兵。想赚钱,就别想着立牌坊。”

    他掸了掸烟灰,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我可以向各位承诺,通过北海航运转走的钱,我会双倍注入天御。等我接管天御后,在座的供应商一律账期减半,银行利率也可以重谈。”

    顾铮一边说着,一边从后腰处摸出一把匕首,“哐当”一声丢到了桌上。

    “只要各位同意,签完合同,捅阿铎一刀,就可以全须全尾地从大门走出去。当然,如果不同意也可以,那就留下来,咱们慢、慢、聊。”

    明晃晃的威胁,让刚刚还在指责顾铮的人面色一僵。正在双方僵持之际,沈知言的声音再度响起。

    “通过北海航运赚的钱,双倍投回天御?”

    沈知言重复着顾铮的话,疑惑地皱了皱眉。

    “可是,顾铮先生,您瑞士银行的账户里,没钱了啊。我之前还在好奇,你从天御挪走那么多钱,都去哪儿了?”

    顾铮自信一笑,扬声道:“哪能什么都让沈总知道?比起关心我的钱,沈总不如关心一下,你会怎么意外身亡?跳楼怎么样?”

    “呵。”

    在顾铮肆无忌惮的威胁声中,传来一声嗤笑。

    顾铎不屑地瞥了一眼顾铮,又将目光投向顾棠,眼中满是戏谑。

    “听说小棠前段时间投资了一家新能源公司,号称正在研发‘革命性新能源技术’。怎么样,赚了多少?”

    听到顾铎提到顾棠的投资,顾铮眼皮一跳——这笔资金是顾铮的全部积蓄,此次投资,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顾铎怎么会知道?

    但顾棠显然没有他父亲的机警。

    他因为此前对顾铎的步步紧逼而底气十足,一改往日面对顾铎的畏缩,傲然道:“小叔不必操心,公司正在上升期,回报率远超天御。”

    “蠢货。”

    顾铎见顾棠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冷哼一声。

    “但凡你们去专利局官网上查一下,也能发现那家公司所谓的核心专利,不过是十年前已经淘汰的旧技术。改个证书日期、换组参数而已。”

    虽然顾棠心中暗恨顾铎,但对顾铎天然的信任,让他在听到对方的话后,不由自主地一阵发慌。

    他色厉内荏地怒斥道:“你少胡说!财经杂志、行业论坛都有那家公司的深度报道,这项技术的稀缺性和市场潜力你根本不了解!”

    顾铎丝毫不理会顾棠的叫骂,漫不经心地说道:“人家造势才花几个钱,这就掏光了你们的家底,怎么不算花小钱,钓大鱼呢?你们的那笔钱一到账,就从那家空壳公司流出去了,经过多次转账和虚假交易,不断改变资金的流向和性质,如今,早已经查无可查了。”

    闻言,顾棠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方琢,声音发颤。

    “他说的是真的?”

    面对顾棠的质问,方琢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见方琢这幅冷漠到近乎敷衍的态度,顾棠不由气急。

    “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不是当初你推荐给我的吗?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方琢蹙眉看着歇斯底里的顾棠,冷笑了一声。

    “我只是随口一提,连咨询费都没收,你跟我要说法?坑是别人挖的,钱是你们投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琢的反应无异于默认了顾铎的指控,顾棠猛然站起身来,态度几近抓狂。

    “我的钱呢?我的钱呢!方琢,我那么信任你!你TMD竟然坑我!”

    变故突发,不同于顾棠的几近失控,顾铮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缓缓起身,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你当初说你是顾杨的人,因为恨顾铎,所以要与我合作。可我从未问过,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方琢,沉声质问。

    “你真正恨的,究竟是顾铎,还是我?”

    “你误会我了,顾铮先生。”

    方琢凉凉地瞥了顾铮一眼,目光扫过目眦欲裂的顾棠,又看了看静默如钟的顾老太爷,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姓顾的,我都恨。”

    “不对,这不对……”

    顾铮缓缓摇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明明是你一步步帮我们筹谋至今……你如果恨我,为什么又要帮我?你图什么!”

    顾铮出国后,一直通过加密邮件与方琢暗中往来,他对方琢的投资能力由衷地信服。

    这些年,在方琢的协助下,顾铮的海外投资回报率连年翻番。多年的合作让他对方琢深信不疑,正因如此,他才敢毅然掏光家底,投资方琢大力推荐的那家新能源公司。

    甚至……

    就连今天围剿顾铎的这场大戏,从前期布局到临场施压,方琢也都全程参与其中。

    思及此,刚才还稳操胜券的顾铮,此刻却遍体生寒——如果方琢想对付自己,怎么会任由他顺利掌控天御?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方琢的后手在哪里!

    顾铮盯着方琢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半晌,恍然道:“你打着顾杨的幌子接近我,帮我和阿铎斗法,不是因为你恨他,而是因为你想让我们斗!你只是想搅得顾家家宅不宁!你到底是谁……方琢,你到底是谁!”

    听到顾铮的质问,方琢挑了挑眉,眼神中露出些许赞赏。

    “好问题。很少有人问过我是谁,我也说不好。在福利院时,我叫沈晏清,在顾杨被顾家认回后,我叫方琢。而在这之间,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顾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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