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棱, 斜斜地洒进祠堂,在地上勾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细小的烟尘在阳光下漂浮,与淡淡的香火气萦绕交融。
顾家祠堂里一片压抑。
“你到底要做什么?”
见自己签下协议后,顾铎仍不肯罢手, 顾老太爷缓缓地靠在太师椅上, 由一旁的护理人员, 帮他舒缓着因为气急攻心而隐隐颤抖的身体。
不等顾铎开口, 早已得到示意的高筝, 便快步上前, 将手中的电脑递向对方。
顾老太爷毕竟年事已高,经过刚才与顾铎的一番对峙,再加上情绪的剧烈起伏,此时已经有些精力不济。
他实在不想再与顾铎多做纠缠。于是,便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到高筝, 直接选择了无视。
顾铎见状,没有丝毫恼意。他轻笑一声, 向老太爷身旁的一位护理师示意了一下。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名护理师竟然躬身走上前来, 接过高筝手中的电脑,毕恭毕敬地递到老太爷面前,打开了里面的视频。
老太爷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名护理师,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
能常年待在他身边的人, 虽说不像胜叔那样,个个都是他的心腹, 但至少也算得上亲信。可如今,顾铎的手,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连他身边的人, 都能被顾铎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买,那疗养院中又有多少顾铎的眼线?
然而,比这个设想更令人骇然的,是视频中播放的内容。
看完后,顾老太爷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在他身旁,同样看清视频内容的胜叔,瞳孔不由微微震颤,眼中满是错愕与不安。
“说吧,你的条件。”老太爷声音沙哑,满是疲惫。
顾铎摇了摇头,“没有条件。我说过了,我是守法公民,这种事情,自然要交给司法部门来审判。”
“阿胜你不能动。”
顾老太爷缓缓睁眼,浑浊的双眼中划过一丝犀利,旋即又化为恳切,“条件随你开。”
顾铎敛去了脸上浅淡的笑容,强势地迎上老太爷的目光,对他的示弱毫不动容。
“我说了,没有条件可谈。我只要胜叔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铎!”
顾老太爷在震怒之下,一把掀翻了护理师手中的电脑。伴随着电脑落地的闷响,他双手撑着扶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胜叔见状,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吃里扒外的护理师一脚踹倒,而后迅速上前,扶住了老太爷。
“你动阿胜,就是要我死!”
老太爷被胜叔搀扶着,身体微微颤抖。他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顾铎,双眼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
他叱咤一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孙辈逼迫至此。
面对老太爷的威势,顾铎丝毫不惧,他朗声道:“您大可放心,胜叔只是杀人未遂,罪不至死。爷爷,您年纪大了,还是少动些肝火为好。日后胜叔在里面,少不了需要您派人去打点。”
老太爷一只手紧紧按着心脏,缓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顾铎,一脸痛心疾首地打起了感情牌。
“你小时候,阿胜也曾照顾过你。如今你翅膀硬了,难道真要把事情做绝吗?你当真,一点儿旧情都不顾念吗?!”
“我就是因为太顾念旧情,这些年,才会纵容顾家人那些花花心思蔓延滋长。”
说着,顾铎转身,视线缓缓环视。
他的目光所到之处,顾家人竟无一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是,他似乎在刻意躲避一般,自始至终,视线都不曾落在沈知言身上片刻。
对于顾家人的态度,顾铎还算满意。环视一周后,他重新看向顾老太爷。
“您觉得我不该动胜叔,不该将事情做绝。可是凭什么?八年前,他在医院要杀沈知言的时候,可以将事情做绝。八年后,他对顾楠的刹车动手脚,想嫁祸我的时候,可以将事情做绝。凭什么我不能!”
“又或者说……”说到这里,顾铎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难不成您是想告诉我,我动胜叔动错了。其实,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顾铎的话在祠堂中轰然炸响,瞬间激起了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顾楠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争执的二人,怔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自己的那场车祸,必定是顾家人动的手脚。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被卷入了二房和长房的明争暗斗之中,因此才不想再回天御,而是巴巴地跑到AG,想跟着沈知言混。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动手的人竟然是胜叔,而胜叔背后……
要他死的,竟然是老太爷!
而场内的焦点人物,除了顾楠,还有沈知言——八年前的沈知言,不过是刚从江城考到京大的穷学生,哪里值得胜叔对他痛下杀手?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除了陈婉华。
陈婉华震惊地看着沈知言,脸上神色莫名。很快,她又将视线转到顾铎身上,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沈知言静静地站在那里,沐浴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中,面色如常。但他的心底,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当年他被陆文福丢进水中,没过多久便意识模糊,陷入昏迷。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见到了沈岁安。
沈岁安在哭。
他说,“沈知言,你怎么还是来了京市?”
他说,“沈知言,快点儿醒来。”
他说,“沈知言,快跑!”
沈知言从噩梦中惊醒后,才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时的他,对周遭状况一片茫然,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想找个医生或者护士问一下情况。
可当他走出病房,却猛然惊觉,走廊上竟空无一人。
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绑架,又做了那样诡异的噩梦,沈知言脑中那根求生的弦绷得很紧,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而就在这时,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来不及细想,强烈的求生欲驱使沈知言就近躲进了一旁的杂物间。他瑟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将头深深埋下。
他屏气敛息,清晰地听到那道脚步声从门前缓缓经过,在不远处站定。紧接着,便传来了病房门被推开的沉闷声响。
不多时,那道脚步声从病房中走出,重新在走廊中响起、徘徊。
然后,他听到了杂物间的门被人推开。
他紧紧地蜷缩在置物架的阴影中,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道脚步在走廊中消失,也未曾抬头。
外面的走廊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等待中,沈知言紧绷的神经逐渐有了些许松懈。而就在此时,那道消失已久的脚步声,竟然在杂物间的门外骤然响起。
原来,那人一直守在走廊中,自始至终不曾离开。
伴随着又一轮开门、关门的声音,那道骇人的脚步声,这才逐渐走远,直至彻底消失。
但即便如此,沈知言依然在杂物间蜷缩了一夜,未敢移动分毫。直到门外传来人们走动交谈的声音,他才重新回到了病房。
一进病房,他便赫然看到,砍在自己被子上的,那几道狰狞的刀痕。
思绪回笼,沈知言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衣着考究、连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这个人曾给他带来长达数年的噩梦,但他此时却根本无暇生出憎恨、愤怒这些冗杂的情绪。
他的眼中,此时只有浓郁的悲切。
——“我听说他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为人和善谦逊,后来更是被顾老爷子亲自作为继承人培养。”
——“你了解我哥,还是我了解我哥?就我哥在画前一站站一天的架势,就他看那画的眼神,这不明摆着吗!”
——“呵呵,沈总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如果当初要杀他的人是顾家人,那么,一切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你……你……”
顾老太爷怒急,一时没有站稳,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下一刻,他便被胜叔眼疾手快地牢牢扶住。
老太爷站稳后,刚想再度开口,可胜叔却先他一步,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老太爷,都是我的错,您别再为了我与顾先生置气了!”
胜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说完,他不顾老太爷惊愕的神色,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又转身面向顾铎。
“顾先生,您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害怕小杨少爷在福利院的那段经历成为污点,就对知情人下了杀手。也是我,因为和吴启源私交甚笃,因为他坐牢的事对您心怀怨恨,这才……这才对楠少爷动手,想陷害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阿胜……”
顾老太爷看着跪在地上的胜叔,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次被胜叔打断。
他膝行几步,死死握住老太爷的手,“老太爷,事已至此,您就别袒护我了。”
胜叔满脸急切,一边说着,一边恳切地望向顾老太爷,微不可查地缓缓摇头。
“往后,阿胜不在您的身边,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年纪大了,别再贪凉了。”
顾老太爷一寸不错地盯着胜叔,微张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闻言,胜叔这才放下心来。他松开手,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朝着老太爷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月底的寿诞阿胜恐怕赶不上了,我提前祝您长命百岁,平安顺遂。”
胜叔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顿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顾老太爷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抚在胜叔的头上,缓缓闭上双眼。
似是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睁开眼睛,转动着灰败的眼珠,看向顾铎。
“阿铎,你说得对,这可能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吧。只是,我的报应我受了,那你呢?当年……”
“爷爷。”
顾铎果断地打断了老太爷的话,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的因果自己扛,不劳烦您来费心。以胜叔的情况,看来是要在里面安享晚年了。我觉得,您现在不该和我忆往昔,而是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聊聊,胜叔的晚年生活。”
想到当年顾铄入狱后的惨死,老太爷读懂了这话中的威胁之意。
他深深地看向顾铎,又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沈知言,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供桌上的神龛之上。
“既如此,那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由于顾铎的突然发难,顾家的祭祖仪式终究没能完成。
等风波告一段落,顾铎一改刚才剑拔弩张的气势,神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与不安。
迟疑了许久,他才敢看向人群中的沈知言。他无法猜测对方此时的心情,于是便走过去,试探着牵起沈知言的手。
“还好吗?”
沈知言还在发怔,他没有躲避顾铎的触碰,只是扬着脸看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顾铎心疼地看着沈知言苍白的面色,张了张口。
可不等他将话讲完,沈知言已经先一步说道:“顾铎,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忙吧,让顾楠带我去客房就行。”
闻言,正准备往外走的顾楠忙停下脚步,不跌地点头。
既要安排人将老太爷平安送回疗养院,又要处理胜叔的事,顾铎眼下确实无法抽身。况且……他知道,沈知言现在应该有很多话,想和顾杨的弟弟说。
于是,他轻轻抱了抱沈知言,温声道:“好。”
顾楠带着沈知言,在顾铎复杂的眼神中离开了祠堂。
一路上,沈知言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而走在他身旁的顾楠,又何尝不是?
在顾楠的认知中,哥哥自幼便在国外,由外祖父悉心教养,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回国后不久,更是被爷爷亲自选定,当作家族继承人来重点培养。
可如今,他的认知却被人无情打破……
哥哥怎么会在福利院待过?
他竟然真的认识沈知言!
沈知言还因为自己的哥哥,险些被胜叔杀害……
有太多的疑惑无法解答,到了客房后,顾楠踌躇着,迟迟不肯离开。
沈知言也没有赶顾楠走的意思。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轻声问道:“有你哥的照片吗?”
没想到沈知言会率先开口,顾楠怔愣了一瞬,忙点头道:“有。”
说着,他坐到沈知言身边,翻出手机中一个做了特殊标记的相册,递给对方。
沈知言接过手机,一张一张翻看着相册中的照片。看着看着,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眼中满是暖意。
——原来,长大后的沈岁安,长这个样子。
他的五官轮廓没什么变化,一眼便能认出。但他的气质却内敛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刺头”了。
沈知言明明在笑,可他的笑中却弥漫着悲伤。
顾楠看着这样的沈知言,一时手足无措。他轻轻拍了拍沈知言的肩膀,“喂,你没事吧?”
听到顾楠的关心,沈知言这才将沉浸在照片中的注意力抽离出来。他转过头,给了顾楠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事。”
接着,他又问道:“你哥的房间还在吗?”
顾楠摇了摇头,“我哥和我爸妈相继出事后,小姑就让人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东西都被丢了。”
“丢了?”沈知言不由有些诧异。
“嗯……”
提及此事,顾楠的声音微微发闷,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
“当时我在国外,只接到过我哥的一通电话,嘱咐我要听小叔的话,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清楚了。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国内……”
直到此刻,沈知言才恍然惊觉,眼前的这个人……
是沈岁安的亲弟弟。
意识到这一点,沈知言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抬手,轻轻揉了揉顾楠的头发,宽慰道:“没事。你哥肯定很庆幸,出事的时候你没在国内,没有受到牵连。”
话说到这儿,沈知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对了,你在齐总那边……做的怎么样?”
顾楠想也没想,便用力地点了点头,“挺有意思,我跟徐晴晴他们剧组,人都挺好的。”
沈知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他偏头打量了一会儿顾楠,扬了扬唇角,勾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
“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你哥哥……曾经也是我哥哥。”
顾楠此时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可话刚到嘴边,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打砸声。紧接着,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清晰地在走廊中响起。
“贱人!你还能做什么!”
顾棠震怒的斥责从门外传来,声音大到他们在屋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个少年抽泣的声音。
“哭!就会哭!我就纳闷了,都他妈是孤儿,你怎么半点都比不上人家沈知言!人家能给我小叔找人脉,你他妈能干嘛!让你画个设计图都画不好,还有脸哭!怎么?你养母死了,心就不在我这儿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不是的!不是的,棠少……”
沈知言一下子就听出了另一道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叫颜青的少年。
他猛然起身,却见顾楠还神色如常地坐在沙发上,俨然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
沈知言面露疑惑,“这什么情况?顾棠打人,没人管?”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管得着?”
顾楠撇了撇嘴,“这才回老宅住几天啊,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那个男孩也挺能忍,顾棠那傻逼一个月十万包的,打都打不走。”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推搡声传来,伴随着一道砸地的闷响,门外响起了颜青带着哭声的哀求。
“棠少,我错了,我能画好的,你别走……啊!”
“那就画好了再说。”
顾棠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去。
沈知言打开房门,就见颜青瘫坐在地上,在无助地哭泣。在他稚嫩的脸上,一道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第72章 老太爷的怀表 颜青的转变,信任危机,……
当见到沈知言和跟在他身后的顾楠时, 颜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急忙胡乱擦了擦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敛下满眼的委屈,轻声道:“沈先生、楠少。”
沈知言看着颜青脸上那道刺目的掌印, 蹙眉道:“顾棠他……控制了你?”
听到沈知言的话, 颜青不由一怔。
等他反应过来后, 忙连连摆手, 焦急地解释道:“不、不是的, 棠少对我很好!他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太大, 控制不住脾气而已。”
沈知言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不解道:“可他都对你动手了。”
颜青的神色更加慌乱,他忙低下头,侧过脸去,试图用头发遮挡住脸上的痕迹, 嗫嚅道:“他之前不这样的……就是最近工作不顺心,我又没做好他交代的事……”
说到这里, 颜青微微抬起头,偷偷看了沈知言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去,紧紧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顾棠刚才在骂颜青时,似乎提到过“设计图”的事。但沈知言对顾棠他们的事并不感兴趣, 因此便也没有多问。
顾楠见状,耸了耸肩膀, 将头偏向沈知言,“我说什么来着?人家两个好着呢。走了,没咱们的事儿。”
沈知言神情复杂地看了颜青一眼, 听到他话里话外对顾棠的维护,总算是懂了顾楠所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管是为了钱财也好,还是动了真情也罢,既然颜青对顾棠如此死心塌地,沈知言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
于是,他对颜青点了点头,便转身带着顾楠回了客房。
可就在沈知言转身的一刹那,刚才还唯唯诺诺的颜青,却缓缓抬眼,脸上神色莫名。
他的目光一寸不错地落在沈知言身上,直到客房的门将他的视线彻底阻绝。
因为记挂着沈知言,顾铎很快便将事情处理妥当。余下需要跟进的工作,全都交给了高筝和傅弛。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愿耽搁,就带着沈知言匆匆离开了顾家,一刻也不想多待。
黑色宾利缓缓驶出顾家老宅的大门,在西山南麓蜿蜒的盘山道上疾驰而去。
路上,顾铎频频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沈知言,见他数次欲言又止,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话,你可以随便问。”
自从知道顾杨就是沈岁安后,沈知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既有终于找到沈岁安的释然,又有确定沈岁安已逝的怅惘。
可当他好不容易从复杂交织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时,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对一些事情的猜想和……恐惧。
就像那天,在得知那篇博文中顾杨的照片有问题时,他左右脑互搏,给顾铎找了无数个借口开脱。
现在的他再次陷入了两难——他既担心一些真相令他无法接受,又不甘心稀里糊涂地被人蒙在鼓里、任人摆布。
更何况,沈知言从来都是主导型的人。
他对顾铎最大的让步,就是放任对方在床上的胡作非为。顾铎说那是“情趣”,所以他可以做出妥协。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从顾铎今天的种种表现来看,沈岁安的事,他显然早已知晓。然而,他却从未向自己这个当事人透露过只言片语,甚至在自己发现端倪后,依然自行做了处置。
因为对方是顾铎,所以沈知言会不自觉地对他放松警惕。今天的事但凡换成别人来做,他那根敏感的神经,早就拉响了防范的警报。
沈知言神色复杂地看了顾铎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疑问说出了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沈知言欲言又止时,顾铎就猜到了对方想问什么。因此,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给我画肖像的那天,我知道了你是顾杨那幅画的主人,于是就去调查了阳光福利院。顾杨的身世,其实之前就有过一些传言,只是当时被顾铄他们压了下去。那次调查后,我就确定了,顾杨就是沈岁安。”
“那为什么瞒着我?”
沈知言的问题接踵而至。
“因为我害怕。”顾铎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声音有些艰涩。
“你们一起长大,他对你来说又那么重要,而我,还是他死亡的既得利益者。那时我们才刚好没多久,你本来就是半推半就才跟我在一起的,我怕有他横亘在我们中间,你会选择抽身离开。后来得知我爷爷还指使胜叔对你下过杀手……你的人生被我们顾家毁成这样,我就更没有勇气告诉你了。”
顾铎的这番话,让沈知言想起了,曾经确实有一段时间,顾铎显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那时的沈知言还不明白顾铎患得患失的原因。现在想来,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顾铎表情真挚、态度诚恳、言辞恳切,每一句话都像是发自肺腑。
可是……
沈知言悲伤地发现,他已经不敢相信了。
顾铎当初对他的判断没有错,由于生活环境和过往经历的原因,他心思敏感,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因为喜欢,所以他愿意给顾铎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无所顾忌的偏心。
然而,一旦得到的回馈中,出现了谎言和隐瞒,他精神的自保机制便会不由自主地启动。
现在的他,对于顾铎的解释,想信,却又不敢信。
趁着前方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的间隙,顾铎再也无法忍受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一把将沈知言搂了过来,重重地吻了下去。
当他察觉到沈知言虽然没有躲避,但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回应时,心中顿时涌起了无尽的恐慌。
“言言,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但别用刚才那样的眼睛看我,那种……带着审视和猜疑的眼神,我受不了。”
可此时的沈知言,已经没有问题想问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对答案心存怀疑,那么,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比如,如果现在他问——沈岁安的车祸是不是人为所致。
顾铎可能给出的所有答案,他都不会相信。
但他终究不愿意因为区区怀疑,就给顾铎“判罪”。
沈知言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回吻了一下顾铎。
“那你就好好开车。明知道我早晨没吃饭,中午还火急火燎地往回跑。大过年的饿着我,有没有良心?”
看到沈知言肯和自己开玩笑了,顾铎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下来。
他顺势又在沈知言的唇上轻啄两下,见红灯快结束了,这才肯将人放开。
“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大餐。”
沈知言见顾铎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惭,不由挑了挑眉毛。他没有质疑顾铎的厨艺,而是靠回到椅背上,直接闭眼报起了菜名。
“松鼠鳜鱼、蜜汁叉烧、桂花糖藕、菠萝古老肉、橙香鸭胸、枫糖培根……”
然而,菜名还没报完,沈知言就被顾铎腾出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那你非得饿死不可。行了,我自己看看冰箱的食材,再想做什么吧。”
沈知言将顾铎的手扒了下去,“年前的时候,思怡把我家冰箱塞满了,顾大厨回去随意发挥。”
顾铎反手捏了捏沈知言的手,唇角上扬,“遵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顾铎这个半吊子大厨,毕竟没有饿死沈知言的打算。
因此,当他们赶到东江瑞锦时,顾铎看了看时间,果断以“填饱肚子”为目标,做了顿简单的午饭,并死皮赖脸地将他承诺的“大餐”推到了晚上。
当然,这一“毁诺”行为,在饭桌上收获了沈知言的白眼无数。
为了挽回声誉,顾铎从下午开始,就一头扎进厨房,忙着处理各类食材。
而沈知言在好心帮了几次倒忙后,直接被他关到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无语地看着紧锁的厨房门,撇了撇嘴——和孟时平一起生活了五年,这种待遇他太熟了。
顾铎中午担心沈知言“饿死”的顾虑其实是对的。
这顿所谓的“大餐”,他从下午就开始准备,直到晚上七点多了还没能吃上。
一阵闹钟的声音响起,沈知言懒懒地拿过茶几上的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着时间:7点30分。
他关了闹钟,朝厨房的方向喊道:“时间到了,肉好了!”
为了提高自己的参与感,沈知言主动承担了帮顾铎计时的任务。
在得到顾铎的回应后,他便转过头来,继续窝在沙发里画图。
只是,在转头的那一刹那,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墙上的时钟。
时钟的表盘上环绕着一圈罗马数字,此时,时针正稳稳地指在“VII”和“VIII”之间。
沈知言愣了一瞬,随即缓缓抬头,再次看向时钟。
他定定着看着表盘上指针的位置,一件他之前从未在意的事情,悄然从脑中冒出。
“嗒——嗒——嗒——”
时钟的指针匀速转动着,微弱的声音落在沈知言耳中,却显得格外聒噪。
顾铎端着做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时,一眼就看到沈知言在对着钟表发呆。
他将手中的菜放在餐桌上,快步走了过去。
“饿了吧?马上就好了。”
听到顾铎的声音,沈知言这才从纷乱如麻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他迅速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将手中的数控板放到一旁,起身对顾铎说道:“顾铎,我有一些材料落在了公司,得去取一趟,很快就回来。”
顾铎知道沈知言准备参加Sparkling Star的比赛,因此不疑有他。
听罢,他伸手便要解开身上的围裙,“那我送你。”
“不用,公司很近。”沈知言按住了他的手,“我快饿死了,希望回来就能开饭,好不好?”
顾铎见他这么说,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好,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年节时分,AG 的办公大楼里一片死寂,冷清得有些渗人。
忽然,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随着开关声的清脆响动,灯光骤然亮起,刹那间,将办公室照得一派通明。
沈知言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径直朝着展示柜走去——那里摆放着公司曾经获得的荣誉,以及过往的纪念物品。
其中,一枚华丽的怀表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AG和峰达推出联合珠宝时,在新品发布会上,顾老太爷让胜叔送来的贺礼。
沈知言从展柜中拿出那枚怀表,而后,将其缓缓打开。
这枚古董怀表上的分针已然缺失,也早已停止走动。此时,表盘上的时针,正清晰无比地定格在了“VII”和“VIII”之间。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的报应我受了,那你呢?当年……”
祭祖仪式上,陈婉华若有似无的目光、顾老太爷别有深意的眼神……
是巧合吗?
沈知言此时,半点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两份材料。
那是顾杨当年那场车祸的“事故鉴定书”和“车辆定损报告”。
迟疑了片刻,沈知言拿出手机,将材料上的内容逐一拍了下来,随后发给了秦昭。
“喂,阿昭。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
沈知言拨通电话后,秦昭那边几乎是秒接。
“不打扰,我看到你发的东西了,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人鉴定一下这启车祸。”
“Leo,顾杨的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如果能判断出报告造假,早有人鉴定出来了。”电话那头,秦昭虽然不知道沈知言为什么忽然要查顾杨的车祸,但还是据实以告。
“没事。别人的鉴定结果我信不过,你帮我找人看看,这场车祸里,有没有人为干预的可能性。”
沈知言记得,在顾杨的事故报告中,从头到尾,没有对刹车系统的任何细节描述。
当时他就觉得此事极为反常。只是因为涉及顾铎,他便强迫自己及时打住,没再深入探究。
可如今……
“好,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将事情应下后,秦昭又不放心地问道:“你还好吗?我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劲。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放心。对了,还有一件事。”
沈知言拿起桌上的怀表,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表身。
“我想去趟南山疗养院,但……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第73章 顾杨的死亡真相1 见到顾老太爷,被顾……
沈知言回到东江瑞锦时, 顾铎正坐在餐桌旁,回复着手机中的信息。
看到沈知言进门,他便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机,招呼沈知言赶紧吃饭。
他全程神色如常, 丝毫没有好奇, 为什么明明AG离东江瑞锦并不远, 但沈知言却去了这么长时间。
因为沈岁安的事, 沈知言的情绪并不高, 顾铎看在眼里, 便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
一顿饭,二人吃得无波无澜。
只是在睡觉时,顾铎一反之前的平静,不顾沈知言的反对,紧紧将他拥在怀里, 死活不肯松开半分。
哪怕在顾铎熟睡后,沈知言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也总会被顾铎重新锁进怀里。
黑暗中,沈知言静静地凝视着顾铎, 细细打量他英挺的眉眼。
顾铎睡得很不踏实。他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闭合的双眼微微颤动,绵长的呼吸会时不时变得急促,每当这时, 他的手臂就会不自觉地加大力道,将沈知言抱得更紧。
沈知言能清楚地感受到顾铎的不安。
他伸出手, 一点点描摹着顾铎的眉眼,手指划过高挺的鼻梁,轻轻地抚上顾铎的侧脸。
近乎梦呓般地, 沈知言喃喃道:“顾铎,我有点儿害怕。”
……
春节期间,天御和AG的员工享受着难得的假期。但身为公司负责人,顾铎和沈知言,并没有太长的休息时间。
相较而言,沈知言虽然要时不时地参加AG总部的线上会议,但毕竟他主管的业务主要集中在国内市场,因此,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太大。
但顾铎就不同了。
天御的业务范围横跨多个领域,虽说国内的合作商不会在年节期间找事,但国外并没有春节的习俗,自然不会留给他太多时间去享受假期。
因此,没待上几天,顾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飞往蒙特利尔。
在此之前,顾铎曾去洽谈过环保智能技术的合作项目。但没多久,天御就陷入了舆论危机,出于谨慎考量,对方当时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这次,顾铎是带着合作企划书一起去的,大有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时间就是这么凑巧。
沈知言开车送顾铎去了机场,在目送对方进入登机口后,就收到了秦昭发来的顾杨那场车祸的《事故分析报告》。
沈知言一目十行地扫过,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文字上时,指尖骤然用力。
「分析事发现场照片,发现有较短且不规则的刹车痕迹,且刹车痕迹起始点距离撞击障碍物位置较近。痕迹的深度、长度与车辆当时的行驶速度和质量相比,不符合正常刹车应有的状态。
经此判断,刹车系统可能存在异常情况。」
……
南山疗养院静踞在城市近郊的山峦环绕处,郁郁葱葱的松柏四季长青。空气中萦绕着草木的芬芳,格外清新。
顾老太爷在晨练结束后,如往常一样,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胜叔还在时,有他陪着,顾老太爷还愿意去外面绕绕弯、逗逗鸟、侍弄一下花草。可自从胜叔进去后,老太爷除了每天早晚坚持打两套太极拳,其余时间都在书房中消磨。
书房里,一排由榫卯工艺制成的书架靠墙而立。书架前方是一张红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架盘龙阳雕笔挂,数支毛笔悬于其上。旁边是一方色泽温润的端砚,砚台上,一块由白玉雕成的蟾蜍砚滴栩栩如生。
桌案一角的铜鼎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腾。
老太爷正伏于案前,挥毫泼墨。
一阵敲门声轻轻响起,顾老太爷笔下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在将眼下的这一笔稳稳收尾后,他头也没抬,淡淡说道:“进。”
书房门被人打开,一名护理师推着医疗设备走了进来,准备为顾老太爷例行检查各项常规指标。
老太爷笔下未停,没有理会来人。
写完最后一笔,他直起身来,端详着纸上的字。觉得满意后,他这才收笔,略略抬了抬眼皮。
“我不是说过,最近先暂停这些检查吗?”
自从在祭祖仪式上,发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被顾铎收买后,顾老太爷就停止了每天的例行检查。在将有问题的人全部揪出来前,他不允许任何人再以护理的名义接近自己。
然而,在他说完后,那名护理师却依旧静静地站在桌案前,没有任何动作。
顾老太爷疑惑地抬头看去。
眼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虽然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但仍然能从眉眼间看出面容十分出众。这人穿着护理师的制服,胸前的口袋上别着疗养院的银色标识,下面挂着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郑瑜。
郑瑜是经常给顾老太爷做检查的护理师,老太爷对他自然是熟悉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立刻察觉到,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顾老太爷目光一凝,厉声道:“你是谁?”
那名护理师闻言,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医疗设备,摘下了掩面的口罩。
“别来无恙,老太爷。”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沈知言,顾老太爷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他将手中的羊毫大楷放到笔搁上,神色淡淡。
“沈先生这身装扮来看望我这把老骨头,不知是为的什么事?”
疗养院中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顾铎的眼线,沈知言不想在这里久留。因此,他懒得和顾老太爷周旋,直接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枚古董怀表,随手丢在桌案上。
“老太爷莫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难道不是您让我来的吗?”
顾老太爷看了看被丢到桌子上的怀表,没有丝毫恼怒。
他笑着拿起怀表,绕过桌案,走到窗前的中式沙发处,缓缓坐到了主位,并抬手示意沈知言坐下说话。
阳光透过窗台的绿植,在地上洒下斑驳。窗外远近交织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趁得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沈知言坐下后,并没有碰老太爷递来的茶水,而是开门见山道:“顾杨的死,您究竟知道些什么?”
老太爷轻抿了一口茶,将怀表链绕在指间轻撵,笑得一脸慈爱。
“阿杨如果泉下有知,知道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弟弟,至今还如此记挂着他,一定很欣慰。”
顾老太爷一上来就打感情牌,奈何沈知言油盐不进。
“不存在‘如果’,我记挂着他,他当然知道。”
顾老太爷不以沈知言的顶撞为忤,反而笑道:“也是。不然,阿杨也不会在斗到最后时,都不肯将埋在江城的人撤回来。也就不会被陈婉华抓住马脚,顺藤摸瓜,查清了他过去的经历,并以此来攻击他。”
沈知言闻言,心中一震,不禁问道:“他……在江城安排了人?”
“是啊。”顾老太爷说着,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身子缓缓向后靠去。
“那时阿铄说,福利院的孩子都被控制好了,却没想到,竟还漏了你这条‘小鱼’。我也是那时才知道,阿杨安排在江城的人,是为了保护你。他怕他爸发现你的存在后,会对你不利。”
听到顾老太爷的话,沈知言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过去,难怪当年福利院的孩子会在一夜之间全部被人领养……
忽然,他又猛然想起除夕那晚,顾铎的话。
他说,那些没有被重新送回福利院的孩子,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既然当年那些孩子都在顾铄的控制之中,那么……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在为顾铄效力?
脑中思绪纷飞,沈知言强硬地压下了骤然翻涌的心潮,脑中的警铃大作。
他恍然意识到,顾老太爷正在试图利用顾杨,来引导他的情绪。
沈知言不想被顾老太爷牵着鼻子走,在稳下情绪后,他直视着顾老太爷,轻笑道:“所以,我来到京市后,您就指使胜叔来杀我?”
沈知言的反应完全出乎了顾老太爷的意料。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沈知言听到这些往事,应该会感动、唏嘘、百感交集。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反戈一击,一个回马枪捅了过来,将本该温馨的气氛瞬间打破。
不过,顾老太爷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和善。
“是也不是。”
老太爷笑得和蔼,但说出的话,却与他的慈善截然相反。
“我不是等你到了京市,才让阿胜对你动手的。在得知你的存在后,我就派人去找过你。那时,你住在孟时平留给你的房子里,我让人放了把火。但没想到,你的命那么大,因为连夜去京市,阴错阳差地躲过了一劫。”
沈知言见顾老太爷将杀人的过往,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恶寒。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贱吗?”
似乎没想到沈知言会在意这个问题,顾老太爷一怔,随后不由有些失笑。
“孩子,你不能这么想。你想想,如果没有福利院,你小时候就该死了。你多活十八年,本就是上天眷顾。我不过是让你重新回归自己原本该有的命运轨迹而已。”
沈知言被顾老太爷的无耻言论气笑了。
“难怪有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原来,人的良知真的会被岁月一道侵蚀。”
顾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怨我,我能理解。不过,我当初那么做,是为了帮阿杨扫清障碍。我是在帮你哥哥,而且你又没有真的受到伤害。阿杨苦心积虑地为你着想,难道让你反过来为他付出一些,你都不肯吗?”
老太爷的话苦口婆心,可惜,他遇到了拒绝“道德绑架”的沈知言。
“为沈岁安付出,可以,但得他亲自来取。其他人打着他的旗帜,顶替他的意志,代他来取,不行。”
屡次三番被沈知言这个小辈顶撞,即便顾老太爷伪装得再好,此时,眼中也难免闪过些许狠厉。
他冷哼一声,“让他来取?阿杨出事时,是在赶去京大的路上。他去京大是为了见谁,你我心知肚明。现在,就算他敢来取,你敢见吗!”
去京大的路上是为了见谁?
沈知言想到了沈岁安约他在京大见面的那条短信。
原来,在自己被陆文福绑走时,沈岁安出了车祸。
原来,那天就算没有陆文福,他也不会等到沈岁安。
原来,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等到沈岁安的机会了。
恍然间,他又想到了从医院醒来前的那场梦。
沈知言的心蓦然一痛。
“问心有愧的人不是我,他来见我,我求不得。”沈知言轻声说道。
感受到内心的波动,他不想再任由顾老太爷以沈岁安的名义胡说八道,便在对方再次开口前,直接出言打断。
“老太爷,你我时间都有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只想知道,沈岁安是怎么死的。”
顾老太爷见沈知言提到了正题,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起身走向桌案下的保险箱。
“你来见我,又避着人,难道不是心中已有猜测吗?不然,你何必躲着阿铎。”
说着,他打开保险箱,从中取出了一支录音笔。
“这里有你想知道的。”
沈知言疑惑地走到桌案前,在顾老太爷的示意下,接过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开始转动,一阵“沙沙”声过后,从中传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了,所以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我叫江蛰,是顾铎先生的司机。顾先生曾指使我对顾杨的刹车动手脚。我没有办法,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得活着。所以,我照做了……顾杨死后,顾先生给了我一笔钱,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但前不久,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我知道,等这场风波结束后,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天御的势力太大,我无力抗争,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今天我将真相说出来,只是希望,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内容播放完后,沈知言按下了停止键,一时之间,心绪百转千回。
“怎么样,沈先生的猜测,得到证实了吗?”
沈知言站在那里,脑中又开始了左右互搏、天人交战。
良久,他轻轻一哂,“一段录音而已,能说明什么?”
在之前的交锋中,顾老太爷已经见识到了沈知言的防备心之重。因此,对于他的质疑,并不感到意外。
“江蛰曾经是阿铎的司机,跟了他很多年,忠心耿耿。但在顾氏内斗结束后不久,他却无故跳海自杀了。而在阿杨出事当天,有人看到江蛰进过车库。可当时车库的监控录像,却被阿铎删掉了。”
说完,顾老太爷便不再言语,而是静静等待着沈知言的反应。
沈知言低下头,手中紧紧握着录音笔,努力克制着内心的震颤,以免手指因为情绪波动而颤抖。
明明是他执意要追查顾杨死亡的真相,可证据摆在面前,他却不肯信了。
忽然,他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你既然有证据,当年为什么不公布出来呢?”
顾老太爷闻言一怔,旋即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宣纸上。
“太晚了。当年顾氏内斗,损失惨重,阿铎是当时唯一能扶住天御倾颓之势的人。而等他将一切打理好后,我的人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连削带打,折损了大半。以阿铎的威信,我动不了他。况且,前段时间的舆论战你也看到了。没用的,无论怎么做,他都能反转。”
说到这里,顾老太爷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感慨。
“说来也怪,明明阿杨是我教养长大的,可真正学明白的,却是阿铎。”
沈知言顺着顾老太爷的视线看了过去,桌案上平铺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十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
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
沈知言蹙眉,“所以,你留下怀表给我,引我来找你,只是为了给我听一段不知真假的录音?”
顾老太爷重新将视线转回到沈知言身上,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沈先生这颗心,早已经偏向阿铎了。盲目的偏袒,会让人眼盲心瞎,看不清事实,不敢信真相。只是可怜我的阿杨,他和你一同长大,又默默守了你六年。这样的情谊,竟然抵不过你和阿铎这几个月的厮混。”
听到顾老太爷此时的诛心之语,沈知言这才明白,从他亮明身份到现在,老太爷一直强调他与沈岁安的情谊,用意何在。
无非是想用他和沈岁安的过去,来斩杀他和顾铎的现在。
这是老太爷明晃晃的阳谋——摆在沈知言面前的,只有信与不信两条路。
信。那么顾铎就是杀害沈岁安的凶手,是他沈知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信。沈岁安死亡的真相依旧成谜,那这根刺就会永远埋在沈知言心里,即便他和顾铎继续在一起,也难免心生芥蒂。
沈知言垂下长睫,隐藏起眼中翻滚的情绪。
理清这一切后,他回视着顾老太爷,问道:“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老太爷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他沉声问道:“你想帮你哥哥报仇吗?”
沈知言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拿AG碰天御,我疯了?”
面对沈知言的推拒,顾老太爷却笑容未减。
“以阿铎的谨慎和城府,在国内确实动不了他。不过,天御海外分公司里有我的人。如今AG和天御达成了合作,沈先生只需要配合我虚构几笔大额交易,制造虚假资金流水,其他的,交给我来做。”
沈知言听后,面色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老太爷。
“你想诬告顾铎洗钱,让他面临国际刑事指控,把他困在加拿大?”
见顾老太爷含笑点头,沈知言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不懂。顾铎不是顾家人吗?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见沈知言如此震惊,顾老太爷不屑地嗤笑一声。
“对顾家人,我向来有耐心。就算当年他父亲推翻了我的诸多部署,我还不是放了权?只是后来他做得太过,我才把我的东西收了回来。至于阿铎……怪我养虎为患。但我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给他。”
说完,他朝沈知言笑了笑,“怎么样,沈先生,你我有共同的敌人,要不要同我合作?”
见顾老太爷交代完了所有底牌,沈知言压下心底泛起的恶心,将录音笔放回到桌案上。
“老太爷,您可能很懂人心,但显然,您不懂我。”
沈知言一改平日里的平和,他眼神凌厉地看向顾老太爷,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一个曾经意图杀过我两次、至今都不曾悔改、甚至没有一句道歉的凶手,他说的话,我为什么要信?你想让我按照你的剧本来走,让你如愿,凭什么?”
说着,沈知言走到医疗设备旁,语气颇为失望。
“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手头的证据,没想到,只是区区一段录音。一段时隔多年的指认,能说明什么?当事人的意识是否清醒,人身是否自由?他有没有受到他人胁迫,或者被人收买?这些你都无法证明。”
说到这里,沈知言看向顾老太爷身后的书架,看着上面一排排《帝王心术》、《三国志》等等,不由冷笑。
“老太爷,‘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您一把年纪了,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天天读这些,晚上睡得着吗?”
说完,他嗤笑一声,“与其看这些,您倒不如翻翻佛经,念念道文,漫天神佛万一有哪个瞎了眼,也能助您早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在得知胜叔曾企图杀害自己之前,沈知言对这位杀伐果决的顾老太爷,其实是怀有一丝尊重的。
但在那之后,尤其是今天得知他曾两次谋划杀害自己,沈知言只觉得,上次送他的那块无事牌都送亏了。
此时,再在屋中多待一刻,他都觉得恶心难耐,于是便戴上口罩,不再理会顾老太爷铁青的脸色,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沈知言心里骂骂咧咧地快步走到护理室,打算和下一班的工作人员交接后,趁机混出疗养院。
然而,当他推来护理室的大门时,整个人蓦然一惊。
此时的护理室,不见任何医护人员的身影。而在正中央的沙发上,顾铎正西装笔挺地坐在那里。
显然,他已经等了沈知言许久。
沈知言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眼看着顾铎起身,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顾铎走到沈知言面前,伸手摘下了他的口罩,随意地丢到一旁。
他将手抚到沈知言的脸上,温柔地摩挲着,端详了片刻,轻声道:“戴眼镜也好看。”
第74章 恃爱生横(主导型遇到主导型) 沈顾争……
御景园二楼的主卧里, 沈知言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顾铎。
顾铎正拉着沈知言的一只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按摩手腕。他知道沈知言在看自己,却始终垂着头, 专注地盯着沈知言手腕上的勒痕。
“本来不想绑你, 可你非得闹腾。我当时在开车, 出事了怎么办?”
沈知言很想将手腕从顾铎手中抽出来, 奈何顾铎的手劲太大, 沈知言不想弄疼自己, 在尝试两次无果后,就果断放弃了。
如今听到顾铎用一副讲道理的语气,说着如此不可理喻的话,他气得冷笑一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疗养院?”
顾铎依旧没有抬头, 也没有理会沈知言语气中的挑衅,只是温声道:“为了什么都没关系。”
说完, 他迅速将话题一转,“吴嫂做了好多你爱吃的, 你想下去吃,还是想在屋里吃?”
沈知言定定地看着顾铎,忽然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头扳了起来, 迫使顾铎与自己对视。
“你不敢问我。顾铎,你在怕什么?”
顾铎轻笑一声, 握住沈知言的一只手,拉到唇边吻了吻。
“蒙特利尔那边的项目,我虽然交给了项目负责人, 但还需要线上参会。车上闹腾那么久,累坏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吃饭。听话。”
说完,顾铎松开沈知言的手,将头凑了过去。见沈知言躲他,他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强求。
顾铎抬手摸了摸沈知言的头发,随后起身准备离开。可刚走两步,便觉得后背一沉。
“上次顾楠的事,你也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讲清楚!你明明知道我在查什么,也清楚我在怕什么!你还要回避到什么时候!”
顾铎顿住了脚步,无奈地回过头去,只见沈知言坐直了身子,正梗着脖子,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
而地上,赫然躺着方才用来砸自己的“凶器”。
顾铎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了,拍了拍,又放回到床上。
“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说罢,顾铎转身走出了房间。
望着顾铎离去的身影,沈知言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顾铎行事向来如此。
当初拟定与AG开展合作时,他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才将《合作意向书》递给沈知言。
处理天御的舆论风波时,他稳居幕后,等对方将手段全部亮出后,才有条不紊地逐一反击。
配合胜叔制造顾楠的车祸时、祭祖仪式上对顾老太爷发难时,他都是这样。
沈知言想到了顾老太爷书房里的那幅字——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
老太爷说得没错,顾铎的行事作风,真的尽得其真传。
顾铎向来都是主导者。
可惜,沈知言不是等人安排的附庸。
沈知言缓缓躺下,一股巨大的疲惫感顷刻间席卷四肢百骸。
尽管在书房里,他言辞激烈地驳斥了顾老太爷的挑唆,但那段录音并非对他全无影响。
老太爷有句话说得很对,沈知言的心是偏的。
他既想查明沈岁安死亡的真相,又渴望找到顾铎无辜的证据。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顾铎会用家人来威胁司机,对沈岁安的车动手脚。
可是……
如果说从书房出来时,沈知言对顾铎的怀疑仅有一分。那么,在看到顾铎后来一系列色厉内荏的举动后,这份怀疑已经飙升到了十分。
顾铎慌了。不然,他不会做出将自己强行带回御景园这种事。
沈知言只觉得从太阳穴到颅腔,一跳一跳地胀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思绪黏糊在一起,难以理清。
他将自己蜷进被子里,可寒意仍然阵阵袭来,冻得他浑身发抖。
意识朦胧间,沈知言仿佛回到了江城,回到了福利院。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花海,还有许多模糊的面孔若隐若现,他们在向他招手。
沈知言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是他知道,他们在说,“言言,动画片开始了,快来!”
沈知言抬脚,刚想跑过去,手臂却被人猛然拉住。
回头时,他看到了沈岁安。
小小的沈岁安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不知道刚看完哪部港片,满脑子义薄云天,天天想跑出去闯荡江湖。
一眨眼,沈岁安长大了,变成了顾楠照片里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在沈知言的画前,久久伫立,不知看了多久。
忽然,他回过头来,嘴角一咧,扬了扬头发,像小时候一般,向沈知言露出一抹耍酷的微笑。
沈岁安牵起沈知言的手,向着那片模糊的花海奔去。可无论距离多近,那片花海始终隔着一层薄雾,怎么也无法看清。
猝不及防的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原本模糊的花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片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摇曳,金盏菊簇拥着向日葵,热烈绽放。花海中零星点缀着蓝花丹和鸢尾花,还有几株蔫耷耷的红山茶。
沈知言一偏头,就看到了阳光下的顾铎。
他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
还挺好看。
“顾铎。”
这是这场梦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而沈知言的呼唤,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我在。”
一个梦境接着一个梦境,沈知言在迷迷糊糊间数次转醒,但又很快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了坐在床头的顾铎,还有忙前忙后的钟启。
“怎么还这么烫?”
“先生,你讲点道理,谁家的药刚吃下就能退烧?你别瞎添乱了。”
一些缥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沈知言耳中,很快,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沈知言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梦中频频见到故人。
自从得知沈岁安身死后,沈知言的表现一直很淡然。最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过是在看到沈岁安的照片时,眼中涌现出难以压抑的悲切。
可亲人离世的伤痛,其实是一颗种子,需要时间慢慢发酵。
直至在梦中与沈岁安重新相遇,又再度分别,沈知言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护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了。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奔赴二人的重逢。
顾铎一直守在沈知言身边,默默帮他拭去眼角的泪。
顾铎见过沈知言两次落泪,一次是回忆过去时,他埋在自己胸前。一次是知道孟教授对他的庇护时,他用手掩面。
自从认识沈知言以来,顾铎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放。
或许是生病让人感性又脆弱。此时的沈知言,眼泪像是流不完一般,擦得顾铎心慌。
看着他陷在梦魇中呜咽着抽泣,听着他一声声喊着“沈岁安”,顾铎心如刀绞。
他将沈知言强硬地按进自己怀里,索性做起了鸵鸟——只要自己不去看,沈知言就没有为别人流泪。
忽然,在一声声“沈岁安”中,他听到了一声含糊的“顾铎”。
顾铎摩挲着沈知言头发的手一顿,旋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回应:“我在。”
沈知言是在顾铎怀里醒来的。一睁眼,二人便大眼瞪小眼地怔愣了片刻。
这一夜,顾铎和沈知言都没有睡好。
顾铎不仅要时不时看一眼沈知言有没有退烧,还听了一晚上他在梦里喊别人的名字,这一觉简直睡得心力交瘁。此时,眼下一片乌青,尽显憔悴。
沈知言则是在各种荒诞陆离的梦里折腾了一整夜,难得忘记了维持形象,哭个没完。一觉醒来,眼睛难免有些发肿,满脸疲惫。
意识清醒后,沈知言便想从顾铎怀中挣脱出来,却被顾铎死死按住。
“先别动……”
见沈知言一脸不解,顾铎无奈地瞥了瞥垫在对方头下的手臂,解释道:“胳膊麻了。”
沈知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昨夜竟然一直枕着顾铎的手臂。
思及此,他挑了挑眉,冲顾铎恶劣一笑。
下一秒,沈知言猛然一记头击,在顾铎的一声惨叫声中,帮他那条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发麻的手臂,舒筋活络。
等难捱的酸胀感消退后,顾铎才从床上爬起,一眼就看到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沈知言。
对于沈知言的睚眦必报,顾铎心里有数。自己昨天绑了他,如今遭的这点儿罪,未必够还他的。
“解气了?”
“没有。”沈知言翻了个白眼就想下床。
顾铎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你昨晚发了高烧,现在感觉怎么样?等会儿让钟叔再给你看看。”
“不用。”
沈知言说着,甩了甩顾铎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不由蹙眉道:“你放手,我要走了。”
“去哪儿?”顾铎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力道。
“回家。”
“这里就是你家。”
沈知言气极反笑,“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顾铎。你说这儿是我家,那我能走出这个屋门吗?”
“能。”顾铎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这座房子的大门呢?”
顾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沈知言见状,冷笑一声,“顾铎,你搞清楚,我是AG中国区总负责人,我的失踪可不是小事。你关我一天两天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关我一辈子?”
顾铎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
“未必不能。”
“AG背后注资的财团里有卢卡家族,你觉得我无故失踪,Alex会坐视不管?阿昭一直联系不上我,会无动于衷?”
“呵。卢卡家族?这里不是佛罗伦萨,让他来试试!”
顾铎心中的无名火被瞬间点燃,他一下子将沈知言拽进怀里,压在身下,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和委屈。
“沈知言,你才该搞清楚,你在和我交往!晚上叫着别人的名字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拿两个不知所谓的人来威胁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对顾铎的倒打一耙,沈知言毫不示弱地呛声道:“当然是把你当成一个有话不敢直说的懦夫!顾铎,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沈知言的指责直直戳到了顾铎的软肋,他心中刚腾起的怒火顷刻间便被心虚淹没。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可笑,我的事,为什么要你给我交代?不想说就给我滚开!”
沈知言执拗地瞪着顾铎。
顾铎的眼中满是挣扎与痛色,看得沈知言心烦意乱。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臂却被顾铎拽到了头顶,紧紧箍住。
“顾铎,你弄疼我了!”
听到沈知言呼痛,顾铎忙松开手。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身上挨了一拳,被沈知言掀翻在床上。
这个套路他可太熟了,5302的场景,他曾在梦里无数次演绎。
熟能生巧,顾铎长臂一展,很快便手脚并用地将沈知言再次制服。
制住了瞎折腾的沈知言,顾铎刚想开口,却被沈知言的一声怒斥震得愣在了当场。
“顾铎,你个王八蛋,你居然打我?!”
顾铎:?
沈知言义愤填膺的指控给顾铎吓懵了,他忙起身,“噌噌”向后退了两步。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你敢说你没动手?那你刚才在做什么?昨天又是怎么把我弄过来的!”脱离了顾铎的桎梏,沈知言坐起身来,转动着屡次三番遭罪的手腕。
看着沈知言手腕上的红痕,顾铎顿感百口莫辩,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刚才我身上这一拳是狗打的?昨天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你非要抢我方向盘?”顾铎不服地反驳道。
“别避重就轻!顾铎,你就是家暴!不仅家暴,你还拒绝和我沟通,你特么对我冷暴力!”沈知言言之凿凿。
一连两顶帽子扣下来,把顾铎砸到耻辱柱上,动弹不得分毫。
顾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憋了半晌,愣是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曾经和沈知言在京大吵过一次架,那之后他就长了教训,在气头上不能说话,容易口不择言。
于是,他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将卧室门摔得震天响,连楼下的吴嫂和钟叔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询问。
“哎呀,发生什么事了呀?先生,你怎么能和沈先生动手呢?有话好好说呀!”
顾铎:……
沈知言见门外久久没有动静,便下了床,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扳了两下门把手,没有扳动。
门被顾铎那狗东西锁住了。
沈知言不由冷笑一声,直接转身走到窗前,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窗户打开。
果然,下一秒,卧室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
顾铎黑着脸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站在窗前的沈知言,一张口,便是强硬的威慑。
“沈知言,我告诉你,这里是二楼,从这儿跳下去死不了人,但难免伤筋动骨。”
沈知言没有说话,只是挑衅地看着顾铎。
“你今天要是敢跳,你他妈以后别想下床了!”
听到顾铎色厉内荏的恐吓,沈知言挑了挑眉,不信邪地冲他嗤笑一声,双手撑着窗框,竟然直接坐了上去。
顾铎死死盯着沈知言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沈知言的脾气,那个犟种是真的敢跳。
顾铎心里的上一团火还没熄灭,眼下又“哗哗”地又点着几团。
他怒道:“你不就是想走吗?用不着走窗户,没人拦你!”
“万一你反悔呢?”沈知言斜睨着顾铎,“除非你说,如果反悔,你就是狗。”
“……”
顾铎被噎了一下,不由蹙眉,“你幼不幼稚?”
“你说!”
顾铎无奈,妥协道:“好,我说。如果反悔,我……”
顿了顿,他抿了抿唇,换了个说辞,“我不是人。”
“你是狗!”
顾铎磨了磨牙,依言改了过来,“……我是狗。”
他总觉得沈知言在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沈知言得到顾铎的保证,便爽快地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走到顾铎面前,将手摊开。
“把手机还我。”
顾铎沉着脸,从口袋中拿出沈知言的手机,递了过去。
“顾铎,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当年对沈岁安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顾铎的眼睛,“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你做的,你早承认了。你不认,又要死命扛着,是在护着谁?”
说到这里,沈知言语气放缓,一字一顿道:“是华清礼,还是徐胜宇?”
没有从顾铎眼中观察到丝毫异动,沈知言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顾铎,机会我给过了,就这样吧。”
接过手机,沈知言决然地向外走去,他能感受到顾铎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走出御景园,沈知言立刻拨通了电话。
不多时,电话便被接通,方琢的声音从中传来。
“这么早,怎么了?”
“万安墓园。我想见你,现在。”
第75章 方琢的身份 方琢的过去
年节期间的万安墓园十分萧瑟。
墓园中央, 一块墓碑静静伫立着,碑上的遗像笑得十分张扬,一如小时候,他打赢架后那副得意的模样。
方琢接到沈知言的电话后, 便匆匆赶了过来。他没有询问具体的见面地点, 径直来到了顾杨墓前。
果不其然,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墓碑前的沈知言, 身形孤寂。
方琢带来了三罐啤酒。他将一罐轻轻放到墓前, 随后走到沈知言身边坐下, 将另一罐递了过去。
沈知言接过啤酒,打开后仰头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倒是方琢率先打破了平静。
“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有怀疑,只是不敢确定。”
沈知言没有看方琢,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沈岁安的照片上。
“当初秦昭想用你的事来离间我和顾铎, 那时我就起了疑心。你和华清礼当年的事,知情人寥寥无几。虽说林贺谦跟了华清礼多年, 可他怎么会了解得那么详尽?32天这种事,除了当事人, 还有谁会清楚?而当事人,不仅有华清礼,还有你。”
沈知言喝了口酒,舒展了一下身子, 继续道:
“后来,我意识到, 你似乎一直在阻止我和顾铎走近。在我和顾铎好之前,你有意无意地向我暗示他们那个圈子的混乱,让我心生忌惮。我们在一起之后, 你又阻止我和顾铎合作。现在想来,你当初介绍千帆轮渡给我,想必早就知道天御要出事。”
说到这里,沈知言侧头看向方琢。
“而你之所以如此笃定,这其中,怕是有你的手笔。华清礼当时没有猜错,华氏能源在华信银行二次抵押的事,是你设的局吧?华清礼疑你,但又信你,在查出林贺谦之后,他就被你的苦肉计吓到了,没有深入查你。”
顿了顿,沈知言唇角勾起,目光审视着方琢。
“华氏能源二次抵押的事,究竟是华信银行有人操作不规范,没有及时调整华氏能源的资产抵押信息,还是有人利用职权,暗中做了修改,引诱林贺谦二次抵押。后台的工作日志,应该能查到操作记录。”
闻言,方琢轻声笑了起来。他看向沈知言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被人戳穿的恼怒,反而满是被人理解的欣喜。
“林贺谦那个人,多年来背靠华家这颗大树,胆大妄为、贪婪成性,给他设套太简单了。华清礼既然敢用这个人,就要承担用这个人的风险。华氏能源被查,是他用人不当的后果,他自己活该。”
沈知言不关心这些,直接切入重点。
“顾铎说,我在江城上学期间,每年都有人通过慈善机构资助我一万块。你过年时给我转的那八万块钱,是在弥补我在国外那八年吗?”
在沈知言期待的目光中,方琢点了点头,“是。”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沈知言呼吸一滞,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隐隐有些颤抖。
“……你认识沈岁安。”
“是。”
沈知言说的是沈岁安,而非顾杨。
见方琢再次点头,他的目光顷刻间柔和了下来。
“你也是阳光福利院的孩子,是吗?”
方琢唇角微微上扬,温声道:“是。”
沈知言诧异地看着方琢,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他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我怎么对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方琢伸手,熟稔地揉了揉沈知言的头发。
“你那时太小了,而我离开得又太早。我是第一个被领养的孩子,沈岁安是第二个。”
难怪沈知言总能从方琢身上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原来他们很早以前便见过了。
沈知言愈发好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方琢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神色认真地端详了沈知言半晌,笑道:“第一眼。”
“啊?”
见沈知言满脸疑惑,方琢解释道:“你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方琢喝了口酒,目光从沈知言脸上移开,投向沈岁安的墓碑。他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色,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记得,那是四月份的一个下午,院长把你抱回了福利院。你那时还是个小娃娃,长得漂亮,嘴也甜。不管对方多大年纪,是男的,你就喊哥哥,是女的,你就叫姐姐。就喜欢长得好看的,院长抱你回来,你哭了一路,可沈岁安一抱你,你立马就不哭了。”
方琢说的事情,沈知言没有半点印象。他目瞪口呆地听着,实在无法将自己和那个小颜控联系起来。
而方琢仍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我们那时都喜欢通过抱你,来判断自己长得好不好看。”
沈知言没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那你抱我的时候,我肯定没哭。”
方琢回过头,温柔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知言身上,“嗯,没哭。”
冬日的京市,室外寒风凛冽,方琢又丧心病狂地拿了三罐冰啤。可阳光洒在二人一碑的身上,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暖意。
沈知言心中疑惑丛生,开口问道:“你和沈岁安……究竟是什么情况?”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方琢嘴角的笑意逐渐消散,他仰头灌了一口啤酒。
“在沈岁安成为顾杨之后,我就跟着他做事了。确切地说,我是顾铄手里的一把刀。”
沈知言不由蹙眉。
方琢的叙事逻辑有问题——他先一步被人领养,却对如何与沈岁安重逢,只字未提。
但既然方琢不想说,沈知言也没有贸然打断。
方琢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时,我已经有了一些人脉。顾杨回来后,我们借他的名,用我的人,将你的信息从福利院的档案中删除了。”
沈知言疑惑地看向方琢,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方琢别有深意地看向沈知言,问道:“言言,你知道福利院那些孩子,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沈知言想起顾铎曾经说过,一部分孩子被重新送回福利院,而没被送去福利院的那些人,都事业有成。
但顾铎说得有些含糊,沈知言便摇了摇头。
“顾铄是要用顾杨来争权的,那么,顾杨在福利院的经历必须彻底抹去。”
方琢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旋即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福利院那些人,有天份的都得到了顾铄的培养。只要帮他做一两件脏事,就有了被控制的把柄,终其一生为他卖命。而没天份的,会被重新送回福利院,但这还没完。顾铄派人对他们进行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直到他们被生活压迫地彻底无法抬头,对顾杨身处的阶层望尘莫及,他才肯放心。”
沈知言想起了昨天顾老太爷那番要杀自己的理由,心中涌起一阵恶寒。
“他们就这么践踏别人的生命,肆意篡改他人的人生吗?”
“是啊。在那些人眼里,我们这些孤儿的命算什么呢?”方琢目光幽深,眼底翻涌着狠厉,“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人还活着,我怎么肯在华清礼手下,毫无尊严地苟活八年。”
听到方琢语气的转变,沈知言心中蓦然一紧,“你……”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调整好情绪的方琢打断了。
“当年,顾杨刚回顾家,不了解顾家人的冷血和恣睢,甚至还想将你接过来,是我阻止的他。我想,阳光福利院那么多孩子,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吧。”
沈知言神色动容。他闷头喝了一口酒,刹那间,一股凉意自喉头而下,直贯胸肺。
“顾老太爷说,沈岁安在江城安排了人手,保护我。”
“嗯。那时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忙不过来,江城那边的事情,都是我在管。”方琢笑道:“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那时候,我们真的很感激孟教授,他给了你家,还像父亲一样爱你。”
方琢顿了顿,语气逐渐沉重,“后来顾家二房发难,我才回京市帮顾杨夺权,对付华清礼。”
“我曾经收到过他的信。”
沈知言联想到了昨天顾老太爷的话,他梳理了一下时间,问道:“他让我别去京市,还让我去佛罗伦萨。是因为当时有人拿他的身世做文章吗?”
“嗯,当年我从江城撤出去后,留在那儿的人被陈婉华抓住了马脚,她顺藤摸瓜,查到了阳光福利院。当时流言四起,有人说顾杨根本没有在国外跟外祖父生活,而是住在福利院。甚至还有人说,顾杨不是顾家人。”
说到这里,方琢长叹一声。
“虽说传言一出现,就被顾铄按压了下去,但还是引起了顾老太爷的怀疑。他一调查,就知道了顾杨的来历,甚至还查到了你。顾杨没办法,他那时跟顾铎斗得不可开交,抽不出人手,就想把你送到国外。我们原本的计划是,等我扳倒华清礼,先一步去佛罗伦萨打点好一切,再陪你在那儿上学。顾杨提前给你准备了基金,能让你在那边衣食无忧。”
方琢说着,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去,他的声音满是遗憾和懊恼。
“可我没能逃出京市,还被华清礼控制了人身自由。我这边出了事,顾杨联系不上我,就将要给你的东西存进了银行保险箱。现在想来,当时,顾杨应该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可惜,那段时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沈知言听着方琢讲述他们为自己做的打算,内心波澜起伏。
听到后来顾杨出事,沈知言忽然想到顾铎说过,当年方琢忽然反水,爆出顾铄名下的化工厂,他们才找到罪证,将顾铄彻底扳倒。
思及此,沈知言心念一动,“你当年说出废料来源,是因为知道了沈岁安的死讯吗?”
听到当年的事,方琢骤然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啤酒罐“咔咔”作响,他的眼中恨意翻涌,难以抑制。
他闭上眼睛,不愿回想那段被华清礼折磨的过往。
“是。我扛了 32天,之所以说出顾铄的化工厂,不是华清礼驯服了我,而是因为顾杨死了。他死了,第一个要给他陪葬的,必须是顾铄。”
见状,沈知言一怔,忙将手轻轻搭在方琢的肩膀上,安抚着他的情绪。
等方琢缓和下来后,他才问道:“顾铄不是沈岁安的父亲吗?你们最恨的,不是顾铎?”
方琢摇了摇头,“顾杨本来就是被顾铄推到夺权这条路上来的。生意场上,输赢是常事,输了也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已。”
说着,方琢眉眼间的阴霾化为嘲讽,但他看了看沈知言,又将到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
想了想,方琢放缓了语气,“顾家,也就顾铎勉强还算个人,再挑一个,就是顾杨那个不着调的弟弟,虽然蠢,但算不上恶毒。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没准哪天下雨,就能被雷劈死。而顾铄,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沈知言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方琢的发泄。
这些年,自从沈岁安死后,方琢便将所有情绪都锁在心里,自我化解。
直到今天,他与沈知言相认,难得有可以共情自己的人在身边,独自吞咽了八年的情绪一朝得以释放,竟是如此难以抑制。
方琢扬了扬手中的酒,沈知言举杯相碰。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忽然,方琢轻声道:“言言,你对福利院的印象是怎样的?”
方琢的话题转得很快,沈知言仔细想了想,说道:“很严格。院长笑起来很和善,但凶起来又很吓人,还老爱讲大道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福利院的花海,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不见了。”
沈知言在福利院时年纪尚小,他又在那里长大,性格、习惯都被培养得契合福利院的要求。
因此,他见过院长惩罚不听话的孩子,自己却从未经历过。
然而,方琢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打破了他对阳光福利院所有的童年滤镜。
“福利院关闭后,院长就逃到了国外,不久后被顾铄的人解决了。不过,他死得并不冤。”
说到这里,方琢看向沈知言的眼神有些古怪,“而且,福利院中,从来没有过花海。”
第76章 福利院的花海 福利院真相;新剧舆论,……
阳光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被拐来的。
从方琢口中得知这件事时, 沈知言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如果真如方琢所说,那么,能如此大规模地收容、教养这些被拐儿童,背后必然有一条利益链条。
只是不知道, 福利院的下游渠道在哪里。
虽说福利院的孩子最终大多落到了顾铄手中, 可是……
这没道理。
如果福利院背后的主谋是顾铄, 那他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在福利院长大?
还有那片花海。
尽管记忆已经十分模糊, 但它曾真切地存在于沈知言的童年记忆中, 这一点毋庸置疑。
寒风如刀, 肆意刮过墓园,四周的松柏被吹得猎猎作响。
沈岁安墓碑上的照片里,笑容依旧热烈。可仔细看来,沈知言恍然发觉,照片中的沈岁安, 眼神竟然无比陌生。
沈知言抬手,在眼前挡住了沈岁安的下半张脸。
——他看到了, 沈岁安的眼睛在哭。
“福利院之前有一间禁闭室,专门用来处罚不听话的孩子。”
方琢的声音适时响起, 沈知言放下手,默默地将目光转向方琢。
“当年有个孩子,年纪很小,但早慧。他刚来时, 天天闹着要回家,被关几次禁闭后, 就不在明面上闹了。后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差点联系到家里, 院长发了很大的火。从那之后,福利院里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沈知言蹙眉,他翻遍了记忆中的每个角落,并没有找到方琢口中的那个孩子的身影。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那时太小了,不记得很正常。他被罚的时候,你还给过他一颗糖。”
对于沈知言的回应,方琢并不感到意外,他平静地说道:“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禁闭室。之后,禁闭室的一面墙上,就被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料。”
沈知言听懂了方琢的言外之意,不由面色一僵。
“他……死了。”
“嗯,一墙的血。”
方琢的眸色愈发暗沉,他怜悯地看向沈知言,犹豫着说道:“所以我想……你印象中的花海,会不会是禁闭室的那面墙。”
沈知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股寒意骤然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难怪在梦里,那片花海始终模糊不清。
原来,这是一段被童年无邪的认知篡改的记忆。
当年福利院突然被关,沈知言怀疑过一切,却唯独没有怀疑过福利院本身。
……他竟然是被拐来的孩子。
那么……
如果没有院长,他现在会在哪里?是否拥有爱他的父母?又会经历怎样的人生?
沈知言用手捂住口鼻,强忍着一阵又一阵涌上喉头的恶心感。
他觉得自己的童年像一个腐烂的泥潭,处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方琢轻轻拍着沈知言的后背,他很理解沈知言此时的心情——多年前,当他得知真相时,同样如坠冰窟。
“利益链呢?既然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利用福利院做遮掩,肯定有下游渠道接手这些孩子。”
沈知言努力稳定心神,迅速梳理思绪,向方琢追问道:“我查过,却一无所获。就连顾铎都查不到福利院创办人的身份。”
面对沈知言的追问,方琢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沈知言炽热而急切的目光下,他缓缓开口,“阳光福利院背后的人,就是顾铄。”
“怎么可能!”沈知言瞪大了眼睛。
方琢的答案,合理又荒谬。
从结果上来看,顾铄确实控制了福利院的孩子。
可……
沈知言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儿子当年就在福利院,他难道禽兽到不管自己亲儿子了吗?
方琢没有立即回答沈知言的质疑,而是将目光投向墓碑上沈岁安的照片,眼中满是哀伤。
沉默了许久,方琢才哑声开口。
“如果……顾杨,不是顾杨呢?”
沈知言怔怔地看着方琢,接连被颠覆的认知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什么叫顾杨不是顾杨?
然而,这一次,无论沈知言的目光如何炽热,方琢却始终不肯再多说一句。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阿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瞒我?”
方琢避开了沈知言的视线,喝了一口闷酒。
“你很快就知道了。”
近乎呢喃的低语,不知是在说给沈知言听,还是说给墓碑上的沈岁安。
随着方琢的沉默,沈知言逐渐从最初的错愕中冷静下来。
突然,他想起了那天去医院看望方琢时,方琢的那句“快熬出来了”。
他眯起眼睛,试探道:“你近期会有一些动作,是吗?”
这次,方琢没有继续回避。
他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旋即,他认真地看向沈知言,“我不想让顾杨枉死。”
想到沈岁安的死,沈知言心中一阵刺痛。
在他们最难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站在他们身边。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方琢毫无保留地坦诚一切?
不,他何止是没有站在他们身边……
他甚至还在无形中成为了他们的负担。
察觉到沈知言的失落,方琢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别瞎想。很多事,我们不想让你掺和进来。我的人生就这样了,但你不同,大设计师,你还有大好的未来。”
方琢的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沈知言的眼中依然满是担忧。
“你要做的事危险吗?我可以帮你,阿琢,你不要搭上自己。”
方琢勾了勾唇角,承诺道:“好。”
那天,沈知言与方琢聊了许久,方琢说了很多他和沈岁安早年间打拼的过往。
方琢,是他来京市前改的名字。顾铎之前对他的评价没错,方琢的确手段了得,不然也不会把阅人无数的华清礼蛊惑得五迷三道。
抛开他曾经借助顾氏的资源取得的成就,单看他在被华清礼毁了事业后,还能入职华信银行,从头开始,一路晋升到主管的位置,他的能力就可见一斑。
沈知言想,这样的方琢,如果不曾流落到阳光福利院,而是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轨迹前行,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
从御景园离开后,沈知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顾铎。
东江瑞锦的门锁没有更换,可顾铎未曾再度踏足过这里。
因为沈岁安的事,二人的关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
然而,沈知言并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
年后开工,各种计划统筹、目标调整的大小会议接踵而至,占据了他所有时间,将他瞬间拉回到工作状态。
与此同时,AG投资的新剧也正式进入了拍摄阶段。
虽说此前,冯缦与税收相关的谣言已经得到了澄清,但网上对她的负面舆论依旧汹涌,黑粉如潮。
新剧开拍的消息一经传出,冯缦进组的事很快就被狗仔曝了出去。一时之间,网上爆发了对“劣迹艺人”的强烈抵制。
网上的战火甚至蔓延到了线下。
冯缦的个人信息被泄露,她在收工回酒店的路上,遭到了激进黑粉们的围堵。
当时,同在剧组的顾楠恰巧路过,他那少爷脾气一上来,直接揍了其中两个满嘴污言秽语的闹事者,将冯缦火速带离了现场。
如此一来,虽然避免了冯缦受到伤害,但剧组打人事件却在网上迅速发酵。
冯缦本就风评不好,这次事件又是“豪门少爷”暴打“弱势素人”,网上的舆论几乎一边倒,骂声如潮,险些导致剧组无法正常开工。
甚至于,一位在新剧中与冯缦有不少对手戏的老戏骨,因为赏识她的努力与演技,仅仅只是发了一篇博文为其发声,就被网友们骂到删号退网。
这场风波,起初只是狗仔爆料,加上平台为博流量而推波助澜,这才逐渐发酵。但发展到后来,便有人趁机浑水摸鱼,下场搅弄舆论。
AG投资影视剧的事并不是秘密,但沈知言在商场上,向来秉持“和气生财”的理念,与人为善,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的,不用想也能猜到,是和他彻底撕破脸的陆氏。
尽管影视剧的相关事务由星耀传媒负责,但对方这次发难,显然是冲着AG来的,沈知言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因此,年后刚开工,AG的公关部就不得不悲催地集体加班,气得梁凝愤而在网上怒骂陆行驰三百条。
好在当初沈知言决定用冯缦时,就有了遭受舆论攻击的准备,公关部应对起来,倒还算得上有条不紊。
然而,陆行驰似乎是铁了心要和AG死磕到底,甚至想祸水东引,拉这部剧的投资人——AG负责人沈知言下场。
顷刻间,网上多出了许多和沈知言有关的负面言论——
「听说没,这位可是考上京大却不上,跑到国外读书的,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呗?」
「我真服了,这个什么沈总的,之前不是还营销过自己吗?一边打压本土品牌,一边投资劣质艺人的剧,这人什么成分啊?」
面对网上的种种恶言,AG的公关自然要以维护沈知言的名誉为主,如此一来,对新剧的公关工作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一股“神秘力量”强势介入,竟然干脆利落地直接逼平台封锁了相关话题。
网上的抨击声瞬间在人前消散。
虽然这样做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终究大幅减少了新剧的负面舆论。
没有办法,冯缦的事情不是靠空口白牙的解释就能洗白的,最终还是要靠作品说话。
对于这一点,冯缦懂得,这部剧的导演徐晴晴自然也懂得。
因此,在黑舆论风波稍歇后,新剧剧组自上而下像打了鸡血一般,大有一副“不搞出点名堂出来,老子死给你看”的架势。
当然,剧组那边的事全权交由齐卓轩负责,沈知言并不怎么操心。此时,他最关心的,是梁凝递给他的报告。
“这次的舆论,是天御那边出手平息的?”沈知言听完梁凝的汇报,眉头微蹙。
梁凝并不知道沈知言和顾铎近期闹掰了,她虽然觉得自家老板被猪拱了,但就事论事,人家天御这次确实帮了大忙。
她如实点头,“嗯,顾总出手够大方的,那么火爆的话题说锁就锁,这可不单单是钱能解决的事。”
沈知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你跟天御的陈彬说的?”
梁凝连忙摆手,“哪儿能啊?人家这是路见不平!再说了,AG和天御本就有合作,再凭Leo你和顾总的关系,他们帮咱们也算合情合理。”
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AG是AG,天御是天御。合作归合作,不要混为一谈。这次是他们主动帮忙,就算了。以后在合作期间,注意两家公司的职责分工。”
梁凝愣了一下,从沈知言的话中咂摸出了别样的意味。
她眼睛顿时一亮,目光灼灼地准备八卦,却在沈知言的一记眼刀之下,识趣地闭了嘴。
见梁凝汇报完还留在办公室不走,沈知言疑惑道:“还有事?”
梁凝迟疑了一下,见沈知言现在并不忙,便将手中的平板递了过去。
“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我觉得挺膈应人的。Leo,你看看。”
沈知言不明所以地接过平板,屏幕上是一个叫 “颜颜爱睡觉” 的主播页面。
“你还记得当初陆静岚的那个视频号吧?这个人是那些画的原作者,他在陆静岚假画一事被曝光后,就开始运营账号了。”
沈知言点进视频,发现这个主播不是别人,正是颜青。
视频中的颜青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视频里,他像个傲娇的小王子,高贵、慵懒,却又十分亲民。他会按照打赏榜第一名的要求,准备第二天直播的着装,吸引了大量铁粉。
沈知言翻看了几段视频,发现颜青起初是在直播间画画,但后来,他竟然开始转向珠宝设计。
沈知言皱着眉头,耐心地看完几份设计后,就关闭了视频。
该说不说,颜青在绘画方面确实有一定的造诣,他设计的珠宝也很华美。
但是不难看出,他完全不懂珠宝设计——他的设计只考虑美感,却缺乏对珠宝工艺的考量。
他的设计中,有很多过于复杂或脆弱的镶嵌方式,宝石根本无法嵌牢,金属连接方式也十分不合理,在制作过程中很容易断裂。而且,他完全忽略了制作环节,根本没有考虑过金属的铸造收缩率,更没有为后期的打磨、抛光预留出空间。
这样的设计,只是纸上谈兵,难以真正投入到生产之中。
不过,这些与沈知言无关。
他不解地看向梁凝,“他怎么了?”
“Leo,这个人也是京大的学生,原本学美术,现在转行做珠宝设计,他还经常以你的学弟自居。你知道现在网上的人都叫他什么吗?”
说到这里,梁凝咬了咬牙,气愤道:“他们叫他小Leo!”
第77章 我要方琢自由 防备颜青;参加酒会;陈……
在颜青的直播视频中, 他最初的穿着打扮,沈知言总觉得有些眼熟。
此刻听梁凝这么一说,他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颜青一开始的着装、发型,都在刻意模仿自己出席活动时的妆造。
颜青的心思并不难猜, 无非是想借助沈知言在珠宝设计领域的影响力, 造势营销、自我炒作。
而梁凝之所以说这件事膈应人, 是因为, 在这场“蹭热度”的戏码中, 颜青完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果沈知言对此置之不理, 那么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吸血,利用沈知言的名气壮大自己的粉丝团,等时机成熟后再打造个人IP。
而沈知言一旦予以回应,又正中对方下怀——
无论沈知言如何回应,颜青都能趁机“借势”, 将他这个小主播推到大众面前。
这样一来,不仅能给他带来巨大的热度, 还能让他倒打一耙,指责沈知言打压行业新人, 进而卖惨固粉。
当然,这种“借势”也并非毫无弊端。
颜青既然选择借着“小Leo”的名号提升知名度,也就意味着,无论未来他取得怎样的成就, 都难以摆脱沈知言的阴影。
但从颜青那些毫无进步的设计图来看,他应该并不打算在珠宝设计领域深耕, 显然是只图眼下的流量。
这种是最麻烦的——对方摆明了要吸血,自己又不能“以势压人”。
这件事如果换做其他人,沈知言未必会搭理。
但颜青不同, 他是顾棠的人。
且不说顾棠与顾铎的关系,单是顾棠与陆行驰有所合作,就足以让沈知言对颜青不得不防。
沈知言虽然看不上陆行驰的商业手段,但对方的阴招,他是亲身经历过的。
“盯着这个账号和网上舆论,准备好公关材料。如果他只是直播赚钱的话,不用理会。但要是损害到AG或我个人的名誉,马上发通稿。记住,要‘对事不对人’,只针对模仿现象进行回应,不要攻击个体,免得落人口实。”
梁凝当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的,我现在就去准备。”
梁凝走后,沈知言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因为京大的滤镜,他对这个颜青有些印象。
最初的颜青,可能因为年纪小的原因,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可前段时间,在顾家老宅再次见到他时,沈知言却已经难以分辨出,他的委曲求全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伪装。
沈知言不禁有些惋惜。
颜青在绘画上的天分并不低,而且,他还是老师的学生。
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如果他真的和陆行驰搅和到了一起,等陆家的雷爆了,他很难明哲保身。
沈知言正在想着颜青的事,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进。”
他的话音刚落,陈思怡便抱着防尘袋风风火火地推门走了进来。
“老板,酒会的衣服拿来了!”
陈思怡今天一改往日羊绒衫、牛仔裤的搭配,竟然破天荒地在她那件加厚羽绒服里,穿了一件黑色晚礼服。
沈知言点了点头,“先挂起来,咱们等下出发。”
“好嘞!”
陈思怡满脸兴奋地将衣服挂到衣架上,嘴上也没闲着。
“秦哥出差真好,我又能跟着老板出去吃喝玩乐了。”
沈知言被陈思怡逗笑了,他知道陈思怡做事有分寸,但还是提醒道:“别光想着吃喝玩乐,我去谈事情,你得帮我记录信息。”
陈思怡连忙点头,她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和资料夹。
“知道知道!我看过秦哥是怎么做的,他还让我提前了解参会人的基本信息,我可是做了不少功课!”
沈知言见陈思怡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来了兴趣,招了招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文件夹。
看着文件夹里详尽的参会人员信息,沈知言挑了挑眉。
陈思怡虽然看着不着调,可做起事来,却越来越像第二个秦昭了。
“不错啊,不愧是阿昭带出来的。看来我哪天把他开了,你能无缝上岗。”沈知言打趣道。
陈思怡听了,眼睛一亮,忙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
“那我今年的愿望可得改改。”
一通瞎忙后,她举着手机朝沈知言晃了晃。
“老板,我会继续努力的!秦哥年纪大了,你早点让他退休,我是你最好的备胎!”
说完这段大逆不道的话,陈思怡咧嘴笑了笑,抽出沈知言手中的文件夹,就美滋滋地跑了出去。
沈知言狐疑地拿出手机,翻出了陈思怡微信上的签名。
她之前的签名是,升职加薪发大财。
而现在的签名,赫然变成了——
欺师灭祖,干掉师父!
沈知言乐不可遏,顺手截图给秦昭发了过去。
Leo沈知言:[图片]
Leo沈知言:阿昭,你徒弟叛逆期到了。
不久,秦昭的信息便回了过来。
秦昭:……
秦昭:叛逆的背后,应该有个老板在给她瞎画大饼。
Leo沈知言:[微笑]
Leo沈知言:你教得挺好,她现在很有你的工作作风。
秦昭:不是我的功劳,主要是她偶像给她的动力。
Leo沈知言:偶像?
秦昭:你啊。从游轮上下来,她的第一idol就是你了。小陈现在是“Leo毒唯团”副团长,这事你不知道?
Leo沈知言:…………
沈知言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闲天聊完了,沈知言说到了正事。
Leo沈知言: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秦昭:不太顺利,毕竟是八年前的事,不好查。
Leo沈知言:我今天联系了咱们在那边的合作商,你有任何需求,直接跟他提。如果有需要我出面来协调的事情,随时叫我。
秦昭:好。
今晚沈知言要参加的,是天御集团举办的答谢酒会。天御的重要合作伙伴都在邀请之列,作为与天御有着深度合作的AG,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
顾氏会所门前,一辆黑色卡宴稳稳地停了下来。
沈知言率先下车。陈思怡在车里换下平板鞋后,踩着小高跟快步跟了过来。
“折腾这些干嘛?也不嫌累。”
此时,陈思怡在晚礼服外面只裹了一条稍厚的披肩,冻得声音直打颤。
“你不懂,这条裙子,可是我求了店家好久,人家才肯租给我的,我必须要美美的!”
见状,沈知言眉头微蹙。
“回去把羽绒服穿好,冻不死你,里面有放外套的地方。”
陈思怡瞥了瞥四周,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那件羽绒服还是上学时穿的,在这儿太扎眼了。我丢人,也给你丢人。”
沈知言不由分说地拿过车钥匙,到车里取来羽绒服,直接丢给了陈思怡。
“首先,我不会因为一个助理而丢人。然后,你是我的助理,没人会觉得你丢人。”
陈思怡本就被冻得够呛,如今既然老板发了话,她立即从善如流地穿上了羽绒服。
“失策了,下次我得再租件拿得出手的外套。”
沈知言笑了笑。他和秦昭当年也有过一段手忙脚乱的新手期,所以,对于陈思怡的心态,他倒是能理解几分。
递了邀请函,沈知言带着陈思怡进了会所。
有一些天御的合作商,是沈知言一直想接触却苦于没有机会的。而今天的答谢酒会,无疑是绝佳的契机。
虽说现在沈知言和顾铎的关系有些僵,但毕竟AG和天御有多方面的合作,二人一直互相回避也不现实。
况且,这次新剧的舆论风波,是天御出手帮忙平息的。于情于理,沈知言都觉得,自己应该当面表达感谢。
顾铎的位置并不难找,放眼望去,众星捧月的人潮中心,必然是他的所在。
顾铎此时正在和长丰能源的林总谈事情。沈知言要了一杯葡萄酒,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知言总觉得,随着他的靠近,顾铎笔挺的脊背,竟然逐渐变得有些僵硬。
沈知言走到了顾铎身后。
谁知,他的脚步刚刚落下,便听到顾铎出声打断了对面林总的侃侃而谈。
“抱歉,林总,我刚想起来还有些事。您刚才的提议我非常感兴趣,改天咱们详谈。”
林总忙赔笑道:“好,顾总您忙。”
顾铎歉意地向对方点了点头,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抬脚,径直朝着与沈知言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去。
沈知言怔在了原地。
顾铎在躲他。
不仅在躲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他。
一时之间,沈知言脸上一贯用来社交的笑容,差点没有绷住。
不过,情绪的波动仅仅持续了一瞬。
沈知言深深地看了一眼顾铎的背影,便收回了视线。
他眨了眨眼睛,再度挂上得体的微笑,开始今天的社交。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再分给顾铎一分一毫。
沈知言穿梭在酒会中,一边维护与老客户的关系,一边拓展新的人脉。推杯换盏间,相继与几位目标人物交换了联系方式。
“哈哈哈哈,早就听说过AG的小沈总,今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宋峰说你高尔夫打得好,改天约一场!”
“行啊,看您的时间。”
和视频平台的副总搭上了关系,这次酒会的任务已然全部达成,沈知言长舒了口气。
一回头,他就看到陈思怡站在不远处,正在用左右脚交替受力。
沈知言笑道:“累了?”
陈思怡瞟了一眼四周,双脚站好,“还成。”
沈知言挥了挥手,“我去趟洗手间,等下咱们就走,你先去车里等着。”
闻言,陈思怡如蒙大赦般地连连点头,“好嘞!”
……
“哗——”
水龙头的流水声响起,格外清晰。
洗手间里安静得出奇。
沈知言丢掉了擦手的纸巾,顺便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当四下无人时,思绪难免会不受控制。
他忽然想到了刚才酒会上,顾铎的漠然离开,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阵酸涩。
沈知言摇了摇头,强行驱散了脑海里纷涌的回忆,乱七八糟,又不合时宜。
正当他整理好心情,准备出去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脆响。
顷刻间,洗手间的灯竟然毫无预兆地全部熄灭。
因为“璀璨之夜”的事,沈知言对“电路问题”有一些不好的回忆。
灯一灭,他来不及多想,便毫不迟疑地快步向外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个黑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强横地将他向里拖去。
“放手!”
挣扎间,沈知言闻到了熟悉的金盏菊的味道,顿时怒火中烧。
他的后腰抵到了洗手台前,怒道:“顾铎,你发什么疯!”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个绵长的拥吻。
“你是不是有病……”
“……你属狗的吗?别TM咬我……”
起初,沈知言还会骂上两句。
后来,洗手间里便只剩下唇齿交缠的声音。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顾铎才肯放过沈知言那被他啃咬得有些肿胀的双唇。
沈知言擦了擦嘴角,努力调整着气息,试图找回之前那份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可还没等他发作,顾铎已经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言言,我好想你。”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瞬间消散。
沈知言闷声反呛,“可你刚才躲我躲得挺干脆的。”
顾铎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知道你是来谢我的,可我帮你,我愿意。我不要你客套的感谢,更不想看到你那副社交假面。”
沈知言磨了磨牙,“所以,你就摸黑来偷袭我?”
顾铎被噎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我想你。”
顾铎抱得太紧,沈知言试了半天都无法挣脱,不由叹了口气。
“顾铎,你不能这样,既要又要。沈岁安的事,是你自己选择独扛的。你既然拒绝和我一起面对问题,那么在这件事上,我们就不是同路人。”
“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沈知言。”
顾铎的声音有些发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顾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知言颈间,有些发痒。
沈知言侧了侧身子,让他站好。
黑暗中,顾铎的轮廓依稀可辨。
沈知言久久注视着眼前的人,忽然,他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顾铎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
“好。”
沈知言拽了拽顾铎的手臂。这次,顾铎顺从地松开了手。
沈知言双手撑在身后的洗手台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要方琢自由。”
顾铎一怔,瞬间便明白了沈知言的用意。
“如果我答应,你会回来吗?”
“这不是交换。”沈知言偏了偏头,“是你说的,想让我高兴。”
见顾铎迟迟没有答复,他没有再等,而是直接绕过挡在身前的人,向外走去。
顾铎没有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周身隐匿在黑暗中,无法看清脸上的神情。
“他做的事,是你想要的?”
沈知言没有回答,只是脚下的步伐未停。
直到走到门口时,身后才再次传来顾铎的声音。
“如你所愿。”
得到顾铎的承诺,沈知言这才停下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
他轻声道:“谢谢。”
从洗手间出来后,沈知言直接离开了酒会。
然而,在会所门前,他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显然,那人早已等候他多时。
“知言。”
沈知言看着面前的陈婉华,一时有些错愕。
“伯母,你怎么在这儿?”
陈婉华笑了笑,眼中满是担忧。
“我在等你,知言。你和阿铎……”
刚才与顾铎的接触,让沈知言心烦意乱。他现在不想提及顾铎,便及时截住了对方后面的话。
“伯母,如果您想定制珠宝,可以随时找我。至于其他的事,我想,您还是去问顾总吧”
谁知,陈婉华却摇了摇头。
“知言,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聊聊。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抱歉,伯母。新年刚开工,公司的事情很多,我……”
“就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我只占用你一点点时间,可以吗?”
说着,陈婉华补充道:“我想和你聊聊,你哥哥的事。”
第78章 小Leo事件 陆行驰的进攻,沈知言的……
沈知言终究没能赴陈婉华的约, 因为AG出事了。
在昨晚回去的路上,沈知言接到了梁凝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异常凝重。
“Leo,你上网看一下, 出事了!”
即便镇定如沈知言, 在点开热搜后, 也不由被这铺天盖地的阵仗惊了一下。
【珠宝界的紫微星(爆)】
【资本霸凌(爆)】
【小Leo(热)】
【颜颜爱睡觉沈知言(热)】
【审美自由(热)】
沈知言挨个点了进去, 草草看了几条博文, 满屏不是争吵, 就是谩骂,吵得沈知言眼睛疼。
“先别慌,尽力稳住舆论,等我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后,不等沈知言发话, 陈思怡便心领神会地转动方向盘,朝着公司疾驰而去。
这样大的声势, 绝非颜青一个人就能搞出来的,背后必然有资本的运作。
而沈知言之前的担忧没有错, 颜青竟然真的和陆行驰搅在了一起。
今天在得到沈知言的指示后,梁凝就深入分析了颜青的账号数据。
分析之下,她发现了一件骇人的事情——当初新剧被黑舆论冲击时,那些趁机在网上诋毁沈知言的人, 竟然和颜青的粉丝群体高度重合。
看来,上次陆行驰想拉沈知言下水, 破坏他的公众形象,不仅是出于宿怨,想打压 AG, 更是想让沈知言成为颜青上位的垫脚石。
只是没想到会被天御横插一脚,直接封了话题,这才让舆论没能进一步发酵。
但这次,他们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虽然沈知言并不想就 “小 Leo” 的事件公开回应,但架不住有人“帮”他发声。
就在沈知言参加酒会时,一个叫做“南山采玉”的博主,以“沈知言粉丝”的身份,发布了一篇博文——《草根主播碰瓷顶级设计师,你配吗?》。
博文措辞十分犀利,句句维护沈知言,可其中涉及到的专业知识,却是对错参半。
这样一篇漏洞百的文章,迅速让颜青的粉丝团结一致,并展开了大规模的反击。
当然,他们骂的,除了发布那篇博文的南山采玉,还有被他维护的沈知言。
就在粉丝势头正猛之际,颜青的几位核心大粉,开始从专业角度出发,全方位夸赞颜青的设计如何新颖、构思如何精妙。
其实大多数网友对珠宝设计并没有多少了解,他们的认知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大粉们的 “科普”。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运用春秋笔法撰写的似是而非的文章,便得到了大量吹捧,被粉丝奉为圭臬。
一时之间,颜青俨然已经成了珠宝界的沧海遗珠。
至此,这还仅仅是颜青粉丝的自嗨。
但很快,这场粉丝自嗨便扩大成了对“审美霸凌”的口诛笔伐。
而战事升级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颜青碰瓷的人,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当年沈知言设计的“星辰系列”畅销海外,其效益能帮Alex彻底坐稳副总之位,影响力可见一斑。
虽然前些年,沈知言主要在海外发展,但随着AG进军国内市场,他在国内的知名度也在不断提升。
更何况,在专业领域中,本来就有很多设计师是Leo的粉丝。
因此,当颜青的大粉用小作文鼓吹颜青并不比沈知言差,甚至更有潜力时,很多设计师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发帖,驳斥那些倒反天罡的言论。
这下子彻底捅了马蜂窝。
人一旦陷入到某个群体时,就很容易受到群体意志的影响,开始自我洗脑。
这些业界人士的发声,在他们的解读下,便成了珠宝行业内部的抱团打压。
他们真情实感地认为,那些人是因为嫉妒颜青的才华,才对其进行排挤。
颜青本就长得唇红齿白,直播的滤镜让他的娃娃脸显得越发可爱。再加上京大学生的身份,以及被前辈打压的经历,让粉丝们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大有要为他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
「难道买珠宝还有门槛?我是俗人,看不懂你们大设计师的“高端”,我就喜欢颜颜的设计,怎么着?」
「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的审美吗?老百姓喜欢的才是真的好。审美自由,我支持颜颜。」
「直播是我们看的,打赏是我们刷的,小Leo是我们叫的,大佬们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无辜的小主播吧!」
「笑死,你们现在嘲笑颜颜不配叫小Leo,再过两年,他俩指不定谁蹭谁呢!」
「你们那些追捧Leo的人,给我说说他设计的珠宝好在哪儿呗?不就是贵吗?无语,还搞上职场霸凌了!」
当晚,舆论大面积发酵。
尽管 AG 事先有所准备,但终究时间仓促,而且没有想到这次的声势会这么浩大,接连几篇通稿都在粉丝的控评中沦陷。
没办法,长相清秀、无辜受害、草根逆袭、自强不息、怀才不遇……颜青几乎将吸□□uff叠满了,再加上账号已经运营了很久,粉丝粘性极强,比当初的陆静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种形势下,沈知言已经被颜青紧紧咬住,回应是错,不回应也是错。
既然陷入了两难,沈知言干脆让梁凝暂停发布通稿,利用这段时间,对“南山采玉”等几个关键账号进行取证。
取证告黑需要时间,而沈知言现在恰恰需要等待。
他要等陆行驰浮出水面。
如此声势浩大的炒作,陆行驰的投入必不会少。
作为商人,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帮颜青造势?
这场“造神”计划的背后,赚大头的那个人,一定是他陆行驰。
在等待的时间里,沈知言收到了顾铎的信息。
顾铎:这件事你先别回应,交给我。
这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条信息。而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除夕那天,顾铎打来却未被沈知言接听的通话记录。
Leo沈知言:不用,我有办法解决。
沈知言想了想,又编辑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Leo沈知言:还有,虽然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就上次的事,对你说一声感谢,就当我在替剧组人员谢你吧。
顾铎:好。
顾铎:别一个人硬撑,抛开其他的不谈,AG是天御的合作伙伴,我帮你无可厚非。
Leo沈知言:[OK]
由于AG的纵容,网上的舆论愈演愈烈。
终于,宝丰阁按耐不住,站出来摘桃子了。
宝丰阁的官方账号发了一条官宣信息,声称赏识颜青的设计才华,已聘请他作为宝丰阁的设计师,主导当季新品的研发。
至此,陆行驰的意图才彻底暴露。
前段时间,宝丰阁因为质量问题被曝光,再加上陆静岚营销翻车,业绩一落千丈。
年前,AG和峰达联合推出的“快消轻珠宝”系列,迅速抢占了下沉市场,宝丰阁怎么可能不眼热?
偏偏陆家又因为站队顾棠,遭到了顾铎明里暗里的打压,不仅宝丰阁业绩受损,其他产业链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因此,陆行驰迫切地需要一位高知名度设计师引流,借助这季新品回笼资金。同时,颜青在下沉市场的知名度,也能帮宝丰阁抢占这部分市场份额。
不管陆行驰是何种心思,如今既然他冒了头,那剩下的就好办了。
对于颜青这种强行蹭热度的营销手段,要想破解,方法也并非没有。
网友之所以将“Leo”与“小Leo”联系在一起,无非是因为二人拥有共同的特质——外形出众、师出同门、具备设计才华、设计风格偏华丽。
而沈知言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关联。
他先是通过孟教授,约了一场面向高校的科普性讲座,又接受了宋峰旗下杂志的专访,进行珠宝设计理念的宣讲。
沈知言能取得如今的成就,除了专业能力过硬之外,还有一点极大的助益,那就是出色的口才。
在讲座与访谈中,他自始至终没有提及此次舆论风波,而是以专业设计师的身份,用风趣、通俗的语言,进行珠宝设计的公益性科普。
只不过,他科普的内容,恰好逐一针对颜青设计稿中存在的问题罢了。
从国民度来看,他有京大的宣传;从时尚度来讲,他有宋峰的背书。
因此,讲座和访谈一经发布,根本不用太多的营销,便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AG公关部紧跟老板的步伐,迅速结合沈知言科普的内容,撰写了对颜青设计稿的质疑文章,并通过一些大V发布、传播。
一时之间,舆论迅速反转。
「我仔细看了,之前被骂的那篇文章,标题其实挺贴切的,这不就是越级碰瓷吗?」
「这种纸上谈兵的设计,哪来的脸叫“小Leo”?」
「我靠!你们发现没?那个叫颜颜的主播就是个学人精!他第一期的穿搭,跟沈总参加璀璨之夜时一模一样。不是说他是穷学生吗?买得起宝格丽的人,你告诉我他是穷学生?!」
眼见舆论形势不利,宝丰阁营销团队再次开始发力,多位大粉纷纷下场,引导粉丝调整策略——
他们竟然营销起了“同门兄弟情”!
「粉丝多了,难免有不理智的,谁骂你的你骂谁,关颜颜什么事?他可是沈总的师弟!」
「都是误会啦!颜颜和沈总都是孟教授的徒弟,颜颜叫小 Leo 是出于对师兄的敬重,人家关系好着呢,你们瞎吵什么!」
「骂呗,把颜颜骂哭了,还得师兄哄。」
「没人觉得位高权重大师兄×同门天骄小师弟很好磕吗?」
「哟哟哟,现在装可怜了?当初骂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些理智粉?」
「谁跟你同一个师父了?要脸吗?你让颜青叫孟教授一声师父,看孟教授答应吗!」
「滚蛋!靠!疯了吧!神TM的天骄!#¥%&*¥#*!!!Leo独美!!!!」
在乱成一锅粥的热搜中,还夹杂着一条0赞的吐槽。
顾楠小号:为什么你们骂得那么脏也没有被封号啊?什么时候给我的大号解封!然后,Leo独美!
网络风向的转变,沈知言自然留意到了。
只是,他在翻看舆论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异常活跃的账号。
沈知言看了看那“哟哟哟”的口癖,又看了看账号名——老板今天和渣男分手了吗,一时陷入了沉思。
最终杀死这场比赛的,是孟时平。
孟时平发了两条视频。
孟时平:徒弟就一个,虽然让人操心,但还没打算换。[视频:IVAA金奖得主]
孟时平:给你们看看我这乖巧懂事的孽徒,还有他的转行之作[酷]。[视频:Sparkling Star最佳新人奖]
这些视频是当年沈知言参赛时,孟时平录的屏。
沈知言在佛罗伦萨的那些年,他想小徒弟时,就会翻出来看看,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孟时平的视频发布没多久,天御的官方账号就转载了,并配文:“天御与llan的画渊源不浅,没想到,他转行亦是高峰。”
正是这条转发,才让公众注意到,沈知言转行前的笔名,竟然是llan。
他竟然就是当初在网上爆火的llan!
得知沈知言就是被陆静岚冒名顶替的llan之后,很快就有缺德网友调侃:这哥们儿有点惨啊,之前被人偷了llan,现在又被人偷了Leo,不知道下一个还能偷啥。
作为合作方的峰达,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踩宝丰阁的机会。
峰达的官方账号火速转发了视频,配文道:“我家设计组老大说了,当年Leo获得最佳新人奖后,潜心钻研多年,才主导了AG的当季新品设计。”
此言一出,瞬间提醒了网友,宝丰阁这季新品的主设计师,就是刚被打假的“颜颜爱睡觉”,他家官宣的博文还热乎着呢。
当然,宝丰阁是出尔反尔,取消与颜青的合作,还是一条路走到黑,继续任用颜青,这是陆行驰该发愁的事情,与沈知言无关,沈知言也并不关心。
把陆行驰拉下水,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毕竟被狗咬了,没道理只打狗,不打狗主人。
不过,老师竟然有自己当年比赛的视频,这确实出乎了沈知言的预料。
在给孟时平打完电话表达感谢,并预定了周六的红烧小排后,沈知言忽然在视频的众多转发中,发现了“陈氏集团”。
陈氏集团,是陈婉华担任董事的公司。
沉默片刻,沈知言拨通了陈婉华的电话。
“喂,伯母,我是沈知言。很抱歉之前没能如期赴约。”
“……”
“好的,感谢陈氏集团的发声。明天不见不散。”
第79章 顾杨的死亡真相2 陈婉华的坦白
“叮铃——”
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 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
这家咖啡厅离AG不远,地处中心商务区的核心地段,平日里聊天、办公、谈事情的白领并不少,但今日却格外反常——
店里的顾客除了陈婉华, 再无他人。
陈婉华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摆着一杯咖啡, 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沈知言快步走了过去, 微微颔首, “伯母。”
见到沈知言, 陈婉华慈爱地笑道:“知言来了,快坐。”
说着,她扬了扬手,叫来了服务员,“想喝点什么?”
沈知言看向服务员, 温声道:“热摩卡,多加奶油, 谢谢。”
说完,他又转向陈婉华, 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抱歉,伯母,公司临时有个会, 让您久等了。”
陈婉华搅弄着杯中的咖啡,笑道:“没有, 我也刚到。前段时间的舆论风波太大了,我知道你最近事情多。怎么样,都解决了吗?”
沈知言点了点头, “基本解决了,还剩一些司法流程没有走完。这次多谢陈氏集团仗义执言,AG准备了一些谢礼,我的助理会寄到贵司,聊表心意。”
见沈知言如此客套,陈婉华拈着搅拌匙的手一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
“知言,你和伯母不必这么见外。”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摩卡。
沈知言浅啜一口,借机错开视线,避开了陈婉华的目光。
“这是应该的。”他谦逊地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伯母,您约我出来,应该是有其他事要说吧?”
沈知言不想做无谓的寒暄,将话题强行引入正题。
见状,陈婉华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轻叩了两下桌面,店里的服务员纷纷欠身,鱼贯离开。
往日里嘈杂的咖啡厅,此时落针可闻。舒缓的音乐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声音。
陈婉华放下手中的搅拌匙,神色复杂地看向沈知言。
“顾杨是你在福利院的哥哥,是吗?”
对此,沈知言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是。”他点了点头,“我以为,您既然找我来谈话,那这些事情,应该早已经弄清楚了。”
陈婉华的眉眼间弥漫着忧虑,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只是,心里总还抱着一丝侥幸,期待有个‘万一’。”
顿了顿,她轻声问道:“所以,这些日子,你和阿铎彼此疏远,是因为顾杨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知言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不全是。”
陈婉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沈知言的言外之意。
她笃定道:“是因为他不肯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是。”
沈知言抿了一口咖啡,略做犹豫,补充道:“其实,我们之间本来就有问题。只是之前不曾涉及底线,彼此都愿意迁就。”
他放下咖啡,靠到了椅背上,淡淡地说着。
“顾铎是个很强势的人,习惯将身边人的责任一并揽到自己肩上。我明白他的好意,他是想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不让我烦心。可是,我不喜欢别人擅自替我做决定,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在被人掌控。”
陈婉华没有想到沈知言会说出这番话,不由怔了一下。
很快,她的眼中涌起了浓浓的愧色。
“知言,两个独立的个体在一起,难免需要磨合。他做得不好,你要告诉他,让他去改。阿铎他……他……”
说着,陈婉华的眼角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了些许哽咽。
“他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他是顾家长房的孩子。阿铎的父亲对我们很好,但却愚孝,他终其一生都渴望得到老太爷的认可,可到死都没能如愿。阿铎是他们那一辈中最小的孩子,却最早成熟懂事。因为,他要帮他的父亲固权,为他的母亲撑腰。”
陈婉华缓缓垂下头,声音中满是懊悔。
“我和他爸爸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那时,我俩很欣慰,我们的孩子那么小,就如此懂事。可等我上了年纪,却越来越后悔……他那时那么小,本不该这么懂事的。”
说到这里,陈婉华抬起头,她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知言,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将所爱之人的责任,变成自己的责任。他不是想掌控你,他……他只是爱你。”
许是陈婉华的目光太过炽热,沈知言垂下长捷,掩住了眸中复杂的神色。
二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沈知言轻声道:“我知道。”
他的双睫轻轻颤动,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爱我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听到沈知言这样说,陈婉华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惊喜取代。
但这份惊喜,很快便湮灭在了沈知言接下来的话中。
“可是,伯母,我们之间……隔着顾杨的一条人命。他爱我,也爱他保护的那个人。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对于沈知言的话,陈婉华没有立即做出回应,而是细细辨析着他言语间的试探。
良久,她叹了口气。
“这件事,你不要怪他,他是真的没有办法。阿铎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妈妈。”
早在陈婉华找他的那天,沈知言便隐隐有了猜测。
他无法忘记,那天顾铎抱着他,说自己没有办法时,语气中的绝望。
沈知言一直在想,那个让顾铎如此痛苦,却仍执意维护的人,到底是谁。
他怀疑过华清礼,也怀疑过徐胜宇。可那天在顾氏会所门前,看到等待他的陈婉华时,一切便有了答案。
尽管事先已经有所怀疑,但听到陈婉华亲口承认,沈知言的心还是猛然一痛。
此时,一个无比残忍的认知在他的脑中逐渐清晰——
他和顾铎,真的没有以后了。
沈知言想像以往一样,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怎么也无法做到。
有一股莫名的压力在挤压他的心脏,堵得发胀,那么疼……
怎么会那么疼。
沈知言垂着头没有说话。
陈婉华看不清沈知言的表情,但她既然发出了今天的邀约,就是想将事情彻底解决。
于是,她的坦白还在继续。
“当年,他父亲在办公室里,被顾铄和老太爷联手逼迫,签下了转让协议。后来他心脏病发,被送去了医院。他本就积劳成疾,身体亏损严重。那天,医生说……他活不长了。”
提及往事,陈婉华敛去了此前的种种情绪。
沈知言见过陈婉华几次,每次她都是一脸和善。沈知言从来没有想过,那双饱含慈爱的眼睛,竟然能变得如此冷漠。
“我丈夫要死了,总得有人陪葬。”
陈婉华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知道,阿铎不会放过顾铄。但这不够。我爱的人死了,顾铄和老太爷爱的人也得死,这才合理。”
说着,陈婉华看向沈知言。
许是想到死去的人是沈知言的哥哥,她眼中的森寒这才稍稍收敛。
“我知道,我丈夫的死和顾杨没有直接关系。可这一切,都源于顾杨的夺权。杀人的人该死,刀就无辜吗?”
沈知言没有回答陈婉华,他向来不审判对错。
他一路走来,早已经见识过了黑白之外的色彩。
这世上的规则太多了。明里的,暗里的,有权的,有钱的……规则总是因人而异。
没有对错,只有后果。
沈知言直视着陈婉华,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做的。”
陈婉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让阿铎的司机对顾杨的刹车动了手脚。但这件事被阿铎知道了,他当时为了保护我,不顾自己染上嫌疑,强行删掉了那天车库里的监控视频。”
沈知言微微蹙眉,“这么大的事,你让他的司机去做,就不怕那个司机出卖你们吗?”
“不会的。”陈婉华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他的司机叫江蛰,是我资助的学生。我将他从山里带了出来,他对阿铎十分忠诚。后来,他畏罪自杀了。说起来,那个孩子也是被我连累的。”
闻言,沈知言眉头皱得更紧。
“可是……”陈婉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知言,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曾经真的很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说着,陈婉华的眼神黯了黯,她凝视着咖啡杯,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天,阿铎的父亲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他这辈子许错了愿。他说……他如果还有时间,那他余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我和孩子能舒心顺遂。”
顿了顿,陈婉华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他听到了我对江蛰的吩咐,他不想我的手上沾血。比起报仇,我更想我丈夫如愿。所以,那天我其实打过电话,让江蛰收手。可是……晚了。江蛰还是动了手,顾杨还是坐上了那辆车。”
将心中的秘密和盘托出,陈婉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慈爱的笑容——那天在寿宴上,她也是这样对沈知言笑的。
“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很多年,如今终于说出来了。知言,其实挡在你和阿铎之间的,不是你哥哥,而是我。”
陈婉华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笑道:“我已经亏欠了阿铎一个正常的童年,不想再连累他的现在。我年纪大了,余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我儿子快乐。和你在一起时,他真的很好很好……知言,如果我愿意赔给你哥哥一条命,你的仇算报了吗?”
看着眼中含泪的陈婉华,沈知言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
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过一种别样的关怀,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母爱,却让他无比渴望亲近。
可是……
沈知言听完陈婉华的话,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在南山疗养院的书房里,顾老太爷的那段录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沈知言微微一怔。
沉默了许久,沈知言迎着陈婉华希冀中带着恳求的目光,摇了摇头。
“伯母,这件事有问题。”
第80章 “沈知言,明天见” 沈知言的猜测;沈……
听到沈知言的话, 陈婉华愣了一下,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沈知言仔细回想着江蛰的录音,结合陈婉华刚刚的讲述,总觉得有一些怪异之处。
“伯母, 顾老太爷那里, 有一段江蛰死前的录音。”
说着, 沈知言拿出手机, 翻出了一个音频文件。
那天他去找顾老太爷, 从踏入南山疗养院的那一刻起, 手机便一直处于录音状态。
“录音?”
陈婉华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段录音的存在,闻言,不由有些震惊。
随着沈知言按下播放键,一道沙哑的声音缓缓传出。
“我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了, 所以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我叫江蛰, 是顾铎先生的司机。顾先生曾指使我对顾杨的刹车动手脚。我没有办法,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我得活着。所以,我照做了。顾杨死后,顾先生给了我一笔钱,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但前不久, 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我知道,等这场风波结束后, 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天御的势力太大了,我无力抗争, 但我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怎么可能!”
录音播放完毕,陈婉华猛然拍桌而起,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略显尖锐。
“江蛰怎么会……即便要指认,这件事也是我让他做的!”
沈知言能理解陈婉华此时的激动,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正常来说,即便指认,他指认的真凶也应该是您。”
顿了顿,沈知言意有所指道:“而他说的,却是‘顾先生’……”
“顾先生……”
沈知言的话让陈婉华逐渐冷静下来。她缓缓坐下,反复琢磨着那段录音。
忽然,她恍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知言。
“知言,江蛰从来不会称呼阿铎为顾先生,这一点你可以去查证。当年认识江蛰的人不少,他们都可以作证。”
说完,陈婉华缓了缓激动的心神,一字一句笃定道:“这件事背后,有顾家其他人的参与!”
对于顾家的人员关系,沈知言了解得并不深入,但陈婉华的猜测,正是他心中所想。
“现在想来,这段录音中,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沈知言蹙眉,逐条梳理着自己的疑惑。
“他刻意强调自己有‘老婆孩子要养,得活下去’,可最终却跳了海。他说‘天御的势力太大,无力抗争’,可当时顾铎刚刚夺权,在天御有话语权的顾家人,并非只有他一个。还有……”
说到这里,沈知言抬眸,回视着陈婉华。
“您敢将这种事情交给江蛰去办,必然是深信他对顾铎的忠心。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会对顾铎说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种话吗?”
陈婉华毕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
她听着沈知言的质疑,敛眸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想……会不会有一位‘顾先生’,用他的老婆孩子作为要挟,逼迫他指认顾铎。所以,他才在录音中留下了这些破绽。”
沈知言的话音刚落,陈婉华忽然抬头,她沉静的目光中隐隐有波澜涌动。
“当年顾家内斗时,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置身事外。”
陈婉华直直地看着沈知言,瞳仁因为内心的猜测而微微颤动。
“那就是顾棠的父亲,顾铮。”
沈知言闻言,眉头微皱。
他对顾铮几乎一无所知。自他回国以来,从未见过顾铎的这位二房堂哥。
“顾铮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在顾家内斗最激烈的时候,他是唯一能在长房和三房之间说得上话的人。当年阿铎的父亲心脏病发,是他将人送去的医院。他也曾为顾杨和陆家的那个姑娘牵线搭桥,想促成两家联姻。”
沈知言有些疑惑,“祭祖那天,为什么我没有在老宅见到他。”
“阿铎掌权后,他就接管了海外分公司的业务,这些年很少回国。”
听到“海外分公司”,沈知言顿时心中一惊,喃喃道:“难怪……”
看到陈婉华眼中的疑问,沈知言说出了那天在疗养院中,顾老太爷的谋划。
“伯母,顾老太爷曾邀请我联手对付顾铎。他想利用海外分公司捏造顾铎洗钱的罪证,趁顾铎在加拿大出差,借助国际刑法将他扣押在当地,阻止他回国。”
如果说,听到录音时,陈婉华的反应是震惊与激动。那么此刻,听完沈知言这番话,她已然出离了愤怒。
陈婉华放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握紧,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
“他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沈知言点了点头,“我当时也很震惊。伯母,为什么顾老太爷会对顾铎这么狠?”
在情绪的裹挟下,陈婉华的反应有些迟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怔怔地摇了摇头。
“老太爷就算再不喜欢长房,他也终究姓顾。当年阿铎的父亲病逝时,他也曾一病不起,后来便长住疗养院。虽说他对阿铎说不上喜爱,可也不至于憎恶。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伯母。”
沈知言温润的声音将陈婉华惊醒,她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许是沈知言此时的眼神太过平静,无形中,让陈婉华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
“知言,你给伯母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将这件事情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然而,沈知言却摇了摇头。
“伯母,这件事,您可能需要交给我。”
他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解释道:“从南山疗养院出来后,我就去找了江蛰的家人。可时隔多年,调查难度太大,我查到的他们最近一次行踪,是在新加坡。”
沈知言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当年应该是出国避祸了。我在国外的关系网比较广,让我来查,或许会顺利一些。”
听到沈知言说,他从知道这段录音后,就开始调查江蛰的信息,陈婉华眼中满是动容。
她轻轻握住沈知言的手,“听到这段录音,你想的不是找阿铎报仇,而是先去调查江蛰……”
沈知言没有抽出被陈婉华握住的手,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回避着对方过于炽热的目光。
“就像您说的,心存侥幸,图个‘万一’。”
陈婉华的眼眶逐渐泛红,“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啊,知言。”
而陈婉华没有说出口的是——
谢谢你愿意相信阿铎。
谢谢你,像阿铎爱你一样,也爱着他。
沈知言没有回应陈婉华的感激。
在得知陈婉华当年确实指使江蛰对沈岁安动过手之后,不管最终害死他的人究竟是谁,沈知言一时之间,都很难再像从前那般,对陈婉华抱有亲近之意。
他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移开手,温声道:“伯母,还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协助。”
“你说。”
“我想查一下当年江蛰的转账记录,需要您提供一些他的身份信息、银行账号,以及……他所在公司的授权文件。”
陈婉华连连点头,“好,明天上午,我让人整理好,发给你。”
陈婉华虽然说明天上午发,但其实,沈知言当天晚上就收到了与江蛰有关的所有资料,包括天御集团开具的授权文件。
而发送人,是顾铎。
沈知言盯着微信界面上不断显示的“正在输入中…”,默默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信息。
五分钟过去了,沈知言实在等不下去,便率先发去了消息。
Leo沈知言:收到。
下一刻,顾铎憋了五分钟的的消息,发送了过来。
顾铎:言言。
沈知言见聊天页面上方,再次显示“正在输入中…”,以为顾铎还有话要说,便继续等着他的下文。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手机屏幕一片寂静。
沈知言检查了一下自家的wifi,又点开顾铎的头像,确认他没有将名字改为“正在输入中…”,不由缓缓地打下了一个问号。
沈知言:?
消息刚发出去,顾铎的语音通话便拨了过来。
“言言。”
沈知言有些无语,“原来‘言言’不仅是顾总的结束语,还是你的开场词。”
顾铎知道,沈知言在调侃自己刚才叫了他的名字,却迟迟没有下文这件事,不禁尴尬地咳了一声。
“……当年的事,我妈跟我说了。”
“嗯。”
电话另一头,顾铎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刚才是想说……江蛰八年前的转账记录,由我来查可能会更方便。”
说完,顾铎生怕沈知言误会,赶忙补充道:“我不是想包办你的事,我只是觉得,我和银行的关系更熟,查起来会容易些。当然,如果你不想我插手,我绝对不……”
“好,那你来查。”沈知言的回答很干脆。
电话对面的顾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知言嘴唇动了动,瓮声道:“我不是不想让你参与我的事,我只是……只是……”
“我懂。”顾铎出声打断了沈知言的话。
“沈知言,之前……很抱歉让你有了不好的感受,我会改。”
沈知言蜷在客厅的沙发里,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怀里的抱枕,声音有些发闷。
“其实,是我对这些事比较敏感。”
“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敏感,却还让你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是我的问题。”
这话一出,沈知言就知道,让顾铎不瞎揽责任,可太难了。
不过,或许是心境有所改变,又或许是分开太久,对顾铎心生想念。此刻,他竟然觉得这样的顾铎格外温暖。
沈知言忽然想起,刚认识顾铎时,他曾经质疑过对方的双标。
现在看来,双标似乎是一种人之常情。
沈知言忍不住有些发笑,“行吧,你的问题。”
听到沈知言笑了,顾铎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他试探着问道:“言言,你明晚加班吗?”
沈知言挑了挑眉,“不加。”
“我明晚有个会,结束后去找你。”
沈知言搂着抱枕翻了个身,嫌弃道:“等你开完会再过来,得到什么时候?我明天有个应酬,正好在御景园附近。”
他紧了紧怀里的抱枕,轻声道::“我想吃吴嫂做的芝士蛋糕了。”
“好。”顾铎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沈知言,明天见。”
沈知言眼睛弯了弯,“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