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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7

    天一点点亮了,微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

    睡梦中不安的姚宝樱忽然听到青年的一声疾喘。习武带来的警觉性,让姚宝樱骤然从梦境中剥离,睁开了眼。

    窗下的帐子透入一点薄光,照在她眼皮上。

    姚宝樱捂着自己凌乱心跳,宿醉的晕乎感后,她听到了屋中属于另一人的喘息声。

    屋中另一人,一向脚步轻、睡得轻、呼吸也轻。这种失态的情形,绝非寻常。

    怎么了?

    他做噩梦了?

    姚宝樱抱着被褥,睡在榻间,呆呆地看着上方横梁。

    好一会儿,她掩住自己错乱的心跳,告诉自己,梦中所有,都应该是药酒影响的,和她本身无关。

    该死的狗官……

    咦,不对啊。

    窗边都透出微光了,这个时辰的张文澜,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吧。为何他此时还睡着?

    他今日不勤勉了?

    姚宝樱在外榻间被自己的好奇心快折磨死的时候,一屏之隔的内室,张文澜正掀开褥子,盯着腹下潮湿黏腻的痕迹。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中单下的腥液冰凉,贴着腿侧,惹得他腿根又生出一阵酥麻感。

    竟如此失态……

    他慢吞吞抬眼,透过那道屏风,朝外间的榻上看去。

    光线濛濛,他又没有习武者那么好的视力,自然什么也看不清。但只是濛濛一堆白光如雪,他便幻想出梦中少女的娇态,对他的爱意索取。

    他五内沸腾,心跳又快了几分,体内才释放的生机再次蓬勃。

    张文澜弯唇,自厌地笑了一声。待身体反应消下去一些,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窸窸窣窣换了衣,抱着被他弄脏了的衣物,出了屏风。

    姚宝樱听到脚步声,就一点点将自己缩到被褥中,努力装睡。

    她闻到了花香浓甜。

    这股香气比平日更浓,在她榻前停顿一二息,她手脚间便好像染上梦境中的酥意。

    好在他的脚步声只停了那么一会儿,就继续走了。

    待听到“吱呀”关门声,姚宝樱才将脑袋从被褥中拔出来。

    她被热气捂出了一身汗,一脸红。

    发呆了好一会儿,姚宝樱才心不在焉地爬起来,出门练武——

    姚宝樱出去时,路遇长青大哥。

    长青有意与她聊天,在廊下等她片刻。她竟好像失了魂,跟个鬼一样飘过去,压根没看到他。

    长青:……这就是近墨者黑?

    长青:“姚女侠去哪里?”

    姚宝樱抬头默默看他:她还能干嘛?

    长青迟疑片刻,委婉暗示她:“二郎今日告假,并未上朝。你们昨夜……”

    姚宝樱偏头思考半天:“……那他要干嘛?”

    长青:“习武。”

    姚宝樱当即转身,朝反方向走:“那我换个地方练武,哈哈。屋顶其实挺好的,视野开阔,我就不与你家二郎挤了。”——

    接下来几日,姚宝樱便一边打听关于张伯言的消息,一边努力躲避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好在她这名义上的夫君,最近几日春风得意,忙得脚不沾地。姚宝樱有心躲避,他们便一连很多日,根本见不到面。

    而有长青监督,张文澜知晓姚宝樱身在府中、离不开这里,倒也不强求见面了。

    他太忙了。

    姚宝樱冷笑:他当然忙。

    他一顿操作,明里暗里地折腾,在张家开杀戒杀了一拨人,又弄死了张伯言,如今张家没人敢惹他,他终于要当上他一直肖想的那个家主了。

    张伯言那边办丧礼的时候,张文澜这边,却要操办樱桃宴——樱笋时节,樱桃上市,张家办宴,宴请开封名流。

    这宴,自然不会为了让人给张伯言奔丧,只会为了向四方宣告,张文澜的家主地位。

    张伯言那房敢怒不敢言,三族叔似乎也怕了张文澜,不敢出头。在张伯言的灵堂前,张文澜做戏哀叹两声。其余时间,张文澜一点儿哀伤表情,都没有给人露出。

    他的嚣张,可见一斑。

    姚宝樱与张文澜躲了几日,听到张家要办樱桃宴,她只听到“樱桃”二字,就心中怪异,不敢多打听。

    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如何想办法,在七天内出府一趟,去复活张伯言呢?

    还有,没人说关于张漠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哎。

    那日后,大伯回了家,就再没和她通过消息了。

    她还是得见张漠。

    这兄弟二人身上的疑点,多得跟虱子似的。她想当睁眼瞎都做不到哎。

    于是,东躲西藏、与自家夫君单向捉猫猫的姚宝樱,过了好几日,都到了樱桃宴召开的当天,她才听到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

    姚宝樱和长青路过廊庑时,听到两个侍女聊天。

    一者抱怨:“二少夫人真是的。府上办樱桃宴,她压根不管,还要二郎亲自操劳。这哪里有当家主母的架势?”

    另一个忙压低声音:“嘘嘘嘘,别让人听到了。二郎多疼二少夫人呀,你的话被二郎知道了,你说不定就要被发配出去了……咱们家最近,打发了多少侍从,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女便都小心起来。

    毕竟最近张家,风雨皆是刀光剑影,每天都有人被赶出家门,或被人打死扔出去。二郎当家主后的气势,他们哪里敢招惹?

    不见那位张伯言,连葬礼都不敢大办?

    姚宝樱斜倚在廊柱上,听到两个侍女端着茶盘,边走边说笑:

    “说起来,二郎真是俊俏。”

    “是呀,我们家还没出过这样好看的家主……二郎天人之姿,不敢亵渎。”

    少女声音在这时疑惑插入:“为何不敢亵渎呢?”

    二女吓一跳,扭头看去。

    长青被姚宝樱打发到廊外站着,姚宝樱趴伏在栏杆上,笑意盈盈,眉目间一派天然纯真。

    这两个侍女没有那样大的权限去靠近二郎院落,自然也从未见过二少夫人。

    今日家中办樱桃宴,宴请了满汴京的世家男女。两个侍女在此时被拦住,便以为栏杆外的少女,是家中来做客的年少贵女。

    她们便先恭敬行礼,支吾不肯答先前的聊天内容。

    姚宝樱坚持要与她们聊天。

    姚宝樱好奇极了:“如你们所说,你家二郎天人之姿,为何家中很少见到女眷追随他呢?像他那个年纪的贵族郎君,应该早就成亲了吧?想与他结亲的汴京贵女应该很多……为何他的婚事,一直拖到现在呢?”

    两位侍女不敢得罪贵女,只好回答。

    二郎为何拖到今日呢?

    外人有许多猜测,但对于张家的侍女来说,她们更坚信的理由是:“二郎太忙了。”

    姚宝樱:“……”

    她眼珠飞起,含糊笑:“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心上人,有什么旧情人,有什么难以割舍的过去……”

    两个侍女茫然看她。

    姚宝樱也茫然看她们。

    她们道:“二郎每日公务那么多,都没有时间与汴京贵女相看,又哪来的情史?”

    不提二郎的手段,她们对家中这位英俊的、不苟言笑却私下温和的二郎分外崇敬:“二郎洁身自好,与旁的郎君都不一样。”

    姚宝樱心想,那可未必。

    狐狸精私下玩的多花,你们未必知道。

    姚宝樱随口道:“你们二郎不是操持什么樱桃宴吗?不是宴请了满城贵族男女吗?他在宴上和谁看对眼,我看那高二娘子可拦不住。”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

    姚宝樱再接再厉:“这么多樱桃……那也得花费不少心力吧。”

    二女之一诧异笑

    :“不、不算很花费吧?我们府中就有樱桃树啊,南园不全是吗?”

    姚宝樱眸子瞬僵:张家有樱桃树?她从未见过。

    南园?那不是……张文澜禁止她去的禁园吗?

    难道对别人来说,那并不是禁园?只禁她一人?!

    姚宝樱有些坐立不安,听到另一个侍女笑:“何况,今日席上最大的宾客,应该是昭庆公主殿下。昭庆公主和我们二郎关系那样好,旁的贵女哪敢在公主殿下面前招惹二郎?”

    昭庆公主?

    姚宝樱想起张文澜似乎说过,什么公主和亲……莫非就是昭庆公主?

    此时,姚宝樱快被自己满肚子的疑问玩死了。

    她着急到了极点,口上还要试探,把疑点再加一加:“二郎天人之姿的话,那大郎如何?”

    两个侍女怔住:显然,现在张家上下最关注的人是二郎。在二郎的刻意打压下,家中侍女都快忘了他们还有一位大郎了。

    姚宝樱谆谆善诱:“我听闻大郎与二郎相貌相似,长得一模一样……”

    二女愣住,道:“也不算很相似吧……”

    姚宝樱眸子眯起,她听到长青在外的咳嗽一声。

    她还没理清长青为何咳嗽,便听到两个侍女惊讶:“二郎……”

    什么?

    张文澜来了?

    姚宝樱整个人往灌木中一缩——

    姚宝樱的逃跑,迅疾到了连长青都一时间被她甩开的程度。

    她好不容易躲到一扇月洞门前,看后方无人追来,她拍着胸脯松口气。

    五月初,春风徐徐,花开至荼蘼,空气中浮动着一段雅致花香。

    等等,花香……

    身后传来的悠然男声,像浸在水中的无骨游鱼,自后贴着她,若远若近地飘摇:“你在躲谁?”

    姚宝樱一惊,猛地回头,呼吸颤抖:让她做噩梦的男鬼,不就在面前吗?!

    她躲错了?!

    第47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8

    如果眼下张文澜在这里,那方才花廊中两个侍女看到的,就不会是张文澜。

    那是两个侍女看错了,还是长青连着两个侍女一起,戏弄她?

    毕竟,她当时分明听到了长青的咳嗽声。

    想到这里,姚宝樱便有些沮丧:在张家待了一月,她还以为自己和长青大哥的关系好了一些。没料到长青大哥依然只听张二郎的话。

    不过也正常,人家是主仆关系,正儿八经拿月俸的。长青大哥凭什么和她交好呢?

    “怎么了?”张文澜语气从容。

    他倚着假山,手中晃着一枝杏花枝。杏花枝应是才摘的,还沾着几滴露水,打湿他的衣袖。

    这是做梦后,两人第一次在白日时巧遇,且谁也没来得及躲。

    姚宝樱调整好状态后抬头,便要被他这“小白莲”的气质惊到了:二郎一身豆蔻白宽袖长袍,曳带垂地,发束抹额,托着一双修目。

    这简直不像平日那个对人呼来喝去、谁也瞧不上的张二郎了。

    他这样,不太端正,但自有一段风雅,那种有钱人才会注重的风雅……若想讨好一人,无非从金钱或美色入手。而正好,宝樱两者都爱。

    姚宝樱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最近几日的夜间噩梦:时而是当日书房借酒装疯抱着她亲她脸颊的张文澜,时而是深巷中与她拥吻的张文澜。

    宝樱万万想不到,自己对张文澜觊觎至此,居然频频在梦中纠缠。

    此时看到他这张脸,她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个喘息微微、眯眸噙笑的二郎。

    救命。

    她日后还怎么面对张文澜?

    “怎么了?”张文澜又倾身凑过来一点。

    诚实说,他现在看着懒洋洋,青天白日,他也没有勾她的意思。但姚宝樱目光与他对视那么一两息,张文澜看到姚女侠脸刷地红透了。

    她目光快速躲闪,快速背过身,去看月洞门前的紫花藤蔓。

    她口中很淡定:“你怎么在这里?”

    头顶木叶樛曲倒悬,绿植成荫。张文澜就在荫蔽下,盯着她背影,他目光最后落到她刹那染红的、红豆般的耳珠上。

    张文澜眉毛高高跳起。

    他倒是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总不至于他胡诌的药酒作用,真的能有效吧?

    那他还抛什么饵钓什么鱼?

    多喂她几口酒得了。

    张文澜心念百转的时候,听到了一段距离外,廊下石阶尽头那刻意踩重的脚步声。他侧过脸去看,见到那本应跟随姚宝樱、监视姚宝樱的长青,居然到现在才跟过来。

    张文澜盯着长廊下的长青几刻,目光渐渐变冷了。

    他一心几用的时候,听到姚宝樱干干道:“听说你今日风光又忙碌,我不打扰你了,先告辞了。夫君好好办宴哈。”

    她猫着腰就要跑。

    张文澜手中的花枝朝外一递,蜿蜒的枝木正好与姚宝樱的裙下衣带缠上,将她绊了一下。她低头抿唇,着急拨弄衣带时,便感觉日头下影子摇晃,一段香气朝她幽幽袭来。

    要命啊。

    要她命的人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前。

    她感觉自己在被打量,发顶上目光灼灼。少女鬓角微微出汗,越着急,越是半晌理不清衣带和花枝。

    而那人,竟然只是看,也不来帮她一下。

    张文澜用他那种一贯平淡无奇的语气说话:“我一直在这处躲懒,看到你慌里慌张跑过来。才一打眼,你便又要走了。敢问我是如何得罪了你,让你现在看都不想看到我?”

    姚宝樱不说话,低垂的眼睑上,睫毛抖得更慌。

    她怀疑他给她下药。

    ……这种话,能说吗?

    姚宝樱又听到张文澜说:“思来想去,我近几日忙碌,应该也没什么功夫得罪你。若真说要得罪,便是那日……”

    姚宝樱:“别提那日!”

    她倏地抬脸,直直撞入他俯下来的眼睛。

    啊,就是这样。

    她梦里的他就是这样笑着问她“好不好”的。

    姚宝樱一手还攥着花枝和自己的衣带,另一手悄然背到了身后。她心中背起自己习武的口诀,却几番磕绊。

    磕绊中,她见张文澜垂着眼,从从容容:“出地窖时下了雨,我好心给你披了衣服。之后从鬼市回汴京,就算你我因为吃酒的事有些许不愉快,但那也是我不愉快,我看你愉快得很。”

    他提起鬼市吃酒,姚宝樱脑海中的武功口诀,一磕绊下,彻底结束了。

    她犹豫一下,问他:“我跟人拼酒……应该赢了吧?我不太记得后面的事了。”

    张文澜眯眸,静静看她。

    他轻声:“不太记得后面的事,是什么意思?”

    姚宝樱支支吾吾:“就是,感觉记忆有点乱,出现好多空白。我好像记得你来了,又不是记忆很深……但那晚,按照常理,你应该会回来找我,带我走。不然我不至于一醒来,就回到寝舍的床上了……”

    她那夜目的,分明是和赵舜的手下搭话。

    但现在话说到了那里,姚宝樱便耐心把戏做完整,替自己找补。她好奇问:“那日我拼酒所救的姐姐,应该安全离开了吧?”

    张文澜哪里知道安不安全。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她目光澄澈,毫不心虚。

    他慢吞吞“嗯”一声,便见她露出轻松的笑,弯起了眼睛:“太好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招你喜欢,你也喜欢招他们,”张文澜眼睛余光,瞥了那廊下

    的长青好几眼,才重新挪回来,“为了帮他们,你宁可吃醉酒,全然不记得之后的事,也无所谓。你真是多情良善。”

    他这话幽凉,语气虽平静,但姚宝樱到底捕捉出几分阴阳怪气。

    她瞅他片刻,思忖:“……难道我对你耍酒疯了?我、我觉得我酒量还可以啊。我没对你做什么吧?如果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补、补偿……也可。”

    她踟蹰后说:“但你不能蒙我,我要看到证据。”

    张文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副目光躲闪、又大义凛然的模样。

    少女的状态和平时差距太大,为什么?片刻后,他恍然——

    她必然受到药酒的幻觉影响了。

    更进一步,她的幻觉中有可能出现他了。

    幻觉中的他和她做了什么,竟让姚宝樱露出这副模样来?

    他所有的筹谋、一点点的试探、反复的猜忌与进退取舍,都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地。

    张文澜靠着山石,眼神在一刹那转温,望着她笑。他笑得眉目生春,春情潋滟,一波波流向她。

    姚宝樱着恼:“你别笑了!你再笑,我也要笑话你……难道你没有醉酒过?你天生就酒量好?你你你,你和我拼酒,未必赢得了我。”

    此人佻达无度,即使停了笑,目光仍带着几分惹人误会的热意。

    但是姚宝樱厚脸皮回望时,竟然听到他说:“那夜没有发生什么,你也没有借酒装疯唐突我。你倒不必这样紧张。”

    姚宝樱怔住:“……”

    她茫然看去。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以为对方会痴缠,对方却摆出良家烈夫的贞洁模样,实在让她、让她……困惑。

    情爱之间,时紧时松,时进时退,方可诱人。宝樱不去惑人,自然也不知那人的手段。

    她仍揪着手中的衣带和花枝,往后靠在石壁上,见他换了一种语气,柔声:“你没有得罪我,是我在地窖中发疯,得罪了你。不然你不至于出了地窖,就装不认识我。你我是夫妻,我却几日见不到你的面。樱桃,都是为夫的错。”

    姚宝樱沉默。

    事已至此,她都懒得纠正他们不是真夫妻了。

    姚宝樱镇定:“好吧,我原谅你。”

    张文澜挑眉。

    姚宝樱一本正经:“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这人就是心善,绝不怪罪你。夫君你看,你今日看上去非常忙,我出现在这里打扰你,就是一种罪过。夫君你好好办宴,我在心中为你鼓劲。”

    她朝他露出笑容,劈手要弹开花枝与衣带的纠缠,转身便走。

    张文澜拽住她衣袖,坚持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倘若我一定要补偿你一些什么,来让你安心呢?”

    姚宝樱:“不必了。”

    张文澜:“倘若补偿钱财,这招已经没用了吗?”

    宝樱现在觉得他的钱烫手。每次她心动他的钱,结局都不太对劲:“张大人每日起早贪黑,案牍劳碌,还冒着被追杀、刺杀的危险,这赚钱也不容易,我就不要了。”

    “倘若送你一些玩耍嬉闹的器具,如纸鸢、九连环之类的?”

    “不用客气了。”

    “倘若……”

    一个坚持要送,一个避之唯恐不及。

    二人在假山前一番痴缠,白日天光在树叶婆娑间流动。二人越缠越近,手心皆微微出汗,脸颊有了热意。

    姚宝樱如今怕死了他的纠缠。于是,说到最后——

    张文澜:“倘若我让你为所欲为呢?”

    姚宝樱:“好的,就这样吧。”

    张文澜挑眉。

    姚宝樱皱眉。

    张文澜松开拉她的手,好整以暇向后靠歪山壁。换姚宝樱迎上前,抓住他手腕晃了晃,分外诚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懂吧?”

    他压了压唇。

    张文澜:“我等着看樱桃如何为所欲为。”

    姚宝樱:“放心,我不会对你为所欲为。”

    但二人也并未就此多争。鉴于他这副死人样,宝樱心累之间,含泪接受多说多错的结局。

    所以说,还是分开比较安全。

    姚宝樱再次提出既然沟通顺利,她便道别了。

    这次做戏做全套,为了防止他觉得她急于脱身、态度不好,姚宝樱假意关心了他一把:“二郎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呢?”

    张文澜:“与人相看,求问良缘。你信不信?”

    姚宝樱:“……?”

    ……我不是站在你面前吗?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张大人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小娘子表情生动,她纠结反复的时候,眉毛会一跳一跳的,鼻尖朝上耸,薄唇半张又闭上……张文澜看得心中滚热,真的想要拥着她,轻轻亲她一下……

    他别开眼,说起正事:“我是要去张伯言府上一趟。三叔的儿子死了,我身为张家的新家主,纵是再忙,每日吊唁也是应该的。”

    他眉目舒朗,毫无哀意。

    姚宝樱心想,你天天这样跑去三族叔家,分明是打算气死三族叔。不知道你若是得知我在试图救张伯言,今日的三族叔,会不会是明日的你的下场呢?

    这样一想,她面对张文澜,又开始心神不宁。

    姚宝樱:“那你拿着花枝是?”

    张文澜:“张伯言的夫人,名中带‘杏’。他死后,他夫人毫不犹豫地回了娘家,到现在都未归来。我便想,没有夫人坐灵堂,张伯言未免寂寞。我看不得这个弟弟受委屈,便折一枝杏花送他吧。”

    姚宝樱无语片刻后,评价道:“你这人,真是刻薄到了骨子里。”

    他眸子一眯。

    姚宝樱转头就夸赞他:“难怪你穿这一身呢。我听人说,‘男要俏,一身孝’。”

    张文澜盯她片刻:“人家原话是,‘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姚宝樱恍然大悟:“受教。”

    张文澜:“你觉得我这身好看?”

    姚宝樱:“嗯嗯嗯。”

    “难道我穿皂不好看?”

    “也好看。”

    “我怎样都好看?”

    “是是是。”

    “穿官服最好看?”

    她开始目光游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文澜倾身:“你喜欢是不是?”

    空气微静,花枝颤颤。这世上不会有人在短期内上当两次,也不会有人时时看懂情爱。

    日光簌簌如琉璃盏倾斜,琉璃瀑下,宝樱在一片沉默中等到了他目光的探寻。她仰起脸,欣赏够了他此时神色,才清清嗓子:“不喜欢。”

    她多嘴,字正腔圆:“我也不喜欢张大人。”

    第48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9

    这世上,有人永远没有良心。或者说,装得没有良心。

    而张文澜已经越来越难以忍受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经历了那样的好梦,他的局已经布得差不多,耐心也要告罄了。

    樱桃,你最好现在让我满意些。否则,我当真要结束这段模棱两可的试探,逼你必须选我了。

    张文澜心中如是想。

    “不喜欢啊……可我问你了么?”明面上,宝樱听到青年道,“不问自答是心虚。”

    “……”

    他自圆其说的本事,一向可以。

    但是他的脸色倏然冰冷,眸子低落,盯着他自己手中的花枝。看起来,还是受了些影响吧?

    宝樱偷觑他,在原地不自在一会儿,慢慢觉得说他的长短,其实也有些无趣。

    昔日他们初初结识,张文澜看起来对什么都没兴趣,整日闷闷不乐。但随后,张文澜就越来越有活力,朝着爱美的方向一路疾奔……个中缘由,姚宝樱只能猜是大家族管得严,他少时性子未能释放。

    而今他释放了,她又给他压回去……她是不是很坏?

    姚宝樱欲言又止片刻,努力强忍下向他道歉的心思。

    日头晒得人心烦,她扭头想走。他看她的神色莫测间透着古怪,在她欲走时,他从衣袖中渡过来一张纸,投入她怀中。

    姚宝樱害怕又是什么装着蛊虫的荷包,她僵硬低头,发现他只是塞过来一张撒着金粉的花笺。

    因为先前的诋毁,这张花笺飞来,宝樱犹豫一下,没直接丢回去。他好像,总会利用二人之间相处的分寸,达到一些她看不明白的目的……

    姚宝樱心不在焉地捏着薄纸,低头轻扫,发现上面的字迹风流隽逸,是他本人

    的字迹。但他写了些什么,姚宝樱翻来覆去,没有看懂。

    张文澜:“不必细纠,我用古篆书写的。”

    姚宝樱:……吓我一跳。我以为一日不见,我已经白丁到了一个字也不认识的地步。

    但是话说,一张花笺,他搞得这样矫情,是何目的?

    张文澜看她想走想得疯了,便也不多纠缠,只言简意赅:“夜里晚宴,我请你来做客。”

    姚宝樱捏着花笺,怔然抬眸。

    她想到两个侍女暗地抱怨的话,也想到张家许多人恐怕对她都不满:娶回来的高二娘子,一日都不操办内务。家中琐事,要么管事负责,要么交到张文澜手边。

    她始终装聋作哑。

    他与她在假山后闹了这么久,竟然也不提。最终也不过是将花笺塞给她——请她光顾。

    姚宝樱低头,捏着花笺的手指用力,难免生出些无措与愧疚。

    ……她待人一向真诚,两肋插刀义不容辞。只有对张文澜,对如今的张文澜,她、她……

    姚宝樱嘴硬道:“看心情吧。”

    张文澜低头,开始帮她一道解她的衣带与他手中花枝的缠绵:“戌时一刻,我在寝舍等你。”

    姚宝樱:“我没说去。”

    张文澜:“那就说好了。”

    姚宝樱:“???”

    他自说自话,含情眼溜过来,姚宝樱看着他那丰润的、抿在一起的双唇,心间疾跳,挪开目光。

    她不想再这样和他纠缠,在他的帮助下,她解开了花枝。少女木着脸,转身都不敢走正门,直接上墙,逃之夭夭——

    张文澜教育长青的时间,长青没有跟随姚宝樱,给了姚宝樱短暂的自由时间。

    姚宝樱在花园中行走,想着张文澜的事,也尽量躲开今日家中的客人。省得,给高二娘子招出什么怪事来。

    她现在真的有些忐忑。

    按照张文澜这态度看,高二娘子还能不能回来?她得确保高善慈的安全。她不能让张文澜欺负高善慈。

    还有十二夜,杜员外,高善声,张漠,张伯言的复活……

    姚宝樱停下脚步。

    为何她关心的每件事,都和张文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一个男人患得患失,好没出息。姚宝樱心烦意乱时,听到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唤声。

    她因为心神不属,听的不是很清楚,模糊听到一个老人唤了几声相似的词。听在姚宝樱耳中,便是:“米奴。”

    米奴?

    隔着一堵矮粉墙,满园春花盛放,侍女们一一托着置放樱桃的器具送往后厨,贵客们在前院忙碌交际。各式各样的声音中,姚宝樱又听到了老年人的低低几声唤:米奴。

    米奴!

    容师兄的米奴!

    容师兄养的小猫!

    那只名叫“米奴”的小猫来到了汴京,甚至来到了张家府宅?这是不是说明,她可以见到容暮了?

    离山半年,故人难寻。姚宝樱心中激动,当即矮身,钻入了灌木丛。她手中拽着自己的衣带当诱饵,在灌木中一段段找猫,压低声音:“米奴?米奴?”

    “米奴,你不认识姐姐了吗?还不快出来?”

    “这家的主人心肝坏透了,专吃猫心猫肺。米奴你这样的小猫咪,天生就是要被他吃掉的……姐姐好心来救你,你可别躲呀。”

    为了跟一只猫说话,姚宝樱夹着嗓子,声音娇滴滴甜腻腻,宛如糯米花糖散在花园中,飘出一片腻香。

    姚宝樱听出了一片灌木丛后有窸窣动静。

    为了和小猫捉迷藏,少女做足幼态,故意摇摇晃晃地扑去,钻入绿叶间,展臂相拥:“……抓到你了!”

    她抓住了一只皓腕。

    这只手细腻白皙、柔若无骨、没有小猫绒毛。

    姚宝樱呆呆地将自己抓住的人拽出来——灌木抖动,几片叶子晃出来,她跪坐在地,看到一个少女,被自己拽出了灌木丛。

    被拉出的少女坐在草地上,发间缠上花叶,黑眸瞠大,看着比她更呆。

    此女看着十五六岁,眉心贴花钿,眉目青稚乖巧,而衣饰明丽厚重。那层层叠叠的裙帛,被她自己包起来藏在树木后。姚宝樱看她时,她也仰起脸,圆眸宛如猫眼。

    但再像小猫的眼睛,毕竟不是猫。

    这是一个人。

    而且应该是一个,身份很尊贵的人。

    姚宝樱看着对方发顶的花冠与额心的珍珠花钿,笑容僵住。

    怎么办?

    她惹了贵族女子?

    她看的话本中说,这种贵族女子分外刁蛮,不好惹。

    像她这样误入金窝的乡下野丫头,都要受贵族刁蛮女子的发难。这个女子通常不是正派人,她会欺负自己,挤兑自己,让自己出丑。

    然后,自己将迎来英雄救美。

    唔,今日的张家,谁会英雄救美呢……

    姚宝樱垮下脸。

    不想面前这个被她拽出的少女眸子一亮,反手来抓她,语调婉转而激动:“你就是那天救我的侠女!”

    姚宝樱茫然。

    远处,嬷嬷“米奴”的唤声越来越近。

    真的有人,跟容师兄的猫咪名字一样啊?

    这少女也听到了嬷嬷的唤声,忙压低自己的声音,拉着姚宝樱要钻入灌木继续躲避。

    少女嘘声。

    姚女侠读的话本不少,这位贵族小娘子读的话本数量不枉多让:“女侠,我不是坏人,我叫鸣呶,是、是……哎算了,我不骗你了,我就是北周的昭庆公主。好不容易出宫,我不想被嬷嬷们管束,就只好躲一躲了。女侠,你为何在这里呢?”

    年少的公主躲在灌木里,托腮打量姚宝樱。她不知想了什么,目露惊恐:“你不会是来暗杀小水哥的吧?这世上想杀小水哥的人,已经这么多了吗?”

    她好着急地抓着姚宝樱的手晃:“虽然小水哥嘴巴坏一点,不爱理人了一点,睚眦必报了一点,会气人了一点……但小水哥万万称不上坏人吧?”

    姚宝樱同样纯澈的眼睛眨动:“……你先告诉我,小水哥是谁。”

    北周昭庆公主,李鸣呶,看着与自己一同躲在枞木后的少女:“张家二郎,当朝礼部侍郎,张文澜,张微水……随便哪个身份,都是他。”

    成天与张文澜那种人打交道,姚宝樱都要忘了这世上还是有正常人的。

    哪怕他们那些大人物,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耍心眼,与人斗智斗勇——眼下的昭庆公主,小名“鸣呶”的公主殿下,姚女侠只消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可以拿捏住小公主。

    只是,昭庆公主为什么叫她“女侠”呢?她今日打扮,可不像江湖侠客。

    宝樱这边一疑惑,小公主就双手相合,日光落在她澄澈的眼中,像流火璀璨——“就是那夜,我好难得说服兄长,出宫玩耍。我和嬷嬷在游船舱中吃点心,你们在外面打架……”

    那日黄昏,姚宝樱因救一位卖身葬父的少妇,被长青追赶。姚宝樱踩着船舱在水上疾行时,二人的打斗波及到了水上一片游船。

    绿水欸乃,灯火照天。一只船上有人落水,姚宝樱俯身飞去,将人抱回舱中……

    小公主这样一说,姚宝樱便有些印象了。只是,印象也不深。

    她记得那日的长青大哥,那日俯在樊楼窗边睥睨她的张文澜,躲在人群里的赵舜。她不知道,当船只过州桥,自己仰头看楼上的张文澜时,昭庆公主李鸣呶也在看着自己。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三两眼的相顾,再加上一重重巧合。

    鸣呶:“好心的女侠,你救过我一次,现在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鸣呶要躲自己的嬷嬷,姚宝樱武功好。宝樱

    只在旁边提点,就拉着鸣呶挨着身子在灌木中穿梭,出了一道月洞门,进了新的院落。

    此处,离那几位寻找公主殿下的嬷嬷,已经有些距离了。

    两个小娘子一边躲人,一边聊天。叽叽咕咕,倒是相得益彰——

    “张家大郎字清溪,二郎字微水。我都叫他们,大水哥,小水哥的。”

    “所以,你很早就认识他们兄弟啦?我听人说,他们本来不是张家嫡系,是冒领的。”

    “确实不是。不过张家认大水哥和小水哥回本族,多少人都觉得是张家高攀了。大水哥与我兄长那样交好,我兄长本就要把相位留给大水哥。战乱多年,张家早就该凋零了……如果不是他们厚着脸皮攀上大水哥,张家现在在汴京,哪有如今的地位?”

    说到这里,草丛窸窣,鸣呶小小叹一口气。

    姚宝樱知道她叹什么气。

    姚宝樱趴在草地上,睫毛上沾了草屑,回头冲小公主小声笑:“那你的小水哥有什么本事呀?我怎么看不出来?”

    鸣呶被她这种狡黠的调子弄得一晃眼,被引得露出笑:“长得好看,算吗?”

    姚宝樱弯着眼睛:“嗯,确实好看。”

    第49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10

    姚宝樱:“张家重回汴京,靠的是大……大郎。张家守住富贵,靠的是只有一张脸的二郎。”

    鸣呶:“所以小水哥今日不是宴请四方,大肆宣传他当家主了吗?”

    姚宝樱感慨:“他可真心机重啊。”

    鸣呶:“跟山鬼野狐似的。”

    二女对视,许是发现彼此观点相似。心生亲切的同时,二女同时露齿而笑。

    聊天拉近双方距离,姚宝樱在这些指路中发现,其实李鸣呶除了躲不开嬷嬷的眼线,并不需要姚宝樱的指路。

    好容易,二人摆脱了看守,可以如常走在空无一人的游廊畔了。

    姚宝樱跳入廊上石阶,身手何其灵活。

    她跳起来那么轻松,鸣呶跟着跳……小娘子被自己的裙裾一绊,倾身要摔时,她慌张叫一声“救命”,姚宝樱反身搂住小公主的腰,将人拽入了廊中。

    被救的鸣呶有些呆,仰头看救命恩人时,目生热意。

    姚宝樱倒没多想,转开眼睛松开手,观察她们现在身处哪个院落。

    哪个院落,她还没认出来,只觉得这里离东边比较近。

    鸣呶则从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啊,到‘净梧园’了。这里原来是张五叔一家住的,他们年前离京任职,院子就空了。太好了,这里没人,我可以多独自玩一会儿。”

    姚宝樱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鸣呶,忽然意识到公主殿下对这座宅子的四面方位非常熟悉,有可能比整日乱逛的自己还要熟悉。

    这说明,鸣呶其实经常来张家。

    来张家做什么?

    看张文澜吗?

    鸣呶被姚宝樱的猜测吓到,一边在廊下躲着人走,一边回头急忙摆手,眼睛都因惊恐而瞠圆:“不不不,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那么吓人,就那种……吓人。”

    鸣呶声调婉转带怅,蹙起眉,不知如何解释那种“吓人”。

    而姚宝樱一听就懂,握住鸣呶的手晃了晃,努力压抑自己心中激动:“对,就是那种吓人。”

    小公主仰望她,既生出些同仇敌忾的惊喜,又对姚宝樱多了几分探寻。

    小公主的眼珠子黑黝黝地看过来时,那种天真懵懂又大方好奇的神色,与姚宝樱以为的公主殿下很不一样。

    她以为,公主殿下必然眼睛长在天上。

    毕竟,连高家那种门户,都觉得姚宝樱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昭庆公主?可姚宝樱看去,昭庆公主好似并不觉得她粗野。

    她在长廊间闲晃着走,不受拘束,未经雕琢。这必然是鸣呶没见过的,鸣呶却只是好奇。

    鸣呶笑道:“所以,女侠到底是为什么来张家?女侠今日的样子……打扮得像贵女。”

    但鸣呶又很肯定,眼下的少女不是贵女。

    汴京的贵女,鸣呶几乎都见过。

    鸣呶劝她:“女侠,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不要打张家的主意。旁人还好,小水哥实在难缠。女侠若是在汴京有什么不便,可以找我呀。何必做、做……这种不好的事儿呢。”

    所以至今,鸣呶都不知道姚宝樱是假的高二娘子,也不知道姚宝樱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姚宝樱心想,这倒是可以让我打探些张家的消息呢。

    宝樱便笑眯眯,一口气连问许多问题:“张二郎是怎么回到张家的啊,只靠他兄长提携吗?我听人说,张二郎当初来张家,要学正音,要重新学习大家族的规矩……但他以前不也是大家族的小郎君吗,为何需要重新学习?他读书那么厉害,却连正音都没学过?

    “还有,听闻二郎和大郎家的旧宅,这霍丘国破云州城时,被一把火烧没了。全家除了离家在外的大郎,和正好因故出门的二郎,都死了个干净。这事挺奇怪,你既然和他们兄弟是旧识的话,应该了解一二分吧?

    “我还听说,大郎文韬武略,以前和你兄长一起在军中打仗。但是军人学战略学用兵,好像对武功要求不那么高。为何大郎武功却很好呢?他既然武功好,又为什么现在病歪歪,丁点儿武功用不了?”还有还有,大郎和二郎,真的长得很像吗?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大郎啊?我平时都见不到。”

    鸣呶:“……”

    没想到路遇恩人,恩人的问题这么多。

    鸣呶双唇微张,起起合合半晌,在姚宝樱火辣辣的凝视下,鸣呶小声:“虽然你是我的恩人,但是你的问题,我一个也不能回答。”

    鸣呶想一想:“有关旁人的私事,应该要旁人许可才说。我不能告诉你大水哥、小水哥的私事……”

    姚宝樱眯眸,她一边笑,一边一针见血:“不能说的私事,便说明很重要。张家大郎和二郎都有不能和人说的过去,对吧?他们涉及到的秘密……我很好奇,是关乎整个国家呢,还是你只是不爱说人闲事?”

    她趁机吓唬小公主:“你也知道,我是个江湖人。现在汴京对我们江湖人不友好,这些狗官,我励志要一个个杀光的。”

    鸣呶:“……”

    鸣呶急道:“虽然我不能说,但是大水哥、小水哥都是好人。你救过我,我相信你也不是坏人。如果你因为我不肯说的事,就要去杀人,那你便去吧。那是他们兄弟的命,和我无关。”

    姚宝樱睁大眼眸。

    鸣呶也睁大眼睛盯着她。

    显然,公主虽然年少,但毕竟不傻,又有自己的一腔坚持。

    这让宝樱想到自己当初第一次下山入世的时候,那时候她涉世不深,被张文澜拐骗。此时,鸣呶与她当初的年龄相仿。她怎能学习张文澜,去骗鸣呶呢?

    姚宝樱便认了输。

    宝樱:“那你能说什么?”

    鸣呶见对方不逼迫,便松口气,眸子因此更亮了。

    鸣呶用抱歉的眼神望着宝樱:“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说。”

    宝樱望天:我又不想娶你,我关心你的事情干嘛?

    但是,聊胜于无吧。

    宝樱打起精神:“你认识大郎和二郎很久吗?”

    “对呀。从小就认识的。”

    从小……

    宝樱眼睛重新亮起了——这是不是就是张文澜总说的那个,什么柳什么花什么村来着。

    宝樱飞快思考自己想知道的:“大郎不是说,他自小离家在外吗?那就是你和二郎小时候经常一起玩了?你也是云州人?”

    鸣呶摇头。

    李家人,不是云州人氏,而是太原人氏。

    宝樱:“你们是青梅竹马?”

    鸣呶迷惘了一下,好似她自己都困惑:“……算是吧。”

    宝樱:“那我知晓了。二郎小时候,肯定经常欺负你吧?你现在才这么躲着他。”

    鸣呶怔住。

    她眼中流着日光,清泠泠,像一湖水:“不,是我欺负他。”

    —

    姚宝樱和鸣呶在讲故事的时候,张文澜仍在园中思忖自己的事。

    待姚宝樱的影子已经快要看不见,张文澜仍靠着假山。长青才挪到了张文澜身前,向张文澜汇报今日要务。

    张文澜收回目光,沿着假山旁小道走出,朝贴墙长廊而去。

    张文澜:“先前你没有跟着她,这是什么缘故?”

    长青停顿一下,才说:“二郎吩咐,让一位管事找姚女侠,当着姚女侠的面提起二郎自己。那两位侍女确实看到管事在门口的暗示,我却不知。我以为二郎真的去找姚女侠,怕姚女侠冲撞了二郎,才咳嗽一声提醒姚女侠。”

    张文澜回头,讥诮地睨他一眼。

    长青淡漠回视。

    张文澜凉凉笑一声:“可你不知道,我根本没去找她,我是逼她来找我。”

    长青不语。

    张文澜:“你咳嗽提醒,不是为了提醒她注意我,而是给她时间离开。否则,你武功与她不相上下,又有旁的侍卫支援,你不至于会让

    姚宝樱摆脱你的跟踪。”

    长青噗通跪地:“属下不敢。”

    春风袭人,花香阵阵。树荫落下一道道水藻一样的斑光,张文澜靠着廊柱,俯身看着长青。

    为什么每个人,只要和姚宝樱相处久了,都会对姚宝樱产生好感?每个人都被姚宝樱打动,心甘情愿追随姚宝樱。以前的人也罢了,连长青都这样。

    偏偏姚宝樱确实对每个人都很好……除了他。

    只有他例外。

    他常觉得这种例外,才是与众不同,才是他区分于俗人的缘故。可他现在,越来越厌恶她身边的每一只苍蝇。

    长青是他与张漠联手所留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可以生心,但不能对姚宝樱生心。

    长青:“凭郎君责罚。”

    张文澜轻声:“我不责罚你。”

    当了家主的张二郎,绝不会大怒大急:“你我主仆一场,你做的事,我向来放心。我知你忠诚,绝不会将你当做寻常侍卫看待。你自有道理,是我多心。”

    长青怔忡,心中生愧,闷头不语。

    长青自然不知,说出这么一番话、与他表演主仆情的张文澜,是在用怎样无情的审视目光,掂量他的价值。

    任何人都可以做工具。

    那个至今还没查清楚身份由来的赵舜,让姚宝樱挂心的“十二夜”,张漠的存在,也包括……现在的长青。

    这个天地由人情组成,他们围在姚宝樱身边,便是宝樱的软肋,全都可以被织成张文澜手中的网。这张网密而大,会越织越大,彻底困住姚宝樱。

    在此之前,他需要再试试长青对姚宝樱的态度。

    张文澜盯着长青,思考试探此人感情的方法时,思绪不禁转到了姚宝樱本人身上。

    他几乎肯定,姚宝樱的幻觉中出现他了。

    他得想个法子,让她受幻觉影响,对他感触更深。在结束这段真真假假的试探前,确定她必须选他前,今夜夜长梦多,今日花好月圆,是最好的机会——

    张文澜耍心机的时候,鸣呶正与姚宝樱讲故事。

    比起名望,李家要远比张家差得多。

    张家在关中是大世家,分支在云州也有头有脸。李家在成事后,说自己是前朝后裔,那不过是谎话。真实的李家,只是在寒门中富裕些,不缺家中人吃穿一些,是万万无法和张家比门楣的。

    但架不住太原李家的大郎,与云州张家的大郎,因缘际会,性情相投。两个孩子的友谊,便带动两家大人走动起来。

    李家大郎文质彬彬,张家大郎性情爽朗。二人经常结伴出行,一走便是几月,几年。他们四处求学,习武,游览河山。

    这二人在乱世中,玩出了一个北周王朝来。

    鸣呶幼时,只是个乡下玩泥巴的野丫头。

    她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闯荡天下的兄长,而被封为公主。

    她对幼年的经历,更多体验的是,兄长总去云州,和张家大哥玩的好。家人忙碌,总把她丢给兄长照顾。兄长就把她丢去张家……

    如此,鸣呶确实经常和张文澜在一起。

    然而,这并不能说明张文澜会代替自己的兄长和对方的兄长,去照顾年幼的李鸣呶。

    张文澜,连他自己都管不了。

    对那些时候,李鸣呶更多的记忆,是自己穿戴一新,光鲜亮丽,跟着张家其他的哥哥姐姐们去族学读书。

    通常时候,他们坐在前面听夫子讲课,张文澜总是最后一排。或者,很多时候,张文澜在挨打、挨骂,并不上学堂。

    幼年时,李鸣呶懵懂间,和张文澜交往并不多。

    因为,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远离张文澜。张文澜那个人是妖怪,总有一天会害死所有人。旁人这么说,连张文澜的母亲,玉霜夫人,也那样嘲弄张文澜。

    如果父母、手足、亲人,全都厌恶他,那是否说明,他本身就是坏人呢?

    虽然鸣呶看不出他哪里坏,但她自然要跟着大家一起。

    后来,张漠有次突然回家,发现他们孤立并欺负张文澜,发了好大的一场火。

    在鸣呶的印象中,大郎豁达大度,义薄云天,是一个很有英雄气概的少年郎。那样的少年郎朋友冠天下,几乎不和所有人红眼。

    躲在人后、略微畏惧的鸣呶看哥哥在前方劝架,张家一片混乱,而惹得他们大动干戈的另一个少年郎,张文澜只是靠着墙,如没事人一般。

    靠墙的少年乌漆眼眸凝望着所有人,眉目间,露出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第50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11

    笑意……他竟然在笑?!

    少年张文澜有一双魅惑众生的狐狸眼,还有晔兮如华的玉人之姿。他像母亲,但连他母亲都厌恶他。那样的相貌,落在女子身,是倾国倾城红颜祸始;落在男子身上,便是诡异、不祥的谶语。

    如今想,张文澜错就错在不该笑。

    哪怕平日欺负他的人今日被哥哥打,他也不应该当面笑。他的笑刻毒阴凉,绽放于乌漆眼瞳,像巫子诡异的诅咒。

    先是鸣呶震惊而直勾勾地看着张文澜的笑,然后是被打的少年们中间,慢慢有人注意到张文澜在笑。

    那被张漠一拳揍摔到墙头的某个少年,在张漠的拳风到来前,忽然指着张文澜大喊:“是他的错!他偷我们的东西,藏我们的功课,还在爹娘那里搬弄是非……大哥,他先欺负我们的!”

    如此拙劣的谎言,显然让张漠与和他一起的李家郎君愣住。

    但年少的孩子们竟在此时如同打开了开关,开始告状:“大兄,他骂我!”

    “大兄,他雇人打我……”

    “他、他学他娘,出入勾栏……”

    于是,少时还没学会掩藏本性的张文澜,这一次真的笑出了声。

    他与众不同的容貌与此时强忍不住的笑容,足以刺激人。

    包括那些少年,也包括小他们很多的鸣呶。

    鸣呶担心劝架的哥哥,也担心张家哥哥。她看到那少年的模样,着了急,忘了自己平日被吩咐躲着此人走,她咚咚咚从大人身后钻出,跑到墙根下。

    鸣呶从地上抓起一泥巴就朝他丢去,朝他推一把:“都怪你!大水哥和我哥哥都因为你去打架了,你是故意的吧?你、你……”

    鸣呶还没骂完,就听到兄长惊道:“鸣呶!”

    接着是张大哥惊慌的厉声:“鸣呶!”

    鸣呶抬头看到泥巴落在少年脸上,少年睫毛如银鱼尾巴,甩出密密水光。其下,他染着辰光的眼睛盯着幼女,明明含着笑,明明剔透如琉璃,却在一刹那被日光劈出尖厉的碎刃光影,刀刀见血封喉。

    鸣呶被他那漂亮的眼睛吓到。

    而鸣呶回头,便见兄长和张家兄长一道朝自己跑来,神色苍白。

    身后传来“咚”,沉闷一声,惊得鸣呶回头。

    张文澜在幼女面前倒了下去,砸到地上小山堆似的砖头碎片。他用噙笑的眼神看着煞白脸的鸣呶,像招魂仪式结束后被扔下台的傀儡巫子。转眼间,地上的血淹没了他。

    那少年在被张漠抱住时,颤声虚弱:“别、别怪鸣呶……”

    那年,张文澜十四岁。

    鸣呶七岁。

    事后,少年们集体改口,说那场祸事,源自鸣呶和张文澜的私人恩怨。而两位当事者,却都无力辩驳什么。

    鸣呶被接回太原一段时间,张文澜被张漠带走一段时间。

    在张文澜和鸣呶出了幼时那桩事后,张漠说,是因为鸣呶推

    了本就被家人弄出了一身伤的张文澜,才导致张文澜晕倒。张文澜正好砸到地上砌墙所留的砖上,就此躺了数月。

    大哥狠狠批评鸣呶,张漠也一两年没给鸣呶好脸色。

    鸣呶怕极了。

    她既怕自己弄死了人;又怕张文澜倒的那么正好,是故意害她的。

    因为幼时这桩疑虑,鸣呶对张文澜便总带着几分畏惧。

    同样因为这桩事,在哥哥与张家大郎又一次离家、李家幼女再次回到张家后,鸣呶不再和张家那些人一样,排挤张文澜。

    甚至有时,她会在给哥哥的信上,提一提张文澜。她知道,哥哥的信件会被张漠看到,而张漠很挂念张文澜。

    因为这桩缘分,鸣呶有时候,会陪张文澜玩一会儿,与他说话,与他相伴。

    多年过去,少年长成青年,不知事的幼女也长成了稚嫩的公主。

    他们都不会多提幼年的事,但他们确实认识许多年。

    算是青梅竹马,但不是关系多好的那类。

    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善始善终,修出良缘——

    青天白日,鸣呶与宝樱坐在廊下。樱桃花香隔墙自来,疑似府上夜宴备置愈发周全。

    花香中,宝樱低头,发着呆,脸色有些白。

    托着一盏盏樱桃酒的侍女从院外走过,酒香飘溢,院内的少女一点点抠紧身下的长栏边缘,手指微微发抖。

    她脑海中浮现少时初遇,那个安静妖冶的少年公子。

    他走在漫山鬼火间,星火飘在他衣摆,姝丽非人。他隔着漫长的时光,朝她回头望来。

    鸣呶在旁托腮,嘀咕:“我和小水哥认识好多年,小水哥一直不成亲,我哥还想过撮合我们。但我有些怕他,大水哥也不同意。我还以为小水哥会一直不成亲呢,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没想到他今年和高二娘子喜结良缘。”

    鸣呶露出笑,心生向往:“小水哥成亲了,我哥说我不能引人误会,让我少来张家。我就硬生生忍了一个月,我在宫里,听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这次樱桃宴,我正想见见高二娘子。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女子,能降服小水哥。”

    假的高二娘子,就坐在她身旁。

    不知那传闻中的“夫妻感情很好”,是怎么传出去的。

    张文澜的夫妻感情好么?

    高二娘子如今身在何方,他们谁也不知道。

    姚宝樱少有的心乱。

    可她让自己不要多想张文澜了,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去打听旁的:“大郎不也没成亲?”

    鸣呶:“那怎么能一样?大水哥有喜欢的人啊,而且、而且……”

    鸣呶垂下眼,凝望着春日的园中花草,声音一度忍不住哀意:“大水哥,如今更重要的,是养病……”

    姚宝樱怔住。

    张漠是真的病重,不是诳她的。

    姚宝樱:“今日樱桃宴……”

    鸣呶打起精神:“大水哥不会来的。我几个时辰前去看了大水哥……我哥哥让我去的,我给大水哥读了一会儿书,他睡了后,我便走了。”

    姚宝樱愣住:“你能见到张大郎?”

    鸣呶也愣住:为何见不到?

    此时此刻,姚宝樱大脑一派混乱。她逼着自己冷静,握紧鸣呶的手:“我总是见不到他。你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

    少女语气急促,神色迫切。鸣呶眨一眨眼,犹豫了一下,点头。

    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应该不是恶人。如果只是想见张漠,这其实并不难。

    鸣呶觉得不难的事,在姚宝樱这里难如登天。

    鸣呶:“但今日不行。大水哥已经睡了,只能以后了。”

    二女说话间,先前被她们甩掉的嬷嬷唤声重新近了:“鸣呶、鸣呶……”

    与此同时,姚宝樱听到了高处屋檐上的高手气息正在接近。

    抓紧时间,姚宝樱和鸣呶快速说:“既然我救过你,你认我是救命恩人,就帮我一个忙。我想见大郎一面,殿下下次来张家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传个讯?殿下让自己的侍卫帮忙,拦一下跟踪我的人,我们还在这个院子碰头。殿下只要帮我争取一刻钟就好。”

    姚宝樱语气加重:“我必须见到大郎……真正的大郎!”

    “鸣呶、鸣呶……”嬷嬷喘着气,走到了月洞门下。

    长青的呼吸声,出现在屋顶。

    分离之际,姚宝樱将一枚传讯小机关塞给鸣呶。

    鸣呶她起身去迎自己的嬷嬷,一回头,发现那和自己说了好一阵子话的妙龄小娘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鸣呶眸中浮现一些疑惑。

    鉴于自己的嬷嬷已经找来了,她叹口气认命,前去与人汇合。

    以前做野丫头的时候,没人关心她整日在哪里,在做什么。现在当了公主,每日都有一群人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曾经她可以常年借住云州,现在,她几乎去不了任何地方。

    朝堂上关于公主和亲的事,双方争执不休。

    公主不能影响影响政务。所以,鸣呶现在连来张家,都需要几多哀求。

    她好歹还能求到来张家的机会。

    兄长呢?

    兄长还能见到病重的张漠几面呢?

    鸣呶飞快地擦掉自己眼中水,重新露出乖巧的笑容,迎向来找自己的人:“嬷嬷,我在这里。你别急呀,这是张家,我不会出事的。”

    —

    黄昏时分,张文澜坐在自己的寝舍中。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自幼年起,让他快乐的事,便极少。极少的每一桩事件,都足以珍惜。此刻,他慢慢磨着桌上墨,磨一会儿,又用薄刃裁剪用来做花笺的撒着金粉的纸张。

    鲛绡帐飞掀,青年走进里间,俯身去看侍女备好的女子衣物。他用香细细熏衣,再一会儿,他出了帐,取出信件,回到书桌前,向官家汇报如今张家的情形。

    事事详略得当,到最后,他加一笔,二郎夫妻鹣鲽情深,情事和睦,与计划无碍。

    执着狼毫久了,青年似觉得厌烦,他又丢下笔,去检查姚宝樱的妆奁盒。她不惯带各种贵女的繁复饰物,他便将高二娘子的妆奁都收掉,自己为她准备她喜欢的。

    各种有趣的、小巧的、好玩的,才是姚女侠所爱。

    唔,还有各种精巧的小剑、木笄。

    她明明用刀,但为了走江湖方便,她很少带佩刀。她诸武精通,他便收集各种武器,在寝舍中备下各种武器。只要她路过,看到喜欢的,便会摘下来耍一把。

    还有,字迹简单的话本,甜软可口的零嘴儿。

    张文澜在寝舍中忙着这么多事儿。

    他听到外面有人来求见他,被侍卫拦住。

    侍卫:“二郎公务繁忙,夜里又有宴,白日便不见客了。”

    来人是一个官员,争取机会:“这不算白日了啊,天快黑了……”

    “天快黑了,郎君若有要事,在宴上求见郎君也是可以的,”侍卫依然是那句话,“二郎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

    屋中,张文澜看着自己铺陈了一桌的女子饰物、武器、零嘴儿、笔墨。

    公子终日不读书。

    ……只在忙碌一些看不到终点的琐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越来越暗,满桌的器物由起初的被日影镀金,到渐渐融入黑暗中。

    张文澜就坐在黑暗中。

    他听着间壁外,侍卫不厌其烦地拒绝他人求见。一阵安静后,侍卫开始说起,夜宴时辰到了,是不是该请郎君出门。

    许是屋中不亮灯烛,侍卫们拿不定主意

    ,又决定再等一刻。

    屋中的张文澜,也跟着等了一刻。

    一刻后,敲门声及时响起。

    张文澜静静地听着侍卫们说夜宴时辰到了,请郎君入席。

    他忽然抬手,将一桌零碎物件,全都推翻,砸在地上。他又提剑,一把砍碎璎珞流苏,扯掉稀薄纱帐。

    霹雳乒乓,琳琅玉碎,沉光流泻,遍地狼籍。

    樱桃夜宴,若没有樱桃本人,夜宴又有何意义?

    过了很久,他踩过一地碎珠,出门赴宴。

    “嘎吱——”

    张文澜掀开门。

    数重光落,月色皎洁。片片连廊灯笼在一刹那间亮起火光,黄澄澄间,粉色的光闯入张文澜的视野中。

    隔门,他缓缓抬眼。

    她从高处跳将下来。

    粉色的光跳入橙黄中,刹那间开出了一朵花。

    漆黑廊前火烛光摇曳,心跳在明光下时快时慢,时幽时急。就如死寂绝望的渊底,春夜花盛。

    廊下铁马叮咣晃动,门口少女负手而立,明净莹洁:“不是说好时辰了吗?你为什么迟到了?我一直坐在屋顶等你啊——啊。”

    似乎是他的神色不对,宝樱停了下来,迟疑看他。同时,面前的青年骤然伸手,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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