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越抬手按在她肩上,后退的动作因此受阻,南晚吟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能慌乱,他这种人越是反抗越是兴奋。
“汪越哥,之前的事我给您道歉,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您身边美人如云,我充其量只算绿叶,不敢生出妄想。”
“少拿这一套来敷衍我,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没人逼你,不都是你心甘情愿的吗?怎么转过头就求上裴泽州来回绝我,利用完了就翻脸不认账,南晚吟,你当我傻吗?”
扣在肩上的手用了几分力道,南晚吟神色痛苦,蹙眉解释,“那天在包厢我身处绝境孤立无援,是您心善开口解了困境,我心里一直记着汪越哥的好,怎么敢利用您。”
她眼中滑下泪来,顺着下巴滴在他手背,灼热湿润,“您大概不知道我自小生活在福利院,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费尽千辛才有机会来到京市上大学,陪您一回是小,可我怕自己心生贪婪,日后会因这一段露水情就自以为在您这里有了几分特殊,更怕会不自量力生出纠缠的心思。”
“于汪越哥您来说是多了桩麻烦事,于我自己便是失了本心,我身后没有亲人可以依靠,能有今天全凭肯踏实勤勉的努力,可若与您有了交集,我怕自己往后就只想着走捷径了。”
她声音凄泠,一番君若皎月妾如萤辉的吹捧自贬,令汪越的愤怒消弭大半。
他饶有兴趣审阅着眼前人的姿容,自比绿叶实在是她谦虚了,她的模样虽不比明艳美人一眼带来的惊艳,却胜在冰肌玉骨,出水芙蓉般纯美动人。
火气消下,汪越态度也不再咄咄逼人,升起怜爱之心,“怕什么,我不和你玩一夜情,今后跟着我,房车钱都不会少给你,就算我腻了要跟你了断,该给的补偿也包你满意。”
他抬手扼住她下巴轻抬,蛊惑引诱,“普通人努力一生都未必能拥有的,我全都能给你,就算失了本心又怎样,我愿意给你捷径走。”
他冷眸望进眼底,饶有耐心等她回应,倘若识趣,之前的错便抵消了。若是让他察觉出分毫敷衍应付,那她就该尝尝什么叫悔不当初。
南晚吟觑见他眼底戾色,深知此时是绝对不能惹怒他的,抵在他指腹的下巴微点,唇瓣动了动,“汪越哥肯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今天不早,同学还在等我,明天我再联系您怎么样?”
汪越嗤笑一声,手上用力,在她下巴留下一道红痕,“放跑了你,明天还抓得到人吗,还是又打算去寻裴泽州帮忙?南晚吟,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识趣。”
心中打算被他戳破,南晚吟只觉背后发寒,怪自己不该出来,老实待在包厢里也碰不上这豺狼。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越是危机时刻越不可以自乱阵脚,放缓声音问,“那您想怎样呢?”
“呵,”他指腹向下描摹,轻缓划过脖颈,不偏不倚正点在她锁骨中间,“跟我走。”
说完松开钳制,整个人还向后退去一步,留有足够空间给她选择,反抗或是顺从。
南晚吟僵在原地,她想直接拔腿逃离,只要跑回包厢,汪越总不至于在人前强行带走她,可又明白这所谓的选择不过是饮鸩止渴,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怕是在等她自投罗网。
“嗯?”见她沉默不语,汪越睨来一眼,轻哼发问。
“您要带我去哪?”
“放心,不会耽误你和同学回去,只是找个清净点的房间,我们好好聊聊。”
他的聊聊自然不会单纯,到手的猎物临阵脱逃,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成倍讨回来。
汪越伸手做出邀请,眼底是志在必得的讥笑。
南晚吟在他的凝视下不敢轻举妄动,挪动脚步顺从跟在他身侧往长廊尽头的铁艺环形梯走。
这家酒吧一楼是舞台和散客区,二楼是VIP包厢,三楼则是为有需要的客人准备的休息室,汪越目的明确要带她上楼,到了休息室再想求救无异于痴人说梦。
南晚吟步伐缓慢沉重,垂眸思索如何脱身。逃跑的可能性很小,还会彻底
激怒他,顺从依附倒不是不行,汪越虽然专横阴戾,可到底也是颇有些身家,多花些心思讨好未必不能笼络。
只是他性情阴晴不定,做事狠辣决绝,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想同他谈情说爱难比登天。且她到底不甘心放弃裴泽州,已经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眼看就要有进展,她怎么会愿意为汪越这种人错过。
跟着汪越走到楼梯,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僵立在下层拐角,南晚吟看过去,与徐玲躲闪的视线撞上。
她心底升起希望,然后瞬间被现实扑灭,徐玲怎么会帮她。
看到汪越拉着她上楼,徐玲果然没做声,低着头快速与她擦肩,避之不及一般。
妄想也好,南晚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病急乱投医在擦肩那一瞬轻握了下徐玲手腕,眸中隐含恳求。
三人交错而过,南晚吟沉默跟在汪越身侧上楼,徐玲握紧双手佯装不知从他们身边走过,狭长昏暗的走廊里她的步伐机械缓慢,越走越难迈步。
她其实并不是刚刚才上楼,早在舞台喷射彩片时就和李念微分开想回包厢喝口水了,没想到迈上楼梯会正好撞见宗淮拦住南晚吟去路,下意识觉得被发现会有麻烦,才一直躲在楼梯拐角没上去。
刚刚他们僵持对峙的过程都看在眼里,宗淮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南晚吟得罪他早晚要吃教训,徐玲不想节外生枝蹚这趟浑水。
原以为不过一顿羞辱责骂,可现在事情远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带走南晚吟的人她虽然不认识,可看宗淮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就不难猜到一定是他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汪越,南晚吟被他带走能落什么好?
若是没碰上便算了,她本就不待见南晚吟,就算被人欺负了也和她无关,大可和以前一样等着看她笑话。
可偏偏这么倒霉的事就被她撞上了,追根溯源南晚吟会这样被人胁迫跟自己当初在宗淮面前的心直口快脱不了干系,徐玲本就煎熬,反复告诉自己不要不自量力多管闲事,可刚刚那一瞬擦肩,南晚吟祈求的目光就像一把火灼的她心底难安。
她在求救,向她徐玲。
艰难挪动的脚步彻底顿住,徐玲回身往楼梯处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她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
大概害怕绝望到了极点吧。
徐玲眼底犹豫逐渐被坚决取代,她转回身,先前缓慢的步伐这会儿越迈越大,直至在走廊里飞快奔跑起来。
讨厌归讨厌,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晚吟被毁掉啊。
包厢里裴沁雪正和一群人玩的上头,手里握着三张牌,嘴上叫嚣,“别挣扎啦,你们直接喝吧。”
随着尾音落下,包厢门被大力推开,发出“砰”地一声响,玩乐的众人应声看过去,徐玲扶门喘气,发丝跑的凌乱。
有人发问,“干嘛啊徐玲?怎么慌里慌张的。”
“沁…沁雪,”她声音喘的厉害,“我有事和你说,可以出来一下吗?”
当众向裴沁雪求助,就算最后没事,南晚吟也免不了被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这点思虑她还是有的。
“什么事非得出去说,神神叨叨的。”话虽埋怨,她还是撂下一手好牌起身走了出去。
包厢外,徐玲放低声音,“沁雪,南晚吟被汪越带走了!”
“带走就带走呗,她有腿你管什么……什么!你说被谁带走了?”裴沁雪慢半拍反应过来。
无需徐玲重复,她已经开始碎碎念起来,“汪越?这么倒霉碰上这煞神,他跟别人不一样,脑子这里有问题,讲不通道理,疯疯癫癫的,做事都只图一时痛快,我出面没用的。”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给裴泽州打电话,振铃的功夫抽出一嘴问徐玲,“知道他把人带哪去了吗?”
“楼上!”徐玲忙道。
“那完了,现在打电话给我哥也晚了,等他过来都能给南晚吟收尸了。”
话虽如此,电话接通后她还是急急燥燥把事情跟裴泽州说了,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他出手帮忙,没想到就这么直接答应了。
“今晚陈誉凌和汪越在一起,你先去找他帮忙拦住汪越,剩下的等我到了再说。”裴泽州在电话里交代。
裴沁雪觉得稀奇,她哥以前最不爱管人闲事了,这会儿插手来管南晚吟不说,好像还挺上心。她隐隐觉得有点奇怪,又想不出缘由来,只得暂时将他的反常归结到补偿上。
毕竟南晚吟会惹到汪越起因在她,哥哥若是坐视不理任由南晚吟落在豺狼手里才凉薄呢,愿意帮忙就好,省的她多费口舌。
挂断电话,裴沁雪问徐玲,“你知道汪越原本是在哪个包厢?”
徐玲循着记忆抬手指了一道门,“那里,宗淮和汪越是一起的,我看见他进了那间包厢。”
裴沁雪冷笑一声,“冤家路窄,我今天非要再揍他一顿!跟我走。”
她在前气势汹汹一脚踹开包厢门,徐玲苦脸不情愿跟着,越想心底越发虚,她就不该一时心软来掺和南晚吟的事,走也走不掉。
汪越在的包厢比她们那间要清净许多,宗淮独自一人倚在沙发看手机,其余人在另一边桌上打牌。
陈誉凌坐在正中,懒懒靠着椅背,嘴里咬着根烟,雾气弥漫模糊了那双过于锋利的眉眼,垂眸漫不经心摆弄手里攥着的一把牌。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包厢里的人不约而同看过去,陈誉凌也掀起眼皮扫去一眼,认出是裴泽州那个骄横霸道的妹妹。
她直播手撕宗淮的事儿在圈子里传的人尽皆知,陈誉凌看一眼从沙发上弹起来如临大敌的人,以为裴沁雪是来找宗淮,一会儿少不得要闹起来。
打牌的兴致被毁,他撂下牌起身捞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到这吧,走了。”
“小安哥!”见他要走,裴沁雪直奔而来。
陈誉凌挑眉,声音不咸不淡,“闯祸别来找我。”
“不是我闯祸小安哥。”裴沁雪拦在他身前挡住去路。
陈誉凌只回一句,“那就更别来找我。”
“我也不想啊,但你得陪我去救人,十万火急,我哥让我来找你的!”
“他要救人,自己怎么不来。”他轻嗤,倒没急着走了。
裴沁雪解释,“正赶来呢,等他到了怕来不及,让我先找你帮忙把人带出来。”
“和汪越有关?”他问。
裴沁雪无法无天惯了,京市还少有她不敢招惹的人,加上宗淮独自回来半天不见汪越,他会猜到并不难。
裴沁雪连连点头,“小安哥还跟以前一样聪明,快跟我走吧!”
陈誉凌灭掉烟,微抬下巴示意她带路。
裴沁雪这会儿有求于人,大小姐脾气收敛不少,任劳任怨在前面领路,出包厢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瞪一眼松口气的宗淮,“老实等着!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离开包厢上楼时陈誉凌问,“他把谁带走了。”
“我室友南晚吟,可能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怀恨在心吧。”
“上次的事?”
裴沁雪没瞒他,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所以惹上汪越她算是无妄之灾,我和哥哥也不能放任不管。”
陈誉凌串联起经过,面上露出两分嘲弄,“所以她和裴泽州也才认识不久,都算不上相熟对吗。”
“对啊,我哥哥那么忙,哪有时间跟她熟。”
裴沁雪看着性格耿直没心眼,实际上对人很有几分自己的见解,陈誉凌对旁人可不会有那么大的好奇心,试探问道,“小安哥,你好像很关心南晚吟。”
陈誉凌笑了笑,“突然想明白一些事,觉得有趣。”
“什么啊?”
“等你哥知道了,你自己去问吧。”他没将猜测说出来,能把这么多人耍得团团转,倒想等着看瞒不住那天她要怎么收场。
陈誉凌上楼后叫来经理查监控找到汪越把南晚吟带进哪间休息室,得知房间号后不紧不慢走过去敲门。
第一遍无人应,他极有耐心继续敲下去,里面响起杯子落地声,混了汪越的一声咒骂。
房门骤然拉开,门内的人阴沉着脸,看到敲门的是陈誉凌,勉强凑起两分耐心,“有事吗?”
陈誉凌手里虽无实权,论起骄奢淫逸比他也有过之无不
及,可新恒集团到底还是姓陈,面子情总要顾念。
陈誉凌站在门外,视线越过他与房间里那双惊魂未定的眸对上,不咸不淡回道,“受人所托,里面那人你现在还不能动。”
“谁?”看到紧跟而来的裴沁雪,汪越顿时明白,“裴泽州?他又来管什么闲事。”
“这你得去问他。”
陈誉凌向后退开一步,“去楼下等着吧,这么多人挤在这儿也不好看。”
汪越冷哼一声,沉脸离去。
裴沁雪从门边探出头问还待在房间里的南晚吟,“喂!有事没?”
“我没事,谢谢你。”这声谢南晚吟是真心的,她们没来之前,她在这房间里艰难抉择,是破罐子破摔干脆就和汪越撕破脸,还是咽下不甘就此顺从换一条更为曲折的路走。
不论选择哪个对她而言都是最坏的结果,好在等来了她们。
裴沁雪才不在意她的感激,还完人情一身轻松,“说好了啊,我以后不欠你的了,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陈誉凌看她一眼,“带你那些同学回去吧,人多口杂,容易传出谣言。”
裴沁雪想问能传出什么谣言,脑子比嘴先一步反应过来,汪越那个名声,南晚吟被他带走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往外传一嘴谁又会信。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指指南晚吟问,“那她呢?”
“事情结束会找人送她回学校。”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
沉默等在旁边的徐玲追上裴沁雪,亦步亦趋紧跟着,生怕晚走一步就会被注意到。
对讨厌的人施以援手,情况紧急倒还罢了,这会儿安稳下来,南晚吟要是突然对她说上一句谢谢,徐玲怕自己会别扭到失眠一整晚。
屋内,南晚吟自然是看到她的,心情复杂难辨,想过千百种脱身可能,唯独没寄希望于徐玲真的会帮她。
就连楼梯上走投无路的那一眼恳求,刚刚也只觉得是异想天开,徐玲那么讨厌她,应当是巴不得她下场凄惨的,怎么会多管闲事赶来搭救。
可她就是来了,南晚吟不理解,换做是她……
换做是她,倘若今日落难的是徐玲,真就能做到坐视不理吗?
她们固然相看两厌,可那也只是为人处世和性格喜好上的不认同,平日里针锋相对说几句带刺话,真要论及生死,谁又会置之不理。
归根到底,今天这事徐玲帮了大忙,等她过了眼前这关,总要郑重向她道谢的。
敛下情绪,南晚吟朝门口走去,在陈誉凌身前停下脚步,声音含着余惊,“还好陈总来的及时,我刚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表面功夫做完,她想从他身边走过,好下楼去等裴泽州,刚刚那番对话她听得清楚,裴泽州会来,她自然不能错过这现成卖可怜的机会。
脚下刚迈一步,去路便被他挡住,陈誉凌微垂眼皮,视线斜睨下来,薄唇含笑,“那天是我误会你了。”
南晚吟不解皱眉,“陈总,我不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再说明白些,你不是为了试探我知不知道你脚踩两条船。”
他缓缓低头,唇抵在她耳畔,“而是怕我知道你费尽心机撒下的可笑谎言。”
耳边他说话时吐息着热气,明明应当是酥痒难耐的暧昧,可南晚吟却生生被彻骨冷意冻住,眼眸陡然睁大。
惊恐,慌乱,心虚,惧怕……种种情绪在眼中快速划过,她最担心的事情在最差的处境下发生了。
陈誉凌虽未明言,可话语里意有所指的笃然无不昭示他已经发现了一切。
他饶有兴趣在她面前揭露,欣赏她这一刻无措的挣扎,像只慵懒的猫戏弄老鼠般一点点碾碎她所有伪装。
恶劣不堪,所以她的恐惧会为他助兴吗?接下来他又会把这可笑荒诞的发现告诉谁呢?
她刚刚还那样期待着要和裴泽州见面,甚至在看到汪越拉开的那扇门后站着他时就已经计划好要如何在裴泽州面前卖弄可怜。
然而现在却可怜可笑地开始在心底祈祷,裴泽州最好永远不要来,陈誉凌是一定会在他面前拆穿她的。
“害怕了?”他保持俯身的姿势看着她。
是很害怕,可若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那她可不愿再让他得意看笑话。
南晚吟忽地侧头,与他看来的视线对上,“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近到彼此呼吸可闻,她却不加收敛,脚下一步步朝他靠近,“比起汪越和宗淮,我不才是那个受害者吗?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欺负,我有什么错,你要代替裴泽州来审判我吗?”
陈誉凌眼底讥诮逐渐转为幽暗,被她迫着一点点挺直身体,一步步后退让开门边位置。
她微抬下巴,含怨的眸望着他,缓缓说,“那可不行,你怎知我拿不下他?”
南晚吟最后看他一眼,眸中欲望翻腾,是走投无路下被他激起的不忿,就算看穿她又怎样,决定走这样一条路时她下了多大决心,抢救室外一分一秒的煎熬等待,破碎中重塑一个新的野心贪婪的自己,她和武川经历过多少不公冷眼,他陈誉凌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能懂什么。
她要走的路,谁也挡不住。
留给陈誉凌的最后一眼,是她轻蔑嘲弄的一丝笑,而后决然转身,步伐坚定离去。
她委实胆大,装模作样时用一副纯良外表迷惑人心,眼见瞒不下去了索性便将欲望和野心昭然揭给他看,明明处境堪忧火烧眉毛的是她,却还有本事来挑衅他。
陈誉凌扯唇笑了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想到刚刚自己是如何被她一步步逼退。
他要拦她去路,她不求情也不认输,硬生生逼着他让路。
陈誉凌靠在门边,眼皮缓缓闭合,病态般回味那一刻诡异的心跳加速。
怪得很,他眼中如花瓶或孔雀一样的漂亮观赏物突然有了灵魂,而他退后的每一步都在为她惊艳。
先一步下楼的南晚吟没急着离开,去卫生间用凉水洗过脸,激愤难安的心逐渐平复,与镜中还挂着水珠的自己对望,她绝不能因恐惧被拆穿就草草逃离,那样事情才是真的没有挽回余地。
是假的又怎样,赶在陈誉凌拆穿之前让谎言成真就好了,还有机会,不能着急。
南晚吟,路还很长,爬也要爬上群山之巅,不看一看他们眼中的风光,你这一生怎么甘心。
擦干溅上水珠的镜面,抽出湿巾一点点细致卸妆,眼眶要红,薄粉桃花般楚楚可怜。唇瓣要苍白,但不能显出干涩,饱满润泽的样子牙齿咬上去才足够惹人怜爱。
最重要的是,脖颈不能这样空空如也,在脆弱的地方保留痕迹才能激起男人心软。
她抬手,沿着耳后,缓而重地留下一道抓痕,然后理好头发小心遮掩,这一处只能由裴泽州来看。
做完这些,她循着记忆找到宗淮进去的包厢,推门而入。
里面灯光明亮,偌大的房间只剩陈誉凌和汪越两人,见她进来,汪越本能起身,被陈誉凌漫不经心含着警告的一眼制止,两人坐在牌桌,南晚吟便自觉去沙发落座。
等待过程中无人出声,汪越脸色阴沉盯着南晚吟,到嘴的羔羊三番两次逃脱,他还从未被人这样戏耍过。
陈誉凌在桌边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按动打火机,在安静包厢内发出“啪嗒”声,火苗随着节奏点亮他眼底又瞬时熄灭。
南晚吟没看这两人,在心底将待会儿要做的事细细过一遍,裴泽州不是蠢人,既要骗过他,又要惹他心生怜悯,稍有大意便会弄巧成拙,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必须慎重。
正入神时包厢门被推开,露出裴泽州拄着手杖的高大身影,在陈誉凌和汪越有反应前,南晚吟已如一只孱弱飞燕扑进他怀里。
突如其来的温软令裴泽州站立不稳,脚上后退一步,
手杖及时支撑住地面,刚打开的门又重新闭合,他还未来及走进去,而他怀里纤瘦羸弱的女孩正嘤嘤哭泣。
她的胳膊紧环在他腰侧,头埋在他胸口,泪水很快打湿衬衫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炙热灼烧。她浑身发抖,怕的连哭声都在颤,可偏偏信极了他,像倦鸟归巢一样依附着他。
裴泽州因这奇怪的心悸而纵容她既胆大又僭越的行径,任由她委屈哭泣半晌,直到声音喑哑再没力气哭下去。
“哭什么。”他声音低沉醇厚,听在耳里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南晚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抱着他很没有分寸,环紧的手臂松开,身体后退一步,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裴先生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湿润的视线里递来一块洁白巾帕,他声音带着安抚意味,“害怕了?”
同样的问句,陈誉凌嘴里是傲慢嘲讽,裴泽州却让人感受到安心温柔。
南晚吟轻抬睫羽,眸底水光盈盈,“裴先生,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帮帮我吧。”
她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裴泽州无需多想便猜到一定是汪越做的过分了,“我会找他谈一谈,让他以后不要打扰你。”
南晚吟却没有因此放松眉头,欲言又止望着他,“您的话他会听吗?”
她的担忧可以理解,毕竟房卡那件事他就出面替她解决过,可汪越不还是我行我素吗,她会担心质疑在情理之中。
“我会正式和他谈谈。”他仍是不能给出什么保证,汪越和宗淮不一样,对自己会忌惮却不会言听计从。
裴家从商,商人讲究和气生财,汪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裴泽州虽同情她,可也没到能为了她与汪越撕破脸的地步。
南晚吟惨白着一张脸,贝齿咬紧下唇,含泪的眸茫然望着他,像一朵娇嫩花朵扛不住猛烈的疾风暴雨,栖身的树根也不愿为她遮挡,无依无靠失掉所有生机与活力骤然枯萎掉。
裴泽州将她的害怕无措看得清楚,巾帕置在手心,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信任接过。
他大概是令她失望了的。
眼泪“啪嗒”落下,南晚吟低声啜泣,,“他说您不可能时刻看顾到我,只要他想总有机会能抓到我,为什么倒霉的总会是我呢。”
她垂下眸,盯着脚尖晕湿的地板,“如果我有父母亲人,如果我不是一个孤儿……
我也不想这么贪心,可裴先生,如果我有一点依仗,哪怕是有一个男朋友呢,汪越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欺负我了。”
裴泽州静静看着她不甘控诉,深邃儒雅的眉眼泛起一丝动容,最难的时候他也曾在父亲墓碑前这样无助过,身后尚有寡母幼妹,周围豺狼环伺,他不能露出一丝软弱,更不能再如往日那般只顾自己痛快。
他便是从那时开始伪装出一个新的自己,外人眼中沉稳内敛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裴泽州,骨子里其实最叛逆。
她让他想起了层层面具下曾经的自己。
哭声忽地一顿,裴泽州思绪重新聚拢,视线里她的脸突然又重新涌起希望,期待望着他,“裴先生,您可以装成我男朋友吗?您那么厉害,如果汪越知道您是我男朋友一定不敢再欺负我。”
裴泽州觉得荒谬,甚至觉得她是吓到慌不择路了,竟会想到这种荒唐无稽的办法。
他的沉默令她愈加无措,“裴先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非常无礼的要求,您没有义务为我做出这种牺牲,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您能不能帮帮我,我保证不会纠缠您,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等汪越不再关注我,您随时可以澄清事实。”
她殷切期盼,是真的渴望他能答应。
“抱歉,我会用别的方式补偿你。”
他这样温文儒雅的人,连拒绝都带着一股悲悯,南晚吟脸上的期盼一点点退却,强撑那么久,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身体失力摇晃险些摔倒,裴泽州隔着掌心那块巾帕搀扶住她,安慰的话还未出口,目光便瞥到她发丝掩盖下的一抹抓痕,在白瓷般的脖颈上突兀又刺眼。
扶着她的手缓缓上移,撩拨开黏在伤口的发丝,令那毫不留情的几道抓痕充分暴露。
南晚吟疼的“嘶”了一声,脚上后退避开他手指,慌乱理好头发将伤口遮盖住。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故作起坚强,装作轻松的样子告诉他,“刚才是我太不知分寸了,那么过分的要求也厚着脸皮向您提,裴先生您帮过我很多了,我真的很感激您,以后……以后如果还能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比起道谢她更像是在留遗言,裴泽州不由皱眉,在她转身要回到包厢时抬手阻拦,“你想做什么?”
南晚吟没回头,孱弱的肩微微抽动,怕他看到不争气流泪的一面索性就这么背对着回答。
“裴先生,从小到大我一直很胆小,每一天都在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我原以为上了大学人生会变得不一样,所以我比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努力,可最后也不过是从一个泥潭奋力跳往另一个。”
“能有机会认识您应该是我为数不多的幸运,很少有人会像您一样尊重我,今天之前每一次与您分别我都在期待着下一次重逢。”
“今天之后,我想做个勇敢的人,我不喜欢汪越,他再有权有势我也不会屈服。”
她话语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即便没有明说,裴泽州也猜到了她的打算。
低缓无奈的叹息自身后溢出,南晚吟感受到紧攥成拳的手被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掌包裹住,他一根根撑开她手指,挤进她掌心与之交握。
“任何时候都不要拿生命去冒险,就算穷途末路,怎知多迈一步不会柳暗花明。”
沉稳低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从容迈步走到她身旁,牵着她推开了面前那道门。
南晚吟克制着几乎压抑不住的喜悦,猝然抬头望向他,盈润的眸露出震惊无措。
他的手紧了紧,声音落在耳畔,“打起精神,就算我肯答应你,也要真的能骗过他。”
包厢里的二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汪越脸上神情复杂,目光由紧牵的手移到南晚吟那张绯红俏丽的脸,目光审视,企图从中看出端倪。
陈誉凌离了牌桌,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锐利俊朗的脸上薄唇微勾,想起之前在楼上,她本已心虚害怕到了极点,转瞬又如生生不息的野草重新挺直脊背。
因她飞奔向裴泽州而升起的疑惑在这一刻有了解答,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说动的裴泽州,只看眼前这情景显然是如了她意。
裴泽州牵她在沙发坐下,一举一动周到体贴,她也乖顺,一双眼里只盯着他,全心全意信赖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免在心底留下一句浓情蜜意。
便是自认为知晓一切的陈誉凌也不得不夸赞她一句演技高超,入戏那么快,难怪第一次和他回云湖山庄就能气的一桌人胃口全无。
裴泽州是不知她底色,还是单就爱她这庸俗贪婪的真呢。
陈誉凌垂眸掩下眼底情绪,裴泽州来了,他的任务完成,这会儿只需当个不吭声的背景板。
汪越走到裴泽州对面坐下,目光仍盯着南晚吟,还是头一次这么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喊他,“裴泽州,你什么意思?”
裴泽州面色冷然,温文尔雅的人一旦沉下脸,无需多说一句便足够压迫。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一周前我才告诉过你不要寻她麻烦,你今天做的事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汪越脸色铁青,“你那时可没说过和她是什么关系。”
“那你现在应该看清了,以后别再不知轻重。”
汪越眸中激愤不甘,明明人是他先看上的,到头来全为旁人做嫁衣。
心里怒火越烧越盛,偏偏裴泽州面前还不能发泄,既然说了南晚吟是他的人,再要强求就没有道理了。
他再肆无忌惮也犯不着为个女人拿家业去置气,只是一想到要在她面前向裴泽州低头,汪越心底一百个不愿,冷笑一声迈步要走。
“等等。”裴泽州喊住他。
汪越回头,面上极力忍耐,“还有事吗? ”
“道歉。”他语气疏淡,无视汪越瞬间阴沉的脸色。
南晚吟的手在膝前紧揪,身体不由发颤。裴泽州坐在她身侧,察觉到她害怕,手掌在她腰后轻拍安抚。
“没事。”
他说没事,她便忍下惧怕,高抬下巴,目光直直看向汪越,像只突然有了主人庇护的神气Ι狗狗。
汪越僵持在原地,气得想直接摔门离去,又不敢赌裴泽州会不会真的为这事同他撕破脸。
他嚣张恣意不代表没成算,真要得罪了裴泽州,他这继承人的位置未必能坐稳当。
强压下愤怒,汪越一步步走到南晚吟面前,脸色黑到极致却还是不得不弯下腰给她道歉。
“南小姐,之前是我行事冒昧惊到了你,海盛旗下的汽车品牌还算拿得出手,明天我让人提一辆送到你学校,权当是我的一点补偿。”
南晚吟犹豫去看裴泽州,见他点头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若是有些骨气,她该严词拒绝才对,可毕竟人要屈从于现实,有一辆车对她和武川而言会方便很多,这补偿不要白不要。
何况裴泽州能答应陪她演这一出已经很难得,他不可能真为了她让汪越下不来台,顺势接下车将恩怨化解也是裴泽州希望看到的局面。
于公于私,她只能答应。
事情了结,汪越再没心情多待一刻,脸色冷郁离开。
裴泽州跟陈誉凌道谢,他看了半天戏早已斜靠在沙发上没半点正形,不甚在意回下次有需要还可以找他。
两人又聊两句,裴泽州才起身要送南晚吟回学校,她的包还落在之前坐的位置,而那里现在被陈誉凌霸占大半。
她的包也压在他背后,只露出些许边缘和背带。
她小声让裴泽州稍等,自己走过去拿包,偏陈誉凌没半点自觉,斜靠的身体半分不曾挪动。
南晚吟微弯下腰去扯带子,声音疏离客气,“陈总,麻烦起身。”
陈誉凌也没为难她,挪动身体让她成功把包抽走,在她起身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留下一句“好手段”。
南晚吟面上分毫不见心虚,自然起身回应一句,“过誉。”
说完,片刻不留恋,转身走向裴泽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