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大典这日,陆执穿着那身绯色的进士服进宫接受册封,云若在御街等着的时候,听到悠远长扬的礼乐,心也跟着澎湃,忍不住抓紧了身旁殷灵的手。
大典过后是游街,云若她们早就找好了位置,就等着新科进士们。
街旁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这是三年一度的喜事,大家都想来沾沾喜气,顺便目睹新科状元的英姿,回去了好督促自家的孩子努力读书。
本来殷灵是在一家茶楼找了个顶好开阔的位置,还在游街中间的那段路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但是云若在上头坐不住,非要拉着她往队伍的最前头来,往人群里挤,这新换的衣裳、画好的妆容,差点被挤乱了,不过看她跃然的样子,殷灵便随她去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游街,好奇高兴是自然的,更别提里头还有对她来说不一样的人。
宫门缓缓打开,一声锣鼓震天,云若被鸣响弄得捂上了耳朵,人却伸长个脖子往宫门那儿看去。
几个举仪仗的宫人出来,然后就是一匹带着红色绸花的棕色高头大马踏步而来,陆执高坐马背之上,纱帽间簪了又粉又红的宫花,肩上披着红绸,单手执缰,脸上的笑比今日的太阳还要和煦。
百姓们看到了新科状元,都开始欢呼起来,不少年轻的姑娘们还准备了绢花,捏在指间挥扬,只求翩翩公子惊鸿一瞥。
陆执走在最前头,榜眼和探花落他一个身位,并行在他身后,再后头就是其他进士。
云若看着他远远走来,起初还因周围太过热情而有些拘束的她这会也放开了,她拿着手帕跟着大家一起欢呼。
待陆执走近了,云若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落在了她的位置,云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上他深有笑意的目光,她手上的动作都小了几分。
身旁一直在找徐舒柏身影的殷灵总算看见他了,她抓着云若的手继续欢呼,这会陆执已经快经过她这儿了,云若心间那点羞涩也褪去了,重新感受游街的欢乐。
等徐舒柏一走过,两人忙不迭上了马车,绕了条街赶到茶楼,进了她们包下的雅间,趴在窗边一看,队伍还在后头蜿蜒,一点一点往前挪着,走得慢极了。
但就这么慢慢候着队伍过来,云若也不觉得无趣,心中反而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期待。
这一番折腾,殷灵是累了,她坐着喝茶歇息,只待她说一声来了,她才慢悠悠过去。
这会站在楼上看,又是另一种感觉。若不是马儿走得太慢,说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为过。
旁边没人,她在高处呼喊太过显目,云若这下就趴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人从她面前走过。
人还在往前走,云若的目光也跟着他动,往前看去,她瞥见了庄月淮就在前头一家茶楼。
庄月淮也倚在窗边,现下陆执正经过她,她含笑看着他,就像她方才一样。
云若心下一惊,方才她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不知道庄小姐有没有瞧见她。
待徐舒柏走远,殷灵回头才发现云若不知怎的在发愣,没有一点动作的迹象,遂问道:“不是说还要跑去末尾等人,还去吗?”
云若回了神,有没有看到已经不是眼下她能控制的事了,要是庄小姐因此有了误会,那也是之后的事,今日世子的游街此生只有一回,自然是先看游街为重。想到这,她倏然起身,拉着殷灵出了酒楼,坐上马车,往游街队伍的尾巴去了。
庄月淮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一个巷子里,慢慢收回了视线。
“采宁,你上回说,你打听到世子收了一个通房,是那个丫头吗?”
看着自家小姐平静的面容,采宁有些不忍,低垂着头回复到:“回小姐,就是她。依他们所言,她跟着世子已经快两年了。”
得了肯定,庄月淮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本以为嫁给陆执,就不用担心担心后宅之忧,但想着镇国公的风流,要陆执不三妻四妾也难。虽然如此,陆执依然是众多世家公子里,最配得上她的那一个,不过一个两年前才跑出来的通房丫鬟,于她而言不足为惧。
传胪大典过后三日,镇国公府久违地设了宴,给不少人递了帖子,不用说都知道是恭贺陆世子高中状元,若是平时,多少人难攀上镇国公府。
此次宴席是陈姝一手操办的,无论前厅还是后院,皆布置得大气富丽,宴席之上,菜肴丰富,奴仆们来往其间,井然有序。
饮下友人敬的酒,还要再敬,陆执推辞了。今日他饮了不少,他酒量再好也受不住一直饮,找了个位置歇息的时候,他在人群中扫视了几眼,这才发现刚刚还在前厅的云若这会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陈姝正在更衣,准备同一些宾客到后院去赏赏花,李嬷嬷在一旁伺候着,一个小丫鬟突然进来禀告。
“夫人,杜姨娘身边的赵嬷嬷求见,说是想请您去凝香院一趟。”
陈姝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脸上是明显的不悦。才将抱病回了她自个的院子,这才好一会儿,又要来烦她,真以为今天这大好的日子,她不会同她计较,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陈姝不耐烦问道:“她找我何事?”
“说是世子院中有个丫鬟跑到她院子里去偷东西,被她抓了个正着。不知如何处置,这才来让您做主。”
就这么一点小事,何必火急火燎来找她,还要她亲自跑一趟凝香院。
“这会儿倒想着让我这个主母做主,早先越过我去买丫鬟的时候,也没见她把我主母的威严放在眼里。现今我和世子都忙着,她上赶着来找不痛快,一个丫鬟的事,配拿在今日这场合来麻烦我们吗?反正是偷她院里的东西,让她自己看着办。”
小丫鬟退下,把夫人的话转述给了赵嬷嬷听,那平日里难缠的嬷嬷这回倒是好说话了,她才说完,赵嬷嬷没说什么就走了。
不一会儿,陈姝更好衣,领着一行女眷到后院赏花。虽然已到五月,但她命人将后院打理得不错,每个月都有应季的花开放,没有冷清的时候。
她一见上众人,视线不自觉被里面最端庄姝丽的那位吸引了。
“月淮,”陈姝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朝庄月淮招了招手,“到我身边来。”
“夫人。”庄月淮大方笑着走到她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陈姝将她扶起,让她挽着自己,一起往后院去。
有人说话,无论什么,因着今日来者皆是客,陈姝都会接一两句,不时庄月淮也会接上几句让人舒心的话,一路下来,陈姝也不觉疲乏。
众人逛累了,在陈姝早就命
人准备好的休息之处歇脚,庄月淮和她坐在一桌。
不知哪家的夫人瞧着庄月淮,心生欢喜,嘴上夸赞她道:“庄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也不知谁家公子有福,能娶了你。”
“夫人,您可别说笑月淮了。”面对长辈的夸赞,庄月淮脸上是温婉可人的笑,语气里还带点娇羞,“月淮早就过了及笄之年,眼下也还没有哪家公子来提亲,想来是月淮还不够让人欢喜……”
她说及提亲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看向为首的陈姝,在场的谁不是个人精,自然愿意推波助澜一番。
“月淮此言差矣,怕不是无人提亲,是我们月淮盛名京城,寻常人怕是入不了我们月淮的眼?”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接上:“要说这些世家公子里,最得庄小姐心意的,应该就是今日这宴席的主人公吧?”
庄月淮对陆执有意陆执这件事,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大家都说待陆执金榜题名后,说不定就会立马向相府提亲,眼下她们也是好奇更多,镇国公府是否真有意与相府结亲。
听她们就这么说出了陆执,庄月淮虽是羞怯地笑了下,但还是时刻注意着陈姝的神情,生怕惹得陈姝不快,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幸而陈姝神情并无异样。她握住庄月淮的手,眼里全是对她的欣赏:“月淮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若是能做我的儿媳,我自是喜不自胜,只是不知道月淮愿不愿意?”
闻言,众人心中都了然,这是真有结亲的意愿了,看来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上两家的喜酒了。
庄月淮也是心中大喜,不过她时刻注意端庄有礼,她做出小女儿情态,小脸带着粉意,向陈姝表明自己的心迹。
“月淮心仪鹤回哥哥已久,夫人您也是知道的呀,承蒙夫人不嫌,若是能成为您的儿媳,是月淮的福气。”
这含羞的模样,足见她的欢喜,回答却是大大方方的,确实讨人喜欢。
“若能娶你为妻,是他小子的福气。”
八字还没一撇,有些人就巴巴先道起喜来,陈姝只是浅然一笑,没做理会,那些人自觉闭上嘴退下。
歇息好了,大家又提议着还有几处未逛,一行人又动了起来。
到了赏花处,三三两两围在一丛,说着话。
庄月淮挽着陈姝的手,如同母女般亲昵。
“夫人。”本来好好赏花的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陈姝的眼中多了些落寞。
想她是有话要说,陈姝问道:“怎么了?”
庄月淮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月淮之前见鹤回哥哥身边服侍的都是小厮侍卫,不知何时起,身边多了些丫鬟,偶尔还瞧见鹤回哥哥和她们举止亲昵……”
见陈姝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她复道:“听闻她们是鹤回哥哥房中的通房,而且深得鹤回哥哥的心……月淮,月淮自知无权过问鹤回哥哥的私事,只是,月淮实在难以忘怀,遂斗胆来请教夫人,此事是否当真?”
陈姝一听她说,心中对那人已经了然。她知道庄丞相此生只有庄月淮母亲一个妻子,不曾想过找续弦,也没有纳过妾,庄月淮在乎这些,无可厚非,毕竟陈姝自己当初不也为陆达纳妾这事困了自己许久。
不过一个通房丫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若她真是在意这个,陈姝也不介意帮她拔出心尖这根刺,让她高高兴兴嫁到镇国公府来,日后也好无顾虑地辅佐陆执。
“没有的事,你切莫被那些流言扰了心神。过阵子,我便让人选个好日子,上庄府提亲。届时,你安安心心做我镇国公府的世子妃即可。”
陈氏拍了拍她的手,像是给了她什么保证一般。
前厅那边,不乏有人还在饮酒,不过镇国公已经请着庄相吃茶解起酒来了。
“鹤回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如今他成为了我朝最年轻的三元及第者,我也与有荣焉。”
庄行俭这句话不含一点客套的说辞,全是他心中所想。
“丞相哪里话,犬子愚笨,都是丞相教得好。”陆达虽然是武将,但是官场上的这些东西,他并非不懂,庄行俭不客套,他可不能跟着不客套。
“镇国公谦虚了。”庄行俭顿了下,想说什么,却没继续下去。
陆达觉察到,给他递了话头:“庄相想说什么,不若直接说出来,你也知道我一介武夫,最喜直接。”
庄行俭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丞相请说。”
“鹤回和我家月淮,两个孩子自小相识,品行样貌家世才学,满京城再找不到第二对如此匹配之人了。两人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纪,我想,不若我们两家结为亲家,给这两个孩子牵上一条红线,促成这段佳话,你意下如何?”
原是如此。若是能和庄家结亲,于陆氏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眼下庄行俭竟然主动提出,想来占先机的还是他们陆家。
陆达笑道:“若能和庄相结为亲家,是我镇国公府的一大喜事。”
他这么说,庄行俭自然知道他也有意结亲,“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不便,晚些时候,我们再来详细商定这门亲事如何?”
“随时恭候。”
第52章 契约既然给了她这个盼头,她总归是想……
陆执高中,府中设宴,今日是府上的大日子,几乎各个院的奴仆都来帮忙了。
此前,云若正在前厅忙着,突然被云月拉到一旁。
“云若,云燕被扣在凝香院了,你想想办法救救她吧。”
云月语气焦急,说到后头,都带了哭腔。
云若虽还未弄清前因后果,但还是先稳住云月。
“发生什么事了?”
“云燕,她个没心眼的,跑去凝香院偷东西,被杜姨娘抓了个正着!”
“偷东西?”云若多少有些震惊,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凝香院偷东西。
看云月焦急的样子,云若知道来不及多问了,眼下只能先把云燕救出来再说。
但是,云若回头看了看被人簇拥着的世子,这个关口,总不能把世子带走。
瞧着打远处偷懒的左行,云若心中有了计划。
其实自从秋闱放榜过后,杜姨娘对她疑心更重,但还是没舍下她这颗棋子。
而云若自个忙着话本的事,根本顾不上,索性连骗都不再骗她,她前前后后遣了几回人来找,云若都视而不见,以这种方式表明了她的态度,杜姨娘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晓她的意思,之后她便和凝香院断了往来。
自打她在世子身边服侍后,云月云燕后来又被调回了后院干活,但活都很轻松,有右安管着,也没人敢造次。
云若观察过她们一段时间,她们和杜姨娘也没了什么往来,应该是给不了杜姨娘想要的消息,早就安安分分在承熙院当差。
本以为她们几人不会再与杜姨娘扯上什么关系了,没想到云燕竟会来凝香院偷东西。
来的路上,她问了云月云燕偷了什么,云月也不知道,只说云燕这段时间都很不对劲。
云若稍加思索,云燕大着胆子要偷的东西,肯定是很有价值的。
钱财那些贵重的哪个院没有,应该不至于特地跑到杜姨娘跟前去偷。
凝香院独有的,对她来说有价值的,应该只有一样东西。
她心中有了答案,只待把云燕救出来才能知道是否如她所想。
云若带着左行赶到凝香院的时候,云燕已经被打了十几下板子,小厮们都是干重活的多,下手没轻没重。
云若三人进了凝香院,就见云燕被两个小厮压着手按在长凳上,腰臀处已经渗出了血。她的嘴里被塞上了布条,只能发出微弱的闷哼声。
三人匆匆闯入,动手打板子的两人被这架势吓得停了手,等着主子发话。
云若看着云燕奄奄一息的样子,心头一紧,云月想去看
看云燕情况如何,被一个老嬷嬷伸手拦下。
“看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杜娇抬手示意他们先停手,嘴上这么说着,好像并不意外见到她们。
云若行了个礼,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杜姨娘。云燕的事世子都知晓了。她怎么说也是我们承熙院的人,您就这么滥用私刑,恐怕不妥。”
云若身边跟着的侍卫,杜娇是认识的,刚才还在陆执身边的人,现在跟着云若来了她院子里,保不准是他亲自授意的。
“此事我已禀告了夫人,夫人也准了我自行处置,我这怎么算得上滥用私刑?”
杜娇早有准备,她这点话术唬不住人。
云若确实没想过这事夫人竟然知晓,她软硬兼施:“现今世子正在外待客,不便处理此事,特让他的贴身侍卫来把人押回。不若等过了今日,您再来承熙院讨个说法。”
杜姨娘哼笑着,问她:“你可知我为何要罚她?”
云若顺着她的话问道:“请姨娘赐教。”
“偷东西这事可大可小,但我之所以会罚这个丫头,是因为她生了异心。”
那句生了异心,像是说的是云燕,但杜姨娘的眼神却没从云若身上挪开。
“姨娘教训得是,不过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有没有异心,要不要罚,如今都不是姨娘说了算的。知道姨娘关心世子,但我们承熙院的人,还是承熙院自己管教为好。”
杜娇盯着云若,眼中尽是嗤笑。
这还只是个通房,就敢和她对着干,以后若真要让她当上主子,那还得了。
杜娇恼自己这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颗棋子都没留住。
不过其实云燕并没得手,杜姨娘打她这么重也只是为了泄气。
从秋闱到如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陈姝因着自己的儿子科举考得好,一直神气着,今日这宴席,她更是把显摆写在了脸上,杜娇看着都不爽快。
借口退了宴席,一回来就发现有人送上门来给她解气,她自然不会放过。
这会气也出够了,她们自己要来把人领回去,还省了她的事。
“罢了,看在你们都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份上,今日又是世子的好日子,我便放她一马,你们走吧。”
闻言,抓着云月的老嬷嬷松了手,云月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那云若谢过姨娘。”云若和云月一起扶着云燕,准备离开,又听得杜姨娘说话。
“身为奴才,就要恪守本分,别想些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招人笑话。”
“奴婢们谨遵姨娘教诲。”
出了凝香院,云燕已经昏了过去,两人扶着她走得艰难,四下无人,左行让两人松开手,自个打横将云燕抱起,带回了承熙院。
幸好这个时候后院没什么客人,没被外人见着。
托左行去帮忙给云燕抓了药,云月守着她,云若的活没找人顶,还得先回去。
回了前厅,云若被人差去给镇国公和庄相奉茶,才把茶放好退下,就听二人说起了世子和庄小姐的婚事。
云若心中五味杂陈,不待她多想,就有人来告诉她,世子在寻她。
找着世子的时候,他和昔日的同窗一桌,应是被灌了不少酒,脸上是少见的醉意。
见她来了,他起身说道:“我先去醒醒酒。”
说罢给云若递了个眼色,由她扶着去最近的一个厢房,想把他扶到床上小憩一会儿。
陆执今日确实饮了不少酒,但此时还算清醒,他不过是想躲躲酒。
他坐上床榻,靠在床头出,出声唤住要离开的云若:“在这陪我会儿。”
说着,便起身环抱着云若的腰身,埋首在她小腹处,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浑身舒畅。
云若轻轻回抱,同他说:“奴婢去给您准备醒酒茶,您在这先歇息一会儿,奴婢很快就回来。”
陆执懒懒问了一句:“很快吗?”
“嗯。”
云若肯定地回了,陆执也还是没松手,凭着几分醉意,耍起了性子:“不要醒酒茶,只要你陪我。”
说罢,陆执还在她怀中蹭了蹭,云若无声地笑了,看来世子眼下真是有些醉了,平素清醒时,哪能见到他这耍孩子脾性的模样,她哄着他:“奴婢会陪着世子的。”
她贪恋了一会儿陆执的怀抱,还是哄着他松开了自己,去为他准备了醒酒茶。
到傍晚宴席才散了,陆执也是难得醉了,不过他酒后品相是出了名的好,不发疯不胡闹,给他找个地方他就能自个乖乖睡觉,一点不麻烦人。
左行才把人扶到床边,陆执就自顾自坐下,脱去鞋袜,翻身上床,拉上被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云若在旁边看着,想搭把手都没用武之地。
才躺好,一摸身边无人,睁开眼看到了床边站着的云若,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邀请她:“云若,和我一起睡。”
还没退下的左行一脸了然,趁着世子还没看见他,赶紧悄声退下。
云若蹲下身趴在床边,温声和他商量:“奴婢就在这陪着世子,世子您先睡吧。”
陆执今日是有些累了,听了她的话,握上她搭在床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睡得安稳了些,云若抽出自己的手,出了里屋,打算去看看云燕。
云月刚替她上了药,这会还没睡下。
云燕见她来了,想起身同云若道谢,云若连忙拦住了她,让她先安心养伤,其余的等伤好了再说。
不过云若还是想问清楚她想去杜姨娘院中拿什么,毕竟等明日世子清醒了,她好说与世子听,这样也好应付杜姨娘那边。
云燕低下头自觉做出了事,但没有隐瞒,从她贴身的衣物中拿出了一张破烂得不成模样的薄纸。
云若接过来一看,是云燕的卖身契,可再一仔细看,这上面似乎缺了些东西。
“这,你……”
云燕摇了摇头,叹息着:“这个是假的,我还没来得及把真的换出来,就被杜姨娘发现了。”
云若再一问,云燕便主动说起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云燕在被家里卖掉之前,早与她心爱的男子私定了终身,男子随村里的人一起出了海,就为了赚了钱回来娶她,但是她家人却趁此机会把她卖了。前阵子,她碰巧遇到了来京城走商的同乡,才知道男子知道她被卖后一直在寻他,奔波劳累,不幸患了病,越拖越严重,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云燕愧疚不安,想着在镇国公府当差这些年,她攒了点银子,或许能给他治病,这才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她花了点银子弄了这张假的卖身契,趁着今日大家的心思都在宴席之上,她大着胆子想拿了卖身契就走,不成想被突然回来的杜姨娘抓了个现行。
“给我这张卖身契的人说,只要我能拿到真的卖身契,然后去官府就可销了奴籍,到时我就是自由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语罢,云燕低声啜泣起来。
云若看着手里的纸契,乍一看能唬住人,但细细辨认,还是能发现其中粗制的地方。
而且那人的话并没有说全,除了卖身契,还需要主子的印证,官府才会销去奴籍。
其实看到这张卖身契的时候,云若心头也颤了下。
她知道,依照本朝律法,如若主子买下奴隶时签的是活契,那按理来说奴隶是可以自赎的。
眼下这张卖身契上面写的就是活契。如若她们签的真的是活契,那只要有足够的赎金,得了主子的印证,那就可以恢复自由身。
“云燕,你可有见到真的卖身契?可知你这张纸契里的内容有几分真假。”
云燕点头:“我就是因为不识几个
字,怕拿错了,所以才请人帮我写了这张契。那人说知晓霓裳阁的规矩,他们只有这一种契,所以只添了我的名和去处即是我的卖身契。我拿着这张纸契一张张对了,才找到我的,就被杜姨娘扣下了。所以这纸契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如若都是真的话,那若是想脱去奴籍,倒也可以一试。
云若又细细看起了纸上的内容,寥寥几行字,写不满一张薄纸,却能将她们困在镇国公府一辈子。
她近来靠着话本,每月都会有一笔于她而言不小的收入,且按照这纸上写的行价,她的钱是足以支付赎金的,加上云燕的也还有剩余。
也就是说,若她想离开,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她和无字楼签的契约是写完系列话本直至结局,她付了赎金后,也还有余力在这京城自得。
想到这,她心里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纠结不舍。可是她想起白日里,丞相和国公说的结亲之事,那点子纠结不舍又被她掩了下去。
云燕见自己说完之后,云若就陷入了沉思,还以为这纸上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她一脸担忧,声音发颤:“云若,莫不是有了卖身契,我也不能恢复自由身吗?”
看着原本就因受伤脸色苍白的人这下直接惨白,她趴撑在床上的手都在颤抖。
念及云燕的一片痴心,云若想着帮她一把也无妨。
云若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云燕,你且安心养伤,卖身契的事,我来想办法。”
闻言,云燕不可置信地怔了一下,下一瞬,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几欲开口,却泣不成声。
云若为她擦去眼泪,轻拍她的背,让她缓和情绪。
等云燕平静了些,云若复又向她确定卖价那里是否都是这么多。
云燕不知道云若为什么要问都,但她还是回想了一下,说道:“好像不是,有一张和其它三张不同。”
云若心下一惊,四人竟不是一样的卖价。
她只能让云燕仔细回想,还记不记得不同的那张,卖价的位置写的什么。
所幸云燕的记性不错,凭着那几眼,她粗粗描了大致的样子出来,云若仔细辨认着,可以大致肯定,那张不同的写的应该是一百两。
“哦对了,这个地方,”云燕指了指写她们名字的地方,“这处与这处是一样的。”
霓裳阁是以入阁的顺序叫的编号,而云若的尾数刚好是一。那便是说,她是那份不同的。
云若没想到,自己竟值一百两银子,按照卖身契上面说的,若要自赎,得赔付卖价的三十倍。
那她岂不是要拿出三千两才行。加上云燕的,总共近四千两。
寻常的丫鬟,一辈子都拿不出百来两银子,何谈自赎的可能,看来这所谓的活契于她们而言,与死契无异,不过是给了人一点盼头。
就像杜姨娘今日所说的,她们始终只是奴仆。在一些主子们眼里,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她们的命于主子而言如草芥般轻微,若是今日杜姨娘非要讨这个说法,要了云燕的命,真个镇国公府也不会说什么。
卑贱的下人,命能值几个钱,若是能让主子消气,那下人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在府里这些日子以来,云若一直是恪守本分的。但是,既然给了她这个盼头,她总归是想试上一试。
第53章 破约犹如她第一回入府时见到的那样……
打定主意后,云若开始筹钱。
云若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钱还不够。
她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小屋,看到世子这两年赏她的物什、送她的那些生辰贺礼,里面不乏有值钱的东西,还有这些年来她得的大大小小的赏赐,若是把这些都当掉……
最终云若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始终有些不舍,即使到时候她可能不能将这些东西带走,她也不想变卖。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向殷灵借点钱。
说明了来意后,殷灵二话不说,给她准备了银票,全然不提写借据之事。
云若一看银票的数额,慌道:“要不了这么多,而且,姐姐,这个借据是一定要写的,利息也得算,你若过意不去,给我最低利息就成。这么多钱,你若拿去做生意,必定赚得了不止这么点利息。”
“借据可以写,但这利息我不能算。多余的你拿着,你现在要自赎,离了镇国公府,身上怕是不剩几个钱。你若想继续在京城讨生活,身上没点本钱怎么能行。
虽说现在你的话本还有收入,但定然不敌头几个月,如果还想继续靠这个吃饭,你总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才好继续写东西赚钱不是?
你写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写完的,还得等无字楼那边的后话,就这些,我还怕你不够用。总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云若拿着银票,心中涌上一股暖意,后头的事她都还没仔细想过,云若才将这个想法说与殷灵听,她由衷为她感到高兴,不遗余力地帮助她,还替她想好了以后,仿若两人是至亲的姐妹,互相帮扶是应该的。
殷灵见云若眼眶泛红,水眸晶亮,惹人怜爱,她捧起云若的脸,轻笑道:“我既认了你做妹妹,哪有妹妹需要帮助,我不帮忙的道理,你能恢复自由身,我替你高兴,也让我为你尽一份力吧。”
云若最终还是收下了,借据还是写了,不过殷灵没写利息,期限也定得长,一点不正经,像是写着玩一样。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云若放好银票,殷灵收下借据,才问她如何打算。
过几日,陆执就要走马上任,到宫中当差了,云若想,就趁着陆执不在府中的时候,去请夫人做主。
夫人虽有些严厉,但并非不近人情,只要她向夫人陈明,她想夫人应该不会为难人。
这日,陆执照常进宫当差,虽然没上任几天,但他学东西快,没多久就适应了。
待陆执乘坐的马车走远,云若拿上她早准备好的银票,和云燕一起去求见夫人。
“夫人,世子院中的两个丫鬟求见,说是有事要请夫人做主。”
陈姝翻着手中的书,不甚在意:“又要我做什么主?”
“回夫人,那两个丫鬟好像是想赎身离府。”李嬷嬷顿了一下,特地提了一嘴云若,“世子房中的那丫鬟也在其中。”
“哦?”陈姝视线从书上挪开,抬眼看了李嬷嬷一眼,确认她没认错,合上书,起身朝正堂走去。
“既然想自赎,那便去请杜姨娘过来,人是她院子里出来的,得听听她这半个旧主想法才是。”
闻言,李嬷嬷立马差人去凝香院请人过来,又让人把外头那两个丫鬟先叫进来候着。
杜娇不太情愿地来到荣安堂,正琢磨着陈氏找她有什么事,就看见了在旁边站着的两个丫鬟。
怎么?觉得那日受了委屈,今日才来找陈姝说理?
简单行礼寒暄过后,杜娇落了座就问道:“不知夫人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这两丫鬟,”陈姝随意挥手,两人随即上前跪在地上,“愿依律法,付出相应的赎金,来换姨娘手中的卖身契以脱奴籍。她们来求我这个主母做主,无心留在我镇国公府的人,自然早早打发了为好,我也就同意了,现在就得麻烦姨娘把二人的卖身契拿来,银货两讫,
放她们离府。”
不是杜娇想的那回事,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垂首跪在地上的两人,还真是两个敢想的东西。
察觉陈姝正看着自己,杜娇转头看向她,微微颔首。她思索了一下,露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回夫人,不是妾身不成人之美,只是妾身买下她们的时候,签的是死契,恐怕她们就算是有钱,也走不出镇国公府。”
听罢,陈姝扫了眼两人,心道这两人怎么连这些都没弄明白,就来请她做主。如若是死契,那即是她想借机放人,官府那边也行不通。
云燕不懂什么死契活契,她只听到自己恐怕不能恢复自由身,心中慌神,看了云若一眼,寻求帮助。
云若冲她眨眨眼,示意她不必慌乱。和云燕对了细节的次日,云若去找殷灵帮忙确认霓裳阁是否真的只有一种纸契,殷灵在京城里人脉广,打听这些并不困难。
霓裳阁的卖身契素来只有一种,早些年确实是只用一种死契,但这几年改为了这种与死契无甚差别的活契,云若她们那个时候签的契的确是活契。她不知为何杜姨娘说她们签的是死契,但云若相信殷灵的消息无误。
“回夫人,奴婢确信姨娘当时签的是活契,不若请姨娘拿出卖身契交由夫人一看,便可知奴婢所言不虚。”
云若这话倒是提醒了陈姝,杜娇是个不识字的,不止她,整个凝香院都是胸无点墨的俗人,是死是活,恐怕也无人知晓。
杜娇本想一口回绝,陈姝却先她一步点头,允了云若的说法。
“那便由两位嬷嬷走一趟,去凝香院中把二人的卖身契拿来,本夫人一看便知此事今日该如何了结。”
不给杜姨娘主仆说话的机会,李嬷嬷已经走到二人面前,说了个请。
赵嬷嬷看了杜姨娘一眼,看她垂下眼皮,只好领着李嬷嬷走了一趟凝香院。
堂中气氛不佳,饶是云若有**成把握,她也在心中捏了把汗。
还好嬷嬷们脚程快,不到一炷香就回来了,李嬷嬷把装着卖身契的盒子递到陈姝面前,陈姝拿起一张扫了两眼,抬眼对上杜娇欲问又止的神情,微笑道:“姨娘,这丫鬟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活契。只要她们分别拿得出三千两和九百两银子,即可将自己的卖身契拿回去了。”
听到前半句话,杜娇一下冷了脸色,但听到后头,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这么多钱,两个丫鬟怎么可能拿得出来,看来这活契与死契也没什么不同。
得了夫人的肯定,两人心中都松了口气,云若从袖中拿出备下的银票,同陈姝说道:“夫人,这是我二人的赎金,请夫人过目。”
眼看云若真拿出了银票,杜娇有些坐不住了,她不敢相信一个小丫鬟哪里来的本事,这么多钱说拿就拿。她堂堂国公府姨娘,要想攒这么多钱都莫不是真偷了自己主子的钱?
由李嬷嬷转递过来,陈姝看了看,数目不错。
“不可能!”杜娇脱口而出,陈姝斜了她一眼,她才自觉刚才有些失态,杜娇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夫人,她们两个小丫鬟才入府多久,哪里能得这么多钱,怕不是去哪偷了抢了,夫人您不能就这么轻易信了她们。”
说到这,陈姝的确也有些怀疑二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若真是手脚不干净,辱了国公府的名声,那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二人。
早料到自己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可能会惹人生疑,她特地让殷灵好好写了一张借据,只为了应付此种情况。
云若并不畏惧杜姨娘的怀疑,她看着夫人脸色微变,她镇定辩解道:“回夫人、姨娘,奴婢们确实攒不来这么多钱,这些都是奴婢同人签了借据借的,不偷不抢,绝没有做有辱国公府颜面的事,请夫人姨娘明鉴。”
既然是她自个借的钱,那似乎一切也没什么好说的,杜娇虽然不悦,但是当着陈姝的面,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见杜娇无话可说,陈姝也早就表明态度,那这下就是收下赎金,把卖身契和印信给了她们,这事就算是了了。
陈姝让人准备了印信,连带着卖身契一起给了云若,然后就让她们尽快离府,到官府销了籍,往后她们与镇国公府就再无瓜葛了。
打发走了众人,李嬷嬷回来复命。
“还真是一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算她此番走运,自个先离了府,不然……”
后头的话陈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拿起剪刀修剪盆中的枝桠。
李嬷嬷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是何意,本来若是今日云若不来这一遭,过阵子,陈姝也会寻个由头,将她逐出府去。
庄家小姐对世子一片痴情,庄丞相本就只有她母亲一人常伴身侧,她的父母是如此,她自然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已经知道这个通房的存在,难免心有芥蒂。两家要结亲,当然得拿出一点诚意,为了一个丫鬟伤了庄小姐的心可不值当。
出了荣安堂,她们被陈姝安排的人直接送出了府,连承熙院也不能再回一趟,已经有人替她们收拾好了包裹。
“照规矩,国公府的东西,你们不能带走,这些就是你们能带走的所有了。”
云若看了看,里头只有两身衣裳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样和世子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有样东西,云若想带走,她拉着嬷嬷的手,好声问道:“嬷嬷,还请问您有没有见到我梳妆台上的一根玉簪?”
收拾东西的嬷嬷心虚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甩开她的手:“什么玉簪,我没看到?就算是有,又岂是你能带走的?我说了,就这些东西,你们拿着赶紧走吧,我们还有活要干呢!”
说着,直接将两人推出了偏门。暗红色的木门从里面被关上,犹如她第一回入府时见到的那样。
云燕包裹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想必是被那些下人眛去了,但此时两人已不是国公府的人,这扇门是跨不进去了。
两人四目相顾,事已至此,一些身外之物,不要也罢。两人背着包裹,拿着卖身契去了官府。
确认文书没问题后,官员在奴隶造册上找到她们的名字,盖上废章,把她们写到平民造册上,此后,她们就是普通人了。
从官府出来,两人都有点恍若隔世。走在大街上,两人说起接下来去哪儿。
云若不知道她的家乡在何处,和无字楼签下的契约也还没完成,所以她暂时还不会离开京城。而云燕则是打算回乡,得一路南下,怕是需要一定的盘缠,还有她的有情郎,如今缠绵病榻,也是需要用钱之时。云若把她身上余下的钱分了一些给她。
云燕纠结一番过后,收下了,毕竟此刻的她真的很缺钱。她小心翼翼将钱收好,随后和云若保证:“云若,谢谢你借了这么多钱让我赎身,还有这些,五年之内,我一定会还你的。”
“好,那到时候你还来京城找我。”
“嗯。”
云燕应下,现在天色还早,还能赶路,云燕归心似箭,和云若在一条街口就这么道别分开了。
眼下脱了奴籍,她想先去找殷灵和沈岁桉,告诉二人这个好消息。
云若先去了君子台,殷灵听了自然高兴,还打算给她设个宴,云若领了她的好意,劝住了跃然准备命人准备宴席的殷灵。
“你就别为我忙活了,晚点我还要去沈府,和岁桉说说话。自开了春后,她身子一直不见好,已经有两个月不能出府来了,正巧我现在一身轻松,去陪她解解闷也好。”
殷灵觉得她说的也是,这样的好事是该亲口讲给沈岁桉听,说不定还能冲冲她的病气,她不得空前去,让人从库房里拿她新得的百年人参,托云若带给她补身体。
云若抱着殷灵的人参离开了君子台,临走时,殷灵叮嘱她记得早点回来,她已经为云若备好了房间。
若是愿意,殷灵说云若可以就在君子台落脚,反正君子台那么大,容下一个她不是问题。有人收留她自然是好,如果云若找不到合适的宅院,她也打算先赖殷灵一阵。
云若晃晃悠悠到了沈府,自家小姐没什么朋友,只带过这一个姑娘来过府上几回,沈府看门的家丁都认识了她,不用通报,就放她进去了。
她走到沈岁桉闺阁外的时候,青鸢正端着药从另一头走来,见到她很是高兴,领着她进了屋。
“小姐,你快看谁来了!”
青鸢把要递给一旁的小丫鬟,上前将沈岁桉的床帏别起,沈岁桉无力地睁开眼,看到云若的时候,扯出了一个笑:“你来了。”
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说得云若心间一颤,竟不知沈岁桉病得如此严重。见她手撑着床想要起身,云若忙坐至床边将她扶起。
沈岁桉此时浑身乏力,自个靠床都难坐起,云若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半抱着她。
她想说话,云若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碗,轻声问她:“我们先把药吃了再说?”
沈岁桉轻轻点了点头,青鸢端起碗坐到床边,将药一口一口吹得温热了再喂给她。
没喝几口,一个小丫鬟拿着几支火红的石榴花进来了。
“小姐,夫人来了。”
第54章 伯母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喜爱自己女儿……
话音刚落,沈母冯青已经进屋来了。
沈岁桉和沈母之前没有这些虚礼,青鸢适时停下喂药站起身,沈岁桉看向沈母,朝她笑道:“娘亲。”
一见着女儿,沈母也露出了笑意。
云若这会不便起身,只好颔首行礼,沈母回了一个笑:“云若来了。”
说着要去替她的位置,云若说着没事,她扶着就好。
此前沈母见过她几回,她是这么些年女儿交到的第一个好友,没来府上时,女儿还经常在她面前提起,沈母见云若第一眼就记住了她,是个面和心善的姑娘,待自家女儿也真诚,女儿喜欢,她也跟着喜欢。
沈母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拿过青鸢手中的药碗,亲自给沈岁桉喂药。
很快药便喝完了,沈母把碗递给丫鬟,拿起自己的帕子为她擦去嘴边的药渍。
青鸢把东西递给下头的小丫鬟后,搬了个凳子在床边,接了云若的位置。
“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是因为云若来了的缘故吗?”
沈母这话引得两人相看了一眼,都轻笑开来。
喝了药,沈岁桉的身子好受了些,也是不想让沈母担心,她这会说话不像刚才那样艰难,还能和大家伙开开玩笑。
“当然是因为云若。但不止她,还因为娘亲,因为青鸢她们。有你们伺候,我这病都好得快了些。”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沈母握住她的手,没那么冰凉,她点点头,道:“是好些了,这小手都暖和不少。”
一边说着,一边为沈岁桉梳理有些凌乱的青丝。
云若陪着母女俩说着话,不时几个丫鬟们也会接几句,整个屋子里一片轻快。
云若坐在沈母身侧,她能看到沈母来了后,满心满眼都是沈岁桉,目光不曾挪开片刻,除去怜爱,看着女儿憔悴的病容,沈母眼中的心疼更多,但是都被她藏在眼底。
沈母和沈父早年两情相悦,两人那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都去得早,也没有兄弟姊妹,两人成亲之后,就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着。
刚成亲那几年,沈父要准备科举,家中清贫,两人也就没准备要孩子,后来沈父不负众望成了进士,在县里做了官,将沈母接进好宅子里,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没多久,沈母有了身孕,两人都因此高兴,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沈母生了一天一夜,才迎来了这个孩子,可这喜气没持续多久,夫妻二人就发现女儿带了病,看着蜷缩在怀里,小小的粉嫩的孩子,两人舍不得抛下不管。
两人开始寻医问药,本县的、隔壁县的问了个遍,没人能诊出来到底是什么病,该怎么治。沈父以为是因为地方太小,大夫可能没见过这种疑难杂症。
看着啼哭的女儿,憔悴的妻子,沈父决定到京城去。辞官是不可行的,没了那点俸禄,连养活一家人都成问题,可别说给女儿治病。
于是沈父一路奋发,终于在几年时间内凭着出色的政绩入了皇上的眼,被调到京城来做官,在京城落了脚。
只是沈母没想到,哪怕是宫中最好的御医也诊不出沈岁桉的病况,只能用药吊着一条命。
但还好,一路仔细呵护着,沈岁桉也慢慢长大了。
只是女儿本来就是她的掌上明珠,偏偏她的这身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有时见女儿被病痛折磨,沈母总会埋怨自己不好。
没说多久话,沈母见沈岁桉精神头已经不如最初那会儿了,而且念着她可能还想和云若说点悄悄话,也就没再打扰她,嘱咐她好好休息后,就带着下人离开了。
“累了吗?要歇会儿吗?”云若也注意到她的脸色差了些,本来想来和她说说话,这会倒是更担心她的身子。
沈岁桉摇了摇头,说着“不累。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就这么让你走了,可得好好和你说说话才是。”
她想说话,云若自然会陪她。云若拉住沈岁桉朝她伸过来的手,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今日来同你说件好事。”
云若没直接说,而是给她买了个关子。
沈岁桉果真起了好奇,问她:“什么好事?”
“我脱了奴籍,往后就是自由身了。”
闻言,沈岁桉一下子来了劲,她不靠着青鸢都能坐起,由衷为她感到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沈岁桉关心地问了几句,云若一一答了。
“不如先在我家住一阵子?左右我现在病着也不能出门,你留下来陪陪我?等其他那些东西安顿好了,你再搬走也不迟。府上清净,鲜有人来打扰,你也可安心写话本,这样我也能看上热乎的。”
云若还没说好与不好,沈岁桉便已经想着若云若和她同住该多好,不待她应,就开始让青鸢去为云若准备房间。
云若见沈岁桉这会忙起来,气色都好了几分,也不忍回拒她。
她病中太过孤寂,本就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整日缠绵病榻,都没什么朝气了。
反正云若现在也是如浮萍飘荡,在哪里驻足一下都可以,想着在找好落脚的地方前陪陪沈岁桉也好。
听云若应了,沈岁桉喜上眉梢,要不是她下了塌走不了几步,她怕是要亲自为云若准备房间。
过了这个劲,沈岁桉的身子便乏了,云若等她歇息了后,才由青鸢陪着去了客房。
差人给殷灵送去口信,最近她会借住在沈府,殷灵嗔了她一句偏心,又说住在沈府也好,有她陪着,沈岁桉病中也能好过些。
晚上的时候,沈母又来沈岁桉房中陪她用膳,看她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还有些惊讶。
一听是因为云若愿意留下来陪她几天,她这才高兴得多准备了几道菜,沈母表示十分欢迎云若做客寒舍。
见女儿今晚多吃了半碗饭,沈母很是欣慰。
诚然做父母给的再多,有些东西也不是他们想给就能给的。
沈母见过沈岁桉小时候向往地看着那些成群结伴的孩子,她虽然嘴上不说,面对她的询问,也只是懂事地说没什么,但沈母也看得出来,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如今女儿能有一段真诚的友情,沈母为她感到高兴。
女儿的人生总算又完整了些。
用完膳,沈岁桉喝了药,身子又爽利了几分,这会都能下榻和她们到院子里看看夜色。
起了风,几人不顾她的留恋,将她半架着回了屋。
“你要是再这么贪欢,下回我们可就不放你出去了。”
云若将人按在榻上,温升说着让沈岁桉寒心的话。
沈母在一旁接话:“云若说得对。”
虽然不能顺她心意,沈岁桉此刻一点儿也不难过,她乖乖喝下今日的最后一碗补药,不让她们操心。
这会不早不晚,搁平时沈岁桉可能就睡了,但眼下她心中情绪还未平息,不想这么早就歇息了。
“云若。”沈岁桉唤她,“不如你讲个话本故事给我娘亲听?我娘亲一直想知道我喜欢看什么,但我只会看,总说不好,每次说个开头,身子就乏得厉害。正
好你来了,你说与我娘亲听听可好?”
沈母一听,视线落在沈岁桉身上。
冯青是个不识字的乡野村妇,女儿的字是夫君教她认的,平素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总爱捧着本书看,冯青想知道,女儿喜欢的是什么,也好在她无趣的时候聊些她喜欢的东西陪她解闷,直接问女儿,女儿总说不了多久就会累,还要坚持说给她听,此后她担心累着女儿,也不常问。
冯青也试着让夫君教她识字,想自己去看,但是她太笨了,学得慢,还耽误夫君时间,于是她只能作罢,尽量在别的地方补偿女儿。
没想到女儿竟把这事也放在了心上,还怪起了她自己,冯青心中一股酸涩,觉得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云若注意到沈母有些低落的情绪,猜到了几分原因,她笑着说:“当然可以,我说个最近新看的,老少皆宜,夫人应该会喜欢。想来你也没看过,也说给你听。”
听云若这么说,沈岁桉起了兴致,嘴上说着好,又挽上沈母的手,坐等云若开讲。
不想坏了女儿的心意,沈母收拾好情绪,笑着和沈岁桉一起,等云若开口。
云若讲的是一个比较家长里短的短话本,比较轻松有趣,很贴近普通百姓的生活,沈母理解起来也不困难。
她讲话本也不是按着书讲,她是揉碎了依着她的行文习惯来说,一下子又多了别样的风趣。有好几处说完,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等她说完,沈母脸上洋溢着笑意染上的红晕,沈岁桉此前没看过这种话本,也听得认真。
最后云若还留了点悬念,让她们猜测,各有各的说法,结果一个人都没说对。
“那事到底是谁干的?”青鸢猜了好几个都不对,还因为太过离谱惹得大家发笑,这会青鸢是最想知道答案的。
云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可把青鸢急坏了。
“好了,我就说到这里,大家自个去猜吧。”
云若也是跟人学坏了,就这么吊着她们的胃口,让人心痒,因此快急哭了的青鸢又把大家逗笑了。
“娘亲,你猜到了吗?”沈岁桉摇了摇沈母的手,仰头看她。
沈母轻轻摇了摇头,回她:“猜不出来。”
“我猜到了。”说着,沈岁桉凑到沈母耳边,轻声说了她的想法。
沈母听完,也觉得合理,便夸赞道:“还是朝朝厉害。”
朝朝是沈岁桉的乳名,整个沈府只有沈母会这么叫她。
“咳咳,”云若故作正经,“岁桉,你可别误导夫人,要知道上次你猜我写的凶手可都猜错了。”
沈岁桉抿上嘴,冲着云若嘻然一笑,云若没绷住,随她一起笑了。
沈母笑着看向沈岁桉,只要女儿开心,她就知足了。
一篇话本说下来,时候也不早了,沈母扶着沈岁桉躺下,为她掖好被子,这才和云若一起出去了。
云若和沈母一起走在廊下,月华洒在地上,两人一路无言。到了云若的房间,沈母才停下,看着云若,欲言又止。
到最后,沈母如长辈般亲切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语气诚挚:“云若,谢谢你能来陪岁桉。”
“夫人别这么说,岁桉是我的朋友,这都是应该的。”
沈母看着眼前纯澈温柔的女孩,知道自己的女儿遇上了值得深交的人,为女儿感到庆幸。
“既然是岁桉的朋友,以后也别叫我夫人了,怪生疏的,如果不介意,不如叫我一声伯母?”
云若抬眸看向冯青,见她眼里满是慈爱,一股暖意涌上心间,她怔了怔,缓缓叫了冯青一声:“沈伯母。”
冯青笑着应了声诶。
“你就安心地住在府中,有什么需要就同伯母说,就当这是自家一样,不必客气。”
冯青语气温柔,话语间全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这是此前云若未曾感受到的。
不知为什么,云若眼中涌上泪意,怕吓着冯青,她垂下眸向她道谢。
“多谢伯母。”
冯青说完想说的话,便不再耽误云若回房歇息,目送人进了屋,她才由身边的嬷嬷陪着回了屋。
夜间,云若躺在床上,虽是陌生的环境,心中却很踏实。回想起沈伯母和岁桉的相处,只觉得母女二人之间的感情让人动容。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喜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镇国公府,凝香院。
陆平本来想径直回府,但听了今日府中的动静,还是转头来了母亲的院子里。
杜娇今日没捞着什么好处,还受了气,看到陆平来了,坏了一天的心情才好了些。
让人坐下,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来看她。
“听说才将,那两个院子的,闹得不太愉快?”
说起这个,杜娇心中又好受了些。
“是啊,不知道母子俩说了什么,竟摔起了杯子。”
陆平听说了这事,夫人放了世子院中两个丫鬟出府,陆执从宫中当差回来,没见着人,直接跑到荣安堂,不知说了什么,离开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丫鬟,不止气着了我娘,还让他们母子二人起了间隙,还真是有本事啊。”
不用打听,他都知道那两个丫鬟里必有一个叫云若。
杜娇看自己儿子眼中泛着精光,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一个丫鬟?”
陆平没打算和杜娇说太多,只提醒杜娇:“娘,你听说了吗,国公府欲与丞相府结为亲家。”
杜娇瞪大了眼,这事她确实不知。
“庄小姐要嫁谁?”她心中还存在一丝妄想。
陆平嗤笑母亲的不自知,反问道:“还能有谁?”
原来如此。她就说今日陈氏明显是偏向那两个丫鬟的,才把事情说定就把人赶出了府,原来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儿子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不近女色。
陆执现在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还在宫中身居要职,若是以后真娶了相府千金,那这个国公府,哪还有她们母子二人说话的份。
“这门亲事,不能成。”
陆平不以为然:“瞧您这话,这是您说不成,就不成的吗?”
杜娇看向自己的儿子,想着自己的儿子一向聪明,他既然提起这件事,肯定有他的想法。
“平儿,你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对上杜娇期盼的目光,陆平嘴角轻扬,似笑非笑。
第55章 府邸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云若在沈府住了几日,许是因有人陪着,没那么难熬,沈岁桉的病色都少了很多。
待在沈府的日子很轻快,沈府将她视为贵客,不限制她什么,她在沈府很是自由。沈府比不得国公府大,府中奴仆不算多,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只有沈岁桉房里的年轻丫鬟比较多,但是都待人亲和。这几日在青鸢的陪同下,云若把沈府逛了个好几遍,上上下下的人也认识得差不多了。
沈大人和沈夫人都将下人们视作半个家人,下人们也是如此,他们同样和主子一样疼爱自家小姐,所以不需要沈夫人严厉治理,府中人都自觉把沈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沈夫人便不用在宅院之事上花费太多心力,可更加用心陪伴沈岁桉。
可以说整个沈府都是温馨的,云若在这里待着一点不拘束,不过云若总不好一直住在沈府,闲了几天,云若觉得自己已经生了些许惰性,想着话
本即将要写新的续集,她不能再悠闲下去,还是得找个地方暂时安定下来,专心写作。
只是云若对京城地价这些了解不多,还得请殷灵帮忙。所以她挑了个殷灵清闲的时候去了君子台,打算请教殷灵买宅子的事。
这事对殷灵来说不难,她本也断断续续有在相看,早已经看好了一些,云若才说了来意,殷灵就已经拿出了好几张图纸,让云若挑选。云若一看,都是位置不错,价格也在她承受范围内的,她一一比较着,想挑出最适合的。
殷灵给她倒了杯茶,瞧她看得认真,殷灵问起心中的好奇:“你且看着,不过,你回我个问题呗。”
云若边看边回她:“姐姐请问。”
“你离府这事,一点没和陆执说?”
云若才比出来眼前这间宅子的不足之处,经殷灵这么一问,她忘了个干净,只好又从头比较。
“姐姐怎么想着问这个?”自离府后,云若就告诉自己要尽快忘了在国公府的一切,如今她要开启新的生活,若是沉浸在过去,也是有害无益。
在沈府的时候,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很少有独处的时候,云若就很少想起承熙院,虽然夜深人静难以入睡的时候,她会好奇此时陆执会在做什么,但第二天醒来,就记不得这些了。
“虽然你没说过,但是看得出来,你对陆执有几分情意。”殷灵说着话时一直注意着云若的神情动作,面上虽然没显,但那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殷灵便知她是将一些东西藏进了心底。
“你就这么一声不息地走了,没跟他告个别什么的?”
“世子——”才几日没叫这两个字,眼下再叫云若却觉得有些别扭,“他新官上任,应该正是忙着的时候,我一个小丫鬟的事,还是不叨扰他了。”
殷灵品着她的话,提出自己的疑惑:“你觉得这是叨扰?”
云若被问得默了一下,说道:“不是吗?这点小事,应该也影响不了世子什么,平白告诉他,碍着点主仆情面世子还得应付一下,可不就是叨扰?”
说完,云若自顾笑了起来,语气都轻然了些。
听到这里,殷灵察觉了些许问题,她又问:“你觉得,你对陆执而言,是可有可无之人?”
云若不知道,她从来不敢细想这些。
她和世子始于过于亲密的接触,是寻欢,是纾解,在此时,无论他做出什么平时不会对旁人做的事,也实属正常,更何况世子骨子里就是个温润得体的人,在这些事上对另一半温情、纵容一些,云若并不觉得意外,所以她有时也会放纵自己沉溺其中,只是没想到这一沉溺就难以自拔。
她是别人塞进他院子里的,世子留下她或许并不是出于本意,也许是一时兴起,反正承熙院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无所谓,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发现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云若更不敢去想那些,就算是想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徒增烦恼,还不如糊涂一些。
对上殷灵探寻的视线,云若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或许不算?起码还是个可教的学生吧。”
殷灵眉眼上挑,微微点头,像是认可云若的说话。
其实她知道云若听懂了自己的问题却不回答,不管好的坏的,她都一棒子打死。这种性子可不算好。
不过她也知道,国公府较普通人家来说,情况较为复杂,云若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她如今也不是刚入世的小姑娘,懂得越多,考虑的东西也就越多。
殷灵没再问什么,看她有几张图纸看了又看,想来是挑得差不多了,那些事再说,眼下先挑宅子要紧。
“如何?”
云若将一个单进的三合院摆在最上方,指给殷灵看。
比来比去,云若还是最喜欢这间。
它坐落的那条街比较清净,但整体的位置不算偏远,离君子台和沈府都比较近,来往也都方便。
云若将那张图纸拿起来看了又看,心里喜欢得紧,但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好的宅子叫价是所有里最低的。
“姐姐,这处宅子瞧着不错,怎么如此便宜,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云若想起话本里看的什么鬼宅冤魂那些,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殷灵一看那宅子,心中一滞,嘴角扬着不明显的笑意。这么多间宅子,她怎么就偏生挑中了这一处。
她在心里想着说辞,同云若解释到:“隐情谈不上,这是我一友人的宅子,所以给的价比较实惠。”
云若心中了然,原来是看在殷灵的面子上,看来是她想得太多了。
“就看中这处了?不再看看别的?”
殷灵觉得其它宅子都挺不错的,毕竟是她亲自从众多好地界里挑出来的,肯定不比这处差,想不明白怎么她就一眼看中了这处。
“嗯。”云若也不知道为什么,打第一眼瞧着便喜欢,其它的看起来都差点意思。不过这只是图纸看着不错,她还想看看宅子实际的样子,才好决定要是不要。
“姐姐,我能先去看看这处宅子吗?”
“这是自然。”
得了准话,云若也不含糊,立马就准备去,殷灵怕她需要人帮忙拿主意,也跟着去了。
见殷灵直接拿出了钥匙开门,云若有些吃惊,听她说道:“他人不方便,就把要是给我,让我代劳了。”
既是殷灵的友人,如此拜托也并无什么不妥。
进了院子,云若注意便在宅院上了。
正房坐北朝南,里间采光不错,装点比较齐全,不用多添什么都已适宜居住,左右两厢房比较简单,不过若是云若一个人住,倒也没什么影响。
院子里种了一棵矮桂,现在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加上宅院四周都有绿荫,看上去很是有生气。
正房旁边的耳房改成了书房的样子,里头不乏书架和桌椅。此处清幽,坐在屋子里一抬眼就能看到院子里的矮桂,倒是很适合云若写话本。
转了一圈下来,云若很是满意,殷灵见她一点不掩饰喜欢,也不再劝她看看别的。
“你若真喜欢,可以随时搬进来。”
云若投去不可思议的目光,殷灵避开眼,扯着枝叶,语气满不在乎:“他已经把地契给我了,我怎么安排都作数,只要到时候能把钱给他就行。你现在若是想继续在沈府住一段时间,把这宅子收拾一下再住进来也行。若是怕打扰沈府,不嫌这里简陋,那今夜在这里住也无碍。”
云若没成想殷灵的这位友人竟和她交情如此之深,买卖还没做,地契先拿了出来。而且即使云若再不了解低价,这宅子的价格都应该不止殷灵告诉她的那点。难道是殷灵为了帮衬她,这才编了个友人出来?
想起自己看中这间宅子的时候,殷灵好像就有些不自然,越想越觉得她说的友人很可能就是她自己。云若绕到殷灵身前,止住她乱折桂叶的手,殷灵垂眼看她,神情自然,但云若没漏掉她眼底滑过的那丝异样,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姐姐,这宅子莫非就是你自个的吧?你想帮衬我,才说是你友人的?”
殷灵显然也被她这想法弄得一怔,随即笑道:“我若是想帮你,还用绕这些弯子,肯定直接把地契拿给你,然后敲锣打鼓恭贺你搬居新宅。”
云若一想也是,依殷灵的性子,她自不会拐弯抹角。可是刚才殷灵眼中的异色并非她的错觉,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思绪再往前倒,方才在君子台的时候,殷灵突然提起了陆执。想到两人因为徐舒柏的缘故,也是认识了将近十年,莫不是殷灵说的这位友人是陆执?
想到这,云若脸色都难看
了几分,她抿嘴看着殷灵,半晌憋出了问题:“难道你说的那个友人是……陆执吗?”
第一次叫陆执的名字,虽然不是当着他本人的面,但云若莫名有了惧意,说到他名字的时候,声气明显弱了不少。
殷灵一听并没有被猜中的尬然,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怎么,你希望是他?”
看她的反应,云若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如若真是陆执,云若可能心情会比较复杂,可能会猜测陆执是何用意,但现在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她又有点不是滋味。总归她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奢望。
云若摇摇头,没说希不希望。
“我只是想着,已经欠了姐姐很多了,我现在还可以自足,怎能不知耻地一直向你伸手要帮助。”知道殷灵肯定又要说她不介意帮自己,云若先一步开口,“不过我要是真有困难,肯定会麻烦姐姐的。”
见她这么懂事,殷灵满意地点了点头,言归正传,继续说宅子的事:“那就这间宅子了吗?你点个头,这宅子转眼就是你的了,要是看别的,还真没这么快。”
云若又把里里外外看了一转,还是觉得很中意,最后点了点头。
殷灵干事是个利落的,这边才点头,她就从袖中拿出了地契,把云若眼睛都看直了。
她在云若面前展开地契,指着上面的名字说:“看仔细了,这个才是我的友人,我可是用心地满足你们二人的需求,没偏心任何一边。”
云若看了一眼,这宅子确实有原主,想着自己刚才那番自作多情,云若腆然一笑,眨巴着眼表示自己错了。
“这宅子现在物件算齐全,你若是想直接住进来可以后头慢慢添东西,或者先添再住。”
云若今日本想只是想看看,身上没带钱,这会怕是和殷灵做不了交易,但是殷灵现在已经把她当成宅子的主人了。
和殷灵说了自己没带够钱,殷灵一点不在乎:“你还能赖账不成,也不必给我,等他晚些时候回来了,你再给他,现在若是想住就住,他不会说什么的。”
云若看殷灵再三强调这个,想来两人的关系真的是比较亲近,全然不必跟彼此客气,她也就不再担忧这些,开始考量殷灵说的两个方案。想到自己暂时也没什么要添置的东西,她也没什么东西,直接搬进来后面有需要了再添置也无妨。
最后便说好了,先搬进来。殷灵给了她地契,让她把钱备好,过阵子她的友人就会来取。
几个时辰内,云若就在京城有了属于自个的宅子,她还有些恍惚,觉得像做梦一样。
和殷灵分别后,她高高兴兴回了沈府,和沈岁桉说了这事,沈岁桉还有些惋惜云若不能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不过当云若告诉她,她买的宅子离沈府不远,云若一炷香的脚程就能过来找她的时候,沈岁桉又高兴了,招呼着几个丫头收拾了许多云若用得上的东西,送到了她的宅子里,这下云若是真不用添置什么东西就可以住上很久了。
不过沈岁桉还是舍不得,非留云若再住一晚,云若也没有推辞。
夜间,两人共卧一榻,说着些悄悄话,犹如姊妹般亲昵。
翌日,云若在沈府用了早膳才离开。回家的路上,她先去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买了许多写话本需要的东西,然后买了些吃的,还买了供夜间照明的蜡烛,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缺的,想着回去先把家里整理整理再说。
打开院门,清幽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人觉得舒爽。
云若把东西放回书房,挽起袖子开始清扫起来。整座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清扫完正房和书房,云若就有些累了,厢房暂时用不上,她就先放着,又把院子收拾了,给院中的矮桂修剪了枝桠,浇了水。
坐在树下乘凉的时候,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在心中规划着在何处摆盆花放棵草,还有各个房中要放些什么来装点,想着这些,云若觉得适才的疲累都消散了,整个人说不出的舒坦快意。
这会已经临近傍晚了,今日收拾屋子太累,云若懒得生火做饭,吃了白日里买的点心果腹,待屋子里再暗了些的时候,她才慢慢开始点灯。
从屋内,到屋外,到院中,最后是门口,云若往回看,烛焰晃映出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能看见照得通亮的正房。房门大开着,晚风灌进去,桌上的纸张想要飘飞,却被镇纸压住,上面是她刚写好的,明日要去采买的东西。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云若觉得温暖。
她把门栓放好后往回走,走了两步,看到不规律的青石板,她起了玩心,踮脚踩着石板中间,左蹦右跳往前去,若是踩着了石缝,便往回走两步再往前,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趟,十几步的路让她走了百来步才到了台阶下。
她拎起裙摆,正要拾阶而上,便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云若停下步子,声音也消失了。只有殷灵和沈岁桉知道她住在此处,眼下天都黑了,谁会来找她?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着可能是风声,两声沉闷的声音又响起,这会云若确定就是敲门声了。
她心中提起警惕,往院中走了几步,没再往前,而是等着是否还会有敲门声。
云若在心里企盼着外头的人吃了闭门羹就自觉离去,别再惊扰。
等了好一会儿,没再听见声音,云若想着人应该是走了。
她迈着轻巧的步子挪到大门后,确认自己已经锁好了门,心中松了口气,再往后倒了两步,看到快有三个她这么高的院墙,心里的石头又落了几分。
应该是宅子前主认识的人,看到院里点了灯,这才来确认,等前主回来,宅院彻底易主之后,她就在门外挂个“林府”,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找错了。
一阵凉风吹过,云若被吹起了鸡皮疙瘩,觉得有些冷了,想着赶紧回屋休息。
正想着明早买完东西后就开始写话本,她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云若被这突然出现的肉墙撞了个踉跄,她腾得呲牙咧嘴,往后要撞到门上时,被人一把捞了过去。
饶是双手抵了一下,她还是整个人摔进了身前的胸怀。
云若脑袋结结实实砸了上去,她有点疼,却没敢吭声,甚至没敢仔细呼吸,更别提抬头去看身前的人。
鼻间清冽的味道熟悉得让人心慌。
云若心中叫苦,还不如是贼人!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除去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只余下风摇晃树枝的簌簌声。
“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第56章 房主今夜我能宿在此处吗
声音低沉有力,明明是平静温和的语调,却激得云若脚底生了寒意。
云若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才动了一点就被人紧箍住腰身,生了疼。
“为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语气平缓,但掩不住其中的愠怒。
明明云若是不怕的,可她的心就是揪了一下,她缩着脖子,适才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我还以为是贼人,有些害怕。”
头顶传来冷哼,气息扫过她的发丝,昭示着他好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饶是她说的是实话,云若此时也莫名地有些心虚,她觉得身前的人好像要问的并不是当下这事。
“不过世子现在已经进来了,您要不大人不记小人过?”
两人此时这个姿势有些累人,说起话来都不方便。
还好陆执没有固执地不放开她,他一松手,云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砰的一声撞上身后的门,她才抿着嘴停下。
一抬眼对上他戏谑的眼眸,云若立马垂下眼。只这么一眼,云若心神有些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不让进,一口茶也不让喝吗?”
瞧他这不会轻易离开的架势,云若只好先把人请进屋。
人一进屋,就注意到了她桌上的纸墨,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两眼,就被云若抽走了。
顶着陆执淡漠的目光,她赶紧将东西收拾干净放到一旁。
不是不让他看,是上头写得太过杂乱,还有她兴起随手画下的张牙舞爪之作,平白惹
人笑话。
不用她请,人已经坐下了,手臂搭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云若拎起桌上的茶壶,还有大半壶,就没重新烧水煮茶,就这么给他倒了一杯。
陆执看着她从头到位都不敢抬眼看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他抬起杯子,摸出茶水已经连温热都算不上了,抿了一口才知道是完全凉透了。
他放下杯子,烛火映亮他半边脸,看上去神色不善。
陆执问她:“这么不欢迎我,连一口热乎茶都不给我?”
云若转身,本想去烧水给他沏茶,可才走两步,她才转过弯来,人又不是真想喝她那口茶。
转身走到他面前,壮着胆子看向他,直言道:“世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眼下夜色深了,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对世子名声不好,世子就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陆执轻呵一声,孤男寡女?名声?两人缠绵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多了去了,眼下还怕共处一室?再者,他哪里不直接,不是她一见到自己就畏手畏脚的,他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她自个在心虚什么。
既如此,陆执就如了她的愿。
“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陆执一开口,就把云若问住了,果然要问这个。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陆执那边又接着道:“哼,那日还骗我说,等我从宫里回来就能吃上某人亲手做的糕点。结果呢,别说糕点了,连人都不见了。”
“我说那阵子怎么鬼鬼祟祟的,原来是早有了打算。怎么,怕我耽误了你的大事,这才悄摸声的准备离开?”
“走就走吧,一句话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也不告诉人去了哪里,还把自己的东西全留在我院子里,一件也没带走,怎么,难道那些东西没一样入得了眼的,都不在乎,都无所谓?”
说到这,像是怒气上了头,下一瞬就要爆发,为了压制,陆执把那杯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放久了的茶水苦涩更多,陆执却没什么感觉,那举手投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饮的是什么陈年佳酿。
室内一片寂静,对上陆执的虚觑,云若才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复。
她拨弄自己的手指,不知道怎么从陆执口中说出来,她的行径好像有些恶劣。
可是转念一想,云若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促使她离开的原因不止一个,关于陆执的那部分,云若不想说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我就是不想再为奴为婢了,恰好有了这么个时机,我就没有浪费。”
“打算也是临时起意的,并不是怕世子耽误,只是我不确定,告诉世子了,我还能不能离开。那些东西,我都在乎,都喜欢,只是才赎了身,就被告知不能在府上多做停留,东西来不及收拾,这才没带走。”
云若边说边注意陆执的脸色,但他漠着脸,云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辞。
“你以为,我会让你做一辈子的通房吗?”
云若脸上划过一丝讶色,她不知道世子怎么想到了这处,而陆执看她这幅神情,就知道或许这个才是她打算悄悄离开的主要原因,方才她说的那些,都只是她宽慰自己、模糊旁人的话术。
回想起那日,他如往常一样从宫里回府,一进院子就听左行说云若走了。
那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只问了一句去哪儿了,看左行欲言又止,他才知道这个走不简单。
去她房中一看,东西全乎得很,甚至他送给她的那个簪子都还好好放在她的小密匣里,一眼望去,它们的主人好像只是去当了一趟差,晚上就能回来。
听左行说了个大概,心中起了疑惑,立马让左行派人去寻云若的下落,而他则是去了荣安堂。
起初母亲还若无其事关心他,但当他再三提及云若的时候,陈姝的笑意终于淡了。
“一个通房丫鬟,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儿子只是想知道,母亲为何不问过我的意见,再处置我的人?”
“最初我就不想她留在你院子里,眼下我看她不顺,我身为后宅之主,处置一个丫鬟都不行了吗?”
陆执知道,这肯定不是缘由,他说道:“母亲管理后宅辛苦,这些小事自然是您说了算,只是还请母亲替儿子解惑,她何处做得不好,碍了母亲的眼?”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硬,足以见他对此事的不满。
倒是低估了那丫鬟在自己儿子心中的分量,这下陈姝越发觉得顺水推舟将那丫鬟打发出府是正确的。
“她一个丫鬟,不安分守己,我最不喜这种人,更别说把她放在你身边。”
不安分?陆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嗤笑一声,引得陈姝脸色微凝。
“母亲倒是说说,她是怎么个不安分法?”
“你向来不问这些俗事,这么多女人,偏生就被她迷了眼,她定然有些手段。她身份低微,抬她做妾室我都犹嫌不足,这么个人留在你身边,安分得了一时,安分不了一世。就算今日不除,来日我也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不如早日赶出府去,以绝后患。”
“况且,”陈姝顿了顿,提醒他接下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我与你父亲商量过了,不日将替你登门拜访丞相府,顺道定下两家的亲事。”
陆执冷了脸,向陈姝确认:“替我哪门子的亲事?”
“自然是你和相府千金庄月淮的亲事。”
千丝万缕联系起来,这会陆执想明白了很多事。
陈姝以为陆执想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出声劝说他一个通房丫鬟而已,只是因为她日夜陪伴,习惯了,眼下才有些情绪,等时间久了,他自会淡忘。
不料等她说完,陆执整个人平静得可怕,他看向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母亲,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提亲,我绝不会娶庄月淮。”
陈姝被他这番态度激得怒上心头,一巴掌把桌子震得响动,她还没说话,只听陆执继续说道:“若您非要如此执着,那您可能就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你!”陆执这句话刺得陈姝的心隐隐作痛,她没想到陆执竟会一点不顾年母子情分,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她被气得捂着胸口止痛,陆执漠视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反了天了!”陈姝看着他果断离去的背影,气上心头,抓起手边的杯子扔了过去,啪的一声摔在陆执脚边,碎渣溅在他的鞋面,这丝毫没影响他离开的步子。
回忆云若的不对劲,可以溯及他秋闱过后,可能那时起,她就或多或少听到了类似他要娶哪家高门千金的说法。
她一贯把自己放在低位,心中有什么想法也只会闷着不说,尤其是在他面前。
眼下他直接问出来,也是希望她能直面自己的内心,给他一个回答。
“世子你在说什么呢,我之前本来就是丫鬟……”
陆执一把抓住她的手,云若对上他黝黑的眼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是这么想的吗?”
相顾无言良久,云若这次没有避开他的眼神,犹豫再三,她问了出来:“你会吗?”
不答反问,就说明她确实这么想过。
陆执摇摇头,语气郑重:“不会。”
“哦。”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里,云若只轻巧地回了这么一个字。
“哦?”陆执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云若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看她不甚在意的样子,陆执有些怀疑是不是他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可瞧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陆执又打消了怀疑。
他自己倒了杯茶,尝了一口,惊觉苦涩,刚放下杯子,就听云若开了口。
“对了,世子,你是怎么进来的?若是轻功翻墙过来的,应该有落地的声
音,我怎么一点没听到?”
陆执瞥她一眼,见她小脸上写满疑惑,真的很好奇他是怎么进来的。他又端起杯子,虚晃着到嘴边过了一转,这才缓声回她:“东南角有个暗门,你没锁上。”
“原来如此。”云若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瞬间怔住。
什么暗门?她不是没锁上,她是压根不知道!
云若倏地转头看向他,目光似要把他看穿,可那人还是神色自若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这宅子里有暗门?”
陆执放下杯子,定定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云若看着他的神情复杂。
果然如她猜的那样,殷灵说的那个友人就是陆执!可是地契上真真切切写的不是他的名字,云若不解其中门道,直接发问。
“到底怎么回事!”这会轮到云若质问他了。
陆执轻咳一声,说:“这是我私产购置的宅子,你不必担忧,且安心住着就行。”
知道云若离府后,陆执立马派人去找,他自己也去了君子台见殷灵,后者见到他倒不奇怪,还大大方方问他有何贵干。
问她云若在何处,她先是不说,非要等他目露寒光才憋出了一句不告诉他。
陆执气笑,不过一个京城,她不说,他也有法子找人。
殷灵却反问他,人找到了,他打算如何。
陆执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陆执只告诉她,他已有打算,总之不会让人受了委屈。
二人相识多年,殷灵自然知道他说不会让人受委屈,肯定能做到,她也就没再为难陆执,告诉了他云若身在何处,以及日后的打算。
知道了人在哪里,还会留在京城,他一下子松了口气,庆幸人没走远,他还能找得到。
她要陪好友,陆执也不好前去打扰,将自己这处早先购置的私宅交给了殷灵,没让殷灵提及他,怕云若知道了不接受。昨儿个殷灵告诉他云若已经打算搬进去了,他当完差就来找她了,不料等到天黑了都不见人,本打算今夜再见不到人就去找殷灵麻烦,还好一来就见她院子里点起了灯。
陆执囫囵说了个大概,云若听完勉强买了账,想起殷灵拿了很多图纸给自己挑,心下一惊:“那么多间宅院,你怎么就确信我会选这间?莫不是你都买下来?”
那么多?
两人一合计,想着大致应该是殷灵也为她准备了宅子,只不过云若偏偏在就挑中了陆执准备的这一间。
无论怎么说,现在云若确实是住进了陆执的宅子,她很喜欢此处,还用心地计划着布置,眼下让她换,她也有些不舍,这样想着,云若起身走向梳妆台,从里面拿出准备好的银票,还多添了两张,递给陆执。
陆执没接,用眼神询问她什么意思。
“既然你就是这个宅子的主人,那我要买,不得把钱给你?”
看他眼中多了寒意,云若一紧张结巴了一下:“你,若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添。”
话音刚落,陆执忽的站起,向她靠近,云若边退边继续和他谈判:“不卖的话,租也是可以的,这就当租金。”
云若的背抵上了柱子,退无可退,人还在朝她走来,她蓦地抬高手,银票扫过了他的下颌,陆执总算停了下来,再往前一小步,两人就要贴在一起了。
明明知道说出来的话会让他不高兴,但她还是要说,陆执真是拿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不拿这钱,她定然住得不踏实,于是随便抽了几张。
“这些就够了。”
云若还要开口,被他一个眼神看了回去。
陆执抬眸望了望高悬的月亮,知道时候不早了,他垂首看她,眉眼带笑:“今夜我能宿在此处吗?”
第57章 喜欢我只珍视自己的心意
银白的月色透过窗纸洒进堂内,站在这其中的陆执周身像是被镀上一层柔和,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只是,云若却不敢。
诚然世子那句不会让她知道陆执对她不是全然没有一丝情意,这令她心中欢喜,但云若很快又记起镇国公与庄丞相的话,不日两家敲定此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是世子不想,恐怕也不是他能轻易左右的。
怪只怪云若出身卑微,即使脱了奴籍,也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攀上镇国公府的世子。
就算世子有心,最多也就能给她一个妾室身份,她虽钟情于世子,但她不愿为人妾室,把自己拘在那方寸天地,日日看主母脸色讨生活,明争暗斗,好生没趣。
虽然这几年,因着世子的缘故,她没见过什么后宅斗争,可是这种事她听了不少,如若有朝一日她也成了其中之人,云若不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倒不如一个人了无牵挂,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可以随心而为。
这世道,女子想要安身立命本就不易,她现在既可以不依附别人而活,何不试着自己走一走。
是故就算听了世子那番话,她也没敢多想,没敢追问世子究竟是何意,其实也有害怕世子真说出纳她为妾的话,会让她因此伤心却还是难舍心中那份喜欢。
念及此,云若已在心中拿定主意,既已离了府,那就要与世子划清界线,不能再有任何纠缠。
见她迟迟不语,陆执又添了一句:“什么都不做,我只想睡在你身边。你不在这些日子,我总睡不好。”
此话不假,在她离开的这阵子,陆执想了很多,其中最要紧的一点便是,陆执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失去云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眉眼也耷拉了几分,像是在倾诉委屈。
云若看他这样,心中不免生了丝怜惜,可她还是坚定着要划清界线的念头,语气生硬:“不行。”
云若看向陆执的眼眸淬着眷恋,说出的话却带了点无情。
陆执一下撇了嘴角,问她:“为何?”
云若移开视线不看他,和他讲着道理。
“世子,如今我已不是你房中之人,你我二人已无任何关系,且不说您是新科状元,礼部主事,国公府世子,我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此间寒舍,怎敢让您屈尊于此。”
“已无任何关系?”
明明云若是平常的语气,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她像是在诉诸不满。
他眉头微蹙,单手扶上柱子,将她半圈在身前,“看来你刚才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云若微不可察地往另一边挪了挪,下一瞬他的另一只手也撑上了柱子,这下她完全被圈住了。
在他如炬的目光下,云若不敢抬眸,她吸了口气,目视他胸前黑色的衣襟,问道:“不知世子说的是哪句话的意思?”
一声细微的叹息响起,陆执不知道,眼前的小家伙怎么就养成了这聪明又不聪明、胆大又不胆大的矛盾性子,本想引着她自个儿开口发问,眼下看来他还是别同她绕关子了。
“我说,我不会让你做一辈子的通房,因为我想娶你为妻。”尾音落下,陆执明显感受到眼前的人怔愣了,她终于抬眸看他,眼中是惊滞的空洞。
好半天才将他重新看进眼里,小嘴张张合合,最后呆呆说出了一句:“给您喝的是过午茶,不是烈酒啊…”
言下之意,说他此刻不清醒呢。
陆执忍不住垂头低笑,好一会儿,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越发奇异,陆执直接吻上了她的唇,没等她推拒,挤进她没有闭紧的牙关,缠上她不知所措的舌,将刚才那点苦涩的余味渡给她。
“不是酒,我现在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云若这会稍稍从陆执突然表明的心迹中缓过了神,内心因为他那句想娶她为妻久久不能平息,可是她始终不敢沉沦这份温情,她怕自己一陷进去便无法自拔,届时他若抽身离去,那
她会落得何般境地?
“国公已与丞相商议不日便要定下你与庄小姐的婚事,你们二人各方面都是良配,我只是一个庶民,怎敢肖想世子的妻子?”
陆执将她唇上的湿意抹至唇角,看着她朦胧的眼眸,温声说着:“我不会依父母之命娶不爱的女人。什么门第、家世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珍视自己的心意。旁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可不是什么乖乖孩子,只要我不想,没人能左右我的决定。”
“还有,”陆执轻轻摩挲她脸颊的肉,这才发现她好像瘦了些,他继续纠正她话语里的错误,“你和我不是毫无关系,我们是相互喜欢的关系,不是吗?”
陆执嘴角扬着笑,虽然带着问意,但眼眸里全是确然。
云若甫一张唇,就被他手指抵上,“你只需告诉我,你喜欢我,是也不是?”
此情此景,云若说不出违心的话,她轻轻点了点头,陆执看了,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这就够了。”唇上的手指放下,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矮身下来,云若以为他又要亲自己,下意识闭上了眼。
陆执看着她轻颤的眼睫,无声地笑了。
唇上没等来柔软,反倒是额头抵上了温热。
云若睁眼,陆执的俊脸占据她所有视线。
“云若。”他唤她,语气较之方才,郑重了许多,“你若是信我,便在此处等着,等着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妻。我以我的前程、我的性命担保,你愿意相信我吗?”
前程性命这些太过沉重,听得云若心中一滞,她不知道自己竟能和这些相比,她明明是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的贱民,哪里比得上他的前程,他的性命。
云若从来不知道,陆执把她看得这样重。发现自己喜欢陆执后,困扰她更多的是害怕,怕他在自己心中分量越来越重,怕自己在他心中没有分量,怕自己哪天也做出同话本中那些为情所困的痴女一样的傻事,所以她一直避着这份情,只盼着自己能早日脱身。
可如今他这番话真是牢牢将她束住,一点不想挣脱了。陆执没说他要如何做,但云若知道他想娶她为妻,绝非易事,但她这会胆子大得想信他一回,大不了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世子不必赌上这些,反正我暂时也没想去别处,在这里等等世子也无妨。”
她语气轻然,好像与陆执说的不是同一回事,但是陆执知道这回她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那便足够了。
他的鼻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笑道:“那说好了,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
“嗯。”云若搂上他的腰,陆执也顺势将人拥进怀里,他埋首至她肩颈,闻着让他安心的清香。
半晌,他闷声问:“所以,今夜我能宿在此处吗?”
带着点余热的夏风吹过,陆执站在阶下看着欲关门的云若,觉得多了几分萧瑟。
“夜深了,世子早点回府吧,别耽误了明日当差。”
朝他挥了挥手,不管他如何严肃的神情,云若关上了门。
陆执听着她往方才指给她看的暗门去了,啪嗒一声,暗门也被她锁上了。
左行挠着脑袋走到陆执身边,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左行以为,云若突然一声不吭地走掉,肯定是对国公府有所不满,但平素她基本只在承熙院,不满的多是承熙院,可她与院中的人都很交好,没见和谁急过眼,看她什么都没带走,特别是世子特地命人打造的那支簪子都被世子拿在手里,而世子知道人的下落了还不赶紧找过来,左行觉得云若离府多半是与世子有关。
云若在不在国公府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就想知道云若会不会因为世子连带着不跟他玩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是有点惋惜没了这么个好朋友的。
“世子,你和云若说清楚了吗?我以后还能来找她玩吗?”
陆执不知道比起他和云若如何,左行竟然更在乎云若还会不会和他一起玩,真是养了个没心肝的东西,没看到他都被赶出来了吗?
“不能。”陆执说着,转身离开。
左行惊呼了一句为什么,跟上去要原因,陆执一瞪,他就老老实实闭了嘴。
翌日,云若正在书房写话本,就听着有人在敲门,一打开门,就见着左行乐呵呵和她打招呼。
云若应了他,见他身后跟着人,正问他怎么来了,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就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进了院子。
“世子说你府上没什么东西,让我们来给你送点。”
人进来得太突然,云若错过了拦人的最好时机,这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停往她各个房里塞东西。
云若把左行请进来,看他身后还多了两个姑娘,年岁看上去和她一般大。
看云若盯着自己身后看,左行立马和她介绍:“玉珠、玉玲,你一个人住着,不免孤单无趣,有人给你做个伴也好。你平日里不是要写话本,那多费心费力,可以让她们帮你打扫打扫,烧水沏茶,做做饭什么的。”
左行没直接说是丫鬟,只说作伴帮忙,云若知道这肯定是陆执的心意,也没拒绝。
这宅子她一个人住着确实有点大,有人陪着是会安心些,两个姑娘看上去青稚,对上她的目光,都是腼腆地笑着,应该是好相与的。
左行一行人安置好新添的东西,没多留,左行和她说好得空了就来找她玩后就带着人走了。
留下云若和两个局促的丫鬟面面相觑,云若和她们通了姓名。
跟她们说了不用拘谨,也不用守什么规矩,三人像朋友般相处就好。
两个人只说好,但是还是低眉顺眼,有些胆怯,云若想着才相识,等以后相处久了就好。
云若和玉珠玉玲两人一起清点左行送过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安放到合适的位置。
收拾好正房,云若又去了书房,见里头摆了两大箱书和不少字画,想着陆执倒是舍得。
将书都摆在书架上,云若又把字画打开来看,喜欢的就挂起来。其中多是陆执的手笔,曾挂在陆执房中的那幅林溪鹿饮图也在,云若环顾四周,最后把它挂在了书桌对面的那面墙上,她一抬眼就能看到。
她还没理完书房,玉珠收拾好了厢房,拿着一张弓过来找她。
“姑娘,这个放在哪里合适呀?”玉珠觉得这挂在厢房好像不妥,这东西摸起来就很贵重,她又不好乱放,只能来问云若。
云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次出游,陆执比试赢下的彩头,当时被他送给了徐舒柏,她说着要把它挂起来观赏,没想到陆执真去找人要回来了。
云若想着他这小孩子耍赖般的行径,忍不住轻笑一声,玉珠被她笑得一脸疑惑。
“给我吧。”
云若敛了笑意,从玉珠手中拿过那张弓,站上还未搬回原处的椅子,让玉珠帮忙找个合适的位置。
左移右挪半天,总算和那幅画对上了,云若将弓挂上去,走到玉珠的位置一看,正正好,虽然不是同样的东西,但是相对而看一点也不违和。
玉珠不懂这些,但她看着也觉得很自然,云若和她相视一笑,两人继续整理起书房来。
这下云若昨夜写的那些要买的东西也不用买了,陆执不仅都送来了,还带了很多她用不上的东西,昨儿个还显得空荡的宅院,这会看上去有些拥挤了。
傍晚
的时候,云若才和玉珠玉玲吃过饭,正在收拾碗筷的时候,陆执来了。
见此情景,陆执倚着房门感叹:“怎么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一口热乎饭。”
云若见他,也没多想,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那个又字像是刺痛了某人,陆执蹙眉眯眸,正了身形,慢慢朝她走去。
“什么叫又?不欢迎我?”
玉珠玉玲识趣,麻溜收拾好退下,要带上门,被云若制止。
这太阳还没落山,关门闭户作甚。
“哪里是那个意思,世子可别冤枉我。”
陆执哼了一声:“就算不是不欢迎,那也肯定是不期盼我来。”
云若品出点味,这样的陆执倒是鲜活少见,其实闲下的时候,云若也有想过他何时会再来,不过她偏不这么说。“期盼你来做什么?我今后都忙着呢,哪有闲心想这些。”
“嘶。”小丫头现在翅膀硬了,不仅不哄人了,还净说些让人心寒的话。
陆执站在她面前,云若一点也不怵,抬眼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陆执一把将人抱住,低头含住她的唇,他还没动作,她倒先探了进来。
陆执勾起唇角,心道,还好,嘴还是软的。
由她这个主人尽了兴,陆执才钳住她的下颌反攻了回去。
唇瓣分开的时候,两人喘息都重了几分,云若抱着他的腰,问他要不要用膳。
陆执轻笑,真当他是来吃饭的。他今日还有差事未办,不能在此久留,他只是路过附近,忍不住过来看看她。
没想到这丫头竟一点也不念着他,真是让他心有不甘。可是一转念,不念着也好,那说明她有自己的事要干。
说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云若赶紧催着他离开,还让他以后无事不必常来,不然影响不好。
陆执嘴上说着好,心中却不这么想。
往后的日子,陆执几乎日日都来,有时候待不了一会儿他就会走,有时还能和她一起吃顿饭,不管云若怎么说,他嘴上应着,次日他还是要来。
不过这日,云若想着他前一日说,他今日要出城办差,回来的时候怕是会晚,就不来找她了,云若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眼下夕阳西下,真没人来,她还有些不习惯。
云若用过晚饭,和玉珠玉玲她们在院中纳凉,玉玲手巧,做了消暑的小食,三个人边说话边吃着,那叫一个舒坦。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迟疑的敲门声,三人皆是一愣,玉珠一边说着会不会是世子来了,一边放下手中的吃食去开门。
云若轻笑:“不是说今日不来吗?”
玉玲猜测:“说不准是提前办完事了?”
云若看着桌上吃得差不多的小食,问玉玲有没有多做,见她点了点头,云若麻烦她去厨房再拿些出来,玉玲应了声起身离开。
那边玉珠开了门,发现门外并不是陆执,看着眼前的人,玉珠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门外是两个女人,一个稍显年轻点的扶着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皆穿着粗布麻衣,身上风尘仆仆,两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脚上的草鞋已经磨破,老人佝偻着背,一只手杵着拐,玉珠越看越觉得像是乞丐。
“敢问姑娘,林四娘,是不是住在这儿?”
第58章 祖母此情此景,她倒不希望被他看见……
林四娘?
玉珠打量起眼前的人,拿不准她们的身份。
她们的主子名唤云若,但是偶尔听得世子会叫一两声四娘,云若也会应,想着可能是姑娘的乳名,能这么唤云若的,应该都是亲近之人。这两人看上去都像是云若的长辈,但是相处这么久以来,除了沈家小姐和君子台掌柜,玉珠还未听云若提起过旁的亲人。
在玉珠打量二人的时候,那两人也在打量她。
瞧她身上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料子,那光亮的,应该值不少钱,头上带了几个银簪子,花上还镶了珍珠,看这身行头怕是不便宜,不知道是何身份。
“你们是?”
两个人交换了视线,既然没说这儿没什么林四娘,心中大致认定没找错地方。
老妇人看着眼前稚嫩的小姑娘,扔掉手中那根随手拾来做拐杖的枯枝,颤颤巍巍上前,饶是有人扶着,玉珠都怕她站不稳,连忙伸出手,一下子被老妇人抓住她了手臂。
只见她摆出喜极而泣的样子,嚎着嗓子哭诉。
“小姑娘,我是四娘的祖母,她是四娘的亲娘,我们一路北上寻亲,吃尽了苦头,两只脚都快走断了才找到这儿来,麻烦你带我们去见四娘吧……”
老妇人说得恳切,沟壑纵横的脸挤皱在一起,让她看不清老人的浑浊的眼睛,只听到她嘶哑的嗓子哭得哀戚,旁边那个饱经风霜的妇人也跟着抽搭。
玉珠哪见过这阵仗,整个人茫然地扶着怀里的老妇人,生怕她那佝偻的身子一不小心就跌坐在地上摔着了,想先安慰两人的情绪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老人家您别哭,我家主子是叫四娘,但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四娘,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告知我家主子再来和您确认可好?”
老妇人往自己儿媳妇那儿递了个眼色,看来那位贵人说得不错,四丫头果然野鸡摇身一变成了凤凰,竟还当上主子,使唤起奴婢来了。
知道眼前这小妮子是四娘的奴婢,林老妇收敛了情绪,一个奴婢都能穿戴得那么好,那四娘如今岂不是穿金戴银,过上了富人家的日子!
想到这,林老妇心中暗喜,想着自己很快也能过上这种日子,一下子脊梁骨都挺直了。她松开这丫鬟的手,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再开口,语气已经没了刚才的凄惨。
“那你快叫你家主子出来和我们相认,然后请我们进去吧。我们为了寻她,赶了快一个月的路,眼下正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呢。”
玉珠的手还僵在半空,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老妇人突然转变的态度,迟疑着收回手,隐约觉得这老妇人面相看起来就不是善茬,正想着要不要先把人赶走,再和云若说这回事,后头就传来了云若的声音。
原来是云若在院子里隐约听到哭声,而玉珠开个门去了那么久也没回来,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她赶紧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玉珠正欲转身和云若解释,不料被身后的人挤到了旁边,再一抬眼,两个人已经进了门,那老妇人则是直接扑进云若怀里,也不管自己一身风尘是否会沾染到她身上。
“四娘,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云若僵直着身子,任由身前的人搂抱着,两步开外,那个生养她的女人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怯生生地站在那儿,以粗布擦拭着泪,一对上她的视线却立马低下了头。
自打她被祖母卖了之日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见着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人。
看着眼前这张全是褶皱的脸,掬着可亲的笑,一口一个四娘地唤着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殷切,这些曾经祖母只会对弟弟露出的模样,如今也在她面前做出来了,云若却没由来的觉得胆寒。
没听见云若说话,林老妇离开她的怀里,但手还是死死抓着云若,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样。
刚才在门外乍一看,林老妇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她家的四娘,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水灵了,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料子摸上去别提多软和了,还有头上的这些个簪子珠花,手上居然还镯子,俨然一副小姐做派。
进了宅子才发现里头的宽阔,把儿子孙子接过来住完全不是问题,没想到她老了还能看到林家发达,这下她死了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四娘,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我是祖母,她是你娘啊!”
看着云若直愣愣的眼神,林老妇一点没觉得心虚,一个小丫头片子,再怎么厉害能神气到哪里去,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养大的,她不信这丫头能不顾及
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玉珠见云若呆滞在原地,但没有推开老妇人,也没有否认她的话,明白老妇人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她们真的是云若的家人。
云若一直一言不发,场面有些微妙,玉珠连忙先将两人请进屋内。
最初的惊愕过后,云若的思绪开始回笼,祖母和母亲怎会突然上京来?
当时祖母讲自己卖给牙婆的时候,她也在场,祖母全然不关心自己会被卖往何处,只盼着能多卖点钱。
在没进霓裳阁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买来了京城,祖母她们如何知道,而且这偌大的京城,她们又是怎么寻到她这府邸来的?
眼下云若平静下来,愈发觉得祖母和母亲的到来很是蹊跷,不知两人意欲何为,她目前只能小心为上。
她随后进屋的时候,两人已经落了座,但是目光却在不停地打量屋中的陈设,视线扫过一些玉器,眼里不自觉闪着亮,手脚蠢蠢欲动,看着云若进来,才没直接上手。
玉玲端着小食过来,见突然多了两个乞丐般的妇人,一下子楞在了原地,才向云若投去疑惑的目光,就听林老妇开口:“是吃的吗?快拿过来,赶了一天的路,我和你娘还没吃上一口东西呢。”
见云若点了点头,玉玲才把小食拿了过去。
林老妇一看,一小碟白花花的糕点,这有什么好吃的,看这府中陈设,怎么也是不愁吃穿的样子,就拿这点东西,当打发叫花子呢!
心中虽然有气,但林老妇并未表现出来,毕竟三年未见四娘,不知道如今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性子有没有变,眼下得先试探试探。
“四娘啊,祖母好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就这点东西,哪够我和你娘吃的,你再让她们做点吧。”
云若也想知道她们的来意,只能先顺着她们,吩咐玉玲去厨房烧几个菜。
见丫鬟老老实实去烧菜了,林老妇漾开了笑,她招呼着云若坐下说话,摆了几分主人的姿态。
云若没说什么,坐到了二人的对面,两人衣衫褴褛的样子,云若有些终究有些不忍,让玉珠帮忙替她们换了身行头。
等衣裳换好,玉玲也备好了饭菜。两素一荤,都是些家常菜,谈不上丰富,但是油水很足,这是林老妇和林母这几十年都没吃过的。
待两人狼吞虎咽的时候,云若这才和两人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们怎么来京城了?又是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
闻言,两人快速滑动的筷子顿了顿,林老妇拿着碗筷的手缓缓放在桌上,叹了口气:“你五妹前阵子病了。”
听她提及五妹,云若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林老妇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们本想就这么让她去了,但是当初和你一道被买走的同村的那个张家丫头,似乎也是被卖到了哪个好人家,发达了之后神神气气回了村里。”
祖母说的张家丫头她知道,是和她一起进的霓裳阁,只是没和她分在一等,云若先被杜姨娘买走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你娘本想向她借点银子去给你五妹找个大夫,结果那丫头说你如今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里做丫鬟,怕是混得比她还好,说我们自家女儿都不帮忙,她一个旁人哪有上赶着替别人家女儿帮衬的道理,就不愿借钱给我们。你娘虽然是个闷葫芦,但终归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这才急匆匆拉着我上京城来寻你,想让你救救你五妹。是不是?”
说到最后,林老妇还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一口一口扒拉饭的女人,林母连忙应了声:“对啊,四娘,你五妹她现在情况不好,急需银子救命。”
若真像她们说的那样,那张家丫头最多只知道自己被卖到了镇国公府,可是她离开镇国公府搬到这里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她们怎么能找上门来。
“你们去过镇国公府了?”云若问到。
两人面面相觑,林老妇一脸茫然:“什么镇国公府?我们哪知道这个,都是那个张家丫头说的,我们听了她的话,按着她指的路线找过来,真就找到了!恐怕也是你和你五妹姐妹情深,老天爷都在帮忙,没让我们走弯路。”
这下,云若可以肯定两人的到来绝不是像她们说的那样简单。倘若五妹真的病了,她们只会巴不得五妹早早去了,就算真想救,哪里会舍近求远跑这么远来找她,这背后肯定有猫腻。
云若未置可否,只让二人先吃饭。等她们停了筷,云若开始赶人:“祖母,你当时把我卖给牙婆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林家的女儿了,五妹的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你们这次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云若话还没说完,林老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甩开林母拉着她袖子的手,打断她:“四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混得好了,当上有钱人家的小妾了,就忘了根了?你男人在哪里,让他出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平时是怎么管教你的,竟让你变成了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林老妇也是没想到她都说上五娘了,四娘竟然不为所动,还说什么不是林家的女儿,狗屁!她身上留着她林家的血,死都是林家的鬼,想起那位贵人说,四娘为了攀上有钱人家,给人家做妾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一怒之下也就口不择言说了出来。
而她向来是个泼辣性子,她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不好惹,嘴上不把门,眼下骂得还算是好听的了。
玉珠玉玲还是第一次遇上林老妇这种人,眼见人气急败坏骂起人来,还骂得如此难听,两人上前护着云若,想帮忙还嘴,但却被云若止住了。
林老妇这种人越有人和她吵她越来劲,云若早已习惯了这种谩骂,脸上没什么波澜,她注意到林老妇话语间的漏洞,问:“是谁告诉你我给有钱人家做妾的?”
林老妇现在虽然在气头上,但还是没继续说漏嘴:“还用谁告诉吗,你看看这府邸,这些金的、玉的,还有这两个伺候你的丫鬟,你一个乡野丫头,哪里能住上、用上这些东西,肯定是攀上了哪家有钱的少爷。那些个有钱人家,谁会娶你这么个臭丫头做正妻,你肯定是来京城学坏了,上赶着给别人做妾,这才有现在的这些东西。”
竟然能说出有钱的少爷、正妻这些话,云若更加觉得此事不简单,不过云若暂时想不到,两人到底是听谁说了什么,怎么直奔她来,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肯定不能让他们如愿。
如今两人看起来像是要钱,但是以林老妇的性子,云若不相信她们拿了钱就会走,她们肯定还有别的企图。
云若不想和她们多做纠缠,“我不管你从哪里听了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你被骗了。再有,我已经说了,我和林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们今日这顿饭、身上这身衣裳就当我施舍给路过的乞丐的,你们赶紧离开我府上,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云若直接让玉珠玉玲将人赶出去,两个丫鬟早就想这么做了,刚碰上人,就被林老妇一把推了回来。林老妇毕竟干了一辈子的活,虽然年纪大了,一身力气还是有的,玉珠玉玲不备,被她推得踉跄。
“好你个林四,竟敢这么跟长辈说话,还想对我不客气,我看你是忘了小时候的痛,欠收拾了!”说着,林老妇一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要去拿,玉珠连忙上去阻止,眼下的林老妇健步如飞,哪里还有刚才在玉珠面前颤颤巍巍的样子。
可是玉珠终究慢她一步,林老妇拿起掸子转身就抡到了玉珠身上,玉珠不备,被打了个正着。她这一掸子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把玉珠打趴在桌子上,疼得够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玉珠!”云若和玉玲都听到了唰的一声,知道这一下不轻,玉玲上前要去抢掸子,但是林老妇乱挥着,她还没靠近就被打了几下,疼得不敢伸手。
云若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生生挨了几棒子,一下子抓住掸子的另一头,林老妇一下子挥
动不了,一双浑浊的眼狠瞪着云若,云若心中虽然有点怯,但还是怒气更多,她瞪了回去,不料林老妇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云若打得歪了脸,耳鸣头晕。
“姑娘!”清脆的巴掌声把玉珠玉玲吓得连疼都顾不上,起身过来准备帮她,可是林老妇一个眼神朝林母瞪过去,林母立马上前拦住了两个丫鬟。
“死丫头,我现在就替你老子重新管教管教你,看你还敢这么没大没小不!”说着,想抽出掸子,但被云若死死抓住,下一瞬,云若一使劲,掸子就被她夺了过来。
云若也干了十几年的活,力气不比她小,林老妇终究还是年纪大了,敌不过年轻的云若,被她带得差点摔倒。
“你再在我府上胡闹,随意打人,小心我把你送到官府那儿去。你若不想,我劝你们婆媳二人趁早离开!”
“哼。”林老妇冷哼一声,她这辈子没遇上过官老爷,她才不怵这些,“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个官差还会管老百姓这点家务事,我看你来京城这些年,真是没学点好的。”
“这里是我林家的宅子,我凭什么离开?我今儿个不仅不会离开,我还要住在这!还有,我还要你明日就找人回老家把你爹和你弟弟都接到京城来,这样我们一家子就又可以团聚了。”
云若听着她这冠冕堂皇的话,心中生了怒气,真是好不知廉耻的老家伙,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任由她摆布的林四娘了,断不可能让她把这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她果断回绝:“不可能!”
林老妇歇了这一会儿,又来了劲,见她这么不听话,撸起袖子举着手又要去打她。
林老妇始终当了云若十几年的长辈,她要打,情急之下云若没有还手的意识,只伸手去挡,但有人先一步抓住了她挥在半空的手。
“哎哟!”
林老妇被人掀翻倒进椅子里,林母连忙过去扶她,却被她扫开,再一回头,看到了一个一身黑色衣裳手拿佩剑的高大男人。
“左行?”
云若没想到左行会出现在这里,他既然在这里,那是不是世子也来了?
此情此景,她倒不希望被他看见。
左行低声说了一句世子还没办完事,云若这才收了分散的心神,先专心解决眼前两人。
林老妇看着两人说悄悄话,看那男人穿得也不错,还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少爷,她破口大骂:“还说自己没给别人做小妾,你们两个当我这把老骨头眼瞎是吧,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当我看不到吗?”
左行听这老东西这般胡言乱语,平常惯爱嬉笑的人也板起了脸,“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说着,左行拔出了手中的剑,寒光凌厉,林老妇被吓得连连后退。
说来说去,她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她这辈子哪里被人用剑指过脑袋,这下被林母搀着,腿都打起了哆嗦。
“你这是干嘛,天子脚下,你敢乱杀人,小心坐大牢!”
这会倒是想起用官老爷的威风了,但左行一看她就是个纸老虎,不和她废话,只问云若是不是要把她们赶出去。
云若盯着林老妇和林母胆怯的眼神,心中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听到没,识相点的赶紧走,不然——”说着,左行的剑往前逼了几分,林老妇差点被身后的椅子绊倒,她恶狠狠瞪了云若一眼,只说了一句“死丫头你给我等着”,连忙拉着林母走了。
左行追出几步,看人已经出了院子,这才回去,看三人都带了伤,准备去给她们买药。
“左行,”云若叫住他,“先不必顾着买药,你且跟着她们,看二人往何处去了,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
左行面色凝重了几分。
“我怀疑她们背后有人指示,麻烦你帮个忙,探查一下。”
说什么麻不麻烦,不论别的,云若也是他的朋友,他帮个忙是应该。
左行答应后,到了门口才想起自己这趟目的,他告诉云若:“世子说他的差事还没办完,今夜来不了了,让你别等他。”
云若心里嘀咕着谁等他了,一天天干着正事还想着这些,不过也多亏了他今派了左行来,不然的话不知道要和林老妇纠缠到何时,要是真让她二人赖在了府上,怕是不好找她背后的人。
心里这么想着,她嘴上还是回了句知道了,让左行赶紧跟上。
待左行走了,三人才开始收拾残局,刚才一番打斗,不少东西被林老妇扫落在地上,收拾好了,三人又互相掀了伤口来看,从箱子里找出了药,互相上了药。
原本三人还在院子里悠闲地纳凉,不成想突然遇上了这档子事,云若觉得很对不起玉珠玉玲。
即使云若没说,玉珠玉玲二人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也怪不得云若,而且她们两个作为丫鬟,今日没有保护好云若,心中难免愧疚。
几人互相宽慰,等了许久,总算等来了左行。
“果真如你所料,我想她们应该确实是受了谁的指示。”
第59章 闹事柴还得添,这把火还得烧得再猛一……
依左行所言,他一路跟着两人,先是到了一家客栈,应该是早就定好了房间,直接进去,没有小二拦着。他走的时候打听过,探知这二人已经来京城好几天了。
左行行至二人所在的房间窗外,隐约听见她们说起什么贵人所言不假,商量着什么按那个人的计划接着进行。
林老妇和林母说话小心,倒不是察觉自己被盯上,而是从未出过远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点草木皆兵。
之后便是林老妇对林母的责骂,说她无用,只知道站在旁边看,一点忙都帮不上,还问她想不想翻身过上好日子,做上京城公子哥的丈母娘,让村子里那些看不起他们林家的人都无话可说。
只提及贵人,看来那人应该比较谨慎,没向祖母她们透露自己的身份。至于这个做京城公子哥丈母娘的说法,怕不是那人以此诱骗林家,让她们以为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这才巴巴赶上京来。为救五妹的说辞,云若是一点不会相信的,如果是这个缘由,云若还觉得可能性大些。
看自己刚才提起镇国公府,两人的反应,说不清她们知不知道她们口中的京城公子哥是谁,但是祖母方才还误以为她与左行有什么,想来是不认识。
这人既然能费尽心力将她的家人寻来,必定有其目的,如果说是针对她的,未免也太过大费周章。
莫非,是冲她身边人来的?
与她相关的人不多,如若真是如此,恐怕很有可能与世子有关。
念及此,云若神情肃穆,她不知道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祖母她们的计划是否会伤及何人。
想着这些,云若翻了好几个身,心中总是不踏实,身子困乏,但却不敢睡。
今夜无月,闪电划过夜空,白烁的亮刺得她拉过被子蒙上头。风拍打着门窗,一阵闷雷声响起,过后云若隐约听到衣裳摩挲的簌簌声,惊得从床上一个挺身坐起。
“谁?”
又是一道白昼般的亮光,云若看到了一身黑色劲装的陆执站在几步开外,警惕的心瞬间落了地。
“吓到你了?”
“嗯。”云若确实被吓到了,他这一声不吭摸进姑娘家闺房的坏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陆执见吓着了她,不再慢吞吞地挪着,大步上前,几下脱去了自己的外衫,把人挤到了里边,自己卧在了外面。
“不是说事情还没办完?这么晚了也不回府?”
他动作太快,云若还来不及拦,人已经抢了她半边被子,她只好往里挪了挪,害怕那点位置不够他躺,可别把世子摔着了。
才挪了一点,就被人拉住了,他微微用力,云若半趴在他身上,被他搂住了腰。
“事情办完了。”他说,“想你了,就来了。”
陆执就这么直白地说着他
想她,云若一晚上的愁绪被冲散了些,她也抱住他的腰,在他胸膛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轻声说了一句:“我也有点想你。”
本以为他听了会欣喜,但他只是把她的手抓到面前,撩开她的衣袖,借着外头的亮光看到了上面乌青的淤痕,心中被揪了一下的疼。
这些年,都没让她受过什么伤,她的祖母倒好,一来就把人打成这样。
“疼不疼?”
这点伤只是看上去严重,起初那几下疼过劲了也没什么了,云若回他:“不疼。”
陆执把她的手放至胸前,叹息着:“撒谎。”
“好吧,其实有点疼。”云若顺着他的话说,“世子要给我讨个公道吗?”
“你说,想让我做什么?”公道自然是要讨的,他也听左行说了对方应该别有目的,不止是针对云若来的。只是她们终究是云若的亲人,不知道云若是个什么态度,如果云若心软,他总归要顾及她的心情。
陆执这么一问,云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且,抓出把她们引来的幕后之人才是更重要的。
云若用手指绕着他的襟带,说道:“先看看她们究竟想做什么。不管她们想做什么,都不能让她们如愿,到时候断了她们的念想,让她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云若最清楚,像祖母这样的人,有过希望之后再发现绝无可能,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陆执心想果然是个不知道狠心二字如何写的小家伙。
铺垫了许久的雨终于下起来了,屋内的两人相拥着,享受着这份安宁。
想起自己猜测的,害怕会对陆执造成影响,云若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带着担忧:“我怕她们的目的不简单,世子你能不能派人注意着她们,我怕她们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真不知道她怎么还担心起自己来了。陆执抚上她的脸,说道:“知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我便派些人保护你,今日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云若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执办完差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本打算宿在城外,但听了左行的话,他放心不下,还是赶了过来。看到人了,心中的石头才落下,这会子温香暖玉在怀,困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我床都捂热了,今夜就别赶我走了吧。我眯一会儿就去上朝,不吵着你。”
话这么说着,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让人想赶也赶不了了。
云若没说话,只是帮人掖好被角,轻轻躺在他的身侧,默许他占去她的半张床。
翌日,陆执前脚刚走,后脚他的人就来了云若这,四个高壮的男子穿着家丁的衣裳,装作下人的模样在她院子里干些杂活。府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云若还有点不适应。
林老妇和林母午后又找上了门,看到开门的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一时都有些畏怯,本来神气的林老妇一下弱了气场,她低声下气说着想找云若好好聊聊,但下人谨记陆执的命令,没等人把话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人也不敢像昨日那样放肆,反而摆出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态度,在门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四娘,我们林家生养你一场不易,没好好教导你,让你不清不楚做了别人家的外室,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跟着别的男人,祖母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言辞恳切,说到最后还带了哭腔,几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只有云若听得里头的假惺,平白恶心。
但是过后,云若觉出里头的不对劲,讨说法,她要讨什么说法?
再打开门的时候,外头已经没了人影,心中升起不好的念头,匆忙带着人往镇国公府方向去了。
远远望着,镇国公府一片平和,不像有人闹过事的样子。
带着疑惑往回走,走至去丞相府的那条街的时候,听到来往的路人议论纷纷。
“那个老婆子说她的孙女是陆世子的外室,可信吗?”
“谁知道呢,不过陆世子不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不找旁人就找他,怕是有几分可信。我就知道,那些名头都是虚的,哪有男人真能像谪仙一样,这陆世子也是个俗人。”
“名头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要我说,管别人作甚,自己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我倒是好奇这能把陆世子迷倒的姑娘长什么样子,若是绝色,那陆世子还舍得让她只做个外室吗?”
“别管什么外不外室了,不是说今日陆家和庄家好事将近,今儿个镇国公都上门来提亲了,结果闹成这样,且说这门亲事能不能结得成吧!那外室再怎么绝色,肯定也抵不过庄小姐啊!”
“你说得有理,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哪里比得上相府千金。”
“不过我没想到,世子竟会看上这样的乡村野妇,原来所谓的不近女色,是因为没遇上合胃口的!”
几人谈笑着走远,说到最后,发出意有所指的笑声,让人听了不快。
只是眼下云若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没想到祖母竟如此胆大,敢闹到丞相府来,还真是不知者无畏!若是被人当成贼人欲加害两位朝中重臣,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一路上听着那些人说着那老婆子可泼辣了,哭天抢地的,一口一个恳求青天大老爷做主,诉求的却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私事,还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有围观的百姓看着,竟也闹得两位大官拿她没办法。
云若赶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不像旁人说的那样局面混乱。
随手抓了一个路人问刚才闹事的人去哪儿了,听他说被丞相府的侍卫给吓唬走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在一家面馆那里见到了人。
此时的林老妇像打了胜仗的公鸡,洋洋自得地吃着东西,一点不顾滚脏了的衣裳,抬起手就将嘴角的汤汁擦在了衣袖上。
放下碗见到站在桌子对面的云若,林老妇眼中带了轻蔑。
“哟,怎么,知道我能帮你成为世子妃,就舍得认我这个祖母了?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一路找来,云若虽然焦急,但也在心中理着今日这一出为何会发生。
眼下林老妇闹的这一出,很可能会影响陆庄两家结亲,不过她所说的世子妃一事简直是无稽之谈,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竟然会相信这种话,被人利用得哪天丢了命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儿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云若把她们先叫回了她的府邸。
一进门,云若也不和她绕关子,开门见山问道:“谁跟你说,这样能让我当上世子妃的?”
林老妇揣着手,没给云若一个眼色,依旧嘴硬。
“没谁跟我说。”
云若怎么可能相信,没有人告诉她,她会恰好挑在两家议亲之时上门闹事,她都不知道今日镇国公会去丞相府,她一个才来京城几天的外乡人,怎么能准确找到人?
“祖母,你清醒点吧,林家想攀上陆家,简直是白日做梦!别说是正妻,连你瞧不起的妾室都是奢望!”
林老妇哪里听得进去云若的话,她现在一心想靠着云若攀上好人家,这样整个林家就能过上村子里那些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她的宝贝孙子以后也不用跟着吃苦了。
“你说什么鬼话!我管他多么富贵的人家,睡了清白人家的女儿,还不给名分的事,我老婆子这辈子就没听说过!你不争不要是你没本事,不是我们林家没本事。要是让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你连个妾都做不成,我这张老脸往那儿丢?”
云若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她真是鬼迷心窍了,不知道权贵的厉害,随便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们这些蝼蚁般的平民,她今天捡回了一条命还不知道珍惜。
云若冷静了一下,这些和林老妇说不通,那她就换一种方法。
“你真以为我不想嫁个好人家吗?你可知我是被那家人赶出来。”说着,云若故作伤心,语气无奈,“祖母,你知道你今天冒犯的是谁吗?”
林老妇被她这番转变弄得摸不清头脑,但还是挺着胸,嘴上振振有词:“我管他是谁,反正我是占理的,老天爷来了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云若长叹了口气,带了点哭腔:“老天爷管不了他们!他们都是天子跟前的人,手中有的是权势,想杀人随便找个由头就是了,更何况像你这种外乡来的,你今日扰了他们的好事,当下没把你怎样,是因为青天白日 ,众目睽睽,暂时放你一马。等夜间派人抹了你的脖子,把你丢到乱葬岗去,连由头都不用寻,谁会关心你一个老太婆的死活!”
林老妇被她这话说得是又气又怕,她本来不信云若的话,但看她一脸悲然的样子,想起当时那些人还未拔刀,那些围观的人就被吓得连连后退,林老妇开始后怕起来。
其实她哪里知道她今天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只是有人告诉她,搅黄了这门亲事,云若就有可能当上大户人家的主母。她当时见了那座宅子,两只浑浊的眼都被富贵得清亮了几分,一时只想着一定要攀上这样的好人家,完全没想到这些人是不是她惹得起的。
见林老妇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漏了怯意,云若知道暂时是唬住她了,于是她紧接着问道:“祖母,你真当四娘出来几年就忘了本吗?只是如今我自身也难保,所以才那般对你和母亲,只希望你们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被人利用了,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些馊主意,你都要被人推进火坑了,再不说,我如何能帮你?”
云若假装关心她,这般情真意切,说到最后还为此心急,林老妇一时也拿不清情况了。
说到底,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平时的豪恒也只是仗着那点子阅历可以在一个小村子里打压打压后辈,如今来了这富贵危险的京城,她那点子威风早就耍不起来了。
真怕自己若死在这遥远的异乡,再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不能埋到林家祖坟的位置,林老妇一下子慌了神,终于开了口。
“是有人和我说,你攀上了好人家,那家公子喜欢你得紧,只是苦于父母要给他安排别的婚事。若是我和你娘肯上京来为你撑腰,搅黄了这门亲事,那你就可以嫁给显贵,我们林家也就能跟着发达了!我们能到这京城来,知道你的住处,今日我能找到那儿去,都是他帮的忙,出的主意,但是我不知道那厮是谁,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云若知道事已至此,林老妇肯定不会再瞒着自己,是她想得简单了,这种事肯定是派下人去做,主子必然不会轻易露面。
不过知晓此人的目的是搅黄陆庄两家的亲事,那便是有了方向。
林老妇这会知道害怕了,拉着云若的手求她庇护,云若一边应付着,一边在心里想着谁最有可能干出此事。
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人。
晚膳后,陆达黑着一张脸从荣安堂出来,本来打算回自己的院子,但心中有气,转身去了凝香院。
一番发泄过后,陆达抱着杜娇,等着下人抬水进来。
“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竟也处置不好,还让她兴风作浪到此时,我看陈姝这个主母是当昏头了!”
身上的火是消了,但是他心头的获还没消,此刻有温意懂事的杜娇陪着,他一点也没给陈姝这个正妻留情面。
杜娇拍着他的胸口,柔声叫他别气。
“那今日家主与丞相议亲议得如何?丞相该不会生气了吧?”
杜娇倒是巴不得这一闹,这门亲事就能作废,但很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生气谈不上,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若不是因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的,这事根本没有一点影响。亲事照议,只是有点伤了月淮那丫头的心。陆执也是,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
“既不影响两家亲事,家主就别生气了。今日家主辛苦了,待会儿就由妾来服侍家主吧。”
陆达这会子气消得差不多了,嘴上笑着,将杜娇抱得更紧,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杜娇心中早有准备,正如陆达所说,这点事可能还不足以让庄家拒亲,毕竟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算嫁进来之前没有,保不准嫁进来之后也没有旁人。如今两家人是铁了心要结这门亲,看来只能从要结亲的两人身上着手了。
柴还得添,这把火还得烧得再猛一点,这样才能烧断这根红线。
第60章 黑夜既然如此,那让这个碍事的消失不……
昨日林老妇那一闹,一些风言风语传了起来,毕竟大家都还记得新科状元游街时的气派,如今没过多久,竟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老婆子纠缠上了,单是这件事就够人谈笑了。
庄月淮昨日虽没亲眼见着自家门口的这场闹剧,但是她也听说了那泼妇说得难听,明里暗里骂着自个儿。庄月淮知道自己不必为这种人的话生气,可是还是不免听进去了一些。
“鹤回哥哥当真养了外室吗?”有通房就罢了,竟然还养了外室,还说什么陆执喜欢得紧,这让旁人听去了,免不了会议论。
采宁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两家父母要议亲,小姐不便出面,所以昨日她们都陪小姐在院子里等着好消息,不料等来的是这种让人气愤的事。
“不如奴婢去打探一下那个所谓的外室现在在何处,到时小姐你把她打发了不就好了?”
庄月淮瞥她一眼,采宁自觉说错了话。真是年纪小不懂事,说得轻松,这种事她堂堂相府千金怎会屑于去做,既显得她气量小眼里容不得沙子,又像是自己连个野女人都不如一般,那边一点动静,自己就杀上门彰显身份。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这充其量是他们镇国公府的家务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插什么手。
正烦躁着,突然有下人来报,陆世子来了府上,现在正和相爷在书房议事。
“可有听到二人在说什么?”
婢子摇了摇头,她一见着人就赶紧来禀告小姐了,没顾上这些。
庄月淮心里忐忑起来,昨日两家终归因为那一闹没把事情定下来,不知陆执此番亲自上门,是不是来和爹爹商讨婚事。
她坐立难安,索性不等,想当面问问陆执旁人所言是否为真,还有前阵子他托人捎来的信是否是他心中所想。
镇国公府设宴过后不久,陆执知晓两家意欲结亲,他特地差人送了一封信给她,庄月淮欣喜打开,不料上头只寥寥几句写着他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无意娶亲,希望她可以觅得真正的良人。
伤心之际,庄月淮心有不甘,她不信陆执对她一点情意都没有,就算没有,放眼京城,除了她还有谁能与他相配?
庄月淮没把那封信当回事,只等着亲事定下,但没想到中途好还是出了岔子。今日陆执前来,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她赶到书房的时候,陆执已然离去,只剩庄行俭在案前练字。
见到她,庄行俭放下笔,笑着招手让她过来。
“这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怕不是来见爹爹的吧?”
虽然父亲像以往一样打趣她,但庄月淮能觉察到父亲那点异样的情绪。
“爹爹,鹤回哥哥,他来和您商议了何事?”
眼下她只想知道此事,其他的都顾不上了。
庄行俭看了女儿那痴情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月淮,爹爹知道你对鹤回有意。你是我的宝贝女儿,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俩若是能成就一段佳话,我自然是最乐意的那个。”
一听庄行俭这么说,庄月淮就已经知道陆执方才同他说了什么,明眸一下涌上了泪花,“爹爹……”
庄行俭心疼女儿,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句让她伤心的话。
“可是,感情这事是不能强求的。”
豆大的泪珠滑落,女儿瘪着嘴无声地哭泣,含泪的眼眸就这么盯着庄行俭,里头说不清的委屈,看得庄行俭心疼。他起身轻轻搂住了女儿,女儿挣扎着推开他,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在一旁等她缓过伤心劲来。
庄行俭知道,女儿现在如此伤心,不止是想要的感情没能如愿,还有自己身为她的父亲却不能全然依着她的缘故,这全是因为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庄行俭都会给她,偏偏她现在最想要的,庄行俭却告诉她不能强求,心中有些落差罢了。
庄行俭不后悔娇宠庄月淮,也不觉得现在的她是在任性。庄行俭只怪自己因着男女有别,没能好好教导女儿感情方面的事。起先他内心也是希望自己百年之后有陆执照顾月淮,他便能安心地走了,所以他有意无意也在撮合两人,只是两个孩子缘浅,今生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做知己、做兄妹皆是很好的,只不过她现在有些一根筋,转不过弯来。
世间好儿郎这么多,他的女儿又不差,总有一天
能遇上命定之人。大不了他多活几年,多护上他的宝贝女儿几年,一直陪着她寻到值得托付的人便是。
现在庄月淮正伤情着,跟她说这些道理,她也是听不进去的,反倒可能越发觉得父亲不爱自己了,庄行俭只能后头再慢慢告诉她这些。
陆执与自己的老师表明他无意求娶庄月淮后,老师虽然惋惜,但终究还是答应了他,不会勉强。庄家这边算是解决了,但是还有自己这边。
陆执知道,父亲母亲虽然在很多事上面说不到一处,但两人对于他的亲事都是十分看中的,一个希望希望能帮助陆家巩固地位,一个骨子里认准了的门当户对,就算不和庄家定亲,还有别的世家可以相商,陆执必须告诉他们,他的亲事,他自有打算。
此言一出,陆达怒不可遏:“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读书,应该知晓,这是礼法里清清楚楚写着的,多少年来不都是如此!总之,这事你自己说了不算!”
陆执跪得挺直,脸上没有一点怯意,“请父亲母亲暂时不必操心儿子的婚事,儿子眼下只想在仕途上做出一番成就,求父亲母亲成全。”
陆达见他如此固执,相持半天,说来说去就是要他们别管他的婚事,不管是不是暂时的,陆达都觉得自己大家长的权威受到了冲击,他自然不会同意。
念及那个外室,陆达问他:“莫不是你真被那个什么外室迷了心窍,连丞相千金都不愿意娶?”
“儿子没有外室,请父亲不要妄加揣测。”
这种平白辱了云若名声的话,陆执自然要反驳。
陆达才不信他的话,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又觉得自己的儿子竟为一个外室分不清何事该为,心中很是气愤,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连这些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陆达冷哼一声,看着一旁冷眼相待的陈姝,说了句:“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陈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倒不觉得自己儿子是因为什么女人才拒了这门亲事,确实两家提得太急,陆执才刚入仕,想要好好干一番事业也无可厚非,她只是觉得儿子没意识到好家族的助力对仕途的重要性。
不过虽然庄家很好,但也不是非庄家不可。毕竟她和皇弟的这层身份在这里,皇弟对陆执也很看好,他的仕途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若实在对庄家千金无意,那也可以试着与别家小姐相识,只不过一定是要家世清白的姑娘。
是故,陈姝对陆执说:“你若实在不愿与庄家结亲,那便不结。想在朝堂有一番作为后再说这些事也不是不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先起来吧。”
陆达没想到陈姝竟驳了他的话,这不就是间接驳了他的面子?
啪地一声,陆达把桌子上的东西都震得挪了位置。
“他要跪就给我跪着!”陆达目视前方,没给陈姝一个眼神,“你虽有管家之权,但是整个镇国公府,还是我说了算。”
陈姝懒得与他争辩这些,把他惹生气也不请罪,高坐在椅子上,一点也不服软。
陆达最看不惯她这清高得不可一世的样子,曾经贵为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的父皇当做牵制自己的绳链下嫁给了自己,妄想靠她让他做他们陈家一辈子最忠诚的狗。
刚成婚那几年,两人没过几日新婚日子,陆达就去了边关,回来后没有柔情蜜意,对他带回来的妾室百般阻挠不让进门,还真当这个家是她说了算。这些年来两人也是相看两厌,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一对怨偶,谁也看不惯谁,但是就是因着一道圣旨牵起来的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着,互相蹉跎,怕是老死也不休了。
父和母高坐堂上较着劲,流着两人的血的儿子跪在下方,饶是外头艳阳高照,屋内也冷极了。本该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如今倒是说两句话就要拔刀相向的架势,要是让旁人看去了,不知要如何唏嘘。
三人僵持了很久,陆达犹觉陆执读书没读明白,认不清道理,要罚他去祠堂跪着清醒清醒。陆执不动,他强硬地叫人将他押到了祠堂,看着他。
这事闹得不好看,各个院多少听到了一点风声,窃喜的窃喜,事不关己的不甚在意。
晚上,陆达又去了凝香院。
整个镇国公府,只有荣安堂那块地界他不爱踏入,每去一次都气得他心绞。
杜娇早备好了饭菜,伺候他用过了晚膳,陆达听杜娇说着些体己的话,皱了一天的眉总算舒缓了些。
“那与庄家这门亲事,就这么黄了?”
杜娇在陆达面前不会顾忌这些,有什么想问的就会问,陆达也愿意说给她听。
“也不全然。”陆达说着,“起码庄小姐对那小子还是有意的,只不过庄相如今变了心意,这门亲事可能就没之前那么简单了。”
杜娇为陆达捏肩放松筋骨,试图为陆达解决烦扰。
“您不是说,世子是因为念着外头的那个,这才抗拒这门亲事,既然如此,那让这个碍事的消失不就好了?”
“嗯?”陆达看向她,眼中先是疑惑,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杜娇语气轻然,“您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也是为世子着想。世子还小,这些事看不明白很正常,您身为父亲,有些事为孩子做了决断,就是孩子们眼下想不明白,等以后自然会知晓您的苦心不是?”
杜娇这番话陆达很是受用。这种慈父的名头,旁人愿意给,他自然乐意担着。
“你这也话说得也不错,且让我再想一想。”
杜娇笑道:“妾只是随口一说,能帮上您就好。妾只知道,无论您怎样决断,都是最英明的。”
陆达朗声笑道:“就属你会哄人开心。”
是夜,更夫打着更,沿着街道慢慢走着,独自感受夜晚的幽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几声敲打,更夫又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眼尖的更夫看到前面有几枚铜钱,几步上前,嘴上念叨着今晚运气真不错,蹲下将铜钱捡起,吹去上面的脏物,收进怀里。
这下更夫的心情出奇地好,期盼着一会儿还能捡几个铜板。
又敲打了两下,才扯了嗓子,没叫出口,远远瞧见远处冲天的火光,一时慌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