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百合耽美 > 奉皇遗事 > 280、四十七 佯醉

280、四十七 佯醉

    梅道然去见秦灼时天色已黑。秦灼自个在帐里,撑膝坐在把胡床上,指了指对面,说:“坐。”


    梅道然仍站着。


    他这是听命的姿态,说明来的是萧恒的下属而不是梅道然。秦灼也就明白了他的立场:他不会说。


    秦灼并没有气馁,另一只拇指擦了擦扳指,提壶倒了碗酒,说:“连和我吃碗酒都不乐意?”


    梅道然只好坐下。


    秦灼拿过另一只空碗,一歪酒壶嘴,清酒徐徐而出,“元和末年在公主府,很多谢你的照拂。还没真正道一句谢,是我的疏漏,今日以酒相待,敬你一碗。”


    梅道然笑道:“哪里,少公言重。”


    秦灼看他,“元和十五开春,查封太平花行时,多谢统领高抬贵手。后来虞山铭要杖我,更要谢统领全衣恩情,让我大庭广众下免受侮辱。……还把他换了来。最后要出宫门,也是你放我俩一条生路,还累得自己引火烧身。”


    梅道然没想他论及旧事,一时摸不清他用意,道:“何须说这些。”


    秦灼放下酒壶,“我虽非聪明之辈,人情世故还是懂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肯多次偏帮,不过是爱屋及乌,为着他的缘故。”


    他双手捧起酒碗,轻轻叫道:“师兄。”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安个心,成吗?”


    梅道然望向他双眼,默然许久,双手接过,仰头将酒一气吃尽。饮罢,他将酒碗落下,片刻后说:“你想问他的右手。”


    “是。”


    “他先前怎么和你说的?”


    “我问他几次,他只说扭伤。他又从不讲谎,我也就信了。我前一段……有些避着他,也没同他验看,瞧他右手也能做些寻常事,便没再逼问。”秦灼顿一顿,“直到今日。”


    梅道然点点头,说:“你应该听过他从彭苍璧手底下保潮州的事。”


    秦灼颔首。


    梅道然问:“你不好奇他的代价吗?”


    秦灼喉间一紧,“什么代价?”


    “他的本事大伙有目共睹,哪怕五花大绑彭苍璧也不敢叫他全手全脚地囫囵着。”梅道然顿了顿,终于开口。


    “彭苍璧以潮州为挟,叫他亲手挑断了自己的手筋。”


    梅道然神色黯然,抬首见秦灼一张脸,顿时有些骇然,试探叫他:“少公?”


    秦灼抬手示意他继续。


    梅道然深吸口气,继续道:“手筋断了本就不容易好,那一段他左手刀还使不顺,大大小小的战事下来,只能强用右手……潮州安定了,他的右手也坏了。”


    秦灼问:“不能治了?”


    梅道然只叹气,又自己倒了碗酒,吃罢,道:“他不同你讲,一是于事无补,一是怕你担心,我估摸着,还有些怕你再也瞧不上他。这事不能瞒一辈子,你想问他,就去问,好好同他讲吧。右手长在他身上,这事他最难受。”


    他瞧秦灼面色,想出口安慰,又吞下肚里。有些事得叫他自己想,不然萧恒这辈子都出不了头。梅道然旁观者清,不多说,替他落帐出去。


    案上灯火静静烧了会,灯花凝结,轻轻一爆,秦灼也烧手般指尖一跳。他睫毛扇了两扇,突然捉起酒壶一气吃尽。


    这一壶底子的酒吃不醉,秦灼脸上却晕了红,他是个吃酒上脸的人。灯火下,他冷静的眼神忽然听见他的心弦,在那一撩一拨声后悄然滟滟起来。秦灼站起身,扯了扯襟口衣袖,再抬首已是一副薄醉之态。但一个薄醉之人是如何悄无声息摸进萧恒帐子又没叫任何人瞧见,没人想过由头。他们都没有。


    帐帘打开时萧恒正要解衣,闻声扭头,忙整好衣衫。


    他帐前有人守卫,秦灼来却没听见通报。他正纳闷,起身迎上去,秦灼已一个趔趄向他歪过来,萧恒忙伸手将他接在怀里,闻见酒气,低声问:“怎么了?”


    秦灼脸埋在他怀里,双臂也挂在他身上,软得没骨头似。这样抱了一会,他才缓缓抬头,瞧萧恒的眼睛,轻轻道:“想和你吃酒了。”


    萧恒摸了摸他的脸,这动作只有秦灼不清醒时他才敢做。又觉得秦灼面热,说:“少卿,你吃了不少了。”


    秦灼看他一会,重新把头埋下去,就赖着。


    萧恒无法,只得道:“好,好,我同你吃,你先坐下,我拿酒去。”


    秦灼说吃酒,却把鞋踢了,往他榻边坐下,抱着膝盖等。他从没在萧恒跟前露出这种神态,萧恒有些束手无措,隔一段距离站着,不敢上前了。


    秦灼转过头,静静瞧他一会,向他伸出手。白袖子滑落,露出干净漂亮的手臂线条。萧恒身形一僵,还是伸手由他握住牵过来。


    帐中只明一盏灯,光影昏昏,落身如波纹。秦灼早年常在觥筹间周旋,早练就一身劝酒本事,却不料今日全无用武之地。他倒酒给萧恒,萧恒凡倒必饮。


    他多半也明白秦灼要灌他的意图,但他依然照做。秦灼发觉他今夜格外沉默,像在怕。他在怕什么?


    一坛酒吃空,萧恒也搁下酒碗。两人当中摆了小几,秦灼半个身子伏在几上,支颐看萧恒,笑问道:“是不是醉了?”


    萧恒摇摇头。


    秦灼要验证般,伸出左手,问:“这是左还是右?”


    萧恒配合他,说:“左。”


    秦灼伸右手,萧恒便说右。秦灼看样挺满意,又哄小孩似的问:“你的左手呢?”


    萧恒把左手伸过去。


    秦灼轻轻握住,又问:“你的右手呢?”


    那只左手一颤,萧恒一动不动。


    秦灼同他四目相注,柔声叫:“六郎,我想牵你的右手。”


    萧恒默然片刻,终于把右手交给他。


    秦灼深吸口气,抬手解开他的箭袖。萧恒这半年一直在束袖口。层叠束缚解脱,衣袖一挽,那道伤疤便露出来。


    秦灼仔细看着,伸手轻轻摩挲,又垂首吻了吻,嘴唇贴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双眼望着萧恒不说话,下一刻还是笑。


    萧恒笑了笑,替他抹了把脸,轻轻将手抽走,突然走上前,左手抄在他膝窝将他抱在臂弯。


    他仰头看秦灼,轻声道:“我一只手也可以抱起你。”


    秦灼双臂圈在他颈项,垂首下望他,缓缓闭目贴在萧恒额头上。萧恒感觉有雨珠溅落,或许是酒水,谁知道呢。


    猝然之间,秦灼搂住他脖子往后一栽,一脚将小几踢下榻,二人双双倒在床上时秦灼拧身骑在萧恒身上。


    他呼吸粗重着,萧恒也再忍不住,翻身压过来吻他。舌头搅进来时秦灼有些动情,手脚并用地搂抱着交缠,正热火朝天之时,秦灼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一时被萧恒制住,一口狠狠咬在他嘴唇上。他又把萧恒咬破了。


    他们分开一段距离,萧恒双臂双腿撑在他身侧,右手已微微发抖,整个影子罩在他身上。底下,秦灼衣衫鬓发凌乱,警告道:“你听话。”


    萧恒垂下头,睫毛发颤,像个犯过失的孩子。


    他不说话,就要翻身下来。秦灼却陡然拉住他。


    他揉揉萧恒的脑袋,手按住他胸膛,撑身抬颈,一下一下亲他的侧脸,就这么把萧恒推倒在下方。


    萧恒瞧他慢条斯理地解衣带,又由他解自己裤带,衣衫落地时秦灼不知从哪处摸了只小盒。


    秦灼脸色仍是薄醉的酡红,因忍耐和快意被交煎成更深的艳色,完全落底时他将萧恒的头抱在颈侧,狂风巨浪里两人交颈啮臂,只浅浅露出几息。


    帐外巡逻的炬火流动,透过帐隙打在秦灼后背上,像那红痕。原来所谓偷.欢是这样悄无声息又欲罢不能的快乐,这种快乐只有清醒才能体会,连薄醉都是种浪费。这具贪.欲的身体尝到了食髓知味的甜头,再也不愿去醉。


    但他不会叫萧恒吻他,绝不。他在萧恒的吻里尝到了更恐怖的东西。所谓刀头舐蜜,其蜜不过如此。所谓逆风执炬,其炬不过如此。那甜蜜那光热太诱惑,那割舌之患烧手之痛便太残忍。他知道如果再尝一次,他这辈子再逃不掉。


    这时,萧恒察觉他没了力道,轻声问:“我来吗?”


    秦灼看着他嘴唇,唇上未干的血迹像鸩毒,而秦灼是这样濒临渴死之人。


    他轻轻唔了一声,抬手揩去那点鲜红,从他指头晕染开反而像灵芝草的汁液。恍惚之际,萧恒已将他从身上缓缓放倒,把他两腿架到自己腰上。


    ***


    中夜时分巡逻换岗,新的炬火燃起,行军榻才渐渐止了声息,又过了一会,一只戴扳指的手往榻下一伸,捞了件白袍起来。


    萧恒赤身倚在榻头,帐外火光吹入,他肩颈上的牙印一明一灭,整张脸隐在暗处,却眼仁幽亮。


    面前,秦灼正背身穿衣,后背袒在萧恒眼中。衣衫正挂在腰间,腰窝指痕殷红。


    秦灼将衣带扎好,弯腰提鞋。萧恒看他动作,突然问:“要走吗?”


    秦灼背影一滞,没回头,也不知鞋跟有没有提好,撑了把膝盖直起身,柔声说:“我再来。”


    这话没过脑子,他到底回头瞧一眼,正撞见萧恒眼神明亮地望他。


    秦灼油然生出想要亲吻他的冲动。这一晚的第一千次。


    于是他落荒而逃。


    ***


    秦灼一回帐子,又瞧见陈子元那两兄弟一左一右杵得像门神。


    陈子元心道点背,次次都能撞见,只得无视他一身暧昧形容,清嗓问:“打听出来了吗?他那右手……?”


    秦灼从桌前坐下,说:“坏了。”


    陈子元皱眉,“坏了?”


    秦灼竖起左掌,从右手腕上轻轻一划,神色异常冷酷。


    褚玉照倒吸口气:“手筋?”


    秦灼点点头。


    褚玉照道:“怪不得!”


    这次换作陈子元狠狠倒吸冷气,低声道:“那他岂不是废了!”


    他见秦灼眼色,急声说:“你别光顾着瞪我,瞪我也不顶用啊!殿下,沙场作战非生即死,今日什么情形你也见了,要不是你那一箭,他萧重光就命丧黄泉了!崔清还讲礼数没出阴招,但以后如何,咱们总不能把命押到他身上啊!”


    秦灼严声问:“我把命押给他了吗?”


    陈子元迅速咕哝句什么,秦灼攒眉敲敲桌面,道:“再说一遍。”


    “子元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褚玉照打断道,“萧重光一旦身死,潮州众人无人能再挑大梁,朝廷攻伐便如碾死蝼蚁。到时候咱们讨伐秦善不成,还成了附逆。”


    秦灼低垂面孔,一绺额发仍黏在脸侧。虎头扳指叫汗润头了,虎睛炯炯有光,秦灼轻轻捻动扳指,声音没有起伏,“你的意思是,我该蹬了萧恒,另谋他途。”


    褚玉照道:“今时今日,得有这个打算。”


    秦灼点点头,叫他:“褚鉴明。”


    “如今大敌当前,兵临城下之际,你在这边动摇军心。”秦灼直视他,“再有下次,我斩你。听清楚了吗?”


    褚玉照沉沉与他对视,片刻后抱拳道:“卑职,遵命。”


    秦灼把头发拨开,想倒盏茶润喉,桌上却只有个空酒壶,只得道:“叫人烧些水,吃的洗的。再问灯山,有没有什么能接骨续筋的法子——好好问。”


    陈子元拉了把褚玉照,俩人这么出了帐子。陈子元抬头望天,“鉴明,你这名取得真好,头上真有啥照着亮,要不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回回都赶着他从萧六那边回来?”


    褚玉照盯着炬火不说话。


    陈子元叹气:“断筋再续,除非华佗再世!郑翁如今尚没个下落,殿下身边更没个可靠的郎中。真给萧重光接手筋,还不如叫我去摘秦善的人头呢!”


    褚玉照许久不语,终于道:“殿下对他是真上了心。”


    陈子元拍拍他肩膀,欣慰道:“我讲给你这么多回,你不听,自己可算悟出来了。要是不上心,能找他睡那么多回,能回来这么满面春色的吗?鉴明啊,涨点眼力见吧,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