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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一二七 殿下

    暴雨倾盆里,虎贲军剑光森森。褚玉绳勒紧马缰跳下马背,胸膛迎向如林剑刃。


    秦灼站在簦笠下,和声问道:“小褚将军夤夜造访,所谓何事。”


    褚玉绳声音毫无波澜:“我来投诚。”


    秦灼看向他,滴如车轴的雨流后,是一张相肖褚玉照的面孔。但褚玉照的眉眼线条更锋利,褚玉绳则柔和许多,更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


    秦灼眺向城关,微笑道:“将军列阵城下,孤身前来。设诱饵以布陷阱,此等投诚?”


    褚玉绳说:“在下诚意有三。孤身而来,是第一;派人为殿下戍守门关,是第二。第三,我知道殿下安插的细作是谁。”


    他缓慢做出嘴型。


    秦灼目光一暗,“你如何知道?”


    褚玉绳直直盯住他,“三等诚意在此,殿下如今愿意与我详谈一番吗?”


    电光闪过夜空,打得褚玉绳面白如雪,雨水湿透全身,秦灼这才看清他并未着甲,一身赭衣淋得像血迹。


    秦灼笑道:“子元,温酒。”


    他一挥手,虎贲军列队收剑。秦灼转身进帐,褚玉绳举步要跟,却被一把环首刀当胸一拦。


    萧恒横臂在他面前,“请将军解兵。”


    褚玉绳打量他片刻,“萧重光,我听说过你。”


    他视线滑过萧恒的脸投向他身后,对帐影底的褚玉照一笑:“堂兄,别来无恙。”


    褚玉照目光擦过萧恒侧脸,向他抬一抬手。


    褚玉绳鼻翼和嘴角扯出一条笑纹,解下腰刀递过去。


    见他解刀,萧恒便走进帐中。褚玉照拿出一块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雨水,也没有多说什么。


    帐中灯烛高烧,热腾腾的酒香阵阵。褚玉绳也不客气,撩袍在秦灼对面盘膝坐下,举碗饮酒。待他放下酒碗,秦灼才开口:“廖东风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褚玉绳道:“是将军告诉我的。”


    秦灼肯定道:“他猜到了。”


    “是。”


    “但他没有上报秦善,却告诉给你。”


    “秦善传召将军入宫前,将军将这事告诉我,要我立刻离开王都,来投奔你。”褚玉绳看着他,“这虽不是你的死穴,但我要动,也能断你一臂。”


    秦灼提起木杓,先给萧恒盛半碗酒,又来一杓入自己碗中,说:“你这三条诚意我见了,但小褚将军,若是你和你伯父里应外合、假作投诚,等我率军入关之时将我等一口咬死呢?你的这三桩诚意皆是口头之物,不牢固。”


    褚玉绳也不恼,从怀中取出一物,砰然按在案上。


    半副青铜虎符。


    他手指未松,盯紧秦灼双眼,“这个,够吗?”


    秦灼与他对视片刻,再次举杓舀酒,手腕一移,酒液缓缓倾入褚玉绳碗中。


    褚玉绳松开手掌。


    萧恒三指一落,将虎符挪到秦灼面前。


    秦灼眼光刮过那块青铜,又定回褚玉绳脸上。灯光下他依旧言笑晏晏:“秦晟因何而死,你应当清楚。你和他一块受缚,又一块被放回王都,如今再见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做?”


    褚玉绳定定看他,一字一句道:“我是很想杀你。”


    萧恒身形未动,目光却一凛,褚玉绳已再度开口:“但我不会违背将军,不管是命令,还是心意。”


    他指腹抚摸碗沿,碗中倒映他自己的脸,“他要我来找你,要你保我的命,就说明他认定你会活着,他不恨你。也只有你,能助我为将军报仇雪恨。”


    秦灼敏锐捕捉到什么,“助你。”


    “助我。”褚玉绳捏住酒碗,“秦善的头,我要亲手来割。”


    秦灼轻声笑道:“好说,我还得了便宜,白做这个手不沾血的善人。只是小褚将军,这恐怕不是你全部的条件。”


    “第二,你功成之后,不得以讨逆为由降罪褚氏,不管我伯父还是我阿耶,都是如此。”


    一旁,褚玉照立在帐边,似乎欲言,到底抿紧嘴唇。


    秦灼也端酒吃一口,笑道:“小褚将军若献城与我,是大功一件。鉴明又多年为我赴火蹈刃,我也不忍看他亲缘寡淡,冤家宜解不宜结么。既然将军示诚与我,我也不欲欺瞒,是时我可以赦免尔伯尔父无罪,但他们如今的官职勋爵,不能强求。”


    褚玉绳不答,算是默认,继续道:“第三,我要你为秦晟将军追谥秦太子之位,让他堂堂正正供奉宗庙,世代香火不绝。”


    秦灼不语,眼望酒碗,缓慢抚动扳指。


    褚玉绳急声道:“他是秦善的嫡长,又是贤明之主,这是他应当应分!”


    秦灼抬眼,“你要我祭他,跪他,拜他。”


    褚玉绳目中火焰冰冷,咬牙道:“不应该吗?”


    灯花乍然一爆,帐外北风卷地,雨声更大了。


    “第四。”秦灼敲敲虎符,“你给了四个诚意,想必也有四个条件。第四。”


    褚玉绳看着他,“第四,我要跟你打一架,赤手,两个人。”


    话音刚落,褚玉照转身面向褚玉绳,萧恒已脱口而出:“不行。”


    秦灼手指一动,将虎符翻了个个,“可以。”


    萧恒越过他,手臂抵住桌案时灯火一晃,“这样,我代他。我赤手,你拿刀。”


    褚玉绳冷笑一声:“别跟我来什么苦命鸳鸯,唱戏呢?殿下,再不请萧将军出去,我就再加条件,要他眼看着你被我揍了。”


    褚玉照仍在原地立着,帐影盖住他半张脸,显得神情有些阴鸷,“星郎,你别太过分。”


    褚玉绳笑道:“堂兄,你的殿下尚好好坐在这里,我的殿下却丢了命。万箭穿心,尸首抛入兽苑,连一块骨头都不剩!因为一把弓的传言,他死后还被泼了一身污水,骂作杀父弑君的乱臣贼子!我要打他一顿,你说我过分——真过分的,你没有见识过。”


    萧恒身形一动,却被一只手掌按住。


    秦灼轻轻捏了捏他小臂,柔声道:“六郎,你出去,鉴明也是。”


    他不等这两人答复,从椅中站起身,动手拆卸甲胄,露出内里一身朱红袍服,扬声向帐外叫道:“我和小褚将军比试一场,听见动静,谁都不许进来。无故擅闯者,军法处置!”


    萧恒看他一会,到底打帐出去。褚玉照胸口起伏着,摔帐走入大雨。


    秦灼脱下扳指,吃尽最后一口酒,扬手将酒碗一丢。


    灯火晃动,他站到褚玉绳对面,说:“来。”


    ***


    酒碗碎裂,满帐酒香四溢,蜡烛即将燃尽。


    大雨依旧未停。


    秦灼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擦了把嘴角,仰视褚玉绳,“还来吗?”


    褚玉绳扭了扭手腕,突然俯身掀住他衣襟,手掌骨节狰狞,离他的脖颈不足一寸。他沉沉呼吸着,哑声说:“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秦灼平静看向他,“你会吗?”


    褚玉照气息粗重起来,手上加大力道。


    耳边空了一下,大作风雨声鼓入耳膜,像那一夜,秦晟受诏入宫前,一场如有预兆的倾盆大雨。


    秦晟回都后,秦善一直没有发作,直到这一日,将他麾下兵马调离王都戍守明山,又召他夜入宫城。


    褚玉绳要阻拦,秦晟却领旨谢恩,入室更换礼服。褚玉绳立在门前,隔一道竹帘,看他脱掉甲胄,更换裙裳、衬衣,更换蔽膝、革带,更换一身柔软尊贵又刀剑可入的朝君之服。又脱去军靴,踏上舄履;解下军刀,系成佩玉。最后他戴上冠冕,隔帘而望,像一个崭新的君王,但没有旒珠的黑冕示意他并没有君王甚至储君的权柄。而这一点神似的影子,已经是当今和未来的君王无法容忍之事。


    帘子打起,传来一股兰麝幽香之气,被雨夜的空气打湿,几乎要沁入肌肤。秦晟素来嫌香料繁琐,如今却严装以待,褚玉绳张了张嘴,想叫他将军,但面对这身形容,称呼他为殿下更为适宜。


    但秦晟不是殿下,谁的殿下都不是。


    室内没有燃灯,秦晟注视他许久,抬步,握住褚玉绳两肩时,面颊缓缓贴近他侧脸。


    惊雷炸响,秦晟说了个名字。


    这是第三个人无法窥听的距离。


    秦晟压低声音,嘱咐道,拿这个去找秦灼,他能救你的性命。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住,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去杀秦灼,在找到秦灼前不要正面应对王军和我那位弟弟。不要轻易投奔你伯父,除非大王赦免你。还有。


    又一道闪电劈落,室外宫女宦官的影子映在墙上,如同群鬼。


    秦晟说,快走,星郎,现在就走。我看着你,莫回头。


    ……


    秦晟打昏他捆上马背的麻绳,秦晟催马抽响的鞭声,秦晟早已为他叫开的城门。雨夜里,秦晟登上车辇,奉旨入宫。


    等褚玉绳苏醒,秦晟弑君被杀的消息已天下皆闻,听到他被乱箭射杀时,褚玉绳只觉有一股万箭穿心的痛意。


    和仇恨。


    秦善,秦煜,还有秦灼。


    如果没有那张弓,如果没有人云亦云的传闻,秦晟不会死。


    那个文公的遗裔,光明的子嗣;也是冰冷的毒蛇,黑心的罪人。


    他无数次地想杀秦灼,哪怕今夜奔来之时,他不知道自己会听从秦晟转投他,还是听从自己杀了他。


    但他看到秦灼的一瞬,像看到秦晟。


    秦晟在无数个八月十五提灯走上白虎台,秦晟站在桐花底,等着从军前和他见最后一面,还有今年夏天,秦晟递过那只盛满荔枝的金盏的手。


    秦晟说,称殿下。


    秦晟说,星郎,快走,莫回头。


    ……


    秦晟没有供出廖东风最后一搏秦善的信任,而是将这个保命绝技告诉他,要他去赚取秦灼的收容。他宁死也要保下褚玉绳。


    褚玉绳想杀秦灼,因为这是个一举两得之事。秦灼若死,他只能同归于尽,不会有任何生路。


    可是秦晟想让他活。


    秦晟的确想杀秦灼,但秦晟又嘱咐,不要杀他为我报仇。


    这是秦晟的遗愿,褚玉绳是绝对不会违背秦晟的人。


    皇皇雨声里,褚玉绳松开秦灼,拾起最后一只完好的酒碗仰头吃尽,砰一声挥臂砸落在地。


    接着,他向后膝行,对秦灼俯身大拜,高声叫道:“秦晟将军帐下昭武校尉褚玉绳,拜见殿下!”


    ***


    冬雨未止,沾肌砭骨。褚山青站在城头,接过浸油火把举火下望。突然一道锣声敲响,一人一马疾冲入城之际哨子大声叫道:“小将军还城,小将军还城!”


    褚山青快步走下城墙,高声道:“快开门,备些热水热食,还有干净衣裳!”


    他刚到城膛,褚玉绳已率军赶回,快步走到他面前,抱拳道:“大帅。”


    褚山青捏住马鞭要打,到底下不去手,骂道:“竖子混账!秦灼手下多少人马,我说了多少次,固守以候其变,你一个字没听进去!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阿耶阿娘交待!”


    褚玉绳沉膝跪地,“侄儿不孝,让伯父担心了。”


    褚山青长叹一声,双手扶他起来,“你此番探营,秦灼军中情形如何?”


    褚玉绳挥手示意身后士兵归营换班,沉声道:“已经排兵布阵,准备再战。本以为他连日攻城不下,麾下必然疲敝。侄儿本想趁夜闯营取其首级,不料他是个军纪严明的,未能杀到阵前,反倒差点被围,只得无功而返。”


    褚山青道:“平安归来就是好事。听这个意思,秦灼是有再度攻城的准备?”


    褚玉绳点头。


    褚山青道:“不怕,再战便是。我已经上呈奏报,不久王军也会前来支援。”


    褚玉绳道:“只是秦灼数次攻城不下,气势不减反增,倘若这一段间隙真叫他侥幸得手……”


    褚山青拍拍他肩膀,“雨天攻城,天时在我;汤池铁城,地利在我。天时地利如此,他要在短期赢下,并不容易。”


    褚玉绳抬头,天空响起雷声。他望着雨幕喃喃道:“如果他有人和呢?”


    褚山青刚要开口,只听喀嚓一声,颈间一凉,已被人擒在身前。


    变故突生,褚玉绳匕首横上褚山青脖颈时,城下将士当即拔剑相向。一个须发尽白的褚氏老将高声叫道:“小将军,你疯了不成!”


    几乎是同时,城墙上一阵大乱,随褚玉绳进城的士兵已然登城换岗,立刻换上箭矢,箭头浸油点火,直冲包围而上的褚家军。


    城下也是乱作一团,褚玉绳麾下当即拔刀对立,在内围成一圈,形成两层相向的刀锋。


    褚玉绳哈哈笑道:“我没有疯!秦善宠爱庶孽、偏废嫡长,又听信谗言、害死贤良!如此残暴不仁禽兽不如之军,虎威营必取其人头,以祭秦晟将军在天之灵!”


    他面前拔刀护卫的士兵齐声喝道:“必取其人头,以祭秦晟将军在天之灵!!”


    疾闪降落时城膛内白光乍现,褚山青终于看清这群士兵的脸。个个年轻,个个英勇,个个无畏,个个目光锐利又饱含痛恨。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褚山青前来投奔时所称的新收编的褚家军,而是秦晟亲手调教出的虎威营。


    俱为无权无贵之辈,有苦有难之人。


    褚山青痛声喝道:“率兵谋逆是何等大罪,你不要命了!你以为这些人马就能取胜?你就算杀了大王,之后也是他的儿子继位,就算他受你拱卫继立,杀父弑君之仇,新君安能不报?你要你阿耶阿娘全家全族陪你一起去死吗!”


    褚玉绳厉声叫道:“所以伯父,秦善谋逆之际,你为什么要附逆?你不怕你的阿耶阿娘全家全族被文公的儿子清算吗?”


    褚山青颤声道:“秦灼……少公当日双腿已残,温吉郡君又是女子无法登位,兵权尽在大王掌握,你堂兄又在他的手中,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褚玉绳深吸一口气:“伯父,你有没有想过,堂兄他愿意用他的性命去拱卫他的殿下。就像虎威营麾下,都会用自己的性命报效秦晟将军一样。”


    褚山青痛心道:“星郎,你堂兄已行差踏错,大王来日必诛其身,我救不得他,但我不能叫你重蹈他的覆辙!如今这件事没有闹到外头,这些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弟兄,你现在弃刀,这件事我们只捂死在流云关里。虎威营我也会妥善安置,收编入褚家军队,叫他们不至于再遭毒手。星郎,我救不了阿照,我多少要救你,你阿耶只有你一个儿子!”


    褚玉绳匕首微微颤动,褚山青感觉他紧贴自己后背的身体也在战栗,是以知道他在哭。褚玉绳哑声叫道:“伯父,有时候家国不能两报,忠孝不能两全,你叛离文公,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领受恩惠,不敢寻咎。但今时今日,长公子英灵在上,我身为虎威营现在的统领,只能尽忠,不敢尽孝。你说新君为了忠孝也要杀我,如果秦善本就不是他的忠孝呢?”


    褚山青头皮一麻,耳畔褚玉绳已大声叫道:“虎威营全体将士,恭迎秦灼殿下!”


    又一群士兵从城中涌出,拔剑与褚家军对峙。他们不全是南人,甚至样貌还有明显的北人特征。褚家军隐隐察觉,这批被褚玉绳放入城关的军队可能是虎贲军,也可能是潮州营,更可能两者都是。他们在其中看到一把久闻其名的天下第二宝刀,和一张极肖褚山青的脸。


    隆隆雷声里,关闭不久的城门轰然开启。


    门后两匹骏马并行在前,大雨冲刷下,黑马背上像极文公雨夜归城的身影。数十年前,这个年纪的文公高举手臂,将一块青铜虎符握在掌中,朗声叫道,诸君尽是我生死兄弟——


    “诸君见我,立马即可。”


    秦灼高举虎符,一模一样的语气神情,一模一样的大雨倾盆。这一瞬文公魂归人间,在他儿子身上。


    褚家军是褚氏亲兵,更有不少是文公当年的侍卫,文公继位前也曾从军历练,甚至其中不少人还和他同吃同住过。之前领命与秦灼相抗,尚有军纪理智在,但无论是谁,都受不住如此情景下的巨大冲击。


    老将们当即泪流满面,高声叫道:“殿下!是少公殿下回来了!”


    刀剑被纷纷抛在地上,士卒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地跪地俯身,“殿下回来,南秦有救了!”


    “大王,大王啊,你在天有灵,在天有灵啊……”


    褚山青目不转睛的看着秦灼,他极肖乃父的面庞上,是一双甘夫人无波无澜的眼睛。


    那些属于少年人的日子,金河畔,芳草间,少年文公反手挽弓射下大雁,裴公海淡淡而笑,自己击掌叫好,苏明尘凑上前揶揄,主公要射雁给咱们立夫人了?您可得动作快些,甘家小妹虽年龄尚小,但听说求娶之人已经将门槛踏破,什么金雁玉雁收了一堆,还真不缺您这只瘸了的肉雁……


    文公这么少年老成之人,竟被他讲得脸红,抬臂佯装要打,目光却追向不远处,他一身红裙的妹妹正牵一个女孩子的手,折一朵青菊簪在她鬓边。那少女一身碧裙,耳含金叶,听秦玉汝耳语几句,转头和他遥遥相望——


    褚山青一瞬不瞬,那层春色蒙蒙的回忆涣然而散,眼前,是那双少男少女历尽苦难的儿子,是他们坠入泥里涅而不淄的掌珠。


    秦灼立马在前,静静看他。


    褚山青双唇颤抖,拔刀出鞘,闭目抛掉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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