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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81章退热膏药贴

    “喵!!!!”

    原本快要投入曾子固怀中的狮猫听到来人的声音,应激似地直起身子。曾子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团白色的毛球“嗖”地一下遁走了。头顶的玉玲珑“簌簌”落下一阵碎金花雨,一位瞧着才十岁左右的小道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眼前。

    “你,呼,你有没有看见,呼呼,看见一只白色的狮猫?”清风右手扶着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曾子固点头,抬手一指:“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谢谢啊。”清风抬脚沿着那个方向追去。

    “请问,那狮猫是小道长你养的吗?”曾子固想起那白猫儿琥珀一般剔透可爱的眼睛,忍不住问道。

    “不是”,清风朝身后摆摆手,高声回道,“茯苓儿是我小师兄的。”

    “茯苓儿……”曾子固喃喃道,“猫如其名,玉雪可爱。”

    清风与茯苓儿一人一猫在金梅林中开展了一场追逐游戏,最终以清风力竭告终。清风一屁股坐在一株腊梅树下,气鼓鼓地与几米外的茯苓儿对视。

    “可恶,养你有什么用啊,不会捕鼠就算了,连小肚子也不给人摸一下,罚你今天不许吃小鱼干!”清风咬牙切齿道。

    “喵~”茯苓儿傲娇地扬了扬头,丝毫不把清风的威胁当回事,甚至还当着清风的面躺下来,秀了秀它那滚圆诱人的小肚皮。

    清风看得手痒痒,正打算扑上去,就听见旁边响起一道清冷冷的声线:“茯苓儿。”

    “喵呜~~~”茯苓儿猛地抬起圆滚滚的猫猫头,对上来人的视线后,四爪并用扑进来人怀里,娇兮兮地开始撒娇。

    苏衡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怀里的白团子躺得更舒服些。

    “小师兄——”清风幽怨地看着苏衡怀里的茯苓儿,拖长了声音告状,“茯苓儿欺负我,遛着我绕着金梅林跑了好几圈——”

    苏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之前是谁把茯苓儿扔陶瓮里,逼着它捕鼠的?”

    清风顿时理亏,小声嘀咕道:“那,那猫就是养来抓老鼠的嘛……我这是在锻炼茯苓儿……”

    “嗯?”苏衡黑玉色的眼睛平静地看过来。

    清风立即收住抱怨,苦兮兮道:“是我错了嘛。”

    自从苏衡抱回了茯苓儿,清风就成日惦记着要让它捕鼠。茯苓儿在五岳观中被数位道长好吃好喝地喂着,没过多久,它就如蒸笼里的白面炊饼一般迅速地从一个小毛球长成了松松软软的毛团子。等茯苓儿的身量终于长到小臂那般长,清风便趁苏衡去熟药惠民南局坐堂行医时,偷偷将茯苓儿抱去了自己房中。

    “茯苓儿,上!快去那只灰不拉几的臭耗子给我抓起来!”清风打开他藏零嘴的陶瓮,不顾茯苓

    儿的挣扎,硬是把它投进瓮里,与里头的灰鼠面面相觑。

    鼠:?

    猫:?

    鼠与猫:“!!!”

    陶瓮内顿时“吱吱”“喵喵”叫乱成一片。最后,一猫一鼠双双都被吓得不轻。等苏衡回至观中,迎接他的就是满身猫毛的清风还有可怜兮兮委委屈屈的茯苓儿。

    在茯苓儿的“告发”下,清风用来偷藏小零嘴儿的陶瓮被没收,那只吃得膘肥体壮的灰鼠也被道长们以拂尘当武器赶走了。

    茯苓儿和清风的梁子这下子是结大了。从那次捕鼠事件之后,茯苓儿见着清风就没有好脸色。就算清风为了表示歉意,事后去猫粮店买了最贵的那款小鱼干投喂给它,也没得到茯苓儿的谅解。

    茯苓儿:喵喵!(记仇!)

    “苏小道长,原来这只猫是你养的。”曾子固见到方才那只狮猫极为温顺地窝在苏衡怀里,顿时明白苏衡才是这猫真正的主人。听牛兄说,庞相公赠了一只狮猫给惠民南局的苏首席,那猫儿的脖子上还系着刻有“庞”家字样的小金牌。这“茯苓儿”想必就是那只猫了。

    “喵呜?”茯苓儿见到面前温润秀雅的青年,欢喜地呼噜了几声,在苏衡怀里轻轻挣扎起来。

    “要下去?”苏衡俯身,动作轻柔地把茯苓儿放了下来。

    “喵~~~”茯苓儿迈着小短腿,翘起长尾巴,摇头晃脑地就到了曾子固的黑靴边,又开始挨挨蹭蹭。

    “这位郎君,看来茯苓儿很喜欢你。”苏衡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茯苓儿虽然不怕生,但也不亲人。除了他,就算是贵生道人它也不让摸摸抱抱。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学子竟能得到茯苓儿的青睐。

    “我可以抱抱它吗?”曾子固按捺住伸手将茯苓儿抱起来的冲动,礼貌地请求狮猫主人的许可。

    “自然。”苏衡轻轻点头。

    “?!”一旁的清风瞪圆了双眼,“不是,这对吗?凭什么呀!我都喂了它那么多顿贵价小鱼干,它却去亲近一个外人!”

    人与猫的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的人就是很有猫缘,羡慕不来。

    因为茯苓儿,苏衡与那年轻学子有了交流的话题。两人相谈甚欢,只有清风不高兴。那太学生还与苏衡约定,若是苏衡要出诊,不方便带着茯苓儿,他可以来观中看顾茯苓儿。

    “喂喂!我还在呢!茯苓儿才用不着你看顾,有我陪着就够了。”清风气得直跺脚。

    “等过了年,你就要开始跟着住持学习相人之术,哪里得闲陪茯苓儿玩耍。”苏衡耐心劝道。

    “那他是太学生,他也要读书上课,不是比我还忙?”清风不服气地撅起嘴巴。

    “说来惭愧,我在太学读书已有数年之久,但是一直考不上进士。先生们的课我都上过了。除非是大儒来讲学,其余时候孙直讲特许我可以不去上课,自行温书。”

    “哦。”清风眼皮耷拉下来,面无表情。老生了不起哦。

    “还不知道郎君姓名?”聊了许久,苏衡想起还不知道那太学生姓名。

    “实在失礼,我竟忘了自报家门”,那年轻的学子连忙致歉,“在下姓曾,名巩,字子固。”

    苏衡眸光一顿。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还是同名同姓?

    “听闻苏小道长与欧阳大人相熟,实不相瞒,欧阳大人乃在下的老师。”曾巩补充道。

    还真是历史上那位曾巩。

    苏衡默默看向茯苓儿:你可真是会挑人。

    茯苓儿睁着滚圆的琥珀色大眼睛,歪头:“喵?”

    腊月一过,很快便是年节。新的一年苏衡又窜高了几公分,虽然才十三岁,但身量已经能与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较个高低。

    苏衡在京城的生活极为规律。每日晨起,领着观中的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打上一套八段锦。用过朝食,喂了茯苓儿,上午在藏书阁研读医书,下午在药房研制新药,晚上带着清风出门遛弯,偶尔与贵生道人和清风去龙津桥夜市买上一堆宵夜,杂嚼一番。当然,主要是贵生道人和清风在吃。

    身为熟药惠民南局的首席医官,苏衡每三日还需要去坐堂半日。自从苏衡与王医官比试,大获全胜后,苏衡在外城,尤其是城南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有不少病人专门排队等着苏衡每三日一次的坐堂。

    这样规律的日子如流水般缓缓淌过了柳月与杏月,转眼到了暮春。

    暮春三月,春光垂暮,百花尽开,街市上正是唱卖各式鲜花的好时节。一个个卖花人或挑着花担子,或挎着马头竹篮,声音婉转清脆地唱着卖花的小曲儿。歌声动听,词曲清丽,细数花名:从牡丹芍药玉绣球,数到蔷薇海棠映山红。那竹篮里头,虽没有歌儿里唱的百种花之多,但数十种那是有的。

    路过的行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多多少少会买上几枝几朵,或簪于鬓边或戴于头冠,人面花面相映,花香笑语齐飘。

    欢声笑语中,却有一裹着青头巾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儿,满目焦急,行色匆匆地掠过买花卖花的人群,径直往城南的熟药惠民南局而去。

    时近黄昏,惠民南局也内,买药的百姓与看病的病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今日正好是苏衡来局中坐堂诊病的日子。为最后一位病人开了药,苏衡将脉枕收回医箱,正打算从诊桌前起身,就看见一位青头巾妇人抱着一个小娃娃匆匆进来。

    有药童迎了上去:“这位娘子,是想买药还是看病?”

    “看病!我家孩子发了高热,还请带我见一下贵局的大夫。”青头巾妇人道。

    “这边请。您来得巧,今日我们苏首席也在呢。”药童将这对母子引至苏衡跟前。

    青头巾妇人看着诊桌后面十来岁的少年,愣了会儿神,半晌后,犹疑道:“这熟药惠民南局的排序,莫不是按年龄从小到大排的?”

    药童闻言,无语了一阵,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这位娘子,您可真会开玩笑。别看我们苏首席年纪不大,医术那可是一等一地好,您就放心吧。”

    青头巾妇人的孩子只是寻常小儿感冒,而且是初期,虽然正在发高热,但其实并不难治。苏衡替那小儿诊过脉后,命道:“十一,把退热膏贴取来。”

    “是!”

    退热膏药贴是苏衡研制出的新品,主要用了石膏、大黄、栀子、柴胡等药材,专治小儿高热。苏衡将那三岁娃娃的上衣掀起,把膏药贴贴在他的肚脐上。

    不到半刻钟,那小娃娃便开始退热了。青头巾妇人喜道:“不愧是首席,药到病除,真正厉害!”

    外头日暮崦嵫,太阳留恋的朝地平线投去最后一眼,便沉沉落下。苏衡收拾好医箱正准备回五岳观,又听见青头巾妇人问道:“小苏首席,请问太学怎么走?”

    第82章 第82章介甫登场

    “阿娘,花花!”三岁的王衙内把吴氏给他买的春海棠别在耳上臭美。

    “哎!好看!”吴氏笑眯眯地应道。

    青头巾妇人姓吴,她丈夫王官人原本在扬州任淮南判官,如今任满回京待命,吴氏便携子随行。今日,王官人去了太学寻一位旧交好友,吴氏独自一人在外城租住的小院子中带娃。许是一路奔波,王衙内不堪车马跋涉,一时不慎,感染了风寒。吴氏发现王衙内额头滚烫,发起高热,连忙抱着他去了熟药惠民南局。

    时近黄昏,惠民南局其余郎中们已经诊完今日的病人,收拾医箱回了家。唯有苏衡因慕名而来的病人最多,在惠民南局留到了最后。苏衡用膏药贴为王衙内退了热,又为吴氏指了路,便背着医箱回五岳观了。

    五岳观在熟药惠民南局以南,太学在北,一南一北并不同路,吴氏谢过苏衡便抱着王衙内北上寻夫去了。路上遇见一位卖花女,马头竹篮内还剩了朵春海棠,吴氏便花了几个铜板低价把花买了下来。

    王衙内小肚子上贴着苏衡开的退热膏药贴,高热已退,精神头又好了起来。在

    吴氏怀里变着花样倒腾那朵春海棠,还说要给爹爹戴上。吴氏听了便笑,无情地嘲笑王官人:“你阿爹邋里邋遢又不爱洗澡,浑身臭兮兮的,你还给他戴花儿呢,可别糟蹋了这海棠花。”

    “让爹爹洗白白,香香!”王衙内仰头道。

    “行啊,你要是能说动你爹去浴堂洗沐,阿娘再给你买十朵花!”吴氏笑吟吟地与王衙内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到了太学门口。

    结果吴氏找看门人一打听,那看门人却道:“您问的那位官人不在这儿,去五岳观了。您去那道观找找吧。”

    “道观?”

    此时,五岳观某处院子,曾巩正在耐心地哄着闹脾气的茯苓儿。

    “茯苓儿乖,我以后都不让他靠近你了,好不好?”

    茯苓儿不听,只一味地把圆滚滚的猫猫头埋进苏衡怀里,试图用苏衡身上清清浅浅的药香来覆盖那个王官人身上的气味。

    “不至于吧”,王官人抬起袖子嗅闻了几下,“没味儿啊,我半个月前才去浴堂洗浴过,身上很干净啊。”

    苏衡闻言,瞳孔微震,不动声色地抱着茯苓儿又退了几步,与那王官人拉开了距离。

    曾巩扶额叹气:“介甫,你别再说了。”

    “乖徒儿,你这院子今儿怎么这么热闹。”贵生道人从外头喝酒回来,满身酒气,腰间还挂了个酒葫芦,看来是在酒馆里没喝够,又打了一葫芦酒带回来。

    苏衡这个徒弟已经半出师了,贵生道人如今得了闲,平日里没什么事做,不是去瓦子看戏,就是去茶坊酒馆吃茶饮酒,偶尔来了兴致就扛着布幌子走街串巷地给人看病算命,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有滋有味。

    “嗯?什么味道?”贵生道人走进院子,皱眉嗅了嗅,隐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有点像他年轻时超过十日不洗澡身上散发的味道。

    曾巩闻言,黑靴微动,开始替他好友感到尴尬。反倒是那位王官人,神色自然地接话:“许是院子里的花香吧。”

    苏衡与茯苓儿:“……”

    贵生道人挑眉看向那年轻官员,摸摸白须赞许道:“颇有贫道年轻时的风采。”

    苏衡额角一抽。师傅,您年轻时得过得多么精彩。

    “阿娘,爹爹在那边!我闻到爹爹身上的味道了!”一道稚嫩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吴氏抱着王衙内款步寻来。

    “娘子,你怎么带着雱儿到这里来了?”王官人讶异道。

    “雱儿突发高热,我带他去熟药惠民南局看大夫,本想着既然已经出来了,便去太学寻你,没想到你那么闲,访友都访到道观来了。怎么,你那好友还是个道士啊?”三岁的小膀墩可不轻,吴氏抱着王雱走了一路,胳膊正酸,没好气地白了王官人一眼。

    王官人直呼冤枉,拉着曾巩为自己作证:“是子固不在太学,跑来这里喂猫,这可不能怪我。”

    “猫猫!”王雱在吴氏怀里扑腾着要下地。

    吴氏顺着王雱的视线一看:“苏小大夫?”

    王官人眨眨眼:“娘子,你们认识?”

    “这边是那位替雱儿治病的苏小大夫。”吴氏道。

    王官人虽然惊讶于苏衡的年纪,但还是拱手道:“犬子之病,多谢小大夫诊治。”

    “医者本分,官人不必多礼。”苏衡道,“还不知官人名讳?”

    “哎哟!”曾巩以拳击掌,插话道,“我竟忘了给阿衡你介绍。我这位好友姓王,名安石,表字介甫。你直接唤他介甫便是。”

    王安石?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主持变法的那位王安石?苏衡不禁又多看了王安石几眼。胡子拉碴,应有好几天没修剪了,一身长袍皱皱巴巴,衣领似乎还残留着茶渍。明明不过二十来岁,因为仪容不整,看着倒老了好几岁。最重要的是,那一身的味儿,凑近了着实有些熏人。

    苏衡:“……”

    开封城中又不是没有浴堂。尤其是浴堂巷那边,满条街都是门口悬壶的公共浴堂。去一次浴堂也不贵,花上十文即可,还提供免费茶水。若是懒得自己洗,还能花多十文钱让人提供搓背服务。王安石是连浴堂都懒得去么?

    三月底,苏衡又收到了眉山的来信。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家中爱宠糯米团子因岁数大了,寿终正寝了。

    一只兔子的寿命一般不超过十年,糯米团子从八年前来到苏家,如今老去,也算长寿。但苏衡可以想见,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定然免不了大哭一场。

    最伤心的是苏辙。糯米团子正是在苏辙出生那年来到苏家的,苏洵还因此为苏辙起了“卯君”这个小名。糯米团子一去,苏辙好些天都闷闷不乐,茶饭不思。最后还是苏轼把人给哄好的。

    苏洵原本想再给苏辙买只白兔回来养着,苏辙拒绝了。

    【阿兄,天底下就只有一只糯米团子,其余白兔再好,也不是糯米团子。QAQ】苏辙写给苏衡的信上还破天荒地画了个哭哭脸,可见是很伤心了。

    苏轸的信与苏辙内容差不多,大段的篇幅都是在写糯米团子。唯独苏轼的信中,除了提到糯米团子,还提到采莲为了哄苏辙吃饭,花了大力气做出的道新奇菜色——假鼋鱼。

    苏衡读到此处,摇头暗叹:轼儿这个小吃货,前头还在为糯米团子伤心,后面就开始洋洋洒洒地夸起那假鼋鱼到底有多美味了。

    鼋鱼是“鳖”的别名,假鼋鱼顾名思义,是用其他食材做成的看着像鳖一样的象形食品。根据苏轼的描述,那鳖肉是用鸡肉做的,鳖裙是黑羊头的脸肉做的,鳖背是用木耳拼成的,鳖腹则是一小片粉皮。

    “这般费功夫,莲姨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做出来这一道菜。”苏衡感叹道。

    将厚厚的一沓信件收好,苏衡铺开信纸,毛笔蘸墨,开始逐一回信。信中难免提及庞籍赠猫一事。

    【京中有庞官人赠一狮猫,毛色皆白,玉雪可爱,予名之“茯苓儿”。】

    写到庞籍,苏衡便想起将他会推拿一事漏给庞籍,让他在庞府推拿了半个时辰的大漏勺,韩琦,不由得提笔和家人吐槽。

    【……韩官人处处与人语,其故交好友多有知予善按摩之术者。予悔之晚矣。】

    吐槽了一番韩琦,苏衡手中的笔似是有自己的想法,行云流云般把近来认识的未来名臣们吐槽了个遍,重点提名某王姓官人,不修边幅便罢了,还不爱洗浴,最高记录是一年不洗澡,身上那味儿能把活人熏死,死人熏活。

    转眼又是一年夏至,汴梁城的小商小贩们开始走街串巷地叫卖果子与凉水。还有不少小贩直接在街边支起青布伞,在伞下摆上几张桌凳,供行人们与伞下一边纳凉一边吃果子饮凉水。

    六月盛夏,甜瓜、金杏、鹅梨、木瓜、李子等时鲜水果均已上市。为了给这些水果保鲜,防止被大热天热坏,商贩们搬出了一桶桶井水,用来给各色汁水饱满的果子保鲜。卖冰雪冷饮的铺子,以位于旧宋门的两家最为出名,就连蕃坊的回回人也不辞辛苦地跑去那两家冰饮铺子卖消夏避暑的饮子。

    这不,三位回回妇人,一人捧着一碗凉粉直接站在那冷饮铺子门口“咕嘟咕嘟”将凉粉嗦进了肚子。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又追加了三份冰雪冷元子。一只红爪花狸在她们脚下扑腾,似乎想去够那些圆滚滚,凉丝丝的白丸子。

    “小师兄,我想吃那个!”清风看见那三个回回妇人手中的冰雪团子,顿时眼馋  。

    “只许买一份,不许多吃。”苏衡嘱咐道。

    “嗯嗯!”清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苏衡出门时,茯苓儿闹着非要跟来,苏衡只好抱着它一道出门。清风拿着钱袋子买了冷饮去了,苏衡抱着茯苓儿在树荫下的等他。

    “喵~”茯苓儿似是看见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在苏衡怀里挣扎起来。苏衡一时不察,被它挣脱了怀抱。

    “喵!”

    “喵喵!!”

    原来,茯苓儿是看见了那只红爪花狸,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想要与它玩耍。结果那只花狸却以为茯苓儿是来挑衅的,直接呼了茯苓儿一爪子。这下可把茯苓儿惹毛了。两只毛团子当街扭打成一团。

    “茯苓儿!”苏衡只好上前去劝架,“回来。”

    “没事,猫儿嘛,都这样。等它们闹够了就好。”一位头上系着红发带的回回妇人笑道。

    苏衡无奈地站在一旁等着。那只与茯苓儿打得有来有往的花狸四只爪子都是红色的,看着十分眼熟。

    那厢,清风已经买好了冰雪冷元子,还替因为天热懒得出门的贵生道人打包了一份雪泡梅花酒。

    两只猫儿也终于打累了,双双休战。

    “茯苓儿,回来。”

    “红珠儿,回来吧。

    苏衡听见那回回妇人唤那只红爪花狸“红珠儿”,顿时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只花狸了。那日他从庞府离开,马车曾经过蕃坊,曾见过这只在巷口玩耍的红爪花狸。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

    将茯苓儿抱起,苏衡正打算带着清风回五岳观,抱着红珠儿的回回妇人突然眉心一皱,捂着肚子呼痛不已。

    苏衡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我是熟药惠民南局的大夫,这位娘子可需要帮忙?”

    那回回妇人的同伴摆摆手道:“没事儿,她这是老毛病犯了。每个月都要痛上那么几日,早习惯了。”

    每个月都要痛上几日?苏衡目光落在那妇人手中剩下的两颗冰雪冷元子上,明白过来。

    第83章 第83章子午效灵膏

    “苏小大夫,贴这个真的能治月事疼痛吗?”这回回妇人生得高眉深目,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苏衡在她身上敷贴膏药贴。

    “嗯,你本就有些气滞血瘀,又贪吃冷饮冰雪,故而疼痛发作。这个子午效灵膏要贴够三日才可取下。”苏衡一边解释,一边在回回妇人的神阙、关元、水道、阳关等穴位敷贴膏药贴。

    这红爪花狸的主人突发痛经,疼痛难忍,原想像以前一样忍一忍,熬过去,结果听见苏衡说可以根治,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着他去了熟药惠民南局。

    抱着药童塞给她的汤婆子,热意源源不断温暖着小腹,也不知是热乎乎的汤婆子发挥了作用还是苏衡的药膏贴开始生效,回回妇人感觉自己舒服多了,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全身上下像被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

    红珠儿与茯苓儿两只猫不打不相识,初见面时还打得喵喵叫,这会儿已经亲亲热热地在旁边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苏衡替回回妇人贴好膏药贴,将剩下的子午效灵膏放回药箱,脚边忽然传来暖乎乎毛茸茸的触感,目光落下,却是在那只花狸在他脚边诺诺蹭蹭。

    苏衡的视线在那只花狸的红爪上停驻了几秒,问那回回妇人:“这只花狸的爪子生来便是红色的吗?”

    “嗯?”那回回妇人正抱着汤婆子舒服得眯起眼,闻言睁眼看了看自家淘气的猫儿,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不是,那是我染的。看,就跟我的红指甲一样,都是用凤仙花汁染出来的。”

    原来如此,苏衡了然。

    时下爱美的小娘子们多染甲,苏轸在家时也喜欢倒腾她的指甲。将采来的凤仙花捣碎取汁,加入少许明矾,涂在指甲上,用布帛缠好,一夜之后解下,指甲便成功染成了胭脂色。若是想要颜色再深一些,可以重复这样的步骤,多染个三五次,那胭脂红便格外艳丽,而且十分牢固,水洗不去。

    “苏小大夫,你这膏药贴特别管用,我能不能买一盒回去,下次在痛的时候我就自己贴一贴。”回回妇人问。

    “这个膏药贴只是暂时止痛,治标不治本,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苏衡顿了一下,提醒道,“还有,以后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冷饮冰雪。”

    “啊?好吧……”回回妇人哭丧着脸道。夏月不吃冰,这日子也太难捱了。

    炎夏烈烈,日头毒辣,行走在外,难免汗湿衣衫。凡是爱洁之人,必定无法忍受身上的汗臭,免不了去浴堂巷的公共浴堂洗沐一番,除去身上的汗味与脏污。因此,每逢到了夏月,京师里的公共浴堂,生意便会格外火爆,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浴堂唯独赚不了王安石的钱。因为哪怕是盛夏,他也是不爱洗沐的,任由身上的衣衫被汗湿又被风干。这日,吴氏忍无可忍,将王安石赶出了家门,让他把一身汗臭味给去了再回来。

    王安石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背,不知悔改地自言自语道:“外头的风吹一吹味儿就散了,还用得着废那事专门去浴堂洗沐?算了,昨日写了篇文章,正好去找子固一道探讨。”

    王安石到了太学,却没找到曾巩。

    “十之八九又去了五岳观喂茯苓儿。”王安石转身离去,熟门熟路地往五岳观的方向走去。

    王安石只顾埋头往前走,连身上掉了东西也不知道。一位身量瘦削的男子将地上那卷纸拾起,正打算喊住前面的失主,却只能看见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这男子是新上任的国子直讲,在国子监与太学为学子们授课。国子监设有两种讲席,国子博士与国子直讲,后者简称直讲,地位仅次于国子博士。这位新直讲年不过三十,已经能担任国子直讲一职,可见其才学过人。

    那直讲展开纸卷,原想看看上面有无署名好找到那位失主,结果定睛一看,上面却是一篇锦绣文章。文风平实质朴,词句简洁峻切,逻辑严密,气势雄浑,使人读罢叹为观止,如同夏日里饮了一碗冰雪凉水一般舒畅痛快。

    都说文如其人,那直讲看罢文章,不禁想见一见写文之人,可惜上面并未署名,不由深深遗憾。他正欲离去,却瞥见一旁的看门人,忙问:“方才离开那位,可知是何人?”

    “您问王官人呀?他经常来这儿找曾学子,曾学子不在,多半是去五岳观了。”看门人答道。

    五岳观?那直讲若有所思。

    却说那头,王安石浑然不觉地往五岳观而去。曾巩果然在观中,正拿着一个流苏小球与茯苓儿玩耍。

    “子固。”王安石刚走到离曾巩还有几米远的距离,茯苓儿便闻着味儿应激地弓起身子,身上的白毛都炸开了。

    “喵喵喵!!!”茯苓儿像被人虐待似地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像风一样窜走,连玩具新宠流苏彩球都弃之不顾了。

    “介甫,你这一身味儿也太浓了。你上次洗沐是什么时候了?”温雅如曾巩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皱眉道。

    “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刚进京那会儿吧。”王安石揣手而立。

    “刚进京……”曾巩头痛不已,“介甫,这都过去三个月了!”

    “还好吧,也不是很久。”王安石面色坦然,“哦对了,我昨日写了一篇文章,我带了来给你看看。”

    王安石往衣袖里一掏,掏完左袖掏右袖。嗯?怎么没有?

    “坏了,许是在来的路上弄丢了。”王安石懊恼道。

    曾巩深深叹气。

    “介甫兄,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把这盒东西给你送过去。”苏衡抱着一个木盒子从药房里走出来,远远地与王安石打了个招呼。茯苓儿躲在苏衡身后,一双琥珀色猫眼警惕地盯着那头的王安石,像是生怕他凑过来。

    “是膏药贴吗?”王安石知道苏衡近来一直在研究缓解妇人月事疼痛的膏药贴。想到吴氏也有这个毛病,王安石便想跟苏衡讨上一盒带回家给吴氏。

    “新的子午效灵膏药贴还在研制中,这是给你的。”苏衡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将那木盒递给离他最近的曾巩,又迅速地退回原位,“子固兄,交给你了。”

    “好。”曾巩捧着木盒,像是接过了什么与国计民生有关的大事,慎之又慎地允诺道,“我定全力以赴!”

    王安石:“?”

    阿衡与子固这是在做什么,盒子里难不成放的是火药?

    第84章 第84章司马直讲

    “那盒中到底是何物,子固你要带我去哪儿?”王安石被曾巩强行带离五岳观,一路上几次想打开苏衡给的木盒子,都被曾巩制止了。

    “里头到底装了什么,神神秘秘的。”王安石抱怨道,“子固,你不说的话我就回家看书去了。”

    “介甫,你先别急。这不就到了么?”曾巩在一座建筑前停下。

    王安石看着那建筑大门上挂着的水壶,默了一瞬,然后转身就走。

    “介甫,你别走啊。来都来了,咱们进去泡个澡,刚好能用上阿衡送的东西。”曾巩把那个小木盒捧至王安石跟前。

    “……这里头该不会是——”王安石有种不祥的预感。

    曾巩一把打开盒盖,笑眯眯道:“不错,正是肥皂团。”而且是苏衡为王安石特制的肥皂团,里头除了皂角、香料还有加了白芷、白芨、草乌、甘松等药材,清洁力度极强。

    “我进京时才洗过一次,不洗了。这肥皂团先留着吧。”王安石对浴堂十分抗拒,坚持要走。

    “介甫,太学最近来了一位新直讲,才学文章均是一流,你若是跟我进去洗浴,我便将他最近写的几篇文章与你分享,如何?”曾巩为了劝服王安石进浴堂,也是煞费苦心。

    “再加上那本《囿芸旧闻》,我上次没看完,借我带回去品读几日。”王安石讨价还价。

    “……行。”曾巩脸上温润的笑容几乎要维持补不住。

    王安石见曾巩连这个都答应了,顿时眼前一亮,试图狮子大开口:“听说子固你那里还有一本《论语集注》孤本——”

    “介甫,你差不多就行了。”曾巩磨牙道。

    “好吧。”见曾巩态度坚决,王安石心知再继续下去,连那本《囿芸旧闻》都要被收回,只好遗憾作罢,“进去吧,让我试试阿衡亲手做的肥皂团。”

    五岳观内,曾巩前脚拉着王安石去公共浴堂洗沐,后脚就有一位自称是国子直讲的官人来访,说是拾到一篇文章,想要物归原主。

    “这位官人,您来得不巧,介甫兄刚刚离开。”清风与贵生道人跑去桑家瓦子看表演了,半天都没回来,苏衡正打算出门把那两人喊回来,就听见那瘦瘦高高的官人与看门道士的对话。

    “看来无缘,只能等下次了”,那瘦高官人微微叹气,又问,“请问苏衡,苏小大夫可在观中?”

    苏衡停下脚步:“这位官人您找他何事?”

    “苏道长于在下有恩,此次入京,我想当面道谢。”那官人道。

    嗯?苏衡打量了对方几眼,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这人,便道:“我就是苏衡。敢问官人名讳?我们之前似乎并未见过,不知您说的‘有恩’指的是?”

    瘦高官人闻言,笑道:“原来小道长便是苏小大夫。前些日子,苏小大夫还为在下的义父按摩肩颈,义父近来感觉肩颈舒服了许多,不再隐痛了。”

    义父?苏衡回想,自从韩琦与欧阳修离京后,他就只为庞籍做过推拿……

    “您是司马官人?”苏衡微微惊讶,司马光何时入京了。

    司马光点头,郑重道:“拙荆曾病重无医,多亏苏小大夫所赠之药才捡回性命。救命之恩,必铭记于心。”

    有客人来访,苏衡不便离开,只好拜托一位师兄去桑家瓦子把玩疯了的贵生道人和清风捉回来用暮食。苏衡自己则把司马光请到了会客的茶室。

    一番交谈后,苏衡得知,原来司马光在服丧结束后,便奔赴延州,投奔庞籍。后来,庞籍升任枢密副使,离开延州入京。司马光也于今春得授大理评事与国子直讲一职,上个月才到任。

    司马光与曾巩同龄,却早早考中进士,而曾巩还在太学读书,年复一年地备考科举。司马光担任直讲,在太学授课时也注意到了曾巩这个学生,对他颇为赞赏。

    “子固策论写得极好,没想到他所交友人也不遑多让,甚至还略胜一筹。”司马光感慨道。

    “介甫兄任免回京述职,如今正在等朝廷安排,算是赋闲在家。他平日不是在家中读书,便是去太学或本观找子固兄交流学问。”苏衡道。

    “是个好学之人。”司马光不住点头。

    嗯,还是你未来亦敌亦友的死对头。苏衡心道。

    熟药惠民局身为官办医药铺,因为每年都有户部补贴数十万钱,药价比一般市价要低上三分之一。住在外城的百姓经济情况往往不如内城百姓,因此大多喜欢到各大熟药惠民局买药看病。苏衡所在熟药惠民南局时不时还开展义诊活动,免费为附近百姓看病、开方与派药。

    但达官贵人们看病,往往不会去熟药惠民局,而是找金紫医官看诊,买药一般也是去金紫医官们开的药铺。

    从马行街一路往北,至到旧封丘门,道路两边除了香药店铺和官员宅邸,便是鳞次栉比的金紫医官药铺。这些药铺都是宫廷医官开的,并且根据各自擅长的病症,细分为很多“专科”药铺,比如若要治疗骨伤,则有大骨傅药铺,若要采买治耳聋、耳鸣的,以“独胜元”的杜金钩家和曹家两家药铺最为出名。除此之外,还有专卖口齿咽喉药的山水李家,以儿科闻名的班防御家和柏郎中家,专攻产科的任郎中家……不胜枚举。

    因此,知道熟药惠民南局有位十三岁的苏小大夫的,大多是住在外城的平头百姓。但贵生道人给苏衡布置的出师任务,却是要名扬整座开封城。就在苏衡开始琢磨,是否要在内城以自己的名义开一家医馆时,来自邓州与眉山的信件竟不约而同地送达。

    从邓州寄来的书信是范仲淹父子写的。去年冬,因宋夏和议已成,边防已固,范仲淹奏请卸下主持西北边防的重任,退居闲职。朝廷特批范仲淹迁往邓州居闲休养。

    邓州富庶安然,离京师汴梁也不远,是元老重臣颐养天年的福地。开国宰相赵普、开国元老张永德、太宗朝的宰相苏易简都曾担任邓州知州,在邓州安养。范仲淹年离古稀之年还差之甚远,甚至还未到花甲之年,朝廷允许他知邓州,已是开了特例。

    范仲淹先是带着长子范纯祐到了邓州,安定下来后,便将继室张氏还有次子范纯仁、三子范纯礼一并接了过来。一家人在邓州团聚,范仲淹也算得享天伦。

    不仅如此,家中还添了一位新成员——幼子范纯粹。

    等得空要去邓州看望一下范爷爷,顺道把粹儿的满月礼给补上。苏衡这般想着,把范仲淹与范纯祐父子的信叠起收好,继续看来自眉山的家书。

    这次的家书怎么这般薄,之前每次都是厚厚一沓。苏衡微微皱眉,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85章 第85章归眉救亲

    “清风,过来。”贵生道人刚步入五岳观中,便撞见清风,立刻把他唤了过来。

    “师伯,您回来啦。咦?这是什么?”清风凑过去想看看贵生道人手里提着地麻布袋里都装了什么新奇玩意。

    昨夜下了场大雪,今朝雪霁天晴,贵生道人便出了门,至晚方归。清风见他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像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事,不由猜测那麻布袋里可能装着什么新鲜吃食。

    “在郊外林子里逮着了一只肥兔子。”贵生道人笑眯眯道,“把着兔子送去厨房,同他们说,今晚我们要吃拔霞供!”

    清风眼睛一亮,疯狂点头:“好好好!”拔霞供哎!冬日里吃上一锅热乎乎

    的涮兔肉,快活似神仙!

    清风两手提着那麻布袋乐颠颠地往厨房跑。贵生道人则哼着曲儿,懒懒散散地找他徒弟去了。

    拔霞供这道菜背后有个小故事。据说发明它的人不是厨子,而是一位书生。那书生冬日游武夷山,遇上雪天,在山中一户樵夫家留宿。雪大无处觅食,那樵夫家中只有半边生兔肉,还是昨日吃剩的。书生见状灵机一动,将那生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与川椒腌制,又把风炉安到桌上,倒入半锅水,等水烧开,便可以开动了。

    书生与樵夫一同夹起兔肉片在开水里涮,涮熟后蘸着调味汁一起吃,满口鲜香。两人吃得正香,外头雪霁霞出,美不胜收。那书生诗兴大起,吟诗道:“浪涌晴林雪,风翻晚照霞。”于是,这道涮兔肉便有了“拔霞供”这个雅致的名字。

    贵生道人以前带着苏衡到处游医时,也曾口述这道菜的做法,让苏衡做给他吃。没办法,他实在没有厨艺天赋,若让他来烹制这道菜,那兔肉十有八九会被糟蹋掉。

    “乖徒儿,学了一日了,也该歇歇了。你师傅我搞到了好东西,今日暮食咱们吃拔霞供!”清风进门不敲门的开门方式大概是跟贵生道人学的,药房的门被他粗暴地推开,发出抗议的嘎吱响。

    苏衡却似没有听见贵生道人的话,仍旧枯坐桌前,对着一张信纸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贵生道人笑容一凝,直觉苏衡不对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衡身旁:“乖徒儿,这是怎么了?”

    苏衡仍是木木的没有反应。

    贵生道人眼神一凝,抬手将苏衡手中的信纸抽出来,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一句要命的话:

    【祖父病重,速归。】

    这下,贵生道人什么都明白了。他往桌上左瞟右瞟,总算找到了针灸包。取出银针给苏衡扎了几处穴位,苏衡总算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唤他:“师傅……”

    就算他这乖徒弟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贵生道人暗叹。

    “莫慌,是病重又不是病危,还有救。咱们今晚便收拾行囊,明日便赶路回眉山。”贵生道人劝慰道。

    “嗯!”苏衡也是关心则乱,如今镇定下来,恢复冷静,也意识到事情还有转机。

    次日一早,苏衡师徒便与五岳观的众人道别。

    清风第一个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的:“呜呜呜呜,小师兄我会想你的,呜呜呜呜……”虽然极度不舍,但清风也知道苏衡此去是为了救治他的祖父,因此一句挽留的话清风也没说出口,只抱着茯苓儿“呜呜呜”地哭成一个泪人。

    “喵!!!!!喵喵!!”茯苓儿像是知道苏衡要出远门,也许很久才会回来,在清风怀里疯狂挣扎,叫得撕心裂肺。

    苏衡身侧地手指蜷了蜷,到底还是没有再抱一下茯苓儿,跟在贵生道人后踩着上马石,登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彻底遮住了两边的视线。茯苓儿的叫声陡然抬高。

    “嗷!”清风吃痛大叫,“茯苓儿,你冷静点,小师兄他只是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别挠我了别挠我了!”

    从开封至眉山,陆路与水路加起来共一千多里,若是把茯苓儿带上,舟车劳顿,十有八九茯苓儿会受不住。苏衡狠了狠心,还是把它留在了道观。

    苏衡本想把茯苓儿寄养在曾巩那里,毕竟茯苓儿与他更为亲近,但曾巩不久前收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已经打算辍学回乡居丧。苏衡只好作罢。最后,还是将茯苓儿留在五岳观,由观内的道长们看顾。

    而赋闲在京的王安石也终于等来了述职与考核结果,朝廷命他知鄞县,即日赴任。三驾马车一齐出了开封城,然后各奔各路。

    纯白的冬雪在冷风中翻腾飞舞,漆黑的马蹄落在厚厚的白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足迹,缀连成三条不同的道路,又很快被风雪掩去,只留得一片白茫茫大地。

    眉州眉山县。

    正月初一,本该是一家人欢欢喜喜过年的日子。眉山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到东门外的蟆颐山踏青。蟆颐山离眉山县不过十数里外,下临玻璃江,山景宜人,是早春踏青的好去处。

    去岁元月,苏家人也曾登蟆颐山踏青。苏轼拉着苏辙满山乱跑,还遇见位卖符的道士。那道士将自己买的符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买回去挂在家里,养蚕结茧大如瓮,养羊羊肥数百斤,能够襄助主人家发财致富。

    当时,祖父苏序其实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小病小痛,苏轼兄弟俩便问那道士有没有保人长命百岁的符箓。那道士卡壳了一下,在怀里掏了掏,又摸出一张符来,说是平安符,请回家能保阖家安康。苏轼与苏辙凑了凑各自的零花钱,买了一张。

    “臭道士,大骗子,祖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个平安符根本就不灵验!”苏轼将那平安符扔在脚下,泄愤地踩了好几脚。

    “二哥”,苏辙拉了拉苏轼的衣袖,“别生气了。买这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求个心安罢了。

    “知道归知道,还是很生气”,苏轼踩完那张鬼画符往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怒容一收,嗓音低了下来,“祖父病情又恶化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伯父与阿兄回来。”

    苏辙也低下了头,用脚尖踢了提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不说话了。

    就在苏轼兄弟俩双双垂头丧气,唉声叹气之时,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打破了苏家庭院中沉闷的气氛。

    “唔?什么声音?”苏轼仰头,循声望去,竟是一只颜色艳丽的鸟儿自空中盘旋而下,落到院中新载的一棵紫花泡桐树上。那只鸟儿生得极为奇特,鸟首是蓝紫色的,朱红背颈,浅黄胸腹,还拖着长长的蓝紫色尾羽。

    “是桐花凤!”苏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纱縠行苏家飞来了一只桐花凤,在苏家院子里的紫花泡桐上筑巢安家。这个消息先是被苏家的左邻右舍知道,没过几日,很快传遍了整个眉山县。小县城就是这样,生活平淡安宁,偶尔出了件新鲜事儿,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这可是祥瑞之兆,你们家最近定会有好事发生!”邻居大娘喜气洋洋地送来了一篮子土鸡蛋,说是想看看苏家院子里的桐花凤,沾沾喜气。

    “真有祥瑞的话,那我希望祖父快快好起来!”苏轼仰头望着那只桐花凤,默默许愿。

    也许,桐花凤真的祥瑞的化身。就在它筑巢泡桐树的第七日,苏衡回来了。

    “阿兄!”这次,是苏轼最先发现刚下马车的苏衡。一见到苏衡,苏轼那两只眼尾微垂的狗狗眼瞬间变成两个荷包蛋,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苏辙紧随其后,虽然没有苏轼那般夸张,却也紧紧扒住苏衡的腰身不放。

    屋内的苏轸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走了出来。看见多年未见的兄长,苏轸的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只是,她今年已经十二岁,已经不再是可以在兄长怀里任性撒娇的女娃娃了。苏轸忍着泪意,端庄稳重地款步走到门口,迎接苏衡。

    “阿兄,欢迎回家。”

    苏衡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弟弟妹妹们哄好。

    “怎么只有你们在家中,爹娘呢?”见三个弟弟妹妹们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苏衡问道。

    “爹娘都在老宅照顾祖父。阿兄,祖父他,他……”苏轼硕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先不说了,我们现在就去老宅。你们在信中也没有详细告知

    我祖父的病症,我还不清楚祖父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我从京中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希望能排上用场。“苏衡这些年一直在精进医术,水平已经与贵生道人相当,甚至由于苏衡拥有前世的从医记忆,在某些方面比贵生道人还要略胜一筹。

    “好!”长兄回来了,苏轸三姐弟仿佛有了主心骨,原本绝望的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阿兄的医术独步天下,也许祖父的病还有救!

    苏衡见到苏序时,苏序已经无法和自己最宠爱的三孙子交谈了。

    眉山的郎中与成都府的郎中都为苏序诊治过,都说他是得了风疾,药石无医,只能延缓病情,无法彻底根治。苏序一开始还能走动,到后来只能勉强坐着,再后来,只能躺在病床上,无望地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

    “祖父!”苏衡见到口歪眼斜,嘴角流涎地苏序,衣袖下的双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连指甲都陷进肉里。

    上前几步,跪在苏序榻前,苏衡颤声道:“孙儿不孝,迟迟未归,让祖父受苦了。”

    “衡儿,你跟着贵生道长学医数年,医术想来大有长进,快帮你祖父看看吧。”苏洵道。

    “是。”

    第86章 第86章地黄饮子

    要治好苏序的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苏衡替苏序细细诊断后,确定前医诊断无误,苏序所患就是风疾,用前世的医学术语来讲,就是中风了。

    按了按苏序因肌肉萎缩而无力支撑躯干的四肢,苏衡敛眸沉思起具体的治疗方案。

    “衡儿,你祖父这病,可还能治?”苏洵心焦地出声问道。一旁的苏涣也投来关切的视线。

    苏衡的伯父苏涣在外地做官多年,这次听说苏序病重,也同苏衡一般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比苏衡还要早到几日。大宋官员的休假制度还是相当人性化的,凡是父母居于三千里外的官员,每三年都有三十日的探亲假。苏涣这次回来,便是休的探亲假。

    “祖父这病,是由于年老体弱,肾元虚衰,使得虚风内动,痰浊上泛,闭阻窍络。因沉疴难愈,恐怕需要花上一定时间治疗方可痊愈。”苏衡缓缓说道。

    “可以痊愈?!”苏洵和苏涣对视一眼,喜出望外。

    “嗯”,苏衡点头,“我先为祖父开十剂滋补肾阴,温阳肾阳的补益剂,再配合针灸为祖父疏通经络。至于彻底根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需要慢慢来。”

    “这已经很好了。为父先前去成都府花大价钱请了一位蜀中名医,连他都说只可延缓难以痊愈。还是我儿聪慧,医术过人。”苏洵老怀大慰。

    “这是地黄饮子的配方,我已根据祖父的病情对药材配伍进行了加减,劳烦莲姨去秦家医馆按方抓药。一剂药分早中晚三次服用。”苏衡提笔写下药方,交给侍立一旁的采莲。

    采莲接过方子,应声离去。

    地黄饮子是古方,出自《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以滋肾阴的熟地黄、山茱萸和温肾阳的肉苁蓉、巴戟天四味药为君药。苏衡前世曾见他导师此方医治过一位五十五岁的临退休干部。当时西医诊断他是得了脑血栓形成,俗称脑梗塞。那病人不想接受西医手术,又找上了苏衡的导师,要求用中医的手段进行保守治疗。

    苏衡的导师见那病人舌质红、苔薄白,脉弦细,综合辨证下来,认为那病人是得了中医所说的“喑痱证”。所谓喑痱证,最主要的病症便是舌头僵直无法言语,两足无力不能坐立,足冷面赤,脉沉细弱。

    苏衡导师用地黄饮子加减,给那病人开了药。服药一个月后,那病人口歪眼斜的情况已经消失,语言功能基本恢复,半身不遂也明显好转。服药半年后,病人已经能独立行走无碍。

    苏序的情况,与那临退休干部很像,但要更严重些。苏衡参照前世导师开的药方进行加减,又配合针灸治疗,双管齐下,不说能立起沉疴,至少一剂下去,便能让苏序开口说话了。

    打开医箱,苏衡取出针灸用具,开始为苏序针灸。先是针刺十二经井穴,又用艾条热灸苏序的肩井与曲池两处穴位,为苏序疏通经络。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苏序病已大好,能在苏洵的搀扶下,拄着竹拐慢慢地下地走个数十步了。苏涣为此松了一大口气,探亲假用尽,他只能带着苏不欺与苏不疑匆匆离去,杨氏仍旧留在家中照顾苏序与家中还未出嫁的六娘、七娘还有幼子苏不危。

    苏衡离家在京城行医这些年,苏家也有了不少变化,尤其是苏家小辈们,一个个及冠的及冠,出嫁的出嫁,留在老宅中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小辈中年纪最大的苏不欺因荫补得官,有了个“太子中舍”的官身,但是朝廷规定凡荫补者,以二十五岁为限,足龄方可拥有差遣,也就是任实职。苏不欺还差两年才到二十五。因此,苏涣便让他先跟在自己身边做事,同时学习为官之道。

    苏不疑去岁才及冠,又因为不是长子,荫补轮不到他,加上没了长兄苏不欺在旁管束,他便成日在眉山招猫逗狗,浪到飞起。孩子大了,再拿柳条管教已经不合适了。杨氏对从小顽劣,死不悔改的苏不疑已经绝望了。苏涣这次回来,杨氏直接让他把苏不疑也带上,省得在家里无所事事,碍她的眼。

    苏二娘与苏四娘均已出嫁。前者嫁了杨氏娘家一个叫杨荐的远房亲戚,那杨荐也争气,娶了苏二娘的第二年就考中了进士。后者嫁的是杨荐交好的一位同科进士,叫王东美。杨、王两人都在杭州任官,苏二娘与苏四娘离得近,得以常常往来。

    比较令苏衡惊讶的是程之言,他竟弃文从武北上投军去了。如果苏衡没记错的话,当初程之言与两位堂兄在天庆观北极院读书时,学问文章都很不错,常被先生夸奖。也不知为何,程之言竟放弃科举转而从军了。

    “阿兄,我收拾好啦,咱们出发吧~”苏轼背着小竹篓,拉着苏辙的手眼睛亮晶晶地扑了过来,打算了苏衡的思绪。

    苏衡回过神,看着苏轼的小竹篓,沉默片刻:“轼儿,我们是去逛蚕市,你背个竹篓做什么?我们家又不养蚕。”

    “蚕市上也有很多吃食摊子和玩具摊子呀。祖父生病后,我和小兔子都没有心情逛街买玩具了,现在祖父已经大好啦,当然要把之前没买的玩具全部补回来!阿娘昨日答应了我的!”苏轼掰着指头数,“去年端午的花花巧画扇,七夕的磨喝乐,中秋的纸灯笼……”

    “停”,苏衡败下阵来,“既然阿娘答应了,那你便背着吧。”

    “好耶!”苏轼兴奋得原地蹦跶。

    二月时节,农家春闲,城中往往会举行蚕市,主要是售卖养蚕缫丝的器具,但也有不少吃食与玩具摊子,供乡下来的百姓游玩。摆摊的大多是城里人,有些城里人不老实,做生意不诚心,专骗乡下人的钱。因此,采买时,千万要留个心眼儿。

    “阿兄,那边有玩具摊子,(嚼嚼嚼),我想去那边看看!(嚼嚼嚼)”苏轼像吃小仓鼠似地,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三颗炸肉丸子,伸手指了指右前方的摊子。

    苏衡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让苏轼把嘴角地渣子拭干净:“擦嘴。”

    “轼儿,你就不能一吃完一个再吃下一个,非要三颗丸子一道往嘴里塞,也不怕噎着。”一旁的程氏见了,柔声劝道。

    苏轼嚼着肉丸子,懵懂地抬头:“唔?可是,(嚼嚼嚼),这样吃比较痛快!”

    “二哥,你快别说了。”苏辙一只手抱托着自己的那份炸肉丸,一只手偷偷拽了拽苏轼的衣袖。

    “轼儿,你都十一岁了,也当哥哥了,要给卯君做好榜样。”程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苏衡的目光在明显吃得高兴,完全不知悔改的苏轼身上落了落,黑玉色的眸子微闪,当着苏轼的面抬手摸了摸苏辙的小脑袋,淡声:“卯君最乖。”嗯,头发软软的,手感也极好,

    “!!!!”苏轼瞪圆了眼睛,像只狗窝被偷走的拉布拉多。

    “咕嘟”一声,苏轼把嘴巴里的肉丸子全部咽下去,然后乖乖巧巧地又格外做作地用竹签子戳起一颗炸丸子,小嘴微张,轻轻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一番,这才摇晃着尾巴问道:“阿兄,是这样吗?”

    “……嗯。”苏衡额角一抽,药下得太猛,把苏轼给刺激到了。什么叫过犹不及啊……

    苏辙仰头看看二哥,又看看长兄,若有所思。

    “瞧一瞧看一看嘞,吹叫儿娟孩儿千千车小弹弓小刀枪毽子

    风筝应有尽有,包您满意嘞——“玩具摊的摊主扬声唱卖起来,吸引了不少小郎君小娘子的目光。

    “几位小郎君小娘子瞧一瞧,可有喜欢的?”苏家一行到了玩具摊前,摊主立刻笑眯眯地搓手问道。

    “吹叫儿我都有三个了,这个千千车也玩腻了,有没有什么新奇一些的玩具啊?”苏轼挑剔地扒拉着摊上的小玩具,撇撇嘴问道。

    苏衡垂眸扫了一眼,那吹叫儿长得与哨子差不多,想来是一吹便响的小玩意儿,千千车模样类似陀螺,家中院子里堆了好些旧玩具,其中便有好几个千千车。

    “阿姐,你有看到喜欢的吗?”苏轼扭头问苏轸。

    苏轸在摊上那几只做工不甚精细的娟孩儿上扫了见,兴趣寥寥地摇头。那娟孩儿还没有阿娘给她做的好看呢。

    “小兔子你呢?”苏轼问。

    “我,我想要那个兔子风筝。”苏辙说话软软糯糯地,还伸出小手指了指。

    “小郎君好眼光,这兔子风筝可是成都府的巧手匠人做的,做工那是一等一地好。”摊主原本听见苏轼嫌弃他摊上的玩具不够新奇,心里正不高兴,结果苏辙一下子看中了他摊上价格最贵的玩具之一,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

    “那就要这个兔子风筝吧。弟弟,我给你买!”苏轼相当豪气地掏出钱袋子,里头都是他攒的零花钱。

    “谢谢二哥!”苏辙笑得又乖又软,把苏轼稀罕得不行。他的小兔子天下第一可爱!

    “这是何物?”苏衡眼尖地发现摊主在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子。

    摊主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我今儿还真进了两样新鲜玩意儿。”那摊主说着,把那木盒子抱起,打开盒盖,取出五个小秋千。

    “这可是我从京城来的货商手里收来的,只有这五个。您瞧,只用手指这么一推,这小秋千便能动起来。”摊主说着给苏衡几人示范起玩法,“这是与秋千配套的小人儿,把小人卡在秋千板上的凹槽里,小人便能一上一下地荡秋千了。”

    “这个好玩儿!”别说苏轼了,就连苏轸也颇为心动。

    “多少钱一个?”苏衡瞥了一眼弟弟妹妹们的神色,看来这是很喜欢了。

    “若是单买呢,秋千一百文一个,小人二十文一个,若是连秋千带五个小人一道买,可以优惠点,一百五十文一套。”摊主用手指比了个数。

    “一百五十文?!”苏轼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一份炸肉丸才十文钱,一百五十文都可以买十五份炸肉丸了!

    “这位小郎君,我这秋千别说整个蚕市了,就是成都府里最热闹的集市里头,也不见得有卖的。这可是从京城大老远运过来的,蜀中独一份儿,卖得贵些,自然有卖得贵的理。”摊主正色道。

    “京城的确有这个秋千,一般都是清明前,小经纪们走街串巷地叫卖,二十文一套。”大宋习惯把小商贩们称作“小经纪”,苏衡在开封住了三年,这个秋千到底值价几钱,他一清二楚。

    那摊主笑容敛了起来,看来是遇上懂行的了。真晦气。算了,这个骗不了那就等下一只肥羊。

    “这位小郎君莫不是在说笑吧,大家都知道京城里物价贵,而且从京城运过来咱们这儿,路费不得加上?二十文一套,你找别人买去吧。”

    “就算加上运费,你一套卖个六十文也赚翻了,一百五十文,真黑心。”苏轼直接大声嚷嚷。

    正巧因为往年蚕市,乡下人被城里人恶意骗财的事情太多,有人告去了官府。今年蚕市,县衙便派了小吏来巡摊,凡是发现恶意抬价骗财的,统统抓回县衙打板子。苏轼这一嚷,把巡摊的小吏引来了。

    “何事喧哗?”巡摊小吏板着脸问。

    “他恶意骗钱!京城二十文一套的玩具他卖一百五十文一套!”苏轼超大声地告状。

    “此事当真?”巡摊小吏锋利的眼神扫过那些小秋千和摊主。

    “真的”,苏辙仰起头软乎乎地举起手,“我作证!”

    “我也可以作证。”苏轸轻轻抬起下巴。

    “嗯。”苏衡点头。

    巡摊小吏一抬手,冷声道:“带走!”

    “官爷,我冤枉啊。他们,他们是一起的啊,说的话不能信啊——”

    第87章 第87章苏轼醉酒

    转眼到了暮春,苏家院子里的紫花泡桐开花了。紫色的小花一串串,一簇簇,沉甸甸的,像是要在春天的尾巴上来一场盛大而浪漫的告别。

    紫桐花开,苏轼和苏辙兄弟俩也要去城西寿昌院上学了。前几年,因为苏洵离家宦游,程氏便把苏轼从天庆观接回家,亲自教导。如今,苏辙也到了要读书的年纪,程氏与苏洵一合计,干脆把兄弟俩都送去了眉山一位学者刘巨开办的书院上学。

    在寿昌院跟着刘巨读书的学生近百人,不便安排住宿,因此苏轼与苏辙每日都需要车接车送。苏衡每日先是将两位弟弟送去寿昌院,然后再去老宅为苏序做康复治疗。等到黄昏日落,再从老宅出发,把苏轼兄弟俩从寿昌院接回家用暮食。在眉山的日子规律而悠闲。

    至于贵生道人,他把苏衡送回眉山,在天庆观住了一个月后,便开始感到无聊。这会儿已经收拾行囊外出游历了,说是要走遍蜀中的大好河山,顺道去峨眉山访友。

    驴车的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车厢四角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当当”的脆响,轻灵。车夫将驴车停在寿昌院门口,往日早早在门前候着的苏轼与苏辙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苏衡今日来早了,还是刘先生拖堂了。

    三位样貌有些相似的小郎君有说有笑地从寿昌院里出来,苏衡抬眼望去,见是与自家弟弟交好的家氏三兄弟,便招手问起苏轼与苏辙来。

    “苏家哥哥好”,家勤国,家定国与家安国都是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向苏衡拱手行了礼,方道,“刘先生还在给轼兄讲诗,辙弟候在一旁等他一道下学。”

    讲诗?苏衡敛下长睫,心道,以轼儿的脾性,恐怕讲诗是假,闹着先生减免课业是真。

    “多谢告知。”苏衡与家氏三兄弟道了别,径自进了寿昌院,寻自家弟弟们去了。

    “先生,学生若是能将您这首《咏鹭鸶》改得让您满意,今日的课业您就给免了怎么样?”还未走到课室门口,苏衡便听见了苏轼与刘巨讨价还价的声音,心道,果然如此。

    “你若是改得好,此后诗赋相关的课业你都可以不做。”刘巨沉声道。

    “先生此话当真?”苏轼心下窃喜。

    “当真。”刘巨瞥了苏轼一眼,他这学生聪慧有余,勤勉不足,成日想着偷懒。他倒要看看,他这学生能改出什么绝世好诗来。

    “先生这诗以‘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作结,虽然写明了鹭鸶鸟轻盈的体态与雪白的羽色,但作为收束全诗的末句,却显得没有归宿。鹭鸶为水鸟,栖息于蒹葭丛中,如若改为‘雪片落蒹葭’,先生以为如何?”

    “渔人忽惊起,雪片落蒹葭。”刘巨沉吟良久,长叹道,“此后的诗赋课业,你都可以不用做了。”

    “多谢先生!”苏轼心下狂喜,嘴角压都压不住,“阿弟,走咯,咱们去门口等阿兄~”

    苏轼牵着苏辙的手,满面春风得意地走出课室,就看见候在檐柱旁的苏衡:“阿兄……”

    苏衡似笑非笑地落下一眼:“刘先生布置的诗赋课业可以不做了,但阿父布置的还是要做的。”

    苏轼惊得瞪圆了狗狗眼,忍不住脱口而出:“阿父何时布置了课业?”

    “今晚。”苏衡慢条斯理道。

    “不要啊——”苏轼惨叫,忙用手扯了扯苏澈,“弟弟,你也说句话啊!”

    苏辙眨眨眼,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软软道:“我听大哥的。”

    苏轼扯扯嘴角,完全笑不出来了。他认命道:“好吧,做就做。但是阿兄你要在旁边陪我!”

    “嗯。”苏衡颔首,答应了。

    等到盛夏蝉鸣,苏衡接连收到了好几封远方捎来的信件。

    最先到的是富弼的来信。富弼如今在青州任知州,兼任京东路安抚使。信中道京东路水灾严重,许多百姓屋宇被大水冲坏,流离失所。前任知州将数十万流民都聚集在城中,集中煮粥施粥,由于水源不干净,煮出的粥米被流民喝下后,身强体壮的男丁还好,但是老幼妇孺可就惨了,接连闹肚子  。

    富弼到任后将流民分散安置,直接派发粮食并供给柴水,救活流民五十余万人。之前富弼在京时,苏衡与他闲聊,曾谈及当年蜀中旱灾,苏衡建议用明矾净水的事情。想来富弼当时记在了心上,这次他在京东救灾,也采用了明矾净水法。为此,富弼专门写了这封信来感谢苏衡。

    信的末尾还提到一则喜讯。富弼的夫人晏氏为富小衙内富绍庭生了一个弟弟,取名绍京。

    苏衡想起那日在桑家瓦子,他为富小衙内扎针,小衙内吓得差点哭鼻子,多亏有清风在旁做鬼脸转移小衙内的注意力,治疗才得以继续。从那以后,富小衙内就经常跑来五岳观找“清风哥哥”,还嚷着要晏氏给他再生一个“哥哥”。

    哥哥是不可能了,如今富小衙内有了个弟弟,也算是如愿以偿吧。

    第二封送到的是范家父子的来信。范仲淹移知邓州后,在邓州创建了一座州学讲堂——春风堂,范仲淹时不时便亲自去春风堂讲学授课。去年秋,范仲淹还应好友滕子京的邀请,在春风堂写了篇《岳阳楼记》。范纯祐还在信中说邓州的百花洲四时都有鲜花盛开,邀请苏衡得空便来邓州赏花。

    “邓州……”苏衡折好信件,放入盒中。祖父虽已大好,但平日行走还是需要拄着拄拐,被人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若要彻底康复,恐怕还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近期,他怕是抽不开身去邓州赏花了。

    第三封却是贵生道人寄来的。苏衡收到信时已是夏末初秋。贵僧道人在信中言,他已经到了峨眉山,与多年未见的好友相谈甚欢。每日在山中与旧友把酒当歌,尝遍山珍野蔬,小日子过得美滋滋。贵生道人非但没想着要回眉山,还试图怂恿苏衡也来峨眉山游赏一番。

    【耗吾友毕生心血所撰《博济方》已于上月付梓,或将于重阳前于成都府各书局贩售。乖徒若有意,可来峨眉相会。】

    “《博济方》?”苏衡把贵生道人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找到对这本书内容的描述。是医书吗?看名字,有点类似医方合集。苏衡还真被贵生道人勾起了兴趣,正打算提笔回信问个究竟,就被外头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小兔子!小兔子!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苏衡推门而出,一眼就望见苏轼把两手放在苏辙的咯吱窝下,抱着苏辙原地打转,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苏辙的乳名。

    “……”苏衡沉默一瞬,略无语道,“轼儿,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小兔子!小兔子不见了!一定是被坏人抓走了!”苏轼脸上晕着两抹酡红,往日灵动的眼珠子都转得没那么活泛了。

    “卯君不就在这么?还不把手松开,这样架着他他会难受。”苏辙说着走到苏轼跟前,一凑近,便闻到一股酒味。

    “你偷喝莲姨酿的青梅酒了?”苏衡微微皱眉。

    “二哥醉了一直说要找大哥你,等见了我,又把我这样抱起来,带着我转圈圈,说要找我……”苏辙遭了大罪,像只惨遭蹂躏的雪兔子,两只小手努力地往苏衡的方向够。大哥,救救!

    苏辙好气又好笑地上前把苏辙从苏轼的魔爪里解决出来,安慰地摸摸苏辙的小脑袋:“卯君,去找莲姨,请她煮一碗解酒的沆瀣浆过来。”

    “嗯!”苏辙乖巧应下,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绕过苏轼,哒哒溜走了。

    “唔?”苏轼站在原地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抬起空荡荡的双手,“什么东西溜走了?”

    “哇啊啊啊啊——”苏轼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没了,都没了!我要小兔子!我要阿兄!”

    苏衡搬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淡定地看着苏轼耍酒疯闹腾。

    “沆瀣浆来了。哎哟,四郎君这是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了。”采莲用木托盘端着一碗沆瀣浆送了进来。

    “莲姨,麻烦您制住他,我给他喂解酒汤。”苏衡道。

    “好。”

    一碗沆瀣浆下肚,苏轼的酒劲儿慢慢散去,眼神渐渐恢复清明:“阿兄……”

    “这下认得我了?”苏辙似笑非笑地说。

    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酒醉之后都做了些什么蠢事,苏轼的小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那,那个,阿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那酒这么烈……”

    “一周不许吃点心。”苏衡淡声道。不罚一下不长记性。对好吃的苏轼来说,不许吃点心比让他写一百张大字还要命。

    “呜……”苏轼低头呜咽出声,但自知有错,也不敢反驳。

    九月重阳佳节前夕,苏家一行雇了驴车,一齐去成都府游玩。

    苏衡想起贵生道人信中所说《博济方》,便提出要去书局看看。黏人精苏轼与小兔子苏辙也缀在苏衡身后,进了书局。

    “阿兄,你要找什么书呀?我帮你找呀!包在我身上!”苏轼拍拍自己胸脯。

    “我也想帮忙!”苏辙软乎乎地说。

    “书名是《博济方》。我们去那边找找。”苏衡在书局主推的那堆新书上没看见想要的书,带着弟弟们去了左边的书柜。

    “博济方……博济方……”苏轼嘴里念念有词,忽然瞥见书柜右下角有一本厚厚的书,抽出来一看,惊喜地叫道,“阿兄,我找啦,在这里!”

    “嘿嘿,我厉害吧?”苏轼兴高采烈地追着苏衡讨夸奖。

    “嗯,你最厉害。”苏衡只好夸了苏轼一句,这才拿到他手里的书。

    苏衡垂眸,视线落在书封上,只见靛蓝封面上整整齐齐地写了七个大字:《王氏博济方》,王衮。

    第88章 第88章峨眉金饭

    九九重阳过后,眉山下了一场秋雨,更添几分秋凉。苏家老宅院中的金菊在秋风秋雨中凌寒而立,俨然一副不惧秋霜苦寒的坚韧模样。

    苏序的病也终于在寒冬来临前痊愈,如今已经哪怕不拄着竹拐,他也能顺顺当当,平平稳稳地走上数十里路了。苏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苏洵更是立即提笔写信,将这则喜讯告知远在衢州任通判的苏涣。

    祖父的病已好全,苏衡也终于可以带着那本《王氏博济方》,动身前往峨眉山拜访王衮。峨眉山离眉山其实不远,就坐落在眉州以南的嘉州境内。车行不到三日,苏衡便到了峨眉山下。一主一仆下了驴车便开始登山。

    程氏不放心苏衡,特地派了家中小厮随他同去,一路照顾。结果,山行不过六七里,反倒是那小厮开始气喘吁吁,体力不支。苏衡仍旧面色如常,脚步轻快,没有一丝疲态。

    “三,三郎君,呼呼,您这体力,怎么,怎么这般好,呼呼,您都不累的吗?”艰难地又爬了十数级石阶,终于到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小平台,那小厮弯腰扶着膝盖,像风箱似的大喘气。

    “习惯了。”苏衡淡声道。他跟着贵生道

    人游医数年,比峨眉山更陡峭难攀的山他登顶过,更何况王衮的住处就在半山腰,在苏衡看来并不难到达。

    抬眼望去,已经能依稀看见王衮山中小屋的轮廓,呈人字坡的茅草顶就掩映在几竿翠竹后。苏衡开口道:“就在前面了。”

    “是。”小厮缓了缓,咬咬牙跟了上去。

    王衮的小屋以茅草作顶,黄土筑墙,屋前还用竹篱围了一个小院子。竹篱前栽了一行秋菊,花色金黄,花茎深紫,随风摇曳。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堆了些干柴,还有一个吊着数条熏肉的竹架子,整体看着简陋而朴素。幸有一大片翠竹环抱茅屋,为这山间小屋添了几分清幽雅致。

    推开虚掩的横门,步入小院,苏衡带着小厮还未来得及叫门,贵生道人便与一位瞧着眉目颇为和善的老者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出。

    “今日晴好,秋高气爽,正适合去垂钓。咦?乖徒儿,你何时来的?”贵生道人转头看见苏衡,喜道。

    “刚到不久。”苏衡的视线落在贵生道人与手中的钓竿上。

    那钓竿竿身用紫竹做成,竿长七八尺,弯针为钩,上面还安了一个六辐条木制小转轮,那是绕线轮,鱼线穿过线轮前方的过线环,再穿过位于钓竿尖端的另一个绕线环,在钓坠的牵引下自然下垂。

    “好精致的钓车!”苏家小厮也注意到了两人手中的钓竿,忍不住脱口由衷赞道。时人习惯把这种带绕线轮的钓竿称作钓车。

    “好眼光!这竿身可是用豫章竹做的,豫章那边的竹子竹节长又直,为竿最佳。”贵生道人得意道。

    “慎微,这便是你常提起的徒弟,苏衡?”王衮眼见老友又要开始同人细数这豫章紫竹钓车的妙处,连忙提起另一个话头,转移话题。

    “王爷爷好,晚辈苏衡,因读了您的《博济方》,特来讨教。”苏衡谦恭地向王衮行了一礼。

    “指教却不敢当。我听你师父说,你如今的医术已然大成,连你师傅都不如你咯。真是后生可畏啊。”王衮微微一笑。

    “我这徒弟不仅有天赋还肯用功,你这老家伙,就等着被他问到哑口无言吧。看来今日这鱼你是钓不成了,你就留在这儿好好教我徒儿,我自个儿垂钓去咯~”贵生道人潇洒地一摆手,扛着钓车就晃着袖子离开了。

    “先进来吧。”王衮早已习惯贵生道人的脾性,笑眯眯地对苏衡招手。

    苏衡依言入内,与王衮相对而坐。一旁的苏家小厮特别有眼力见地把自己抱了一路的《王氏博济方》从布囊中取出,双手递给苏衡。

    “王爷爷,我想向您请教一下,您在这本书中辑录的人参荆芥散,特别提到要用去苗的柴胡,这是何故?”

    王衮闻言,赞赏地点头:“这个嘛,是这样的,去苗的柴胡呢……”

    苏家小厮侍立一旁,完全听不懂自家三郎君在与这位老郎中在说些什么,只是莫名觉得特别深妙,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白日的时光就在苏衡与王衮的医术交流中悄悄游走。贵生道人也在峨眉山上的寒潭边钓了一下午的鱼,收获颇丰。他用山上折的柳枝将钓来的两大一小三尾肥鱼串起,晃悠悠地晃回了王衮的茅草屋。

    推门一看,苏衡与王衮竟还在探讨什么“为何金沸草散的配方中没有金沸草”之类的问题,贵生道人啧啧道:“我说,你们都不饿吗?还在聊呢,该做饭了!”

    贵生道人说着,把那一串肥鱼往灶台上一放,催促王衮:“老伙计,我徒儿初次登门做客,你有什么好东西都赶紧拿出来招待啊。”

    “就你要求多。”王衮起身,挽起袖子,竟真要给苏衡做饭。

    苏衡忙道:“王爷爷,我会做饭,我来吧。”

    “我是主你是客,哪有让客人给主人家做饭的道理。”王衮直接拒绝了,径直走到厨房的储物柜前,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密封的陶瓮。

    “哟,你这老家伙终于舍得用你藏起来的甘谷水了?”贵生道人见了,喜滋滋地对苏衡道,“乖徒儿,你就在旁等着吧。托了你的福,今晚我们可以尝到最正宗的金饭了。”

    苏衡不解:“师傅,金饭是什么?”

    贵生道人捻须而笑,抬着下巴示意道:“喏,看到你王爷爷从院子里采的紫茎**么?”

    金饭的“金”原来指的是金菊。所以金饭,其实就是菊花饭。

    “久食菊花可以明目延年,这金饭是你王爷爷在南阳郦县游历时得到的灵感”,贵生道人娓娓道来,“南阳郦县山中有一个甘谷,谷中有甘水,是为甘谷水。那里的水之所以甘甜可口,是因为谷上长满甘菊,菊花堕入谷中,久而久之,谷中之水也变得甘甜。那边的百姓因时常饮用这甘谷水,得以延年益寿。谷中最老的老人,据说有一百五十岁了。”

    这不就是纯天然的菊花水吗?苏衡听罢了然。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厨房那头,王衮已经架锅煮起了自己珍藏的甘谷水,等到水沸,投入洗净的菊花瓣,在滚水中稍微焯了一下。等紫茎金菊瓣焯好,旁边的饭也快熟了,王衮便将花瓣投进饭中,一道煮熟。

    等饭菜终于全部做好,外头天色已暗,夜风渐起,吹打着环抱小屋的翠竹。这间山中小屋一时间仿佛被竹叶摩挲摇曳之声包裹,细细密密。

    朴素无华的木桌上,摆满了山珍林鲜。除了延年益寿的金饭,还有葱烧鱼、酱山菇、菊苗煎等菜色,香味诱人。

    一顿饭毕,宾主尽欢。

    因提前答应了家中弟弟妹妹们早日归家,苏衡只在峨眉山中留宿了三日,便与苏家小厮一道下山返程了。

    “阿兄——”驴车刚在苏家门前停下,苏轼就竖起耳朵循着动静哒哒跑了出来,苏辙像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

    “咚”地一声闷响,苏衡刚下车就被两小只撞了个满怀。

    “你们两个跑慢点,别把阿兄给撞——好吧,我就知道。”苏轸出来一看,不出所料,两个弟弟果然直接啪叽一下撞苏衡怀里了。

    “无事。”苏衡一左一右像牵小动物一样牵着两个弟弟的手,和苏轸一起进了院子。苏家小厮抱着一个小陶瓮跟在后头。

    “阿兄,这是你从峨眉山带回来的吗?”苏轼眼珠子咕噜一转,好奇问道。

    “嗯。”苏衡点头,“是王爷爷送我的甘谷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待会儿饭后我们回老宅给祖父送过去。”

    “这么神奇!好哦~”

    第89章 第89章梅园重逢

    寒冬腊月,眉山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家家户户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衣。

    按说这样的大冷天,应当门户紧闭,烧起热炕,躲在暖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纱縠行的苏家门前却停了一辆驴车,苏家六口人一个接一个踩着上马石登车,准备去往临近的青神县。

    “听二表兄说青神的红梅今年开得特别漂亮,阿娘,我可以折几枝带回来插瓶吗?”苏轸今日穿了件浅粉袄子,外罩一件厚实的白披风,披风帽檐上缀了一圈白茸茸的毛,衬得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越发娇艳。

    “那就要征得梅园主人的同意了。”程氏柔声道。

    “阿姐,你又提那家伙做什么,我们这次是去梅园赏花,又不去程家,你可别把那家伙叫上。”苏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想到那个老跑来眉山找苏轸玩的程之才就觉得烦躁。长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他自己不是有妹妹吗!干嘛非要跑来找他阿姐!

    “你要叫二表兄,别张口闭口就是‘那家伙’,不礼貌。”苏轸皱眉道。

    “才不要!”苏轼想也不想就拒绝,旋即想起什么,警惕道,“阿姐,你没把咱们家今天要去青神赏梅的事情告诉那家伙吧?”

    苏轸见苏轼不知悔改,扭过头懒得再搭理他。

    “阿姐——”苏轼不依不挠地追着问。

    “没有!”苏轸被他闹得烦了,只好甩出两个字。

    “那还行”,苏轼小声嘀嘀咕咕,不知又想到什么,猛地仰头问道,“那——  ”

    “好了,轼儿你快坐好。”程氏出声阻止苏轼继续闹下去。

    “可是——”苏轼还想说什么,被苏衡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怏怏地应道,“哦……”

    到了青神,苏家雇的驴车直接在城西那座最大的梅园门口停下。

    这座梅园的主人是青神有名的富商,据说祖辈还曾当过皇商,家底十分殷实。因富商的夫人出嫁前曾言百花中她最喜红梅,富商为讨佳人欢心,耗巨资打造了这座梅园,最终抱得美人归。

    这座梅园内栽种了近千株红梅花树,花期到时,千株红梅次第绽放,美不胜收。富商夫人心善,觉得若这梅园只她一人独享,实在辜负这傲雪凌霜的红梅,决定开放给想来赏花的游人观赏。

    于是每到红梅花期,除了青神县,附近眉山、彭山县的百姓也会慕名而来,踏雪赏梅。

    “哇,阿兄你看,还有人在卖热汤与包子呢!”苏轼跳下驴车,第一时间注意到在梅园附近售卖吃食热饮的食摊。

    “想吃?”苏衡问。

    “嗯嗯!”苏轼猛地点头。

    “大哥,我也想要。”苏辙举起小爪子。

    苏轸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就知道吃。明明已经在家里用过朝食再出门的,一路上也是零嘴不断,这会子又饿了?”卯君这个小兔子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这些年跟着轼儿这个贪吃鬼跟多了,也有样学样起来。

    “阿姐不吃吗?我听到那边摊主叫卖,说有冬笋豚肉包子。”苏辙软乎乎地说。

    “阿姐不饿,你们去吧。”苏轸对苏辙这个比苏轼乖巧不知多少倍的幼弟还是宠爱有加的,闻言弯了弯眼,摸着苏辙的脑袋柔声道。

    “阿娘,我想去那边走走。”苏轸发现梅园东片的红梅开得最好,缠着程氏先行一步去东边赏梅了。

    苏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苏衡三兄弟后头,听着脚下的踩雪声,默默在腹中酝酿诗意。文人骚客嘛,见此雪景遇此红梅,免不了要赋一首《咏梅》。

    “劳驾,要两个冬笋豚肉包,一个山菇冬笋包。”苏衡掏出钱袋子,数了八枚铜板递给摊主。这摊主实在,卖的包子个个皮薄馅儿大,价钱也不贵。荤的三文一个,素的两文一个。

    “阿兄,(嚼嚼嚼)你怎么只要了一个素馅儿的包子,(嚼嚼嚼)加了豚肉的才香啊!”苏轼捧着自己的大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一抬头见苏衡手里只拿了个纯素馅儿的,不由说道。

    “阿父不喜吃豚肉。”苏衡说着,把手里的包子双手奉给了苏洵。

    “啊?”苏轼微微张嘴,停住了进食的动作,“是给阿父的呀?”

    “阿父,今日朝食您似乎没什么胃口,豆粥只喝了半碗。这是山谷冬笋包子,您尝尝。”苏衡道。

    “好。”长子虽然外表瞧着冷了些,但其实是个体贴入微的好孩子,苏洵老怀大慰,接过苏衡递来的素馅包子,小口吃了起来。

    还别说,在皑皑雪地里吃上一个刚蒸出来,热气腾腾的包子,仿佛从胃到心都暖和了许多。用过热包子,苏家的四位郎君们这才慢悠悠地梅园里转悠起来。

    苏衡左手牵着苏轼,右手牵着苏辙,三兄弟逛到梅园东边时,竟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阿衡?你怎么在这儿?”

    “程之才!你这家伙怎么也在!离我阿姐远一点!”

    苏轼吼完,发现有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惊喜地看着他的兄长,还亲密地叫他兄长“阿衡”。这下子,苏轼连那边缠着苏轸的程之才都顾不上了,直接一个大跨步挡在苏衡前面,怒道:“你谁啊?跟我阿兄什么关系就叫这么亲密!”

    狄咏多年未见苏衡,骤然在这青神县的梅园中遇见故友,喜出望外地走过来,却被一个还不到他肩膀的小郎君拦住了。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目中喷火的小郎君的眉眼,狄咏一拍大腿:“哦——你就是阿衡的二弟,苏轼对吧?那这边这个,就是阿衡的幼弟苏辙咯?”

    “两个小家伙,你们好呀。我是你们兄长最要好的朋友,狄咏。他一定和你们说过我吧?小苏轼,你阿兄送你的那张反曲小弓,可是我阿父做的哟。我也有一把,不过我这几年我个子窜得快,那把小弓已经不适合我了。”狄咏大大咧咧地笑着和苏轼还有苏辙打招呼。

    狄咏?就是阿兄当年在边境一带游医,与阿兄在延州做了一年邻居,日日能与阿兄待在一处的狄咏?!苏辙那时还小,不太记事,苏轼却对这个能占据兄长很多时间,与兄长关系甚密的狄咏记得一清二楚。当时苏衡从延州寄回家中的信里,几乎每封都会提到这个狄咏。苏轼曾经狠狠吃过这个人的醋。

    “你不是跟着你爹在边关打仗吗?怎么会到我们眉州来?”苏轼顿时把身后的苏衡护得更紧了,生怕这个人又来抢他阿兄。

    “轼儿,莫要淘气。”

    第90章 第90章心事难言

    在青神梅园偶遇狄咏,的确是意外之喜。

    而另一头的程之才分明听见苏轼叫他了,只朝苏轼几人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不知与程氏还有苏轸说了什么,三人竟趁苏轼与狄咏说话的空当直接走开了。想来是程氏与苏轸赏花太过投入,没听见苏轼的声音。否则,她们断不可能明知苏衡三人也在附近就扭头离开。

    苏轼只顾吃醋,注意力全在狄咏身上,一时竟忘了他最讨厌的程之才。苏衡却留意到了,注视着程之才带着程氏与苏轸远去,这才神色冷淡地收回视线。

    低头把小醋精苏轼安抚好,苏衡这才得以与狄咏面对面叙旧。

    原来,因狄青被调至眉州任防御使,狄家便举家搬至眉州首府青神县,前日才到青神。刚安顿下来,魏氏听说青神有处梅园红梅开得正好,硬要带着魏溪来赏红梅,说是要给魏溪培养一些寻常小娘子该有的爱好,比如赏花、插花之类的。

    “阿衡,你知道的,小妹与一般小娘子不同,她一向不爱这些花儿朵儿,反倒与我和大哥一样,喜欢舞刀弄枪。而且小妹也有习武的天赋,天生大力,如今才八岁就已经能拉开的七斗的弓了。我八岁时能拉开五斗的弓阿父都要夸我,小妹在武学上的天资可比我强多了。”狄咏挠挠头,自愧不如。

    “狄夫人现在还有继续让溪儿学女红吗?”苏衡问道。

    “有啊”,狄咏无奈道,“可是小妹根本不喜欢,也做不好。她经常趁阿娘不注意就偷偷扔下针线跑来武场偷看我与阿父大哥他们耍枪练箭。说到这个,小妹拉弓射箭,眉毛都不带皱一下,轻轻松松,反倒是学针线活时笨手笨脚,把手指头扎得惨不忍睹。”

    都这样了,魏氏还不放弃把溪儿培养成温婉娴静小娘子的打算。苏衡一时哑然。

    不爱女红爱拉弓?苏轼与苏辙对视一眼。以前阿兄从延州写信回来,说狄叔叔家生了个女娃娃,阿姐可高兴了。阿姐一直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好为她扎小辫子,穿小裙子,带着她一块儿用凤仙花染出漂漂亮亮的红指甲。

    “我本想着过几天就去眉山找你呢,没想到在这梅园碰上了。”狄咏说着想起一事,“对了,我方才听小苏轼喊‘程之才’,听着怪耳熟的,刚刚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与我阿父手底下一个得力属将很像。”

    “就程之才那家伙瘦巴巴的样子,估计连弓都拉不开,也就只有名字听着像咯。阿弟你说对吧?”苏轼小声哼哼,试图把苏辙也拉上。

    苏辙却眨眨眼,歪头:“嗯?名字很像……不会是大表兄吧?”

    狄咏惊:“啊?之言兄从来没提过他还有苏家这门亲戚。其实我对他的身世知之甚少,只了解到他父母双亡,其余一概不知。我也不太好问,毕竟这涉及人家的伤心事。”

    几人正说着,就见一个面容刚毅,身姿挺拔,气质内敛的青年沉着脸在不远处的梅树下,四处找人打听着什么。

    狄咏便用手一指:“喏,在那儿呢。”

    “那不是大表兄吗?大表兄回青神了?”苏轼跳起来朝那边挥手,“大表兄——”

    小麦肤色的青年循声望来,神情似一怔,随后大步向苏衡几人走来。

    “狄小衙内。”程之言先向长官家的衙内拱手行了一个礼。

    “大表兄,你之前说去西北从军,原来是去了狄将军的旗下。”苏轼咋咋呼呼道。

    苏衡默默打量了一番多年未见的程之言。许是在边关风吹日晒的缘故,他那身麦色显得更为深沉,肩宽背挺,眉目沉俊,似一杆上过战场厮杀的红缨长枪。

    思及狄咏方才之言,苏衡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兄,你方才似乎在找人,可是溪儿调皮又独自跑开了?”

    程之言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沉默地点点头。

    狄咏跺脚叹道:“唉,小妹怎么又跑了!估计阿娘又要生气了。”

    “梅园太大,我们分头找。”苏衡提议。

    “行!”狄咏点头,又犯贱似的招惹苏轼道,“小苏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照顾你啊。”

    “谁要你照顾!我带着阿弟一起找,才不要你!”苏轼朝狄咏翻了个白眼。等过几日他过了生日,就满十一岁了,也是个小大人了。

    苏衡嘱咐道:“轼儿,你带着卯君一起找,照顾好他。”

    “知道啦,阿兄放心吧。”苏轼拍了拍胸脯,又看了看在不远处缠在苏轸旁边

    几人正要分头行动,一直寡言少语的程之言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不住问苏衡:“阿衡,姑父姑母,还有,还有表妹没来吗?”苏轸最喜欢好看的鲜花了,按理说,苏家来赏梅,苏轸不可能不一起来。

    “来了呀!只不过我想吃梅园门口的热包子,在外头耽搁了点时间,阿姐和阿娘就先进园子了。我们刚才才遇上,就在那儿——嗯?!阿娘与阿姐呢?!”苏轼一转头,却发现那株梅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表弟已经带了阿娘与小妹离开了。”苏衡淡声道。

    “???”苏轼满头问号,破口大骂,“他有病吧!没看见我们也在吗!他绝对是故意的!”

    “二哥”,苏辙拉了拉苏轼的衣袖,软乎乎地安抚,“别气啦,二表兄只是耳朵不好,眼神也不好而已,很可怜的,不要和他计较啦~”

    苏衡:“……”小兔子果然还是芝麻馅儿的。

    “既如此,先分头寻人吧。”程之言出声道。

    苏衡方才就已经敏锐地注意到程之言的停顿,心中在意,这会儿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程之言面色如常,似并无异样,又收回了视线。

    嗯,还是有点可疑。迟些再看看。

    五人分成四组,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分散开寻找躲起来的魏溪。

    但说实话,要在一座栽种了近千株红梅树的梅园里找到一个有心躲藏的八岁小娘子,着实不易。厚底长靴踩在积雪未化的雪地上,将蓬松的白雪踩得紧实,长而弯曲的梅枝时不时拦在前方,蹭过苏衡的肩头袖侧,抖落好些红梅花瓣,纷纷扬扬,似落了一场深冬红雨,红与白的对比,美得让人心悸。

    在梅园赏花的游人不少,三五成群,散步园中。魏溪若是想藏得严实,不被人发现,估计会选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角落。苏衡扫过眼前这片梅林,眼尖地发现在院墙边一株树干粗壮的老梅树后,露出些许不一样的颜色。

    走近那处,绕过那株老梅一看,梅树后竟藏着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虚掩着,苏衡垂下眼睫,目光落处是一串小巧的脚印,泄露了主人的行踪。

    苏衡不紧不慢地循着这串脚印穿过小门。门后是一个偏院,院子不大,一眼便能将整个院子的景象收入眼底。满院空旷,惟有院子正中央,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红梅。

    这株红梅树的树龄定然远超梅园中任何一株梅树,树干需两人才能合抱。梅树枝干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冷白压着褐色梅枝,衬着深红梅瓣,渲染出一幅寒冬红梅图。

    这处偏院除了苏衡,似空无一人,四周一片静寂。苏衡神色不变,从容不迫地走近那株梅树,一步,两步,三步……每走近一步,另一道呼吸声就会变得更明显,也更急促。空阔的院子里,似乎只剩下一株老梅树,还有两道逐渐靠近的呼吸声。

    苏衡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梅树的另一头,与一个眸光清澈的小娘子四目相对。

    那小娘子蜷缩在梅树下,两手抱膝,像只软乎乎的雪团子。

    两人一动不动地互相对视了半晌,那小娘子最先招架不住,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仿佛不谙世事的杏眸,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脱口而出:“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苏衡落下一眼,看着眼前眼瞳乌黑,眸光明亮的雪团子,轻声道:“溪儿,你不认得我了?”

    魏溪瞪圆一双清水翦眸:“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她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俊俏好看的哥哥是谁……呜呜……

    魏溪神色纠结起来,盯着苏衡的脸,皱着眉头鼓着小脸努力回忆。面前的哥哥有一双黑玉色的眼睛,不是暖玉,而是冷玉,就像这红梅树上的雪一样冰冷,但眸底却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就是这种明明看着冰冰冷冷,但又藏着丝丝温柔的感觉,让她觉得特别熟悉!

    “安安。”苏衡轻声提醒。

    “你是衡哥哥!”魏溪眼睛一亮,想起来了。除了爹娘与两位兄长,知道她小名的只有当初在延州时,住在她家隔壁的苏衡哥哥还有唐爷爷。

    “听说你不听话,你阿娘带你来赏花,你却偷偷溜走藏起来了。”苏衡淡淡说道。

    魏溪浑身一僵,像只干坏事被发现的猫:“……这个……我对赏花不感兴趣嘛……”

    苏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道:“走吧,大家都在找你。”

    “哦……”魏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乖乖从梅树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红梅花瓣,正像缀在苏衡后头,就听对方道:“你走前面。”

    魏溪抬眸对上苏衡的视线,缩了缩脖子,又“哦”了一声,一步步挪到苏衡前头。她又不会再跑了,用得着看那么紧吗?呜……

    走在前面的小娘子梳着两个流苏髻,两根长长的鹅黄发带从发髻根部垂下,垂至双肩,走动间晃来晃去,显得俏皮又可爱。不用说,肯定是魏氏替她梳的头。若让魏溪自己来,肯定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别挡着她练箭就行。

    魏溪找到了,分散开寻人的苏轼与苏辙也在找人的过程中遇上了自家爹娘和苏轸。除了还在演武场练兵的狄青与狄谘父子,狄、苏两家整整齐齐地聚到了一起,还带上了程之言与程之才两个堂兄弟。

    “你这孩子,这满园子的梅花开得多好,今日阿娘给你打扮得那么漂亮,带你来赏花,你倒好,一转身就跑没影了!”魏氏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头,嗔怒道。

    “阿娘——”魏溪哼哼着求饶。

    “回去再收拾你。”魏氏放下手。

    “之言啊,你去了西北后也不捎封信回来。若是知道你是在狄将军手下做事,我与你姑母也能放心不少。”苏洵肃着脸道。

    程之言忙行礼认错。

    “这次回青神任的何职?打算在青神待多久?你说说你,原本在书院读书读得好好的,先生也说你学问做得不错,再过几年就能参加解试,考出来至少也是个举人。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去西北从军,你到底怎么想的?”

    程之言只低头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好了,难得聚在一处,你也别板着脸教育言哥儿了。”程氏推了推苏洵,使了个眼色,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说就不说,问这么多做什么!

    魏氏也打圆场道:“之言这孩子能文能武,自从有了他,我家那位就等于多了条得力臂膀。”

    “之言哥可厉害了,他的枪法比我大哥还要好!之前在西北打西夏贼军,之言哥作为前锋策马持枪杀入敌军中,长枪一刺,直接把那支夏军的副将刺下了马!”狄咏俨然如同程之言的小迷弟  ,对程之言的英勇战绩如数家珍。

    “前锋?那不是很危险……”苏轸看向程之言,忧心道。

    程之言对上苏轸关切担心地眼神,呼吸一顿,移开了视线:“还好。”

    “怎么会还好呢,冲在最前面的人定是最前直面危险的人。表兄你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苏轸皱眉。

    一旁的程之才见状,眼神闪了闪,扬起笑脸:“表妹,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才好挣军功,堂兄这么厉害,一定没事的。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折几支梅花带回去插瓶吗?我替你问过了,梅园的主人答应了,说你可以带走三支。”

    “真的?”苏轸被心心念念的梅花转移了注意力,开心地笑起来。

    程之言看着苏轸被堂弟哄得眉开眼笑,喉结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哦……原来如此,苏衡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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