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

    第131章 第131章三月河豚

    国子监的学生们不用交学费,甚至连书本笔墨等杂费也无需缴纳,连同吃住等一应花销皆由朝廷承担。每月一小考,每年一大考,考从经义到策论,从刑律到诗词,全部都是先生们考校的内容。

    在国子监,学生们每月还能领到几百至一千文不等的“奖学金”,月考考得好的,到手的奖学金自然更多些。表现格外优秀的,会被先生们任命为学录参,类似后世的助教。

    苏轼对当学录参不感兴趣。他不带头扰乱课堂纪律就不错了,让他当学录参管纪律,与让老鼠看守米缸没什么差别。不过,他对奖学金很感兴趣。月考第一名能拿到足足一贯钱呢,这可以买多少个烧饼啊!因此,苏轼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三月的月考,一举拿下了第一。

    “小兔子,你得了八百文,我得了一千文,咱俩凑一凑,可以去买几条河豚了。”下课后,苏轼拉着苏辙跑到角落里嘀嘀咕咕。

    河豚是江南一带独有的河鲜。此时还是河豚当令的时节,再晚些时候,到了四五月,河豚们产下鱼卵顺流洄游至海,便是身含剧毒之时,无法食用了。京中汴河不产河豚,但是有江南的鱼商运河豚来京中贩卖。虽说价格昂贵,但好歹有购买的渠道。

    苏轼没吃过河豚,但听说过此鱼的美味。传言此鱼乃河中豚肉,食之难忘,既有猪肉的腴厚,又不失鱼肉的鲜美。河豚腹中还有乳白色的鱼膏,据说是绝顶的珍馐。一些酸儒还称赞其为“西施乳”。苏轼因此馋得不行。如今得了国子监的奖学金,总算可以买下他心心念念的美味河豚了。

    “二哥,在国子监里不要喊这个小名,被同窗听到了怎么办?”苏辙分外无奈,他二哥老是忘记这一点。

    “叫习惯了,我又忘了“,苏轼敲了敲自己脑袋,“明日旬休,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回家了。我与那鱼贩约好了,他待会儿就把河豚送到国子监侧门外,咱们今日从侧门出去,买了鱼再去正门找阿兄。”

    “好。”苏辙没有异议。他二哥这些天成日念叨着想吃河豚,连梦里呓语都是“河豚”,他都快听麻木了。再不让他二哥得偿所愿吃上河豚,他怕他二哥要发疯。

    一个时辰后,两人离开大部队,背着小包袱狗狗祟祟地往侧门走去。苏轼很顺利地买到了他心

    爱的河豚,提溜着用柳叶串起的美味就打算往正门的方向走。

    “站住,你们两个在此处做什么?”身后传来熟悉而严肃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慢吞吞地回过身行礼:“梅直讲好……”

    “这么巧,您也从侧门出去呀?”苏轼打着哈哈,将拎着河豚的那只手放在背后。

    苏家兄弟面前这人,长身玉立,秀眉大耳,额头泛着微微的红光,不是梅尧臣又是谁?

    “身后藏了什么?拿出来。”梅尧臣板着脸道。

    “没什么啊……您看错了吧……”苏轼开始慢慢往后退。

    “嗯?”梅尧臣尾音拔高,似是不满。

    “阿弟,跑!”苏轼在梅尧臣试图上前逮他的时候,“唰”地一下转身就跑。苏辙提前接到了苏轼的眼神暗示,心领神会,等苏轼一出声立即紧随其后。

    “两个小兔崽子!后日上学再收拾你们!”梅尧臣在原地气急败坏道。

    两人一路跑到了正门,苏衡早已在老地方等候。见两人跟身后有恶鬼追赶似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蹙眉问道:“你们在跑什么?”

    “呼哧——呼哧——”苏轼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把手里的河豚举了起来,“阿兄你看,河,河豚!我买到了!呼——你,你答应过的,要做给我吃!”

    就为了买河豚,跑成这样?苏衡顿时误会了,点头道:“嗯。先上车,回家就给你做。”

    苏轼闻言立即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嘿嘿,好!”

    晚上,苏轼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河豚。一条红烧,一条清蒸,还有一条拿来剁成鱼蓉,做成了鱼丸蒌蒿汤。至于这三道鱼菜滋味嘛——妙不可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鲜美。

    “都说河豚有毒,有毒怕什么,能吃上这样的美味,死了也值了!”好吃到哭是什么感觉,苏轼这**验到了。

    “胡说些什么呢。”苏衡无语。

    “河豚就是很好吃嘛”,苏轼吃到兴头,起了诗意,摇头晃脑地吟道,“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

    “你想得还挺美。”苏轸轻哼一声。

    “那是。”苏轼洋洋得意地咧嘴一笑。

    石首鱼与河豚一样,滋味绝珍。这种鱼吃起来如同巨蟹肥美的螯肉,被宋人评为江海鱼中之冠。石首鱼的食用时令,一般是夏初楝花开的时候。可惜夏日炎热,等石首鱼运至京城,鱼肉多已味败气臭。然而,有些嗜吃石首鱼的人家竟也能忍臭吃石首,实在令人瞠目。

    石首鱼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多骨刺,吃起来累人。石首多骨,河豚有毒。苏轼这句诗完全与事实反着来。怪不得苏轸说他想得挺美。

    桌底下,茯苓儿也分到了几颗弹牙爽口的鱼丸,正吃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它的战利品,喵!

    要知道,为了这几颗鱼丸,苏轼还与茯苓儿吵了一架。当初在五岳观的时候,苏轼与茯苓儿初次见面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知是为什么。可能猫猫狗狗生来不对付吧。苏轼老喜欢手贱地去扒拉茯苓儿毛茸茸的长尾巴,被茯苓儿怒赏了几个爪垫。

    不仅如此,苏轼连还眼馋茯苓儿的特供小鱼干,曾经偷偷摸摸把人家珍藏的鱼干给吃掉了一半。茯苓儿发现鱼干失窃后震怒,满道观地寻找偷鱼贼。最后,茯苓儿凭借敏锐的嗅觉,发现小偷就是那个贼眉狗眼的苏轼,当即“喵喵喵”地跑去苏衡跟前告状了。

    这次也是,苏衡原想匀几颗鱼丸给茯苓儿,结果被苏轼气鼓鼓地拦住:“阿兄,茯苓儿成天看我不顺眼,这是我买的河豚,才不要给它吃!”

    茯苓儿闻言磨了磨爪子:“喵喵,喵喵喵喵喵!”(臭狗,上次偷我鱼干的账还没算清呢!吃你几个鱼丸咋啦?!”

    “你凶什么凶?就不给你吃!略略略!”苏轼叉腰,和茯苓儿对骂起来。

    “……”苏衡听着一人一猫吵得越来越凶,沉默片刻,提醒道,“鱼干。”

    苏轼骤然息了声,不情不愿地妥协了,嘴里犹自嘟嘟囔囔:“一条河豚只能做这么点儿鱼丸,还要分走几个……”

    第132章 第132章黄粱梦香

    炎夏骄阳晒融了垂暮的春日,换上明烈如火的长裙,在瓦蓝的天空上隆重登场。

    夏日炎炎,水汽蒸腾,行人没走几步路便觉干渴缺水。如此季节,汁多饱满的瓜果无疑最受都人的欢迎。京城开封的果子行有好几处,汇聚了来自各州各县的特色瓜果,个大味甜,物美价廉。有太湖产的柑橘,每斤才六七文钱,有绛州产的大枣,每斤只需四五文钱,若是要做熟的蒸枣儿,一枚铜板就可以买到七颗。

    州桥的夜市也开始上新,多了许多售卖生淹水木瓜、药木瓜、杏片、莴苣笋、糖荔枝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得人口舌生津,大晚上的猪瘾大犯,不知不觉一通杂嚼,又吃得肚皮溜圆,扶着后腰归家。

    夏日的瓜果种类繁多,无论何种瓜果,拿井水镇上一镇,便十分冰凉爽口了。但苏轼却是个挑嘴的,在苏衡的纵容下,他那条舌头是越发刁钻了。

    就拿林檎果来说吧,苏衡原本给苏轼与苏辙都准备了一大袋林檎果,这种果子耐放,而且性温平,吃了对身体也有益处,与后世的苹果差不多。但是苏轼却非要蜜林檎才肯吃,说其他种类的林檎果又硬又酸,只有蜜林檎味道甘甜如蜜,他最爱吃。

    “就你嘴刁,饿死算了。”苏轸听了没好气地说。

    “哼,反正阿兄同意了。”苏轼得瑟地炫耀苏衡对他的宠爱。

    “那是因为阿兄的药膳堂正好要进货,这才顺手多买了一些给你。那蜜林檎大多被药膳堂去皮切片做成林檎旋了。凡是在药膳堂用饭的客人都会被赠送一盘果切。又不是专程给你买的,你得意什么呀。”苏轸一看见苏轼这幅贱兮兮地表情就手痒。

    “哼!”苏轸说的是事实,苏轼无可反驳,不高兴地哼了声,一垂眼看见慢悠悠晃着尾巴的茯苓儿,似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苏轼顿时恶向胆边生,爪子控制不住地伸出去,一把捉住了那根晃来晃去的猫尾巴,撸了几把,速速跑开。

    “喵!!!!”茯苓儿好端端趴在地上纳凉,突然就被路过的狗爪子撸了尾巴,气得它立时跳起来,蹿出去追在苏轼屁股后凶巴巴、恶狠狠地喵喵叫。

    苏衡在外办事,与一家叫做大瓦子水果子的店铺谈好了一年的合作,提着一袋苏轼要的蜜林檎进门,结果发现家中猫飞狗跳,乱成一片。

    “……”见状,苏衡嘴角似抽了抽。

    “阿兄?!”苏轼紧急刹住脚步。

    追在后头的茯苓儿一下子没收住,撞上了前头的“大柱子”,发出一声大叫:“喵——”

    “……”苏衡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一人一猫,威压十足。

    苏轼与茯苓儿下意识地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怯生生地讨好——

    “阿兄~~~”

    “喵~~~”

    苏衡不为所动,冷冷对苏轼道:“你的蜜林檎没了。”

    “不要啊阿兄,我再也不敢了——”苏轼发出凄惨的叫声。

    “还有你”,苏衡不理会苏轼的哀嚎,垂

    眸看着眼巴巴试图装可爱的茯苓儿,“撒娇也没用,你的小鱼干也没了。”

    “!!!”茯苓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本就溜圆的猫瞳,似被无形之物击倒一般,像片绝望的落叶似的缓缓倒下。

    不欲理会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一人一猫,苏衡心头如今压着一件事,根本没心情陪这俩活宝胡闹。

    “轸儿,你随我来一下。”思及怀中之物,苏衡便神色复杂。但在苏轸看过来之前,他强行忍住,收敛了神色,又恢复了一副淡淡的模样。

    “好。”苏轸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兄长的信赖,仍旧乖乖地跟了过去。

    “阿兄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苏轸一路跟着苏衡来到后花园,白石子铺就的阳鱼上,杏林如喷火蒸霞,开得绚烂。此处安静,除了苏衡与苏轸兄妹二人,再无旁人。见苏衡迟迟不语,苏轸只好主动问道。

    “去岁,阿娘曾问起你的婚配之事。”

    苏衡语气平缓,苏轸闻言却立时羞红了脸颊,那一抹飞红的娇羞,惹得半园的红杏都顿生妒意。

    “阿兄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苏轸低下头,两只手反复绞弄着自己的帕子,似乎突然间被上头的绣花吸引住全部注意力。

    “你在眉州……”是否有心仪之人?苏衡斟酌半晌,见苏轸害羞,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转而道,“眉州虽好,但天下才俊泰半汇于京中,阿妹闲时不妨随阿娘多出去走动走动。虽说子女婚姻一事,少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心意。”

    苏衡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缓缓道:“苏家的小娘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们家也养得起。”

    “嗯……”苏轸眼眶红了红,咬着下唇低低应了声。

    苏衡不再多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去:“之才表弟寄了信来,这是你的。”

    苏衡话外之意很容易令人以为是程之才给苏家每人都写了信。但事实上,程之才只给苏轸寄了信。苏衡是有意说出这句容易造成误导的话的。程之才与苏轸虽说是表兄妹,但在这个时代,表兄妹成婚的例子数不胜数。两人如今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多多少少也该避嫌。程之才倒好,巴巴地从眉州寄封来,真是司马昭之心。

    对这位幼年丧母的表弟,苏衡深表同情。这位表弟人品、相貌、才学各方面目前看来还算不错。但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的家庭。生父刻薄寡恩,宠妾灭妻,继母贪财虚伪,内里藏奸。若是让苏轸嫁进了这样的人家,怕是要被欺负得骨头渣都不剩。

    但偏偏,苏轸与程之才两人青梅竹马,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哪怕没有爱情,苏轸对这位表兄也有深厚的亲情。苏衡无法强行干涉,将程之才的信藏起或毁掉。就算这一封信可以毁掉,下一封,下下封呢?就算信件可以拦截,程之才这个么个大活人也拦不住。

    小儿女们都有叛逆心理,往往长辈越是阻拦,他们越是上头。思虑再三,苏衡还是将程之才的信交到了苏轸手上。

    “表哥的信?”苏轸接过来,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谢谢阿兄。”

    苏衡递信地时候留意观察苏轸的神色,见她如此,心中不由叹气。看来他那个表弟成日在他妹妹跟前转悠,还是起了些效果的。

    “唉……”苏轸原本在绣一只荷包,绣到一半,突然叹了口气。程氏问她怎么了,她又摇头道没什么事。

    除了莫名其妙地叹气,苏轸有时在后花园赏花,看着枝头红杏,还会突然捂脸笑起来。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程之才在信中写了什么,苏衡不得而知。但苏轸近来的怪异表现,若说与那封信无关,连清风都不会信。

    “咔嚓”,苏衡一时手重,将手中的人参根须给折断了。就是一封信,竟还能将他阿妹的魂都给勾走。这个程之才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还真是小瞧他了。

    但偏偏,苏衡只记得三苏的事情,对历史上苏八娘的婚配并无印象。若是记得,苏衡也不至于如此烦心。若是他前世那位好友在,他定然能将答案脱口而出。可惜他前世只潜心钻研医术,对其他杂事并不关心。

    看着手中的人参断须,苏衡蹙眉沉思。倏地,他记起曾在**术杂书上看到过一种香料配方。那香叫做“黄粱梦”,有助眠之效。传说,上好的黄粱梦香,有极微小的概率能令人梦见前世今生,联结过去与未来。

    正好苏轸近来也有些失眠,就算传说为假,但助眠的功效总归是真的。想到做到,苏衡立即放下人参根须,开始研制起黄粱梦香。

    另一厢,程氏见女儿近来表现怪异,心中起疑,便将苏轸喊去房中细细盘问。一问之下,程氏才知道原来是亲侄儿给亲女儿写了信。

    程氏原要生气,但是郭氏临终前的音容笑貌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想起郭氏的遗言,程氏沉默了。

    “阿娘?”苏轸见程氏久久不语,神色来回变换,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轸儿,你实话告诉阿娘,你觉得你二表哥如何?”程氏终于开口。

    “……挺好的。”苏轸的声音细若蚊蚋。

    程氏听清了,说道:“轸儿,你抬起头,看着阿娘。你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苏轸抬起头,一双明媚的杏眼里满是迷茫。

    “傻孩子”,程氏将苏轸抱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发顶,柔声道,“不着急,慢慢想。”

    “嗯!”苏轸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重重点头。

    纱帐低垂,暗香渐起。卧房内,寂然一片。

    床榻上,苏轸紧闭双眼,神思陷入沉沉的睡梦中。似有幽香在跟前引路,恍惚间,她落入一片星湖。溺水般的感觉自胸腔涌来,她在窒息中昏迷过去,陷入更深一层梦境中。

    “不,不……不要……”苏轸在榻上发出声声梦呓,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额角的汗水已浸湿鬓角。

    潮红袭上苏轸的脸颊,背部也被汗水湿透,她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昏沉沉地,身上也热得发烫。

    直到天色晴明,程氏进屋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走至床边,抬手探了探苏轸的额头,烫手的温度又令她立时皱起眉头。

    这是发高热了。程氏忙扬声让采莲去将苏衡带来。好在家中还有个会治病的大夫,让衡儿替他阿妹看看,开一剂退烧药,大抵便没事了。

    程氏如此想道。

    第133章 第133章樱桃沙冰

    入夏之后,园中红杏渐次凋零。一场夜雨过后,残红满地,空枝茫然,对着天空叹息。

    苏轸仍旧坐在杏树下的石桌旁,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从青神寄来的书信,只觉上面的字句仍是那些字句,她的一颗心却仿佛已历经千疮百孔,不复悸动。

    前几日她于睡梦中突发高热,是兄长用银针为她退热,她这才从梦魇中回魂醒来。

    那的的确确是一场漫长而绝望的噩梦。梦中,她早早嫁入程家,成为二表兄之妻。然而,公婆不喜,处处严苛以待。二表兄身为她的丈夫,却不敢挺身相护。成婚次年,她艰难产下一子,却也因此身患

    重病。爹娘心疼她,接她回眉山治病。那是她生前最后一段快活的时光。

    病情甫一好转,青州的公公婆婆便来兴师问罪。字字句句,都在指责她为人儿媳,不尽孝道。婆婆甚至抱走了她耗尽心力才产下的独子,不让她亲自喂养。

    她在家中原是爹娘的掌中明珠,花一样娇艳的女孩儿。嫁入程家后,她却被逐渐吸干了养分,不复明艳,走向枯萎。回到程家后,她旧病复发,含恨而死。

    她的离世,成为苏程两家无法弥合的裂缝。阿父怒极攻心,宣布与程家断绝关系。苏程两家从此成为仇家。

    阿娘身为程家的女儿,夹在中间极不好受。没过多久,阿娘也因郁郁寡欢,情志不畅,早早离世。

    苏轸当时被一缕异香牵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自己的一生。然而随着意识的苏醒,梦中情形,她已然忘了大半,仿佛被雨水浸湿的绢花,起初淋漓透彻,随着水汽被蒸发,那场梦就如同雨水般,渐渐了无痕迹。

    大梦一场,恰然全空。

    如今,苏轸只能依稀记得一些破碎的片段。但是梦中那些痛苦、挣扎、绝望、死寂的情绪仍旧影响着她。

    垂眸再看手中的书信,苏轸感觉自己与从儿时积累至今的感情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再也看不真切。

    漠然将信纸折起,收回信封中。苏轸心想,她大概再也不会再打开它了。

    “轸儿,该用暮食了。”苏衡站在花园小门处唤她。

    “嗯!”苏轸干脆利落地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家兄长,长长的裙摆在石子路上旋出一朵鹅黄的布花。

    “阿兄,这个给你。”苏轸将那封看了无数遍的亲笔信递给苏衡。

    苏衡神色一顿,对上苏轸的视线,蓦然明白了什么:“好。”说罢,动作丝毫不轻柔地将那封信折起,塞入怀中。锁进衣橱吃灰去吧。

    开封城的五月总是热得让人窒息。若是没有消暑解渴的饮子,简直要活不下去。

    好在东京不愧是东京,在盛夏时节各式各类的冰雪爽口之物便纷纷在大街小巷、桥门市井冒泡了。除了最廉价也最常见的冰雪凉水,还有雪泡豆儿水、冰雪团子、雪泡缩脾饮等等冷饮,爽口解渴的吃食则有芥辣瓜儿、爽脆白桃、多汁金桃、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生腌水木瓜等等。

    行走在巷陌路口,还能不时遇见富庶人家派出家中仆役,向囊中羞涩之人免费派发暑药

    与冰水。

    宫中自然也少不了消暑的冰雪之物。赵祯最喜食樱桃沙冰。御膳房将那干净可食用的冰块捣成绵密的冰沙,浇上粉得发红的樱桃汁,再搅拌均匀,堆成一座樱粉冰山。再将剩余樱桃去核,取果肉切成果碎,自上而下倾倒在冰山上。最后,再淋上几勺金黄的花蜜。一碗樱桃沙冰便做好了。

    每逢盛夏,天子总要点上一碗樱桃沙冰,作为饭后消暑的点心。然而,天子脾胃并不好,贪食冰冻之物的后果就是会闹肚子疼,一闹便整宫都不得安宁。圣人因此忧心忡忡,每年都会亲自婉言劝阻天子少食沙冰。然而天子前头答应得好好的,过了没多久又开始嘴馋。

    这不,今日天子与圣人一同用膳。曹皇后留心观察,见桌上并无冰雪寒凉之物,稍稍放下心。没成想,饭罢撤席,有侍从低眉敛目,捧着一碗熟悉的樱桃冰沙进献御前。

    曹皇后脸色微变,故意道:“官家答应了苏医官,不过食生冷寒凉之物。这碗樱桃沙冰,莫不是官家体贴臣妾,特意为臣妾点的吧?”

    赵祯微微尴尬,面上却不显,只挥挥手让侍从退下,这才转头对曹皇后道:“朕已有七日不曾食冰,今日炎热,沙冰解暑,不若你我二人分食之。”

    “官家……”曹皇后还欲再劝,但天子已面色愉快地拿起银勺开始享用面前的樱桃沙冰。

    高高的一座樱粉冰山,很快便被赵祯吃掉了山头。

    “报——苏医官求见——”内侍尖细的传报的突然响起,吓得赵祯一个激灵,手中银勺没拿稳,掉进了冰碗里。

    “先让他在外候着,过会子再进来。”

    赵祯急急忙忙把吃剩的樱桃冰沙整碗端起,放入曹皇后手中,随后用帕子胡乱抹了抹嘴角,理了理龙袍,端正坐好,这才极为稳重地道:“让苏医官进来吧。”

    “是。”

    今日轮到苏衡来为天子请平安脉,他不慌不忙地步入殿中,鼻尖微动。空气中残留着樱桃与花蜜的甜味与冰雪的凉意。

    “参见陛下。”苏衡沉静如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曹皇后手中的樱桃沙冰上,旋即又挪开了。

    “免礼。”赵祯努力板起脸,以掩饰偷食冰雪的心虚。

    苏衡不动声色地为天子把脉,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赵祯暗中松了口气,等苏衡诊脉结束,平静离去,他立即从曹皇后手中抱回了沙冰,让

    内侍换了把银勺,又开始愉快地享用起来。

    “官家——”曹皇后无可奈何地叹气。

    正在赵祯吃得高兴之时,苏衡却去而复返了。

    盯——

    苏衡不语,只神色平静地盯着天子。

    赵祯没想到自己偷偷吃个沙冰,明明已经很谨慎了,还是被苏衡发现端倪,捉个正着。

    “小苏啊……”赵祯尴尬地放下冰沙,试图辩解,然而“人赃并获”,辩无可辩,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陛下唤臣何事?”苏衡面无表情道。

    “……今日伏天,炎热异常,沙冰消暑,吃一些不妨事。”赵祯又搬出应付曹皇后的理由。

    “一碗沙冰,于旁人或许不妨事,于陛下而言却是极伤身之物。臣已多次提醒陛下,陛下肠胃虚弱,禁不住冰雪寒凉之物的刺激。陛下当时分明亦答应微臣不过食生冷,如今何故食言?”苏衡冷声道。

    “不过一碗沙冰,能有什么事。小苏你啊,莫要太较真。”赵祯硬着头皮道。

    “既然陛下如此说,便罢了。微臣告退。”苏衡敛下神色,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拂袖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苏衡平静下的不悦,赵祯脸上下不来,嘴硬道:“反了天了,朕贵为天子,想吃何物便吃何物,还要被人管着不成!朕就要吃!”

    大殿内当值的一位小内侍是最近才被调至御前服侍天子的,他见天子似有怒容,顿时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等到下值的时候,那小内侍跑去见了他师傅,说起今日之事。他师傅正是极善揣度上意的任守忠。

    任守忠闻言却笑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陛下与苏医官的关系极为复杂,旁人一般是看不懂的。但若是误以为陛下厌恶苏医官,那便是大错特错了。等着瞧吧,很快便会有御赐之物送至苏医官家中了。”

    小内侍心中不服,但却不敢顶撞师傅。然而,次日他去御前当值,却亲耳听见陛下问圣人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般喜欢何物。这是陛下在琢磨着该赏些什么物件好哄得苏医官不再生气呢。

    小内侍心下暗暗吃惊,对他师傅更为叹服。师傅不愧是师傅,他果然还有很多要向师傅学习之处。

    苏宅。

    “唉——”苏洵今日旬休,不用去衙署。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伤春悲秋。这不,苏洵又开始为了长子之事唉声叹气了。

    虽说长子自幼聪慧,在京中还有这样大的产业,人脉又极广,但正因如此,苏洵才更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子那苏氏养生馆在京中这般高调,京中名流权贵皆流连于此,若是有一日被陛下注意到了,心生不悦,这该如何是好?

    往轻了说,这是私交权贵,往重了说,这可是有谋逆之嫌啊!那些个御史们一个个嘴上可都是不饶人的。衡儿生意做大了,难免惹人眼红。若被有心之人告至御前,岂不糟糕!

    不行,他要去皇建院街分馆看看,与衡儿再细细商谈此事。苏洵猛地站起身,神色坚定地往外走去。

    驴车在苏氏养生馆近旁停下。苏洵正欲掀帘下车,突然瞥见一个极为眼熟的背影,瞳孔一震,僵在了车上。

    “黄官人,您许久不来了。我们馆主今日正好在,我这就带您过去。”十六拿出比往日更胜十倍的热情来迎接这位黄官人。

    “嗯。”那黄官人微微点头,正欲进门,察觉身后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好悬没把苏洵吓死,手一软,车帘“唰”地落下,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苏洵精神恍惚地盯着近在眼前的车帘。他的确没看错,那背影,那眉眼……

    夭寿了,原来陛下竟然也会出入自家长子的养生馆。吾儿恐怖如斯,为父深为惶恐啊!

    第134章 第134章五白膏

    五月下旬,夏蝉开始聒噪起来。苏衡难得闲暇,在家中整理医书,打算趁着外间日头正

    好,拿到院子里晒一晒。

    苏轼

    与苏辙在国子监读书,苏洵在太常寺忙着编修礼书,程氏与苏轸母女俩一大早便相携去了城东布行挑选布料,打算给家里人每人做一套清凉透气的夏衣。

    苏宅里,如今静悄悄一片。苏家的主子们,只剩得一个苏衡留在家中。仆从都清楚苏衡的脾性,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非必要不去打扰他。

    澄澈的阳光穿过梨花枝倾斜而下,光斑在苏衡的发梢与肩头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梨花的清香与医书的墨香,伴随着夏阳细碎的声响。一切都暖洋洋,醉醺醺地,慵懒得催人入眠。

    苏衡摊开书箱中最后一本医书,轻轻拂去上头的梨花花瓣。

    “三郎君”,有人步履匆匆而来,在苏衡身后禀报,“范大人来访。”

    范爷爷?苏衡微微诧异,立即起身前往会客的正厅。

    “小衡啊,你来了。”范仲淹如今已六十有六,满头的华发非但不显衰颓,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儒雅。

    “我先是去苏氏养生馆寻你,十六与我说,你今日在家,我便寻了过来。”范仲淹一双睿智的双眸依旧明亮,一眼不眨地看着苏衡。

    “范爷爷,是出什么事了吗?”苏衡不解。

    范仲淹轻轻摇头:“无事。只是今晨起身,忽然有些心悸,然而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我替您把把脉。”苏衡立即道。

    然而,一番诊断下来,范仲淹的身体并无大碍。莫非,是什么棘手而隐蔽的疑难杂症?苏衡蹙起眉心。

    “看来果然没什么事”,范仲淹细观苏衡的脸色,却洒然一笑,“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知道。有你一直为我调理身体,我经年的沉疴痼疾早就被根治了。只不过,我隐约感觉自己今早迈过了一个很重要的槛。不知为何,很想见见你。”

    苏衡闻言仍然不放心,留范仲淹在家中用饭,同时命家中小厮速去五岳观将贵生道人请来。

    贵生道人替范仲淹诊断后,得出与自家徒弟一模一样的结论。他叹气道:“乖徒儿,你早已出师,你如今的医术造诣并不在我之下。今日怎么犯起迷糊了。”

    范仲淹却觉得心中熨帖。并非苏衡医术退步,不过是关心则乱四字而已。

    然而,在场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另一条时空线上,皇祐四年正月,范仲淹因病移知颍州。五月,行至徐州时,沉疴复发,一病不起。就连天子也遣使赐药探望。然而,范仲淹终究没能战胜病魔,于徐州仙逝。

    是苏衡的到来,改变了范仲淹死于旧疾复发的原定命运。然而,这一点,在场三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范仲淹本人似有所感,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了”,范仲淹一边夹起一筷子板栗烧鸡一边道,“据传,狄青很快便要升任枢密副使,估计再过一两个月,他便会携带家眷进京了。当初在延州时,小衡你与狄青家的二郎关系不错,他家此番进京,你便能与昔日好友叙叙旧了。”

    “庞相对狄青极为赏识,有他力荐,最迟下个月狄青便能升官了。”贵生道人消息极为灵通,闻言毫不惊讶,只是感慨狄青的手段。枢密副使啊,这可是高品阶的文官。本朝重文轻武,五个武官都抵不过一个文官清贵。而狄青以戴罪之身,从一个小小的无品武官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狄叔叔一家要进京了?苏衡随即想起当年在延州的岁月还有后来在青神县的短暂重逢。狄咏如今也成长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小头领,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听说还被手下的军士尊称为神射手。还有——

    苏衡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澄澈的清水翦眸,眼瞳乌黑,眸光明亮,一张小脸上尚带着些婴儿肥,如同一个糯糯的雪白团子。也不知道安安那个小家伙如今长成什么样了。当年那个追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他“衡哥哥”的小女娃,如今应当也长成大姑娘了吧。

    程氏近来心情不是是十分美妙,时不时便揽镜自照,然后对着镜子默默叹气。

    “你阿娘这是怎么了?”苏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衡面无表情地回视苏洵:“阿父,你惹阿娘生气了?”

    苏洵瞪大双眼喊冤:“并无!”

    父子两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好在这时,苏轸过来解了围。她拉拉苏衡衣袖,小声道:“阿兄,阿娘近来心情不好是因为脸上突然长了淡淡的黄斑。阿娘用了好些你与仇郎中研制的生肌真珠散,但是似乎不起作用。”

    “长斑?我怎么没看见?”苏洵努力回想自家娘子的面容,完全没有什么黄斑啊。

    “阿父,阿娘敷了粉,您自然看不见了。”苏轸略感心累。

    “我去找阿娘。”苏衡转身便走。色斑是极常见的皮肤病,气血不荣、管道不畅或者女子月经不调都可能引起色斑。阿娘既然为此苦恼,他身为人子,应当早些注意到,替阿娘解决此事才对。

    苏衡同苏轸一过来,程氏便明白定是自家长女泄了密:“轸儿,为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你阿兄吗?他已经够忙的了。”

    “阿娘这是什么话。外头的事再忙,也没有自家人重要。”苏衡淡声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长了两块颜色浅淡的斑,不痛不痒的。”程氏似不在意道。

    苏衡自然不信,若他阿娘真的不在意,就不会对着镜子叹气了:“阿娘,祛斑而已,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替您看看。”

    长子一番好意,程氏自然不会拒绝。

    苏衡替程氏细细诊断一番,心中已有成算。不过次日,苏衡便将一小罐药粉送到程氏手中

    “阿娘,这是可以彻底祛除面部色斑的五白膏。您睡前用温水浴面后,取鸡子清与一小勺五白粉搅拌均匀,涂于色斑处即可。等次日晨起再用温水洗净。”

    “好。”程氏欣然接过。

    鸡子清就是蛋清。而所谓五白,指的是白及、白芷、白蔹、白附子以及白丁香。苏衡这罐五白膏,就是用这五种药材加上适量的密陀僧研磨出来的。

    密陀僧是矿物类药材,唐代时才从大食传入中原。其实它就是铅矿提炼银、铅时沉积的炉底,所以又被称作银炉底。如今岭南与闽中地区也开始生产密陀僧,不再需要从他国进口,密陀僧的价格便渐渐降了下来。

    密陀僧以外用为主,若是长期大量使用则易引起铅中毒。思及此处,苏衡不由提醒道:“阿娘,您用上几日黄斑便能褪去。等黄斑一褪,这五白膏便不要再用了。”

    “好,阿娘记住了。”程氏温声道。

    不过三日,程氏脸上的色斑便消失了。见爱妻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苏洵暗暗松了口气。苏衡却因此对本草护肤的产品上了心,抽空去城西仇防御药铺找上了仇复。

    “喲,稀客啊。自从你开了苏氏养生馆,都没时间帮我琢磨新的美容药方了。不过嘛,光生肌珍珠散这一个方子,就帮我赚了不少了。”苏衡找到仇防御时,仇防御正百无聊赖地在数银子打发时间。

    “生肌真珠散并不是

    万能的,只能祛除普通的色斑,有些特殊原因引起的黄褐斑,生肌真珠散并不管用。“苏衡神色淡淡地说道。

    “哦?”仇防御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即听出了苗头。他微微睁开一双眯起的狐狸眼,试探道,“怎么,你琢磨出了新的方子?”

    苏衡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罐五白膏,放在仇防御面前。

    仇防御“唰”地一下坐起身,拿起五白膏仔细端详:“还真有啊?”

    “这是五白膏的方子”,苏衡又一次性掏出一张药方,“五白膏对祛除黄褐色斑有奇效,但不能长期使用。另外一张是白芷桃花祛斑面膜的方子,比之五白膏更为温和,可与五白膏搭配使用。”

    仇防御的狐狸眼这下彻底睁开,闪过狂喜,仿佛面前的不是两张简简单单的方子,而是数之不尽的白花花银子。仇防御激动地伸手想要将药方接过来,苏衡的手却又绕个弯收了回去。

    “?!”仇防御险些炸毛,“你这是何意?”

    “合作可以。但这次,这两款产品都必须放在苏氏养生馆出售。分红六四分。”苏衡淡声道。

    “我六你四?”仇防御试探道。

    “……你觉得呢?”苏衡瞥去一眼。

    仇防御立刻老实了,举起两手妥协道:“好好好,你六我四。成交!”

    第135章 第135章白芷桃花酒

    苏氏养生馆新推出了美白祛斑的五白膏和白芷桃花祛斑面膜,在京中再次刮起一股抢购浪潮。

    原本只想去苏氏养生馆好好享受一番,推推拿、泡泡脚、泡泡澡的郎君们苦不堪言。从前最多在推拿结束后顺道买些药糕点心之类回家,如今来了苏氏养生馆却要直奔美颜产品专卖柜,缀在长长的队伍后头苦苦排队。

    若是去得晚了没买到,那就完犊子了,等着回家挨眼刀子吧。

    这样的热潮持续了一个月才渐渐止息。就在各家郎君们都暗暗松了口气时,苏氏养生馆又推出了新品了。

    这次的新品是一款名叫白芷桃花酒的药酒,内服具有活血养颜、延缓衰老、使肌肤白里透红的奇效。家中娘子们光听见它有青春驻颜之效就疯狂心动,立刻打发他们出门抢购。

    这白芷桃花酒到底行不行,郎君们目前还不知道。但是,长此以往,他们定是要被折磨得不行了。无他,这款酒它限量出售!据说是因为原材料中有一味是春季新鲜采摘的粉色桃花瓣,养生馆内囤积的春日桃花瓣有限,只够酿造一批白芷桃花酒。若这一批卖完了,下一批得等到明春桃花花时才能酿造。

    本就抢手的东西,再加上限量,家中娘子们都疯了。天还没亮呢,苏氏养生馆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全是等着开门买酒的。彼此对望一眼,疲惫的眼睛里都是同款的无奈。自家爱妻的要求,能怎么办?排呗。

    狄青一家进京的时间比贵生道人预计的还要晚上一些。一直等到苏氏养生馆的白芷桃花酒都售罄了,狄家五口才乘着驴车慢悠悠到达陈州门。

    负责看守陈州门的几个兵士正好快要下值,看见狄家五口也没怎么搜查盘问,简单问了几句又扫了眼马车,便迅速放行了。

    “老林,待会儿去苏氏养生馆推拿不?”一个兵士问道。

    “成啊,站了大半日了,我现在腰酸背痛脚底板还疼。俺家婆娘给俺做的新鞋垫也太硬了。等推拿完俺再泡个脚,舒坦舒坦。”

    换防的兵士来了,“老林”与好友勾肩搭背地往北走去。

    狄咏与自家大哥狄谘在驴车一前一后骑着高头骏马护着车中的魏氏与小妹。狄青则已乘快马先行一步进京述职。

    狄咏耳尖地听见那两位看城门的兵士聊起苏氏养生馆,不由自言自语道:“连看城门的小兵都知道苏氏养生馆,看来阿衡这生意做得还挺大。等安顿好了,我一定要去他开的这个养生馆体验体验那推拿到底有多舒坦。”

    魏氏在车厢里听得真切,想起以前魏溪最喜欢苏衡了,连她两位亲哥哥都要往后靠。苏衡离开眉州后,自家乖女儿还难过了好久。这次回京,总算又能见到她念念不忘的“衡哥哥”了。魏氏这般想着,默默看向坐在身旁的魏溪。

    安安还有两岁便及笄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像安安这样年纪的小娘子,也有不少已经与人定亲了。小衡是个好孩子,也许——

    魏溪正在认真地啃着一块喷香的羊肉胡饼,那胡饼上还撒了芝麻,魏溪啃得满脸都是芝麻粒,活像只可爱的小花猫。她注意到自家阿娘在看着自己,小小纠结地看了看手中的羊肉胡饼,小声问道:“阿娘,你也想吃吗?”

    “……阿娘不饿,你吃吧。”魏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眼前这个瞧着还没开窍呢。唉,成日与他阿父阿兄舞刀弄枪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小女儿心思却没多少。前些年好歹在她的“逼迫”下,还会绣一绣花呢,虽说绣得不怎么样就是了。而如今,她这个女儿就只会舞她那长鞭,连穿针引线都不会了。

    还有跳脱的小儿子,成日就知道耍他那破弓破箭,都及冠了还没个稳重模样。谁家会把娇养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着调的臭小子啊。唉,儿女们都是债啊。魏氏又开始为了一儿一女的婚事发起愁来。

    “阿兄——我不想去上学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国子监的月考,每位学子都获得了一日宝贵的假期。有人选择与好友去郊外游玩,有人与佳人相约歌台舞榭,有人直接收拾包袱回家。苏轼和苏辙自然是最后一种。甚至于,苏轼一到家就开始叫嚷着不想再回国子监了。

    “嗯?”苏衡轻飘飘落下一眼,其中意味一目了然。

    苏轼下意识地怂了回去,随即趴在桌上开始干嚎:“上学好累,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隔三差五还要来一场随堂小考,每月还有一次月考。我脑子要坏掉了。我不想上学了!”

    “瞎嚷嚷什么?一般人想在国子监读书还不能够呢。我看你近来是皮痒了欠打!”苏轼干嚎的声音过大,连书房里的苏洵都听见了。听清内容,苏洵脸色一黑,抄起戒尺就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阿兄救我!”苏轼被吓得“嗖”地一下蹿到苏衡身后。

    “你不想上学,我也救不了你。”苏衡淡淡道。

    “我就是嘴上说说,抱怨抱怨,又没真的逃学……”苏轼还觉得自己怪冤枉的。

    “无论是真是假,总归动了这个心思。打一顿就老实了!”苏洵沉着脸大步走来,举起戒尺就要往苏轼身上打。

    “阿父,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怎么能打我!”苏轼见自家兄长也不护着他了,又委屈又伤心,一边躲着苏洵的戒尺一边哭叽。

    苏家正厅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正在这时,采莲过来了。

    似是早已习惯一般,采莲面对眼前的情形,神色如常,连面色都不曾变过丝毫,只平静地禀报:“外头有客人来访,说是姓狄,乃三郎君的旧交。”

    第136章 第136章中元祭祖

    “阿衡,这才几年不见,你生得越发好了。啧啧,看看这身段,这脸蛋,走在街上得迷倒多少小娘子。”狄咏挤眉弄眼道。

    苏衡冷冷看他一眼。有本事再说一遍?

    “行行行,我不说了。开个玩笑嘛。”狄咏嬉皮笑脸道,“对了,你明儿有空吗?咱们聚一聚呗?”

    “你可真会挑日子。今日是何月何日?”苏衡没好气道地说。

    “嗯?怎么了,今天不就是七月十四吗?”狄咏说道一般半,反应了过来,“对喔,明儿是七月半,中元节!我险些给忘了。”

    苏衡不想搭理这个憨憨。

    “嘶——”狄咏倒吸一口气,“那怎么办?我都已经在京城最有名的樊楼定下一桌酒席了。七月七是小妹生辰,但当时我们都在赶路,没给小妹好好操办一场生辰宴,我就想着进京之后补上。”

    中元节办生辰宴……苏衡嘴角微抽。他这位好友还真是位靠谱的好哥哥。

    “怪不得那席面定价这般便宜,我还以为多年没回京中,京中的物价降下来了呢。”狄咏小声地嘀嘀咕咕。

    “……现在还来得及取消。”苏衡分外无语。

    “要损失一小笔银子呢。”狄咏肉痛不已。

    “改在立秋吧。我同樊楼的店主有些交情。你拿着这块青玉牌去找他,将生辰宴的时间改一改。”这块青玉牌的编号是“拾壹”,原是为了有特殊紧急情况的客人准备的,不占用其余十位客人的号码。

    “咦?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苏氏养生馆的青玉牌?”狄咏接过来,好奇地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

    “别弄丢了。”苏衡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

    狄咏嘴里答应着,手上已经开始抛着玩那块青玉牌了。

    苏衡:“……”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中元节你们五岳观是不是也要举行法会?”狄咏小时候和魏氏一同住在京中,自从去边关之后,已经许多年没回开封了。边关苦寒,娱乐也少,不如京中热闹繁华。他现在正在兴头上,看什么都是新鲜的,恨不得一次性把这些年没玩够没吃够的全部补上。

    “嗯。”苏衡瞥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也想来?

    “中元节办生日宴不妥,看剧看法会总可以吧?虽然我离京数年,但我记得七夕过后京中勾栏瓦子就会上演母连经救母杂剧。溪儿在边关出生,由在边关长大,都没看过这些。明儿我把溪儿带上,咱们一块逛逛!”狄咏抬手勾过苏衡的肩膀。

    “……放手。”苏衡虽然面无表情地扔掉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恼人爪子,但却答应了狄咏的邀约,“轸儿也一直记挂着安安,明日我们几人同去。”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狄咏把青玉牌塞进怀里,拍着胸脯保证,“你这青玉牌我届时定然全须全尾地给你送回来。”

    转眼到了七月半。苏家的后院里早早地用竹竿搭好了三脚竹架,架子上放着竹条编制成的灯窝形状的盆,这便是中元节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盂兰盆”。

    “盂兰”是梵语,意为“倒悬”。据传,在中元节供奉此器物,可解亡亲倒悬之苦。至于各类供奉的冥币与冥器,早在中元节前几日,街头巷尾就已经开始叫卖兜售了。纸糊的五彩衣服、金犀假带、头冠鞋靴……凡此种种,应有尽有。

    苏家的盂兰盆架子上已经挂满了纸糊的衣物,盆中装满了冥钱。一切准备就绪,苏洵一把火点着了竹架。苏家众人围拢一旁,注视着火苗一点一点地从攀着竹架往上,将其上的冥器冥钱全部吞噬殆尽。盂兰盆浴火化烟,香烟与灰烬带着苏家后辈对祖先的祈念,盘旋升空,融入云霄。

    开封百姓,若是今岁在城外有立新坟的,在这一天会去祭扫一番。万幸,苏家阖家安康,无须出城,便在家中设一祭桌,祭祀祖先。

    “轼儿,你同卯君一道把这些麻谷杆绑到四条桌子腿上。轸儿,你来把这篮子练叶铺在祭桌上。”程氏指挥着儿女们亲自动手布置祭桌,以示对祖先的尊敬与虔诚。

    至于苏衡,他在厨房准备供奉祖先的素斋去了。七月十五这日,供奉给先人的必须是素食。这日一大早,就会有小贩用篮子装着祭祀用的穄米饭、明菜花、花油饼等斋食巡门叫卖,十分方便。

    程氏知道时,感慨道:“到底是京城,只有想不到的物什,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往年在我们眉山,中元的祭品都是家家户户自己做的。”

    哪怕来了京中,苏家还是习惯亲自动手。外人做的素食,怎么比得上苏家晚辈亲自做的素食更有心意。

    麻谷杆和穄米饭都是为了向祖先报告秋日的好收成。苏家众人祭祀祖先过后,这才更衣出门,前往与狄家约好会面的桑家瓦子。

    桑家瓦子里,大大小小的勾栏已经连着上演了好几日的目连经救母杂剧。虽然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剧情还是老一套的佛子目犍连从地狱救母升天的剧情,但是开封的百姓们依然百看不厌。今日中元,来看此剧的观众人数甚至是平日的两倍。

    游人实在太多,苏家五口人刚步入桑家瓦子,就有一股人流从侧旁涌来。苏洵只来得及护住爱妻与长女,带着她们飞速往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人流。

    苏轼与苏辙原本一左一右地挨着苏衡,但由于没有任何防备,一下子就被可怖的人流裹挟着,离苏衡越来越远,等回过神来,兄弟俩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找不到苏衡了。苏家三兄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就被汹涌的人群冲散了。

    苏衡被迫随着人流往前,一直走到中瓦子最大的莲花棚,拥挤的人群才像失了束缚的沙子,一下子分散开。苏衡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被人群挤乱的衣袍,决定下次再也不会在节日出门凑这个热闹。

    这一带的瓦子连成一片,从桑家瓦子往北走,依次是中瓦子和里瓦子。他昨日与狄咏约好的会面地点是位于桑家瓦子的白鹿棚。如今他被人流裹挟着往北,已经错过白鹿棚,来到中瓦子里最大的勾栏——莲花棚。

    再无奈,也要往回走。否则阿父与阿娘定然要担心,弟弟妹妹们也无法专心看剧。更何况,以他对自家二弟的了解,没准这会儿小哭包已经开始哭了。

    这一带的三个瓦子都极大,不仅有大大小小的勾栏数十座,还有许多小摊小贩在出售吃食与恶鬼面具。不少小郎君与小娘子们都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试图扮作凶煞恶鬼,然而脆生生的说话声与银铃般的笑声彻底出卖了他们。游人见了不觉可怖,只会被这些孩子们可爱得莞尔一笑。

    苏衡逆着人流,缓步穿行于灯火明亮的长街。在这样的黑夜下,惟有头顶的明月与街边的灯火可以映照出一片光明的地界。但是,有光便有暗。总有一些灯火阑珊处,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与勾当。

    “抢小孩的恶贼,哪里跑!”一道清泠泠的女音从街旁延伸出去的暗巷中传出,伴随着凌厉的舞鞭之声。

    苏衡脚步一顿,不作多想,立即改了个方向。

    “哼,目前为止,还没人能在我的鞭子下逃走呢。”苏衡赶到暗巷时,打斗已经结束。不过,与其说是打斗,还不如说是那带着青鬼面具的少女单方面的“虐杀”。

    只见那少女娴熟地用绳子将那偷小孩的人渣捆成粽子,拍了拍手,抱起被人贩子用药迷晕的女娃娃,语气轻快地对着地上那坨说道:“老实在这待着,等巡尉过来再收了你!”

    “可需帮忙?”苏衡从巷口走进来,主动出言道。

    面具少女猛地抬头,只看见一个身子挺拔的青年逆着月光走过来,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一张欺霜赛雪的清俊面庞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面具少女立在原地不动,呆呆地望了苏衡半晌。

    “嗯?”苏衡挑眉,怎么愣住了,他长得很吓人?

    “此人当街拐卖幼童,劳烦您去最近的巡铺请几位巡尉过来,将他绳之以法。这娃娃被药迷晕过去了,我要带她去附近的熟药惠民局看大夫。”面具少女回过神来。面前这人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是坏人。而且,总觉得这位郎君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的。嗯,定然是他面善的缘故!

    这个时辰,普通的药铺医馆早就关门了,惟有官办的熟药惠民局有专人轮流值守,全天十二时辰都能买到药。

    苏衡闻言上前几步:“我就是郎中,可否让我看看?”

    “嗯……”面具少女似有犹疑。

    “最近的巡铺就在两百步外,你若不放心,我押着这人贩子先与你一同去巡铺。”苏衡看出少女的顾虑,提议道。

    “好。”面具少女思考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汴京城中每条街道每三百步就设有一所军巡铺屋,简称巡铺,里头共有铺兵五人,负责夜间巡警,缉拿盗贼,维持治安等等。

    巧的是,苏衡与少女去的这家巡铺,铺兵全都认得苏衡:“苏馆主,您怎么来了?”

    好家伙,原来这五个铺兵全是苏氏养生馆的常客,一下值就往大相国寺南的分馆跑。

    这下,面具少女最后的一丝戒心也放下了,果断将怀里的小娃娃递出去:“这位……苏郎中,拜托您了。”

    苏衡替小女娃仔细诊断过后,舒了口气。只吸入了少量的迷药,即使不服药,再过一个时辰也会自己苏醒过来。不过,既然已经接手了这位小病人,苏衡还是替她针刺了几处提神醒脑的穴位。

    苏衡的银针还未收起,那小女娃便醒了。

    “哇啊啊啊啊啊——”那女娃娃一睁眼便看见少女戴的青鬼面具,一下就被吓哭了。

    “别哭别哭,这是面具,是假的!”少女连忙把面具取下。

    苏衡收好银针,抬眼一瞥,顿时愣在了原地。

    第137章 第137章(二合一)孔圣枕中丹与大……

    “安安?”

    虽然眼尾略微拉长,杏眼不复圆润,脸庞也褪去了稚气的婴儿肥,但那双乌黑的眼瞳依旧纤尘不染,保留着幼时的通透灵性,如同被沙场战火磨砺的黑珍珠,历世事仍天真。这样纯粹天然的气质,苏衡只在魏溪身上见过。

    “你认识我?”魏溪瞪圆了杏眸,指着鼻尖,像只懵懂的奶猫。

    苏衡抿了抿唇,轻声反问:“安安不认得我了?”

    “唔……”魏溪被问住了,纠结地打量着苏衡的俊脸,视线从对方黑玉般的眼睛滑到挺直的鼻梁,再落到唇形完美的薄唇……

    是很眼熟,越看越眼熟……而且貌似有点热热的,是巡铺里烧的炭火太旺了吗?

    魏溪眉头紧蹙,苦苦思索。有一个被埋在心底的名字呼之欲出。

    “你是衡哥哥?!”魏溪终于想起来了。烛火之下,少女的眼眸格外明亮。

    “嗯。”苏衡微微颔首,随即问道,“不是约好在莲花棚看目连戏,你怎会在此?”

    “这个……”魏溪像只被人踩住尾巴的猫,“发生了一些小意外……”

    “哦?”苏衡意味不明地落下一眼。

    “那人贩子趁着那小娃娃爹娘不注意,直接拿块布捂住她嘴巴,把人扛走了。我正好瞧见,事出紧急,我也没多想,就,就追上去了……”魏溪在苏衡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

    苏衡微微叹气:“这小娃娃交给巡尉吧,他们会送回她爹娘那的。至于你,还不快些跟上。你阿娘这会儿定然等着急了。”

    “哦……”想到魏氏,魏溪心头猛地一虚。

    苏衡与魏溪并肩行走在长街上,逆着人流一路往莲花棚而去。

    魏溪像只被人绑架的猫,缩着脑袋时不时瞟一眼苏衡。几次下来,终于有一次被苏衡转个正着,对上了视线。两人目光交织,魏溪眼也不敢眨,僵在了原地,但心头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感慨:衡哥哥的睫毛好长……

    “看我作甚?好好看路。”苏衡语气淡淡,只当小姑娘仍旧心虚,担心待会儿见了娘亲不好交代。

    “嗯嗯嗯!”魏溪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挪开了视线。不知为何,魏溪总觉得现在地的衡哥哥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放才对上衡哥哥的目光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就想避开。总觉得……总觉得怪怪的。魏溪单手捏着自己小巧的下巴歪歪头,唔……想不明白,算啦,不想了!

    魏溪加快脚步,又缀了上去。

    苏衡带着魏溪还没走到莲花棚入口处,就有一枚小炮弹扑了过来。

    “阿兄——可算找到你了!你去哪了?没事吧?”苏轼火急火燎地把苏衡从头打量到脚,发现自家兄长安然无恙,这才垮下肩,长长舒了口气。

    苏辙慢苏轼一步跑过来,在苏轼打量苏衡时,他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自家大哥。

    “我没事。”苏衡伸手揉了揉两个弟弟的头发。

    苏轼脸皮厚,不仅不为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被兄长摸头而感到羞耻,反而还主动把脑袋凑了过去,好让苏衡摸得更顺手些。苏辙却脸颊微微红,扑闪着眼睛,似乎不好意思极了,但又贪恋长兄的温暖,不舍得避开。

    “溪儿”,魏氏第一眼看见魏溪本欲上前,第二眼却看见在魏溪身旁的苏衡,心下一松,站在原地不动了,“还不过来?”

    魏溪硬着头皮,以乌龟的速度一点点地挪了过去。

    “回去再收拾你。”魏氏美目一瞪,用手指轻点魏溪的鼻尖。

    “阿娘,小妹那一手长鞭使得出神入化的,又天生神力,两项加持,连我都打不过她。那不过就是个小贼,我说小妹定然没事吧。您就是瞎担心。”与其担心小妹,还不如担心担心那个小贼有没有被小妹打残……

    狄咏试图替魏溪说话,然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魏氏听了更加生气,立即将枪头转向狄咏:“你不出声我倒忘了。还有你!你怎么当哥哥的?!溪儿当时冲上去你也不拦一拦,拦不住也就算了,让你追上去帮忙你还能把人给跟丢。要你何用!”

    “阿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妹那速度连大哥都追不上,我已经跑得很快了。再说了,今日中元节,来看目连戏的人那么多,我被人流一挡,转眼就找不着小妹的人影了。”狄咏不服气地碎碎念。

    “再说一遍?”魏氏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然而停在狄咏耳中却是惊悚不已。

    “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狄咏秒认怂。

    苏轸原本站在程氏身旁,正与大表兄程之言在叙旧,留意到狄咏在魏氏面前的搞怪表现,被逗得捂唇一笑。

    程之言顿时哑然,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旋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程之言这些年一直跟在狄青身后,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事。此番狄青升任枢密副使,他也凭着这些年的军功升任正七品的皇城使。得知苏家已阖家迁至开封居住,他心中暗喜。也许,他终于有机会与心爱的女子多多相处。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他也心满意足。

    经历了一番波折,苏家与狄家终于聚齐。然而莲花棚内的目连经救母杂剧早已开始,现在进去大概率只能看一个结尾。两家长辈一合计,决定干脆去附近的酒楼吃顿席面以贺重逢。

    苏轸见了像个雪团子一般的魏溪,喜欢得紧,等魏溪一落座,立即贴了过去,挨着魏溪而坐。她从小就想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妹妹,自从见过魏溪,她一直把魏溪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宠爱。可惜狄青身为眉州防御使,在青神县只待了不到两年,便升任步军副都指挥使,带着家眷离开了眉州。

    苏衡就坐在魏溪对面,一抬眼便能看见苏轸眉眼弯弯地在给魏溪夹菜,态度十分殷勤。坐在她自家妹妹身侧的魏溪则专心吃饭,认认真真地剥虾挑刺。而魏溪面前的碗里,苏轸夹给她的菜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然而魏溪眼都不眨,埋头就吃,那座小山已经被她干掉了半座。

    不过,苏衡留意到,魏溪大多只吃肉菜,素菜只吃竹笋与藕,其余绿色的叶子菜碰都不碰。这些年没见,怎么还学会挑食了。苏衡收回视线,决定下次有空定要纠正魏溪这个坏毛病。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中元节次日,狄咏就带着魏溪出现在苏轼药膳堂。

    “小妹,待会儿你敞开了吃,别客气。这药膳堂每日只接待二十位客人,下次来吃还不知道是何时呢。”狄咏交代魏溪道。

    “嗯!”魏溪兴奋地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狄咏向药膳堂的迎宾药侍出示了编号为“拾壹”的青玉牌,带着魏溪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嘿嘿,还是他最机智。这青玉牌的持有者不仅可以去苏氏养生馆逍遥,还能进对面的药膳堂用餐,一牌两用。等他先和溪儿饱餐一顿,再把青玉牌还给阿衡。狄咏美滋滋地想道。

    兄妹两看着药膳堂的菜牌,感觉哪个都想吃,两个馋鬼干脆每样都点。菜一上桌,俩人对视一眼,话不多说,就开始拿起筷子库库狂炫。龙眼纸包鸡?吃!解暑酱包兔?炫!百果翠玉盅?灌!

    炫饭炫到一半,狄咏因为汤饮多了跑去茅厕放水。魏溪头也不抬地应了声,低头,继续暴风吸入。

    “安安?”因为听药侍说今日有桌客人把菜牌上的菜全部点了一遍,苏衡觉得奇怪,特地过来探个究竟,结果就看见小小一只坐在满桌子菜肴前炫饭的某雪团子。

    “衡,衡哥哥?”魏溪睁圆了杏眼,手上的筷子“哐当”一下掉在了桌上。

    “谁带你来的?”苏衡看着满桌子的菜,平静问道。

    魏溪对上苏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把自家二哥给卖了:“是二哥。”

    “怎么进来的?”每天的预约名单都会在前一日的晚上送到苏衡这里。以苏衡过目不忘

    的本事,若是狄咏和魏溪预约了药膳堂的用餐名额,他不可能不记得。

    “二哥有个青色的牌子,出示一下就被迎进来了。”魏溪老老实实地答道。

    苏衡一下子记起来了,他曾经给过狄咏一块备用地青玉牌,让他拿去找樊楼的店主。狄咏这家伙,没及时归还玉牌,还带着安安过来胡吃海喝,也不怕安安吃得撑坏了脾胃。

    “不许再吃了,每日用餐要适量。”

    苏衡拿走了魏溪的筷子,引来了魏溪软软的小声抗议:“衡哥哥,我还能吃!”

    “不,你不能。”苏衡直视魏溪地眼睛,一字一顿道。

    “……哦。”魏溪蔫了回去。

    “安安,二哥回来啦!来,咱们继续——”吃……狄咏一回来就看见包间里立了一尊散发着寒气的冰雕。

    “啊哈哈,阿衡你也来啦?坐,一起吃?”狄咏打着哈哈,试图把事情糊弄过去。

    苏衡朝他伸手:“青玉牌。”

    “哦对对对”,狄咏佯作才记起来的模样,从怀里掏出青玉牌,双手奉上,“全须全尾,物归原主。”

    “那这桌菜——”狄咏试探道。

    “你们两个也不怕撑着。不许吃了,打包带走吧。”苏衡凉凉地瞥狄咏一眼。

    “那,我们下次还能来吗?”魏溪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药膳,恋恋不舍。

    “药膳堂的预约号每日都是固定的,只有二十个。你们若是想吃,直接来苏宅找我便是,不必专程来此。”苏衡无声叹气。

    狄咏和魏溪抬起头,异口同声:“真的?!”

    “嗯。”不愧是兄妹。

    狄咏和魏溪从此隔三差五就来苏宅愉快地蹭饭。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魏氏并未开口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不想上学……我好困……”苏轼扒着苏家大门,扯着嗓子干嚎。

    “不就是上个学吗,搞得跟让你上战场似的。”苏轸没好气地翻了个一点也不文雅的白眼。

    “我宁愿上战场……”苏轼继续扒着大门不起。

    苏辙默默注视了一会儿,见苏轼依然没有上车地意愿,突然朝门内喊道:“大哥!”

    “!!!”苏轼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蹦起来,“嗖”地一下蹿上了驴车,“阿兄,我好了,可以出发了!”

    苏轸:“……卯君,还得是你。”

    “阿姐过誉了。”苏辙温温柔柔地一笑,随即踩着上马石也登上了驴车。

    等苏轼在车厢内坐稳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小兔子,你居然骗我?!”

    “二哥,大哥出门前同我说,如果这次你能在月考中保持头名,下次旬休他会给你准备一份礼物。”苏辙顾左右而言他,轻轻松松就用其他话题转移了苏轼的注意力。

    “真的?!”苏轼果然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质问,重新燃起了上学的热情,“这次月考的头名必须还是我!”

    十日后,苏轼带着荣获头名的文章兴冲冲地回了苏家。

    “阿兄!这次月考我还是头名!我的奖励呢?”苏轼那一双狗狗眼里含着满满当当的期待。

    “喏。”苏衡将一个双层的精致檀木盒递给苏轼。

    “谢谢阿兄~”苏轼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兴奋地表情僵住了。他茫然地抬头:“……阿兄,这些是……药?

    只见那檀木盒中,一层放的是龙眼般大的药丸,一层放的是用纸包好的散剂。

    苏衡示意苏轼看向第一层:“孔圣枕中丹,益智安神。”

    “……啊?”苏轼张大了嘴巴。

    苏衡又示意他看向第二层:“大益智散,主治心智不宁,言语健忘,久服可增强记忆力。”

    “……呃”苏轼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旁的苏轸闻言“噗嗤”一笑:“阿兄这是体谅你念书辛苦,特意为你研制了补脑益智的丸药。二弟,你可一定要记得吃,补脑!”

    “我脑子没问题!”苏轼气鼓鼓的,像一只胀成球的河豚。

    “孔圣枕中丹在《备急千金要方》中就有记载,非我研制。但经常服用的确有‘令人大聪’的功效。”苏衡淡淡地说。

    “可是——”苏轼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辙插进来的话打断了。

    “阿兄,我也想要,可以吗?”

    “也有你的一份。”苏衡眼神柔和了下来,还是卯君最省心。

    “啊?这不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啊?”苏轼原本不想要,但一听说都有份,又有点小不高兴。

    “做了你爱吃的八珍鸭。独一份。”苏衡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苏轼立即被哄好了,欢呼一声:“阿兄最好了!”

    孔圣枕中丹与大益智散苏衡都写好了服用方法和服用频次,让他们带去国子监日日服用。

    苏家两兄弟生得俊秀,才学又好,常被先生们表扬,是国子监的风云人物。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有人时刻注意。于是,苏家兄弟每日服用丹药这件事很快就被同寝的舍友发现,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了。

    “你听说了吗?原来苏轼和苏辙两兄弟文章做得好是因为磕了药?”

    “什么药!不懂别乱说,是仙丹好吗!”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什么仙丹,神神叨叨的。”

    “你不知道吗?咱们国子监里头都传开了。苏家两兄弟还有个兄长,是个道士,还会医。苏家大哥为了两个弟弟的学业,钻研多年,终于炼成了益智神丹。磕一粒就能增智,磕得越多越聪明。”

    “我看你们两个脑子才是被磕坏了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不信就算了。我们两个当你是好兄弟才同你分享。这样的好东西大家都私底下打听着要买呢。”

    “……真的假的?”

    “保真!”

    不单国子监中的学生们听说了,就连住在国子监一带的居民也听说了。家中有孩子的纷纷找上门来,提出购买需求。

    “这两味药的确有安神益智的功效,能增强记忆力,但并不能让您的孩子直接变成过目不忘的神童。”面对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苏衡虽然颇为无奈,但仍耐心解释道。

    “真的能增强记忆力,让孩子变聪明?那敢情好啊!苏道长,我家大娃就需要这个!你开个价,我要买五盒!”这些家长们非但没被劝退,反而更加积极求购了。

    “……”苏衡对眼下地情况也是始料未及,只好道,“请各位稍安勿躁。我手头并无多少存货。如果各位对这两味药感兴趣,请七日后前往苏氏养生馆大相国寺南分馆购买。”

    汹涌的人群这才渐渐从苏宅散去。

    苏衡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熟地黄、人参、白茯苓、苁蓉各二两”,回到药房,苏衡立即令药侍们开始称量制作孔圣枕中丹与大益智散的药材,“菟丝子、远志各七钱半,蛇床子二钱半。”

    “十一,你负责给人参去芦。十三,你来给白茯苓去皮”,苏衡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药侍们分工协作,终于赶在七日内,带领苏氏养生馆的药侍赶制出首批孔圣枕中丹与大益智散。

    这两款益智的丸药与散剂甫一上架,立即被疯狂的家长们抢购一空。

    就连在宫中的赵祯都听说了此事,在苏衡来御前当值,为他诊脉时,好奇地问:“听说你琢磨出了一种服之能令人变聪明的仙丹?”

    “……陛下是听何人说的。此乃讹传。微臣不过是参考医书上的古方,研制了能安神益智的丸药罢了。”苏衡沉默一瞬,澄清道。

    “这样啊……”赵祯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衡依照惯例为天子诊脉后,原打算告退,却被天子叫住:“既然小苏这般聪慧,能做出令人增智的神药,那不知——可否有令女子更易受孕的丸药?”

    “……”整座大殿内霎时寂然一片。

    第138章 第138章苏宅日常

    苏宅共有五个房间,最西边的房间是属于苏轸的闺房。苏轸平日都虚掩着门,好让外头的清风将后花园的花香送入房中。如今,苏轸房门却紧紧闭合,将苏衡和狄咏两位兄长拦

    在门外。

    今日秋晴,正宜出游。苏轸约了魏溪一道去郊外游玩。两个花一样娇艳的小娘子出游,苏衡自然不放心,便拉着狄咏一道陪同。

    狄咏起初大咧咧地甩手拒绝:“阿衡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溪儿她功夫好着呢,连我都打不过她,有她在,谁敢招惹她俩,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魏氏恰好在旁,听见狄咏这话,立即甩了一个眼神过去。死小子,说什么呢,哪有这样同人说自己妹妹的!生怕溪儿嫁不出去是吧!

    狄咏被魏氏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改口:“没问题没问题!包我身上!一定把两位小祖宗伺候好了!”

    苏衡:“……”

    于是,狄咏次日一大早就陪魏溪来了苏宅。魏溪仍旧穿着她惯穿的窄袖胡服,头发简单编了两个小辫子,然后与其余头发一起梳拢上去,形成高高的马尾。脸上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然而苏轸见了,立即把魏溪推进自己房中,说要替她好好打扮打扮。让两位兄长在门外候着。

    妹妹梳妆要等得。苏衡不是第一次陪苏轸外出,早已习惯。反倒是狄咏怪不自在,表情古怪地琢磨着自家小妹像普通小娘子梳妆打扮起来是何模样。

    苏衡也独自垂眸,目光似平静地注视着地面,久久不语。但他在思考的不是后宅之事,他之所思虑之朝堂。

    昨日,天子似玩笑似地问他有无易孕神药,口吻是随意的口吻,但那神情分明是认真了。

    然而,天子子嗣不丰,根本原因不在后宫,而在于天子自身。赵祯年四十有二,但身体却连五六十岁的人都不如。若下猛药,赵祯定然承受不住。况且——苏衡记得,赵祯之后,下一任皇帝并非赵祯亲子,而是药膳堂的常客之一——濮安懿王第十三子,赵曙。

    苏衡无意改变历史走向,所以当时的他只能摇头。好在,赵祯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阿衡,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狄咏抓耳挠腮也无法想象出自家妹妹穿裙的模样。幼时,小妹还在阿娘的要求下穿过裙装。但自从小妹跟着阿父上过战场后,就再也没碰过裙子了。狄咏索性不想了,侧首看见苏衡垂眸不语,于是一胳膊肘捅了过去。

    苏衡余光扫到狄咏的胳膊肘,侧身避开,冷冷地看向好友。

    狄咏心大的很,关注点完全跑偏:“阿衡,你这反应速度可以啊!要不要跟我过两招?”

    “……”苏衡懒得理他,冷声道,“安静等着。”

    “这也等得太久了。溪儿出门从来都很快,完全不需要我等。唉,等得好无聊啊,咱们聊会儿天呗?”狄咏苦着脸道。

    所以说,魏氏的担心不无道理。就狄咏这个样儿,连小娘子梳妆打扮都不愿意等,还能指望他什么。

    “……不聊。”苏衡冷然拒绝。

    “阿衡,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陪我唠嗑一会儿解解闷怎么了?”狄咏不依不挠。

    “安静。”苏衡说完这句就再也不理狄咏了。

    狄咏仿佛有多动症似的,让他安安静静坐着等人实在难受。挠挠头发,又抓抓脖子,四见苏衡打定主意不理他了,他泄气地站起来:“我去你们后花园溜达溜达。她们两个好了再叫我。”

    苏衡这才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门之隔,苏轸正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所有的漂亮裙子全部抱了出来,拉着魏溪的小手一条条给她介绍。

    “溪儿你看,这件深烟色兰花罗背心搭配这条月白罗裙怎样?这条裙子的裙摆是销金缠枝牡丹,绣娘的手艺极好,牡丹花瓣层次分明,连其中的花蕊也看得分明。不过——牡丹虽富贵,配兰花背心却被衬得有些俗气了。不好不好。我们再看看别的。”

    魏溪听得晕乎乎的,只觉得苏姐姐对这些服饰和绣工如数家珍,很厉害的样子,但苏姐姐的话在她耳中却如同天书一般难懂:“会俗气吗?我觉得挺好的……那个,苏姐姐,你说的销金是什么呀?”

    苏轸停住了滔滔不绝的穿搭介绍,微微诧异地看着魏溪,试探道:“溪儿妹妹,你对京中流行的服饰还有饰金技法了解多少?”

    “呃……”魏溪歪歪头,“一概不知?”

    苏轸扶了扶额,道:“是我的疏忽。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京中小娘子们惯穿的服饰与饰金工艺。京中衣物所用面料多以罗和绮为主。时下最流行为衣物加金,以示雍容富贵。饰金的技法大致可以分为金线刺绣、金箔贴金、金粉描金和金线织锦这四大类。其中,你方才问的销金,便是金线刺绣的一种,主要是将金线在袍子上绣出各类花朵图案,嵌入服饰。”

    “哦哦……”魏溪越听越晕,觉得这比阿父将的兵法要难多了。

    “再看这一条裙子,用的是圈金技法,所谓圈金就是在用普通丝线绣好的图案上用金线勾边。至于这条石榴红半裙,用的是金粉描金技法中的泥金,用金粉和胶水调和出泥金颜料,然后印制在衣物上。还有这件……这件……”

    苏轸越说越兴奋,魏溪却越听越晕乎,感觉自己耳边只听得什么“贴金”、“影金”、“织金”、“间金”、“明金”、“捻金”……

    “苏姐姐!”魏溪在自己彻底被这个“金”那个“金”绕晕之前,及时打断了苏轸,“我喜欢那条鹅黄色的裙子,就穿那一条好不好?”

    苏轸顺着魏溪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立刻露出欣赏的神色:“呀,差点把它忘了。这是用我们蜀地独有的南丝蜀锦做成的裙子,这料子满京城都少见的。溪儿妹妹你真有眼光。我跟你说,这个南丝蜀锦……”

    眼瞅着苏轸又有滔滔不绝的倾向,魏溪连忙捞起那条裙子,三下五除二地速速换上:“很好看!谢谢苏姐姐!我们赶紧出发吧!”

    “还没有给你上妆呢,还有你这发型……”苏轸面露犹豫。

    “下次吧下次吧。苏姐姐,再不出发,日头都要升到头顶了。而且,衡哥哥和我二哥在外头应该也等着急了。”魏溪连忙道。

    “呀,时间怎么过得这般快。那好吧,等下次我一定要给你梳发上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苏轸深深遗憾。

    魏溪:“……好。”

    久无动静的房门终于被推开,苏衡闻声抬眼,正对上开门的魏溪。

    看着苏衡黑玉色的眼睛,魏溪不知为何有些拘束,小小声道:“衡哥哥……”

    “阿兄,溪儿妹妹挑的这身如何?好看吧?”苏轸从魏溪身后转出。

    “嗯”,苏衡轻轻点头,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说的是苏轸拉魏溪换衣裙的时间。就换套衣服花了半个时辰,的确有些过了……

    苏轸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阿兄等候。下次一定抓紧时间!”

    苏衡沉默。阿妹,你上次也是这般同我保证的。

    第139章 第139章立秋之宴

    苏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苏家八娘苏轸从小就想有个妹妹。这样她就可以同香香软软的妹妹一起贴贴,为她穿小裙子扎小辫子还有用凤仙花染指甲子。可惜,苏轸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就是没个妹妹。

    为此,苏轸不知遗憾了多少年。终于,她等来了魏溪。

    美中不足的是,魏溪妹妹对花儿朵儿不感兴趣,听见那些服饰搭配梳妆技法就开始眼冒金星。不过没关系,她会就可以了!

    魏溪起初觉得麻烦,不愿意穿裙子。苏轸软磨硬泡,好说好歹终于让她同意了。底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退让的。自打那日苏轸成功让魏溪换上那条南丝蜀锦做成的裙子后,魏溪就彻底落入了苏轸的掌心。

    那日游玩后,次日便是立秋。狄家已经在樊楼预订了一桌席面,准备给魏溪补上十三岁的生辰宴。

    苏轸说到做到,直接带着一大箱衣服首饰去了狄家,誓要把魏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席生辰宴。苏衡虽觉无奈,但仍陪着苏轸出了门。

    魏氏热情地把苏轸和苏衡两兄妹迎了进去。她看着娇娇俏俏的苏轸,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她原本就是想把溪儿培养成苏家八娘子这般的窈窕淑女,可惜——到底还是随了狄青那武夫!魏氏暗暗扼腕。

    “狄夫人,溪儿呢?”苏轸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后院练她的鞭子呢。”提起这个魏氏就叹气。罢了罢了,练长鞭就练长鞭吧。自家女儿因为天生神力,几岁便能入手碎石。前些年看见街头杂碎艺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回家后就闹着也要学。魏氏弄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后来魏溪爱上了长鞭,魏氏也只好随她去了。

    “那我去找她。”苏轸是个行动力极强的小娘子,说完立即去狄家后院逮人去了。

    苏衡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家妹妹身后,目光沉静如水。

    狄家的院子与苏家的

    截然不同。苏家的后院是花香满园蜂蝶留恋的花园,狄家的后院却是陈列各式刀枪弓矢,兵器森然的小型练武场。

    魏溪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袖口与下摆处饰以红黑错杂的纹样。长鞭破空,如灵蛇摆尾,看似轻巧,实则力若千钧,将环绕练武场而立的八个草扎人偶尽数击倒。

    苏轸不通武艺,魏溪又动作极快,身形难以捕捉,她眨眼看去,是望见练武场中,白红黑三色浑然一体,衣摆翩飞若舞,随后耳边只听得数道鞭响,所有草人轰然倒地。

    这一幕带给苏轸的震撼程度极大,她看得入了迷,直到苏衡轻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衡哥哥,苏姐姐。”魏溪发现了苏衡兄妹两,收好长鞭跳下演武台。

    “溪儿妹妹,你太厉害了!”苏轸惊叹道。

    “阿父和哥哥们也这么说!”魏溪骄傲地翘起小鼻子,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衡哥哥,我厉害吗?”魏溪一双杏眼明亮清澈,满是期待地望过来。

    “尚可。”苏衡淡淡道。

    “什么叫尚可?就不能夸我一句……”魏溪顿时垮下一张精致的小脸,嘟起嘴巴不高兴道。

    苏衡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道:“一身汗,去更衣,当心着凉。”

    “哦……”魏溪小声地哼了一声,嘴里嘀嘀咕咕的,十之八九是在说着苏衡的坏话。

    “走走走,我带了三套好看的小裙子,溪儿妹妹你看看喜欢哪套~”苏轸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催促道。

    魏溪最后选了一套月白长衫搭配青碧半袖,下裙是鹅黄罗裙,裙摆点缀了一圈橘红方胜刺绣。

    苏轸一边笑眯眯地疯狂夸赞,一边打开了假发收纳盒,满满当当各种长短的假发全部分门别类地被收纳在木盒之中。

    魏溪从未用过这东西,皱起秀气的柳眉,推拒道:“苏姐姐,我不想用这个……”

    “乖,坐好。梳发髻就是要掺入假发才能显得发量多,发髻也越饱满好看。”苏轸把试图逃走的魏溪按回了椅子上。

    不止京中流行高髻,她们蜀地也以高髻为美。在眉山的青石街上,时不时就能看见或挑着担子或摆着地摊叫卖假发的小商贩。

    苏轸今日梳的是高髻的一种,叫同心髻。将头发梳至头顶,掺入假发,然后将头发挽成一个圆形发髻,再插上银钗与牙梳做装饰。在她们蜀地,未出嫁的小娘子大多会梳这种发髻,一是期盼着美满姻缘的到来,二是期待自己日后得遇到良人,永结同心。

    但苏轸不打算给魏溪梳这个发型。魏溪身上有种灵动率真的气质,轻灵,澄澈,如清溪的水,似山间的风。同心髻无法凸显她的这种独特的气质,惟有轻盈飘逸的流苏髻最为合适。

    苏轸用木梳极为耐心地替魏溪将长发梳顺,然后将所有头发梳到头顶,掺入假发,挽结成髻。发式成型后,苏轸挑了一根鹅黄发带,系在发髻根部,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发带极长,打结后还剩了许多,柔顺地垂于双肩。

    “苏姐姐,还没好吗?”魏溪有些坐不住了,晃悠着小腿问道。

    “快了快了,这个发型还差最后一步。”苏轸从另一个盒子里取出今早在街上买的楸叶。

    顾名思义,楸叶就是楸树的叶子,因“楸”与“秋”同音,今日立秋,满大街都是叫卖楸叶的。开封的妇女与孩童们会将楸叶剪成自己喜欢的花样,戴在头上以迎接秋日的到来。

    “溪儿妹妹,你喜欢什么图案?”苏轸一手执剪子一手执楸叶,正欲下剪。

    “唔……”魏溪一下子被问住了,摸着小巴认真想了想,“我喜欢大鸡腿!”

    苏轸失语片刻,哭笑不得地劝道:“……头上顶个鸡腿不太雅观,要不,换一个呢?你不喜欢花儿朵儿,那……蝴蝶怎么样?”

    魏溪眨眨眼,点头:“好呀!”

    苏轸有一双巧手,魏溪都还没看清她的怎么动作的,就见她三下五除二地将两片楸叶剪成了翩翩欲飞的蝴蝶。

    将蝴蝶样的楸叶别在魏溪的发髻上,苏轸看着镜中顾盼神飞的魏溪,满意地点点头:“好啦,接下来就是妆容了!”

    啊?还,还没结束?魏溪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最终,在魏溪的挣扎下,苏轸将原本打算给魏溪上的三白妆换成了檀晕妆,只眉眼附近涂抹一片浅红色,观之恍若檀晕。眉妆选的是远山黛。以黛石画出细长的眉形,如同水墨山水画中的远山,极有韵味。

    等苏轸终于宣布妆容完成时,魏溪感觉自己仿佛打了一场鏖战。

    太折腾了!当女子也太麻烦了,怎么男子就不需要倒腾这些,换套衣服就能出门了。还是当男子好,不必在梳妆打扮上花这许多时间,太耽误她练武了。魏溪恹恹地想……

    忆得少年多少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樊楼身为东京七十二正店之首,在开封百姓心中拥有独特的地位。雕梁画栋,珠帘绣幕,灯火璀璨,金银交映。樊楼的华奢非言语能道尽。

    魏溪生于边塞,长于边塞,自幼所见,皆是漫天飞舞的黄沙与一望无尽的黄土沟壑。迟来的十三岁生辰宴,却设在大宋最豪奢繁华的樊楼。魏溪看着眼前快要闪瞎人眼的金银珠饰,只觉得眼花缭乱。低头,满桌美食,玲琅满目,这才露出了笑容。

    蜜汁火腿、香酥鱼、果木烤子鸡、红烧蹄膀、荔枝腰子、碎金蝴蝶虾、锦带碧玉羹……桌上吃得最欢的是苏轼,第二个就是魏溪。

    两只小馋猫埋头狂吃,敞开了肚皮胡吃海塞,终于把自己撑着了。

    “嗝儿……”苏轼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摸着滚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儿。

    魏溪也撑得不行,惨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肚子。苏轸为她化了檀晕妆,两抹浅红衬得那双杏眸越发楚楚可怜。

    苏衡对此早有预料。今日是魏溪的生辰宴,他也不出言扫兴,让他们敞开了吃。两个馋猫无人管束,会吃撑是意料之中的事。

    “山楂林檎饮子,请慢用。”店小二恰到好处地出现,送来了消食化积的饮子。

    “不愧是天下第一楼,密切关注客人需求,这也太贴心了。”苏轼看着面前乌红微透的饮子,还没喝呢,光听名字就已觉得十分酸甜解腻了。

    苏辙却知道这饮子与樊楼无关。他观察细致,早留意到长兄在用宴期间曾短暂离开过。最主要的是,那店小二在送饮子前分明看了长兄一眼,见长兄点头了,他才将饮子送进来。

    “二哥,这饮子是大哥吩咐做的。”苏辙温声道。

    是衡哥哥?魏溪也听见了,小眼神偷偷瞟了苏衡一眼,结果正好被苏衡捉个正着,于是慌慌忙忙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山楂林檎饮。嗯,这饮子颜色怪好看的……

    “溪儿,你怎么不喝?方才不是一直喊撑吗?”狄咏没留意到这些微妙的眼神,见魏溪光盯着那饮子却不喝,顿时奇怪地问道。

    “喝!”魏溪回过神来,捧着

    碗“咕噜咕噜”把一碗山楂林檎饮全部灌进肚子。

    吃席的众人虽然没有苏轼和魏溪两人这么夸张,但因为樊楼酒菜一绝,一不留神就比往常多吃了些。用过苏衡吩咐后厨特意熬煮的饮子,众人一致决定一同逛逛临近的街市,好多走走路,消消食。

    立秋这日,各式各样的枣子开始上市了。小贩们提着果篮走街窜巷地叫卖,灵枣、牙枣、青州枣还有亳州枣……看得人眼花撩乱。

    “溪儿,你慢些走。”魏氏无奈唤道

    第140章 第140章懵懂情愫

    魏溪与寻常小娘子不同,学不来什么莲步款款,步步生花。她在边关待久了,步速并不比那些兵痞子们慢,久而久之,习惯了走路带风,永远冲在最前头。

    而这群人中,有着同款走路风格的狄青因为要陪爱妻魏氏,刻意放缓了脚步。程之言则是从头到尾都不远不近地跟在苏轸附近,方便他随时出手保护心上人。至于狄咏,早就不知跑去哪里耍了。

    单让魏溪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冲在最前头,后头也没个人跟着护着,未免不像样。苏衡见状,只好默默上前,跟在魏溪身后。

    唔?!忽有一股甜甜的焦香飘来,一路猛冲的魏溪鼻头微动,不由停下脚步,开始往后退,试图寻找那股香味的来源。魏溪退得突兀,也未注意到身后还有人,苏衡也来不及止步,两人便撞上了。

    食物的甜香瞬间被清淡但好闻的药香覆盖,魏溪先是一怔,随后她后背就撞上一人,后退的脚步顿时僵住,转身一看,正正迎上苏衡那双黑玉般幽邃的眼睛。

    苏衡面不改色,自然而然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魏溪还愣在原地怔怔地没回过神。

    “安安?”苏衡难得在外叫魏溪的小名。

    “在!”魏溪瞬间回神。

    “想吃糖炒鸡头米了?”苏衡环顾四周,很快精准锁定了在梁门附近摆摊卖鸡头米

    的李和儿,瞬间明白魏溪方才为何突然停下。

    “嗯!”魏溪眼睛亮晶晶地点头。

    “什么鸡头米?!”苏轼原本揉着肚子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一听见魏溪和苏衡说起吃食,整个人立即从懒散的状态变得兴奋起来,“哪呢哪呢?!”

    “去吧。只准买一小包尝尝味,你们今日吃得够多了。”面对两个馋猫,苏衡无奈叹气道。

    “遵命!”得了苏衡的首肯,苏轼和魏溪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从李和儿处买回了一包糖炒鸡头米。

    全京城的鸡头米,就数梁门李和儿家的最好吃。就连宫里的贵人也遣内侍来买呢。当然了,就如同苏氏养生馆分为大相国寺南分馆与皇建院街分馆一般,李和儿卖得鸡头米也分为两种,一种是用金盒子装的,贵价卖给达官显贵,一种是用新鲜小荷叶和红绳包起来的,平价卖给街坊百姓。

    苏轼和魏溪买了一小包荷叶包装的鸡头米回来,先给长辈们“上贡”一番,这才凑在一块你一颗我一颗地愉快分食起鸡头米,没一会儿就把一包鸡头米给炫光了。

    立秋这日以一包香甜合口的糖炒鸡头米画上了美味的句号。

    立秋只放一日假,立秋过后,苏轼与苏辙就得回国子监继续念书了。狄青与狄咏也有的公务要忙,唯独魏溪,身为女子,她即不用上学备考科举也没个一官半职,就这样闲下来了。

    在京中不似在塞外那般,无人管束,她可以随意进出进营,与兵士们比武。狄青如今当上了枢密副使,身居高位,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抓住他的错漏,好参他一本。魏溪只是率真,并非天真,对官场的这些蝇营狗苟她是知道的。因此便十分懂事地待在家中,不去给父兄们添乱。

    但家中待久了着实无趣,后院的小小练武场根本无法满足魏溪的需求。好在苏家姐姐一直记挂着她,不时约她外出游玩。而且每次出门,苏衡或者程之言都会陪同,偶尔狄咏公务不忙的时候也会加入。

    魏溪觉得自己自从进京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她总想和衡哥哥亲近。没见面时,总想着他,但一见了面,却又不敢与衡哥哥对视。她以前明明不这样的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魏溪想不明白。

    知女莫如母。魏溪不明白,魏氏却看得一清二楚。傻孩子,还懵懵懂懂的呢。罢了,溪儿还有一年多才及笄,小衡也还未及冠。暂时不着急,等两个孩子再相处相处吧。况且——魏氏回想着苏衡平日里对魏溪的态度,那分明兄长对幼妹的疼爱,全无一丝男女之情。唉,愁啊。

    魏氏在狄府中独自发愁,被她记挂的两人正在桑家瓦子中闲逛。苏轸同魏溪手挽着手走在前面,苏衡跟在两位小祖宗后头。

    三人对桑家瓦子都不陌生,里头有设多少勾栏与乐棚,几人全部一清二楚。勾栏中的艺人们不分昼夜地在此演出,或表演杂剧、傀儡戏和杂技,或说书、讲史、唱大戏。苏轸与魏溪来的次数多了,这些节目也渐渐看腻了。

    因此,两人只往瓦子中的小摊处逛去。这些摊贩售卖的货物品类极为丰富,有卖药的、有卖吃食的、有卖衣物服饰的,还有算卦、赌博、剃发剪头、猜谜作画等小摊子,煞是热闹。

    苏轸和魏溪两人正逛得开心,空中倏尔飘下几滴雨点。魏溪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往头上一抹,手上立刻染上雨雾之气。

    零星几点毛毛雨很快变成细雨,如银丝细线,珠链雨幕,打湿了游人的鬓发衣襟。

    “下雨了……”魏溪伸手接住几滴沁凉的雨水,明亮的杏眼轻轻眨了眨,鸦羽似的长睫上抖落几粒极微渺的雨珠儿。

    身后响起一声叹息:“下雨了还不知道躲?”

    魏溪正想回头看过去,头顶却有一伞阴影遮来,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来。

    是苏衡为她打了伞。

    “溪儿还在那楞楞地接雨呢,这也太可爱了。”苏轸一手撑着伞,一手掩唇偷笑。

    “苏姐姐!”魏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羞恼。

    “拿好。”苏衡垂眸,将伞柄递给魏溪。

    “哦哦,谢谢衡哥哥。”魏溪连忙伸出双手,像捕捉一只蝴蝶一般捉住了油纸伞的伞头。

    苏衡待她拿稳了方才松开手,拿起自己的伞,撑开,挡雨。

    “继续逛?还是想回去?”苏衡撑着纸伞立于雨中,秋风吹斜雨帘,有些微雨丝不依不挠地攀上了他的鞋袜与衣摆。

    魏溪和苏轸对望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继续!”

    “嗯,那先进勾栏看看会表演,避避雨吧。”既然两个小祖宗玩兴正浓,苏衡便顺着她们的心意建议道。

    “好!”

    勾栏里搭了遮风挡雨的棚子,这样不管冬夏,无论风雨,看客们都能安安心心地在棚下观看演出。

    不过,下雨到底还是对勾栏造成了影响。在外逛摊子的游人几乎都挤了进来,一小股人流直接把苏衡三人冲散了。

    苏衡已经第一时间伸手,试图拉住苏轸和魏溪,但到底还是迟了。

    “……”苏衡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中元节看目连戏那日。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的人流没那么多,三人只是被冲散,但离得并不远,苏衡放眼望去,还能看见苏轸和魏溪在努力往他这个方向靠近。

    魏溪鼓着小脸,使力拨开人群一步步蹭了过来。这个勾栏远不如莲花棚大,容纳不了太多避雨的行人,拥挤得很。即使魏溪力气大,但在这个地方也施展不开,只好一点点蹭过去。

    找到啦!魏溪伸手一把抓住苏衡臂弯上的外袍,借力正欲一步挤过去,岂料她人还未站稳,身后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魏溪被迫向前一倾,扑到苏衡怀里。

    魏溪感觉自己瞬间被清浅的药香包裹,慌忙急急抬头,正巧苏衡低头打算查看魏溪是否被伤着,于是“咚”的一声,两人又撞上了。

    魏溪的头顶撞上了苏衡的下颌。苏衡发出一声闷哼。

    “抱歉衡哥哥,我没撞疼你吧?”魏溪脑袋撞人一点

    也不疼,但苏衡的下巴肉眼可见地被撞红了,看着就怪疼的。

    魏溪下意识地就用魏氏哄她的法子给苏衡吹了吹,一边吹一边道:“给你呼呼,痛痛飞飞。”

    “……安安,我不是要人哄的小娃娃。”苏衡无奈极了,轻轻捂住魏溪的嘴,然后用巧劲带她离开了挤成沙丁鱼罐头似的人群,与苏轸会合。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苏衡抛在脑后,情绪十分稳定地陪着两个妹妹看完演出,玩尽兴了,这才带着两人返程。

    自那日雨中看戏之后,仇防御那边传来消息,要与苏衡商量美颜养颜系列的新品。有许多熟客强烈建议苏氏养生馆推出养发护发的产品。苏衡为了研制生发护发本草精华液,从早忙到晚,连着十数日没空陪苏轸出门。

    好在程之言恰巧得了空,陪两位小祖宗出门游玩的重担便被移交给了程之言。

    苏轸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反而是魏溪不知为何,有点小失落,出去玩也玩得不尽兴。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苏衡仍在药房中埋头琢磨生发液。魏溪却有点受不了了,在一次跟着狄咏来苏宅蹭饭时,悄悄摸去了苏衡的药房。

    “衡哥哥。”魏溪扒着药房的窗户,冒头。

    苏衡停下称量何首乌的动作,抬头看去,好笑道:“扒着窗户作甚?想进便进。”

    “!”魏溪眼睛一亮,喜滋滋道,“那我进来啦~”

    苏衡的药房里头不是药柜就是医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地方多少有些无趣,没待一会儿就开始无聊了。但魏溪膝盖并拢,双手放在膝头,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看着苏衡专心致志研磨药材,竟也觉得有趣。

    真是奇了怪了。魏溪心想,一定是因为衡哥哥长得太好看了!

    药香氤氲满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上留下橘色的光影。时光在屋檐下静悄悄地游走,寂静无声。

    等苏衡终于忙完,放下手中药碾,后知后觉地想起魏溪,抬头一看,发现她竟还没走,一双明澈的杏眼亮晶晶地看过来。

    “安安,你在这里坐了多久?”苏衡微微诧异,他原以为魏溪就是好奇,想进来药房逛逛,看过便走,没想到她一直都在。

    “不知道……”魏溪摇摇头。

    “不会无聊吗?”苏衡问。

    “不会啊,看衡哥哥研究新药很有意思!”魏溪歪歪头。

    苏衡眼神柔和了下来:“肚子饿吗?给你做桂花糕吃?”

    “好!”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