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酒店总共九层高,平面图是一个“凹”形。中心庭院有喷泉,而朝外的三面,一面朝园林,一面朝温泉,一面朝农场。
温泉区最吵,很晚都有人。园林即观景区,相对安静。农场那边则分布着民宿客栈,夜里会有篝火类活动。
以上攻略,是陆灵暄告知楼以璇的。
杜禾敏跟何欢要了紧邻林慧颜她们的房间,好作伴。
进屋后的杜禾敏十分局促:“何老师,你睡靠窗,还是靠门这张床?”
原本想答“我都行”,可看见杜禾敏拎着包束手束脚立在玄关,何欢改说:“晚上我应该睡得比你早,我睡靠窗户这边吧,你洗漱起夜也方便些。”
“哦。”
军训那回,何欢是跟林慧颜同住的,那她今日跟自己,会是迫不得已吗?
杜禾敏拉开衣柜,把包放进去,状似不经意地问:“生活起居方面,何老师有没有什么避讳?可以说出来,我会严格遵守。”
“避讳?”何欢吃惊地笑,“比如呢?杜老师指的是哪些?”
“比如……”
睡衣里面不能不穿,肌肤不能暴露太多,盥洗台上不能有丁点水渍,夜里不能超过十二点入睡。
“比如不能穿得太性感?”
“……!”闻言,杜禾敏的脸红成了猪肝色,“何老师,你又笑!”
“好,我不笑。那你也别这么拘谨,我没什么避讳,非要说一样的话,注意整洁吧。”
何欢觉得自己是真变“坏”了。
她从前从不拿人取乐,但现如今却总爱看杜禾敏出糗,还总爱同杜禾敏说笑,甚至毫无负担地配合杜禾敏玩儿些不着边际的恶趣味,乐在其中。
“……”杜禾敏却心道不妙,自己疏于内务的毛病终究是传到何老师耳朵里了。
何老师不会以为她是个不爱干净的人吧?!
她爱干净的。
乱和脏不是一个概念。
休息了半小时出门,杜禾敏敲开隔壁房门:“楼楼,林老师,去吃饭了。”
只楼以璇一人出来:“林老师先下楼了,说是再去跟酒店经理对一下这两天的餐住细节。”
“当领导的,就是事多。班主任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杜禾敏是个享乐主义者,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每天吃穿不愁,开开心心、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
在她看来,当好一条不争不抢的咸鱼也是要有技术含量的。
这点倒是与楼以璇不谋而合。
楼以璇散漫但不懒散,有浪漫情怀,也有潇洒自在,超然物外,但也欲壑难填。
对林慧颜一人的…欲。
第一天的午饭定的是大圆桌中餐形式,以便两边的同事们相互认识,增进业务合作与感情交流。
楼以璇被杜禾敏牢牢看管,饶是有再多举杯来向她搭讪的人,都被谢绝了。
果汁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到连打嗝都是橙子味儿的。
因为下午是自由活动,也是泡温泉的最佳时机,大伙儿都非常自觉,没人以喝酒为乐。
林慧颜很有眼色,也很有自知之明,懂得成人之美,和职能部门的几个领导坐一桌,这样其他老师和其他员工也好放开手脚。
楼以璇有杜禾敏跟何欢护着,她并不担心。
“林主任,你们班那位挨着杜老师坐的美术老师,我看她戴着戒指,是谈恋爱了吗?”
问她话的,是信息技术中心总监孙河,在座中,她跟他也最熟。
“私事,不清楚。”
“你们这都共事一学期了,还能不清楚?”
孙河不信,提杯碰一下林慧颜的杯子,“我问你这个,不是我有什么想法,是免得我们几个手底下的小年轻们搞不清状况,一头热地扎进去,闹出什么荒唐来。”
没点儿火眼晶晶的本事,岂坐得上主管、总监之位?
多少人控制不住地往楼以璇偷瞄、偷看,他们这桌的几位大佬,心里能没数吗?
“她……”有喜欢的人。
“楼老师的事,我无权替她作出答复。都是成年人,都有分寸。”
“行吧,我们的林大主任还是一如既往地独善其身啊。”孙河喝了口酒,“算了不为难你了,省得被你当成老色鬼。我可不是啊,我惧内得很。”
林慧颜手机震动,楼以璇发来的:【林老师,我们准备回房间午睡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吗?】
她看看桌上剩了大半的残羹冷炙,回道:【一起。】
随即端起面前没喝完的小半杯白酒:“孙总,你们慢吃,我就不陪了。”
说罢将酒饮尽。
离座。
而旁人所看到的,是一步三回头的,明显在等她的楼以璇。
“喝了几杯?”
“三杯。”
“三杯是…几两?”
“不到二两。”
“噢,那算小酌怡情。”
“嗯。”
“所以林老师,你的酒量是几两?”
“……”
走在前面的杜禾敏突然刹住脚,回身问:“你们俩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
楼以璇眨眨眼:“不告诉你。”
杜禾敏伸出右手,一根根用力地往里收:“等你哪天落在我的五指山,看我怎么手拿把掐地捏你、rua你!”
“我好怕哦。”
楼以璇一个侧步闪到林慧颜身后,抓着林慧颜衣服,语调娇俏,“林老师,有妖怪。”
“……”妖怪?!呵。
“杜老师,今天吃饭的可不止我们四个。”何欢失笑,拉小孩似的把人拉走。
听到何欢的这句提醒后,楼以璇也立刻松开了抓衣服的手。
朝前快走两步,和林慧颜分开一段距离,忽略掉她这个人:“杜老师何老师,我们下午约几点?”
“约……”
杜禾敏飞速算了算时间,“晚上七点吃饭,那我们约三点吧?三点到六点泡三个小时,六点回房冲澡,然后去农场那边吃烤全羊,正好。”
楼以璇认同道:“行,那就三点。”
两两回到房间,林慧颜坐去沙发,翻阅教师群里的消息,看到有需要她解答的问题,便逐一给出回复。
酒店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到位,进来后几乎就隔绝了外界喧嚣,走廊上的声音都很小。
楼以璇看她在忙,便小动作地从包里拿出睡衣进浴室去换。
室内开了暖气,她带的是长裤长袖秋季款套装,奶黄色的棉质睡衣。
她喜欢明亮、鲜艳的颜色。
其实原先她也没那么喜欢,离开林慧颜后,她逼着自己断舍离掉能让她联想到林慧颜的一切事物,包括颜色。
逼着逼着,似乎就真的喜欢了。
世界的声色纷繁多样,她喜欢的可以有万千种,但令她沉迷的,却只有一个林慧颜。
林慧颜是在楼以璇换好睡衣出来后才抬的头。
她看到过许多次穿睡衣模样的楼以璇,睡衣下有内衣、无内衣的,都看过。
但今天……
是她第一次将焦点放在楼以璇胸前,放在楼以璇“是否穿了内衣”上。
“林老师,我睡会儿午觉。”
楼以璇没理会林慧颜的视线,于两张床中间脱了鞋,跪上床,把耳机盒放到了靠阳台那侧的床头柜上,再掀被子钻进去。
睡下前才又望向床尾沙发上的林慧颜说道:“我睡得快,也睡得沉,你做什么都可以,不必过于顾及我。”
“嗯,午安。”
“午安。”
楼以璇的内心并没有她面上表现的那样淡定。
她先是平躺,后改为左躺,又再改为右躺,一分钟里换了三个睡姿。
“是床不舒服吗?”
“不是。”
楼以璇这几年最习惯的,是左躺着睡。
于是最后,她遵照自己的习惯,重新翻了个身才算躺舒心了。
林慧颜在询问楼以璇是不是床不舒服时就已起身,见她最终面向着浴室躺好,才稍稍放下心。
……
一个半小时后,昏昏沉沉中,楼以璇是被人推醒的。
她睡眼惺忪,皱着眉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从眼缝中看清叫她的人是林慧颜后,顿时瞪大眼睛坐起。
那样子落在林慧颜眼里,看起来有一点迷糊,还有一点娇憨。
林慧颜站在床边:“两点四十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上闹钟,怕你起太晚来不及。”
她们约时间,她听见了。
闹钟?
楼以璇的确忘了上。
“谢谢林老师。”她揉揉眼睛,言行间透着睡意未消的慵懒。
一头长发乱蓬蓬的,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她抬手去拨,却被弄得更加凌乱。
林慧颜一瞬不瞬地看着,好想,好想再捧住她的脸。
好想,再吻一吻她的唇。
楼以璇却丝毫未有察觉般,大脑仍在加载,下意识地就摸向左侧床头柜想拿耳机,碰到冰凉的柜面才蓦然惊怔。
系统加载成功,她缩回左手,转向右边,手机和耳机都在。
“是该起床了。”
手脚并用推开被子,见林慧颜衣着完好无变动,想问她怎么没午睡,“林老师……啊,对,林老师不去泡温泉,有一下午的时间休息。”
“嗯,你们去吧,冬天泡一泡对身体有好处。”林慧颜眼底和唇角都有淡淡笑意*。
“……”有好处你不泡。
林老师怕被我看?这样的玩笑话,可以对杜禾敏说,不能对林慧颜说。
就算她说了,林慧颜也八成都不会应她。不应还算好的,不好的是训她一句——楼老师在澳洲八年学的不止绘画上的技法技巧,还有言语上对同事的放浪轻挑吗?
她可不想再像小孩或学生一样被林慧颜逮住教育了。
林慧颜不去也好。
林慧颜要是去了,那她就没法好好泡温泉了。
坐着醒了醒神,楼以璇想下地。
可林慧颜还不挪地儿,稳得橡根树桩,她仰头使坏地骗她说:“林老师,高抬贵脚,你踩着我拖鞋了。”
……
温泉区有男女公用的大池子,也有男女分区的小池子,以及游泳池、儿童池,充分兼顾到了不同性别、年龄顾客的需求。
楼以璇在下楼前就绑好了麻花辫。
三人同行,分别进到更衣室的隔间里换泳衣。
楼以璇的泳衣是两件套,姜黄色吊带连体裙,内衬连接平角裤,再有一件淡黄色罩衫。
杜禾敏绑了个丸子头,泳衣是她们仨当中最“保守”的一个。
三件套。
黑底白边的运动式小背心、短裙裤,外加一件白色的高腰镂空衫,看上去更像是去健身的装束。
而何欢的泳衣是一条挂脖系带款的连体裙,通体淡蓝色,印有数不尽的小雏菊。
论身材,楼以璇是最柔美、最玲珑有致的那个,杜禾敏是最高挑、最有线条感的那个,何欢则是最丰腴、最有曲线美的那个。
“你们别看我,我有点小肚子。”何欢低头垂眸,双手虚挡着腹部。
然而在杜禾敏的视角下,却只看见了她那傲人的胸沟。
口水一咽,再咽。
声音大得站她右手边的楼以璇都给听红温了。
不过也怪不得杜老师,毕竟秀色可餐,尤其面对自己的心仪对象,有性谷欠才是生理性喜欢的体现。
她们皆乃凡夫俗子,生来便身负七情六欲,又怎逃得过“情//欲”二字的侵扰?
只是陷得深与浅的区别罢了。
“杜老师这小肚子,也不小。”楼以璇坏心眼儿地戳了下杜禾敏露在外面的、白花花的肚皮。
倒不是真有小肚腩,是想帮着缓解一下何老师的尴尬。
杜老师肯定乐意。
“楼楼!”杜禾敏惊呼一声后捂住肚子,小腹收了又收,“你干嘛搞突袭。”
“……”
楼以璇但笑不语。
暗道,我不搞搞突袭,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又想,还好林慧颜没来,要不然流口水的就得是她和杜禾敏两个了。那哈喇子的画面,想想就滑稽。
寒风在山谷间穿堂而过,但山谷深处的温泉池却宛如一方人间仙境。
水汽在空中弥散,将寒冷隔绝在外。
温泉池的水面上浮着一层层薄雾,水温恰到好处,让人一踏入其中,便能感受到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温暖。
温泉的热气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楼以璇将头靠在池边的石头上,缓缓闭上眼睛,脸上也露出了惬意神情。
冬日多阴天,温泉泡到傍晚,便已暮色渐浓。
楼以璇回到房间,第一件事自然是重新洗一遍头发和澡,用的是她自带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泳衣也用清水搓洗后,拿衣架挂在了浴室里的置物架下。
“林老师。”
她探出脑袋,在玻璃门边喊了声,“衣服我先挂在浴室,已经尽量拧干了,但也不排除还会滴一些水弄湿地面。你用卫生间的时候,小心水,小心地滑。”
“好。”
楼以璇洗澡时,林慧颜好几次盯着磨砂玻璃墙发呆。实在不敢想,晚上她自己洗澡的时候,楼以璇会不会也……
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那模糊的身影、曼妙的姿态、擦洗身体各部位的动作……
很难不引人遐思、惹人躁动,甚至心慌意乱。
第52章 林老师也太宠了!
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在楼以璇她们三个泡温泉期间,林慧颜去车里把笔记本电脑取来了。
明天上午还有这学期的最后一场会议。
林慧颜是组织者也是主持者,当然疏忽不得、懈怠不得。
怕吹风机的声音给林慧颜造成干扰,楼以璇只吹了三分钟就没吹了。
洗完澡换回毛衣后,热气足,便没穿外套。见林慧颜仍对着电脑坐在书桌前,她自己拿了耳机戴上,再搬了把椅子去阳台坐着。
一来是看看外面的园林和远山风景,二来是等着头发自然风干。
林慧颜无心工作,仅过了几分钟,她就关闭了电脑电源。
起身取来楼以璇挂在玄关的羽绒服,走上阳台给她披上:“外头冷,感冒才好,别又吹凉了。”
“谢谢。”楼以璇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调整了下衣服,不让它往下滑。
看到她手机屏上是音乐软件的主界面,林慧颜动了点小心思:“在听什么?”
她期待的,是楼以璇会递一只耳机给她,与她分享自己正在听的音乐,可楼以璇没这么做。
楼以璇没有与她共享耳机,而是断开蓝牙,打开了手机扬声器。
“在听《明日回音》的金曲合辑。九月份,我们在军训基地看日出那天,谈论过这档节目,林老师还有印象吗?”
“嗯,有印象。”
主持人叫明柚,和楼以璇是同校不同专业的海帆校友,是勇气可嘉的同性恋者,已婚,妻子是大学老师。
她们当日说的这些重点,林慧颜都记得。
她以为楼以璇会再说些什么。
或者谈谈对某一首歌曲的听后感,或者问问她喜不喜欢正在听的这首,若不喜欢就切下一首,又或者,再次别有深意地和她提一提明柚。
都没有。
楼以璇只是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看着远处的山一点点褪去颜色。
林慧颜也只好陪伴着她,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后。
暮色像一滴墨,从山的那头晕染开来。起初只是天际的一抹暗影,渐渐地,整座山都笼罩在这层薄纱里。
园林里的路灯和景观灯忽一下全部亮起,像一串串散落的星和月,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忽暗忽明。
夜风掠过阳台,带来山间特有的草木味。
有些像……
有些像那年秋,她们在小牛顶闻过的那种味道。
直至远山的轮廓只剩下一道蜿蜒绵亘的弧线,将白昼与黑夜彻底分隔,林慧颜的手才又搭上楼以璇的肩:“不早了,该走了。”
“林慧颜。”而回应她的,是楼以璇又一次的直呼大名。
楼以璇抬手指着远方:“你看那些灯,像不像天神撒在人间的火种?”
黑夜也好,白昼也好,总会有光,总会有希望。
此时手机里的歌声正唱着——
你最近好吗,身体可无恙
多想不去想,夜夜偏又想
真教人为难
你的脸庞,闭上眼睛就在我眼前转呀转
我拿什么条件能够把你遗忘
除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曾,爱过对方
……
农场区离温泉酒店有段距离,步行走过去的话要半个多小时,坐观光车过去只需十分钟。
林慧颜她们下楼得不算早,到大厅,她看了看手表,走过去太赶:“我开车吧。”
恰好一辆观光车返回,杜禾敏跑出去瞧见:“林老师,不用你开车了,观光车回来了。外面还有好几个老师等着,粗略一算,坐得下。”
四个人一排,她们坐在最后,背对司机。
怀安市区的冬天是不下雪的,但最冷的时候,寒风刮脸也会疼。
林慧颜这次出行,把那条被楼以璇“退还”的围巾也带来了,这会儿正围在脖子上,抵御冷风。
“把羽绒服帽子戴上,别吹到头。”
“嗯。”
楼以璇听话地戴好帽子,手落下时,被林慧颜握住,藏在她们的衣服间。
那温度,那触感,比下午泡的温泉还要温暖、软腻。
楼以璇幸福得差点哭出来。
尽管她兜里还藏着林慧颜之前给她的暖手宝,但暖手宝哪里有林慧颜的手更暖呢?
她的右边是何欢,车子起步后,何欢披散的头发被风吹乱。
而坐在何欢右边的杜禾敏,脸被头发扫到,真实感觉是,疼大过痒。
很轻微。
何欢用手压头发,寒风呼啸,将她的脸和手都吹得冰冷。下一秒,一顶暖和的毛绒帽从她头顶盖下来。
“借给你,挡挡风。”
还贴心地帮她理了头发,又捉着她的手塞进她自己的羽绒服衣兜里。
做完这几步,杜禾敏抿唇对她笑,搓手哈气,再把羊羔绒外套的领子立起来,边往里塞头发边说道:“我这衣领也能挡风。”
这一次,何欢没跟她“谢谢”。
也不是何欢忘了。
是在想说时,何欢发现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楼以璇和林慧颜的手是在观光车停下那一刻松开的,何欢戴的帽子也是在她们下车那一刻还回去的。
还补上了一句“谢谢”。
今晚的烤全羊晚餐场地在一个露天坝,坝子中央生着篝火。
六张桌子围绕着篝火摆放,每一张桌子的中间都架着一只烤好的羊,下面是炭火。
另外还有羊肉汤锅、烤鸡、烤肉串等各类烧烤食材。
以及成箱的啤酒,和白酒、饮料,都少不了。
“楼楼,我要说林老师是为了你在假公济私,你信不信?”
杜禾敏溜到楼以璇身侧,极小声极小声地告密,“前两年寒假就有人提议想来这地儿聚,林老师全给驳回了。”
在群里看到此次两天一夜的行程后,尤其是看到第一晚要吃烤全羊时,楼以璇就有过猜想。
结合杜禾敏的悄悄话,更证实了林慧颜的“私心”,因她而有的“私心”。
尽管她有些小得意,但却不露声色。
只牛头不对马嘴地回说:“杜老师的帽子不仅十分好看,还十分有用。杜老师,你好会哦。”
“……”
午餐那顿,林慧颜就跟孙河他们同过桌了,晚餐这顿同桌的必要性不强。
而且,年前能跟楼以璇一块儿吃饭的次数也就这两三顿了。
“林老师跟我们坐吗?”杜禾敏明知故问。
“嗯。”
“那这桌吧,还比较空。”
“好。”
座位顺序跟她们在教师节那晚一致。
海帆的另一位美术老师是男性,所以跟楼以璇一直是分头行动。
但晚餐却坐来了她们这桌,而刻意拉他一同坐过来的,是杜禾敏相当讨厌的那位“碎嘴男”。
杜禾敏猫着腰对楼以璇耳语:“你说那碎嘴男什么意思啊?贼心咋还不死呢。”
“隔墙有耳,你别瞎说。”
“是有耳。”
杜禾敏嗤之以鼻道,“先前林老师找他谈过一次话,作风问题。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就林老师那嘴,封得比蜡瓶口还严,她怎么可能说?这事儿啊是被碎嘴男自己到处往外说的,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明人不说暗话、不做暗事,搞得像林老师在故意针对他、找他麻烦、给他穿小鞋似的。他算哪根葱,自己品行不端,还反咬林老师一口,这不是疯狗是什么?”
“……”楼以璇这下是听得也心气不顺了。
她不知情的,或多或少与她相干的事,林慧颜还瞒了多少?
看她脸色变难看,杜禾敏打自己一下嘴:“我又多嘴了。可是楼楼,我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还礼貌客气的给他好脸色,他不配。咱别理他,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谢谢你,杜老师,你没有多嘴。”楼以璇浅浅地对她笑,“我知道该怎么做。”
到七点,人员聚齐,林慧颜、孙河代表教师端和职能端两方说了几句“大家随意、吃喝开心”的祝词,这场烤羊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楼以璇切牛排拿手,但看着铁架上的一整只羊,无从下手。
只拍了张照片。
林慧颜解了围巾横放于座椅后方,随即拿起刀叉伸长手臂去切肋排上的肉,这个部位的肉比羊腿要嫩一些。
切下一长块,先放在了楼以璇的餐盘中。
第二块也给了楼以璇。
第三块才放进了自己的盘子。
杜禾敏切的是前腿靠近肩胛部位的肉,也算好咀嚼的部分。
她切下来的肉,前几块都放到了何欢的盘子里。
反正楼以璇那儿正有人“献殷勤”,她只管她自个儿这边,就不分出心思去多管闲事了。
“好香。”
楼以璇俯身嗅了下,然后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满心欢喜地切一块吃一块。
一起一落,就没停过。
“这么好吃吗?”林慧颜侧首,笑看她嚼得一鼓一鼓的脸腮。
“好吃。”楼以璇也转脸,与林慧颜四目相对,嘴里的羊肉还未咽下,“林老师切的,就更好吃了。”
她的嘴角沾了些烤羊撒的香料,差一点,林慧颜就上手给她擦了。
“这口咽下,擦擦嘴。”林慧颜手里本就攥有纸巾,那张纸,被她用来擦餐刀了。
擦完了,再继续帮楼以璇切了几块羊肉。
楼以璇吃得香,正美滋滋的。
注意到对面的碎嘴男有意无意朝她们看,杜禾敏一肚子火。
烤鸡的鸡腿早没了,就扯了一个鸡翅给楼以璇:“外焦里嫩,比鸡腿香。”
又轻声道:“你跟林老师啥情况啊?”
整得跟要官宣了一样。
你俩这进度条,是起飞了吗?
可楼以璇望着盘子里天降的鸡翅,毫没食欲,也下不去手。整个人像被施了咒般,卡顿了。
林慧颜见了,放下餐刀,改拿了筷子,一句话没说地将那块鸡翅夹走。
杜禾敏惊了。
楼以璇在食堂跟她一起吃过鸡腿,没理由不吃鸡翅啊?有人只吃鸡腿不吃鸡翅的吗?
好家伙,挑食还能这样挑的。
不过她也算歪打正着,这不有人惯着么?
太宠了。
林老师也太宠了。
还真看不出来,惯来对周遭事物冷心冷肠的林老师居然能对楼楼这么宠。
嗑到了。
还想嗑更多。
但你们二位就不能事先内部通个气儿吗?
今晚这一出出的究竟是无意识的纯暧昧,还是有意识地要借这东风将“恋情”给宣之于众啊?!
杜禾敏摇摇头,坐正身体,心里直叹,管不了了。
去皮的鸡排和鸡腿,楼以璇能勉强吃几口,带皮的鸡鸭肉,她是一口都吃不了。
吃到七分饱,陆续有人来她们桌给林慧颜敬酒,林慧颜每次象征性地喝半杯。而另半杯,是替顺带被殃及的楼以璇喝的。
“酒精过敏”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又有什么用呢?
无关大局的“借口”,旁人根本没兴趣听,也根本不在意,甚至都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你不经世故在摆谱摆架子。
楼以璇想把林慧颜拉走,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
她若伸了这手,日后林慧颜这个主任在年级组将如何自处?又将如何解说她们的关系?
“杜老师,你吃饱了么?”
“……嗯。”她可太饱了,今夜不想醉过去,她对酒是能躲则躲,“篝火旁边有烧烤架,我们去整几串,去去油?”
“嗯。”
林慧颜被几个职能端的同事包围着,楼以璇的椅子是离她越来越远。
远到都不必打声招呼,远到她们离桌林慧颜都发现不了。
再一看右边,何老师不知何时被王丽老师跟另一位女老师“缠”住了,杜禾敏也是一脸苦相。
两人手挽手走向烧烤架,楼以璇问:“王老师她们俩跟何老师教的都不是同一个学科,她们找何老师聊什么呢?”
杜禾敏的气叹了又叹。
“在给何老师举荐英才,俗称——相亲对象。”
“……”楼以璇回头望了眼林慧颜那处,那群人里面不会也有在给林慧颜做媒的吧?
“放心,放一百个心,起码在天木中学里,无人敢给林主任介绍相亲对象。”
“……”听起来像是在说——林主任恶名在外。
楼以璇自己也心烦着,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说给杜禾敏听。
走到烧烤架旁了,杜禾敏扫扫菜篓里号称当天即采即食的农家有机蔬菜,挑了两串南瓜、两串冬瓜、两串黄瓜。
随后拿着一大把瓜笑问道:“楼楼,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现在特别像一种瓜?”
“瓜?”
“两条小苦瓜。”
“……”
楼以璇拿了两串自己喜欢的香菇和小蘑菇,杜禾敏看了更笑:“蓝瘦香菇啊?”
“杜老师,你这个谐音梗会不会太落伍了点?”
“呃,”杜禾敏转动眼珠子想了想,想不起这是哪一年的老梗了,但的确够老,“好像是挺多年前的梗了哈。哎呀楼楼,就不允许我老梗新谈,苦中作一下乐嘛?”
“允许允许,给,我要吃蘑菇。”
“……”瞧瞧,被林大主任惯成什么样了都。
杜禾敏的瓜和菇还没落到烧烤架上,就有不速之客登场了。
“杜老师、楼老师,怎么能让两位美女老师的手沾上油烟呢?你们想吃什么菜,我来为你们服务。”
第53章 林慧颜力气好大。
杜禾敏不搭理来人,将手中的蔬菜一串串并列摆在烧烤架上,叹道:“我就知道,没了林主任这座大山挡路,稀罕你的狂蜂浪蝶们是闲不住的。”
除了碎嘴男张爵,还有几位职能部门的年轻同事也闻风而来。
有人道:“张老师,见者有份啊。”
中午那餐,很多人都还不熟络,加之下午有温泉要泡,酒也好、玩笑也好,便相对收敛许多。
到晚上该熟络的熟络了,该喝的酒也喝了,就都放开了。
楼以璇随意端起一篓荤菜,递给张爵:“张老师人很好,一定很乐意为大家服务。不只有美女才能享受,对吧张老师?”
杜禾敏算是听出来了。
楼以璇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稍大一些,估计正在下套等着某些人钻呢。
“唉,‘老师’我敢当,但‘美女’我可不敢当。”
杜禾敏一边给菜刷油,一边叹气道,“所以我还是自己动手吧,就不劳烦张老师了。”
张爵听懂了两人一唱一和的阴阳怪气,赶紧找补:“杜老师说的哪里话,你怎么不是美女了?在场的女士,分明个个都是大美女。大伙儿说,是不是?”
身旁的女同事没一个应他,但那位美术老师随口附和了他一句:“张老师专心为美女们服务,我去别处抽支烟。”
说罢冲楼以璇耸耸肩,表示他没想跟他同流合污,楼以璇也颔首回应。
烧烤架挺长的,杜禾敏的瓜只占了四分之一,可容张爵发挥的位置还有很宽。
“张老师呢?”楼以璇又递了个夹子,“是抽烟还是烧烤?”
“楼老师对我有误会啊,我不抽烟的。”张爵接过夹子,开始往烧烤架上放鸡翅、五花肉。
滋一声,又一声。
楼以璇跟边上的其他人搭了几句话,说说笑笑很是融洽,又引来几人。
同龄人扎堆,话题也多了起来。
职能部门的同事,平均年龄比教师组要小不少。
听着旁边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津津乐道,张爵愈发觉得自己像个被轻视的服务员。
又一个蔬菜篓递到眼前:“张老师,再加一条茄子,有美女同事想吃。”
张爵用夹子从楼以璇递来的篓子里面夹走茄子:“没问题。”
过了几分钟,杜禾敏夹起一串小南瓜道:“忙着聊天的小楼老师,我的瓜烤熟了,你还吃不吃?”
“吃呀。”
“还以为你有了张老师的烤肉,就瞧不上我的烤瓜了。”
“……”啧,好酸。就要这个味。
楼以璇迈向杜禾敏,拿走她夹着的南瓜串,笑着问新朋友:“加了醋的南瓜,新品尝鲜,要不要试试?”
杜禾敏再夹起一串黄瓜:“酸不酸我不知道啊,但能去油,管够。”
同事们被她俩逗乐,也哈哈笑着,纷纷伸手接了一串瓜。
楼以璇则拿了一串小蘑菇。
张爵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们要吃瓜去油,那让他烤一篮子的肉干什么?
不能白忙活一场:“楼老师,你要的鸡翅、茄子都烤好了,也快尝尝吧,趁热。”
楼以璇走近他,单手接过装满食物的餐盘,惊赞道:“张老师好手艺,谁能做你的女朋友,是她有福了。张老师寻觅多月,进展如何,有固定的交往对象了吗?”
一听此言,张爵就觉察到了危机。
来者不善的危机。
想打哈哈蒙混过去:“楼老师从何处听说的不实之言?我至今仍乃单身,哪儿来什么交往对象。话可不要乱说。倒是楼老师,近日与林……”
“是我乱说了吗?”
楼以璇见风向有变,先发制人,“今日之前,张老师几次三番想约我单独吃饭,难道不是意在跟我进一步接触?可也不巧,我每周去学校上课总能碰见张老师跟不同的女老师谈笑风生。”
“恕我眼拙,实在分不清张老师与异性相处时的界限。”
“不过话说回来,张老师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为人又热情,本就很讨女孩子欢心。只是我自己心里膈应,这才前后加起来,接连拒绝了张老师三回。是三回吧?抱歉啊,可能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张老师。”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还没谈过恋爱,男女之情不太懂,唐突之处,还请张老师见谅。”
她这小嘴巴拉巴拉地一顿输出,对张爵既捧又踩,杜禾敏听得都想啪啪给她鼓掌了。
再看张爵,登时拉下了脸。
明明胸中怒火滔天,偏偏楼以璇口蜜腹剑,说得温言温语,又是误会、又是道歉的,他只能忍气吞声,在众人面前继续维持一名绅士应有的风度。
“楼老师言重了,约楼老师吃饭既是想表达感谢,也是想交个朋友。让楼老师产生误会,我也该说抱歉。”
他对楼以璇原本是有想法,但那回在食堂被拒后,就真没有了。
今晚之所以跟楼以璇过不去,只为制造自己和楼以璇的亲近来刺激林慧颜,最好能戳破她们的暧昧关系,验证他的推断属实。
顺便以牙还牙,让她们也体验体验当众难堪的滋味。
“我说上个月怎么林主任突然找我谈话,想来是楼老师跟林主任关系好……”
“张老师。”
听他又想颠倒黑白往林慧颜身上泼脏水,楼以璇恶心坏了。
着实可气,气到她想打人。
她把刚刚接到手的餐盘递回去,不留余地道:“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不妨就再说明白点。张老师自命不凡,我自叹不如,和张老师不是一路人,无论在我交友还是择偶的考评标准里,张老师都是0分。”
好人当累了。
有什么污言秽语,有什么唇枪舌剑,就都冲她来吧。
“另外,不管在校内或在校外,我洁身自好,从不赴孤男寡女的约,也不吃孤男寡女的饭,还望张老师自重,以后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以免……”
“楼以璇,你够了!”张爵被人扯掉了遮羞布,暴跳如雷,一把挥开身前的餐盘。
得亏杜禾敏机警,迅速将楼以璇拉开,不然衣服必定遭殃。
盘子砸到烧烤架砰一声裂开,再一片片砸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观众”全部往后退了几步,只张爵一人定在原地。
“张爵你就是个没种的东西!”杜禾敏冲上前,抓住张爵衣领,“怎么,恼羞成怒要动用暴力?”
“杜老师,杜老师。”
楼以璇扔了一口没吃的蘑菇串,双手抱住杜禾敏胳膊把她往后拖,“你松手,别冲动。”
“怎么了?”
林慧颜大步走来时,杜禾敏已经松了手。
她先看了下两人的脸和手,见她们都摇头表示没事,才看向站在她们对面的正一脸嫌恶拍打着衣服的张爵。
看戏的人虽然已将二位当事者的争执起因猜了个七七八八,但眼下皆噤若寒蝉,没谁插嘴。
楼以璇站出来圆场:“怪我手滑,没拿稳餐盘,枉费了张老师的一番美意。”
说着就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我打碎的,理应我来收拾。杜老师,我先把大片的捡了,你帮我去找服务员来清理一下小碎片吧,得尽快扫干净。”
林慧颜是团队负责人,那么他们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创造的任何麻烦,不论大小,都会成为林慧颜的麻烦。
楼以璇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她最不想的是给林慧颜带来麻烦。
“好,你小心手啊。”杜禾敏爽快地应了声,跑开。
也为了让自己冷静。
林慧颜却揪住楼以璇的帽子领往上提:“你起来,别捡了,等服务员来弄。”
“哦。”她手还没碰到地上的东西呢。
林慧颜力气这么大的吗?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提飞起了,两脚离地,腿都站不稳。
“林老师,你……”
楼以璇晃晃悠悠的,身子转了半圈,腰后被林慧颜的另一只手顶住,才总算站稳了。
好丢人。
林慧颜这是生气了?变相“制裁”她?
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林慧颜拎小鸡米似的这一拎给破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没忍住地笑了。
而张爵被众人用鄙夷的眼光审视着,无处发作,愤然地转身离场。
他走后,窃窃私语声也跟随着他没入了无边夜色。
杜禾敏找了打扫清洁的服务员过来后,挽着楼以璇:“骂得好,骂得精彩,像他这种斯文败类就该名誉扫地,让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免得祸害了好姑娘。”
“你们两个啊。口舌之争意义何在,伤到自己了怎么办?”何欢是紧随林慧颜来到这边的。
“他还真敢动手不成?”
杜禾敏握紧拳头,表情阴狠,“他要敢动,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早看他不顺眼了。”
“边上说。”
林慧颜给楼以璇递眼色,“何老师跟我一样,是担心你们。”
她知道杜禾敏早几年的时候练过跆拳道。
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率性而为,可若动起真格来,是个狠人,会拼命的那种。
为朋友,也能两肋插刀。
但何老师性子软,与世无争,是秉承以和为贵,更愿意息事宁人的那种类型。
杜禾敏怕是要误以为何老师在说她们两个无事生非了。
远离了就餐区,杜禾敏索性一吐为快:“他这人成天伪装谦谦君子,实际笑里藏刀,对同性恋持有很大的偏见,背地里没少编排我。楼楼不常来学校,她不知道就算了,我不信何老师、林老师会一句都没听到过。”
这些话,楼以璇第一次听杜禾敏说。
她诧异地看看林慧颜,林慧颜点了点头,幅度很小。至于何欢,神情也显得越发的凝重了。
“我是没把他当回事,才不跟他计较,他张爵算个屁。”
杜禾敏声音里的愤怒压不住,像被点燃的炮仗,一前一后看了看林慧颜跟何欢,“何老师林老师莫不是在以为,是我怀恨在心,却又碍于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关系,才教唆楼楼跟他逞口舌之快的吧?”
“杜老师你别这样,林老师何老师不会这么想。”
楼以璇也急了。
她没想连累杜禾敏被误解,更没想到原来杜禾敏的心中还压着那么多的委屈。
“同性恋合法了,我们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变态,该受到谴责的,该夹起尾巴做人的,不应该是他那样卑鄙下作的烂人吗?”
杜禾敏红了眼。
只因她的性取向从没得到父母发自内心的认可,只因同性恋群体仍然饱受大众争议与诟病,她不得不练就出一颗强大的心脏来构建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
从前心里没人,自行其是也就算了。
但现在……
她不想在何欢那里做一个异类,更不想何欢把她当作是一眼没看住就乱闯祸的“小孩”。
“杜老师,你说得对,你不是变态,我们都不是变态。”
楼以璇坦率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当着何欢,也当着林慧颜。
她从来都不是不敢承认。
她只是太在乎林慧颜的感受,太想保护林慧颜了而已。
“早知道他罪行累累,我刚才就不拦你了。让你狠狠揍他几拳,打他个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不就是工作和医药费吗,我们赔得起,能拿钱私了的都好说,没什么好怕的。你说是不是,杜老师?”
林慧颜:“……”
何欢:“……”
杜禾敏也呆了好一会儿才转悲愤为喜乐,傻笑着轻拍一下楼以璇的脑门。
“楼楼,楼以璇,你掉马甲了,你还我小仙女。”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因为人与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他们各个分离,使他们的心无从相印。
这道高墙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所以杜禾敏努力在理解何欢,楼以璇努力在理解林慧颜。
而真正能相互理解的,是小苦瓜和小苦瓜,于是她们又一次抱团取暖了。
夜晚的娱乐节目有好几样,打牌的,唱歌的,桌游的,足浴的,并未因谁打碎了一个不起眼的盘子而妨碍到兴致。
唱歌,楼以璇不行。
桌游,杜禾敏不行。
足浴,何欢被王老师她们拉去了,而杜禾敏又有心躲着何欢。
回房间太早,一个人待着更容易emo,必须找点事来做。
“杜老师、楼老师,走走走,我们去打牌。”
几个从影音室唱完歌出来的小姐妹,顺道把在大堂里面面相觑的二人给推进了棋牌室。
杜禾敏打牌还行:“楼楼,你会打牌吗?血战到底,四人一桌的麻将。”
她其实不大能将楼以璇跟麻将联系到一块儿,所以在被推入棋牌室前,她都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会,一点点。”
“一点点?”
“学过规则,也跟,也在朋友家玩儿过两三次,就是陆灵暄家。”
楼以璇的麻将技术是陆灵暄教的。
半吊子能教她什么?
半吊子教出来的也是半吊子。
“那你想打吗?”
楼以璇对麻将没多大兴趣,但她看出了杜禾敏想打:“可以。我猜你牌技比她好,我看你打,再跟你学学。”
“论牌技……”
杜禾敏把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呃,我一般,一般。那行,我俩一伙儿。输了算我的,赢了我们对半,我沾你的运气。”
“那我得披回马甲,好好施施法,让我们多赢一点。”
也让我们*,多开心一点。
谁不喜欢赢呢?
可坐下没多长时间,杜禾敏就一连输了四把,输最多的一回,是点了一家杠上炮,又被关了清一色一条龙。
打第一把时,杜禾敏还能笑嘻嘻地给楼以璇讲解技巧性打法。
到第四把推完牌,不仅杜禾敏脸绿,楼以璇也坐不住了。两人都在怀疑,是自己自带霉运。
“那个,杜老师和楼老师,你们一伙儿的话,不如换换?说不定手气就好了?”
牌搭子好心支招,三个都无异议。
正犹豫着,楼以璇忽被三缺一的王老师抓“壮丁”给抓走了:“楼老师,你来跟我们凑一桌嘛,何老师回酒店了,林老师又在跟孙总谈事,你不陪我们,我们都不晓得能做什么了。我们打得小,就打到十一点,怎么样?”
棋牌室有好几间,分了可吸烟和禁烟两种。
她们所在的这间禁烟,只有三张麻将桌,这里面坐着的也全为女同事。
面对三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女老师,楼以璇做了做心理建设,又跟杜禾敏对望一眼后,应道:“好的呀王老师,但我牌技生疏,出牌慢,你们多担待。”
楼以璇顺牌、看牌、出牌都慢,好在王老师她们也并非为了“赌博”而打牌,且都看出楼以璇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就没催她。
杜禾敏她们那边打了两把,楼以璇这边才打了一把。
打到第三把时,桌盒里的手机嗡嗡震了震。
然而楼以璇捉着新摸来的牌,眼花缭乱的不知该往哪儿放,哪有空看消息。
悬着牌数了又数,她是…自摸了?
迟疑半天,心一横,亮牌道:“我应该是胡牌了。”
下家的王老师接着摸牌:“楼老师运气不错啊,第三把就自摸关三家。”
“小胡,很小。”
耳尖的杜禾敏听到说楼以璇胡了,刚好她听牌,上家送来了她要的那张“二条”,夹牌小胡,胡完就来看楼以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楼楼你这哪里是“胡了”,你是“诈胡了”啊!!!
“杜老师?”
“哈?啊,没啥,观牌不语真君子,你打你的,打慢点儿。”
杜禾敏皮笑肉不笑,看得自己心惊肉跳的。
转头就给林慧颜发微信道:【林老师,你快来救救楼楼吧,她就快自己把自己给埋了!!!】
林慧颜几乎是秒回:【在哪儿?】
【杜禾敏:棋牌室!】
第54章 齿尖陷进软肉。
楼以璇得了空,查看微信消息,是林慧颜发的:【你们在什么地方?】
没等她把【棋牌室】三个字发出去,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恰好是林慧颜。
楼以璇犹如看到救星。
眸光闪亮,生生忍住了那声会暴露她欣喜之情的“林老师”。
而林慧颜却低着头,视线在手机上。
【杜禾敏:你看楼楼的牌,她说她“胡了”[笑哭]】
“林老师来了啊。”
王丽老师抬眼看林慧颜,又别有意味地看看楼以璇,建议道,“林老师打牌是高手,楼老师,要不你请林老师帮你坐镇看牌?坐这儿的属你最小又最不擅长,我们三个可不是故意在以大欺小啊。”
“我真的可以请外援吗?林老师,我让你吧?”楼以璇怀着激动的心情邀请林慧颜,既然是王老师她们提的议,那应该就没什么。
可林慧颜的表情和反应都很冷淡:“我来找你是为了拿房卡,不是来打牌的。”
因担心自己会被同事借故缠住而晚归,她们的房卡放在了楼以璇身上。来之前还强调了,楼以璇不用等她。
哪知楼以璇竟然打起了麻将。
乐高、积木都没毅力拼好的人,数学也学得举步维艰的人,竟然学会打麻将了。
“打得好与不好是次要,既然坐上了牌桌,就该为自己的输赢买单。”
林慧颜的“教训”来得真是时候,成功把楼以璇愈燃愈旺的火种给浇灭,将她打回了原形。
是啊,当着这么多同事,林慧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跟她有亲近之举呢?
吃饭可以挨着坐。
打牌娱乐不可以。
林慧颜是有底线的,林慧颜的底线一直在,是她忘了而已。
是她的错,是该为自己买单。
可为什么她好想哭啊,好想也像杜禾敏那样大声控诉,说出自己的委屈,释放压抑已久的坏情绪。
然而她浅浅一笑,十分恭谨地递出房卡,仰视着林慧颜:“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受教了。”
……
包房里的两桌都只打到了十一点,楼以璇输了八百多块,另三人则都是赢家。
王老师怪不好意思的。
但楼以璇全程都没挂过脸,最后算完账了也仍是笑着说:“多谢几位老师赐教,我又进步了,教了学费,也当是请老师们喝茶了。”
赢了她最多钱的那位老师说:“我过年要回老家,给楼老师带特产。下学期开学了,楼老师可不许说不认识我哦。”
“那我说什么都要把您牢牢记住了。”
“小谗鬼。”
杜禾敏她们那桌也清了账,过来搭着楼以璇的肩,“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我赢了,坏消息是不够抵你的账。”
楼以璇不以为然,摇着头笑说:“杜老师开心,就是最好的消息。”
职能部门的同事们见状,不由得感叹道:“杜老师、楼老师,你们两个的感情也太好了。羡煞旁人。”
杜禾敏狂点头:“楼楼可是我的小福星,是我致富路上的大功臣,我得把她好好供起来。”
她俩这坦坦荡荡互拿对方当乐子的相处模式,反倒没人往情情爱爱那方面想。
一行人走出棋牌室,穿过大堂时,却不曾想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原以为早就回酒店了的林慧颜,正与孙河坐在休息区。
桌上靠近孙河一侧是插满烟头的烟灰缸,靠近林慧颜一侧是一壶凉透的不知名茶水。
“走吧林主任,该聊的都聊了,我们也回吧。”
孙河率先站了起来,将手中还未抽完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
看着朝她们越走越近的林慧颜,楼以璇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或感动。相反,火种湮灭后的那片土壤里滋生出的,是讥嘲。
自回国后,这是她第一次因林慧颜出现在她的视野而感到烦躁。
很烦。
烦到不禁在想,要是没来就好了。
兜里尚有余温的两个暖手宝,在上车前被楼以璇丢进了垃圾桶,杜禾敏还问她:“你丢什么了,咚咚两声?”
“自然是不要了的东西。”
返回酒店的观光车上,楼以璇撇下杜禾敏和新认识的职能端同事坐在一起。
谈论她们的工作日常,她们的朝九晚六,她们的喜怒哀乐,浑然不觉坐在她后一排的林慧颜,将围巾裹得有多紧。
而林慧颜身边的杜禾敏自己也焦头烂额,正回想着何欢一个小时前给她发的那条微信。
——【杜老师晚上回来敲门敲重一点。不必有顾虑,玩儿开心。】
何欢肯定感觉出她的那通抱怨有对她发泄的成分了。
自己这张嘴啊。
真是说话比脑子快。
人家何老师不过是发表了几句关切之语,怕她们两个女孩子在身强体壮的男人面前吃亏,何错之有?
抵达酒店后,杜禾敏说要在楼下刷个充电宝,便没和楼以璇她们一块儿乘坐电梯上楼。
电梯数字跳动的红光像某种危险的预兆。
楼以璇站在林慧颜身后半步的位置,能清晰闻见她大衣上那不属于她的难闻的烟味,很刺鼻,很令她烦躁。
林慧颜是真的有事在跟孙河谈也好,是借故在等自己也好,楼以璇对她沾上的烟味都不接受。
走廊地毯吸走了脚步声。
但林慧颜刷卡时,门锁金属碰撞的轻响又让楼以璇的烦躁加重了。
“滴——”
房门应声而开,两双眼皆有一瞬的失明。
林慧颜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将房卡插进卡槽通电。
几分钟前的观光车上,楼以璇赌气跟同事调笑的画面,与同事分享润喉糖的画面,和上车前那句“不要了的东西”,以及对她极其不耐的神情……
那挥之不去的一幕幕,仍在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她一手攥着房卡,一手解着围巾。
在听到门口的楼以璇问出“怎么”两个字时,很不温柔地也很不客气地将人拽了进来。
围巾和房卡落到地板上的闷响像记重锤。
震得比关门声还要响。
落地窗外透进的霓虹,于漆黑之中勾勒出了楼以璇绷紧的下颌线。
也让她今夜的烦躁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
是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峰。
一种她从未想过会对林慧颜产生的负面情绪,就这么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好似太阳黑子般爆发了。
可下一秒,林慧颜那双混合着酒香与茶香的唇不由分说覆上了她的,干裂的触感激得她瞬间失温,把她从暴走边缘给救了回来。
同样地,这也是楼以璇没想过的林慧颜亲她的方式——蛮横。
林慧颜从哪来的怒气?
今晚被教训、被疏远、被上了一课的,分明是她啊。
现在这又算什么?
“林慧颜,你先开始的。”楼以璇从齿缝挤出这句话,仰头咬住那片红润的唇肉。
她反扣住林慧颜,尾音被撞碎在墙面上。
手背青筋暴起,虎口不安分地卡着对方手腕滑动,这自下而上的角度恰能看见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被咬痛的林慧颜发出一声低吟,也冲破了两人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
楼以璇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林慧颜的腕骨,却又在撬开牙关的瞬间突然放轻,只因那里面阔别八年的温度比她记忆里的更烫。
舌尖被烫到似的退了出来,再度发狠咬住林慧颜的下唇。
齿尖陷进软肉,两人战栗不已。
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深夜,楼以璇在昏暗的卧室里一次次用这个动作堵住林慧颜的惊喘。
楼以璇得到鼓舞。
再次探进,扫过上颚时带起电流,积压八年的思念化作粘稠水声,在幽暗的环境中被放大成骇浪惊涛。
林慧颜被撩了火,手指插//进楼以璇后脑的发丛,口腔里的气味被楼以璇尽数吞下。
再尽数替换成她钟爱的西瓜味。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醒,西瓜味的吻也随之变得绵长湿润,像暴雨季涨潮的海水漫过礁石,细细描摹着齿列的形状,每勾卷一下、舔//弄一下,都让林慧颜的理智削减一分。
林慧颜亲手系上活结的大衣腰带已然被扯开。
翻越厚实的外套,楼以璇的手游走在林慧颜背后细软的毛衣之上,膝盖发力顶进她双腿//间。
衣物摩擦声里,两人的呼吸也愈发粗重,缠绵在彼此的耳畔。
楼以璇舔//舐着唇角的动作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湿润的吻也顺着脸颊蔓延到了耳廓。
林慧颜在享受。
林慧颜在动情。
这样的林慧颜太诱人,也太让楼以璇意乱情迷了。
她抿住唇下软滑的耳垂吮//吸含弄,尖锐的犬齿丝毫不避讳,也不懂得避讳。
就这样刮擦着林慧颜细嫩的耳朵,咬出些微的痛感,似要把这些年错位的时光一年一轮地刻进林慧颜的血肉。
让她铭记,让她一生一世都摆脱不了。
林慧颜情不自禁地抬高了下巴。
适才被楼以璇牙齿蹂//躏过的泛着水光的唇,此时又被她自己的牙齿蹂//躏着。
直到腰侧敏/感带被手掌擦过,林慧颜才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
体温升高。
欲拒还迎。
想要,又怕要。
当楼以璇冰凉的手指终于挑起毛衣探入她的后腰触及肌肤时,当情动即将突破临界点时,林慧颜猛然惊醒,大力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楼以璇。
“不行!”
掌心全是冷汗,眼中全是惊惧。
情到浓时的楼以璇猝不及防地撞在后方穿衣镜上,脑袋与镜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紧随而至的嗡鸣声像火星溅进汽油桶,刹那间烧成一片火海。
她捂着耳朵,蹲下去。
——以璇,以璇,你能听到妈妈说话吗?
——你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妈妈动不了,你能不能捡一下手机,打120,打120就没事了。
——以璇,爬出去,不要管我。
“以璇?”
“以璇,你,你怎么样?”林慧颜蹲到楼以璇面前,伸出去的手被挥打开。
而后她看到楼以璇跪在了地上,双手在找寻什么。
等她摸到房卡插上时,楼以璇也已经背对着她站了起来。
额头抵在镜子上。
“对不起。”林慧颜望着她的背影道歉。
明亮的光线里,楼以璇瞳孔缩成两点琥珀,她回头望向满脸愧疚的林慧颜,突然笑起来,笑声裹着潮湿的水汽。
她扭头看向窗外。
阳台正对着的那片园林区里,灯光明明灭灭。
不像火种,更像是撕裂在夜色里的一个又一个巨型伤口。
它们无一不在提醒着楼以璇,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且满身伤痕的她,是多么的悲哀。
“以璇……”
“别靠近我,很危险。”
楼以璇的目光依旧虚晃晃地落在阳台上,空洞又死寂,“上次在你家是我亲了你,今天在酒店,是你亲了我。一人一次,扯平了。”
“但是林慧颜。”她转回头直视着眼前这位难以捉摸的年长者,每说一句都是在自己心上划一刀。
“我不想藏了,也不想装了,很累。所以我要说的是,我亲你是因我喜欢你,八年前喜欢,八年后仍然喜欢。那么你呢林慧颜?你为什么亲我?为什么上次不敢亲,为什么今天又敢亲了?”
“……”
林慧颜能感受到楼以璇灼热的目光,热得要将她整个人穿透。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低垂下眼眸,无法回视楼以璇的眼,也无法回应她的质问。
又是沉默。
但这次,楼以璇却宁愿林慧颜对她说点狠心的话。
那样,她反而好受些。
“我想我们的状态不适合住在同一间房,林老师留下吧,我去另外开一间。”
她伸手欲拉衣柜的门,被林慧颜从后面抱住:“不要走。”
林慧颜在颤抖,连喷洒在她颈边的热气都在全力以赴地帮她留住她。
被情谷欠取代的那股烦躁感死而复生。
楼以璇自嘲的笑了声,音量也因羞愤而提高了些。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哄一下,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像逗猫逗狗一样戏耍我,很好玩儿吗?”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戏耍你……”
“这都还不叫‘戏耍’,那什么才叫?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就因为我喜欢了你,就因为我喜欢了同为女人的你,就因为我们曾为同一个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就因为我们有着12岁的年龄差,我就活该被你、被那些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愚昧狭隘之人钉上耻辱柱,永世不得翻身了是吗?”
“楼以璇,不要这么说自己……”林慧颜的声音也跟着身体一起颤得更厉害了。
“林老师,林主任,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说,还能怎么做?”
楼以璇抑扬顿挫的哽咽声,宛如一曲诉尽情殇的悲歌。
同时刺痛着身体紧贴的两个人。
“我不高尚,我是个非常、非常低俗的人,我的思想也一点都不纯洁。我对你有很强的谷欠望,每次见到你都想亲你、抱你、抚//摸你,光接一个吻满足不了我。所以你要想清楚,你也最好想清楚,如果你今晚不让我走,接下来在这个房间里即将发生的事,我和你即将发生的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胆量去面对、去接受。”
痛到极致,那便再赌一回。她把自己阴晦的一面剖给林慧颜,站上悬崖,切断自己的后路。
等待着林慧颜的宣判。
“林慧颜,今夜之后,我不会再给你推开我的机会了。任何意义上的,都不会再给了。所以请你想清楚,想清楚我们的今晚,也想清楚我们的明天。”
是她自己说的,感情最忌拖泥带水,当断则断,林慧颜也说了,输赢都该自己买单。
是生是死,是输是赢,或纵身一跃,或苦尽甘来,都好过进退维谷。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慧颜没有让她等很久,收紧手臂颤声道:“我不走,你也别走。什么都不做,陪我睡一晚,好吗?”
第55章 明明你也爱我。
“林老师勒痛我了,请放手。”楼以璇到底还是又心软了,她面色如灰,掰开林慧颜的手,“我去洗澡。”
可奇怪的是,明明心脏痛得一抽一抽的,当站在花洒底下,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其实也不奇怪。
她本来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是应验了而已。
楼以璇洗澡之际,林慧颜打客房热线让服务员将她的大衣和围巾拿去清洗烘干,明早八点半送来。
她神思恍惚地坐在沙发里,盯着磨砂玻璃上的身影出神,也盯着床头柜上的白色耳机盒出神。
虽然仍是白色,形状也没变,但她总感觉这个和她最开始看到的那个不一样了。
约莫十分钟,楼以璇就冲完澡出来了。
傍晚洗过一次,这次洗得很快,只冲洗了身体,没有洗头发。
“我好了,林老师随意。”精力透支的她,连护肤都没做就掀被子上了床。
拔掉充电插头,开始刷手机。
林慧颜承受住女孩的漠视,拿睡衣走进浴室,站在浴室镜前侧目良久,似确认了楼以璇不会偷偷走掉,才抬手脱衣服。
一件件脱下,看着镜子里赤/身luo体的自己,看着腰腹右侧那道狰狞的疤痕,重重苦痛无以言说。
在楼以璇回国前,她对这道疤痕的存在并未十分介意。
反正她从不穿露骨的衣服,也不喜欢游泳,不喜欢泡温泉,不喜欢一切会让疤痕有可能暴露于人前的运动。
如果不是因为楼以璇,她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身体机能衰退得有多快。
——下午才半天的时间,我可就听说了不少林主任的风流韵事啊。老生常谈的那些就暂且不提了,说个新鲜出炉的吧。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林主任这学期容光焕发,这是……有喜事了?有目共睹的变化,林主任就别嘴硬了,别跟我说什么我们看错了之类的啊。
——我们部门小年轻探听到的八卦消息,那位楼老师已经被你们教师组内部的自己人先下手为强了。而截获她芳心的人,就是你林大主任。
——好听点儿的,说你这回不是辣手摧花,是快手摘花。不好听的话嘛,也不用我说,你猜得到。
——这年头女人喜欢女人没什么,真没什么。那小楼老师,真挺好,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也喜欢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林主任,你的私事,我绝无指手画脚的意思啊。这些话我也就只在今天对你说一次,离开这温泉度假村,你的事也好,楼老师的事也好,都与我毫无瓜葛。
——只是想奉劝林主任一句,感情这东西,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最怕关系定位不清,尤其你们还身处在一个共同的人际圈,更容易招来非议。
——楼老师她,我怎么看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人家好好的一朵温室花,你啊,要护就再护得周全硬气点。
孙河今晚跟林慧颜谈的,没一件是公事。
他们的熟络不仅仅来自于工作上的交集,还来自于他们同为怀安八中的校友。
林慧颜比孙河小两届。
两人在八中就读时不相识,是某次林慧颜电脑系统出问题了,去信息技术中心找人帮忙,刚巧那天是孙河出手帮她处理了,闲聊间才得知他们竟是校友。
也因着这层关系,孙河会偶尔跟她开开无足挂齿的玩笑。
再者他们跨了部门,一些私下流传的有关她的难登大雅之堂的“笑谈”,老师们不便当面对她讲的,孙河都敢讲。
关于个人婚恋问题,她的名声本就不好。
说什么的都有。
谣言与否,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关心真相的智者,寥寥无多。
如今还是没躲过,还是害得楼以璇也跌入了舆论漩涡。
不论散播她“风流韵事”的源头是张爵或另有其人,她都没法理直气壮地追究其“造谣、传谣”的责任。
毕竟她和楼以璇并不“清白”。
孙河的那些话无外乎是劝她尽快做个决断,避免楼以璇因她而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指指点点,于公于私影响都不好。
破除这种局面不难。
要么大方承认她们对彼此有好感,正在以恋爱或结婚为目的地展开交往,一起承担舆论压力。
要么,就划清“同事”以外的全部界限。
她继续过自己的独木桥,而楼以璇继续走她的阳关道。
两个选择都很残忍。
两个选择的后果于楼以璇而言,都是场无妄之灾。
林慧颜舍不得。
所以她才默许了这段时间跟楼以璇那似是而非的、模棱两可的“暧昧”。
等林慧颜也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楼以璇没在玩手机,已经盖着被子躺下了。
标间一米二的单人床,她睡在了中间,面向阳台。
和午睡时是相反的方向。
林慧颜不知道是楼以璇没有正确理解她的“陪我睡一晚”,还是楼以璇理解了却不愿意陪她。
楼以璇说她——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哄一下,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像逗猫逗狗一样戏耍……
她想为自己辩解说:今晚吃烤全羊的时候那么多人在场,我也哄你了不是吗?
“逗猫逗狗”那句,她也想辩解:我的确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你像一只猫,一只懒懒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呆呆萌萌的、可爱的猫,想把你抱走,想把你养在身边,想让你陪我,一直一直。
可她的“一直一直”能有多少年?
她很没有把握。
怅惘中,林慧颜关了明灯,轻轻地坐到楼以璇床边,再轻轻摸她的头发。
“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楼以璇憋了一晚上的眼泪倾涌而出。
她将被子拉高,把整张脸盖住。
可耸动的肩膀出卖了她,堵塞的呼吸也出卖了她。
林慧颜俯下//身,连人带被地抱住:“对不起,这几个月我做的让你伤心的事,我都跟你道歉。”
“你在可怜我吗?”
“我在恳求你。”
“我不想再在睡了之后的第二天,摸到枕边冰冷。”
“不会,明天一定不会,我答应你。”
要怎么才能拒绝林慧颜的温柔,要怎么才能拒绝林慧颜的拥抱呢?
怎么都不能。
楼以璇哭着痴笑几声,认命般地,艰涩地往前边挪动,给身后腾出了多一些的空间。
什么都不做的“睡一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睡一晚”。
便是林慧颜给她的施舍。
也是,回答。
背后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没穿内衣,又香又软。
楼以璇下午睡觉那会儿是穿着内衣的,但晚上、此刻,她身上亦无那层束缚。
林慧颜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腰,将她一整个拥入怀中。她闭上眼睛,耽溺于这份久违的亲密,泪水从眼角滑落,一滴滴浸入枕头。
她握住林慧颜环在腰间的手,试图复刻她的掌纹,复刻她的体温,复刻这一夜限定的温存。
因为她知道,当明天的晨光洒进房间,这份她梦寐以求的温暖与亲密就会化为泡影,消散于无形。
她也知道这个拥抱只是安慰,再奢求更多的话,就是不懂事了。
但为什么就非要懂事呢?
她懂事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亲情、爱情……
这两样她都慎之又慎地呵护着、维系着,却一事无成,一样都没能圆满。
于是在眼泪才将将止住的时候,在心脏痛得快要停跳之前,她鼓起勇气不甘心地问出了口。
“林慧颜,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学生,我26岁了,能为自己的言行和人生负责了。同性婚姻也合法了,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一开口,便又声泪俱下。
像刺寒的风。
像断线的雨。
“如果你结婚了,如果你身边有人了,我不会回来。可是为什么啊,八年,为什么八年你都一直是一个人?”
“林慧颜,能不能不要再骗自己了,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你心里有我,所以你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又或者,或者你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让我死心,让我……”
让我迷途知返,让我悬崖勒马,让我成全你,也成全我。
感受到怀中人的极尽悲伤,林慧颜转过她的身体,把她抱得更紧,似要嵌进自己的骨髓与灵魂。
“以璇,你听我说,听我说。”她捧着楼以璇的脸,声音悲怆,却语调轻柔。
“我只是你年少时做过的一场青春梦,源于那时的我方方面面都优于你许多,才让你跟同期的许多学生一样,仰望我,钦慕我。又因我们住得太近,往来频繁,让你误将我们之间寻常的亲近当成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但现在的你年轻有为、前程远大,远比大多数的人都要杰出、优越,这其中也包括我。”
理性回笼的林慧颜被始终横亘在她和楼以璇之间的现实所桎梏着。
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去年十二月那个见到金仪琳的周三晚上,在美术办公室,从进去到出去,她只待了不满三分钟。
可那短短的三分钟却让她度秒如年,也让她今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在自取其辱,还是面对着自己最爱的人。
如今她赶不上楼以璇的何止是看不见的思想,还有看得见的——才华和财富。
以及健康健全的身体和鼎盛绵长的寿数。
又更何况,论女人的风姿绰约,她比不上餐厅老板徐雅宁。论城防的固若金汤,她比不上业界大亨金仪琳。
她能够给楼以璇的还剩什么?
她又还能拿什么去跟楼以璇相配?
明珠不应蒙尘。
“跟你相比之下,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你仰慕的光环了。以璇,你很好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与你匹配。你应该往前走,往前看……”
“没有更好的了林慧颜!没有!除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别人!”
楼以璇从她掌心挣脱,翻身压住,埋首在她颈侧。
双手环扣着她的肩背,右耳贴近她心口。
没有过分的举动,楼以璇就那么如孩童般安静地趴在她怀里,好一会儿才哭笑着抬起了头。
“没事的,我没什么事,你不要怕。我不会逼迫你,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说不想看到我,我可以明天就回澳洲,我可以走得远远的,八年又八年,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有手有脚,有能力赚钱,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就像你一个人一样。所以林慧颜,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过去这八年,没有我的这八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你真的、过得好吗?”
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亮,楼以璇抚过林慧颜的脸。
指尖在那熟悉的轮廓上游走,动作很轻,轻得像在触摸一件无比珍贵却又无比易碎的瓷器。
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林慧颜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湿迹。
犹如她心上终难愈合的伤痕。
手指从鼻梁滑向嘴唇,再由下颚滑向锁骨,似一片被寒风侵袭的落叶,迎风飘摇,再也找不到一处安稳的停靠。
她紧紧抓住林慧颜睡衣的领口,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知不知道,我要多坚强、多勇敢,才一次次忍着钻心的痛走向你。我每次都对自己说,不要冒进,不要冒险,只要还能见你、陪你,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楼以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只剩下如幼兽低鸣的抽泣声在房间里回荡。
而林慧颜全身僵硬。
双臂却仍稳稳地托着楼以璇,害怕自己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楼以璇支离破碎。
唯有腔室里那颗麻木的心仍在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声响。
楼以璇无力地松开了手,小心翼翼抚平着被她抓皱的领口,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不懂事的证据全都消灭掉。
她失控的爱和泪,也随着衣物的平整渐渐回归到了它们原有的位置。
“林老师,你真的希望我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的世界吗?你真的,要让我们两个都孤独终老,一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吗?”
再一次,她叫了她的名字。
“林慧颜。”
“遵从你自己的心意,就那么难吗?明明你也爱我,明明你也不舍得,你和我怎么就不行呢?”
听着心爱女孩如泣如诉的剖白与质问,林慧颜怎能毫不动容?
她真正没想好的,不是自己敢不敢承认喜欢楼以璇,也不是能不能接受和楼以璇发生关系,而是没想好这一次的越界后,她该给楼以璇怎样一个确切的身份,又该如何向楼以璇的父母交代。
连自己心里的那道关都没过,又怎么去过世俗的关和楼以璇父母的关。
“可是以璇,喜欢、合适、在一起、走下去,是四件事。”
“而单凭‘喜欢’,是不够的。”
前路、风雨、波折……
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和未知的风险。
她好怕自己抛却理智那部分后无所顾忌地和楼以璇爱了,却结不出一个善果。
好怕自己只能短暂地陪楼以璇十年二十年,却要楼以璇用余生更长的数十年来承受失去爱人的悲痛与思念爱人的孤独。
也好怕她们相爱的后续,是楼以璇对她的厌弃,是将她们过往的美好全部作废在她老态龙钟的蹒跚脚步下。
如果她们故事的结局将变成那样,那她宁愿不要有开局。
林慧颜珍爱、怜惜地轻抚着楼以璇的脸,于发丝中摸到那凉凉的耳朵时,肩头被隔着衣服咬了一口。
紧接着,又再次被吻住了唇。
很霸道。
横冲直撞地勾卷吮//吸,像不得章法,仅靠着蛮力在掠夺,在索取。
可林慧颜比谁都清楚地知道楼以璇的吻*技有多好。
八年前就很好,八年后怎么可能不好呢?
就如楼以璇说的,她明明爱,明明在意,却没有勇气问楼以璇一句:过去这八年,你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有没有跟别人做过这样的事?
不会再爱别人,不代表不会再心动,不会再跟别人亲密,毕竟解决生理需求是可以不用建立在爱情之上的。
一想到这些,林慧颜心里就嫉妒的要命。
但无论她的臆想是否属实,她都没资格生气,楼以璇也没做错什么。
梦里梦外的楼以璇都对她说过同一句话——林慧颜,不要怕。
她怕的事情很多。
但她怕的人,只有一个。
因为只有这个人才会让她招架不住,才会让她的理智数度瓦解,全面崩盘。
庆幸的是,楼以璇这次谨守君子之礼,一手与她十指相扣,一手攀着她的肩膀,没有再侵犯她的敏//感部位。
不多时,亲吻力度渐缓。
楼以璇放过了她的舌,不再肆意搅动,而是撩动舌尖,轻轻缓缓地勾挑着,呜咽着。
林慧颜抽出被抓着的右手,拇指温柔地在楼以璇眼周擦拭着,她的女孩今晚为她流了太多眼泪了。
两唇分开,热度消散,楼以璇欲挡开她的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托住了下颌。
掌根顶着下巴,然后,林慧颜抬了抬头,占领楼以璇的唇瓣。
这么多的眼泪,她该用更多的吻来偿还。
“林慧颜……”
“亲我,像你刚刚那样。”
收到指示,楼以璇哭得泪失禁,听话地又加深加重了这个吻。
而林慧颜也更热情地回应着,忘情地回吻着。不顾廉耻地和她偷偷爱了、念了八年的女孩交换唾液、疏解爱意,像岩浆渗进海底,吞咽的频率与彼此加速的心跳逐渐共振,是激荡的开篇,也是盛大的结尾。
……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较早回房的何欢在睡梦中也很是不安。
她强撑着精神等了杜禾敏许久,甚至担心自己会睡得太沉而听不见敲门声,还特意设置了闹钟。
当十一点半的闹铃蓦然响起,比她更受惊的,是蹑手蹑脚正抱着睡衣的杜禾敏。
玄关和浴室的灯都亮着,那是何欢给杜禾敏留的灯。
何欢是面朝房门躺着的,一睁眼便看见了玄关处笼罩在黑影下的杜禾敏。
“杜老师?”
可她没有听到敲门声,没有下床开过门,杜禾敏怎么进的房间?
“抱歉,还是吵醒你了。”
杜禾敏语带歉意,移开视线盯向了别处,“我回来得太晚,怕打扰到你休息,就找前台多办了一张房卡。”
听了她的解释后,何欢叹着气坐了起来:“我说过的吧,敲门敲重一点,不必有顾虑。”
“那是何老师你宽容大度,我总不能仗着你好脾气,就不知趣地再三冒犯到你。”
“你之前军训跟王老师住一间房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何欢望着杜禾敏手里的衣服、毛巾、洗漱包,道出心中猜测:“回去晚了怕在屋里洗澡动静太大打扰到王老师休息,就拿了衣服去别的同事房间洗。我们当时住隔壁,六个晚上,你没来过。”
杜禾敏蒙圈了。
怎么有种被女朋友翻旧账的错觉。
一,她跟何欢并非恋人。二,这也压根不算旧账啊。
“杜老师,你若是心中有气不想跟我住一个房间,你该早点说的,我们可以跟别人换房间,或者我自己可以另外再开一间单人房。”
何欢说着就掀开被子欲下地,杜禾敏见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
“何老师,你别啊,我没有,我不是,唉!”
她一急,舌头就打架。
气得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嘴,才又嗫嚅着说:“我没有气你,我气什么啊,我只是以为,以为晚饭那件事发生后,你对我有成见,晚上再过多时间地单独和我待在房间里,你肯定会很不自在。”
“对你有成见?”
何欢听后眉头紧蹙,一时竟理解不了杜禾敏的这番话,“为什么会这么想?”
杜禾敏撇撇嘴,心底泛酸,她抬眸望进何欢沉静的眼:“我,我是同性恋,可你不是。”
第56章 我喜欢的,是你。
——我是同性恋,可你不是。
何欢花了点时间来对杜禾敏的这句话进行“阅读理解”,可她脑子乱得很,再加上杜禾敏那张欲哭不哭的脸,更没法好好思考了。
“我不是,但我也没有排斥或诋毁过你们。”
她站起来走到杜禾敏面前,尽可能地让语气平静,“杜老师,我们相处也快半年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因循守旧,拘泥于传统婚恋观且顽固不化的人吗?”
杜禾敏若这么想她,那前面几个月,又何必“装”得跟她那么不见外,何必管她开心不开心。
“不一样。”杜禾敏踌躇半天,才只憋出了三个字。
“什么不一样?”
杜禾敏目光越是闪躲,何欢越是要逼她把话说明白,“杜禾敏,看着我眼睛说话。”
因为她很想珍惜杜禾敏这个难得的朋友,不想因误会而分道扬镳。
“舌灿莲花的杜老师,也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何欢步步紧逼,抬起右手去抓杜禾敏的胳膊。
被抓住的人却更觉得委屈和酸胀了。
杜禾敏生自己的闷气,将抱着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床上。
然而她的粗蛮动作带动了抓着她的何欢,让何欢身体歪斜趔趄了一下。
幸亏杜禾敏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了何欢的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等何欢身体一稳住,杜禾敏就道了歉,并往后退开一大步。
何欢却突然跟火烧似的红了脸,后腰被杜禾敏掌心触碰过地方,以及胸前跟杜禾敏挤压过的地方,都烧得厉害。
往常杜禾敏也会挽她胳膊,下午在温泉池穿着泳衣时她们的肢体也有几次擦碰。
可只有刚刚这次,让她感到了“不自在”。
甚至,连心跳都乱了。
一定是太久没被碰到过身体的敏感处了,何况她睡衣之下并未穿胸衣。
怕被杜禾敏看见自己羞红的脸,何欢低了低头,又觉还不够,干脆背过了身去。
都是女人,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放不开”,只是意外地相碰了而已,就在朋友跟前方寸大乱了。
身后传来杜禾敏的苦笑声:“你看,你明明就知道,不一样。”
跟一个普通的同性恋同事同住,和跟一个喜欢自己的同性恋同事同住,怎么能一样呢?
你有海纳百川的包容度,可以善良地对异性恋者和同性恋者一视同仁。
但面对一个和自己性取向不同,并且对自己抱有了非分之想的同性恋,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吗?
连楼楼那么和善的人都会对张爵说出那句“心里膈应”。
你呢,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膈应”吗?
一定有吧,不然……
“我到底知道什么?”何欢闻言转过身来,有种无端被人指责后的愠怒,“杜老师,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大脑也很昏沉,你别跟我打哑谜了行吗?”
听她语带不满,杜禾敏也急了:“我打什么哑谜了?你不是早就有所察觉,早就暗中警告过我不要跟你过分亲近吗?”
“警告?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警告?”何欢不明所以。
“去年十一月底,你发消息让我去拿橙子和车厘子那次,你说,将来的我必定有更好的福缘,说我们不是志同道合的人,要我认清现实,及早抽身,多出去交朋友,别陷进自困自苦的情网里。”
何欢调动大脑储存功能回想了一下,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力减退了,想拿手机翻翻聊天记录,又觉得不大好:“我是这样说的?”
“反正我理解的就这意思。”
“我,”何欢斟酌着开口,“我是看你那段时间很消沉,很不开心,就想宽慰你几句。”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楼老师,但你自己也眼见为实地看到了,楼老师装在心里的那个人是林老师,她们有很深的渊源,远不止异校任职却同为九班老师的这点缘分。”
她是九班的语文老师,自然免不了和少许九班的学生加过微信联系方式。
似乎正是去年十一月,她在九班语文课代表的朋友圈看到了参观海帆名人堂时拍下的楼以璇的状元海报。
那海报上面的信息中,标明了楼以璇的毕业学校及毕业年份。
再结合林慧颜不算秘密的履历,由此推算出,楼以璇高中毕业前,林慧颜就正好还在怀安一中教书,因此也更加坚信了楼林之间有故事。
非是她挖掘二人隐私。
实在是……太过雷同,蛛丝马迹又太多。
她在学生朋友圈不止看到了楼以璇的海报,还看到了明柚的。
而“发现”杜禾敏喜欢楼以璇,则要更早地追溯到去年九月的军训那几天了。
在同性恋的群体中,不,应该说是在任何群体中,楼以璇这般既有颜值又有才情的女孩都将是焦点所在。
就像她曾心悦的那个女孩一样。
仅仅站在那里,便足以令人们一见倾心,前赴后继地奔向她。
杜禾敏喜欢女人,那她喜欢楼以璇,更是人之常情了。
在她的旁观视角下所测定的,是楼以璇跟林慧颜有着千丝万缕的感情牵绊,并且杜禾敏自己也明显确认了这一点。
因而遭受到不小的打击,导致心情低落。
关于杜禾敏说的让她上楼拿橙子和车厘子那晚,何欢有印象。
她记得那是个周天。
在朋友圈看到了杜禾敏跟楼以璇针对什么“今天好吃”“今天是谁”的评论对话后,出于好意,才拐着弯儿地给杜禾敏发了几条微信,意在劝她看开些。
哪晓得那日的劝解竟然被杜禾敏解读为了在“警告”她——不要靠近自己?
这都不是同一回事。
怎么能误解成那样?
难怪后来杜禾敏有意疏远她,鲜少来找她聊天吃饭,原来是场误会,居然过去两月之久才解开。
“我喜欢楼楼?”杜禾敏听完何欢的解释,也卡机了。
合着她跟何欢…就一直没在一个频道么?
何欢以为她那阵子愁眉懊丧是因为对楼楼“爱而不得”,所以出言安慰,让她不要执着于无果的单箭头。
而她却以为是何欢看穿了她对自己的歪念,让她趁早打消念头,及时止损。
好大个乌龙。
大得她不知该暗喜还是该忧伤。
暗喜何欢对她的非分之想毫无感觉,那她们以后就仍能以朋友相称,可也忧伤自己喜欢的人非但对自己毫无感觉,还判定自己对别人情有独钟。
明明,明明她眼里只有何欢,心也只为何欢砰然乱跳,怎么就成了她喜欢楼以璇呢?
何欢能看出楼以璇的心意,怎么就看不出她的呢?
难道楼以璇的爱,就比她的爱要明亮、要招摇、要更浓烈吗?
“不是吗?”
何欢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在进行什么艰难抉择的天人交战,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玄关顶昏黄的射灯打下来,背光的杜禾敏从头到脚都陷在阴暗里,为她整个人罩上了化不开的忧郁之色。
她要回答吗?
回答“不是”,还是回答“是”呢?
颓然地坐到床沿,杜禾敏从没如此伤神过,以前的两段恋情皆为相互吸引,顺其自然地就在一起了,且先表白的都是对方。
她做的更多的,是在确立恋人关系以后,事事有报备,事事有回应。
让对方充分感受到她的坚定和认真。
可即便是她卯足劲地给到对方安全感,一个两个的最终不也都离她而去,败给了现实的压力,败给了新奇的诱惑。
谁不想要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呢?又有谁不想要一个执手到老的爱人呢?
她想。
做梦都在想。
而何欢就是这个“梦”的具象,符合她对完美伴侣的一切想象。
就连这样的“想象”,都是在对何欢动心后才有的。
但或许是她“玩世不恭”的面具戴得太久了,也或许是她最初对小仙女花痴过头了,让何欢有了先入为主的认知,一个有偏差的、不准确的认知。
要不要纠正,该不该纠正?
如果不摘下这张面具,如果不澄清对楼以璇的感情,只谈过异性恋的何欢是不是永远都意识不到她真正钟意的人会是自己?
或者说,何欢根本就不会、也不愿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同性的女人喜欢。
那样的话,难道她就要将这份“暗恋”藏一辈子吗?
别说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了。
她但凡再多跟楼楼或其他的女同事搂搂抱抱表现得亲密一点,估计只会让何欢给她打上个“用情不专”的标签。那岂非弄巧成拙,自己坑自己?
陆灵暄献言献策,很多话都很有道理。
楼楼跟她说的,也有道理。
乃至何欢和她发的那几条长微信,都有道理。
可她为什么就只听她们说该如何,却不听听自己的心,在说想如何呢?
楼以璇都可以“明恋”林老师明恋得众人皆知,为什么她就不可以“明恋”何欢明恋得众人皆知?
也不用非得众人皆知,但有一个人,她真的真的很想让她知道。
她的爱情,她不强求何欢参与,但她越来越不能忍受何欢只作为一名旁观者,旁观着她与旁人莫须有的爱恨情仇。
“何老师。”杜禾敏像下了某种决心般,仰头望着何欢。
她没有站起来。
因为她不想用自己的身高给何欢造成压迫感。
她想给何欢的,是进退自如的舒适区,亦是进退皆可的选择权。
爱是克制。
嘴上言“爱”的人很多,行动上证明“爱”的人却很少。
“怎么了?”何欢的心提起来,“你说。”
杜禾敏为了给自己打气,试探着抬手去拉何欢的衣角,只要何欢动作上产生一丁点的过激反应,只要何欢脸上表露出一丁点的厌恶,她就忍痛放弃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何欢依旧温柔地看她,声音也温柔,不但没抗拒,还轻轻覆住了她的手。
多么矜雅娴淑的女人啊,能不被人惦记着介绍相亲对象么?
何欢是一口她的醋没吃到。
她却要醋死了。
再坐以待毙下去,就真的要无疾而终了。
“如果某一天,”杜禾敏语速迟缓地开口,“她们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里,有女人,你会受到惊吓吗?”
“……”何欢的身体顿时绷直了,手也僵住了。
连带着脸上的温柔也一点点褪去,睫毛颤动着越落越低,眼缝也越合越细。
这让杜禾敏萌生出了退意。
但也只一瞬,她便重振旗鼓,再次扬声。
“何老师,回答我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万一有万一呢?
何欢既然不恐同、不厌同,既然对林老师和楼楼都能共情,万一她内心的最深处其实也藏着尚未彻底觉醒的对女人的情动呢?
杜禾敏想握住何欢的手,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一动,就惊扰了何欢,惊扰了这份宁静。
良久,她听到何欢清幽地说:“会吃惊,但不会吓到。”
她自己就喜欢过女孩,又怎么会吓到呢。
何欢给出回答时,手已从杜禾敏手背上移开,视线也同样移去了他处,缥缈地游荡着。
比起上次被杜禾敏问及是否还会跟男人结婚,这次被问到相亲相到女人的看法,反而没有那种强烈的难堪了,但仍然难以启齿。
杜禾敏眼里、心里都燃起了小火苗。
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那如果我说,是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女性相亲对象,而这名女性,就是我呢?”
“……?!”这下轮到何欢的脑子卡壳且一片空白了。
“何老师。”杜禾敏轻唤一声后,再接再厉,右手仍旧抓着何欢衣角,左手极轻极缓地去碰何欢垂在腿边的手。
从指尖往上,一点一点地,直至掌心相贴。
“你看看我。”和我相个亲吧。
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择日不如撞日,把想表的白都表了。
等何欢移回视线,一脸无措地居高临下看着杜禾敏时,又听她说道:“你说对的是,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心情沮丧,做什么吃什么都没劲。但你没说对的,是我为什么沮丧。”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何欢,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楼以璇。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尤其当收到那些我以为是你在委婉表达拒绝的消息后。”
“当然我也不否认,我是喜欢楼楼,但那是一种对于美的乍见之欢,更多的是欣赏,是把她当作好朋友、小妹妹来看待。”
“我谈过恋爱,也有很好的朋友,分得清友情的喜欢和爱情的喜欢。”
最简单的区分就是——
她对楼以璇没有想一亲芳泽的谷欠望,但对何欢有。
而且,比一亲芳泽更s情的谷欠望,她也有。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由下往上望见的,是那峭立的隐藏在薄薄睡衣下的山峦。
“我对你的喜欢是每天都更深一点的日久生情,是见不到的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是见到后的近乡情怯,是仰慕,是爱重,是拿不起,也放不下。”
“有多喜欢呢。”
杜禾敏嘴角闪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喜欢到自轻自贱,觉得自己没资格喜欢你,也配不上你。”
“如你所说,我们相识差不多半年了,相处得也还算和谐愉快对吧?”
“那你也该大体上对我有个了解了,我本来不是一个会胡思乱想的人,可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了心后,我想了很多很多。”
“想你怎么看我,想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女人、喜欢我,想你的家庭、我的家庭,想我们之间究竟差得有多远。”
“甚至,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想过,如果你能接受我,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我该怎么哄你才能让你每天的开心都比不开心多一点,才能让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真的有属于你的爱情。”
“何欢,我不想你认老、服老。”
“你总感叹说自己年纪大了,总爱说‘你们年轻人’。我不认同。39岁怎么了?从18岁成年算起,你不过才过了二十年的自主人生,往后还有三四十年你可以自己做主的人生要过,还有那么长的下半辈子,为什么不活得自在随心一些?”
这些长篇大论,杜禾敏之所以说得这般流畅,是因为她早在心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
它可以让一个插科打诨的嬉笑者蜕变为一个声情并茂的演讲家。
这也是何欢第一次见到如此专注且深情的杜禾敏。
接二连三的冲击太大了。
何欢几度失聪般地听不见杜禾敏在说什么,却能看见杜禾敏眼眸中莹莹闪烁的亮光。
这样灼目的亮光,这样灼人的情意。
距离她上一次看到,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她的眼和心,都被烫到。
于是她无所适从,于是她落荒而逃,抽出被杜禾敏握着的手,绕到了临窗那边,心神不宁地坐下。
第57章 旖旎的齿痕。
何欢的反应比杜禾敏预想中的要淡定很多,这无疑也给了杜禾敏更进一步的信心。
她必须一鼓作气。
要不然过了今晚,她恐怕就再鼓不起勇气对何欢剖心剖肺地示爱了。
有些机会只有一次,而有些话也只有一次说出口的机会。
杜禾敏也起身绕去窗边,蹲在何欢跟前。
何欢腰身微弯,呆呆地盯着窗帘,深沉的眸子比窗外的夜色还深,眼梢薄红,似有流泪的征兆。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杜禾敏道了声歉,而后垂眸看着何欢置于膝盖上的交扣的两只手,“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在想,我刚刚讲的有些话过于理想主义,不切实际。”
“那,我再跟你讲一些现实主义的,你听听就好,就当,就当突然拥有了超能力,意外听到我的心声了。”
言及此,杜禾敏挺了挺胸脯,调整姿势,尽量让自己蹲得端庄点。
随后咳嗽一声清清嗓,换上了惯常的轻快语调,有板有眼道:“请允许我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禾敏,今年34岁,985重点大学研究生学历,就职于天木中学,是一名兢兢业业的高中化学老师。”
“身高170,体重110,样貌周正,三观也正,性格乐观爽朗,幽默风趣,不抽烟、不赌博,喝点小酒。有过两段感情史,分别在大学和刚工作时。分手原因,一个迫于压力去结婚了,一个喜新厌旧跟别人好了。我不说前女友坏话,只在必要时陈述事实。”
“我是家中独女,双亲健在,对我的性取向不特别支持,但也不过分反对。他们时常唠叨,是恨铁不成钢,也怨我自己不争气,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交到靠谱又稳定的女朋友。”
“名下暂时无车无房,但有将近六十万的个人存款,付房子的首付或全款买一辆代步车都不成问题。”
“伴侣若需要保障的话,我父母和过世的奶奶都给我准备了一笔嫁妆,嗯,还是改叫安家费吧。可以全款买房买车,落在我和伴侣两人名下。”
“我喜欢享受人生,但并不是花天酒地、夜不归宿的那种享受,是喜欢体验,吃的喝的玩儿的,能不错过的就都别错过。”
“在内,我也能居家的,厨艺不说精湛,但肯定能入口。缺点是,嗯,用我妈的原话说,我眼里没活儿,所以我宿舍里就,就总是有点乱。不过我发誓啊,我发誓!”
杜禾敏举起右手,指尖朝上:“我不是不爱干净,也不是邋遢懒惰,只要有人提醒督促,我什么家务活儿都干的,我手脚可麻利了。”
“说了这么多,你恐怕也记不住,几句话高度总结就是,有个叫杜禾敏的女人,家世清白,容貌尚可,品行端正,身体健康,工作体面稳定,无经济困扰,无家族遗传病史,最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欢、很喜欢另一个叫何欢的女人。”
何欢被她急于自证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一扫阴霾,无奈又酸楚地睨了她一眼。
氛围由沉重转为轻松,杜禾敏喜上眉梢,心脏更是小鹿乱撞。
具体是什么时候对何欢动心的呢?
大概是从何欢那句“奶奶,我是禾敏的女朋友,我叫何欢”开始的吧。
不,应该比那更早。
当初军训基地的那碗面就已经将她的胃拴住,将她的魂勾去了。爱上何欢,迟早的事。
“说完了吗?”
冷不丁听到何欢出声问话,杜禾敏猛一激灵。
大脑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运转,不停将这十来分钟的输出排列重组,检查自己还有哪些该说的、要紧的话没说。
很快便查出了遗漏。
同性婚恋中有一个不容忽视,且最好双方事先商量并达成一致的问题——要不要孩子。
“何老师。”杜禾敏软软地喊了声。
倔强地等着何欢转头看她。
像有羽毛从心尖扫过,何欢的眼睫和手指都颤了颤。
这几年亲朋好友给她介绍的男性相亲对象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她碍于情面加过几个联系方式,但一个都没深入聊过,更没见过。
她做不到向父亲和兄嫂承认自己对男人无感,因为自明柚之后,她也并未对其他任何女人有过心动的感觉。
唯一能坚持的,想为自己做一次主的,就是不再第二次步入和男人的婚姻囚笼。
至于和女人的婚姻,她从没想过。
工作日都在学校,休息日基本都在家里。
不出门、不社交,很大程度地断绝了人际往来,将自己封锁在单一的、局限的关系网里。
她对未来没有计划也没有蓝图,她的未来,只有她自己。
但今天却有个人面对面地向她表达着火热的情意,无比憧憬地畅想着和她的未来,而且还是个女人。
一个对生活充满激情的,处事豪放飒爽的,常常能逗她开心的女人。
杜禾敏活成了自己想活成的样子。
用一种让人舒服的顶级人格魅力感染着身边所珍视的每一个人,并润物细无声地为她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情绪价值,无私又无畏。
而她便是“受益者”,之一。
杜禾敏很好。
是真的很好。
何欢如她所愿地转回了头,这一次,迎上了杜禾敏的眼。
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怎么能,因为喜欢自己而自轻自贱呢?
“杜禾敏……”
“何老师,让我先说行吗?”杜禾敏截断了何欢的话,“我怕你先说了,我就说不下去了。”
“嗯。”何欢轻轻地应。
“我还想说的一个问题是,关于孩子。”
说之前,杜禾敏也挺怕会无意间犯了何欢的“忌讳”,但无论忌讳与否,她都该敞亮地表明自己在孩子问题上的想法和立场。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有言在先,防患未然。
“我本人对孩子不存在执念,这点上我爸妈跟我意见相同,要也行,不要也行。”
“但真的,我很不好意思。”
杜禾敏说着低下了头,再抬头时,脸颊在昏暗中都可见浓浓的绯色。
何欢原本一紧的心,在这一刻又突突直跳了起来。
“我要先对你说声抱歉,我,我很无耻地肖想了你。肖想如果我们将来生了女儿,她有你这样温柔、细心、宽和、慈爱的妈妈,会是多么的幸福。”
更无耻的,是她都想做何欢的女儿了。
这话没脸说。
“我不确定你和你家人知不知道,在海外,有个国家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已经实现同性生育了,费用在可承受范围,成功率也高达70%。”
“跟你讲这个,不是说两个人结合后就一定要生小孩,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很多客观问题上,异性恋、同性恋如今毫无差别。我们可以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可以举办高朋满座的婚礼,受婚姻法保护、享妻妻合法权益,也可以有一个或多个完完全全只与我们两人血脉相连的小孩。”
说到这儿,杜禾敏的脸更红了。
脑袋埋低,声音也降低。
像一只想把脑袋搁在主人腿上求摸的小狗,却又未获得主人首肯,只能半吊着。
她这举止不免让何欢想到了上午在来时的车上,她也是这么“羞答答”的埋着头,藏起了脸。
当左手鬼使神差地抬起些许,想伸出去摸杜禾敏的脑袋时,何欢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并及时遏止了。
杜禾敏低如呢喃的告白仍在继续:“如果,如果你和你家人很喜欢、也很想要小孩,我,我身体底子好,我来生会更保险。如果你们家跟我们家一样,在这方面没什么执念,那,那就以后看情况……”
终于说完了。
杜禾敏心头的大石落地,深深呼吸几下,掐了掐蹲麻的腿,仰起脸。
“以上所述,句句肺腑,但,仅供你参考。你……”
“我都听到了,也知道了。”
何欢伸手托她小臂,借力给她,“腿麻了吧?先起来。”
杜禾敏左手撑着膝盖,右手抓着何欢,双腿颤颤巍巍地站起,“嘶”一声,坐在了何欢身旁。
见她五官拧在一块儿,何欢不禁莞尔:“杜老师的话,一如既往的多。”
“……”肚子里的墨水都吐光了,能不多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也不要贬低自己。”何欢凌乱的思绪很快回归平静,快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想想好像也理所当然,毕竟她是跟杜禾敏待在一处。
毕竟,杜禾敏是一颗开心果。
“相亲”都相得这么别具一格,每时每刻都诙谐有趣,总能让她的悲伤潜形匿迹,流露的,自然就剩开心了。
开心吗?
被杜禾敏喜欢,被杜禾敏表白,被杜禾敏全心全意地放进了未来里。
——何欢,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将我纳入过你的未来计划?
忽然地,她想起了十年前,想起了在她婚礼那天夜里,明柚哭红着双眼,痛苦又绝望地向她求证的这句话。
那时的她,明明懦弱到连憧憬都不敢,却能狠心绝情地对明柚说出“没有”两个字。
她温柔吗?宽和吗?
她曾伤害了一个只听她话、只对她笑的女孩,伤害了她唯一动过心,唯一偷偷想过要在一起的女孩。
那场婚礼带来的不是幸福,那场婚礼是坟墓,葬送了她仅此一次的心动。
婚后的她没有过一天的快乐。
何欢。
她这一生何以为欢。
“何老师?何老师?那个,我,你,你怎么想的啊?”
不知怎的,何欢表现得越平静,杜禾敏就越没法心安,越觉得何欢的心离她很远。
她揉着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看看何欢的手,又看看何欢的侧脸。
“我说得是挺多的,没事没事,你慢慢想。”
欲速则不达,哪有才刚跟相亲对象自我介绍、自我推销了一番后,就当面逼问人家“你看我行不行”的?
何欢没叫她住嘴,没摔门逃开,就给够她面子了。
直到杜禾敏小腿有了些知觉,正欲回到自己床上,何欢才又说话了。
“杜老师,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
晨光像偷溜进来的银线,斜斜切过被暖气烘得松软的空气。
林慧颜醒得早,数着窗帘缝隙间跃动的微尘,估摸着时间,应该还不到八点。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微小起伏,楼以璇蜷成婴孩的姿势,发顶蹭着她下巴,呼出的热气在她锁骨间凝结成小片潮湿。
许是两个人的体温融合后有些热,昨夜堆叠的羽绒被已滑落至肩下。
楼以璇窝在她怀中,呼吸倒也顺畅。
她看不见楼以璇的脸,但能看见楼以璇的鬓角,让她回想到昨夜,楼以璇把脸埋进蓬松枕芯压抑抽泣时,发丝间漏出的水光。
林慧颜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发旋。装睡的人睫毛颤如垂死蝶翼,往她怀里钻得更深了些,鼻尖抵住她心口。
两张并排的单人床在清晨的微光里静默,她们挤在这张一米二的床上,*另一张床铺平整如初。
紧紧相拥的一夜过去,命运也没能将她们焊成不可分割的连体。
楼以璇在假寐中倾听林慧颜的心跳,侧了侧耳,数她胸腔里困兽般的震动。
一下一下,跳得很有力。
林慧颜光洁的脖颈被蹭得发痒,她回礼般地摩挲着楼以璇后颈,掌温透过昨日被温泉浸软的皮肤渗进楼以璇的骨骼,密密麻麻的痒蔓延至四肢百骸。
楼以璇假装翻身地动了动,手臂依然环住林慧颜的腰,指甲却悄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林慧颜身上还残留着她最爱的沐浴露的果香,混着她悄然滚落的眼泪的咸涩,在鼻腔酿成致幻的毒。
怎么就控制不住呢?
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头顶传来叹息声,温热的气流拂动她额前碎发。
她知道这是又一场离别的预告,却仍闭着眼用睫毛收集林慧颜皮肤的温度——像收集将融的雪,像收集将逝的风,明知留不住,偏要任性执拗地多留一刻。
晨光正在变亮,下楼吃早饭的人多了,同楼层的关门声,一声接一声。
林慧颜稍微退了点,吻在楼以璇额头:“起床吃早饭了。”
教师组上午的总结会议是九点半到十一点半,她不能迟到,不能陪着楼以璇赖床。
楼以璇埋回林慧颜的肩窝,双臂扣得更紧了,吸了吸她的体香,怕今天过后,就再也闻不到了。
撒完野,她退出林慧颜怀抱:“早上好,林老师。”
问候了早安,楼以璇翻过身,蜷作了一团:“我不开会,想再多睡会儿,林老师请自便。”
怀里一空,林慧颜失神片刻。
她从床上坐起,帮楼以璇把背后的被子压了压:“我订餐到房间来。”
下床洗漱、换衣。
左肩上有一道不太明显了的牙印形状的红痕——是昨夜厮磨时,惹楼以璇生气下嘴咬出的齿印。
傻丫头,那么生气,怎么不再咬重一点。
服务员送来了林慧颜的大衣和围巾,早餐也送到了。
她穿戴整齐,扎了头发,还戴上了银框眼镜,没人看得见衣冠楚楚的林主任,毛衣下有着一个怎样旖旎的齿痕。
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今日林主任的口红,颜色涂得比平日要浓。
楼以璇拖拉到九点才慢悠悠地起床,晃一眼沙发上的林慧颜,以及书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早餐。
“吃一点,还是热的。”
林慧颜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关闭会议要用到的ppt,合上后,拿过电脑包往里装。
“谢谢。刷了牙就吃。”楼以璇飞快道谢,飞快走进浴室。
又几分钟,林慧颜敲敲玻璃门:“我争取十一点半准时结束,你到点下楼,我们十一点四十,自助餐厅见?”
中午大家自行去吃酒店的自助餐,两点前自行退房返回市区即可。
楼以璇拉开玻璃门。
双颊仍有晨起未褪的淡红,神色却清冷:“林主任,我能先走吗?我想先回市区可以吗?”
第58章 我们就这样吧。
林慧颜提着电脑包,僵在玻璃门边。心脏隐隐作痛,说不出一句“可以”或“不可以”。
“开玩笑的。”楼以璇见不得林慧颜半丝为难。
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正往下坠落的水珠,自圆其说道:“我们四个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好朋友,自当同进同退。”
好朋友。
林慧颜你听到了吗?
你九年前说等我毕业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如今正是践诺的好时机。
“林老师快去会议室吧,中午餐厅见。”
楼以璇说完就转回了浴室,而林慧颜开门走了,走前对她说的是:“楼以璇,不要跟我开玩笑。”
昨晚林慧颜的那句“单凭喜欢是不够的”,她怎会不懂呢?
她就是太懂了,才不忍心逼林慧颜。
就像她不会告诉林慧颜当年她在搬离鸿鼎苑的那天发生了车祸,不会告诉林慧颜她在回国前被母亲单方面地断绝了“母女关系”。
这些她受过的痛,是她自找的,跟林慧颜没有关系。
所以她也不会用尽手段从林慧颜口中“逼”出那些单凭喜欢不够承载的事究竟是什么。
如果林慧颜和她在一起的代价是众叛亲离,是被自己、被最亲的人割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
用双方惨痛换来的爱情还有何意义?
退回去吧。
从此她不再一腔孤勇地往前了,也不再盼着林慧颜能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了。
为了爱一个人而伤了所有至亲的人,那不叫勇敢,叫自私。
虽然有时候,人应该要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但当冲动过后,当激情冷却后,少不了为自己的血气之勇后悔一阵子。
也可能是,后悔一辈子。
她相信林慧颜在心中一定是多次且反复地“权衡利弊”过了。
那么,就这样吧。
林慧颜,我们就这样吧。
这次,是真的就这样了。
……
中午,四人一同在餐厅吃了饭。
这一餐是她们作为“饭搭子”以来,吃得最安静、最食之乏味的一餐。
连她们素来“固定不变”的座位也发生了变动,林慧颜的旁边不再是楼以璇,何欢的旁边也不再是杜禾敏。
——杜老师,我来挨着你坐吧。
最先做出改变的是楼以璇,化解的是四个人的尴尬。
几人没在度假村多做逗留,饭后只休整了半小时就踏上归程了。
楼以璇上车后谎称犯困,戴了耳机听音乐助眠。
杜禾敏也如法炮制,把毛线帽盖到眼睛以下,揣手歪在角落里睡她每天都要睡的午觉。
返程的车,林慧颜开得比去时慢,楼以璇眯着眯着是真睡着了。
不过她放音乐时顺便也上了个闹钟,在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车程时就被兜里震动的手机吵醒了。
按停闹钟,转了转发酸的脖子。
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眠状态的杜禾敏,看不出是真睡还是在装睡。
杜禾敏在开会期间给她偷发了消息——【噩耗!昨晚表白失败,我要被冷处理了。】
楼以璇回她——【同噩耗,我也表白失败了。】
杜禾敏——【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非她不可,那人就是林老师吧?】
楼以璇——【嗯。】
多说无用,她俩默契地没向对方诉苦,也没给对方安慰,各人自扫门前雪。
快到学校了,何欢拍拍杜禾敏胳膊将人叫醒:“杜老师,马上到了,我们就在校门口下车吧。”
从酒店出发时林慧颜说了句——先就近开回学校,再送楼老师。
楼以璇当时不置可否,林慧颜还以为,她认可了她的方案。
可车子刚一靠边,还没停稳,楼以璇就解开了安全带:“就不麻烦林老师绕路送我了,怎么来的怎么回,我打车很方便。”
不等林慧颜、何欢开口,她便推开车门下了地。
弯腰冲车内三人笑道:“林老师、何老师、杜老师,新春快乐,年后见。”
第一个回应她的是杜禾敏:“楼楼,春节无聊的话,记得约我啊。我一个大闲人,随叫随到。”
“好。”
楼以璇绕到车尾,从后备箱取出背包,站在步行道上,好似了无牵挂,故作潇洒道:“好了林老师,你开进去吧。”
她曾在此处和林慧颜短暂地共赏过黄昏与夜幕,今日便也在此处,在另一场到不了的黄昏与夜幕里,将未完待续的省略号换作一个小小的句点吧。
一段插叙而已。
无影的风和有形的云都在流动,时间是不可能静置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向前推移。
而那些花满枝头的“定格”,不论多么繁盛,也终将凋落、萧瑟、泛黄。
逃不过的命运。
几经挣扎,仍是徒劳。
楼以璇的语气在林慧颜听来,平淡得像一杯冷掉的白开水。
比数月前她们雨天去校外吃三鲜丸子米线那天,她递给楼以璇擦手的纸巾时,对方顺口的一句“谢了”还要平淡,让林慧颜辨不出情绪。
林慧颜在后视镜里看到楼以璇转身走了,单肩背着包,没有一次回头。
明明在原地就可以打车,却一秒都不愿多看到她和她的车。
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和魂仿佛都被越走越远的楼以璇带走了,失去心脏的身体,活不了,失去灵魂的躯壳,也如同死了。
很想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很想像昨晚那样不管不顾地吻上去,很想拥吻着楼以璇对她说:也许足够,也许可以。
唯这一件事,八年前、八年后她都缺失信心,只能也只敢说——也许。
忽然左方有车按响喇叭,车窗放下去,是同事。
那人带着探知欲地朝她喊道:“林老师,你们不是挺早就走的吗,怎么也才到啊?”
要搁以前,杜禾敏肯定就帮林慧颜答了。
眼下她郁闷得很。
懒得管。
早知道就该坐右侧了,这样她也能早一步下车,陪楼楼在寒风中多吹一会儿,让她们两个都醒醒脑。
头脑发热都能热一块儿去,她俩这对患难与共的难姐难妹,看来是当定了。
林慧颜没说话,只冲那人点了点头,关上车窗,重新起步往车库开去。
“杜老师、何老师,你们先上楼吧,我去门卫拿点东西。”停好车后,林慧颜没跟另两人同行回宿舍,说去门卫拿东西也不是假话。
上午会议开始前,她在超市下单买了些楼以璇喜欢吃的那款巧克力和润喉糖,以及一些果干之类的送到了保卫室存放。
想着送杜禾敏跟何欢进车库,出来时就在保卫室取走,再让楼以璇拿回家,她春节就缺不了吃的了。
可楼以璇不会要了,和那条围巾一样,她给的什么都不会要了。
杜禾敏、何欢两人错开半步地走回宿舍楼,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杜禾敏默念着楼层号。
到六楼了,她才忐忑地喊了声“何老师”。
何欢站得比她靠后:“说。”
“过完年回来,我还能再看到你吧?你不会因为昨晚就,就……”
就辞职跑了吧。
如果一定要走一个人,她这个始作俑者才该走。
何欢明白杜禾敏的意思:“不会。”
杜禾敏稍稍放下心,可又怕何欢口不对心,使的是缓兵之计,一离校她就没辙了。
侧身紧紧盯着何欢:“你发誓,不骗我。”
何欢没有躲开杜禾敏的直视,脑中浮现出杜禾敏昨夜躲地上举手发誓的傻样,微微笑了下,许诺道:“我发誓,不骗你。”
“再加一句,食言,食言被狗追。”
杜禾敏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不绞尽脑汁想的,差点脱口而出的是——食言变胖子。
昨天下午换完泳衣,何欢似乎挺介意自己长了小肚子,那用“变胖子”的赌约来威胁,多少能起到点作用吧。
但好像这话对身材不美的人又很不礼貌,这才紧急换了说辞。
何欢却笑得比刚才更甚,应道:“嗯,食言被狗追。”
叮。
电梯到达11楼。
杜禾敏还沉浸在何欢那失而复得的笑容里,完全没反应过来何欢在笑什么。
何欢提醒她:“杜老师,你到了。”
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将嘴角的笑意收了回去。
“哦哦。”
杜禾敏慌乱中往电梯外面迈脚,可跨出去一步又反手挡住电梯门,可怜巴巴地问,“何老师,我能做到你说的保持距离,绝不冒昧打扰你,但能不能也请你,趁寒假的时候多把我说的,哎,不是不是,是请你把我昨晚介绍给你的那个相亲对象多考虑考虑?”
何欢不出声,杜禾敏就执拗地用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盯她,似在说——求求了。
“嗯。”何欢应了。
电梯超时倒没什么,她是真怕下一秒,杜禾敏就要“汪汪汪”了。
若无昨晚突发的表白事件,杜禾敏今天是要搭何欢的便车回家去的,可现在,她也只能照搬楼以璇的话术:“新春快乐,年后见。”
“年后见。”
当晚,何欢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纯文字——【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是有罪的。】
杜禾敏推迟了一天回家,在宿舍的小床上“无病呻//吟”。
刷到何欢的动态后,像被打了针镇定剂似的,立即屏住呼吸,大脑也被清空了。
她不爱看书,不晓得这段话的出处。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跟她说,别怀疑了,何欢就是发给你看的。
可这,又是什么寓意呢?
她多了个心眼,给楼以璇发消息问:【楼楼,你快去看下何老师的朋友圈,你看不看得到她最新发的文字动态?就写了乌鸦天鹅的那条。】
发完没守着对话框等回复,她切换到别的软件,搜索那句话所蕴含的深意。
何欢是博闻强识的语文老师,阅书千百卷,杜禾敏很怕自己的思想高度没法与之同频,怕理解不了,也怕理解错了。
【楼以璇:能看到。你是担心“仅对你可见”吧?】
【楼以璇:杜老师,我认为啊,只是我认为,何老师发这句话不是在隐射你我所处的某个小众群体。】
【楼以璇:相反,她是在告诉你,或者说是告诉我们,乌鸦和天鹅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它们本身的价值也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有差异的是它们生存的生态环境,从而致使它们在某些认知观念上有分歧,但这并不妨碍它们产生共鸣,也不会成为它们互相尊重的阻碍。】
【楼以璇:乌鸦不应该因为势单力薄、有违常理而藏拙或感到自卑,更不应该觉得自己不随大众就有罪,就对自己进行贬低批判。】
网络上的解读莫衷一是。
杜禾敏浏览了好几篇帖子都不得真理,不知道自己该信哪一种说法。
楼以璇的消息犹如一针强心剂,让她笃定地往好的方面去想。
不为别的,就为楼以璇和何老师说的话,总是很像。这回也很像,那信楼以璇的准没错。
【杜禾敏:那你说,我要不要点个赞啊?】
【杜禾敏:先前你的每条动态我都点赞了,评论也没少留,然后就成我喜欢你了。】
【楼以璇:怪我?】
【杜禾敏:不怪不怪,这不知根知底,想你给我出出主意嘛。】
【楼以璇:那我的意见是——点。】
【杜禾敏:行,点她!!】
【楼以璇:杜老师,你的爱情攻坚战才拉开序幕。任重道远,勇往直前,加油哦!】
【杜禾敏:那你呢楼楼?】
【杜禾敏:我记得我们才刚认识那会儿,我就问过你一次,这么多年都没结果,就没想过放弃吗?】
【杜禾敏:今天我想再问你一次,这次过后你还要坚持吗?还能坚持吗?】
第59章 最后一晚。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将整个校园罩入一片灰暗之中。
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飘洒下来,落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激起往日的喧闹。
教学楼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往常热闹的教室此刻门窗紧闭,而玻璃窗上挂着一道道细长的水痕,像什么呢?
像画家笔下的线条,也像…楼以璇笔下的艺术。
放假后的第一个雨天,林慧颜撑着那把藏青色的十骨大伞,在人烟稀少的校园里四处“游荡”。
偶尔一阵寒风吹过,树叶和雨帘沙沙作响,诉说着校园的落寞。
食堂里空无一人。
没有了学生排队打饭的热闹场景,也没有了餐具碰撞的嘈杂声,那些在上课日摆放着各种美食的窗口,如今也只剩冷清的玻璃映照着外面的雨景。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不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破坏着这死沉的宁静。
宿舍楼也失去了活力,整个楼道静得让人发慌。只有忽然间亮起又很快熄灭的声控灯在雨中闪烁,像孤独的灵魂在黑暗与光明中徘徊。
偶然看到几名保安撑伞的身影在雨中穿行,冒雨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全方位检查各楼栋的门窗是否关闭,设施是否完好。
“林老师还没回家啊?”张大爷几个大跨步来到美术教室的走廊。
他的伞不像林慧颜手中那把那么大,且其中一根伞骨还折断了,有些破旧,勉强能挡雨。
破伞很湿,张大爷也没收拢,收了再撑开时还得捣鼓,麻烦。
“过两天就回。”林慧颜递出随身携带的一包纸巾,“你手上都是水,擦一下吧。”
“哎,擦了也要湿,没事。”
张大爷没接,摆摆手让她收回去,“对了,我儿子今天刚给我送来了几块腊肉和香肠,是我儿媳妇她们老家自己用土办法熏制的,味道老正了,我待会儿每样给你拿点来,你带回家吃。”
因为要白班夜班轮岗,保卫部、后勤部有不少人都长期住在学校职工宿舍里,是有单独的厨房可做饭的。
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们的家人自然也捎了年货来。
林慧颜刚想说“不用了”,张大爷直接拿话堵她:“不准说不要啊,哪有光收礼不回礼的,除非你和秦小姐没把我当朋友。”
那日从温泉度假村回来,林慧颜去保卫室拿东西,也送了些给张大爷。
说是自己置办的年货,买多了。
张大爷也不是第一次说要拿腊肉香肠给她了。
前两次她都拒绝了,今日张大爷坚持,她再推辞就过于无情无义,只好点头说:“那谢谢了。”
“谢什么啊,除了这,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
张大爷抖抖伞面的雨水,“先不跟你聊了,等会儿可必须接我电话啊。”
“好。”
是了,在他们那一辈人的心里,有家乡味道的就是最好的。
可她的家乡——平新镇,她曾经在那里经历过的所有,记得的所有,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得选,她会选择忘记那里的一切。
甚至,不要出生。
秦凤茹是在林慧颜拿到张大爷送她的腊肉香肠后到学校的,赶巧得让林慧颜打趣她:“你是狗鼻子吗,闻着味儿过来的?”
“什么狗鼻子,我明明是来给某些留守妇女送温暖的好吗?”秦凤茹闻到那股烟熏味,眼睛直往袋子里瞟,手也没放过那袋地地道道的“年货”。
她看着肉砸吧了两下嘴,馋道:“这腊肉香肠的味儿,闻着就比超市里售卖的正宗,哪儿来的?”
莫不是那位楼老师送的?
要不然林慧颜也不能往宿舍里收啊。
“张大爷送的。也有你的份儿,想吃就拿。”林慧颜没哄她,张大爷确实说了,要赶得上秦小姐来,就分她点儿。
没听到想听的名字,秦凤茹失望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我看这都双数的,我们一人一半。”
也就是每人两节香肠,一大块腊肉。
她是专挑了雨天来慰问好友的,怕林慧颜没饭吃,特地去餐厅打包了丰盛的晚餐来。
但从南门开进车库时,守门的人不是张大爷。
林慧颜自觉整理书桌,把电脑和文件都摞好,空出位置给餐盒。
旁边的秦凤茹东看西看,像个侦探似的。她发现书架上的那几朵木艺花不见了,还发现多了好多零食。
哪一样都不是林慧颜自个儿要吃的。
也不是她要吃的。
为了不给林慧颜添乱添堵,让林慧颜专心谈感情,她有一段时间没来学校“烦”她了。
至于住所那边,虽然她有林慧颜家的密码,但其实拢共才去过三五回,毕竟林慧颜自己都极少回去,她去了也是白去。
关于木艺花的去向,秦凤茹本来有点儿想探探林慧颜口风,不过想想又作了罢。
她在朋友圈刷到过楼以璇发的类似的山茶花。
不用问也知道,跟老林的花同宗同源,指不定就是两人儿的定情信物呢。
既然林慧颜说了让她等等,那她就再耐心地等等吧。
到嘴的白天鹅还能飞了不成?
六点多,两人坐下吃饭。尽管用了保温袋装着,但这大冬天的,饭菜也凉得快。
“我就说让你至少买个微波炉放宿舍吧,非不听,这不要那不要的。”
“……”宿舍就这么大点,哪装得下秦凤茹想放的那些东西?
她若松了口,秦凤茹能把全套家电给她搬来。
秦凤茹喝了一口只剩温温热的冬瓜排骨汤后,心里微微不满,胳膊肘撞了林慧颜一下。
“你家里是不是开火了?别住学校了呗,早点回去,家里多方便啊。”
得来的是林慧颜万年不变的淡漠:“没有。”
秦凤茹怒其不争。
买菜、做饭、吃饭一条流水线,多好的培养感情的契机啊!
林慧颜一双妙手,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怎么就不懂扬长避短,牢牢抓住小姑娘的胃呢?
扒了口香喷喷的五常大米饭,秦凤茹又道:“今年除夕的前前一天是情人节,要不要我帮你倾情赞助几条约……节日攻略?”
本想说“约会攻略”来着,怕不严谨,惹来林慧颜抵触,那后面就聊不下去了。
她对自己在林慧颜这儿的“地位”还是有一些信心的,老林若真的谈恋爱了,肯定会头一个跟她说。
没说,就证明还没谈上。
“多吃饭,少说话。”林慧颜不上钩,连话都不接了。
“……”就你木头成这样,谈什么女朋友。
秦凤茹又没事找事地把自己气够呛,闷头吃饭,不理林慧颜了。
吃完把筷子一放,离了座啥也不管。
三菜一汤,林慧颜不想浪费太多,尽力在吃,可最后仍然剩了得有三分之一。
“吃不下就别吃了,没剩多少。怎么,想撑死自己啊?”
秦凤茹有时看她“自作自受”的就来气,走回桌旁,抽走她手里的筷子:“嘴都亲了,干什么不谈啊?你渣还是她渣?我看你们总有一个是渣女!”
林慧颜浑身一震。
渣…女吗?
——感情里不论男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行为都叫“渣”。
原来楼以璇说的“渣”,就是她。
她是很渣,渣了楼以璇。
“你干嘛?”秦凤茹察觉到林慧颜的异样,伸手在她面前晃,“这么不经骂啊?那我算知道了,你们两个当中,渣女……是你?”
别的任何事情她都能不问缘由地偏信林慧颜,但情爱这种事儿,她还真偏袒不了林慧颜。
那日在她婚宴的休息室里,楼以璇眉目含情地蹲在沙发边凝望林慧颜的眼神,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楼以璇对林慧颜,那绝对是正上头。
反观之,她这位闺蜜对人家小姑娘倒不像是多上头的样子。
可若说不上头吧,生日那回抛下她,又抱着她哇哇大哭的林慧颜又是怎么个情况?
“老林啊,你……”
你这个渣女,怎么回事儿啊?
秦凤茹正想多问几句,林慧颜却起身去了阳台。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可无论是好天气、坏天气,无论是晴天或雨天,都照不亮林慧颜的世界,也洗不去她人生的污浊。
三两下收拾完剩菜剩饭,垃圾袋系紧,放去门边,秦凤茹才也走上阳台。
教师宿舍的构造跟学生宿舍一样,阳台上是洗衣槽、洗漱台、置物台,自购的洗衣机都只能放下很小的一个。
秦凤茹不理解林慧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理解她把所有积蓄拿去给父母换了一套新房,也不理解她自己贷款买了房后,却放着好好的大房子不住,非要蜗居在这不足20平的小房间里,一蜗就是八年。
八年啊,这哪是跟学校签的劳动合同,分明签的是“卖身契约”。
“看什么呢?外头没安窗,冷飕飕的,进去吧。”要吹病了,多的事都出来了。
“秦凤茹。”
林慧颜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压回耳后,又捻了一缕,拉至眼前,“你说我们能活到多少岁?”
不到四十岁就长了这么多白发的自己,缺了一颗肾脏的自己,还能有几十年可活?
去年九月中旬染的头发,快五个月了,新长出来的那部分,又有很多醒目的白头发掺杂其间了。
医生说,她的白发主要是先天遗传性,但这两年显著增多,不排除脏腑功能失调导致的早衰症状之一。
毕竟这两种因素她都占了,说不清哪个才是最主要的了。
秦凤茹被她这突然的“伤冬悲秋”给吓坏了。
何止是伤悲,简直像在催命。
“你别吓我啊老林,”她抓住林慧颜胳膊,急切道,“你是,是身体出现什么异常了吗?去年体检不是一切正常吗?”
林慧颜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身体也暂无异常。”
可目前没有,不代表四十岁以后没有。
当人体各器官开始加速衰老,她这具只有一颗肾的身体,会不会比正常拥有两颗肾的那些人衰竭得更快?
会不会没到五十岁,她的头发就全白了,就每天都要靠各类药物来长期疗养?
然而那时的楼以璇才三十几岁,还有大好的未来,还有大好的后半生。
“那个,我,我猜一下啊,你是怕自己的身体不给力,怕到时候她会伤心,怕拖累她,也怕耽误她,所以你明明也喜欢她,却没胆量接受她?”
“不止身体的原因,还有很多……”
“林慧颜我问你,你知道一万年有多长吗?不许计算!”要是林慧颜给她报出个数字,甭管精确不精确,她都得怄死。
“……不知道。”
就算她算出了一万年有多少天、多少个小时,跟秦凤茹这道题干里的“长”也挂不上钩。
“行,再问你一个简单的啊,你觉得你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还是不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
“……开心的时候。”比如,每次和楼以璇吃饭的时间,都过得好快。
“脑子没坏嘛。”
秦凤茹假模假样地给林慧颜理衣服,在她肩头左拍拍、右拍拍,“先把晦气霉气都拍走,再送你一句金玉良言,好好儿给我记住啊,这句话就是——开心一刻抵万年,伤心一刻,万年难抵。”
“……”林慧颜呆立,脑中一遍遍地放映着秦凤茹的话。
“你自己也再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如果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她会伤心多久?如果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觉得她又会开心多久?”
“……”
“话题是沉重了点,不过说都说了,就再多赠送你一句吧——人生苦短,意外很多,及时行乐。”
“……”林慧颜记起了,她们去又见小酒馆吃饭那回,楼以璇也曾说过相似的几句——世事无常,明天会发生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准。
她正是太怕“变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才噩梦缠身。
可是,那晚抱着楼以璇入睡,她竟分不出一丝半点的心神去做噩梦。
甚至都不觉得那是她们的“最后一晚”。
“老林啊老林,我一个多月没来烦你闹你,你真当我傻啊。”秦凤茹长呼出一口气,侧步与林慧颜并肩而立。
“……”
“你房子里那满墙满柜的花儿,那座乐高迪士尼城堡,都跟她有关吧?她的东西你能当成无价之宝供着,怎么她大活人回来都送上门了你不当宝贝哄着抱着,却硬要冷着脸往外推?推就推吧,你趴我肩上哭个什么劲儿?搞得我当初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混……”
“秦凤茹!”被好友拐弯儿抹角嘲弄一通的林慧颜终于在听到心爱的女孩即将被骂“混蛋”时听不下去了。
她没什么底气地低声斥阻道:“你管住嘴,别乱说话。”
“看看、看看,护短都护到这份上了,那还装什么呢装?你再装,我都要劝你出家当姑子了。”
省得她看了闹心。
林慧颜扭头躲过秦凤茹探究的目光,转身返回室内。可秦凤茹不依不饶,脚赶脚地紧跟着她,麻雀似的喳喳不休。
几十幅画,一大座乐高。
结合楼以璇美术老师的身份,再结合楼以璇送的木艺花,很难不把那两样和楼以璇联系起来。
“我说老林同志,你藏得够深的啊,太平洋的水都没你深。我今天反正是赖在你这儿了,你赶紧给我细讲细讲,你们哪一年勾搭上的?”
“我听说她是海归是吧?她这小年纪,啧啧,是你学生啊?”
“不会吧,被我说中了?天木的还是一中的?”
“老林,你挺猛的啊你!”
“咋这么招小姑娘喜欢呢,我比你差哪儿了,怎么就没漂亮小姑娘喜欢我呢?”
“你啊,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了,谈恋爱这方面学学我行吗?年下小奶狗多香啊,多少中年妇女想要还要不到呢?咱们既然有这个福气,开开心心享受当下不好吗?”
“再说了,你俩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两情相悦却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的青春年华,冤不冤?冤不冤?我都替你冤!不,我更替人家楼、楼什么来着……”
林慧颜叹气:“楼以璇。”
“哦对,楼以璇,我替楼以璇喊冤!”
“人家那优越的自身条件,追她的人不得从市北排到市南啊?可人家偏偏就对你死心塌地,你倒好,还傲娇上了。”
“林慧颜我告诉你,没有人不怕死,死亡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终点,是不可更改的结局。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说到死,你以为我就没怕过吗?我怕没怕过,当年陪我熬过来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你怕不是忘了,死过丈夫的,真正目睹死神降临、真正被死神日夜摧残凌虐过的,是我啊林慧颜。”
第60章 消失不见。
说到已故多年的亡夫,秦凤茹也绷不住,声音隐约带了点哽咽。
从书架取了书正打算翻阅翻阅的林慧颜,听见秦凤茹的话风陡然一转,心也抽了一下。
她搁下书,回身想给秦凤茹一个安慰的拥抱。
秦凤茹却不领情地抬手抵开,垂下眼:“当年你宣称要奉行独身主义,很多我憋着没跟你说的话,现在说,正合适。”
“说来矫情,他走了六年快七年了,他走后,二婚前我也谈过两三个了,但我对他的感情和对我跟他婚姻的想法始终没变。”秦凤茹抬眼看着林慧颜。
眼里有晶莹在滚动。
看得林慧颜也动容,也有些眼眶发*热。
十几年的爱情长跑,从校服到婚纱,秦凤茹跟那位的感情有多牢固、有多忠贞,她是最有力的见证者。
“即便提前就知道他是早死的命,但只要老天安排了我跟他遇到,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他,还是会跟他结婚,还是会守着瘦骨嶙峋的他,无怨无悔地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老林,爱情是无私的,也是自私的,无私在于你会希望她过得比你好,自私在于,你也会希望跟她一起过好的那个人是你。我就不信你没这么想过?”
林慧颜的表情在说,她想过。她也的确想过。
人一旦心有所属,怎么可能会不想要和对方终成眷属呢?
“所以老林,没有什么是比相爱的两个人冲破万难相守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了,哪怕时间有限,哪怕有个人注定了要先走,只要相守过,这段爱情就已经圆满了。”
相爱。
相守。
圆满。
爱情最大的缺憾不是一个人先走,而是两个人没能相守。
秦凤茹话里想表达的想告诉她的,是这个吗?
“你……”林慧颜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
秦凤茹狠吸鼻子,拉了书桌配套的椅子坐下,边抽纸巾边说,“我不像某人,只会躲起来哭。给我倒杯水,嗓子都要冒烟了。”
“……”
“要热的啊,加一勺蜂蜜!”
父母除外,林慧颜也就劳心劳力地伺候过楼以璇跟秦凤茹两个人。
她听从秦总吩咐端来一杯蜂蜜水:“给。”
本以为秦凤茹喝了水就该消停消停了,熟料又听她乘势续话道:“难得我俩在感情上有了能共同探讨的话题,再跟你说说我的第二春吧。”
……
2月13日,林慧颜赶在法定春节假期的前两天回了父母家。
和爸妈一块儿亲力亲为地做大扫除,贴春联,上街采买家用的和拜年要用到的年货,为过年做准备。
2月14日,情人节。
早上正吃着饭,周春萍就直截了当地问女儿:“网上都在说今天是个什么节的,你过不过啊?出去过吧,晚上,唉,明天回来也是一样的,后天才除夕……”
“妈,我一个人,不过节。”
“真不过啊?”周春萍急得很,咋的还一个人呢?
“不过。”
“唉!不过就不过吧,那我们在家包饺子,让你爸到菜市场买点儿新鲜的肉和菜,冰箱里那些留着春节那几天吃。”
“我去买吧。”
“你坐着!”周春萍把女儿按下,冲她们对面的林家忠打手势道,“吃完了就快去,肉两斤,饺子皮买三斤吧。菜的话,慧颜啊,你那个,就你那个,她喜欢什么馅儿的?”
“……”
“问你话呢?你不知道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香菇。”
“这才对嘛。”周春萍又转头指使道,“听到咱女儿说了吧,要香菇肉馅儿。”
林家忠赶忙把最后一口热粥喝下,嘴都没擦就挪脚道:“听到了听到了,买肉,买香菇。”
他家就没包过香菇肉馅儿的饺子。
晓得好不好吃哦。
走到门口,林家忠开门前顿了顿脚:“确定只要香菇肉馅?要不韭菜肉馅、莲藕肉馅、荠菜肉陷都来点儿?”
周春萍又推了推女儿:“你爸问你呢?不重样的都来点儿?兴许……”
“她不吃韭菜。”
“韭菜的不要!”周春萍大声传话,“要也行,你自个儿包,自个儿吃,我们几个可都不爱吃啊。”
“……”林家忠吐出一口闷气,这家里是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母女俩清理完餐桌,林慧颜到阳台上晒太阳。
顺便给母亲养的花浇水。
母亲却拿着她的手机走了过来:“慧颜啊,那,那什么,你手机里有没有照片啊?”
“……”林慧颜差点把茉莉给淹死。
“哎呀,你别糟蹋我的花儿。”周春萍拿手机换走水壶,抓着她手腕,“我不管啊,凤茹都看见过了,我也要看。我是你妈!”
“……”果然,又是秦凤茹搞的鬼。秦凤茹又给她妈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我就看看,就只看一眼,保证什么都不问。”
“妈,没有的事,你看了又有什么用?”林慧颜有生以来最不敢求也最求不得的人,莫过于一个楼以璇。
“怎么没用了?你一个认死理的,你认了她,那不就一辈子都她了。”
周春萍为了女儿的幸福也是操碎心,不惜放狠话道:“你让我看一眼,看清了有这么个人,我日后才能瞑目。”
“妈,秦凤茹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要你管。”周春萍随手把水壶扔回台子上,没好气道,“你就说给不给我看吧。”
能不给吗?
都说出“瞑目”这种话了。
林慧颜沉了沉气,与母亲四目相对,败阵道:“给你看。”
周春萍的脸变得比三月天还快,盯着女儿的手机,兴奋得像个讨到糖果的小孩:“那你快呀,快。”
“你别跟爸说。”
“不说不说。保证不说。”
林慧颜解锁手机,调出微信收藏里那张四人合影。
可还没等她解释这张照片的来历,周春萍就把手机抢过去了。
生怕她反悔不给看似的:“呀,是合影啊,你们几个,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哪个是她呀?”
“……”
林慧颜伸手想指给她看,却又被她阻止,还偏了偏身护着手机:“等等、等等,你先别讲,我来猜一猜,看看妈猜得准不准。”
她也不是没向秦凤茹打探过,可秦凤茹该说的说不停,不该说的嘴也紧,就只吊她胃口地说了句——长得像仙女就对了,配我们老林,天造地设。
仙女是怎么个“仙”法?
她看仙侠电视剧里那些动不动就被称为上神、上仙的女演员,飞来飞去的,也没几个真的“仙”。
电视里都不仙,现实里能有多仙?
照片里另三个女人都是长发,最高那个看着清爽,扎了头发那个看着温柔,长卷发那个看着秀丽,笑容也最甜。
非要用“仙”来形容的话,这全都穿一身休闲装,短袖长裤,她实在没法儿跟仙女联想到一块儿。
周春萍挨个儿记了三人模样,又在脑中分别把她们三个跟自家女儿凑对比划了比划。
女儿是个寡淡的,面冷的。
那,跟女儿肩挨肩这个小姑娘最配了,面相也最配。
如是想着,再一看,她俩脑袋都微微偏向对方,这不就有迹可循了吗?
但就是……
“慧颜,她多大了啊?”周春萍没说照片上她指认的是谁,可这问题一问出口,林慧颜便知母亲猜对了。
“妈,你保证了不问的。”
“哎,妈没,没觉得她年龄……哎呀不是,瞧我这嘴。”
周春萍语无伦次,好多话想问,可自己又说了保证不多问,真是被话给憋死了。
她递回手机:“是挨着你站的这个小姑娘吧?你们四个,唉,好好好,我不问,什么都不问。你指一下。”
非是她对女儿不关心,是知道越少,才越保险。
林慧颜拿回手机:“不用指了,你猜得对。”
“……”这么小,女儿是担心她们两人年龄差距大,对方父母会横加阻拦?
难怪凤茹让自己多给女儿一些信心,多撺掇撺掇女儿勇敢追求心上人,少想些有的没的。
眼看着女儿就要进屋,周春萍将人拽住:“咱年纪大有年纪大的优势,你成熟稳重,有房有车工作稳定,铁定能把人家小姑娘照顾得妥妥贴贴是不?”
“……”妈,你要不要重新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
“存款,你存款不多是不是?不怕不怕,妈这儿有,妈都给你,绝不会亏了人家。”
“……”
“拿出你的胆魄来呀。”
周春萍两只手齐齐抓住女儿胳膊,无比恳切又心切道,“慧颜你听妈说,你好得很,真的,特别好!在家有孝心,在外有名望,我若有儿子,不不不,不管我有女儿还是儿子,反正我要是有机会挑儿媳,那我也一定要挑你这样儿的。”
“……”
“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什么都闷在心里,妈要怎么帮你呢?”
周春萍急得都想撬她嘴巴了,“你如果是怕老家的人知道了会来寻你们麻烦,那,那你们就去外地定居!我和你爸身体都还算硬朗,我们两个老的相互照应,不需要你操心。你操持好自己的人生大事,让我们宽宽心,比让我们吃多少补品保健品都强。”
又一次,林慧颜在母亲这儿感受到了最朴实无华的母爱,暖彻心扉。
她拥住母亲:“好了妈,我知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要行动呀!行动起来,赶在妈老年痴呆前,让妈再多个女儿行不行?”
“……”
林家忠买了很多东西回来。
一上午的时间,三种口味的饺子,三人齐心齐力,包了有整整两百多个。
香菇肉馅儿的数量是最多的,也是一个都没让林家忠上手包的。
主要是包饺子技术烂,包出来的饺子没眼看。
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周春萍把香菇肉馅儿的全都用饺子专用存放格储存,避免粘黏。
“还好你宿舍有冰箱,年后你都拿去学校吧,给你朋友吃。这袋是莲藕肉馅和荠菜肉馅混装,凤茹来拜年的时候,别忘了给她啊。”
每年她会包好几次饺子,有富余的,撞上了,就会拿些给秦凤茹,秦凤茹也喜欢吃她调拌的饺子馅儿。
她的厨艺手艺,吃过的就没一个说不好吃的。
晚饭后,林慧颜回房,望着自己拍的照片上满满一盒香菇肉陷饺子出神。
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想把照片发给楼以璇,想对她说——【给你包了饺子,是香菇肉馅的。】
或者发——【香菇肉陷的手工饺子吃吗?年后带给你。】
但她这类的示好,算什么?
她想对楼以璇好,控制不住地想对楼以璇好,像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爱。
可于她,爱一个人不难,把全部的爱给出去也不难,难的是如何与自己带去的、与爱相随的痛和苦共存。
以及如何说服自己……
只管用尽全力地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只管去享受和爱人在一起的当下的开心,而不管其他所有。
这些事原本该早点想清的,也不至于如今重逢,剪不断、理还乱。
而之所以回避了八年,是去年夏天之前,她就没想过还会和楼以璇见面,尤其几年前的那场手术过后,就更没想过了。
意外很多。
真的很多。
林慧颜没发消息,照常刷了下朋友圈,仍旧没有楼以璇的新动态。
自放假前发了一张烤全羊图片说【好吃】后,半个月了,她都没再看到楼以璇发布新的图文。
此前是在自己朋友圈里刷,万一是看漏了呢?
于是她从对话框的头像点进楼以璇的朋友圈,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照片或文字。
可她不但没看到新的图文,连那条置顶的“花开了”都已消失不见。
空白一片的朋友圈界面上,只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系统提示语,短短十几个字却如乱箭齐发,一箭接一箭地划破冷空气,直直地射向了林慧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