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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不怕他心脏顶到嗓子眼。

    “该就寝了。”

    轻纱薄帐一层接一层荡开又垂拢。

    蔺青阳抱着南般若,大步踏向帘幔深处的象牙骨木雕纹拔步床。

    他并未给她解毒。

    她感觉自己僵得好像一块木头,但其实身体仍是柔若无骨的,被他打横抱起时,手臂如水一般流坠在身侧。

    她被他压进床榻。

    象牙与骨木色泽清冷,饰银。

    床帐是深青绡纱,点点烛火透过帐影,也失了温度。

    南般若可以想象出蔺青阳独自一个人睡在这张阴冷床榻上的样子——活像一只孤魂野鬼。

    “铛啷。”

    他的手不知道触碰了哪里,榻间响起冰冷的金铁碰撞声。他漫不经心瞥过一眼,抓来一条细长的寒银链,“叮”一声环扣在她腰间。

    烛影在帐幔上摇曳。

    南般若满头青丝散落在枕边,她仰着头,吃力地望向他。

    “你……”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不

    /:.

    知道嘴里还有未曾吞咽的藕粉。

    藕粉莹润剔透,含在她鲜红的唇舌之间,似云霞,如玉露,泛着星星点点潋滟的波光。

    蔺青阳视线掠过她微启的唇瓣,眸色倏地转深,缓缓抬手,探一根手指,拨弄她的唇。

    “我做的藕粉,有这么难以下咽?”他阴恻恻问她。

    南般若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方才在案桌前,他喂她吃了许多藕,两只大手捏着她的脸,一下一下帮她咀嚼,然后命令她吞咽。

    即便尝不出什么味道,她也尽力配合他,乖乖吃了他亲手做的全藕宴。

    藕粉她记得。

    烟雨色的藕粉,质地莹润稠密,他用木制的小调羹喂给她吃。

    他填一口,她便吞一口,整碗都吃完了。

    此刻他又在说什么藕粉?

    在她迷茫时,他的手指已在她唇间反反复复搅动,沾满了润泽的清光。

    触碰过她唇舌,连藕粉也仿佛染上了艳丽的颜色。

    “南般若。”

    他倾身覆到她耳畔,一边弄她的唇,一边如恶鬼耳语,“猜一猜,我会把解药藏在哪里喂给你?”

    她的听觉消失了七八分,听着他的声音,像是闷在水里。

    “啊,”他纠正自己的说辞,“应该这样问才对,猜一猜,我会不会把解药藏在哪里喂给你?”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恶意的、深黑的火焰。

    嘴角笑容却逐渐淡漠。

    他似乎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给她解药,或者干脆放手让她坠入永劫无间——所有爱恨就此终结。

    她艰难侧过脸,对上他阴暗的视线。

    她轻声开口:“你会给我。”

    “哦?”他蹙眉摇头,冷笑,“这么自信我舍不得你?”

    说话时,他的手指仍在她唇齿间游移。

    她望着他的眼睛,嘴唇轻微翕动,像在吮吻他手指一样,发出只有床榻上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因为那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神色微顿,眯起阴冷漆黑的眸。

    “你说得对。”他若有所思,缓缓撤回手指,搭在自己薄唇之间,用牙尖一下一下无意识般啃咬,“此刻你家人都好好的,你若是成了傀儡,将来就算杀掉他们也吓不着你了,我岂不是很吃亏。”

    他这副凉薄的、冷血的、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南般若心中无比踏实。

    蔺青阳就该是这样。

    他很不高兴,淡淡瞥她一眼,语气极其恶劣:“这样好了,什么时候我弄出来,什么时候再喂你吃。”(吃解药)

    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

    南般若艰难扯了扯唇角:“随你。”

    在他沉重坚硬的身躯覆下来之前,他先把一根手指再次抵进她的牙关。

    南般若被迫张开嘴。

    在她唇间浸润过,清淡的藕粉也染上了稠密的浓香。

    他肆无忌惮弄出声响。

    手指在她口中搅动、刮蹭,然后往她嫣红的唇瓣上涂抹一道道润泽的水光。

    他的眸光越来越黯,黑沉沉盯下来,令她心悸不已。

    她并不惧怕和他做那样的事情,此刻却另有一种本能的、原始的恐惧,仿佛被野兽咬住喉管。

    “刺啦!”

    他单手一扯,她的衣袍应声碎裂。

    拽到腰间,忽然卡住。

    他没分心去看,幽暗的眸子仍紧盯着她的嘴唇不放。

    随手拽了几下仍然没能拽掉,他终于微露不耐,垂眸瞥下一眼。

    原来布条卡在了她腰间的银链上。

    南般若也循着他的视线往下望。

    碎掉的衣袍半挂在身上,肌肤似玉雪芙蓉,在帐间若隐若现。那一条细细的银光就像一道防线,守住了近在咫尺的诱人风光。

    他随手用来束缚她的银链,此刻反倒碍了他自己的事。

    蔺青阳气笑。

    即便如此,他也没腾出另一只手来帮忙,只勾着唇角,沉沉喘着笑,单手把那件破碎的衣袍一截一截扯出去。

    银链叮铛,卷卷放放。

    很快,所有的碎布都被掷出了帐帷。

    她像一朵玉雪无暇的花,盛开在阴冷的象牙骨木床榻上。

    蔺青阳覆下来吻她。

    她虽无感觉,唇瓣却早已被他摆弄得嫣红。

    清新的藕香被她自身的香味浸透,莹润,缠-绵,香-艳。

    他重重咬住她的唇,冰冷坚硬的牙齿轻轻摩挲,犹豫要不要把口中娇嫩的花瓣刺破,揉出更加鲜甜的花汁来。

    那根手指总算撤离她唇齿,不轻不重地压在她唇角。

    南般若任他亲吻。

    肢体麻木,她的情绪也变得抽离。

    她静静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蔺青阳生得好,距离再近也看不见什么瑕疵,鼻是鼻,眼是眼。

    他的眉骨与鼻骨最是硬挺,撑起一张好看得野心勃勃的脸——他骨相好,越是看不清,便越显得他漂亮。

    都说爱屋及乌,她却没有恨屋及乌。

    即便对他有一万个杀心,她也始终承认他生得极好。

    当年初见,虽不算是一见钟情,但也像戏本子里写的一样,第一眼便感觉此人很熟悉,仿佛早已在梦中相识。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运气爱上一个好人。

    她望着他,视线越来越模糊。

    蔺青阳反手扔掉身上湿漉漉的衣袍的时候,不经意挡住她眼睛。

    当他放开遮挡她视线的手,她发现他身上的湿衣裳不见了,藏在底下的东皇法衣也不见了——他不想让她发现。

    扔了衣袍,再无阻碍。

    蔺青阳侵入的时候南般若并不知道。

    直到帐顶晃动越来越厉害,她这才恍然,轻轻吐气“喔”了一声。

    不死药已经快要把她变成一个木头人,她只怔怔想着,依着他从前的速度,怕是来不及喂她吃解药。

    不知过了多少。

    蔺青阳翻身坐起,然后拎着那条银链把她提起来,把她抱在他身上。

    大约是激烈的。

    她见他手背上浮起青筋,抓扯银链的指骨一下一下泛着白。

    她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不是黑也不是灰,而是一片虚无。

    她抬了抬手,几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手指和手臂的存在。

    蔺青阳离她这么近,她感受不到他的体温,也闻不见他的味道。

    她的五感马上就要彻底消失,很快,她就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永远不得解脱。

    他当真不想救她吗?

    “蔺青阳……”她的脸正仰起来朝着帐顶,她无声呢喃,“我要死了。”

    腰间银链一紧。

    她被拽向他,眼前画面消失之前,她看见他低头咬住她唇角。

    *

    “这是……哪儿?”

    南般若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蔺青阳第一次把她带进宫中,他安排她住进一座没挂牌匾的宫殿。

    位置不远不近,不热闹不偏僻,不简陋也不华丽。

    南般若看见宫道上悬着丧幡,又遥遥听着金台方向有诵经超度的声音,便询问了身边宫人。

    宫人不敢不答,遮遮掩掩,含糊其词告诉她,是太后薨逝。

    南般若怔神片刻,反应过来——蔺青阳的母亲死了。

    她是个不善良的人,听到他死了娘,她心中一阵窃喜,立刻便有了一个小小的报复计划。

    等到蔺青阳来看她,她故意一句句出言“安慰”他。

    “太后死了,帝君一定很伤心吧?”

    “再怎么难过,帝君也要保重自己身体。”

    “若是实在思念太后,要不读一读这本慈母经?”

    蔺青阳被她弄得一脸无奈。

    他握着她肩膀,笑吟吟对她说:“般若的心意我明白。我无事,真无事——般若不信?”

    南般若一意孤行,继续戳他的心:“帝君不用强颜欢笑。听闻太后与帝君早年相依为命,孤儿寡母,感情深厚……”

    蔺青阳忍无可忍,低头用嘴堵住她的嘴。

    南般若心惊之余,想到这是丧期,他这样做,难道不是

    大逆不道?

    那时候的她实在天真,以为勾着他、纵着他在太后丧期做坏事,他就该受到天罚,遭遇某种不可知的报应。

    于是她故意迷离了目光,引诱他破戒。

    在此之前,蔺青阳花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唤回她的求生欲,给她养回了几分精气神。

    木头美人突然变妖精,虽然居心不良,却着实叫人热血上头。

    他反客为主,狠狠咬住她的唇,把她推上卧榻。

    整个丧期,蔺青阳留连她的宫殿,没日没夜,颠鸾倒凤。

    床榻,案桌,窗畔,浴池。

    她放任自己,用尽全力缠着他、酣畅淋漓报复他。

    “太后死了帝君还……唔!”

    “太后死了……唔!”

    “太后死……唔!”

    “太……唔!”

    每一次她颤着双腿送他离开,总忍不住抬头望天,双手合十,拼命祈祷他被雷劈。

    结果蔺青阳一直没被劈,反倒与她玩起了更多花样。

    南般若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便是那一阵,他将她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深究了一遍又一遍。

    她身子骨太弱,他多少也知分寸,只要她当真是受不住了,他便会低头咬住她的唇角,嗯一声,潦草结束。

    这是一个好习惯。

    这个好习惯,他一直保持到死。

    *

    昏睡过去之前,南般若见蔺青阳低头来咬她的唇角。

    刻入骨子里的习惯,让她轻叹一声,安安心心陷入深眠。

    梦回那段荒唐的日子,她与蔺青阳几乎形影不离。

    呼吸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像某种华贵厚重的沉水香。

    “铛啷,铛啷,铛啷……”

    耳畔不停回响着清脆的碰撞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梦中的感受延续到她醒转。

    南般若睁开双眼,视线仍然有一点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像是闷在水中。

    “铛啷,铛啷,铛啷……”

    银链好像在冰泉里面响。

    她的身躯前后摇晃,低下头,看见蔺青阳曲一条腿闲懒斜坐,单手挽着那条银链,一下一下,缓而沉,将她拽向他。

    她恍惚与他对上视线,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他问。

    她轻嗯一声,抬起手,扶住他劲瘦坚硬的胸膛。

    指尖下纵横交错的是她用小金刀刺伤的痕迹,触感很钝,他的温度也感受得不甚分明。

    药效还未彻底解除,倒也不是全无知觉了。

    身体隐有不适,闷的、沉的、心口有点硌,感受难以言说。

    蔺青阳忽然松开手中银链。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她的身躯失去牵引力道,缓缓往后仰倒,跌进一片滑凉的织锦绸缎中。

    突然袭来的空虚感让她喟叹出声。

    他俯身逼近,她迷茫地望进他的眼睛。

    “南般若。”蔺青阳目光阴沉,“你是真不怕我。”

    她只颤了颤眼睫。

    恢复知觉之后,她感到身体很累,一动也不想动,连话也不想说。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折腾了多久。

    蔺青阳勾起唇角,露出个瘆人的笑:“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在榻上不能把你怎样?”

    他往前压了压。

    坚硬沉重的身体就像一座山,覆下来,让她呼吸都困难。

    她张了张口,若有似无闻见了清新的藕香,但更多的是蔺青阳独特的气息——她口中的藕粉已被他吃得一星不剩。

    他恶意满满逼近她。

    随着他动作,她听见了金石碰触的轻响,那声音是从腰间银链处传来的。

    他似乎正用一把刀,缓慢擦过那条细链。

    刀锋倾斜着,泠泠作响,危险抵向她。

    她低头去看,视线被他瘦而坚实的胸膛阻挡,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知那刀刃陷进她的皮肤,压迫她的胃,继续再往上抵,观其势,似是要斜着插-到-她的心脏里面去。

    “叮、叮、叮。”

    银链持续发出擦响。

    南般若的感官仍然有些迟钝,直到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她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没刀,那不是刀。

    她的瞳仁一点一点收缩:“那是你……”

    她感官真是太迟钝了,一时竟没认出来。

    他微微偏头盯向她,眼瞳黑得瘆人,语声坏入骨髓:“以为般若胃口小,吃不下,从来也不曾勉强过。”

    她睁大双眼。

    “今日方知。”他笑着贴上她的唇,“撑一撑,原来都能吃得下。”

    南般若:“……”

    他说的明显不是藕宴啊?

    她的眸光和嘴唇隐约有一点发颤,当他撑起身体,带动银链发出清脆碰撞时,她下意识蜷缩自己,拒绝他靠近。

    他单手握住她整个下颌骨。

    她被迫张嘴和他亲吻。

    “唔……”

    他腾出一只手,抓住银链,在手背上随意绕过两圈。

    大手一紧,将她拽近。

    她呼吸急乱,手指无力地推拒,却只是徒劳。眼睁睁看着自己深陷,眼角冒出了小小的泪花。

    所幸不死药还未彻底消褪,她的感知并不清晰,只是闷的、沉的。

    舒适的空虚的感觉荡然无存。

    她想退,却退不开。

    蔺青阳坐起身,“叮”一声清脆响动,她也被带进了他的怀抱。

    她陷到渊底,目光迷茫,微有些惊恐地望着他。

    他比金莲还可怕。

    ……,……!

    ……,……。

    帐外燃烛噼啪,一寸寸矮下。

    南般若昏沉睡过去又醒来,耳畔响彻清脆的银链声,反反复复,不知时辰。

    终于在某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蔺青阳的怀里。

    他抬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把玩她的乌发。

    南般若没装睡,轻挣一下,抬眸看他。

    这是他脾气最好的时候,叫他杀人他都懒得动。

    他果然懒淡瞥下一眼,薄唇轻扯,嗤道:“药效没过,便宜你了。”手指挑起她下巴,他凑近,恶声恶气问她,“感受如何?”

    沉默片刻。

    南般若如实说道:“心脏顶到嗓子眼了。”

    这个答案蔺青阳是万万想不到。

    他顿住,阴冷瘆人的黑眸里浮起一丝清晰的错愕,片刻,他实在憋不住笑,乐不可支地把她搂到他身上,低低笑个不停。

    南般若很快就察觉到了他身体在变化。

    她身躯发紧,心脏惊悸,不动声色找话与他说:“刚才我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他敷衍地嗯着,大手往下移,摸到那条银链,手指搅了搅。

    “叮、叮、叮。”

    南般若尽力让自己语声平稳:“太后薨逝那会儿,我故意在你面前一直提她,以为能让你伤心。其实你根本不伤心,你那时怕是偷偷在心里笑话我吧?”

    蔺青阳动作一顿。

    他也想到了好玩的事情,闷声笑起来:“瞧你那笨样。”

    虽在说笑,他却没有放弃本来的意图,手指仍然危险地绕着那条细链,把它缠到指间。

    南般若一脸好奇:“你和你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蔺青阳无声轻啧。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点着银链,发出轻微的“叮叮”声。

    他终于还是大发慈悲,懒声反问:“你先猜一猜,我是怎么让他喝下的不死药?”

    南般若眸光微动,知道他说的是这一世的蔺青阳。

    她思忖片刻。

    “像你这样阴险狡诈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肯定不会随便乱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她故意夹带私货骂了他一句。

    蔺青阳笑着嗯了声。

    她试探道:“你既然这样问,那……便和你母亲有关了?”

    他夸她:“般若真聪明。”

    “你借你母亲的手,骗他喝下了不死药。”南般若沉吟,“她让他喝,他就喝,说明他很信任她。”

    她缓缓点着头,下意识推出了另一个结论,“这个时间点的你,很信任你母亲。”

    刹那间,床榻里的空气变得阴冷。

    蔺青阳脸上笑容倒是更加灿烂,他凑近,语气跳脱地怂恿她:“再猜猜!”

    南般若感觉到他的手指松开了那条银链。

    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有种前狼后虎、进退维谷的危机感。

    此刻已无退路,她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聊下去:“所以,前世在你很信任她的时候,她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严重到让你杀了她。”

    他偏头打量她。

    目光很奇怪,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正在打量猎物,又仿佛带着些莫名的怜悯。

    南般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若是按照时间推算……”

    前世发生的这一次“背叛”,时间应该是在她父母出事之后、蔺青阳登基称帝之前。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你那时受了重伤。”

    宫中与她父母那一战,他也伤得不轻,所以他故意金屋藏娇,脱离旁人视线。

    “你很谨慎,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她迟疑着望向他的眼睛,“你告诉了你母亲?她出卖了你?联手旁人,对付你?”

    榻间一片死寂。

    半晌,他突然伸手握住她后颈和脑袋,把她拉到近前。

    “猜对了!”他凉凉笑着问,“想要什么奖励?”

    她见他眼底翻涌着阴暗而恐怖的潮水。

    他语气越平静,越是叫人毛骨悚然。

    她丝毫也不怀疑,他下一句就会说出“奖励你去死好不好”这样的话来。

    后背微微发凉,她尽力保持平静。

    “我不要奖励。”她道,“这种事,没什么值得奖励的。”

    “嗯?”他缓慢地偏头凑近,眼睛里闪动着探究和审视的暗芒,一错不错盯着她,“我遇到这种事,你都不幸灾乐祸吗?”

    南般若摇头。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她的声音很轻,“我不愿意想象血脉亲人之间的背叛,想一想都会心如刀绞。”

    他盯着她。

    薄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眼眶有一点细微的抽——动。

    眸中翻涌的黑暗情愫复杂到难以言说。

    许久,他的气息逐渐平复。他轻啊一声:“好吧,那就奖励你的家人好好活着。”

    她吃惊地分开唇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傻了吗。”他很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她的脑袋,命令她,“谢恩!”

    南般若愣愣地:“……哦,谢恩。”

    蔺青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床榻危机成功渡过。

    抱她下床之前,他抬手点着她鼻尖,一本正经告诉她:“别在脑子里编排那些恶心人的温情戏码,他喝那碗不死药,只是不耐烦谢瑶在耳旁一直聒噪。”

    南般若从善如流:“知道了。”

    这一世的蔺青阳,可真是个倒霉鬼。

    怎么就遇上了他自己?

    *

    虽然假装若无其事,但回忆那段往事显然败坏了蔺青阳的兴致。

    二人共浴,他也没做多余的事情。

    抱她离开浴池,外间已摆上了丰盛的膳食。

    她身体疲累,毫无胃口。他把她放下,她便软软倚在椅背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他进了些饭食,淡淡瞥她一眼。

    “怎么不动?”

    南般若懒着身,拿起筷子,一看桌上,都是些精致的摆盘。

    她恹恹道:“这些东西上辈子都吃腻了,看着就没胃口。”

    蔺青阳低低笑起来。

    “还想吃我做的菜?南般若,你已经错过了,有些东西,错过便再不会有。”他用两根手指捏住她下巴,唇角带笑,语气冰冷,“我若还像之前那样待你,昨夜我用真心换来的背叛与杀戮,又算什么?”

    她动了动唇,无话可说。

    轻嗯一声,垂下眼帘,用筷子挟了距离她最近的一道清炖酥肉,放进口中,慢慢地嚼。

    他松开钳在她下巴的手指,看着她艰难地咀嚼吞咽。

    眯眸,冷笑。

    她咽下口中的酥肉,伸出筷子,犹豫片刻,挟了另一道吃起来和酥肉没有任何区别的素豆腐。

    放入口中,一下一下慢慢地咬。

    他冷冷盯着她。

    南般若吃这些东西,本就味同嚼蜡,又被他这样盯着,简直如芒在背。

    她勉强进了些,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他扫一眼她吃过的东西。

    这么点分量,就连蚂蚁也喂不饱。

    他冷冰冰扯了扯唇角:“爱吃不吃。我不会再给你做菜。今后再也不会。”

    他拂袖而去。

    *

    南般若不知道蔺青阳出去干什么坏事。

    她歪在窗榻歇息了许久,养了点力气,起身四下走动。

    东君府她没住过。

    卧房外面是一处大庭院,沙石地面,只种了两株耐旱的大树,想来是他平日练剑的地方。

    环视四周,没有发现看守她的护卫。

    她顺着游廊往外走,偶尔遇见府中侍者,见到她,屏息敛袖立到两侧,恭恭敬敬唤她夫人。

    穿过两处月亮拱门,又过一处垂花门,一路畅通无阻。

    偶尔她能感觉到被窥视。回眸,身后空无一人。

    她继续往前走,中途故意向一个侍者问路:“府门从哪儿走?”

    侍者恭谨垂着头,认真为她指路。

    这座府邸实在很大,穿过庭园,越过水榭,她疲累的双腿隐隐有一点发颤。

    距离大门越来越近,身后阴冷的注视也越来越明显。

    暗中窥伺,如影随形。

    再往前,她顺利看到了东君府的大门。

    前庭很热闹,一个身量细高,肩背微勾的绸衣青年正在指着鼻子骂人。

    南般若狐疑,谨慎地停在廊下。

    就听这青年高声叫嚷:“寡人微服私访,来见东君,你什么东西,也敢拦寡人去路!滚远点!”

    天佑帝,宣赫。

    南般若错愕,视线一转,在宣赫身旁又看见了一张熟面孔。

    宣姮也来了。

    府中管家小跑着迎上前:“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东君现不在府内,您请到堂上稍坐,小人这便使人去寻。”

    宣赫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嗯,去罢。”

    他大步往前走,宣姮小步随在他身侧,头顶步摇乱晃。

    宣赫啧一声,偏头提醒她:“注意点仪态,你当这是你宫里哪?”

    宣姮噘起红唇:“我堂堂长公主,亲自上门来求着给人做平妻,阿兄,我也委屈!我想嫁他,那是做正妻!做嫡妻!”

    “有什么办法?他都成了亲了。”宣赫也很不高兴,“你什么身份,只要进了门,还不是随便压着那个南般若,她算什么东……”

    宣赫忽然哑声,脚步定住不动。

    他看见了站在廊下的南般若。

    只见宣赫两眼发直,嘴里缓缓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什么人?!”

    嘴上问着什么人,眼睛里却分明写着“神妃仙子”。

    南般若敛衽,浅浅见礼:“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我就是南般若。”

    宣赫点头:“好名字,好听。”

    宣姮脸色大变:“你就是南般若?!”

    宣赫:“她就是南……嗯?!南般若!”

    瞳孔惊颤,不敢置信。

    南般若行过礼便想离开。这一世她与宣赫宣姮是初见,但她太了解这两个人的德性了。

    正要转身,听见宣赫阴声叫了起来:“你——你见到寡人,也不上前跪拜?你这是在藐视寡人吗?你好大的胆子哪!”

    南般若叹气。

    她很少鄙夷一个人,宣赫正在其列。

    她知道宣赫此时的心思——见色起意,知不可得,便想要折辱。

    宣赫一发难,宣姮立刻兴奋起来。

    “来人,”她吩咐左右,“把她给本宫押过来!”

    身后大太监不禁抹了把冷汗,小心提醒这两位出门从来不带头脑的主子:“她是东君之妻。”

    宣姮瞪道:“你没听见这是陛下的意思?还不去!”

    大太监嘴角胡乱抽搐。

    这要是单磕个头也就罢了,就怕这两位不会轻易放过,还能闹出事来。

    大太监情急:“不可,不可啊……”

    真是不怕主子坏,就怕主子蠢。

    几名如狼似虎的太监已经冲向廊下。

    这些人

    身上都有功夫,惯会揣摩主子的心思,此刻逼近南般若,手掌已暗暗成爪,抓住人,立时便会狠手卸下她的胳膊。

    风声愈近。

    南般若虽然不怕,瞳孔难免微微收紧。

    太监五大三粗,鼻孔张大,呼哧呼哧喘气的样子,让她不禁回想起前世宣姮带人把她拖出院子的场景。

    她屏住呼吸,双肩轻微发抖。

    “铮——!”

    一道剑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还是熟悉的剑气。

    一剑荡过,四名太监头颅滚落。

    鲜血倒溅了宣赫与宣姮满身。

    蔺青阳的身影从风中踏出,衣袂在身后缓缓落下,他双目微垂,低头擦拭着剑上并不存在的血迹,好声好气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啊?”

    “噗通。”

    宣赫一屁股倒坐在地。

    蔺青阳抬眸,和风细雨道:“在我府中这般喊打喊杀,莫非是要处置我这个不臣之人了?”

    他上前一步,踢到了一只太监脑袋,“骨碌”一声滚到宣赫面前。

    宣赫骇得有气出没气进,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双手双脚在地上蹭着倒退,“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误误误误会!”

    “啊,”蔺青阳轻笑,“那,恭送陛下回宫?”

    “是是是是!回回回宫!”

    一场闹剧结束得飞快,幸存的大太监很有眼力见,没让尸体和脑袋留在东君府邸碍眼,连拖带抱清理得干干净净。

    两扇大门砰地阖拢。

    蔺青阳回眸望向南般若:“这就吓着了?”

    她抿了抿嘴角,只问他:“是你一直跟着我?”

    蔺青阳轻挑眉尾:“我在外面办事,刚回来。跟着你做什么?”

    她轻嗯一声。

    “你是真不累。”他偏偏头,示意她跟上,“还有力气四处乱跑,我若迟点回来,你怎么办,给他磕头?”

    南般若跟在他身边。

    她不理他的嘲讽,只道:“他们想给你娶个平妻。”

    蔺青阳笑了下。

    他道:“你觉得怎样?都是旧相识,要不然就让宣姮进府,给我生个天命子?”

    默然行出一段,她轻声说道:“行啊。”

    蔺青阳冷不丁站定。

    南般若抬眸,见他阴沉沉盯着她。

    他眸光加深:“我说没碰过别人,你一定也不信?”

    视线相对。

    眼看他身上的气息阴冷得快要滴出水来,她忽地弯唇一笑。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柔软,“太子不是你亲生的。”

    他微微偏头,眉眼狐疑不信:“哦?谁告诉你?”

    “没人告诉我。”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你每次和我在一起,中间都没有过别人。我有感觉的。”

    他沉默片刻,喉结缓缓一滚,嗤地笑道:“南般若,你真自信。”

    她把视线转向一边,看他府中风景。

    他把她送至垂花门。

    “我还有事,自己回去。”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好。”

    *

    南般若乖乖回到卧房。

    晚膳时分,蔺青阳没有回来。

    侍者摆了满桌精致菜品,她坐在桌边,一筷子也未动。

    她在想他的那一剑。

    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有些能力一旦拥有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若是真修成了本命剑,方才那一剑,就不该是这样。

    所以,超强的防御力是因为法衣,修成本命剑,也存疑。

    她按下思绪。

    今日再见宣赫,观其言行,不禁让她想到更多。

    此人怯懦又冲动,愚蠢却又以为自己聪明。

    当初咋咋呼呼求她父亲出手对付蔺青阳,事到临头又反悔投靠了蔺青阳。

    那么前世,谢瑶背叛蔺青阳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与宣赫也有关系?

    她想得入神,不知时间流逝。

    面前的菜肴渐渐冷凝。

    等她恍惚回神,盘中已经结上一层腻人的冷油,吃不得了。

    南般若召来侍者,把菜品一一撤下。

    “需要给夫人热一热或是重做新的吗?”

    “不必。”

    她坐到窗榻。

    都过了这么久了,心口和胃部还是硌得难受,对着这些东西,她没有半点食欲。

    *

    蔺青阳踏着夜色回到府邸。

    远远望见卧房烛光融融,窗纸上映出美人清晰的侧颜。

    南般若骨相好,只看影子,便知是世间难有的绝色。

    有她在的地方,常年累月积下来的阴冷感觉荡然无存。

    他冷淡别开视线,转身去往府中膳房。

    她晚间用过的膳食整齐列在案桌上,原样放好。

    他蹙眉淡淡一扫。

    满桌精致菜色,她一口没动过。

    这一整日,她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

    “饿死也罢。”

    他冷笑转身。

    夜风寒凉,行在廊间,忽而想起她白日在这里笑吟吟说她知道他只有过她一个人的样子。

    “自作多情。”

    再往前行,热血上涌,不自觉想起她檀口微张,唇舌润泽动人的模样。

    食指不自觉轻颤,他缓缓停下脚步。

    “人。”他唤出暗卫。

    暗卫悄然浮现:“主君。”

    他问:“藕粉算不算做菜?”

    暗卫摸不着头脑:“算啊。”

    行出几步,蔺青阳很不高兴地回头:“有没有脑子,当然不算。”

    第24章 守身如玉胭脂痕。

    “不要对她说多余的话。”

    蔺青阳漫不经心并起手指挥了挥。

    羊脂白玉碗中,盛着莹润剔透的藕粉,一望便让人食欲大开。

    “是,主君。”

    厨娘垂头应是,小心将白玉碗置入食盒,往上房送去。

    所谓“多余的话”,自然就是主君亲自为夫人洗手做羹了。

    穿过长廊,远远望见窗纸上映着一道婀娜倩影。

    观其影,便知绝色倾城。

    “进来吧。”

    屋中传出的嗓音清甜动人,便是女子听在耳中,也觉着像是冷不丁吃了一口香蜜。

    厨娘心下暗叹,不怪主君大晚上跑厨房。

    进了屋内,厨娘并未抬头去看,只眼观鼻,鼻观心,放下食盒便行礼退出。

    余光瞥见夫人的影子,花朵一样盛开在厚重的青绒金丝地毯上。

    *

    南般若望向面前的食盒。

    大晚上突然悄无声息给她送来这么一个东西,看着很是不祥。

    感觉就像是鸠酒鹤顶红之类的东西。

    她唇角微抿,抚了抚盒子上的红木提梁,将它压到一旁,然后双手捧开盒盖。

    盒内无漆,木质打磨得光滑,开启时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南般若屏住呼吸,将盒盖放到一边,视线擦入盒中。

    藕粉。

    怎么是藕粉。

    南般若恍惚片刻,想起昨夜蔺青阳似乎逼问过她一句话——我做的藕粉有这么难以下咽?

    “……”

    他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虽然摸不准那个男人的心思,但此刻看着玉碗中的莹润琥珀色泽,倒是令她食指大动。

    她只是没胃口,饿还是会饿的。

    白玉碗配木调羹,搅一搅,磕碰刮蹭到碗壁也不会让人感觉难受。

    南般若低头吃了起来。

    入口清香绵厚,暖暖和和熨到胃里去。

    吃了几口,后背隐约有股阴冷寒意,仿佛被窥视。

    她抬头环视屋内,没有人。

    南般若倒也无所谓被盯梢,毕竟落在蔺青阳的手掌心里,他要怎样只随他去。

    她低下头,继续小口进食。

    “笃。”

    窗棂发出突兀的声响。

    南般若下意识转头去看,口中的晶莹还未来得及吞下,浅浅含在唇齿之间。

    忽一霎,犹如实质的冰冷窥伺攫住了她。

    耳畔仿佛听见野兽骤沉的呼吸声。

    “蔺青阳?”她试探着问。

    四周寂寂无声,半晌,只听得窗外飘来几声春鸟啾叫。

    她犹豫片刻,起身,把两扇木窗往里拉紧了些。

    回到桌边,继续进食。

    阴冷的窥视感若有似无,好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呼吸,一直缠绕在她身上。

    南般若只能无视。

    她用木调羹把碗壁也刮得干干净净。

    一是真饿了,二是不想等到蔺青阳回来看见剩了东西又找茬。

    忽然,身后深碧绡纱屏风上又传来一声笃响。

    南般若没

    回头,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放下调羹,起身漱口。

    阴魂不散的窥伺感终于消失了。

    *

    躺下没多久,庭院外陆续传来问安的声音,由远而近。

    “主君。”“主君安。”“见过主君。”

    卧房木门被推开又阖上。

    脚步声穿过拔步床外一层层轻纱薄帐,顷刻来到床畔。

    南般若面朝里,闭眼假寐。

    身旁被褥陷下,蔺青阳的气息沉沉笼罩过来,墨云压城一般。

    南般若隐约闻见了一缕多余的味道。

    “南般若。”他似笑非笑地叫她。

    装睡没有意义,她平了平呼吸,尽量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地转过身,平静抬眸望向他。

    他斜倚靠枕,单手撑着腮骨,修长的手指懒懒蜷起,搭在侧脸上。

    他问:“你是觉得我奈何不了你了?”

    她在心中默默骂一句有病,脸上乖顺道:“你做的藕粉我都吃完了。很好吃。多谢你。”

    她夸他,他却不高兴,突然拉下脸,目光阴沉沉地:“别人做的,你要谢谁。”

    南般若:“……”

    这男人是真有毛病,阴睛不定的性子,夸他他生气,骂他他反倒笑吟吟。

    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盯了她一会儿,唇角慢慢勾出一个笑。

    他不怀好意地凑近,语气亲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心里咯噔,脸上平静:“什么事?”

    他吊足她的胃口,这才缓缓扬起笑容,愉悦道:“不死药,无解。”

    她的眸中浮起一丝迷茫:“什么?”

    他昨夜不是已经替她解毒了吗。

    蔺青阳抬起手指,将她鬓边碎发理到耳朵后面,指腹有意无意摩挲她白净透明的耳廓。

    他弯起漆黑狭长的眸,吐出凉薄字眼:“你想一想,若是不死药能解,它怎么让你不老不死,永葆青春美貌?”

    南般若眉心微蹙:“所以……”

    “所以每一次毒发之前,你都要从我这里拿到解药,每一次。”他恶劣地、灼灼地盯进她眼底,准备欣赏她的震惊和愤怒。

    半晌,她只慢吞吞眨了一下眼。

    她语声温软:“那我一辈子都要被你掌控了。”

    蔺青阳眯起双眼,眸中渗出冰冷探究的光,缓声开口:“嗯,对。”

    她似是呆住,迟迟不回神。

    他盯着她,愉悦持续太久,不觉浮起一抹烦躁。抬起手指,重重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脸。

    指下玉雪般的肌肤泛起两抹红痕。

    他命令她:“说话。”

    “哦。”她的长睫轻轻阖下,抬起时,眸中蕴了微漾的波光,“那你有安全感了吗?”

    “……”

    瞳孔一震,他的气息近乎湮灭。

    半晌。

    “南般若。”他冷冰冰对她说,“想死,可以继续胡言乱语。”

    她老实闭上嘴巴,摇头。

    其实不死药的事情她并不是全无预感——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只受用好处,不必付出代价。

    前世,她定是吃了一辈子解药,只是自己从来不知道。

    果然是他这种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床榻上的空气冻结了半刻。

    终于,蔺青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挑眉笑了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想要解药,那就给我弄出来。”

    南般若思忖片刻,当着他的面掰起手指算了算。

    她问他:“不死药每次毒发,大约间隔……三十个时辰?”

    他双眸微眯,好心告诉她:“二十九。”

    她点点头,转身便要睡下:“那我明日再找你也来得及。”

    “哈。”蔺青阳不禁冷笑出声,“明日你见不着我。”不等她继续张嘴说话,他凉声告诉她,“后日,也一样。”

    于是她知道他今夜并不打算放过她。

    “知道了。”

    南般若从善如流,抬手解开自己的衣带,一寸寸褪去衣袍。

    他斜倚榻枕,懒洋洋眯着眼看她。

    她的五感已经恢复,肌肤接触微冷的空气,不禁浮起一丝战栗。

    烛光透过深青帐幔,落在她玉雪般的身子上,漫散出盈盈惑人的微光。

    他一错不错盯着她。

    她放好自己的衣物,然后倾身解他衣袍。

    指尖抚上他腰间黑玉扣,抬眸轻瞥他,在他垂眸望她眼睛时,手指灵巧一解,“咔”。

    蔺青阳微微挑眉,忍住了喉结滚动。

    她最知道怎么撩拨他。

    解了束带,如葱玉指覆上他衣襟。

    分明是厚重的料子,在他身上,却显得薄薄一层。

    她的手指不经意划过他劲瘦的身躯,若即若离。

    他好心配合她,抬起双臂,助她褪下这件沉重坠手的袍子。

    她颇有些吃力地把它扔出帐外。

    回身时,动作忽然一顿:“……嗯?”

    在他上榻的时候,她便闻到过一缕多余的气味,此刻脱了衣袍,那股味道就更加清晰可辨了。

    似是一股脂粉香。

    南般若并未深究,低下头,专心对付他身上最后一件织物。

    眼前是他紧窄一截腰身,覆一层薄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她探手解开系带。

    他单手撑起身躯,提腿配合,似笑非笑瞥着她。

    虽是百年老夫老妻,南般若脸皮倒也没厚到那程度,可以肆无忌惮盯着他看。

    她目光微避,脱下这一层织物,同样扔出帐外。

    回身时,胭脂香味几乎是扑鼻而来。

    她微微错愕,下意识循着香味望了过去。

    入目景观令她惊悸,旋即,她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胭脂水粉,靡靡几抹红。

    她怔怔望着,目光忘了动。

    蔺青阳坐直身躯,倾身靠过来,呼吸落到她耳畔。

    “南般若。”他在她耳边戏谑笑道,“你不是很自信,我每次都只跟你?你不如猜猜我今夜去了哪里。”

    她呆了一般,缓慢回眸望向他。

    他不想让人看见真实情绪的时候,脸上便像是戴了面具,她看不分明。

    他收起戏笑,冷漠地说道:“一个背叛过我的女人,以为我还会为你守身如玉?南般若,你真当我非你不可?”

    她张了张口。

    胭脂味道实在刺鼻,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把身躯仰到迎枕上,双目微虚,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愣着干什么,做你该做的。”

    “好。”她轻声道,“等我一会儿。”

    她撑起身躯,爬下床榻,到金盆处沾湿了布巾,带回来为他擦拭。

    因为不着寸缕,她动起来便是一幕又一幕活色生香,蔺青阳便也耐心十足,只闲闲盯着她,等着她。

    她回到床榻。

    浓长的眼睫微微垂下,遮住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她唇角微抿,呼吸很轻,小心地握着布巾,一点一点擦掉他身上嫣红的胭脂痕迹。

    她的思绪放得很空,什么也没想,只静静做着手上这件事。

    忽地,目光不自觉聚拢。

    在他自己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她发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指印。

    瘦长的指腹,粗糙的指间纹理,厚重的剑茧。

    他……

    他自己的指印……

    他自己弄上去的胭脂……??!!

    南般若瞳孔一震,一时控制不住呼吸,蓦地呼出气流,双肩不自觉颤动。

    “南般若。”冰冷的视线落在她后肩,他的声音阴魂不散,“你怎么了?”

    她呼吸一凛。

    若是让他发现她知道了,定然恼羞成怒,不知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他搞这一出,显然是要试探她态度。

    南般若闭了闭眼,咬住唇。

    片刻,她回眸望他,眼睛里蕴了一层仿佛来不及藏好的水雾。

    她强颜欢笑:“没事啊。”

    嗓音微哑,潮湿。

    说罢,她疾疾低下头,继续为他擦拭。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带上了沉沉的质量,他盯着她,也不知是喜是怒。

    终于,他的身上一点胭脂痕迹也没有了。

    她用很轻的动作把布条扔到榻下,爬到他身上,咬了咬唇,隐忍地、压抑地迎上他。

    他微微蹙眉,轻哼一声,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探过手臂,捏住她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哭了?”

    她摇头:“没有。”

    “吃醋?”

    “没有。”

    他轻笑不屑:“嘴倒是硬。”

    南般若垂睫掩饰,堵他嘴一般,扶着他坚实的身躯,借力轻轻坐起来。

    她体弱,但是轻盈。

    盈盈而坐,也能撑上那么一会儿。

    昨日吃透了他,吓人得很,直到此刻心口还有点堵。

    今日若是可以浅尝辄止,那便再好不过。

    “南般若。”他道,“是你负我在先,你有什么资格难过?”

    她身躯微颤,脑袋垂得更深了。

    半晌,挤出口是心非的声音:“我没有难过。”

    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蔺青阳低低笑出声来:“你活该。”

    他闭上双眼,仰躺在枕上,感受她那轻柔的,蚂蚁般的力道。

    一下一下,像羽毛轻挠。

    挠得人心痒难耐。

    半晌,他终于忍无可忍。睁开双眼,探过手臂,抓住她的腰。

    正要发狠,忽然对上她的眸。

    一双灿若春水的眸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蓄满了泪水。

    他动作一大,那两汪清泉便悠悠颤动着,扑簌簌落了下来。

    “啪、啪。”

    晶莹的泪珠落到他腰腹,溅起一朵朵水花。

    一时分不清是冰凉还是滚烫。

    “呵……”他扯起唇角,想出言讥讽她两句,话到嘴边,只道,“这也值得哭?”

    她的声音带上了绵沉的鼻音:“没哭。”

    她扯了扯唇角,笑给他看。

    压抑得狠了,笑容比哭还难看。

    蔺青阳的呼吸消失了一瞬,喉结滚动两圈,摁下无名心火:“你老实一点,以后可以没有这种事。”

    她轻轻点头:“嗯。”

    抓在她腰间的手指紧了又紧。

    几次想要发力,都被她的泪水逼退。

    她累了,呼吸越来越吃力,眼泪也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行了!”

    蔺青阳一脸暴躁,翻身把她压下。

    南般若抬眸看他。

    分明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事,此刻又把他自己气着了。

    他低头来咬她的唇,她不经意偏头一躲,神情隐隐破碎痛苦。

    蔺青阳闭了闭目,一身阴沉气息压制不住。

    咬牙,潦草结束。

    非但没能消火,反倒愈发不上不下地躁郁。

    她轻声向他确认:“好了吗?我可以去睡了吗?”

    他一脸不愉:“去。”

    “嗯。”

    她悄然转过身,蜷缩着抱住自己,像一只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她知道他不会再动她了,安安心心沉入梦乡。

    半夜睡到迷糊时,耳畔隐隐约约听见鬼一样的声音,咬牙切齿,阴魂不散。

    “有这么难过?”

    “有这么爱我?”

    “谁让你爱我了?”

    “我会在乎你?”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脖颈,指骨隐隐颤动。

    “再敢在我面前伤心难过……”

    “我就杀了你。”

    *

    南般若醒时,蔺青阳已经不知道阴恻恻盯了她多久。

    见她醒来,他似笑非笑挑起眉尾:“不哭了?”

    她望了望外面天色。

    透过重重帐幔,看得出来天光已经大亮。

    她嗓音轻哑:“解药。”

    他眯了眯眸:“什么?”

    她道:“说好的,弄出来,给我解药。”

    他:“……哈。”

    他扯唇笑了笑,走下床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小玉瓶,扔到她身上。

    南般若打开瓶盖闻了闻。

    果然是她前世常吃的一味“补药”——为了给她补身子,他寻遍天材地宝,吃丹药像吃饭一样。

    她偏头问他:“明日、后日,你都不回来,对吧?”

    蔺青阳:“……”

    *

    东君今日入宫,一连踢碎了十二扇宫门。

    满宫瑟瑟。

    第25章 吃药无赖。

    紫辰殿。

    皇帝宣赫设下宴席,向东君赔罪。

    殿中点满枝灯,几只青玉香炉散出袅袅清烟,纱幔轻舞,暖香袭人。

    宣赫虽然坐在上首,却被蔺青阳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

    他半伏在案桌,从杯盏盘碟之间仰起个笑脸:“昨日实在是误会,误会。我之本意,原是亲自上门给东君道喜,恭贺东君新婚大吉。”

    蔺青阳漫不经心嗯一声,手中把玩一只玉杯。

    宣赫吞了吞唾沫:“我这妹妹,脾气实在是太急,昨日不小心惊到夫人,我已经狠狠训斥过她了!”

    他干脆利落地甩锅。

    宣姮起身,盈盈一拜:“妾已知错,望东君恕罪。”

    她今日没戴那些华丽繁复的头饰,也未着大绿大紫,只素雅一袭白色流纱裙,淡淡梨花妆,眼角描一抹晕红。

    乍一看,竟有三分像南般若昨日虚弱疲惫的样子。

    蔺青阳淡淡瞥过一眼。

    宣姮立刻垂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纤长的颈子。

    气氛一时冷寂。

    宣赫汗流浃背,眼珠子骨碌转着,几次忍不住想瞄身侧,几次硬生生按捺住。

    他咳嗽一声,强笑着打哈哈:“那个,东君大人大量,一定懒得跟她这小女子计较了——待会儿让她好生斟酒赔罪!”

    宣姮柔声应是。

    蔺青阳不说话,再次冷场。

    今日他看起来心情实在不好,踢了宫门就已经很吓人了,此刻又一言不发,整个人阴郁得像要滴出水来。

    宣赫心下哀嚎:‘骂我几句也好啊!’

    对方不接话,他却不得不继续尴尬聊下去。

    “哈哈,哈哈哈。”宣赫干笑,“炎洲君生得那么粗犷,没想到生的女儿竟然如此貌美,与东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蔺青阳微微挑眉。

    宣赫举起杯:“我敬东君一杯,恭贺东君喜得佳人,那个那个,郎情妾意,鹣鲽情深,百年好合!”

    蔺青阳嗤地一笑。

    他无声自语:“百年好合?负我,叛我,杀我。”

    手中的玉杯一寸寸浮起裂纹,“还不准我碰别人……哈。”

    宣赫听不见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只觉胆战心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弹。

    终于,气氛一松。

    蔺青阳举起玉杯,一饮而尽。他甚至还朝着宣赫反了反空杯。

    一时间宣赫简直受宠若惊。

    偷眼瞥着,感觉蔺青阳心情似是好了些,整个人泛着懒意,很好说话的样子。

    时机不错!

    宣赫深吸一口气,用力咽了咽唾沫,抬起视线,瞄向身边大太监:“这儿有封奏报,雾都前线来的,寡人也不懂那些,便交由东君全权处理吧。你,把它拿给东君。”

    大太监恭谨垂首:“是。”

    大太监小心捧起摆在宣赫身侧的奏报,小步走向蔺青阳。

    到了近前,跪坐案桌旁边,双手递上。

    片刻,蔺青阳终于懒懒抬手去拿——好巧不巧,大太监大约是以为他不会接,恰好往回缩了缩——蔺青阳手指与奏报错开了一线距离。

    “啊呀。”

    大太监低低惊呼,顺手把奏报放在了蔺青阳面前案桌上。

    蔺青阳手指微顿,随之下落,摆在奏报上,用指尖轻轻敲了敲。

    宣赫与宣姮对视一眼,眸露喜色。

    酒水、飘纱和香炉里都没有下药——药就在奏报上。

    见到蔺青阳成功中招,宣赫心头一松,笑着拍了拍手掌:“奏乐,歌舞!”

    乐师与舞者鱼贯而入。

    顷刻间,殿中奏响了靡靡之音。

    舞者身姿妖娆惑人,细看之下,却个个生得容貌丑陋。

    青玉炉中添了香,殿中空气愈发暖热。

    酒过三巡,宣姮站起身来,捧一只金樽,莲步轻移,穿过满室香雾,款款行到蔺青阳案边。

    她倾身为他斟酒。

    美目盈盈一望,只见蔺青阳眸色变得黑沉微浊,寒玉般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薄红。

    “东君,我敬你。”

    他的反应似乎也慢了些。

    缓缓垂目望向她,神色意味不明。

    宣姮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冰冷恐惧感,战栗之余,想到这是男人中了药,动了情,便抿唇一笑,纤纤十指捧起他面前的玉杯,想要给他喂酒。

    “哗啦!”

    “啊!”

    宣姮

    万万没想到,这只玉杯早已被蔺青阳捏碎,只剩个形状。

    玉杯碎在手里,酒水溅了满身。

    她惊慌失措,下意识用手拍打身上的酒液。

    “慌什么。”蔺青阳慢条斯理道,“不是算计我么,怎么弄湿了衣裳,反倒不会了?”

    宣姮只觉心头发寒。

    此刻本该是慢慢靠近他,一点点依偎到他怀里,借着药性水到渠成。

    而不是被他居高临下这么盯着,轻易一语道破。

    她颤颤抬眸,见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恐怖,仿佛无底深渊。

    但……男人生得一副俊美逼人的容颜,宽肩窄腰,喉结漂亮,衣襟下隐约可以看见精瘦结实的胸膛。

    他中了药,气息混乱。危险,却分外性感。

    “东君。”宣姮心下一横,“你难道不想得到一个身负帝火的天命子吗?皇兄迟迟生不出来,但我可以呀!我若生下天命子,你扶我做女帝,你为男君,这天下便名正言顺是你的了!”

    蔺青阳轻啊一声:“胆子真大。”

    宣姮颤眸望向他的眼睛:“这药,只有阴阳和合可以解,杀了我也没用。东君何不顺应男子的天性,江山美人一并收入囊中?”

    蔺青阳叹了口气:“前世教训,果真带不来今生。”

    这话宣姮听不明白。

    她劝道:“东君此刻必是情火焚身,极其难忍,就让妾为你分忧吧。”

    为了不让他随便拉个人解决,在场的宫女与舞者都是精心挑选的,个个容貌极其丑陋。

    蔺青阳手指轻点案桌,缓声开口:“你说对了,我的确想要一个天命子。急不可待。”

    宣姮一喜。

    蔺青阳手扶着案边,慢慢起身:“来福。”

    大太监恭恭敬敬俯身上前:“东君请吩咐。”

    “封殿。”蔺青阳道,“七日之后,倘若这里无人有孕象,那么所有的人,除了陛下与长公主之外……”

    殿中呼吸消失。

    蔺青阳嗓音倦淡,“一律凌迟。”

    大太监微微一笑:“是。”

    方才他递奏报时的小心提醒,正是在向东君交投名状——东君笑纳,收他为“自己人”了。

    蔺青阳起身离开紫辰殿。

    殿门在他身后阖拢。

    顷刻间,惊呼声、哀求声、哭叫声连成一片,被轰隆关上的殿门挡了回去。

    正混乱时,大太监尖细的嗓音镇住了场。

    “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这世间需要天命子?诞下天命子是什么功劳,难道还需要咱家向你们解释?陛下身子骨虽弱,这不是现成有药呢么!”

    短暂寂静。

    很快就有人动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对寡人——啊唔!”

    那封下了猛药的奏报不知被谁狠狠摁在了宣赫的脸上。

    无数双手探向他,抓手的抓手,压脚的压脚。

    宣赫两眼发黑,好似取经人进了妖精窟,反被摁在地上,取尽了真经。

    *

    东君府。

    南般若躺下不久,隐约又感觉到后背发凉。

    她翻过身,轻声自语:“他两日不回也好,见了他,难免又想起……唉。”

    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向拔步床的踏欄处。

    昨日那块胭脂帕正是扔在那里。

    她勉强牵起唇角,闭上双眼,眼角微微濡湿。

    无人打扰,直到睡着。

    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眉眼之间化不开的伤心也冰雪消融。唇瓣微张,气息甜暖。

    深青的帐幔投下黑影。

    房中灯烛同时熄灭。

    蔺青阳俯下身,灼人的呼吸重重落向她脸颊、耳后和脖颈。

    “南般若……”他手指微颤,气息不稳,“你真该死啊。真该死。”

    他故意碰了那个药,存的便是回来弄死她的心思。

    黑暗中,发绿的眼珠好似阴火。

    幽幽盯着她,欲将她拆骨饮血吃肉。

    她怎么就这么会装可怜?

    许久,他极沉、极缓地移动视线,落向她垂在被褥外面的那只手。

    “……”

    清晨。

    南般若醒来,感觉不太对。

    耳垂不知怎么睡压着了,有一点发红,还有点肿,一碰,麻丝丝地疼。

    右边手腕和小臂又酸又麻。

    她甩着胳膊起身出门,唤人一问,得知东君今日仍然不回。

    午膳送来的是炖鸡汤与白米饭。

    鸡汤香浓,肉汁都已炖化在里面,入口咸香鲜美。

    她胃口大开,就着汤,吃了整碗米饭。

    饭后厨房送来了新摘的果子,酸甜脆爽,叫人心情大好。

    午后,她独自逛了东君府的后园,围着景观湖走了一整圈。

    到晚膳时,足足喝下两大碗鲜香扑鼻的海珍粥。

    一整日过得悠哉游哉。

    除了偶尔感觉到阴冷的窥视,以及某种类似冷血捕猎者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让她隐隐不安。

    *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飞快。

    南般若感觉蔺青阳才离开没多久,就到了该服下一次解药的时辰。

    她独坐窗榻,拿出袖珍白玉瓶,倒出瓶中唯一一枚暗红丹丸。

    浑圆的丹丸在掌心缓缓滚动,散发出浓郁清凉的药香。

    他只给了她一枚。

    她抬起手,正要仰头吞服,手腕忽然一紧。

    “……嗯?”

    回眸一看,蔺青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滚烫的、铁钳般的手掌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气息明显很不稳定,整个人好像一个狂暴的、阴沉的漩涡。

    “你回来啦。”

    她手腕微动,示意他,她该吃药了。

    他伸出手,从她掌心夺走了药丸。

    她错愕地望着他:“蔺青阳,你自己给我的解药……”

    他恶劣地轻笑了声,抬手,把那药丸抛进他自己的嘴里。

    她气得胸膛起伏。

    抬眸瞪他,心口忽一悸——他的眸色深得吓人,似是忍耐、压抑得极狠。

    他抬手一拉,她摔进他怀里,腰肢被圈紧。

    蔺青阳垂眼看她,眼神和动作侵略感强到令她腿软。

    他低下头,冰冷的牙尖咬着那枚解药,轻哑含混对她说:“来,吃啊。”

    她张了张口,半晌,恨恨骂他:“……无赖!”

    第26章 取悦尽兴。

    南般若一阵心悸。

    她了解蔺青阳。

    他此刻看似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实则已是风雨欲来。

    她浑身发紧,手指轻轻拉住他的衣袍,仰起脸,用唇去接他嘴里的药丸。

    他垂着黑眸,一动不动等她来。

    唇瓣碰到他薄唇的瞬间,她被他滚烫的温度惊得一颤。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后脖子已被他用力按住。

    凑那么近,她愈发察觉他的气息不对,又重,又乱,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情——热意味。他这是中了药。

    她嘴唇轻微颤抖,被动与他呼吸交织。

    热意一点一点将她也浸透。

    心撞如鼓。

    “你上哪里碰了怪东西,”唇抵着唇,她小声嗔他,“回来欺负我。”

    他眉尾微挑,黑不见底的眸子略略一顿——

    “回来”二字莫名取悦到了他。

    他偏了偏俊脸,示意她快点来吃药。

    南般若双手扶住他瘦硬宽阔的肩膀,唇瓣一点点覆上,忍着他灼人的气息与温度,用牙去叼那枚清凉的药丸。

    她小心屏着呼吸。

    “叮。”

    牙尖衔住了浑圆的丹。

    正要将它取走,蔺青阳忽地低笑了下,舌尖一挑,卷走了药丸。

    南般若气结。

    “快点。”他偏头用鼻尖蹭了蹭她,哑声催促,“要化了,没空做新的。”

    她不得已抬手勾住他脖子,恶狠狠把自己的双唇覆上去。探出舌尖,挑开他薄唇,抵过冰凉坚硬的牙关,抢夺她的药。

    他的喉咙里滚出愉悦的闷笑,勾着药丸,坏意地躲避她的追逐,如蝶戏花。

    清凉的药香在唇舌之间弥漫。

    他时不而用大手捏一捏她后脖颈和脑勺,示意她再使点劲儿。

    他这人,身上每一处都像是练过,灵巧、肆意而恶劣,即便只是方寸之地,他有心戏耍,她怎么也抢夺不到。

    南般若很快就累了,气息变得急促凌乱,眼角也逼出了细小的泪光。

    她恼了,赌气呜咽:“我不吃了……唔!”

    他反客为主,将药丸抵了过来。

    清凉、圆润一枚丹,蹭过她的唇珠,挤开她的唇瓣,轻轻磕上她的牙关。

    他再往前一抵,圆滚滚的药丸渡进她的口中。

    舌尖也暗渡陈仓,借机卷入。

    他独特而强势的气息席卷而至,肆无忌惮侵犯她的呼吸。

    南般若双肩不自觉缩紧。

    他张开五指,坚硬有力的指骨握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将她吻得透彻。

    唇舌滚烫,药丸冰凉。

    她的唇瓣微微发抖,身心不住战栗。

    薄唇辗转间,她再一次领教了蔺青阳可怕的亲吻技巧。

    伴着低沉轻哑的坏笑,他勾缠她唇舌,掠夺她呼吸。

    她被逼得喘不上气,又被迫不停地吞咽化在口中的清凉解药。

    烛光摇曳,满室春风。

    等到服完了药,南般若目光已然一片迷离,瞳眸里颤动着潋滟的水光。

    蔺青阳数次想把她抱去床榻,都被她微微张开的娇艳唇瓣勾得提不动步,按捺不住将她扣在怀中反复亲吻。

    南般若感觉自己好像也被蔺青阳当成了药。他似是要将她含化了,整个吞入腹中去。

    她抬手轻轻推他,含糊抱怨:“轻点。”

    亲个嘴,吃人一样。

    终于她身体一轻,被他打横抱起来,大步穿过重重帐幔。

    阴冷的象牙骨木雕纹拔步床很快就有了温度。

    片刻。

    南般若低低惊呼出声:“蔺青阳!”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他身上的状况有多要命。

    “你怎么乱吃东西呢?”她有点急了。

    他垂着头,阴恻恻笑:“怕什么,死不了。”

    南般若无语凝噎。

    他是死不了,她觉得自己要死。

    此刻他就像一座活火山。

    他抬眸瞥向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狂暴的黑暗潮水在他在眼底翻涌不息,她竟分不清那是爱意还是杀欲。

    她心中惊悸,目光倒是更加柔软。

    她小心地伸出手指,抚了抚他的面颊。

    他微微勾唇,抬手覆住她的手,偏头,灼灼盯着她,像掠食者咬住了猎物的喉管。

    想求饶?那样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在他用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时,她轻声对他说:“这是忍了多久啊,忍这么久,也要回来找我。”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欢喜之中带着两分难过的笑——欢喜是因为他回来找她,难过是因为那一夜的胭脂旧账。

    蔺青阳已经身处失控边缘。

    他盯着她,似是慢一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话,缓缓抬手,指腹硬茧重重抚过她含笑的唇角。

    “不准这样笑!”

    黑眸中涌起一两分清醒的暴戾,他蹙了蹙眉,似是感受到一阵难言的隐痛。

    她倾身上前,主动吻住他的唇。

    他很慢很慢地转动眼珠,垂下来盯她。

    她雪白的双臂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瘦硬结实的肩膀。

    他深喘一口气。

    翻身覆下。

    被药力支配的身体暴虐可怖,落到实处,他却硬生生按捺住了性子。

    “南、般、若。”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她回抱他,即便蹙紧了眉尖,也要仰起脸来亲吻他。

    “嗯。”

    她用柔情似水的姿态告诉他,他的好,他的坏,她都接受。

    烛影在帘帐之间摇曳。

    时缓时疾。

    氤氲多时的黑暗风暴,到了真正降临时,却化作细雨温存,绵绵不休。

    “蔺青阳……”

    南般若仰在枕上,青丝渐湿,眼尾沁出点点不耐的泪光。

    见她这副模样,他习惯地低头,要去咬她唇角,准备仓促了事。

    牙齿衔住花瓣的瞬间,他忽一顿。

    撑起身体,缓缓偏头盯她。

    “南般若。”他慢条斯理念她名字,“你以为我还会怜惜你?”

    她聚了聚迷蒙的视线,望他眼睛。

    她只问他:“你好些了吗?”

    “少来。”他的黑眸愈发清明,眯了下眼,目光迅速冷淡,“怎么,你这是认命了,想要跟我好了?”

    她有些愣神,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阴声问:“说吧,下一次准备什么时候对我下手?”

    他认真在问,她便也认真思索起来。

    “阿父阿母也打不过你。”她诚实地说,“想杀你,只能等到你下次飞升的时候了。”

    蔺青阳额侧青筋一跳。

    她这么老实,倒是让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发作。

    他阴恻恻盯她半晌,勾唇冷笑:“你以为我还有兴致再睡你一百年?想多了,等到我厌了,腻了,我就杀了你。”

    南般若缠了缠他,问:“你这不是还没厌么?”

    他喘笑一声,低头吻上她的唇。

    “……”

    *

    南般若在蔺青阳怀中醒来。

    她从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

    她醒时,他已在玩她的头发。

    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太弱了。”他嫌弃地捏了捏她脸颊,“哪次也不让人尽兴。”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嗯?”他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命令她,“再说一遍。”

    南般若忽然大声:“我尽兴就行!”

    蔺青阳差点被她震下床。

    他侧眸瞪她,见她已经抱着被褥笑成一团。

    他艰难忍住没笑。

    “蔺青阳。”她从缎被里探出眼睛,毫不客气地使唤他,“我今日想要画一个鸢尾蓝花钿,给我买蓝胭脂回来。”

    他微微挑眉,唇角向下抿出不悦的弧线,语气勉强:“行。”

    她还真以为吃定他了吗。

    南般若又道:“我还想喝上次的鸡汤,你做。”

    “哈。”蔺青阳冷笑,“那是外面买来的,你以为我还会给你……”

    她道:“那你给我买。”

    蔺青阳气笑,威胁地眯了眯眸,作势要走。

    还没走出三步,又听她幽幽叮嘱:“你出来了两次,该给我两枚解药,别忘了。”

    蔺青阳拂袖而去。

    “哎——”她在他身后唤,“晚上早一点回来,带我出去玩。”

    蔺青阳大步行至屋外。

    忍不住冷笑出声。

    “哈。”

    蹬鼻子上脸了还。

    *

    晌午时分。

    蔺青阳命人送来几只盒子。

    南般若一一打开。

    金黄香浓的鸡汤,润泽含光的蓝胭脂,盛了一枚解药的白玉瓶。

    南般若诡异地领会到了蔺青阳的意思——虽然出来了两次,但他中途并没有出来,所以只算一次。

    她很不高兴,把门窗全都摔上。

    用过午食,她坐到妆台,给自己精心画了个妆,额心仔细描上鸢尾蓝花钿。

    左照右照,总不满意。

    她用指腹沾了红和蓝的胭脂,一点点晕染。

    终于漂亮了。

    *

    天黑透时,蔺青阳终于姗姗回府。

    大老远便看见南般若倚着门框等他。

    到了近处,视线漫不经心落到她身上,忽一凝。

    她本就美得惊人,此刻更是活脱脱像个妖精。妆容艳丽,额心沁一抹蓝,妩媚妖娆,又蔓又枝。

    他问:“想作什么妖?”

    南般若上前挽住他臂弯:“带我去凤天鼓楼。”

    蔺青阳眯了眯眸。

    她道:“前世你不是把它拆了么?如今我亲人平安,也不必拆它了,你就带我敲破那面大鼓,怎么样?”

    他垂眸看她,只见她眉眼弯弯,笑得又娇又坏。

    他失笑:“坏东西。”

    他反手将她搂到身上,出门之前,狠狠吃尽了一回她唇上的胭脂。

    *

    夜渐深。

    两道人影登上凤天鼓楼。

    南般若惊奇地仰头望着一丈来高的巨大皮鼓:“它好大!”

    蔺青阳从红木长架上取下硬木鼓槌,闲闲递给她。

    南般若双手去接,差点被那沉重的大槌拽了个倒栽葱。

    蔺青阳捧腹大笑。

    她幽幽睨他:“你敲。”

    “敲破?”

    “当然!”

    “啧。”

    放眼望去,上京

    城中已无多少灯火,千家万户都进了梦乡。

    蔺青阳自问什么坏事都做过,却还真没干过这么讨嫌的。

    偏头,眯了眯眸:“自己捂上耳朵。”

    南般若乖乖照做,两根手指把耳朵眼堵得严严实实。

    蔺青阳点点头,扬起硬木大槌,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咚——轰!”

    大鼓破碎,响声震天彻地,撼动全城。

    南般若笑得前仰后合。

    她跑上前,扶着破碎的鼓边,整个身躯好奇地探进了鼓里。

    蔺青阳伸手拎她后脖领,把她揪出来:“也不嫌脏!”

    她眨了眨眼,反手拽住他衣袖。

    “快跑!”她仰头看他,弯弯的眸子里盛满了碎星,“千万别让人发现是我们干的!”

    时光仿佛短暂停在了这一瞬间。

    蔺青阳恍了恍神,打横抱起她,一步踏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冰凉的夜风像游鱼滑过南般若脸颊。

    与那夜南念一背着她飞奔的时候一模一样。

    ——“阿兄答应我了,回头敲破这面鼓,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后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兄妹二人忘了履行这个约定。

    *

    鼓声震全城。

    夜风中,一道修长如竹的身影忽地凝固。

    “……般若。”

    一炷香后。

    南念一在破碎的牛皮鼓中,找到了一枚清凉浑圆的药丸。

    药丸表面,红色与蓝色的胭脂,细细涂抹成了暗光流转的淡紫。

    “不死药解药?”

    他的眸光长久停留在那一片像极了东皇法衣的紫色之上,“般若,你在告诉我们什么。”

    第27章 想活欢情。

    夜半鼓声惊动全城。

    南般若藏在蔺青阳的怀里,看整个上京城乱成一团。

    她笑得花枝乱颤,在他身前拱来拱去,幽蓝花钿映着瓷白的脸,活像个花朵变成的妖精。

    此刻的上京“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不断从二人身侧擦过,他不得不把她圈在怀里,以防被人撞到。

    “南般若。”他忽地叫她。

    她仰起头来,见他眸色深得吓人。

    南般若心脏有一点惊跳,不动声色朝他眨了眨眼:“怎么啦?”

    他的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半晌,他蹙着眉心,一字一顿问她:“你和我,算不算是重新来过?”

    她的呼吸略微凝滞。

    她知道此刻的答案很重要,唇瓣动了动,轻声回答:“只要我亲人安好,那就算。”

    他垂眸,清黑的目光深深刻进她眼底:“记住你今日的话。你最好说话算话。”

    对视之际,人潮越过他们身边,时不时撞到他身上。

    他像一块礁石,挺拔屹立,不动不摇,为她圈出了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

    南般若偏着脑袋想了想,双手扶上他胸膛,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样,吻了吻他的唇。

    凉的。薄的。形状漂亮。弧线硬挺。

    一触即分。

    她的足后跟缓缓落地,抬眸看他,见他微露嫌弃,抬起手,擦去嘴上染到的胭脂。

    南般若撇唇,心说:现在嫌弃胭脂了?往…抹的时候也不见你嫌弃。

    人群渐渐便散了。

    街道清冷,月光只洒在两个人身上,蔺青阳挑起眉尾,将她从怀里放出来,探过一只大手,牵住她的手。

    他没有与她十指相扣,而是把她整只手都捏在掌心。

    夜风徐徐,踏着月色清影,两个人逛了朱雀街,逛了无人的玄武楼。

    “那天是桃花集市。”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前方,“我买了好大一包桃花糕,一口都没吃上。”

    蔺青阳随口道:“回头给你…”顿了下,“买。”

    她慢吞吞地,一下一下点头。

    又行出一段,她开始细碎向他抱怨:“怎么还不到家,蔺青阳我累了。”

    牵住她的那只手陡然一紧。

    她低头去看,见他指骨发白,骨筋突起,似乎是想要重重攥紧她,又生怕把她细软的小骨头给捏碎了。

    家。

    前世到今生,他这是第二次从她口中听见,她把他和她一起住的地方称为——家。

    他的指骨隐隐发抖,一下一下,攥得她生疼。

    她没吭声,安静地陪他往前走。

    她当然也记得前世那一天。

    那天他出门前,捧着她的脸啄了又啄。

    他让她乖乖待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说等他回来,定会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她激动又忐忑,小心翼翼问他,惊喜,是她的家人安好,对不对?

    他一脸矜傲,抬手刮着她鼻子告诉她,那样只是惊喜,不是天大的惊喜。

    明明是个青年了,那一瞬间的少年气却晃花了她的眼睛。

    送他出门时,她忍不住追上前,抱住他的腰,在他怀中轻声叮嘱他:“早点回家。”

    家。

    后来呢?

    她等啊等,没等到他,却等来了宣姮,等来了凤天鼓楼下血淋淋的头颅。

    多可笑,她还在等他……回家。

    冰凉的夜风中,南般若呼吸微微颤抖。

    明明已经过了一百年,此刻想起来,五脏六腑仍然痉挛疼痛。

    她偏头望向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甩了甩被他捏在掌心的手:“蔺青阳,我说我累了,你没听见吗?”

    “啊。”他回神,轻笑,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听见了。”

    她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裙下纤细的小腿故意在他臂弯间一晃一晃,裙摆在风中轻轻飘荡。

    青石砖上,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

    帐中香暖。

    蔺青阳让南般若躺在他的腿上,手指浸了浸热水,替她一寸寸按揉脑袋。

    她仰头看他,懒得说话,只朝他惊奇地眨了眨眼。

    他果真就读懂了她的眼神:“吹了半天冷风,头还能不疼?闭眼。”

    “哦。”

    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手指带来的酸胀和舒适。

    当年母亲怀她的时候,人在战场上。

    战势紧张,顾不得安胎,好几次她差点儿就没了。后来险险生下来,也没足月,说是像个瘦瘦的小猫,落得一身弱症,怎么也养不好。

    南般若知道父母一直对她心存愧疚。

    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对待她,生怕磕一点碰一点。她也害怕父母心疼,往往报喜不报忧,病痛能忍就忍。

    她一向很能忍痛,时常连父母都看不出来。

    就是瞒不过蔺青阳这厮。

    每一点小病小痛,他都能敏锐察觉。

    他把她按得实在舒服,困意上涌,神思昏昏。

    她含混嘟哝:“蔺青阳你真会伺候人,到底哪里学来的本事。”

    他的指尖略顿了顿。

    前世她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那时候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谨慎,并没有问得这样直白,只是旁敲侧击。他随口糊弄,她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如今的她,不装了,跟他也熟了。

    就好像……那件事不曾发生,她跟他一路走到了老夫老妻的样子。

    他缓声开口:“我小时候很惨的。”

    “……嗯?”南般若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她没想到他会回答。

    前世问过,他只顾左右而言它。

    一瞬间瞌睡虫都跑了,她好奇地、灼灼地盯着他,一副要听八卦的表情:“有多惨?”

    蔺青阳面无表情盯着她。

    南般若眸光一晃,装出心疼的表情:“你说出来,让我……”

    他冷笑打断:“高兴高兴?”

    南般若:“……”

    她收起心疼,闭上眼睛。

    她本以为他不会说了,不曾想,片刻之后又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我娘不得宠。她要我在我爹面前替她争宠,但她不知道的是,我爹为了向另一个女人证明深情,正准备找机会弄死我。”

    南般若呼吸一紧,下意识睁眼看他。

    蔺青阳神色平静,语气也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想活。为了讨好他们一家

    三口,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唇瓣轻颤,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他眼珠微顿,垂眸望向她。

    “原来你不喜欢做这些。”她轻声呢喃,“我以为你喜欢。以后,你都不要再做了。”

    四目相对,仿佛说了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也没说。

    他盯着她眸底那层薄雾,感受近乎溺水。

    许久。许久。

    蔺青阳挑了下眉尾。

    “伺候你倒也还行,”他唇角浮起坏笑,“毕竟,我会从你身上……”

    她的心脏微微惊悸。

    他倾身凑近,“一、一、讨、还。”

    她心一跳,被他覆住了唇。

    “嗯……”

    *

    温存的、细碎的、窸窣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呼吸交织,唇齿相依。

    “般若。”亲吻的间隙,他用手指轻抚她的眼角,语带戏笑,“你在心疼我。”

    她嗓音轻哑:“没有啊。”

    他笑:“嘴硬。”

    她仰头,柔软如花瓣的双唇堵住他,让他看看她的嘴究竟是硬是软。

    他垂头尝尽蜜糖。

    这一夜他待她极尽温存。

    她搂着他劲瘦的腰身,感受一波又一波舒缓的海浪漫上沙滩。

    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初小院子里面的那个毛头青年。

    他了解她,技巧纯熟,手段百出又极其能忍。温柔小意,能屈能伸。

    吻着她,哄着她,浓情蜜意,耳鬓厮磨。

    南般若感觉自己当真变成了一朵花,在他的象牙骨木雕纹拔步床上肆意灿烂地盛放。

    “蔺青阳……”

    她的嗓音带上哭腔。

    他低下头来,薄唇凑近,吻去她眼角欢情的泪水。

    *

    天光将明。

    南般若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蔺青阳……”

    她哑着嗓子推开他,迷离的目光一点点清醒,转为控诉。

    这一夜辛苦,竟然连一枚解药都没有换到?!

    他吻过她晕红的面颊,掠走她耳畔颈间的芙蓉香,恶人先告状:“般若,我难受。你也疼疼我。”

    她恼死了:“蔺青阳你不要脸!”

    他覆到她耳边,低哑潮湿的声音仿佛要沉到她心底去:“上次不死药发作,不是可以全都……”

    她抬起绵软的手,啪一下捂住他的嘴。

    “还想欺负我!”她想起来就生气,“你是不是还想拿什么金莲蜡烛的欺负我!”

    蔺青阳缓缓偏头,盯她眼睛。

    他的黑眸里一点一点浮起了按捺不住的笑意。

    “般若。”他道,“你都没反应过来?”

    她瞪着他,不说话。

    他低低地、闷闷地笑出了声:“西界伽婆罗国在神龛布下欢喜障对付我,你中招了,盯着人家的金莲降魔杵不放。”

    她睁了睁双眼:“什么?”

    “你是真的着魔入迷。”他一脸好笑,“进了那迷幻境,怎么叫都叫不醒,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让我不要拿金莲对你……”

    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胡乱去堵他嘴。

    蔺青阳后仰躲开她的爪子,黑眸里藏不住恶劣坏意:“般若说说,什么叫我自己不曾抵达之处?”

    她感觉热血呼呼直往脸上涌,气道:“你骗人,明明是你……”

    “怎么就是我了。”蔺青阳捏住她下巴,“你也不想想,我能让别的什么脏东西碰到你?我能给我自己戴顶绿帽子?你若不信,我再带你走一趟西界,再让你中一次欢喜障。”

    她气得用脚踹他。

    他顺从她蚂蚁般的力道滚下床榻,扶在榻缘,大笑着向她讨饶。

    半晌,她嘴唇动了动:“蔺青阳,我那时觉得,你就是把我当作手中一个玩物。”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

    许久,一向能言善道的蔺青阳只缓声说了四个字:“我从没有。”

    沉默蔓延。

    他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冷硬。

    “这样吧,”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一个真相。”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好啊。”

    第28章 真相缠绵。

    南般若被蔺青阳带进了地牢。

    四周黑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味,黏腻湿滑的墙壁和地砖生满霉斑,不知哪里隐约传来滴水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每当远处响起牢门开闭的声音,通道里便会有阴森的气流搅动,掀得两壁上微弱的火把光芒摇摇晃晃。

    粗铁栅栏隔开的牢房大多空置,地上稻草湿黑。

    走在通道里,耳畔时不时会听见常年盘桓在监牢里的锁链和惨叫声。

    蔺青阳身穿黑色斗篷,大步走在她前面。

    他神色冷淡,微垂着一双幽黑的长眸,所经之处,阴暗森冷的压迫感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

    南般若跟得有些吃力。

    他不说话,她也没叫他,咬着牙,小跑步追在他身后。

    下了一次又一次石阶,终于抵达地牢最深处。

    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空气极其浑浊,不再是霉腐污物的气味,而是呛人的浓郁血腥味道。

    常年累月的刑血浸透了每一处,就连空气都发红。

    南般若听见前方传来“嗬嗬嗬”的粗重喘-息声,像重伤濒死、落入捕兽夹中的野兽。

    目光艰难穿过血腥厚重的空气,看见刑室里囚着一个人。

    他被挂在刑架上,铁锁缠身,垂着头,蓬头垢面,一身血污,看不出是死是活。

    南般若呼吸发紧,心脏怦怦乱跳。

    “他是……”

    蔺青阳顿住脚步,回身,抬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带进左侧一间刑房。

    “嘘。”

    他竖一根手指在她唇上。

    她的后背抵住黑色石壁,他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

    刑室里森冷可怖的血腥和铁锈味道冲入鼻腔,蔺青阳手指上的温度和气味在这一刻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让她感觉尚在人间。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轻而迅捷的脚步。

    蔺青阳护着她,闲闲从刑房的铁栅间往外望。

    只见两个黑衣蒙面的人鬼祟潜入,贴着壁根,迅速向牢狱最深处靠近。

    顷刻,两人一左一右停在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囚犯面前。

    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匕首,抵住囚犯心脏,欲要往里刺。

    “别。”另一人哑声制止,“不能太明显。”

    黑布蒙面的脸转向一侧,从一旁的刑架上找来一把血锈斑驳的铁钩子,放在手里比划:“狱卒穿他琵琶骨,刺深了,不慎弄断心脉。”

    “嗬……”囚犯艰难地抬头,“嗬……”

    只见这蒙面人紧握铁钩,对准囚犯心脉往里扎去,嘴里冷酷说道:“武大统领,对不住了。”

    南般若身躯一震。

    武大统领?武白鱼?!

    他还活着?有人潜到这里来刺杀他,想要伪装成意外?

    她睁大双眼,盯向蔺青阳。

    他正侧眸望着外面,眼神冰冷,唇角向下抿紧。

    南般若情急,抬手猛拽他衣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音。

    他再不理她,她要叫了!

    蔺青阳眉梢微动,抬起手指,自上而下,安抚地摸过她整张脸。

    他用口型说:不急。

    铁钩刺入血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南般若呼吸急促,紧张地竖着耳朵。

    武白鱼忍住了闷哼,肿胀难睁的双眼里刺出一线寒光,透过乱发,死死盯着这二人。

    旁边那人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出声催促动手那人:“别磨蹭了,杀快点!”

    铁钩寸寸逼向心脉。

    “武大统领。”动手之人寒声道,“沦落到今日,皆是你咎由自取,休要怨怼旁人!见了阎王爷,你只告我一个人的状就是了!”

    旁观那人冷笑:“你跟这种伪君子废什么话。”

    “嚓!”

    铁钩透骨而过,锋锐的勾尖对准心脉,用力刺下!

    “铛。”

    一道铁索凌空蹿出,击中此人手腕。

    铁钩脱手,他惊叫不好,反手取出匕首便要强杀。

    来不及了。

    蔺

    青阳的身影鬼魅一般浮现在二人身后,一手一个捏住了头。

    他的身形远比这二人高挑,在牢狱昏暗的光线下,身穿黑色斗篷的他压迫感十足,仿佛降临狱中的死神。

    “说说吧,”蔺青阳语气平淡,“谁派你们来的?”

    这二人倒吸凉气,想要强行转身去攻,却听到自己头骨发出瘆人的嘎嘎声。

    视线相对,心一横,决定自尽。

    正要动,又听见蔺青阳说:“武小鱼。”

    二人身躯微震。

    其中一人强声道:“你别乱咬人,老子可不认得什么武什么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蔺青阳低低笑开:“都是禁卫军中的兄弟,怎说不认识。”

    蒙了面也能看出两个人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说吧,”蔺青阳好心道,“告诉我理由,我放你们走。”

    二人命脉捏在他手里,身份也被拆穿,实在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沉声开口:“既然如此,告诉阁下也无妨。这武白鱼大统领,表面道貌岸然,实则龌龊不堪!”

    说到最后几个字,此人咬牙切齿,当真是愤恨不已。

    蔺青阳饶有兴致:“哦?”

    那人深吸了几口气,语气厌恶、鄙夷:“搜他谋逆罪证时,在他私宅找到——”缓了缓,压抑着怒火说道,“找到饱受摧残的孩童尸骨!此等癖好,简直天地不容!”

    另外一人出声道:“此事武副统领并不知情,都是我们兄弟二人自作主张!”

    “嗬嗬!”

    铁链铛啷作响,刑架上的武白鱼猛烈挣扎起来,囚衣顿时洇出斑斑血痕。

    “放——屁!咳咳咳咳!”

    武白鱼嘶声怒吼,血从肺腑里喷出,呛得他疯狂咳嗽。

    “啊。”蔺青阳轻叹,“我明白了。”

    那人道:“阁下既然明白武白鱼作恶多端……”

    蔺青阳打断:“所以武小鱼暗示你们,他自幼被武白鱼收养,其实忍受了不堪的屈辱?你二人热血上头,决定替他杀人?”

    二人身躯猛然一震。

    “不、不是!”

    “你别胡说八道啊!”

    蔺青阳发出一阵轻而低的笑声,在这处黑暗血腥的牢狱,听得人毛骨悚然。

    其中一人咬牙道:“我们已经把动手的理由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蔺青阳垂眸笑。

    “既然你们相信这个故事,那么定记得要把‘武小鱼是个兔儿爷’这句话,告诉——”

    “咔嚓!”

    他松开双手,两具尸体软绵绵倒在脚下。

    “告诉阎王。”

    蔺青阳没再理会地上的尸体,也没有多看武白鱼一眼。

    他转身走向南般若,牵着她往外走。

    南般若忍不住回头看。武白鱼还在激动地挣扎,刑架与铁链咣啷乱响,身上伤口崩裂,不停地渗出血来。

    蔺青阳手很重,她挣不开他桎梏,只能踉跄跟在他身边。

    她抬头看他:“他们说的这些……”

    蔺青阳面无表情:“诬陷。”

    “武小鱼诬陷武白鱼?”南般若蹙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武白鱼前辈救他性命、养他长大、教他本领,手把手将他带到今天,他却背叛他,还要诋毁他?”

    蔺青阳语气平淡:“越是受过大恩,对恩人下手越是要狠——不将对方踩个身败名裂,如何解释自己忘恩负义?”

    南般若张了张口,哑然。

    一股阴毒的寒意爬上她的心脏,像毒蛇。人性之恶,叫人齿冷。

    半晌,她幽幽睨向蔺青阳:“你可真懂。”

    他没理会她的嘲讽,只牵着她的手,一级一级踏上冰冷潮湿的石阶。

    行出一段,他终于淡声开口:“你觉得,谁最想要你父亲死?”

    南般若不假思索:“你。”

    他没说话,只勾了勾唇。

    他的气息几乎与周围阴森的环境融为一体,让她心底隐隐发寒。

    她抬眼望他,见他微垂着眼睫,眉眼冷倦,神色间颇有几分自厌。

    这种感觉很不好。

    “蔺青阳。”她问,“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个真相?”

    他依旧不说话,只扯了扯唇角,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到了一处,忽然停步。

    南般若望向前方,只见这是一处中间空旷,两头狭挤的葫芦口。

    停在这里做什么?

    “再好好想想。”他道,“你父母若是身受重伤,落到我的手上,如同今日之武白鱼——我为刀俎,汝为鱼肉,我需不需要动手?着急落井下石的,该是谁?”

    南般若心中微动,若有所思。

    他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凤天鼓楼下,你看清楚了么?”

    南般若疑惑:“什么?”

    他微笑:“人头,看清楚了么?”

    南般若心中一震,缓了片刻,颤着唇,轻嗯一声。

    “血淋淋的,是不是?”他的语气平静残忍。

    南般若艰难吸气,双腿发软,想要倚向墙壁,却被他牢牢钳住手腕。

    他扬手将她拽直。

    黑眸冷冷淡淡盯下来,逼视她:“想清楚,告诉我,是不是。”

    她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颤栗。

    “是……是。”她情绪失控,用尽全力冲他喊,“是!”

    他盯着她的泪眼,神情一片死寂:“般若你不懂。死了很久的人,血是不会那样流的。凤天鼓楼,他们刚死不久。”

    南般若如遭雷击。

    她在他的小院里养伤多日。

    所以……

    “这里。”蔺青阳抬手往前一指,“那一天,我带着你的家人,在这里遭遇截杀。”

    南般若张了张口,艰难吐出气音:“……什么?”

    “我想带他们来见你。”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眸底暗潮翻涌,“给你,天大的惊喜。”

    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你……”

    眼睛里不自觉漫起雾气。

    他的唇畔浮起一抹全无笑意的笑:“我用你威胁了炎洲君。我告诉他,你全身心依恋我,想要嫁给我。你写的情诗、做的笨荷包都是凭证。他信了,与我击掌为誓,两家联姻,不再为敌。”

    南般若怔忡不敢信:“你说天大的惊喜,是带家人来见我?”

    蔺青阳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我没做到。”

    他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也不卖关子:“急于杀人的是宣赫。道理么,就和武小鱼差不多。”

    南般若思忖片刻,轻轻点头:“嗯。”

    宣赫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出尔反尔陷害忠良,南戟河多活一日,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你猜到了。”他目视前方,“谢瑶出卖了我。有我镇着,宣赫不敢动,但若是有机会将我与南戟河一网打尽呢,你说宣赫会不会铤而走险?”

    南般若喉咙发干:“……会。”

    会。一定会。宣赫就是这样一个人。

    此人怯懦又冲动,愚蠢却又以为自己聪明。

    “那时你身受重伤。”她干巴巴地吐出字来,“你自身难保,救不了他们。”

    他唇角勾起冰冷的笑:“差点折在这里了。”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一间牢房。

    “我躲在那里,真是流了好多血啊,身上很冷,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当时一直在想,回家怎么向你交待?”

    南般若心尖发抖,嘴唇也不自觉地颤:“这些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脚步很沉地转过身,抬起手,重重摸了摸她鬓侧的头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的家人是我伤的,是我抓的,是我没护住?告诉你,宣赫是凶手,但我不能动他,还要好生荣养他很多年?”

    他唇角浮起自厌的微笑,摇了摇头,“没有意义,不如让你恨我。”

    南般若怔怔望着他。

    许久,她转身走进那间他上辈子藏身的牢房。

    “你躲在那儿吗?”

    她指了指沉厚的栅栏柱,那里刚好可以藏下一个人。

    “对。”

    南般若站到那个角落

    ,闭上眼睛。

    怦怦,怦怦。

    听着自己沉重的心跳,她仿佛亲身感受到了他经历的那一场劫杀。

    不知何时他来到了她的身前,影子好像一座冰冷的山,罩住她无路可逃。

    他抬手握住她的脸,俯身问:“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

    他并不需要她回答。

    冰冷的吻落了下来,他凶狠咬住她的唇,像前世濒死时的渴望与幻想,与她反复辗转厮磨。

    地牢深处的动静终于引来了狱卒。

    火把与脚步声凌乱在牢房外晃动,一木之隔,南般若压抑不住喘——息,用力抱住蔺青阳肩膀,指尖掐进他肉里。

    他吃掉她溢出唇角的娇声。

    握她膝弯,于生与死,血与火之间,悄无声息,抵死缠绵。

    “般若,般若。”

    他情不自禁在她耳畔轻唤她的名字。

    “蔺……青阳。”

    她用气音回应。

    他咬她耳垂,气息潮湿温热。

    “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喘着问她,“究竟是谁,在暗中帮助宣赫,在暗中帮助……深宫的你?”

    南般若失神的视线缓缓落到他的脸上。

    这个男人,温柔凉薄的样子,最是好看不过了。

    第29章 野男人承尽怒火。

    南般若艰难与蔺青阳对上视线。

    她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至少大部分是真话。

    那么多年来,她一直在逃避凤天鼓楼的事情,从来也不敢回忆。倘若细想,是该发现尸体仍然新鲜。

    在小院时,他没有骗她。

    那个时候她的父母真的还活着。

    今日他虽是故意带她来看戏,但结合宣赫为人与谢瑶的背叛,真相也大差不差了。

    她仰头回视,望进他眼底。

    她知道蔺青阳对她有真心,也相信他待她有真情。

    只是这并不妨碍他把自己的真心和深情当作工具——他利用起他自己来,也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他想要她口中的名字。

    他目光灼灼,呼吸滚烫。

    在这阴暗冰冷的地牢之中,他就像是焚身的火。她若是闭上双眼,被他燃成灰烬,未尝不能永堕极乐。

    南般若唇瓣微分,轻轻吐出气音。

    他没听清,凑上前,偏头把耳朵贴向她的唇。

    “……武小鱼。”

    蔺青阳动作微顿,片刻,他低闷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对她发狠。

    南般若险些惊呼出声。

    她想要抬手掩唇,却被他先一步扣住了双手,摁到栅栏后。

    心脏惊跳,瞳眸扩张。

    她只能死死咬住唇,将溢出唇边的呜咽憋回腹中。难耐之余,还得提心吊胆,害怕被外间匆匆跑动的那些狱卒看见。

    她恨恨瞪他,他却愈发过分。

    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彻底过去,他垂眸嗔她:“坏东西,有你这么借刀杀鱼?”

    虽然不合时宜,这个“杀鱼”还是逗笑了她。

    她道:“就是他。你爱杀不杀。”

    蔺青阳自然不信。

    她一向傻乎乎很有正义感,得知武小鱼行事如此卑劣,顺手给他扣个大黑锅也是理所应当。

    蔺青阳稍微放缓了动作。

    “不说笑了。”他抬起右手,捏住她下颌骨,逼她望进他的眼底,“认真说话。”

    他手大,虎口捏她下颌,坚硬带茧的手掌与手指便握住了她整个颈项。

    此刻他还在分心做事,指骨不经意带上些许力道。

    轻微的窒息感让南般若呼吸变得急促,唇瓣用力分开。

    这种感觉她很是熟悉。

    就像那时……就像那时……

    他说那时她不想活,他扼住她咽喉是在逼出她的求生欲,事实上,几分是救她,几分是“想死我来帮你”的杀心,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他就是一个极其狠绝的毒夫,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今日得不到结果,他绝无可能善罢甘休。

    此刻身处牢狱,周遭的黑暗、冰冷和血腥与蔺青阳周身气质浑然一体。庞大,森严,他看着不像人,而像炼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魔或者野兽。

    极致的恐惧和刺激攫住她的心跳。

    她仰在潮湿阴冷的木柱上,周身难抑战栗。

    “般若。”蔺青阳笑笑凑近,语声冰凉,“你怎么好像在怕我?”

    她浑身发冷,颤手覆上他手背:“你手。”

    “嗯?我手?”他神色不明。

    她轻喘着说道:“你手刚刚……杀过人。”

    捏碎了别人的脑袋。

    片刻沉默。

    “啊。”蔺青阳漆黑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懊恼,“忘了。”

    嘴上说着忘了,身上动作却没停,大手仍然闲闲握着她玉雪修长的颈。

    他低头看看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向她解释:“没事,手没有弄脏。”

    南般若唇瓣微动,半晌,只发出个无奈的气音。

    他用指茧轻抚她脸颊。

    她身体每一寸紧张,他都感受得分明。

    缠得狠了,他不得不停下来,蹙眉,轻嘶着气,忍耐她摄魂夺魄的美。

    缓过那股劲儿,他抱起她来,让她借力盘住他的腰。

    “还不说吗?说不说?”

    他行径越发恶劣,越发放肆,俨然已经不把狱卒放在眼里。

    南般若被逼得没办法,抱着他肩膀,覆向他耳边。

    “就是,武小鱼啊,你,你听我说。”

    他闲懒退开些许:“行吧。”

    挑眉,看她怎么编。

    “他喜欢我。”

    她的第一句话便让蔺青阳双眸微眯,停下动作。

    他的语气暗藏警告:“继续。”

    “我发现他总是偷看我,于是我故意勾……啊!”

    他身体力行,逼迫她吞回了难听的字眼。

    她呼吸微乱,吸着气道:“总之,我与武小鱼,渐渐便熟悉起来,你不在的时候,他时不时便会来看我。”

    蔺青阳面无表情,气息阴冷。

    “他不敢给我带什么东西,也不敢踏进寝宫,因为你的狗鼻子太灵了,有一点其他男人的气味都会被你闻见。”她顿了顿,“他只敢在宫墙和树上跟我说话。”

    蔺青阳缓慢勾起唇角:“嗯,继续。”

    “你不信?”她挑衅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静静看着她。

    她说:“有一次,你在帝龙鼎秘地受了重伤,回来便杀光了我宫里的人,奄奄一息躺在我的床榻上,像是真的要死了。后来武小鱼告诉我,那次他与你打了赌,他赌我会趁你虚弱对你动手,你不信——结果我当真没有,他输给你了。”

    蔺青阳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唇角浮起轻飘飘的笑容:“喜欢上我之后,武小鱼一直很后悔,他说他不该打那个赌,想起来就后怕,生怕害了我。”

    她抬眸凝视他。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无波,令人忐忑。

    终于他低低笑了下。

    “过去了。”他轻抚她脸颊,“那种事,今生不会再有。”

    南般若吃惊地望着他。

    他竟然忍了?没反应?不发作?

    正狐疑,他忽然发狠,将她重重抵在木柱上。

    他俯身咬住她的耳朵,前一刻滚烫的气息,忽然之间冰寒入骨。

    “不过般若,你都跟别的男人说了些什么话,你得一句一句,告诉我。”

    “说啊。”

    他表情平静带笑,眼底却阴冷疯狂。

    她无路可退,无处可逃,辗转余地被他掠夺殆尽,不断拍打他肩膀,也无法将他推却分毫。

    “没说什么……啊!”

    “我忘……啊!”

    “真不记……啊!”

    她的眼角逼出了泪花,咬着唇,小声呜咽:“我对他说,蔺青阳是个大坏种,成天就知道欺负我!”

    他阴恻恻勾了勾唇角:“还有呢。”

    她被逼得狠了,只好胡言乱语。

    “床榻上总是没完没了……”

    “对我那么狠……”

    “吃人一样……”

    “啧。”蔺青阳抬手,重重抹去她眼泪,“没良心的东西,对你的好全不记得,就记得这点事。”

    他才不信她会对别的男人提及床笫之间。

    他放缓了动作,俯身温存笑问:“武小鱼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我坏话?”

    南般若恍惚片刻,点了点头:“有。”

    他轻笑了下,又问:“他是不是说,他想收手做个好人,却再也回不了头?”

    她艰难地平复着呼吸:“是。”

    “他说我早晚会毁了这天地人间?”

    “……嗯。”

    “他是不是还说,等我死了,他也该以死谢罪?”

    每一句逼问,蔺青阳身上的动作都愈发沉狠。

    南般若仰头喘气:“……嗯,是。”

    他轻轻笑着,凑到她脖颈边上,温声哄着问:“还有呢,那个野男人有没有说,他打算怎么带你从我身边逃走?”

    “有……不,没有!”南般若蓦地睁大双眼。

    迟了。

    蔺青阳身上漫起了阴暗暴虐的潮水。

    他反手一震,森冷威压镇灭了狱中火焰,远近每一个狱卒都被压碎了膝骨和脊骨,匍匐在地,濒死扭动哀嚎。

    一片黑暗混乱之中,南般若被重重掐住了腰。

    承尽怒火。

    *

    南般若恍惚回神时,时间已过去了大半日。

    蔺青阳把她抱出牢狱,回到东君府。

    她挣了挣,抬眸看他。

    嗓子哑得彻底,她虚弱地发出声音:“解药,一枚。”

    他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微笑,颔首,眉眼颇为无奈:“不会忘。”

    漆黑懒倦的眸子分明在控诉她,连吃带拿,半分面子情也不给。

    他在黑暗中释放过,看不出真实情绪。

    她轻轻闭上双眼,倚在他怀里,气若游丝。

    行过回廊,忽有微弱的衣袂声响。

    一名暗卫翻身掠下,单膝点地:“主君。”

    “天。”蔺青阳淡声开口,“事情办好了?”

    暗卫头颅低垂,短暂静默。

    蔺青阳笑了下,懒散道:“我的事,夫人都可以知道。”

    南般若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望向前来复命的暗卫。

    蔺青阳最信任的心腹有三个。天、地、人。

    即使是这三人,也绝不会看见他受伤虚弱的样子。

    暗卫天垂首禀道:“长生谷中,鸡犬不留。”

    蔺青阳好心向南般若解释:“长生谷没一个好人,就是那群人炼制出了不死药——你说他们该死不该死?”

    南般若怔怔望向他。

    他把炼制不死药的人全杀了?

    他凑到她耳畔:“十年之后,他们将会炼制出不死药。”

    冰凉的气息拂过她脸颊。

    不死药,是十年之后的产物。他提前把人都杀光了,也就是说,世间再不会有不死药,更别提解药。

    他将一手掌控她的余生。

    暗卫事无巨细禀道:“只有一件——谷中有一名天赋卓绝的女弟子,原是要继承长生谷,只是大约二十年前,她被男人以色相诱,拐走了。是否追查此人下落,斩草除根?”

    蔺青阳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杀。”

    “是。”

    暗卫悄然离去。

    蔺青阳垂眸望向南般若。

    她倏地回神,不知用了多大毅力才压制住心跳。

    那名被拐跑的、惊才绝艳、医毒双修的女弟子,就是她的阿母。

    “蔺青阳。”

    “嗯?”

    “你今天,杀了好多人啊。”

    沉默片刻。

    他垂头,轻吻她额角。

    “那我明日少杀点。”

    第30章 投怀送抱揍小三(?

    蔺青阳温柔得叫人意外。

    南般若原以为他还会憋着邪火在她身上使坏,没想到他只是抱着她洗了个素澡,然后替她擦干水珠,抱回床榻。

    上了榻他也不乱动,只松松把她揽在怀里,时不时低下头来,亲吻她额头和脸颊。

    她被他弄得心里有点发毛。

    牢狱里他虽然发狠,奈何环境实在太差,他几番尝试也未能将她欺负到极致,终究只能一味宣泄怒火。

    此刻回到主场,她不信他不继续到底。

    当他再一次垂头轻吻她时,她干脆利落地仰起脸来,将自己的唇瓣奉上。

    蔺青阳惊奇挑眉:“?”

    他竖起食指抵住她的唇,把她推远了些,黑眸弯起笑来:“般若为什么突然投怀送抱?”

    南般若睁开双眼,语气幽怨:“早死早投胎,早弄早睡觉。”

    她不信他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蔺青阳乐不可支。

    “想什么呢。”他把她抵得更远了一些,嗓音慵懒,“早死大约是可以早投胎,但是早睡……你确定?”

    “真不弄?”她单刀直入地问。

    他道:“明早有事——或者你想?”

    她飞快地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用行动表明自己并不想。

    蔺青阳大笑,动手把她剥出来,拉回怀里,抱紧。

    她被迫依偎在他坚硬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缓的心跳声,不禁有些疑神疑鬼。

    她知道他在地牢里并未尽兴。

    她说的那些话,分明也触了他逆鳞。

    真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

    “蔺青阳。”

    “说。”

    “明日一起床,我就想喝到一碗热乎乎的米粥。”

    “买。”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好得叫人毛骨悚然。

    *

    南般若独自醒来。

    她起身,发现腰背酸疼,小腹有一点隐痛,膝弯、手腕留有未褪的淤青。

    昨日他果真放她去睡了,也没替她按摩筋骨。

    她按捺不适,穿过层层帐幔,来到外间。

    案桌上摆着熟悉的红木食盒。

    揭开盒盖,闻见一阵极为清润的米香。

    米粒颗颗晶莹。

    青瓷碗旁边放了一只白玉小碟子,盛有浅粉色的桃花糕,配着糯米香茶。

    尝一口,沁人心脾。

    用过早食,南般若感觉浑身都舒坦了。

    “蔺青阳一大早又去哪里做坏事?”

    *

    紫宸殿前,蔺青阳垂眸,掸了掸袖口沾到的桃糕粉末。

    两扇巨门在他身前无声被打开,老太监来福垂首立在一旁,笑吟吟恭迎东君。

    “如何?”他踏过门槛,随口问。

    来福躬身禀道:“有孕脉者,共三人。”

    双手向一侧抬了抬。

    两名舞者应声跪地,深深叩首。

    蔺青阳眉尾微挑。

    不等他发问,来福很有眼力见的开口恭喜:“还有另一名孕者,是长公主殿下。”

    蔺青阳:“啧。”

    前世小太子也是兄妹二人的种,情形与今日大差不差。

    大太监来福冷眼瞥着,感觉蔺青阳不甚满意,赶紧出声解释:“咱们陛下身子骨太差,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子息,此番能够一举得仨,也得亏是承到了东君您的福气!”

    蔺青阳淡淡嗯一声。

    视线落向宫殿深处,只见宣赫面青唇白,四肢敞开,像一条被榨干的死狗,软绵绵瘫在御椅上。

    来福小心地问:“剩下这些不曾受孕的……”

    蔺青阳随口:“处理掉。”

    “是。”大太监躬身便要去办。

    小步退出一段距离,忽见蔺青阳抬了抬手指。

    大太监静待吩咐。

    “留着吧,给咱们陛下充实后宫。”蔺青阳皱眉,语气嫌弃,“答应过内子,今日不杀人——你说说,她是不是管得宽!”

    大太监呵呵笑起来:“夫人慈悲心肠,这也是为您积德积福呢。”

    蔺青阳轻嗤:“哈。”

    *

    行至武场的东君看起来心情还不坏。

    禁军将士拱手见礼,他只示意不必,一路行来,随口提点几句,教人受益匪浅。

    唯独小武副统领脸色不安。

    牢狱里死了那么多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东君。”武小鱼垂头上前,“是我没能管束好手下的弟兄,犯下那等罪行,请东

    君责罚!”

    武小鱼眉眼之间颇有几分懊恼。急了,还是急了。武白鱼已是个必死之人,何必一时心热急在这两日下手,偏叫蔺青阳给拿了个现行。

    蔺青阳淡淡瞥过一眼:“你来。”

    “是。”武小鱼按捺呼吸,紧步跟上。

    到了武场正中,蔺青阳下颌微扬,“拿出实力,来,攻我。”

    武小鱼眸光微闪,牙一咬,心一横,蕴足内力,劈头击出一掌。

    “呼嗡!”

    身形交错,四目相对。

    电光石火的霎那,武小鱼看清了对方眸中冰冷蚀骨的杀意,不觉一阵毛骨悚然,牙关咯咯打颤。

    蔺青阳长袖无风而动,侧身避过武小鱼的攻击,顺势扬起修长的五指,一把抓向武小鱼头颅!

    瞬间,武小鱼只觉威压如山,铺天盖地罩住了自己——膝盖欲碎,无路可逃!

    他惊恐抬眸,背着光,看不清蔺青阳的表情,只知那深渊般的大手越来越近,心底不由得涌起了原始的、本能的绝望。

    ‘我命休矣!’

    念头转动间,他徒劳地扬起胳膊去防——死在牢狱那两个兄弟,正是被人一掌捏碎了脑袋。

    “啪。”

    蔺青阳指骨微顿,中途变招,反手,漫不经心甩了武小鱼一记耳光。

    看似轻轻巧巧。

    武小鱼踉跄后退站稳,甩了甩头,噗地吐出一口血,其间隐见碎牙。

    他不敢流露出丝毫怨怼,只强行将余下的血沫咽进腹中。

    双耳嗡嗡乱响,一片蜂鸣声中,听见蔺青阳淡声斥他:“蠢物。”

    武小鱼赶紧跪地伏首。

    抓在沙砾间的手指被蔺青阳靴底踏上,指骨裂痛难忍。

    “没脑子的东西。”那人居高临下对他说道,“轻易叫人耍得团团转!”

    武小鱼眸光惊闪,不明所以。

    “你以为别人安的什么好心?”蔺青阳俯身,阴恻恻道,“利用你这个俗货罢了,这你也信,真真愚不可及。”

    他的影子落下来,像冰冷黏腻的泥潭,裹在身上,令人窒息。

    武小鱼强忍痛楚,颤声道:“末将……不明白,望东君……明示!”

    蔺青阳冷笑。

    随手抓起武小鱼,膝击、肘抵、拳拳到肉。

    蔺青阳:“你懂什么善恶仁义?”

    砰!

    武小鱼:“?”

    蔺青阳:“你知什么天下人间?”

    砰砰!

    武小鱼:“??”

    蔺青阳:“以死谢苍生?哈。”

    砰砰砰!

    武小鱼眼珠暴凸:“……???”

    他缓缓跪地,干呕不止。

    半晌,武小鱼嗬嗬喘着粗气,挣扎着仰起头来:“东君明鉴!除了昨日这一桩,末将绝不曾,绝不曾有任何事情相瞒。末将可以对天立誓!”

    蔺青阳目光轻蔑,淡笑不语。

    他当然知道家里那个美丽的坏东西是在撒谎骗人。

    那又怎么样?

    既然武小鱼是她嘴里的野男人,那么他就活该承受自己的怒火。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垂眸,冷眼看着对方面色惨若金纸,一口接一口吐出深色血污,蔺青阳终于勾了勾唇角。

    他好心探出手,把武小鱼拉起来,扶稳。

    他出言嗔怪:“数日不见,小武副统领修行怎么拉下了这么多。”

    武小鱼苦笑不迭:“是,是末将懈怠。”

    “记住教训。”蔺青阳颔首,拍了拍他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往后加倍勤勉。”

    “谨记东君教诲。”

    “对不住,下手略重了些。”蔺青阳环视周遭大气不敢出的禁军,温声叮嘱,“好好照顾你们副统领。”

    众将忍气吞声:“是!”

    行出两步,蔺青阳忽地回头,问:“小武副统领还没见过我妻子罢?”

    武小鱼抹着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对上蔺青阳视线。

    脑海里浮起了那晚惊鸿一瞥的画面。

    宫墙之下,前来救父的女子好像月光下的雪。

    清澈、纯净、泠泠皎皎,直击心灵的美丽,叫人不敢大声呼吸。

    武小鱼双目微张,下意识张嘴拍了个马屁:“尊夫人,皎如明月,灿若朝霞。天仙不能及也。”

    空气凝固。

    武小鱼喉咙骤然一紧,被一只大手牢牢捏住。

    蔺青阳的身影如鬼魅逼到近前,眸子幽冷漆黑,杀气贴面而来。

    武小鱼瞳孔收缩,心脏痉挛。

    只闻对方一字一顿:“你见过她——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武小鱼喉骨剧痛,嘴里的血不上不下呛入喉管,被扼了喉,咳嗽也不能够,短短几息就憋得鼻唇青紫,白眼乱翻,舌头沉沉往外吐。

    “嗬……咝……嗬……咝咝咝……”

    “东君!”一名武官情急上前解释,“那一晚,是您让副统领到宫门处去接炎洲君!副统领并未对夫人不敬!东君明察!”

    “啊。”蔺青阳恍然,垂眸盯了武小鱼一眼,松开手,像推一条死狗般把他搡开,“原来如此。”

    他拂袖转身。

    众人急忙搀住武小鱼,敢怒不敢言。

    脚步忽一顿,蔺青阳第二次回头。

    他笑笑地望向这个站出来说话的武官:“派人行刺武白鱼的就是你?国有国法——自己领死去吧。”

    既然有胆子替武小鱼说话,那就替他去死好了。

    武小鱼十指抓地,目眦欲裂:“东君!”

    东君已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面目亲和的样子。

    行出一程,更是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他只要想到,她定是因为吃了那胭脂醋,这才故意用武小鱼来气他、报复他,心脏便难以抑制地颤抖,指骨也痉挛。

    *

    天色将晚。

    蔺青阳回到府中,一问,得知南般若中午与傍晚都只用了蚁食。

    “哈。”他无语至极,“离了我,活不过三日去。”

    脚步一绕,去往厨房。

    今日做的是油泼面。

    香、鲜、微辣。

    红油焦亮,蒜香扑鼻,麦面筋道。

    南般若昨日承受太过,身疲体乏,本来没什么食欲,被这热气腾腾的面香一扑,顿觉饥肠辘辘。

    “哎——”

    蔺青阳笑吟吟把面挪走,“这是我的。”

    “蔺青阳!”

    “你不是没胃口,没胃口还吃什么。”

    她闻着香,能屈能伸:“蔺青阳……”

    双手扶上他的肩膀,下巴也搁过来,冲他一下一下眨眼。

    “啧。”

    一只大手摁住她脑门,把她推开,“吃!”

    南般若笑吟吟坐回原处。

    挟一筷子放入口中,辣而不燥、香而不腻,鲜得差点让她吞掉舌头。

    “你做的面真好。”

    “买的。”

    “哦。”

    越是吃到底下,吸饱了汤汁的面条更加入味。

    南般若热泪盈眶,把碗边的葱蒜酱料都捡得一干二净。

    蔺青阳定定望着她,颇有几分出神。

    最阴暗的记忆深处,碎着一只又一只碗,翻倒一盘又一盘菜。他跪在碎渣上,小心翼翼捧起地上的饭菜来吃,像一条狗。

    而眼前,灯火融融,美人如画。

    她爱极了他的厨艺,总是那样珍惜,吃得一星不剩。

    南般若抬眸,见蔺青阳表情淡淡,在愣神。

    “蔺青阳,”她问,“这面是你在酒楼买的?”

    他缓慢回神:“嗯。怎么?”

    她弯起眉眼,笑容灿烂:“那明日你带我去这家酒楼,我要请所有人都吃这个面!就要这个味道!”

    蔺青阳:“……”

    半晌,他失笑推她脑袋,“坏东西!”

    她笑眯眯缠上他:“还不承认,就是你做的面。”

    蔺青阳绝无可能承认。

    他果断转移话题:“我今日废了武小鱼。”

    南般若缓慢眨了下眼睛:“啊?”

    他笑笑地把她拉进怀里,手指轻抚她侧颜,“你知道他为什么恨武白鱼么?”

    南般若还真不知道。

    “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他意味深长。

    南般若:“……没有啊。”

    他也不深究,只道:“武小鱼的父母被死瘴感染,时辰未至,一时还没有变成怪物。就在此时,武白鱼挥军而至,将感染者尽数诛杀。”

    死瘴极其恐怖。

    无论人还是动物,一旦不慎吸入死瘴,很快就会丧失神智变成残暴嗜血的怪物,被怪物咬伤的受害者也会惨遭感染。

    蔺青阳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武小鱼坚信他的

    父母与众不同,即便被咬也不会受感染。于他而言,武白鱼便是杀父仇敌。”

    南般若怔忡点头。

    蔺青阳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摇了摇,问:“事出有因,是不是觉得武小鱼也没那么卑劣了?”

    “不啊。”南般若小脸严肃,“我是在想,武白鱼前辈这是吃了斩草不除根的亏。”

    蔺青阳:“……哈哈哈哈!”

    她问:“你真把武小鱼给废了?”那可是他未来的心腹股肱。

    “半废。”

    “哦。”

    她偷眼觑他,怎么看也觉着他心情挺好,薄唇浅浅勾着,手臂松松环着她,完全没有要与她算账的意思。

    揍野男人,就这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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