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予妮愣住。他他他——他不会真的一直捧着手机监控在她看吧?真是够闲的。
还好厨房没有监控, 她可以悄悄偷笑了,回他:你是一直在看我吗[旺柴]
他当然要否认:刚好看见[旺柴]
郑予妮挑了个小女孩的表情包回他,看起来很像心照不宣的得意。
经天没有再解释, 又说:去弹呗,等饭放凉也要挺久的。
郑予妮:不要, 你能听见,那我这可真是装逼装到专业的人面前了。
经天:我开静音。
郑予妮:说出来你信吗?
经天:不信。
郑予妮蹲在厨房笑了好一会儿, kiki坐在一边, 凑过来看她笑什么, 她摸摸他的头说:“kiki,你爸怎么还是个搞笑男。”
郑予妮又看回手机, 经天又发来一条:去吧,反正以后也要弹的。
以后, 什么以后, 和谁的以后, 在哪里的以后?这句话要多想便不是想太多,要不多想也可以没有深意,少爷最擅长说这种进退皆可的话了。
他意味不明,但她和他心照不宣。
——是啊, 反正以后也要弹的, 你都想好了和他在婚礼上四手联弹的曲子, 你忘了?
如此一来, 郑予妮便有了几分自信了。
她穿着粗跟的玛丽珍鞋穿过无人的厅堂, 鞋跟与瓷砖的清脆撞响也没能掩盖住汹涌的心跳。很快她走到了琴厅, 墙面的落地窗呈弧形, 浅透的纱帘过滤了午后暖阳,施坦威小姐被细腻柔和的光线笼罩着, 像极了中世纪朦胧的油画。
再次见到她的这一刻,郑予妮忽然才意识到——她当时还查过施坦威的租金了,现在都不用租了,付个搬运费即可。
郑予妮深吸了口气,坐下来,揭开琴盖。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如此隆重,这样即便失误了也可以说自己不过是随便弹弹,可这怎么可能——空气中环绕着她心爱之人热切的注视,她一个业余外行要在他眼前演奏他最拿手的钢琴,这怎么想都觉得离谱好笑。
明明空无一人,却让她觉得这里是音乐会的舞台。
kiki像是十分习惯,径直走向琴凳左后方,往地上一趴,惬意地晃起了尾巴。她猜在过去的许多时光里,他就是这样陪伴着经天练琴的。可今天她要让他失望了——她的琴技可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享受。
先弹点别的吧,星际穿越的主题曲,《cornfield chase》。越拖延越紧张,越蓄势越失误,就如同她每一次的舞蹈练习,几乎都是开头第一遍的热身最为流畅到位,恣意洒脱。
所以,她直接上了手,就像误点了音乐播放一般,低缓轻柔的琴声兀然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
开头温和的导入,左右手的踩键都很单一缓慢,很快便进入了跨八度的过渡段,节奏稍稍变得紧张起来,在空旷无人的别墅中神秘地萦绕着。紧接着,节奏陡转强烈而急促,她较薄弱的上肢力量不足以支撑这重击感,节奏便显得怯弱了些,流畅却缺少了层次。
不愧是施坦威,琴艺拙劣如郑予妮,在弹奏简单片段时,也能在顶级音色的加持下弹出空灵感,而这样空旷开阔的氛围也是从前未有的,似乎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能领略到了一丝曲中人在宇宙中的孤独无依。
她才不浪费这么好的练习机会,觉得弹差了,又接着再弹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较劲儿似的用了蛮力,管她身价多金贵。钢琴本就是打击乐器,更何况,她的力度一定不及经天十之一二。
她不知道的是,隔着监控的另一头,经天因为戴一只耳机在听,而忽略了奶奶喊他,刚刚被妈妈数落了一顿。即使这样,他也没摘耳机。
练琴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眨眼就过了半个钟。郑予妮看了眼时间,起身去厨房试探狗饭的温度,肉类只剩余热了,散发着淡淡的肉香,是狗狗会喜欢的。
郑予妮往里倒入整袋莓果,端到kiki的吃饭点,依次加入他所需的营养品,摸摸kiki的脑袋,让他开吃。kiki开始埋头干饭,狼吞虎咽,大舌头几个吞吐,大盆的饭就少了一半。看狗吃饭真的好解压,郑予妮呆坐在一边,看得傻笑。
照顾kiki的时间真是忙碌又有趣,郑予妮都不得空看几回手机,等他吃完,清理好餐具,都已经快四点了。她接着去拿牵绳,kiki一看到牵绳,就高兴地来回转了几圈,动作稍有迟缓,但爱玩的童心未泯,郑予妮还在琢磨怎么套头的时候,他就急着把脑袋往里拱。
郑予妮去穿外套,整理包包,看了眼手机,才看到经天的消息:这首我也弹过[旺柴]
她当然知道他在看,也猜想了他会弹,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回复:哦?有没有视频,请给我看[旺柴]
郑予妮牵着kiki出了门——确切来说是kiki牵着她,他俩先从后门出去,那里离湖边更近,郑予妮打算带kiki绕一圈从前门回来。
别墅区的公共区域很是冷清,走半天碰不着个人,车也都走的地库。kiki大摇大摆地走着,似乎是一向这么放心自在,不怕遇上什么尴尬,遇到了树丛,潇洒地留下标记,匆匆离去。
走着走着,郑予妮看到了在院子里种菜的老奶奶,在家里练习小提琴的小孩哥,快到湖边时,才远远地碰到了一个牵着金毛犬的阿姨。没想到,kiki看到金毛犬更兴奋了,一声狂吠就要冲人家奔去,大金毛看到kiki也热切回应,阿姨差点没拽住,看来是还是只年轻的狗狗。
郑予妮听到阿姨说:“是kiki呀。”她低头问kiki:“kiki,那是你的好朋狗吗?”
kiki又是一声叫,郑予妮跟着他小跑过去,两只狗狗火速拱成了一团。
“哎呀,刚好碰到kiki了,我还以为你们这几天不在呢,”阿姨看向郑予妮,带着好奇与欣赏打量,“你是经天的女朋友吗?真漂亮。”
郑予妮一愣,不想否认,却又不知道是否合适,便先询问道:“您是?”
“噢,我是他们邻居,经常碰见经天遛狗,我们家福福也很喜欢kiki。”
“这样啊,怪不得kiki这么高兴呢。”
闲聊间,郑予妮拿手机给经天拍点视频,才看到他的回复:没有。
她顾着牵kiki,没有及时回复,过了不久他又补了一句:下次弹吧。
——下次弹,到底是弹了录下来给她,还是当面弹给她听,他又要让她猜。
郑予妮问他:你多久没弹琴了?
经天:一两年吧。
郑予妮:上班之后没弹过啊。
经天:你发现了,可能现在弹都没你顺。
郑予妮给他发了个假笑。少爷肯这么给面子,她真是受宠若惊。
与福福道别,一人一狗继续往前走。他俩走走停停,kiki四处找满意的地方解决大事,郑予妮赶紧跟在后面捡,然后扔进狗便收集箱里。
她给kiki拍了好多照片,也私心拍了许多自己和kiki的合影,她当然不会往同事面前发,他也知道她不会,否则,他不会让她今天来到这里。
小区很大,绕了一圈回来,竟也快一个小时了。回到家里给kiki摘了鞋套,喂了水,梳了毛,结束今日任务。
郑予妮发微信问经天: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若是急着他回复之后就走,她大可给他打电话,显然她不急,她好乐意待在这里。
郑予妮陪着kiki坐在他的小屋里,经天像是看穿她心思似的,久久未回——又或许是他想多看她一会儿,谁知道呢。
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才收到他的回复:不用了,你回去吧,灯不用关,我留好的。
他没道谢,她很满意。
郑予妮不舍地揉揉kiki:“kiki,姨姨要走咯,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kiki一听,生动的小眼睛立马耷拉下来,郑予妮急着就安慰他:“哎呀,你乖哦,姨姨明天早点来。”
郑予妮还是从地下室走,kiki跟着她下去,她怕他上楼不方便,便哄了几句拦他,却没用。kiki一路跟她到门口,圆黝黝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她的心都快碎了——经天每天出门的时候怎么忍心的?她再三道别,才依依不舍地关上了门。
出去的路上,郑予妮给经天打了个语音电话,她打算问一个他交代过的问题,他当她记性差也好,看破她想他了故意也好,她不管。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接起来,声线沉厚,只一个字便令她沉醉:“喂?”
她甜软地说:“明天我朋友一大早转普通病房,我们同学约了十一点去看她,所以我大概九点左右就来看kiki,上午喂营养品的话,是把饭分成两半加进去吗?”
经天说:“也可以,kiki也愿意吃营养品,你要是赶时间就先不喂饭,下午喂。”
郑予妮又问:“其实上午喂饭,给他时间消化,下午出去散步拉粑粑会不会好一点?”
经天在笑:“都行,看你方便吧。”
挂了电话,郑予妮搭地铁去医院。终于离开了经天的“视线”,她在地铁上放肆傻笑嘚瑟,疯狂跟段溪芮分享在他家里的细节。
段溪芮不便打字,便一直回语音,她听起来已经好多了,已经能每天乐呵地刷抖音看剧了。都说苦难能创造最伟大的史诗,段溪芮说她灵感爆棚,让于琛给她送来电脑,之后就整天埋头码字,文思泉涌,下笔如神,都懒得搭理她妈和老公了。
明天要转普通病房了,入院了大半个月终于要能见到她了,所以今天她爸爸和公婆都过来了。郑予妮赶在晚饭时间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去,段溪芮听起来神采飞扬,大家也放心了很多。
段溪芮一大早七点就要移送普通病房,于琛和家长们一早会过去,郑予妮打算九点左右先去看kiki,再过去她那里,等十一点直接到医院集合的同学们。
晚上选衣服的时候,郑予妮感到很为难。去经天家里的端庄打扮搬到同学们面前,实在有点装,她已经想象到自己会是全场最显老最清高最格格不入的人了。
光顾着选衣服了,她好久没看时间,直到突然看见窗外的天空闪现烟花,之后是接连的爆裂声,才意识到是不是到了零点——今天正是跨年夜。郑予妮拿来手机一看,十几分钟前经天给她发了消息:kiki下午趴在负一楼那里好久。附了一张监控截图。
郑予妮回:哭哭,姨姨明天早点去。附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此时已是35:59,郑予妮正在纠结是否该主动跟他说新年快乐,下一瞬,只见时间跳转至四个零,窗外炸开更绚烂热烈的烟花,经天的新消息也随之出现——新年快乐。
她的心河汹涌澎湃,她可不可以认为,他前头说别的都是幌子,他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顺便”跟她说新年快乐。
郑予妮揣着疯狂的心跳,同样给他回:新年快乐呀。
她当然要抛开一切,就这么捧着手机等待他的消息,继续说别的么,在凌晨这样的时间可真是暧昧得赤.裸。
不知是真的还是他故意让她失望,经天下一句便是:早点睡吧明天早起,我要睡了。
郑予妮忍不住说:真早。
经天说:明天家里有活动,要早起,我奶奶可能七点就要来叫我,我十一点就困了。
——哦,那他十一点没睡,是为了……
郑予妮开心得癫成了“呐喊熊”,想到他困死了还强撑着,赶紧回他:好嘛,晚安。
经天回得很快:晚安。
郑予妮捧着手机倒在床上,他的消息就那么几个字,也值得她反复细看。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大大方方喜欢她啊?她已经看够了他拧巴的心意,她好想知道他坦荡地爱起来是什么样啊。
第42章
最后郑予妮决定换那身棕色系的英伦学院风, 从衬衫到格子马甲,再到外套和短裙,四种棕色深浅错落, 层次分明,不失元气, 又显典雅。包包也换成了LV的双肩包,给一身纯色的后背增添了一片老花的点缀。
第二天不到八点, 郑予妮扎上丸子头, 踩着长靴出了门。她还是走地下室, 刚靠近车库就听见kiki在叫,不似昨天那样试探了, 满是兴高采烈。
kiki太有灵性,似乎知道家里没人及时给他清理尿尿会很臭, 等到郑予妮来了, 第一件事就是去尿尿。喂药的时候, 郑予妮放手心里正考虑怎么喂呢,他的脑袋就凑过来,舌头一扫,药下肚了。
“kiki你也太好了吧, ”郑予妮一把抱住他, 使劲儿亲了亲, “你真是全世界最乖的宝宝。”
赶着过去看段溪芮, 郑予妮打算下午给他热饭, 但她来都来了, 什么也不喂kiki得多失望啊。所以她先喂了水果和酸奶, 看着kiki边吃边哄:“kiki乖哦,姨姨下午再来给你喂饭饭。”
kiki还是送她到门口, 她给经天发微信说一声,大概家里活动不得空,他没很快回。
到医院已过十点,一出烧伤科住院部的电梯,郑予妮的脚步明显变得急切。她手里提着跑腿刚刚送到的花篮,一路疾步,终于来到段溪芮病房门口。见到她的那一刻,郑予妮“哇——”一下嚎啕大哭。见她哭,段溪芮也跟着哭,可她们不能拥抱,郑予妮只能抓紧她没事的左手泣不成声。
阿姨还在一边不停地对郑予妮感谢和夸赞,可她却抓着段溪芮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没事。”
在这座两千万人口的庞大城市里,段溪芮才是她唯一的支柱。她要是一辈子不买房,段溪芮这儿就是她的娘家。
大概郑冕成老实嘴笨了一辈子,没能混到个一官半职,几年前才论资排辈当了个副科长。提了副处之后,又给安排了个清水衙门当负责人,基本就在赋闲等退休了。田焕云倒是强势利落,从府办到纪委,显然是看她有胆气的。
这样一对性格相悖、互补的夫妻,养出个什么女儿,也就可见一斑了。郑予妮从小就嘴笨,跟姚湘云似的,一张嘴就讨人嫌。小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大美女,虽然长辈们都在夸,但有一位打压式教育的妈,每当赞美出现,田女士就会笑着说:“没有没有。”
她知道自己漂亮,还得是到了中学,在学校里没了田女士亦步亦趋的打压,她才发现没有人会否认她很漂亮这件事。可是呢,她嘴又笨,不讨人喜欢,同学们慢慢地分成了两拨,一拨借着嫉妒理所当然讨厌她的,另一拨觉得她就是个笨蛋美女不计较但也不交好的,这部分同学在同学录中友好提醒她,要好好学会说话。
可偏偏她混在男孩堆里长大的——家属大院和乡下老家大部分都是男孩子,她从小跟他们到处厮混,性子胆大包天,当然是开朗外向的。
而后,她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奋力讨好,很愿意麻烦自己给同学跑腿,可偏偏遇人不淑,无人领情感恩,又或者先入为主觉得她讨厌,那么她再有什么好都会被忽视。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她整个中学,就算大一去了新学校,她也不再太表现自己,不爱主动与人来往了。
段溪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发现隔壁宿舍怎么还有个大美女,又会跳舞,普通话又好,不拉来文艺部岂不是暴殄天物?段溪芮把郑予妮带进集体活动里,发现她总是很有想法却退让不语,别人要说了不一样的,她也就立即倒戈,不为自己争取了。
反观段溪芮,嗓门大,性子直,语气总是斩切笃定的,让人天然就信服几分。她每每站出来支持郑予妮的想法,慢慢地看着她眼底增加了自信,段溪芮觉得欣慰多了。后来她们第一次约着出去玩,段溪芮终于对她说:“你跟我以前一样,就是讨好型人格,看着真憋屈。”
郑予妮惊愕地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有人将她一眼看透:“你看起来不像诶。”
段溪芮掏心掏肺告诉她:“我奶奶重男轻女,不喜欢我和我妈妈,小时候我也一直看别人脸色,以为讨好她就能好一点,然后发现越是这样他们越是得意。我妈妈也知道,所以她就慢慢把生意独立出来,就跟我爸离婚了,之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可真是太爽了。”
郑予妮很为她高兴:“所以你性格也慢慢变了,是吗?”
“对,”段溪芮笑起来可真是张扬又明艳,“你现在就是初中以前的我,美女不可以活得这么憋屈,美女就应该无敌自信老娘最美。”
“哈哈哈哈……”两个人一起笑了。
段溪芮给了她很大的鼓励,但她也知道她俩情况不同,段溪芮换个环境就能变好,而她是真该锻炼自己的言行举止了。所以,郑予妮去打辩论,做演讲,写评论,锻炼自己思维的逻辑性严密性,从前中学尽力回避冲突,之后试着在网上回复观点相悖的网友。当然,隔着互联网大家戾气更重,没两句好话就开始阴阳怪气,她也不再退缩,有理有据地拆解对方。
后来段溪芮开始写作,她天赋惊人,第一部 作品就一炮而红,没过多久惹来红眼抄袭,对方还是个作品数粉丝量远高于她的“前辈”,这可真是令人贻笑大方。舆论一开始一边倒向话语权更重的对方,谩骂声铺天盖地而来,段溪芮气愤又惊恐,哭了多日,郑予妮一直在帮她还击,即便被连坐说成“丫鬟”也义无反顾。
网络群体迷失的发展方向总是趋同又迅速,没两天她们开始遭到了人肉攻击。那时候网络暴力一词才刚刚形成,没有什么现成的法律案例指导,网友的行为是放肆且极端的,铺天的恶意席卷而来,段溪芮还有于琛为她挡一挡,郑予妮就像一个人站在荒野,扛着八面来风。
但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毫无防备——她见过对她更恶毒的中学同学,也被泼过更黑的脏水和污蔑,还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而这次的网络暴力,只要关掉手机就好了,总归算不得天大的浩劫。
虽然段溪芮中伤最大,但她更担心被她牵连的郑予妮,她翘课带郑予妮去旅游,费用全包,两人在无人的荒原里肆意奔跑,在热辣的海边纵身徜徉,在迷醉的酒吧里放声大笑……在越是围拢的黑暗中,越是要奋力撕开光亮的口子。
还好官方判定迅速,她们还在旅途中,官方就确认了对方有所抄袭,作品下架赔付,对方粉丝部分幡然醒悟,部分弃暗投明——很少部分,更多的是装死和硬撑的,更有无药可救的,继续谩骂是段溪芮害得那部抄袭之作变成这样。
一场风波让她俩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郑予妮也终于学会了直面恶意,当场发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在公务员面试上大杀四方,练就这么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全仰仗陪她吵架的各路网友。
会说话真是一种极强的能力,既能增加自信,也能自我保护。郑予妮蜕变得勇敢而刚烈,如田女士一般的尖酸刻薄之后,这时候田女士不乐意了:“怎么你小时候那么乖,长大了顶嘴那么厉害?”
郑予妮对田女士也能稳定发挥:“总比嘴笨在外面受人欺负强,你说是不是?”
“那是对外,对你妈妈也这样合适吗?”
“妈,做人不能两面派,我要是那种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你不觉得心惊吗?”
“……”田女士可真是惊呆了。
所以,没有人能取代段溪芮在郑予妮心里的地位,谁也不能。
天公作美,今天是段溪芮的农历生日,同学们来时带了蛋糕鲜花、零食水果,好在段溪芮住的VIP单间,他们吵吵闹闹的也不会扰了旁人。
毕业还未太久,大家的生活也没有太多跃迁式的升级和变化,结婚的也都没生孩子,上班的主要烦恼工作,读研的主要烦恼毕业求职,没人判若两人,也没人一夜暴富。
倒是还在读研的一个卫衣哥几次看向郑予妮,欲言又止。他还在纠结呢,另一个眼镜哥就猝不及防抢先了:“哎,那个老魏怎么没来,他不是说……”
卫衣哥赶紧冲他挤了个眼色,眼镜哥闭了嘴,却引来众人瞩目:“什么啊?老魏什么?赶紧说啊……”
男生的嘴一向没个把门,不说则已,在推搡之下很难继续守口如瓶。眼镜哥获得卫衣哥的默许,终于开了口:“哦,他不是也去了于琛婚礼,看到郑予妮了,说想努力一把呗……”
病房里掀起“哦”声热浪,段溪芮要护短了:“哎哎哎,努力什么啊?我没看见啊。”
郑予妮坐着陪笑,在座多是因社团相识,同学不尽然都认识,于琛给郑予妮解释了一下:“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大一就挺喜欢你,又不敢。后来他会收拾自己了,但是你又有男朋友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问了一下知道你现在单身。”
郑予妮是真有点懵:“谁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眼镜哥说:“这种不敢追你的以前在学校多了去了,魏恒,我舍友,跟我差不多高,经常跟我一起走的。”
郑予妮努力在记忆中摸索,可拼凑出的图像实在模糊。看她为难的样子,眼镜哥也要为哥们说两句好话了:“他人挺好的,读研很忙也没谈女朋友,刚秋招签了电网,全省第11名,直接就能选湾州,以后也在湾州上班。”
段溪芮一听,顿时开了道门缝,冲郑予妮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了解一下。可郑小姐刚从心上人家里出来,出门前还亲了亲他心爱的小狗,哪里有心思记挂别的男人。郑予妮还是客气地笑了笑,说:“挺好,厉害。”
这时卫衣哥扯了扯眼镜哥,试探道:“那你也知道老魏问她那个……”
卫衣哥眼神意有所指,但眼镜哥很懵怔:“什么?问什么?”
眼镜哥再提醒:“约球群,你不在吗?”
“我不在啊,你们现在的群?我在省城怎么在。”
看来全场只有自己掌握这个秘密了,卫衣哥忍俊不禁,故作神秘,却又一脸等着看戏。于琛锤了他一把:“有屁快放。”
段溪芮夫唱妇随:“就是,打我姐妹什么主意呢?赶紧给我交代。”
“不是我,就是老魏,我是想说……”卫衣哥难忍笑意,天知道他想说多久了,“我们有个约球群,老魏也在,郑予妮那个谁……温彦也在。”
郑予妮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天,这是发生什么尴尬的鬼热闹了吗?
卫衣哥继续说:“前不久老魏来问我他想追郑予妮,需不需要跟温彦说一下,毕竟经常一起打球嘛。”
段溪芮帮着问一嘴:“温彦现在还回学校打球啊?”
“是啊,于琛也跟他碰过的。”
段溪芮和郑予妮探向于琛,于琛举手投降:“我可什么都没说。”
段溪芮催了一把,卫衣哥接着说:“然后嘛,我也尬住了,我觉得好像是得说一下,毕竟也挺熟的,我就说不然你群里问他,他就算不乐意,当着大家的面应该也不好拒绝吧。”
于琛要夸他了:“哎呀你可以啊,这么机灵。”
段溪芮也对这个提议表示认可。卫衣哥一拍大腿,笑得更夸张了:“对啊!我想着温彦不可能当着群里说什么啊,他还能说什么反正也是前女友。然后老魏问了,问他说如果我现在追郑予妮你会不会有什么意见?——结果!”
尾音拉长,戏剧效果拉满,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卫衣哥隆重地讲了结局:“温彦说:她应该有男朋友了吧,所以不存在你追她。”
全场静默两秒,大家在相视间爆笑出声。
段溪芮不好动作太大,可她实在忍不住了:“我的天啊——这也太酸了吧!所以不存在你追她?救命啊哈哈哈哈哈,我宣布温彦以后的外号就是——酸哥!”
眼镜男边笑边心疼:“天啊,我老魏不得尴尬死啊,哈哈哈哈……”
卫衣男也忏悔:“都怪我,我哪知道会这样啊,早知道就不问了,等追到手了吓死他,哈哈哈哈哈……”
作为主角的郑予妮不好说什么,光顾陪笑了,段溪芮一如既往帮她挡了:“温彦这个人啊,不行归不行,现在倒是有一点好,都成预言家了!”
大家都听懂了,但却是一愣,眼镜哥最先看向郑予妮,惊道:“啊?你真有男朋友了?婚礼的时候不是还没有?”
“我……”郑予妮一时语塞,脸色也变为难了。她此刻怪极了经天,怨恨他热衷于这种拉锯的游戏,让她无法名正言顺地告诉别人——甚至最终等来一场空。
轮到于琛妇唱夫随了,他知道郑予妮的处境,便也含糊些说:“溪芮还在ICU的时候他来过,我父母他们都见过了,都觉得很不错。”
得高官富商都盖章的人,那他们自然没什么可置喙了。卫衣哥纯粹是八卦追问:“哇,这么厉害,也是公务员吗?”
郑予妮终于要发问了:“温彦是不是跟你问过我?”
“刚问的,他知道我们都去了于琛婚礼,那你肯定会去啊。”瞧见郑予妮若有所思,卫衣哥有些难堪了:“怎么了?”
“没什么,”郑予妮赶紧一笑,安抚他,“不过你好像也不知道我在哪个单位?”
“我不知道啊,”卫衣哥也算聪明,接着说,“你不想让他知道是吧?他问了,但我说我不知道,老魏好像知道,但是他肯定不会去问老魏的,哈哈哈哈……”
段溪芮帮她说:“以后别说,好奇不死他,让他一个个打听去,多丢人啊,挨家挨户打听前女友,谁都知道他念念不忘。”
卫衣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懂懂懂!”
最后,眼镜哥为兄弟惋惜地一叹:“哎,我就说老魏,早就该勇敢点了,又错过了吧!”
郑予妮也终于说:“他肯定也会遇到更好的啦。”
温彦最终还是知道了她的情况,她是指——她考上公务员这件事。考上公务员意味着很多附带信息,她从此要留在湾州了,她在湾州有一席之地了,她在湾州怎么都有些利用价值了,等等……
也罢,他们本就是校友,隔得又不远,她又不可能叮嘱所有人,他要是豁得出去——就像现在一样,怎么都是能打听到的。
只是,他别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她不需要道歉,不需要忏悔,也不会宽容释怀。她不喜欢这种剧情,很不喜欢。
同学们坐到了中午,段溪芮还要午休,他们也不多打扰了。
大家一走,段溪芮就跟郑予妮反思道:“我想了想,我刚才那么说,是不是同时也帮你挡掉一段桃花了?魏恒挺好的,很符合你想要的条件,可是我刚才心里光想着怼死温彦了。”
郑予妮摇摇头:“我确实也不想还在跟经天周旋的时候,就考虑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将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没办法跟他解释。”
在她的爱情奥义里,这就是她对爱情的绝对忠诚。
段溪芮也不是不知道,但不免叹气:“可你有没有想过经天是不是也这样,那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你们单位里那个什么主任,如果他没拒绝,跟别人也开展了解了,觉得不行又回到你这里呢,你能接受吗?”
“不能。”郑予妮斩钉截铁。
段溪芮是想劝她多点选择的,可见她如此执拗,便也不好再说了。
倒也不用她提醒,杜慧玲给经天介绍她侄女的事,郑予妮可一直记着呢,她很多次对自己说——经天最好有一天跪在床上给她解释。
下午回去给kiki喂饭的时候,郑予妮故意摆起了臭脸。跟kiki说话的时候倒还是温柔耐心的——大人吵架别吵着孩子,只是一扭脸她就耷拉个脸,明显地不高兴。
把饭放凉的时候,她去弹了《路小雨》。昨天就想弹的,只是怕这样一首小情歌让他觉得她小气,便先弹了磅礴的《cornfield chase》,现在看来,《路小雨》更适合她今天的心境。
音乐也是千人千面的,不同的心境弹起来便是不同的故事节奏。她在网上看过很多很多别人的弹奏,有热烈的,甜蜜的,也有遗憾的,失意的。
而在郑予妮沉浸其中之时,她该是像提着灯走在丛林中,带着殷切去寻找他藏在丛林深处的心房,幽暗的四周令她有些不安,可她始终坚持着找到他的信念,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直到终于在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汇聚之处,寻到了他等着她的殿堂。
可今天,她颇为急躁,听起来慌不择路的,像是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竭嘶底里,几度放弃。
给kiki喂饭时,郑予妮看到了经天发来的消息:怎么弹得这么急,好像琴跟你有仇一样。
郑予妮捧着手机,就这么盯着和经天的对话框,久久不动。她就是故意在演,她不知道他的监控有多高清,能不能看见她一直盯着他的话,却按兵不动。
半晌,她终于像泄了气那样退出了聊天框,跳转去刷点别的。
不知是否他也在挣扎,而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她,又发来一句:不高兴啊?
第43章
看着经天发来的消息, 郑予妮短暂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持久战中的小小胜利,有那么点希望, 但更多的是疲惫和迷茫。
这样小小的胜利,她已经赢得不少了, 又或者说,他已经给了不少, 却像是隔靴搔痒, 纵容捧杀, 把她变成一个赚了小便宜就不断下注的赌徒,杀红了眼压上全部筹码。而赌徒的最终下场, 往往是满盘皆输,一无所有。
她能不气吗?若不是他拖拖拉拉, 她今天便不用在那些调侃和询问中为难, 便不会让自己像个难以启齿的小丑, 便不会在他的甜蜜恩赐与顾影自怜中辗转难寐。
就连现在,她气都不能气得理直气壮,还要考虑是否合适,是否得体, 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资格。
段溪芮曾一针见血地说:“但他是你想要的啊, 不是吗?”
是啊, 明明是她自己想要他的, 是她自己选择迎战的。
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双向选择, 郑予妮可以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等来魏恒这样的男生, 可她想要的却是比她走得远太多的经天。
他本就是她的妄念。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赌徒, 追加杠杆,以小博大, 理智让她收手撤退,贪婪却给她加注了满腔孤勇。
——郑予妮,你还年轻,想要他就勇敢地去争取吧,就算是输给了他,也并不丢人。
——毕竟,爱上他这件事,就已经很勇敢了啊。
所以,她缓缓起身,朝琴厅走去,打算用一首歌来回应他。
她郑重地坐下来,揭开琴盖,放上十指,毫无预备地就重压下去,弹出带歌词的《Wonderful U》。这首曲子她也很熟悉,所以她只管在流畅的节奏上横加蛮力,怨气沉沉,孤苦不已。
试好了一遍,她做了个勇敢的决定。她一副大白嗓,从来没有在人前唱过歌,既然这句话是问他的,那么,就在这里“唱”给他听吧。
她先弹了一段导入,然后撤了右手,只留和弦,缓缓开了口:
“Baby you know that I’m so into you.
More than I know I should do.
So why why why why shouldt we wait there.
And I I I I should be waiting.
Waiting for someone new.
Even though that it wasn’t you.”
亲爱的你明知我有多爱你,
爱到失去了理智,
那究竟我们为何还要等待,
或许我应该再等等,
等待另一个人出现,
即便他不会是你。
弹完了,她像是等待回答那样,久久坐在那里。如果他的心意和信号传输一样有延迟,那么,她愿意等待他给她一个说一不二的答案。
就像二进制那样,要么0,要么1,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但他要让她失望了。郑予妮像是求签那样闭着眼睛去拿手机,再度睁眼时,却没看到经天的新消息,那条“不高兴啊”还停留在那里。
她当然会为他找些借口,什么去忙了,爸妈叫走了,奶奶过来了。好,那么她等。
料理好kiki的一切所需,给经天留了言,郑予妮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离开了他家。
晚上她约了同学,搭地铁过去的路上,她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好,谢谢,明天我喂就行了,我应该12点左右到家。
至于她高不高兴的事,她不回,他也不追问。
郑予妮的失望无限延长了下去,今天回去之后的一整晚,翌日一早经天该出发回湾州的时间,回到家里的时间,带kiki散步的时间……她在每一个怀抱希望的时间节点都落了空。她帮他完成了照看kiki的任务,他就那么自然地变回了那个傲慢的少爷,不再跟她有任何私人交集,所有的在意和紧密,都像是限定一般锁在了他的家里。
这样的限时甜蜜,竟然就短短两天,如梦似幻,要不是手机相册里躺着和kiki的合照,郑予妮都快要以为这一切是自己臆想的梦。
她确信明天上班经天会来找她的,可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香湖美墅9号的地下车库迎回了他的第三位主人——迈巴赫S580,但下车的只有英俊的儿子和看起来像他姐的母亲,经鸿把母子俩往家门口一放,车子绕了一圈又出去了。他当然忙得很,一大早从老家回来,一来是避开堵车,二来确实积攒了太多亟待解决的公务。
司机说来家里接他,但经鸿没这许多讲究,有时候出门懒得换位子他还给下属当司机,他们当然惶恐连连,经鸿满不在意,简单点办大事。他爸也是这么说的,名字简单好养活,给他单取个鸿,他承其志给儿子取名的笔画更少,四笔一个天,就定了。
或许真的是简单好养活,又或许是歪打正着,鸿字并不简单,鸿鹄之志,鸿运当头;天字也并不真的简单,经天凌日,经天纬地,都是命中不凡的字眼。
母子俩手上都得分配好些家里塞的吃食,经天只好把拿在手里的夹克又穿了回去。老家比湾州寒冷,经天在里头穿了加绒卫衣,外面套平常穿的薄夹克,回来暖和了,一下车他就迫不及待脱掉夹克。
赵菁琳见了,想起来叮嘱一句:“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过几天要降温,你要不要买厚衣服?”
经天张口就说:“没钱。”
他明显在要钱,赵女士可不搭理:“不然你少出去玩两天?”
经天不说话了,提步往家门走,隔空喊已经招呼了他们好几声的kiki:“kiki——”
进门之后,kiki边嚎边往经天身上扑,他的个头站半高就足够把郑予妮摁头杀了,还好经天人高马大,还能支住他的热情:“好了好了kiki……这两天开不开心啊?”
虽然是他俩间的日常问候,这一句话却提醒了赵菁琳。
家里开了恒温系统,赵菁琳到一楼放下东西,就动手脱掉身上的机车皮草夹克——她就这个风格,牛仔裤短夹克越野车,在路上要是戴墨镜,等红灯时遇到小黄毛还会被隔空搭讪。然后她会慢慢摘掉眼镜,享受地看着小黄毛震惊脸:“……姐,您真酷。”
赵菁琳再试探地问一次:“你跟同事说了今天我们回来不用来喂kiki了吗?”
经天淡淡地应:“说了。”
“明天要好好谢谢人家哦。”
“嗯。”
看来他没什么想补充解释的了。赵女士只好去了监控室,倒放了前两天的录像。
看到是个女孩子的时候,赵女士一点也不惊讶;看到她漂亮、端庄,赵女士也不惊讶;再看到她温柔、耐心,跟kiki相处愉快,赵女士还是不惊讶。她当然相信她儿子的品味眼光,仪表言行得体,那都是最基本的——就跟公务员面试一样的基准。
赵女士接着看到郑予妮在弹琴。虽然被经天的高超琴技听刁了耳朵,赵女士也能辨出郑予妮并不专业,但她也得客观地说一句,作为素人,郑予妮已经相当精湛了。
看到这个女孩子会弹琴,赵女士依旧不惊讶,即便结合来看,郑予妮的综合素养已经达到了良好,但这样的良好,湾州依然比比皆是——在赵女士的职业生涯中,就遇到过不计其数。
当然了,几个小时的远程“接触”倒也说明不了什么,直言如赵菁琳,她决定出去问问经天。
阿姨今晚才会回来,经天正在厨房给kiki热饭。赵菁琳往厨房门口一站,开门见山:“女同事帮喂kiki啊?”
经天背对着她,微微一怔,没琢磨明白她怎么猜到的,先随口应了声:“是啊。”
“发改的还是街道的啊?”
“街道。”
“看起来好像比你小。”
“比我小一点吧,去年刚考进来的,湾工的本科生。”经天小心地拿捏着分寸,既要让自己看起来很随意,也要设法试探她。
果然,精明如赵女士,也没听出来什么端倪。但她可是赵菁琳,就没有她找不到的线索,抓不到的漏洞。她笑了笑,又说:“同事家住得近啊?我们这里离河心街道不近的哦。”
听闻此言,经天终于缓缓回了头,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直接问:“你想说什么?”
赵菁琳的语气和笑容一样温柔:“你李叔叔前段时间去河心街道找领导,说想顺便去看看你,但刚好你不在,碰到了一个女孩子,跟她聊了几句,说她人又漂亮又耐心——好像说是哪里人?”
经天答:“澄州。”
“噢,对,好像高铁还要坐蛮久。”
经天顿时明白了。他当时就猜到李叔叔打听郑予妮之后会跟他爸妈提,但他觉得不会专程提,那看起来太像是介绍对象了,大概会在某次偶然的聚会上,当茶会闲谈提一嘴:“经天办公室旁边有个女孩子不错的,让他留意一下呀。”
现在看来,这场茶会已经发生了,这比他预估的要快太多——也是,接近年末,各种企业老板都在忙着相互走动。
所以,赵女士听下了又没全听——澄州她就没细听,说明她当时并不太在意。但是,结合今天他承认请了女同事来家里,又或者说,自打他说请了同事帮忙的时候,她就有所猜测了,今天确认了是女同事,这才终于联想到了一起。
至于监控,经鸿和赵菁琳从来不会去看的,只有经天会在手机里看kiki,所以他才那么放心叫郑予妮的。
经天一阵琢磨着,没说话,赵菁琳只当他不在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挺渣的,看来是真的。”
经天惊愕地回头看她,一脸的“你还是我妈吗”。
赵菁琳不咸不淡地说:“一直跟各个美女交往不断就算了,没想到都叫来家里了,还是不认真。”
“我靠——”经天立马暴躁起来,“有你这么污蔑我的吗?我明明都是跟男的出去玩,就那几个你都认识,就算是吕新雅她们也不是单独出去啊。”
赵菁琳含笑脉脉看他,鬼知道她用这种表情逼出过多少口供,对付儿子更是不在话下,经天接着喷口水:“跟其他女生都是她们来找我,我也都是认真了解,觉得不合适就不继续了,又没乱搞,这也叫渣?”
赵菁琳依旧云淡风轻:“你的认真是怎么认真啊?”
“……这你也管?”
“渣就渣在这里啊,有些只说不做的更渣,我这种客户多了去了。”
经天真是无语了。没想到赵菁琳才是他最大的黑粉,他在外头轻世傲物,天降紫薇,自命不凡,回到赵女士面前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要不怎么说,人最大的弱点掌握在父母手里呢,只有父母知道怎么让你轻易破防。
经天越嚷越大声了:“人都给钱了你怎么还说人家坏话?赵律你职业素养呢?钱给的不够多?你要多少才能说两句好话啊?”
赵女士好大一声轻蔑的笑:“你给不起的。”
“……”经天真是彻彻底底无语了。
本还想再试探两句赵女士对郑予妮的看法,现在,他简直要气得胃疼。
收假的上午,大家基本都还没从小假期中缓过来,各自忙里偷闲,回味假期。
王佳音上午请假不在,冯歆也出去了,郑予妮正在摸鱼的时候,经天来了。她当然瞬间就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撇开他的身高穿着香水气质不谈,他都是她的心上人,她怎么可能感知不到。
郑予妮迅速瞥了他一眼,不打算先说话。经天却是跟大金毛似的笑着:“你今天怎么扎这个辫子?”
她今天扎了双马尾麻花辫,他可真是在意她的着装并热衷询问呢。郑予妮略显冷淡了:“看到有博主扎得很好看,就试试。”
既然他注意到了,郑予妮又拿出镜子来调整,低声喃喃道:“但我的脸型好像不太合适。”
经天一向不评价她的打扮,但今天可以说了:“上次那个比较好。”
郑予妮知道他在说上次那个双丸子,这倒是与她契合了。“好像脸尖一点会比较好看,我朋友绑就蛮好看的,”她说着拿出手机,从段溪芮的聊天记录里翻照片,举给经天,“你看。”
经天才看到屏幕,还没看定呢,郑予妮迅速地撤了手,有些慌:“这个有她微博水印,我裁一下。”
经天嗤之以鼻:“我没那么无聊。”
“……可以顺着找到我。”
“哦,”他的语气骤变戏谑,“说明你很多秘密。”
郑予妮佯装不经意:“你没有吗?”
“我可没有。”他的语调跟唱歌似的飞扬。
管他说的真的假的,反正她微博当日记用的,当然全都与他有关。
经天还真顺着瞎哼哼两句,跟kiki遛弯似的开心,他双手插兜晃到后面,顺嘴一问:“歆姐呢?”
郑予妮回头看向他,明知故问:“找她有事啊?”
“没事。”他大方承认,又回到她这边,笑容张扬而热烈。
那么,她也颇有深意地说:“但是……需要一点借口。”
经天笑意未敛,却也不想承认,直接转头走回了办公室。
他这一走,郑予妮更气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推进得够明显了,他还要她怎样?到了关键时刻就跟拔掉电源强制关机似的,明明人都跑到医院看她了,嘴却比金刚石还硬。
——他非要逼她先表白?做他妈的春秋大梦。
第44章
郑予妮觉得, 自己是该好好气一气了。从前她都说,“小郑不记仇,有仇当场报”, 可到了经天这里,却是欲罢不能。
昨天他没追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也无视了她歌中所唱,今天继续装傻充愣——她真的快陪他演不下去了。
王佳音不在, 午饭时间郑予妮独自出了门——冯歆吃了八年实在是对食堂味如嚼蜡, 天天去外头变着花样吃。
她一出门就看到隔壁走出来的经天, 他看到她,专程等了她两步, 笑道:“老铁。”
——他不说她还忘了,还有这一笔账记着呢, 竟没想到, 她对他已有了这么些积怨。
郑予妮很确信, 不能再拖下去了。量变产生质变——她跟他说过,她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积怨越深,最终只能徒叹奈何,绝无转圜之机。
所以, 郑予妮冷冷地睨了经天一眼, 没说话, 径直朝前。
这是经天第一次见她如此, 他的笑容一僵, 跟了上去, 依旧像晃着尾巴的大金毛:“老铁你怎么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舒服啊?”
郑予妮看向他, 质问道:“你叫我什么?”
他好像更得意了,很是故意:“老铁,怎么了老铁?”
郑予妮在心里破口大骂——不是他有病吧?她忍着,冷冷地扯了嘴角:“没事啊大兄弟。”
这一路无人,经天放肆地逗她:“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怎么都不说话。”
郑予妮还是不说话,她想说的太多太多,从这里到食堂的距离不够,氛围也不合适,更怕突然插出来旁人中断谈话,便只能沉默。
果然,电梯里不是空的,两人挤进去,就此无话。
经天一向吃饭很快,接着去三楼的茶室坐坐。而郑予妮今天没了饭搭子,没人闲聊便也很快吃完,两人去放餐盘时又遇到了,一起洗了手,再一前一后出去。
食堂嘈杂,俩人装不认识。一出门口,经天又像峨眉山的猕猴一样上蹿下跳地缠着她:“老铁你今天很不对劲,你看起来有心事,怎么都不说话。”
郑予妮实在忍不住要阴阳怪气了:“因为没素质。”
“谁没素质?”
“我没素质。”
“哦,这样啊。”
到了电梯间,郑予妮以为他要走楼梯上去了,毕竟就一层楼,他平日都是走楼梯的。可今天,他没有,他跟着她一起等电梯,也没有站远,就这么紧随着她,嬉皮笑脸地凑到她面前,实在像极了故意欺负女生的黄毛男高。
郑予妮真是忍不住了:“你有病啊?”
经天好无辜:“干嘛,你都不开心了。”
郑予妮竭力没让自己说“那不都因为你吗”,又阴阳怪气:“我都说了我没素质。”
见她久久不肯说,经天也有些倦了,只好一声“哦”。
进了电梯,郑予妮以为他要直接回五楼休息,结果他还是按了“3”。她怔住——他不会是为了哄她,专门陪她等电梯吧?
眨眼到了三楼,经天跟她道别,她不做声,不抬眼,臭着一张脸。
经天最后那声“哦”里的不耐烦,她听出来了。依照他的傲慢,道别是他惯有的礼节,可她猜,他不会再就她的情绪继续追问。
果不其然,从下午到第二天下午,经天都没有再来看她。有时候郑予妮觉得真是可笑,明明已经这么了解他了,算准了他的脾性做法,可跟他却还别无关系。
她知道,代入经天的视角,她现在看起来很像莫名其妙,犯了男生最厌烦忌讳的公主病——什么都不说,就让他猜,怎么也哄不好。
她根本不是这样的!明明从前在她和温彦之间,她才是那个开诚布公的人,遇到了问题分条缕析,直言不讳,讲道理地把事情解决了。
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底气和资格啊。作为名正言顺的恋人,她当然可以直接质问和批判,可现在——她凭什么?就凭她去过他家?
郑予妮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
工作回归正轨,经服办又忙了起来,经天一连三天没来她面前——当然,之前他忙里偷闲是会来一下的,这三天彻底不来,俩人心里都门儿清。
第四天,他俩才第一次迎头碰面。经天试探地看向郑予妮,见她不说话,他便也闭嘴,郁闷和傲慢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没藏好。
但郁闷也好,傲慢也罢,这两者同时指向了一种结果——他绝不会再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郑予妮不得不跟段溪芮感叹:“他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傲慢的人。”
段溪芮始终在看热闹:“毕竟人家真少爷。”
“这就是一线城市长大的富家少爷的心性啊,真是长见识了。”郑予妮没开玩笑。土著她不是没见过,有钱的也不是没见过,帅的——确实没经天帅,但同时拥有这三张王牌的,经天是唯一一人。
段溪芮得提醒她:“其实他已经有点哄你了,他问了你很多次,虽然看起来嬉皮笑脸,但这就是他一直的风格啊。”
郑予妮反思了半晌,才说:“所以我一直臭脸,是不是下他面子了。”
“我觉得是。”
她也不是要他无原则的偏爱与纵容,可细数过往,的确她对他已有积怨。
郑予妮度日如年,有些慌了。因为,今年过年得早,除夕在二月初,她提前休了十五天探亲假,没过几天,她就要走了。
若不在分别前解决矛盾,她根本不敢赌,经天会不会发现她走了几天后主动找她。若是没有,积怨就此沉淀,没有人会在将近一个月后旧事重提——跟小孩儿似的翻不了篇,且不说她原本快乐的假期会变得多难熬,她更不敢赌,积怨加分离,一个月后经天还能不能想起来她是谁。
要不是这几天,郑予妮也没想到她和经天的冷战就像戛然而止的音乐,明显得很快就让人发现了。坐得近的冯歆第一个先说:“哎?最近经天怎么不来了?你也不去找他了,都没看你们说话。”
郑予妮一声不吭,没承认,没解释,没遮掩。
之后碰见姚湘云,她也说了几乎一字不差的话。郑予妮佯装随意地笑了笑:“你是不是问过他了?”
姚湘云说:“没有,不敢问,我跟他没那么熟。”
那郑予妮便也无话可说了,男方没有解释,她一个女孩子说个屁。
建模世界有心给她机会调整局势,冷不丁给湾州来了个十年来历史低温。市里发布了寒潮预警,隆重提醒气温将跌破十年历史低值,就在后天。
爱意便是无处不在的担心。郑予妮一看到新闻,下意识就想提醒经天。可她转念又想,他在北方生活了四年,之后留学的城市也会下雪,厚衣服肯定是不少的。倒反她该担心自己了,湾州一度无冬,过去的七年她都没买过一件正经厚衣服。
都说不刻意去见,就不会再见了,放在一座城市里是这样,即便限制在一个两亩地的院子里,大抵也如此。之前他们几次碰面跨越了半年的时间维度,要是平均分配到这两周里,一次都碰不着也很正常。
又是一天过去了。上午有一会儿时间冯歆又出去了,王佳音在对面办公室,郑予妮自己在办公室写材料,正憋不出来呢,抬眼瞅见经天闪了过去,走得板板正正,没斜一眼瞧她。他这两天去了程主任办公室几趟,有项工作要协作,郑予妮在OA里看见了,程主任分给了坐他旁边的另一个哥。
本就是大办公室隔断改的两间屋子,墙面是透声的板材,用正常音量交流倒也不相扰,可偏偏经天声线浑厚,极强地穿透了墙面,重重地砸在她心床。即便隔着一道墙,她也能肯定地辩出,他与旁人说话的语气,终究是与她的不同。
明明就是有偏爱啊,明确一点心意相通怎么了呢?
她又想起了那首歌,不由自主地轻哼出声来:“Baby you know that I’m so into you.More than I know I should do……”
那日在他家唱起来,是小心惶恐的试探,而今天,却多了几分暧昧退潮后的失意。
郑予妮唱到“waiting for someone new”的时候,经天出现在了门外。他朝里看进来,目光直落她眼中,似有犹豫,但还是说服了自己,转身迈进了步子。她的歌声跟着心头一颤,微弱收尾,接着听见他问:“歆姐呢?”
明明一眼都没往后看,却必须得找个借口,她成全他:“不在。”
“哦。”
该走了,但他没有。
郑予妮提了口气,既然他说服了自己,那么她也不再犹豫:“明天降温,你要多穿点哦。”
经天一怔,终是笑了起来:“没衣服穿。”
“去买,我也是昨天刚买的。”
“没钱。”
郑予妮冲他翻白眼,他笑得更放肆了,接着问她:“明天你就穿这个?”
“够了,我还觉得很热呢,我里面就一件吊带。”郑予妮说着,撸起袖子展露胳膊。她穿着一件昨天临去买的羊羔绒短外套,十来度的天穿着还真有点热。
经天看向她反戴的棒球帽,又问:“你干嘛戴帽子。”
“因为很酷。”
他笑了。的确,她这一身看起来像个rapper。
郑予妮突然想起来了:“你怎么会没衣服穿,你在北方待那么久。”
“那些太厚了,都零下穿的,也不合适,大部分也送人了,”经天看起来傻乖傻乖的,“在美国的更没有了,基本走的时候都跳蚤市场卖掉了。”
他倒也不傻,他从小在这长大,当然更了解湾州的气候,知道这些厚衣服回来基本穿不上。郑予妮奶奶地应了声:“哦。”
经天迟了片刻,说:“你应该也没有吧,前几年湾州一直都不冷。”
郑予妮可怜巴巴的:“是啊。”
两人相视而笑的时候,冯歆回来了,看见他俩重归于好,她也笑着“哎呀”一声,没说什么。果然经天并没有事找她,很无聊地打了声招呼:“歆姐,你好。”
冯歆冲他揶揄地笑,会意地就想当个背景板,但经天很给面子,真拉着她闲聊了两句。这时郑予妮的手机闹钟响了,她大叫起来:“妈呀妈呀妈呀,我赶紧抢票!”
经天在后面问她:“抢什么票?”
郑予妮顾不上理他,冯歆帮她说:“高铁票,她要回家。”
“啊?”经天微怔,“不是还有差不多一个月,要提前这么久吗?”
冯歆挤了挤眉头,似乎有些意外他不知道:“予妮休了十五天探亲假啊,所以提前十五天就走了。”
“——啊?”经天明显提了音量,惊诧,羡慕,也藏了一丝……失落,“十五天?这么久?”
“哦,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没有,”冯歆幸灾乐祸地笑了,“你是本地的,没有探亲假。”
依照法定,外地的未婚干部是有二十天探亲假的,执行下来各单位又有所不同,有的业务繁重的部门直接不让休,也有的打些折扣,河心街道批准休十五天算是不错了。
经天这下真是彻底羡慕了:“十五天?那连着春节都快一个月了,这不放寒假吗?”
“唉,我就没享受过,结婚太早了,真是的……”冯歆话音未落,就惊觉不妥——坏了,万一这俩本来想早结婚呢?
果然,经天好像傻掉了,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
这时郑予妮惊叫道:“抢到了抢到了抢到了!吓死我了我一直没敢呼吸!”
冯歆恭喜她:“我就说你提前那么久,应该能抢到,到时我就惨了。”
经天已经走到了郑予妮身边,语气闷闷的:“那你过两周就回去了?”
郑予妮冲他挑了挑眉,又点了点头,恣意极了。但他看起来有点生气——她越高兴,他就越气。
“哦。”经天面无表情地走了。
原本她也挺不舍的,可看他闷闷不乐,倒反让她得意了。如果一个月的分离能积攒他对她的思念,那么能不能拜托他,给她一点爆裂式的证明?
第45章
半夜郑予妮就被冻醒了。她的被子很薄, 往年都能覆盖湾州的一年四季,最冷不过几天,她再加层厚毛毯也够了。
但今晚, 来到湾州七年,她第一次被冻醒了, 果然天气预报诚不欺人。
她不得不爬起来,找了件大衣往被子上披, 又开了空调制暖, 这才急忙钻回被窝。暖气抵达的时间里她没睡着, 捞过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4摄氏度。生活在亚热带二十多年,这个数字对她来说, 实在罕见。
制暖开始起作用,她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郑予妮穿了一身针织, 套了过膝的毛呢大衣, 出门上班。
路过经服办,她看到经天的位子还空着,几位姐盘踞在沙发上闲聊,她便也在门口站一站, 等人。大家踩点上班的时间集中,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经天走了过来。
郑予妮迎着他站, 柔媚如丝, 经天看明白了她的眼神, 张扬地回应着她, 嘴角挑得微不可察, 无形的眼波间充满了勾引与较量。
这俩人的眼神,放在此情此景——机关办公大楼, 简直可以说是成何体统。她应该穿着深V吊带裙靠在桌沿,等待着他步步逼近,狂热缠绵。
她想,她和他拉扯至今,的确多是受阻于职业和身份的。
经天走近了,她才看清他穿了什么,黑色薄棉夹克,里头套了件灰色圆领卫衣,看厚度应该加了绒,领口还有一圈贴身衣,应该是秋衣。她猜,他该是从里到外找出了现有最厚的衣服,给自个叠buff。
郑予妮直接伸手去捏他的袖口,试探厚度,然后不满地撅起嘴:“好像没有很厚嘛。”
“真没衣服穿。”经天吸了吸鼻子,说话间目光注意着她头上的狗耳朵毛绒帽,笑了笑——她一看就暖和,他都不用问了。
经天进了办公室,大约是想遮掩一下意图,郑予妮也跟着进去,到沙发边凑个热闹。
没想到,她是来给自己找不自在的。姚湘云一看到她就说:“你今天这个帽子也太可爱了。”
郑予妮说:“我上下班路上戴,骑车风大。”
姚湘云还是执意说:“不适合上班。”
没直接冲她翻白眼,郑予妮觉得自己的涵养真是非常不错。她一个转身就要走,委屈又愤懑地朝经天看了一眼,他嘴角含笑,有些无奈,隔空挑了挑眉算是安慰她。
郑予妮舒服了,回了办公室。原本的确是为着上下班路上挡风的,可既然碎嘴的人这么说了,她就偏偏要戴着——当代青年主打一个逆反心理。
距离休假还有两周,郑予妮现在的状态就是——等放假。
昨天和好,今天他就屁颠屁颠来找她了。她正窝那玩手机呢,经天进来了,从他一米八六的视角里,戴着毛绒帽的她就像只小狗,缩在温暖的毛窝里,惬意地抱着她最喜欢的玩具。
年末经服办忙得不可开交,他都要气笑了:“你要不要这么舒服?”
郑予妮都没动,抬了抬眼皮看他,得意地摇头晃脑。经天走近她,实在被可爱到了,没忍住伸了手,揪了揪她的毛绒耳朵。
郑予妮撒娇地“嘤——”了一声,甜腻得融化了他的心,王佳音还在前面坐着,他不好说什么,却也装不下去客气,索性转身出去了。
其实王佳音根本没空搭理他俩,市组织部真是够勤快的,一大早的街道里还没投入工作状态,他们就猝不及防发布了市考成绩。
所以,王佳音一直在拥堵的网络里刷新页面,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等过了会儿,郑予妮也收到了成绩发布推送,她看了眼埋头沉默的王佳音,不打算先问。
单位里有郑予妮这样体贴周到的同事,却也有大把不懂事的。没过多久,对面办公室的小妹就冲过来问王佳音了:“市考出成绩了!”
王佳音失神地看了她一眼,有点抱怨着“难道我不比你着急”,怏怏地回答了她:“没进。”
“哦。”小妹果然尴尬了,没说什么,回去了。
在郑予妮眼里,这种人跟有病似的,没想好怎么应对人家的失意,还非得上赶着过来添堵。这小妹要是跟姚湘云一个办公室,一定很热闹。
郑予妮换了个王佳音愿意听的问法:“哪门没考好呀?”
王佳音叹了口气:“不知道,可能专业课差了点吧,第四名。”
“——啊?真是气死了!”郑予妮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名之差,分差往往不到一分,要说实力差距还真不全是,就差了那么一两题没蒙中的运气。她安慰道:“再等等国考,省考也还没来呢。”
“嗯。”王佳音淡淡地应了声。她心情不佳,郑予妮便也不多打扰了。
倒是提醒郑予妮想起了关珍莉。缘分总是奇妙的,即便和王佳音朝夕相处,而与关珍莉不过萍水相逢,郑予妮依然觉得自己跟关珍莉更有交情——这么说很不合适,总之,关珍莉在她心里,不必那么小心和客气。
所以,她直接发微信问了关珍莉:怎么样啦?
成绩发布的关键时刻,他们当然都守在手机和电脑前,关珍莉回得很快:没进,第四名。
郑予妮:救命,我同事也是第四,她考金融专业课。
关珍莉:我也是,计算机专业课,才50多分。
关珍莉把成绩截图发给她,行测71,申论70,计算机53,加权综合85.5分。
郑予妮:太强了,我市考行测都不到55……就没有不考计算机的岗吗?
关珍莉:有,但是只考两门的人很多,都是千人岗,我这个就300多人。
郑予妮:你报哪里啊?
关珍莉似乎犹豫了,良久才说:河心街道。
郑予妮心头一震,她想她是没错的,关珍莉也一直记挂着她,期待着有那么一天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自由恣意地生活。
郑予妮却是认真跟她说:说明我们单位配不上你,你行测那么强,省考再选个好岗!
关珍莉发来可爱的表情包,说了声:好。
关珍莉是郑予妮藏在心底的秘密,她不想跟段溪芮说,也不想跟李昭昭说,她一直在等着有一天能够告诉经天。
而那必须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后,她都已经想好了开场白:“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看到我哭吗,后来我告诉你那天我救了一个女孩子,其实,她是三年前的我……”
下午综合办发了通知,明天会邀请文联的书法老师们过来给大家写对联,上午九点开始,在一楼办事大厅后面,请大家错峰下去。
书法大家的手写对联,每年春节都是抢手货,郑予妮准备一早就往下冲。
天不遂人愿,第二天上午一来她就接到了紧急的活儿,一番忙碌已过十点。还是经天过来叫的她:“去写对联啊。”
“我还得等等。”她头也不抬。
“哦。”经天没说什么,转头出去了。
郑予妮以为他先下去了,不久后她搞定了,匆匆出去,却见到他还坐在办公室,其他姐姐都不在,应该都是去排队了。
——他在等她?那么她就可可爱爱地从门框里冒出头,喊他:“去写对联!”
经天抬眼看见她,轻轻一笑,起了身。
到了一楼大厅,果然排起了长队,人头济济。空置处已经铺满了同事们晾晒的对联,整个大厅变成一片红色海洋,四处飘散着墨香。
俩人看见了姚湘云,便一起过去排在她后头。姚湘云问他俩:“你们选好了吗?”
俩人异口同声:“还没。”
姚湘云把对联单子递给他俩,俩人凑近了一起看。对联一共50对可选,郑予妮来回细看,认真挑选,经天却是一眼看中了:“我要选个最牛的。”
“什么啊?”她好笑地问。
经天指向第五条:“这个吧,笔画好多,看起来好牛。”
他选的——龍飛鳳舞揮毫寫,水綠山青潑墨成。横批:龍騰瑞氣。
郑予妮笑了:“你这……笔画太多了,写出来不好看的,字全都糊一起了。”
“你说的也是,”经天若有所思,但不死心,“可是很帅啊。”
郑予妮颇为好笑,她看向正大笔落字的老师,指着一个很复杂的字证明道:“你看,就像那样,那个字都还没你选的笔画多,都已经糊了。”
经天还是听了她的话,接着就说:“那你选。”
郑予妮一怔,确认一下:“啊?”
“你帮我选吧。”
“……你要贴你家吗?”
“对。”
——好家伙,这不得让她肩负重任啊,要拿她选的对联去贴他家的大别墅,搞不好他还要告诉他爸妈这是她选的,这这这……这能不慎重吗?
郑予妮认真又紧张地选了起来,经天问她:“你选了什么?”
“这个。”郑予妮指给他看——竹報平安花報喜,德生福澤善生財。横批:迎祥納福。
经天直接就说:“不然我跟你一样吧。”
“啊?不行的,”郑予妮虽然欣喜,却很无奈,“我准备贴我租房呢,那个房子小,我又一个人住,这句就很合适。但是贴家里的话,家里人多,就显得小气了。”
经天倒是很无所谓:“有什么关系嘛。”
“不行不行!我再看看。”
他惯着她,她很开心,可他要真拿她这句回家,那她可真是丢死人了——给他这么一高门大户人家选这么小气的诗句!
郑予妮没犹豫太久,看了一轮便选定了,指给经天:“这个,适合贴家里,笔画也合适。”
——金玉滿堂家宅旺,鴻福齊天富貴長。横批:家順人和。
经天看了看,嘴角咧开,说:“金玉满堂……这怎么是生孩子的,我还不生孩子。”
郑予妮不自觉抬了音量:“这怎么就生孩子了,哪来的孩子。”
他俩站一块实在瞩目,又是这么劲爆的字眼,立刻吸引了一位同事过来凑热闹:“什么啊什么啊?”
郑予妮要告状了:“我给他选这句,他说金玉满堂是生孩子的。”
同事笑了:“不是金银珠宝,财气福气嘛。”
“就是嘛!”
经天脸上挂笑,默默无言,算是认了。同事走了,姚湘云也凑了过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说生孩子,一说大家都看过来了。”
俩人低着头不说话,甜在心里,也不想理会旁人的注目——反正都这么久了,他俩也没避嫌没收敛的,还想咋地。
“可以,”经天正式认了,却又压低声,眼底压着隐忍的笑意,“我们这边真的有用金玉满堂说儿女双全的。”
郑予妮心尖一颤,脸红了:“哦。”
——他干嘛刚才不大声说,非要小声说给她听?
俩人选好了对联,开始排队。
这时郑予妮接到了李昭昭的电话,一接通她就嚷:“予妮!我来你们街道隔壁的人资局办事!现在办完了,顺便来看看你!”
自上次去她家里探望她,又是两个月过去,前几天她终于可以行走自如,正常上班了。郑予妮低眉瞥了一眼身旁的经天,快藏不住笑了:“好呀,你来,我刚好在一楼,我们今天写对联。”
——李昭昭啊李昭昭,你咋那么好运呢,一直说要来看经天,就挑中了最合适的时间。
要是在前两个月,他俩还在试探的时候,她还不好向他介绍她的朋友,也不好直接让他过来。可今天,哪怕经天和李昭昭不是上下级的对接人,哪怕没有别的借口,她也可以直接一嘴把他从隔壁办公室喊过来,就为了让她的朋友见见。
挂了电话,郑予妮听见经天说:“我发给我爸妈看看。”
——是个会与父母分享的孩子诶,看来他和他爸爸妈妈关系不错。郑予妮倒是惭愧了,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要发给爸爸妈妈也看看。
人资局离得很近,李昭昭一脚电门,转眼就到了。她从前厅进来,顺着满地的红对联往后走,一眼看见人群中显眼的郑予妮……和经天。
她没见过经天,几个月前那张照片她也早就忘了,但她确信无疑——他俩站在一起,实在是过于赏心悦目,一对璧人。
李昭昭先喊了:“予妮!”
郑予妮抬起头,笑着挥手招呼她过来。经天也跟着看了过来,等李昭昭走近,郑予妮先说:“妈呀,你的腿终于好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正常了,不过平时也要注意,不能有大动作,慢慢恢复吧。”
“太严重了,伤到根本了都。”郑予妮疼惜地看着她。
“嘿嘿。”寒暄完了,李昭昭迫不及待地看向经天,直接就喊了:“经处好啊。”
经天一愣:“你是?”
郑予妮主动为他介绍:“我们区发改的,你的垂直下级。”
李昭昭笑了:“李昭昭。”
“——哦!”即便很久没联系,经天还是有印象的,“对,之前联系过——你们认识啊?”
郑予妮说:“我和昭昭是同一批的,党校同期同学。”
经天笑了:“这样,确实在党校会遇到好朋友。”
经天和郑予妮交换眼神,她知道他看出来了——明明她没说和李昭昭的亲疏,普通同事过来一下也很正常,但,就冲李昭昭一开口就喊他,他就看出来了。
李昭昭是郑予妮的超级脑残粉:“主要还是我们予妮美啊,培训的时候谁不抢着跟她一组啊,还好我眼疾手快,哈哈哈哈……”
既是她的朋友,经天主动跟李昭昭搭起了话:“现在怎么样了,替我对接的同事还好吧?”
李昭昭头铁地说:“那是比你温柔多了。”
“哈哈哈哈哈……”他们一起笑了。
他俩聊起了工作,经天许久未归,总是有些想念的,便多问了李昭昭一些,但更多的还是八卦闲聊,从处长到市长,一路往上嘴了个遍。
这便是区直与街道的区别了,尤其是发改这样的核心部门,业务多处于顶层设计,需要从上到下多方协调,接触的领导层级自然更高。而街道处于基层,是完完全全的执行末梢,面对的都是普通百姓,甚少有机会在高层那里露面。所以,经天和李昭昭对市区两级主要领导的名字张口即来,郑予妮是做不到的。
但经天并没有冷落她,说话时多是向着她的,提到新的人物也会先跟她解释是谁。李昭昭说市发改又揽了什么活儿丢下来,经天接着就告诉郑予妮:“市长之前老PUA我们主任,说小张啊,你要多主动点,这个什么什么要争取牵头……”
经天没让郑予妮落下一句听不懂的,她每次都和李昭昭一起大笑。
接着李昭昭问了经天个事,经天斟酌之后,说:“我还真不清楚,这个之前省里讨论过,但也没定。我给你问问我省里的同学吧,不过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也不太懂,让他去问部委。”
李昭昭觉得好笑极了:“这还要问到部委啊?我感觉也没多大事啊。”
经天一本正经:“所以啊,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哈哈哈哈哈……”她们又是一阵笑。
聊了好一会儿,队伍走了没两个人。经天看了眼时间,这都过了半小时了。他考虑了一下,转头跟郑予妮说:“你能不能帮我排,我得回去写报告了。”
郑予妮怏怏地瞪他——她巴不得跟他在这呢,他怎么不这么想呢?
经天看出来了,委屈地央求道:“真的,我中午前得写完,好不好?”
她还能说什么?郑予妮懒得再看他,跟他挥了挥手。经天笑了,跟她俩道别:“走了拜拜。”
他还没走远,李昭昭就凑了过来:“哎呦哎呦哎呦,你们在一起了吗?这么黏腻的。”
“有吗?”郑予妮装傻。
“怎么没有?他跟我说话一直看你,而且身体一直朝着你靠近你,”李昭昭学着经天,夸张地往她身上拱,“就快贴上去了!”
“哦。”郑予妮不敢说话,怕自己咧开的大牙明显暴露兴奋。
李昭昭万分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真在一起了?卧槽卧槽卧槽!”
“并没有,”郑予妮很不愿承认,“我也希望下次你问我的时候,我能肯定地回答。”
第46章
休假前的最后一天, 郑予妮下午三点的高铁,一点多就要出发去高铁站。经天提前几天就问过她,知道上午结束之后, 她就要走了。
所以,一个上午, 他来了三趟。有两次冯歆在,第二次见到他时, 冯歆都忍不住调侃了:“哎呀, 看把我们经天急的, 都想也休假了吧。”
经天一上午都是闷闷的语气:“年假也才五天,没什么意思。”
“要是和假期一起前后凑起来, 会有十天左右啊,”郑予妮含媚浅笑, 大胆地暗示着他, “可以去很远的地方, 待很久。”
听她说完,他的眼神骤渐霸道,嘴角也浮出一丝玩味,她打赌他一定听懂了。所以, 他的语气也跟着变轻飘了:“那, 再等等。”
还好冯歆不知道他来了三次, 不然还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冯歆不在的那次, 郑予妮问他:“我的行李箱好重哦, 你介不介意……帮我推到门口?”
经天微怔, 带着期待试探:“哪里门口?”
“单位门口嘛。”
他笑起来:“好啊。”
两人约好吃完午饭上来, 经天便回去了。似乎是知道中午还能见到她,他没再往这跑。
吃午饭时, 郑予妮远见经天很快去放了餐盘,怕耽误了她时间似的。他一边出去一边按手机,很快她收到他的微信:我先上去了。
郑予妮发了个难过的表情包:这么快?你不会没吃好吧?
经天说:吃好了。
她迫不及待奔赴与他独处的时间,哪还吃得下去,匆匆倒了剩菜,上了楼。整层五楼的人都去吃饭了,她穿过无人的走廊,来到他的办公室。听到动静,经天抬头,一看见是她便站起了身。
郑予妮奶声奶气地说:“走吧。”
郑予妮背着双肩包,经天推着她的行李箱,一起往外走。拿到她的行李箱他才醒悟过来她的借口,但他想,即便他早知道根本不重,也一定会答应送她的。
他今天穿着那件米色拉链针织衫,是入秋两个月以来第二次穿,少爷还真是基本一个月才轮到重样呢。
经天说:“二十多天的寒假,真好。”
轮到她闷闷的了:“太久了。”
“久还不好?”
“会见不到想见的人啊。”
经天当即看向她,她却低眉躲避着他的目光。郑予妮啊郑予妮,嘴倒是勇敢了,眼神却做不到他那样,如大军压境般放肆,霸道,压迫。
她听见他浅浅一笑,问:“澄州好玩吗?”
她说:“小城市,没什么旅游资源,就是环境很好,适合生活。”
“哦。”
郑予妮心头一动,又大胆调戏:“想去啊?”
经天犹豫了一瞬,才说:“下次吧。”
“下次……换个身份去吧。”
刚好他们走到了电梯间,经天的脚步猛地刹住,心弦被她用力一拨,激起震颤。神色却是没乱,永远那般不疾不徐,勾着唇问:“什么身份?”
郑予妮像是等待许久那样,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对口帮扶干部咯,你不知道吗?澄州也是湾州对口帮扶的地区哦。”
经天结结实实地愣住,才反应过来被她摆了一道,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什么时候开始输给她了?他自己也不清楚。
为了掩饰窘迫,他搞了个正经点的话题问她:“澄州还需要帮扶啊?”
“是啊,”郑予妮很认真地说,“没什么企业,就没有税收咯,财政主要依靠转移支付。不过呢农业发达,但是农民又不交税嘛,所以澄州基本属于农民过得很好,干部很清贫,湾州现在对我们主要还是产业扶持。”
经天微讶:“你这么专业,还知道转移支付啊。”
“我爸是财政的嘛。”
经天又是一怔,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向他说明她的父母。“哦。”他应答完了,还在犹豫,最终决定让她知道,他想了解她:“那妈妈呢?”
郑予妮说:“纪委。”
“……这么牛,都是强势部门。”
她却是寥寥一笑:“小地方政治生态就那样吧。”
经天听明白了:“所以你才不考老家啊?”
郑予妮笑了:“也不是,当时哪会考虑这些嘛,我爸妈肯定也不会说,他们怎么可能劝退我呢,巴不得我回去。”
“也是。”
郑予妮也有话要问他。短暂的空白之后,她试探地开了口:“过年要出去玩啊?”
昨天经天打电话时路过她面前,她听到了,他在跟朋友商量出去旅游的事,说他连着调休有九天假。
“对啊。”经天轻快地回答,还没察觉她的微妙。
猝不及防,他就听见她说:“你应该能猜到我想问什么的。”
经天一怔:“什么?”
“你肯定能猜到。”
他当即了然:“跟男的女的啊?男的啊。”
郑予妮眉头一挑,轻飘飘地说:“这是你自己说的哦,我可没问。”
经天迟疑了阵子,还是老实承认:“男的女的都有啊。”
郑予妮不说话,她没那么小气,但也肯定不会开心。设想换做她跟男男女女的好同学组团出去旅游,也很正常。
她不做声,他要逗逗她了:“跟男的又说我是gay,跟女的又要说我……”
郑予妮抬头看他,眼神带刀:“说你什么?”
经天立马闭嘴了,也看着她,眼神有所示弱,看着怪可怜的。
可他不知道,这一刻她有多开心,他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丢弃了他的傲慢,不遮不掩地向她示弱,生怕她不高兴。他让她第一次觉得,他会是一个给她宠爱的男朋友。
大门到了,郑予妮叫的车还没到,两个人都并不介意那辆车来得再迟些。
“我有礼物送你。”郑予妮说着拉开了双肩包,从里头取出一本书,递给他。
“啊……”经天有些羞愧地傻掉了,他都没想过给她准备什么。他接过那本书,是海漄的《时空画师》,他很惊喜:“我知道!得了雨果奖,我还说准备看的,还没空。”
郑予妮挑了挑眉:“翻开看看。”
经天心头微颤,猜她在里面写了字。他确认一下:“现在吗?”
“你翻开就知道了。”
他翻开扉页,确实写了字,却不是她写的——
To 予妮:平安喜乐。——海漄
经天微微瞪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啊?海漄写给你的?为什么?”
郑予妮也不故作神秘:“朋友认识,就帮要咯,我还有两本,这本送你。”
经天看起来好开心,低头翻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看。”
“猜的。”
“啊?”
郑予妮说了实话:“赌的。”
经天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两人相对而站,眼神从未如此坦诚。他听懂了,精神契合的人,大概是会喜欢同一类书的。他淡淡一笑,认了输:“你赢了老铁。”
郑予妮一秒变脸,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经天知道她气这个称呼很久了,但他还是不打算解释。突然一辆车从马路岔出来,缓缓停下,他猜是她的车到了,趁着最后的功夫,伸手往她额心轻敲:“你才有病。”
郑予妮似乎被他敲晕了,久久愣着不动。直到司机打了声喇叭,才回过神来。
经天把她的行李搬进后箱,回头一看,她还气呼呼的,小脸鼓成了球。他好无奈,好心提醒她:“我本科有个室友是东北的。”
“哦。”郑予妮等着下文,他却不再说话,她骤变迷惑:“啊?”
经天漫不经心地转了身,挥手留给她一个背影:“拜拜。”
车上了路,郑予妮还在琢磨经天的话。她这才想到用手机搜一搜:东北人喊人老铁什么意思?
答案一秒跳转,郑予妮傻了眼——非正当男女关系。虽然本地人解释说,一般用作贬义词,意指见不得光的情人,但,放在经天和郑予妮现在的关系上……好像没有问题。
甚至她变态地觉得,“见不得光的情人”,跟经天是这种关系,真是美妙啊。
——但这不妨碍她骂他有病!让她气了那么久!
郑予妮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寒假,前几天先在家瘫着,之后去看望各种同学,蹭吃蹭喝,等爸妈都放了假,再一起出去自驾游。
但这次回来,她有重要的事要跟爸爸妈妈商量——她决定把买房的事提上日程。
听到她主动有想法,最开心的人是田女士,她比郑先生早退休,再过两年就能随便去湾州看她了,有了房子当然更方便她小住。
郑予妮说:“刚好最近也下调利率了嘛,虽然都说现在经济不好不要买房,但我们也不是为了投资,自住刚需的话也没什么,我看的几个盘都在降价。”
郑冕成说:“现在卖房确实也不好卖,上次说了之后,我们就想卖省城的房,接触了几个买家也没定,湾州那边应该也是的。”
郑予妮考虑着说:“不卖……也行吧,我预算也没有太高,一百万来万首付是够的,我自己有攒到十万。”
田焕云笑了:“你那点钱还是自己留着吧。”
“真的假的啊?”郑予妮喜出望外,表情浮夸,“你要这么说,我明天就买包去了。”
田焕云要数落她了:“你也不用老是买奢侈品吧?这哪是你这种工资买的东西?”
郑予妮郑重其事:“田女士,请你不要当一个扫兴的家长,我拿十万填首付也还有钱买包。”
郑予妮除了房租的固定开支大头,其余的零用花销控制在五千以内,每个月还能攒下一笔。她买的奢侈品价位也不高,唯一一次特例,是为了去经天家撑足场面买的Lady Dior,那可真是下了血本。
郑冕成发话了:“首付还是我们帮你吧,你留着点钱。财政小区那套房有人想买,喊价低了点我一直没答应,现在看卖房这么难,便宜点能卖掉也好。”
说是便宜点,可到底也没亏。那套房是拆掉旧家属院后盖的新楼,旧房折价抵扣一部分,干部职工再填了点钱,换算成现在的市价,算是赚了一倍。只是虽然他们没去住过,房子都是毛坯的,但怎么也算二手了,澄州房价七八千,二手新房约莫估个5000多,140平的房子,至少也是七十万。
田焕云探他的口风:“你打算答应多少给他?”
郑冕成没有考虑很久,大约早已想透了,拍了板:“70整。”
打折的零头差不多就是一个Lady Dior,郑予妮都想把包卖了,好填补家里的亏空。
一家三口合计了手上的资金,房子卖得顺利的话,总共能拿出来一百七十万——不包括郑予妮那仨瓜俩枣。按照郑予妮自己的预算,她想要一个总价三百万左右的两房,但父母的意思怎么也还是得买三房,将来她有了孩子才更方便。
她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想,孩子他爸自己都不知道几套房,就算他俩不跟他父母住香湖美墅,他怎么也不会来她这跟岳父岳母挤吧——而后惊醒,天哪,她在想什么!
要说她完全没有择偶的物质条件,那也不可能,父母也不会答应。父母给她这边买了一套,对方怎么也得有一套,至于将来小夫妻俩住哪边,还得综合双方的工作地点、学位对比,如果对方偏远了些,那他俩和宝宝还是住她这边的房子好。
以上这些,都是郑冕成和田焕云说的,郑予妮敷衍地应付,心里始终代入经天——他以后在市里上班,根本没这个担心,不过要是考虑她上班更近,更方便照顾孩子的话,他俩的确有可能住在望归——但是,他那边学位肯定更好啊。
……郑予妮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她赶紧一口答应了买三房,结束父母的分析和劝告,她不能再听关于“未来丈夫”任何一个字了,她真怕自己直接报出经天的身份证号。
小城市宽敞的屋子待惯了——她家这自建楼一共500平米,不比经天的香湖美墅小多少,要去挤一线城市八.九十平米的小三房,郑先生和田女士怎么都不得劲儿。他俩的底线一直是一百平米,既是如此,预算就得拉到五百万左右了。
按照这样一算月供,郑予妮又不乐意了,扣除公积金每个月还要还一万出头现金,这还要她怎么活?父母说可以给她点,她也不乐意,首付都他们出了,月供还得扶持,更何况省会那套房还贷着点,他们手上可不能没点钱。
总之,郑予妮和父母各有想法,顾虑诸多,商讨几天也没个定数。
郑予妮休假的第八天,她一觉被尿意激醒,迷迷糊糊地起来去了厕所,没看手机没看时间,也不知道几点了,待在家里,时间就该是拿来荒废和挥霍的。尿完了,她开门去看爸爸妈妈起了没,一出去就闻到楼下飘来饭菜香,客厅里播放着电视,不出意外的话,是郑先生在做午饭,田女士在看电视。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郑予妮以为自己还在上学,这是一个自然醒来无忧无虑的寒假。
直到她回去拿手机,连上WIFI,打开微信,看到经天那个万年沉寂的蓝色笔画头给她发来了消息,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毕业了,已经离开学校,在工作里遇见了他。这一瞬间,让她又沮丧又狂喜。
他俩向来是不聊微信的,过去的几次微信联系——他去医院看她,她去他家看kiki,都让她几度以为他们要开始私联了,但工作日一到,经天的头像就此沉底。所以她都习惯了,也不再抱有期待,甚至此刻看见了他的消息,下意识觉得他要找她说工作。
但,经天说的是:kiki好像想你了。
第47章
经天是十点多的时候发的, 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跟着还有一张照片,kiki趴在他们家红木沙发的一角,耷拉着大脑袋, 看起来不太开心。
郑予妮心头乱撞,顿时困意全无, 给他回:我刚醒。
他没有很快回,轮到她等他的消息了, 她刷完了牙才看到他说:真舒服啊领导。
她刚纳闷他怎么上午给她发kiki呢, 一瞧才知道今天是周末。休假真好, 时间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年。她又问:你周末也起这么早啊。
经天说:朋友约了去打高尔夫, 要很早很早去,八点前最好。
郑予妮:你家旁边好像就有个高尔夫球场?
经天:对, 所以马上就到了。
郑予妮要问回正题了:kiki怎么想我啦。
经天:你之前两天都在这里放包, 坐一会, 应该是有气味了,他平时都不来这里的,最近一直来这里趴着,有时候还去琴房, 可我也很久不弹琴了。
郑予妮想了想, 给他设个套:所以, 你刚猜到他想我了啊?
经天回得很快:早就猜到了吧。
郑予妮如愿以偿, 收网般回他: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经天在那头愣住了。他最近怎么老掉她挖的坑里?一点警觉也没有, 没道理啊。少爷可得给自己挽点尊了:哪有空, 周末才想到说一下。
这个借口太明显, 郑予妮发了个转眼珠子的表情包,心照不宣。而经天给她回了个土狗贴贴,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她就当做——他承认是他想她了吧。
不知哪来的冲动,郑予妮往输入框里敲了行字: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
输完了,看着这明目昭彰的汉字,她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赶紧去删,删了一半又不甘心,重输,再删……如此反复周折,老天看她心志未定,替她做了决定——郑先生在楼下大声地喊:“吃饭了!阿妹起床没有!”
“哎——”嘴比脑子反应快,她应声之后,才回过神来。
那行字最终还是被删掉了。可,不敢问这个,他给她分享了kiki,她总可以也分享点别的吧。
郑予妮走出阳台,往外头拍了张照——湛蓝的天色,碧绿的江水,前景下头是一排极具观赏性的椰子树,发给了他,说了句看似文不对题的话:家里好热,二十多度。
经天回得很快:领导,你家外面过于好看了,还江景房。
郑予妮:哪比得上你湖景啊,经处。
经天:湖个鬼,我家看不到,前面那排才有,当时也差了两万一平吧,买不起。
郑予妮:多当时啊?
经天:零几年,开盘最便宜的时候买的,装修完我差不多就从我外婆那里过来了。
郑予妮明白了。她当然查过香湖美墅的相关信息、建设沿革,开盘时七万一平米,创造了湾州豪宅的最高记录。她也查过香湖美墅的房源,琢磨他家多大,不过她也搞不太懂别墅的挂牌面积是怎么算的,在售房源都在300平米左右,但从他家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前后两个花园加起来看,至少不会小于500平米。再结合她带kiki出去遛弯时的观察,除个别栋明显特别大以外,其他户型都差不多。
所以,经他这么一说,当时的购入价大约是2000万出头,想要为前排湖景买单,就得多出至少500万。
他们家好像真的是香湖美墅里的“普通人”呢,这让郑予妮颇为欣慰。当然了,别说是零几年的两千万,郑予妮这辈子都不会有两千万。
但郑予妮不知道的是,经天跟她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这么想的——他们家确实算是朴素的,没那么吓人。
香湖美墅现在的市价已超过二十万一平米,郑予妮回:哇,那不是资产翻了三倍。
经天说:又不会卖掉,住很久了,出门又方便,而且我爸妈的破产风险几乎为0,我直接为0,不会卖的。
看到这句话,郑予妮着实一愣。她看懂了,他在告诉她,他的父母都不在政府,但又几乎不存在破产风险,所以也不在民营企业,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国企。而他的破产风险等于零——当然了,因为他是公务员。
级别大于文兰书记的国企职务,要么是省属国企的一二把手,要么是湾州市属国企的一把手,位同副厅。既然他之前跟她说过,他爸爸从省里调了回来,那么几乎就是后者了。
一切都正如她当初所猜。可她没想到的是,今天,他决定告诉她了。他一定知道,以她的聪明和对他的在乎,她不会忘记之前他透露的所有信息,整合所有关联,她一定能想出答案。
所以,即便看似无关的寥寥几句,是他要她知道一切的决心。
郑予妮原地蹲下,嘴角快笑裂了,都忘了自己在家呢,不经大脑地嚷了起来:“我们不在一起这很难收场吧!”
楼下的田女士听到了她的声音,又喊了她一嘴:“阿妹起来了?下来吃饭!”
“哎——来了!”
郑予妮可还没打算起来,她揣着傻笑,回他:还好不用交失业保险,不然到手又少一丢丢[旺柴]
经天:就是[旺柴]
郑予妮想了想,用最甜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那人家也要表现一下。”
她给经天发:长州是不是也有一条江穿城而过?
经天:对,你怎么知道?
郑予妮:看过地图。
经天迟了会儿才回:可以。
他当然懂,谁没事去看别人老家的地图啊。他又告诉她:我们在老家的房子也在江边,风景和你家的很像,很漂亮,所以我爸很喜欢回去。
这个时候,郑予妮已经被父母催了三次,要挨骂了。她匆匆跑下楼,看到他随后发来的照片,他老家窗外的风景,果然和她家有些相似,碧水蓝天,极目远眺。
郑予妮决定让自己更大胆一点——他都敢暗搓搓不要脸地喊她情人,她还有什么不敢的?所以她说:想去!
经天学她说:你可以申请去帮扶支援三年,回来直接提正科。
郑予妮:请你想个新鲜点的台词。
经天在那头笑了,笑得往后打滚。他当然不需要想,直接就说:那就去呗。
他又在装,她有点生气了,一语双关:自己怎么去?
经天像是回答废话那样:我不去你去干嘛?长州没什么好玩的。
郑予妮人已坐到饭桌上,根本忍不住,扑哧而笑。田女士要唠叨两句了:“吃饭还说什么那么多。”
感谢田女士,郑予妮拍了张饭菜照片发给经天,说:我妈说我吃饭不要看手机傻笑。
她不知道,他也在笑,可他偏偏要装得无关痛痒:哦,那你吃吧。
郑予妮心满意足,好好吃起了饭。
——知道他真的在想她,就已经够了。
之后几天,两人也有闲聊,但还不是那么直接——因为想找你所以找你,经天总要找点由头,给她分享点琐碎的事,而没有明目张胆地直接问:你在干嘛?
他不说,她就等,她现在相信,她一定可以等到。
除夕夜这天,经天又给自己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开头。
午后不久,郑予妮就收到他发来的照片,他家的正大门两侧贴上了她为他选的那副对联,kiki坐在门口,冲着镜头外的他笑。
他说:我妈说这句选得不错。
他故意不透露她想知道的部分,等着她问。他知道她一定会问的,这是他现在的乐趣,等着看她用什么说辞来套他的话——她聪明起来,他觉得很可爱。
郑予妮没让他失望:哦,那她知不知道你之前选的那句笔画多复杂多不好写啊?
经天笑了一下:知道啊,我说同事说我选的笔画复杂写出来会糊掉,给我换的这个。
经天乐了,郑予妮却是在那头生气。他明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故意避重就轻,模棱两可——他怎么那么讨厌呢?
她正琢磨着呢,看到他又补充了句:她说你还懂一点书法,是不是学文学,我说你是工科生。
郑予妮真是要暴躁了,在家里独自嘟嘟囔囔:“这也判断不了是不是女同事嘛!”
可经天现在确实没法跟她说太多了,他总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赵菁琳直接就问了他:“又是上次那个女同事啊?”
经天大方承认:“对啊。”
赵菁琳若有所思:“确实,你是不是说她是湾工的,那确实是工科强一点。”
经天有点欣慰,上次赵女士没把澄州听进去,这次,她已经记住了她的学校。
——这些,总不能现在就告诉她……
郑予妮自怜自艾完了,才给他回:你自己贴的啊?
经天:只有我够得到啊。
郑予妮:5。
经天:哈哈,阿姨早放假回去了,而且我们觉得自己动手才会有好意头。
郑予妮:那你不回老家吗?
经天:刚出发,我爸上午还有事。
郑予妮:能赶到吗?
经天:除夕已经不堵了,大部分人都提前走了吧。
郑予妮:也是,歆姐今天才回去,她说高铁站都没什么人了。
经天:你不回老家吗?
郑予妮从院子角落的塑料凳上站起来——就经天家里那种红色的,一模一样,她走到最佳视角,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经天,说:已经在家里啦,我们老家的房子年底刚装修好,今年第一次在这里过年,所以家里人都过来一起吃饭。
照片里,院子一头是一栋三层小楼,另一头是田女士打理的小花园,上一辈人穷尽一生的夙愿就是回农村盖房子,这个院子就是郑冕成和田焕云的毕生心血。但此刻另一头多了临时搭建的一口大铁锅,男人们穿着围裙,忙里忙外地烧菜、杀鸡,田女士则和其他姑姑婶婶们一起搭桌摆台,打扫卫生。
大广角的照片包含了太多细节和人物,经天看了许久,才回复她:人多就喜欢用大铁锅烧菜,我们家也是。
郑予妮:对呀,柴火烧的菜特别香。
他们老家两边的习俗和口味相差无几,郑予妮是知道的。可她更知道,这只会加剧她的不甘和遗憾,更加难以舍弃和放下。
正如她最开始说的那样,他很好,可就是太好了,他身上的配置标签,哪怕撕下来一样,她都不会觉得那么遥不可及。瞧瞧,瞧瞧上帝把他宠成什么样了。
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晚些时候郑予妮就和父母一起回了城里。
田焕云晚上还有得忙,家庭主妇总是这样,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就是闲不下来。郑冕成躺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春晚当背景音乐,烘托气氛,他抱着手机给领导同事朋友发拜年贺词。而郑予妮,正忙着剪视频和P图。
她昨晚约了发小出去帮她拍新年照片,穿了一袭挂脖红色长裙,买上大捆烟花,找了江边空旷的平台。她给发小就交代了一句话:“记得运镜,我相信你,内娱掌管运镜的神!”
发小真是咋舌:“还要运镜!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给我暧昧对象看的啊!你说呢!”
“我靠,你铁树开花了?”发小的八卦之魂燃起来了,“谁!”
她俩正坐在奶茶店里,郑予妮在把刚买到的假睫毛贴上。她停下手中动作,提了口气,说:“你觉得,一个湾二代、住别墅、855、开一百多万的车、京大本QS10硕、公务员,还长得帅的男人——会是好男人吗?”
发小根本不用过脑:“不是。”
郑予妮沉默了,她一点也不敢否认,直到现在也不敢。或者说,她根本也是这么想的。
发小懵了:“我靠?谁啊?”
郑予妮继续贴着睫毛,简单地说:“隔壁办公室的,市发改的选调生,去年来我们街道锻炼,然后就……我们就很明显嘛,他每天都来找我,单位里的姐都在说,然后他也没有避嫌。”
“啥意思,所以他在追你?”
“谈不上,他怎么可能会追别人,我俩差不多处于互相知道,但都不想点破吧。”
“为什么?”
郑予妮贴好了一簇,停下动作,叹了口气:“他有他的顾虑,我也有我的。他的顾虑,我猜主要我不是湾二代;我的顾虑,刚才也说了。”
“……有照片吗?看看帅哥。”
经天那张西装革履的伴郎照可太拿得出手了,郑予妮递过去给她一看,她更懵得哑口无言。她大学都在省内上的,这种人物只在小说里见过,受到的冲击之大比郑予妮当初更甚:“……我一听就可怕,感觉这种人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结婚对象。”
听她这么一说,郑予妮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你说,要是一个异性同事先去你家里帮忙喂狗,接着又帮你选了春节对联,然后你带回家贴,你会告诉你妈妈吗?”
发小又是当即就说:“看什么情况,普通同事肯定说啊,要是有点意思就不说。”
“哦。”郑予妮满意地笑了。她好需要发小这样一个不知全貌的旁观者说点直观感受,好让她确信不是自己想太多。
发小听明白了,瞪着眼说:“你都去他家了?”
“对啊,”郑予妮打开和经天的微信对话,递给她看,“那个对联是我选的,我就想套他话,问问他有没有让他爸妈知道,他也知道我在套话,所以故意含糊……我们现在就这个状态,我不说,他也不说。”
发小观摩着他俩的聊天记录,频频惊叹:“5啊郑予妮,你现在都打起高端局了……你们俩怎么这么多心眼子啊,斗来斗去的。”
郑予妮一把扑过去握住她的手:“你现在知道你任务多重了吧!一定要拍好!”
发小这下可真是彻底明白了。拍摄的时候,她兼顾角度、光线、运镜、卡点,跟随着郑予妮跑来跑去,面面俱到,不敢懈怠。拍完第一条给郑予妮看,她就被自己和发小折服了:“这还拿不下他?我建议你连夜入职鹅厂,去给创造营舞台运镜。”
虽然真的很想有朝一日亲眼见识一下这位帅哥究竟多帅,但发小最后还是由衷地提醒她:“加油,慎重。”
郑予妮说:“我知道。”
经天从来没给她朋友圈点赞过,她观察了一轮,他也不给其他同事点赞,平辈的诸如周子浩、潘煜,前辈诸如苏主任、姚湘云,统统都没有——他是常刷朋友圈的,郑予妮在他身边常能看见。虽然在这一点上看起来少爷又不那么“与民同乐”了,但至少他一视同仁,连领导的面子都没给。
快到零点了,郑予妮和爸妈都下楼去了门外,邻居们也都在,各自准备鞭炮烟花。突然一下远处传来领头的一声炮响,紧接着整座城市都跟着变得噼里啪啦,升空的烟火花团锦簇,绚烂缤纷,在响彻云霄的轰闹中跨入新的一年。
漫天烟火之中,她虔诚许愿——新年快乐,经天。如果你是那个对的人,那么请让我们有好的结果;如果我们没有结果,那么请你是一个不好的人。这也许,是我今后余生能与自己释怀的唯一可能。
郑予妮一边把剪好的视频发出去,一边继续去放烟花。出来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大家便相互走动,道一句新年快乐。
视频发出去了,点赞数持续攀升,但郑予妮并不在等待——他肯定是不会点的。但,他看了之后,会不会跟她说点什么,又是另一回事了。
父母在跟邻居们聊天,郑予妮也跟着在一边给朋友同事们发新年祝福。许多平时少联系的对话框被她一个个顶了上去,等她发得差不多了,往下拉拉看有没有遗漏的,却没看到本该在那里的、消息停驻在今天下午的经天。
郑予妮心头一颤,莫非他给她发了消息,被顶上去了?她满怀期待速速上滑,看到那个蓝色简笔画头时,她由衷感谢这场灵验的新年烟火。
经天:你们家里不冷吗?
她知道,他一定看见她的视频了。大过年的,她穿着露肩露背的挂脖裙,还在室外撒欢地跑来跑去。她回他:今天比湾州温度高一点哦,差不多二十度。
经天:那也有点凉。
郑予妮:跑了一会儿还出汗了。
经天:那也是[旺柴]
果然,他是看了的。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配了音乐,他刷到立即就点开时,还引得赵菁琳看了一眼,他只好赶紧关掉,点了静音播放。可是她做了慢动作,又跳了舞,静音没卡到音乐,于他这样乐感丰富的人也觉得少了些什么。
索性,他就离开了家人,回到房间,关上门,就着音乐再次点开了视频。这样,在这里,无论他看了多少遍,也无人知晓。
郑予妮:长州冷吗?
经天:冷,我穿了棉衣。
郑予妮:又是超薄棉衣?
经天:不是,在北方穿的那种,超级厚。
郑予妮:这么冷。
经天:是啊。
邻居过来跟郑予妮说几句话,她便放下了手机。没一会儿她再拿起来看的时候,看到经天又发来了一句:新年快乐。
她早就想好了:哦。
经天:?
郑予妮:我说过了。
经天:什么时候?
郑予妮:零点的时候啊,烟花听见了,月亮听见了,晚风也听见了。
他的心墙快塌了,利落地敲字:我没听见。
经天等了很久,才等到她的回应,不是文字,不是语音,而是电话——手机电话,一串11位数的裸号,他没存,但,他知道是她。
郑予妮揣着心跳,听到电话里传来了经天沉厚动听的声音:“喂?”
第48章
他的声音真像醇厚的美酒, 只饮一杯,她便醉了。而她的声音甜甜腻腻的,很像在撒娇:“嗯哼, 新年快乐呀。”
经天笑了一下,问:“你在外面放烟花吗?”
“没有哦, 我回房间了,是不是很吵?我把窗户关一下。”郑予妮说着就走了过去。
经天听明白了, 她打算好好跟他打个电话, 那么他也想, 这通电话不会很短。他听见她关窗,然后问:“还吵吗?”
他笑了:“本来也还好, 就是远远听到。”
郑予妮也问他:“你在哪里哦?”
“房间啊。”
“这么快休息?没去放炮吗?”
“本来是在陪我爸妈喝点酒的……”他没说完,让她自己猜。
郑予妮不负他所望, 领会地笑了笑:“哦, 怪我。”
他在笑, 她又说:“你不是要去玩吗?什么时候去?”
经天说:“我初二就回湾州,然后初三再跟我朋友一起走。”
“什么时候回来?”
“初八。”
“不休息一下啊?”
“本来我们出去也不赶,度度假这样,第二天直接上班不会累的。”
郑予妮听见了他声音里的一丝期待, 便顺杆爬了:“干嘛你很期待上班啊?”经天被噎了噎, 她又故意地说:“等着收红包啊?”
经天笑了:“街道也会去兜利是吗?”
“那肯定啊, ”郑予妮兴冲冲地说, “我去年收了一千五!哈哈哈哈……”
按照湾州那边的习俗, 年后返工第一天, 未婚的小朋友们会组团去给已婚的拜年, 讨要红包,俗称“兜利是”。机关单位大部分都是年长的已婚同事, 这一圈下来,每个小朋友都能小赚一笔。
“我靠这么好!”经天一下子提了精气神,“我去年就收了九百,其中两百还是我们处长发的,大主任发了五十,其他好多领导都不在,很多都去开会了。”
郑予妮说:“我们委员和程主任给我们发了五十,人太多了嘛,其他处级基本都会发二十的,街道领导多,这就两三百了,其他已婚的基本都是十块嘛。”
经天叹了口气:“还是不当领导好啊,可以少发钱。”
郑予妮真是无语:“经处,你们这种人手指缝里漏点散碎银子接济一下穷苦百姓怎么了?”
“我哪有钱啊,”经天认真委屈,“上次降温没衣服穿,穿少了都感冒了,我跟我妈要,她也不理我,现在穿的还是本科买的羽绒服。”
郑予妮拆穿了他:“你妈的意思是不是让你少出去玩,少加点油?”
经天沉默了片刻:“哦,女生想的都一样是不是。”
“哈哈哈哈……”郑予妮笑得在床上打滚,她可不管女生是不是都想得一样,她跟她未来婆婆想得一样,那就够了。
听到外头传来爸爸妈妈说话的声音,郑予妮自觉压低了声音,说:“我要出去一下,给我爸妈新年红包。”
她的意思是,她还不想挂。经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乖乖说:“哦。”
“那……你等一下。”
“哦。”
郑予妮放下手机,开门出去了。经天等她的时候,戴着耳机去厕所尿了个尿,回来刷了会儿朋友圈,又看到了她的视频。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还好通话优先,视频自动静音,万一让她听见他又在看,他还没想好怎么圆。
经天看到第三遍的时候,郑予妮回来了。他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应她的时候闷闷的,像头水牛。
郑予妮听出来了,好笑道:“你干嘛。”
“……”经天赶紧岔开话题,“你给爸妈多少红包啊?”
“一人一万。”
“……领导,你好有钱。”
“那你打算给多少?”
经天都要羞愧了:“我还没给,打算一人五千吧。”
郑予妮认真数落他:“经处,你是不是有点抠了呢,我第一年就给的五千。”
“……我觉得他们可能也不需要我这仨瓜俩枣。”
“你要这么想,你给五千,他们可能返你八千;你要是给一万,他们可能就返你两万——你说是不是?”郑予妮说得头头是道。
经天笑岔气了,郑予妮第一次听他笑得如此疯癫。然后他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博弈论被你玩明白了。”
郑予妮叹了口气,说:“主要今年,我给两万,他们得返我两百万了。”
“我靠——”经天反应很快,“干嘛你要买房啊?”
“对啊,国庆之前就在说,回来又商议了一下,今年肯定会买吧。”
“买哪里啊?”
郑予妮很乐意跟经天说这件事,应该说,她很想跟他说这件事,在她心里,买房这样的人生头等大事,怎么都是要跟他说的。她说:“我看了几个,都在河心街道,之前我是想买两房的,但我爸妈想要三房。”
经天说:“两百万首付吗?那三房应该是够的。”
“他们现金现在只有一百万,我们家在澄州还有一套准备卖七十万,买家过两天来见我爸妈,所以本来我们要去自驾游可能也要晚点了。然后省会还有一套140平的,现在挂牌价是220多万,不过最近经济不好,应该很难卖掉,所以剩下的他们说再凑一下,最好是能帮我付四成。”
她这么认真跟他说,那么他也认真帮她盘算:“四成两百万啊,那总价五百万,在望归可以买很不错的了,你有什么考虑的条件吗?”
郑予妮说:“我不买新房,现在新房公摊都好大,又贵,便宜的也要六七万,买不了多大。我看的小区基本都是一零年左右的,挂牌五万左右,一百平米出头,然后呢最近房可能是不好卖,我看成交价都比挂牌低好多,所以应该还有得谈。”
她在笑,经天也跟她一起笑:“可以的,不要着急,卖家看你不急,他就会急了。”
“我觉得最好也不要把预算拉满吧,还得留点钱装修,”说到这个,郑予妮又愁了起来,“好烦哦,装修完入住至少得半年吧,那放贷之后我得一边还贷款一边交房租——杀了我!”
倒是让经天想起来问她:“你没排到人才房吗?”
“街道就是比较慢啦,我上次发改那个朋友昭昭就排到了啊,住建自己都不用排,直接就有。”
“也是……”经天若有所思,“我帮你问一下住建吧。”
郑予妮一怔:“啊?可以问吗?”
经天倒也没有刚好认识望归区住建局的人,要说有也是工作上的泛泛之交——这样的话郑予妮也有,住建牵头联合街道应急的事情也不少。但是嘛,只要有心想做,他转两个弯总是能联系到的,只是他现在不好让她知道他得这么费心。
所以,他轻轻一笑,说:“我先问问看。”
“哦,”她的心扑通乱跳,想想又说,“不对呀,可是要是我签合同了,过户之后名下有房,是不是就不能申请了?”
“也是,”经天仔细思量之后,说,“那我抓紧问一下,你应该也没那么快,到时候可以先申请,你再去签,反正也就住一年半载,没关系的。”
经天的语气过于轻淡,让她听起来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他就是想让她这么认为的,可他的声线那么厚实,仿佛穿透了百里时空,就在她耳侧温柔缱绻。郑予妮听醉了,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笑起来:“好。”
按理来说,再着急也不好大过年的找人家办事,但还真有这么个能直接拍板的人得卖他三分薄面。经天初三中午的飞机,早上还约了人家打高尔夫,一杆老鹰球落地,尘埃落定。
窗外云海延绵,隔绝网络和外界,人便有了理所当然的时间发呆。那么,他当然在想她,毕竟,她现在是他唯一的私事和秘密了。
经天不由得笑了起来。从前这样的事都是爸爸妈妈搞定的,又或是他有什么需求,稍微一提,总会有人迅速而妥善地为他解决,并且他们都会为自己能帮到他而荣幸。父母的同僚,学校里的同学,行政处的老师,饭局认识的朋友,甚至是一面之缘的海关与使馆,都会因为他的各种身份而青睐和重视于他;而无论是同事、前辈,又或是门口的保安、煎饼摊的阿姨,也都会因为他俊朗的外形而想跟他多说两句,或透露更多的信息,或给他更多的照顾。至于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子,更是把他的需要当成头等大事,不遗余力地为他办妥。
在经天眼里,他根本不需要去摘月亮,只要他说一句月亮真美,就会有人把月亮奉送到他面前。他想要的,最终都会自己来到他手中。
但是郑予妮,的确是拖得有点久了。
他望着无垠的云海,回想起早上自己在球场等着人家,主动说了些笑话活跃气氛,打球时还给对方让球的模样,像极了往日有求于他父母的那些人。似乎到了这一刻才让他真正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工作了独立于社会,拥有了独立诉求的独立人格。
年初九一大早,冯歆就给了郑予妮和王佳音每人一个五十块的大利是——这在湾州真的是血浓于水的交情才给的出来。程主任还是给的五十,应急办坐在街道大楼里的就几十号人,直属领导给红包不分已婚未婚,光周边办公室常来往交办工作的就得发出去小一千,其余疏远些的,程主任给的十块。
一别快一个月,姐妹几个正聊天呢,第一波兜利是小分队竟然已经到达,领头的往里看了一圈,指着冯歆说:“这有个已婚的!”一片哄笑间,冯歆大喊让他们滚。
要去兜圈讨红包了,郑予妮赶紧拾掇给自己擦个粉。经天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看上去比素颜的郑予妮都要神采飞扬,一进门就看着郑予妮说:“走不走?”
王佳音已经习惯他无视自己了,但这是要钱的事,她得积极站起来了:“现在吗?现在就去啊?”
“九点半了,我看他们都出发了,”经天跟个晃尾巴的大金毛似的,转眼又去了冯歆那,炯炯有神地抬声道,“歆姐新年快乐!”
“哎呦快乐快乐,”冯歆无奈又宠爱地冲他笑,从包里挑了个五十块出来,“喏,给你个大的——别跟别人说啊!”
“好的,谢谢歆姐,”经天乖乖地接过来,迅速揭开口子瞄了一眼,瞪圆了眼,“哇这么大!”
冯歆惬意地说:“那你也算半个我们的人了,别人没有的啊。”
这下经天更老实了,板正得跟站军姿似的:“哦,那……多给你两句祝福,吉祥如意,心想事成。”
“哈哈哈哈……”冯歆拍了他一掌,“快滚快滚。”
经天真滚了,滚到了郑予妮这,她刚好上完了妆,抬眼瞟他,差点就说出口——钱你都收了,我们不在一起很难收场吧?
经天像极了套上圈绳准备出门去玩的kiki,兴冲冲地问她:“谁带队?你带队?”
郑予妮挤着眉毛说:“不应该是你吗经处?谁敢带你啊?”
“我肯定不行,我属于你们这编外人员。”
这时候最佳人选周子浩过来了,一开口就说:“走啊,他们都遛两层楼了!”
经天问他:“你带队啊?”
周子浩昂首挺胸:“我带我带,赶紧走。”
王佳音和郑予妮麻溜儿地蹦了起来,再叫上对面一个未婚的小妹,还有另一个经服小弟,一行六人出发了。
第一站先去拜访街道领导,文兰书记不在,其余开着门的他们一个也没错过,六个人各想了一句祝福语,跟成语接龙似的,排成一列进去挨个张嘴,又挨个收了红包就撤退。有些人不在,但留了手机放桌上,扫二维码领红包,省心又省力。
经天悄悄跟郑予妮说:“这么好,我们发改有个人,听说他每年年后第一天都请假,就是不想来发红包。”
郑予妮也悄悄说:“谁不是呢,都有都有。”
兜利是还有个规矩,去年新婚的要发双份,所以到了最后,那些年轻小夫妻发得比领导们还要多。而同事新婚都会给整个单位派发喜糖,他们都记着呢,一个也没放过。
他们正晃到了一个新婚女生这,女生一看庞大的六人小队,去拿红包时叹气连连,派发时挨个点他们:“你什么时候啊?你今年有没有戏?”
到了经天面前,他笑着说:“在努力了。”
第49章
郑予妮听得一颤, 像是推倒了心头的多米诺骨牌,全身都跟着震荡。
他的努力,她看见了, 无论是他在努力卸掉自己的傲慢,还是努力慢慢消除她的顾虑, 她都看见了。只是,那还不够, 往往到了最后彻底质变的一步才是最难, 现在她终于能够完全说服自己, 做一个有耐心的猎人。就像发小说的那样——慎重。
经天于她而言,太像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而她与他之间,她才是显而易见的猎物, 被他困在陷阱里, 只能眼看着他步步逼近。可就在她决定自愿待在陷阱里那一刻开始, 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轮到郑予妮被问了:“你什么情况?明年能不能发?”
郑予妮腼腆地笑了:“我最好能。”
新婚女生让她加油,其他办公室里的“土著”们也没什么反应,街道办浩浩荡荡几百人,八卦倒也没那么无孔不入。至于讨钱小分队, 只有周子浩看了经天一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不像中学似的老师点名点到了班对儿就上赶着起哄, 也不像那些碎嘴的主妇姐姐们, 热衷于点鸳鸯寻他们开心——他俩爱咋咋的, 别人管不着。
所以郑予妮觉得, 老人们赶紧退休, 空出编制多招点年轻人进来,只要年轻人多, 职场就会更和谐。
年后返工第一日也没什么事,兜完利是,大家都回到办公室忙着数钱去了。王佳音眼疾手快,最先数完,激动大喊:“我靠——1850!”
之后郑予妮数了1780——有些同事随机给的五块十块二十五十,抽到大的就算运气好,所以即便他们一路一起讨要,拿到的数也不一样。
“今年比去年多了两百多,哈哈哈哈……”郑予妮心满意足,“去年好像是好多人结婚,所以今年多了好多发红包的人,还发两倍。”
走廊上传来周子浩和经天的声音,周子浩要进来,他便也跟着进来。周子浩说自己收了一千六百多,接着问经天收了多少。经天轻轻一笑:“我还没数啊。”
“少爷果然是少爷哈,”周子浩揶揄道,“主打一个重在参与,根本不想去数这仨瓜俩枣。”
郑予妮附和道:“就是,就他一大早来喊得最积极。”
王佳音过了个年情商飞升:“他积极可能不是为了去要红包。”
郑予妮赶紧接:“是为了给大家送祝福。”
经天无缝衔接:“对,是为了给大家送祝福。”
周子浩和王佳音一脸的“我就静静看你俩表演”。
郑予妮把数好的钱摞成一叠,宝贝似的捧起来,说:“真不错,我的湾州首付又多了一点点。”
冯歆要问了:“哎,你不是说过年回去跟爸妈商量买房吗,怎么样了?”
“我看了几个,准备这两周约中介去看看,差不多定了他们再过来看一下,就定了吧,”郑予妮笑了,“刚好前两天买家把钱打过来了,现在加起来差不多200万了。”
冯歆又问:“你自己去看啊?”
郑予妮说:“我跟我闺蜜,她不是烧伤做手术嘛,已经出院了,医生让她多走走,刚好现在冬天身上穿得多能遮住,我就带她出去走走。”
经天发问了:“住院这么久啊?”
郑予妮看向他:“对啊,三个月了,其实不算久了,她年轻嘛,皮肤组织恢复得还算快的了。”
“那挺好的,”经天一笑,“她买房应该也比较有经验。”
冯歆看出来了,他俩的交往范围都延伸到对方的朋友了,接着又找点问题给自己发糖:“经天有没有什么建议?”
经天说:“她的房子她喜欢就好啊。”
郑予妮笑了:“他的建议是,稳住心态,只要我不急,急的就是卖家。”
冯歆笑了,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他俩就这事通过气,磕到了就满意了。她顺便问一嘴经天:“那你要不要买房子?”
经天笑了一下:“红包收得还不够多,哪有钱买。”
周子浩又要揶揄他了:“经天的意思是想买湾州一号还没被批准。”
“谁批准?你批啊?”经天.朝他伸出手,“赶紧给钱。”
周子浩给了他一巴,大家都笑了,经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买那些房子没什么意思,溢价基本到顶了,会买的人其他意义大于居住意义吧,对我没什么意思。”
周子浩又在已读乱回:“经天的意思是二十万的别墅比二十万的大平层住得舒服。”
“哪个更舒服我都买不起,”经天耸了耸肩,“现在哪轮得到我们吃这种时代红利啊,以前买能翻三四倍,现在湾州一号还能翻倍吗?现在这种房子买来也都不是为了住了。”
经天真诚得,要不是知道他家里有矿,都快要以为他是什么普通邻家子弟了。郑予妮倒是很欣慰,不为自己吃到了时代红利而吹嘘傲慢,也不去追求过分奢华的标签象征,把自己置身当下,跨越阶级视野去考虑现实处境,这样的人,的确是适合做顶层设计的。
“果然只有我在认真考虑自住,只有我是刚需,”郑予妮捂住心脏,叹了口气,“反正我看的小区基本都不涨,稳如老狗。”
“说明你是优秀公务员啊,”经天逗她,“严格落实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
大家都笑了,郑予妮冲他嚷:“我最好真的是年度优秀公务员!”
冯歆也嚷起来:“哎,我还真投你了!”
“我?别吧,”郑予妮给自己好笑道,“我投了小韩和飞扬,感觉信.访和经服怎么都比我们累点啊。”
冯歆眉头一皱:“那你怎么不投我们经天?”
郑予妮大手一挥:“他不需要这点奖金。”
经天要有意见了:“需要啊,怎么就不需要了——我还投你了。”
“哦——”激起嘘声一片,有中学课堂那氛围了。周子浩看热闹不嫌事大:“吵架,赶紧吵架。”
郑予妮下意识往后一缩:“我转正第一年,别离了大谱。”
年度优秀公务员票选于年底进行,不日就要公布结果了。不过嘛,投票只是部分加权,最终还得领导综合考量裁定。
郑予妮自认是挺辛苦的,尤其是气候灾害和事故灾害多发的时候,不过应急办的忙碌的确还算是季节性周期性的,相比起信.访这种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还是自愧不如。至于经服办,时年经济下行,产业部门首当其冲,上头捣腾出了许多新招,压力层层传导,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至于投不投经天,于公于私,郑予妮都觉得没必要——以他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一个破街道给他盖章年度优秀,真选上了还有点奉承的意思,让人觉得“我就知道”。但是嘛,少爷在暴雨夜主动担当这事又有目共睹,最终怎么定,交给领导头疼去吧。
下午社区一个女生给郑予妮发来几张上次给她拍的工作照,要她选一张满意的发过去,他们作宣传用。女生贴心地催她:“P快点哈。”
郑予妮略略一看,好像都还可以,选不出来。她干脆去了经天那里,杨姐和姚湘云都不在,只有一个打坐云端漠视一切的苏婕,郑予妮更放心地往经天身边一蹲,举起手机给他:“帮我选一张最丑的。”
经天一笑:“最丑的啊?”
“对。”
他拿过她的手机滑动起来,一直在笑,最后停在一张,还给她:“这个吧,这个眼睛有点……”
郑予妮一看,这张大概是没抓拍好,眼睛微垂,显得有些无神。她收回手机,起了身:“就它了。”
经天说:“稳妥。”
她要走了,经天突然叫住她:“公租房的事我问了,那边要你的个人材料,你看你是给我,还是自己发给他,要填表还要无房产证明什么的。”
郑予妮怔住,这才上班第一天呢,他就搞定了——都发材料了,当然是搞定了。她傻傻地问:“这么快啊……”
经天眼底有隐若的得意——专属给她看的,他这种表情郑予妮也只在两人独处时见过,面对领导和群众,他那叫一个谦虚,那叫一个温雅。他解释说:“住建自己的周转房,不是区里的,所以没什么审批,你拿了钥匙随时可以搬,一房一厅,租金每个月一两百吧。”
郑予妮呆呆地看着他。她不傻,管他天大的人脉,这都不算小事——人家单位自己的房,就算没人住,也不会流入市场,凭什么随便给你啊?别人肯定不会为“我同事”这种肤浅的关系卖人情——话说回来,谁又会为了普通同事去奔走这样的人情。
“你……”她总觉得有什么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可经天偏偏耐心等着她,骄傲地欣赏着她一塌糊涂的感动,都给她看笑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我自己发给他们吧。”
经天嘴角一扬:“那我把你电话给他。”
“好。”
郑予妮花了大概十分钟把材料给人家发过去,人家就回复说:“我们还剩两间,一个九楼一个十一楼,户型都是一样的,你要直接选还是先去看看?”
看还是得看看的,郑予妮下班过去跟人拿了钥匙就去了。小区叫锦绣花园——老小区都喜欢叫花园,离他们住建局只有一公里,但离河心街道稍远了些,有三公里,并且不在地铁口,对于远距离通勤来说并不算方便。
像这样的周转房每个单位都有,包括河心街道自己,只不过福利和权势成正比,河心街道的房当然没那么好,倒公交都得快一小时——要不大家怎么挤破头去好单位呢。住建局嘛,手上的房源自然无可厚非当属最佳了。
住周转房的一般都是郑予妮这样的年轻干部,等过几年结婚有了家庭的,有条件就买了房,没条件的也会正式申请家庭户人才房,至少是两室一厅,足够一家人生活——可湾州的年轻人太多太多,家庭户几乎不用排队,单身房源却总是排得遥遥无期。
小区楼况维护得不错,郑予妮先后看了九楼和十一楼,九楼留下的废旧杂物有点多,十一楼只有几箱废书堆在墙角,关键是卧室的空调还在——人家前同事说了,留着六百块卖给下一位同事——公租房自然是全空的,而郑予妮租的房子拎包入住,她住进来得重新购置从床和书桌这样的家具到洗衣机和冰箱这样的家电,现成留下的空调真是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
十一楼成了她毋庸置疑的选择。她当即把另一把钥匙还了回去,回去就疯狂下单准备搬家。
至于父母那边,郑予妮是这么解释的:“单位的周转房,之前同事住满了,刚搬走一个空了出来……”
倒也不算说谎,只是没说是别人单位罢了。
医生让段溪芮走动走动,可也不能过量,郑予妮只打算让她陪着一天,便把最心仪的几个选择放到了一起。湾州年后的气温已经可以穿薄外套了,可段溪芮还是穿了高领毛衣出门,郑予妮想看看她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她也遮掩着不让,再乐观坚强的女孩,总也不想面对自己丑陋的疤痕。
恢复期漫漫,只能慢慢熬过去了。段溪芮对她说:“所以你和经天别太早结婚,不然我没法当伴娘的。”
郑予妮被呛到:“我最好是真的能结。”
段溪芮跟占卜似的指头一晃:“我有预感,他是那种会闪婚的人,要快就很快。”
郑予妮听着觉得耳熟:“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湘云姐说,经天说他会闪婚?”
“啊?没有啊,”段溪芮领会了,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娘牛逼,精准鉴男!”
——噢上帝,她多么希望这一次段溪芮可以预言成真。
一连看了两天周末,工作日晚上又去了一次,她心里差不多就有定数了——一旦心中有了偏向,其余的都不过是拿来做对比,好更死心塌地地选择。
剩下的就是跟买家比心态了,经天又跟她强调了一遍:“稳住,中介肯定会跟业主说你是公务员,放贷有保证,钱到位快,卖给你稳的,别急,让他急。”
郑予妮一个劲地笑了,他一定不知道她是被他可爱到了,忍不住想亲他一口。
郑予妮这两周忙得热火朝天,工作上年后企业复工复产,她手上的事也跟着多了;生活上又分为两部分,心理上跟业主中介打太极,身体上天天往旧货市场和新家两头跑,挑选能用的家具,接快递送到的家私家电,打扫卫生清理垃圾……每晚回到家里人都是晕的,洗完澡都不多看一眼手机,便倒头睡着了。
快递都到齐全了,她周末约了货拉拉上门,又喊了周子浩去给她安装床架和储物柜——不是她不会,这种费劲的活能使唤兄弟谁乐意自己干。
周子浩听她说的时候,眉头一挑:“我?你确定?”
郑予妮装傻:“干嘛,你有事?”
一墙之隔,周子浩的眼神往经服瞥了瞥,下巴又歪回来向她,没想明白这是哪出。
很快,经天就问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搬家?”
郑予妮坐在工位上,抬眼看他,已经准备好了:“这周末,叫了货拉拉。”
“全都是安装好的?”
“没有啊,好多要装的,沙发衣柜书桌是现成的,床架柜子茶几都要装。”两人眼神间周旋着,郑予妮在给他机会,可迟迟没有等到。她只好说出了口:“我找了子浩帮我装。”
经天明显一愣,才说:“哦。”
郑予妮实在太累,没有力气再跟他斡旋,回了头。余光中,经天也利落地转身走了,步子有点重,没了以往的恣意。
——她知道他在生气,可更该生气的人,明明就是她。
周子浩很快发现郑予妮和经天不说话了,放往日他可能发现不了,可今天他当然提心吊胆。他立刻去问郑予妮:“你跟他说我去帮你搬家?”
郑予妮理所当然:“对呀。”
“……拿我当枪使呢?”
“我可没有,我一开始想的就是找你帮我。”这是实话,找经天于她而言,只敢小心期盼,断不像周子浩这样根本无需她征求意见。
周子浩仍旧一头雾水:“不是什么意思啊,你可别害我。”
郑予妮要生气了:“我也想问呢你什么意思,一年的兄弟重要还是三十年的姐妹重要?”
周子浩要正告她一下了:“首先,经天比你有含金量,但是——你重要。”
经天又是两天没来找她,对此,段溪芮的评价是:“还没在一起就冷战几次了,挺牛的你俩。”
郑予妮倒是冷静:“你不觉得这样更好吗,提前知道了他面对矛盾的态度,他就是不会哄人啊,难道要等在一起了才知道他冷暴力,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话又说回来,如果到了现在他还觉得对我没必要的话,那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偏爱都是我的幻想,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必要再斗下去了。”
——是啊,已经太久了,这么拉拉扯扯的已经过了半年,再有两三个月,他就要回去了。
这场游戏,她已经玩得太累太累,如果直到此刻他还不能倒向心中的天平,那么她只能认输了,她不得不承认——I love the player but you love the game.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是输了,但他也没有赢。
第50章
一直到周末, 经天都没再来找郑予妮。
周五公布了年度优秀的考核结果,俩人都没入选,反倒是郑予妮投票的小韩和飞扬入选了, 这让她在办公室里为自己的眼光洋洋得意。
周末,郑予妮把所有行李打包装车,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快两年的地方,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 便被师傅催着下了楼。人生总是匆匆, 就算从未忘记过往昔岁月, 也难再有时间和精力停下来怀念了。
到了新家,周子浩忙着给她拧螺丝, 她也没闲着在一旁整理东西。手上干着不用动脑的活儿,怎么能没点八卦消磨时间。周子浩实在憋不住了, 直截了当地问:“你跟经天到底又怎么了?”
郑予妮一时没声儿, 她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她叹了口气, 才说:“你也觉得我应该找他帮我是吧?”
“那肯定啊。”
“那肯定啊,”郑予妮重复着他的话,“你都觉得那肯定啊,可他却没让我打从心底觉得那肯定啊。”
说白了, 她就是不能百分之百地告诉自己——郑予妮, 你可以使唤经天, 无需客气, 无需顾虑, 他什么都会为你做的。她就是没有这个底气。
——她凭什么?作为同事, 与他交情没周子浩深, 他也没有周子浩接地气,作为别的……有别的吗?她能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 跟他有别的吗?
——她不能。
周子浩听明白了,略略扯出一个笑,摇摇头:“经天啊……不好说。”
听此一言,郑予妮几乎是不寒而栗。作为跟经天家境背景相似的男生,周子浩的看法,可比任何人有可信度多了。她像是较着劲儿那样急于证明什么:“你敢信,这个房子还是他去帮我问的。”
这倒是让周子浩结结实实愣住了:“——啊?他去帮你问住建?”
郑予妮点了点头,周子浩的面色辗转微妙。郑予妮又是长叹口气,如果说她只能告诉一位同事,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周子浩。她最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任何同事的,但是……我真的觉得有点无助了,我元旦还去他家帮他遛狗了——好,这件事他是在办公室当歆姐和佳音的面说的,我就当做他觉得没什么——那除夕我们还……行吧,是我给他打电话的。”
郑予妮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细思极恐了——不会吧?怎么说出来好像都没什么隐密的私情呢?唯一一通特殊节日的电话还是她主动打的?
这一刻她比谁都要恐惧,她似乎在自寻死路,把自己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答案。她显而易见地慌张起来:“不是我……不是我突然就打给他的……”
周子浩疏导一下她:“所以你们放假一直在聊天?”
“对啊!”郑予妮几乎是在喊,她本是不想让周子浩看聊天记录的,在她和经天还未确定关系之前,真的不合适,可她再没点证明,就要把自己吓死了。她把跟经天的聊天记录翻到了除夕,给周子浩递了过去。
周子浩只看了几句便明了了,他笑了笑,淡定地宽慰她道:“跟我想的差不多,你别急啊,我又没说是你想太多,他对你这么明显,大家都看得出来。”
郑予妮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么久了——她忍了这么久,所有姐姐的调侃都可以不作数,现在能有一个同龄人,还是一个男生,能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经天对她是特别的,这对她来说太重要太重要。
周子浩更认真了些:“但别怪我说话难听,他要是渣点,其实可以不在乎这个,街道没人敢说他什么,过几个月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到市里没人知道,而且……你也知道,大家对他的印象本来也就那样,觉得他沾花惹草也很正常。”
郑予妮又是沉默,她心底惊雷大作,方寸大乱。这些话她不是没对自己说过,也不是没对段溪芮说过,可一字一句地听一个男生说起,惊悚程度是前所未有的。
过了很久,郑予妮才好不容易捡起一点勇气,小心地问:“那你觉得他是吗?”
这一次周子浩没很快开口,他斟酌几分,才说:“我只能说,我身边长这么帅的基本都渣,而且湾二代……他们会跟外地女生谈恋爱,但最后只会找本地的结婚。”
郑予妮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很久了,她背对着周子浩,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其实我都知道……”
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周子浩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发生什么实质行为吧?”
“没有。”她很干脆。
郑予妮听见周子浩轻轻松了口气。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贱极了,明明什么也没发生才是万幸,她却在期盼着自己能说出一个相反的回答。
——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喜欢他啊?为什么要是一个情动起来就无可救药的人啊?
有时候她都羡慕起那些所谓的海王海后,见一个爱一个,情感收放自如——他们一定不知道什么是伤心难过吧?他们的心该是不会痛的。
刚才说话间,郑予妮想起来要补充经天去医院看她的事,但听了后来那些,都觉得这些话多余又可笑了。
最后,她几乎是哀求那样对周子浩说:“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是他该想明白,决定权根本不在我,以后你们不要再问我怎么了,要问问他去。”
周子浩笑了,这回是真彻底通透了:“行,我知道了。”
初春三月,大家都变得忙碌了起来。郑予妮不是出外勤就是写材料,和冯歆错开时间轮流去找领导。而冯歆还有另一件事要准备——她已经通过了遴选笔试,晚上要尽早下班回去准备面试。这件事她只告诉了郑予妮和王佳音,所以两人守口如瓶。而王佳音呢,两周后便是省考,除了完成工作她都在埋头做题,也跟程主任预先说好了下周请假五天,主任和委员都已经准了。
这也是郑予妮和业主比心态的第四周,终于以郑予妮的大获全胜收官——她最喜欢的那套105平米的方正大三房,楼龄十二年,位于中高楼层,坐北朝南,业主终于同意以475万卖给她了,折合下来4.5万一平米,稍低于近期成交价。经济太差,小区一个月也没卖出两套,又听说她频频接触别的卖家,只能最终点头。
缺点嘛,离单位有将近五公里,到地铁口也有一公里多,身价就比一街之隔的地铁口小区低了两万——在湾州,一公里节省的时间,就值这么几十上百万。
父母跟她说好周末到湾州来最后敲定,签署合同,她这两天忙上忙下,处理完工作还得去找领导盖章,给自己开收入证明等。
所以,她甚至没发现,经天请了两天假——其实她发现了一天,第一天她早上看见他了,后来大半天没见,她以为他出去了,第二天才是消失了一整天。
郑予妮几次想发微信问他,还没纠结出决定,就又忙起了别的事。
郑先生和田女士都休了两天假,周四就出发过来,所以郑予妮也请了周五一天。所以,经天周五回来的时候,她人又不见了。
父母对她选的房子相当满意,也经验老到地跟业主补充询问了更多细节,确定完全没问题之后,敲定了周五约银行面签。
周五,银行经理把厚厚的一摞合同摆到郑予妮面前,她一共需要签超过十遍自己的名字,每一遍都要让父母过目一遍才敢放心,每一遍都签得手心共颤。
——签完这些字,她就是一个背负两百多万贷款的人了。
签完最后一笔,郑予妮觉得自己这辈子完蛋了。
回到屋里,父母睡她房间,她睡沙发。
田焕云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这一次首付呢,虽然我们自己有够了,但是姑妈叔叔还有舅舅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给了一两万,是给你的,说你还需要钱装修,你要记着他们的恩情。”
“好。”郑予妮乖乖点头。这时候她又羡慕起父母有亲兄弟姐妹了,她跟段溪芮再亲密,买房再怎么也是不会给对方直接送钱的。
郑冕成又督了她一次:“赶紧学车,以后怎么也要开车上班。”
“还要买车啊?”郑予妮现在听到花钱,头都大了,“又要背几十万?杀了我!我还是骑我的小驴吧!”
这就是父母和年轻人的不同了,父母心里想的是几万十万的代步车,而年轻人想的是——买都买了,肯定得买个好的自己喜欢的啊!凑合买的不如不买。
她本来攒了小十万就是准备给车付首付的,奔驰C级,用两三年还完车贷再考虑买房。谁承想这半年来心态天翻地覆,最终还是选择了先有个家。可这一计划倒置,什么时候再能有闲钱买车,可真就遥遥无期了。
本以为签了合同一桩大事落地,终于能够喘气,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两天里父母一直在跟她交代装修事宜,这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和挖坑比买房更多,她听得头晕脑胀,干脆说:“不然等过两年妈妈退休了过来帮我盯着再开始装修吧?”
这个时候,她无比理解那个懒得剥柚子的经天——在爸爸妈妈面前,谁不想当个饭来张口的宝贝啊。
周天晚上入睡时,郑予妮突然好想好想经天。她居然都已经五天没见他了,几乎都放了一个小长假,算上他俩冷战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天。
好像忙碌起来,心也没那么疼了。如果能在忙碌中与他慢慢远去,慢慢恢复没有他的生活,慢慢接受与他没有结果的最终,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郑予妮不知道的是,她这样的想法,没能坚持超过十二小时。
周一一早,郑予妮就在电梯间见到了经天。她从前门进,他从后门的停车场过来,两人相视着渐走渐近,她却是一怔,他的面色不太好,憔悴得明显,她记得很久之前他说他熬夜看球都没这么明显。
她心头隐隐一揪,可两人就隔着整个电梯间站住了,要说中间有太多人那都是借口,是他们都没想好要怎么为这段时间的冷落圆场。
就在经天决定先走向她的那一刻,电梯到了,郑予妮先他一步进了电梯,很快人员满载,他被挡在门外,她的个头也被人群淹没。
到了办公室,郑予妮第一个开门开灯,她失神地往位子一坐,脑中一遍遍放映经天刚才的眼神,她好想过去拉他的手,问他怎么了呀……
没一会儿周子浩就来了,他双手插兜,往郑予妮桌面敲了敲,像是敲重点那样说:“经天的狗前几天过世了,你知道吗?”
天顶一道惊雷炸开,郑予妮缓了缓才说:“……kiki?”
“对,那只伯恩山犬,就是他请假回去那天……哎你别哭呀……你不知道啊?”
郑予妮立刻起来去了隔壁,却没见经天,她问姚湘云:“经天呢?”
姚湘云说:“开会去了。”
……怎么会这样?
郑予妮回到办公室,抓起手机想给经天发微信,可上一条消息提醒了她,距离他们上一次私联,又是过去了太久太久。
——kiki过世对他来说这样天大的事,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难道她还不是他心里那个要第一分享和承担的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还要如此着急?
周子浩在走廊碰到了刚到的冯歆,跟她说着话一起走了进来,两人便一同看见了正在流泪的郑予妮。
冯歆问:“怎么了?”
周子浩问:“说什么了?”
还没等郑予妮回答,隔壁一个姐便喜气洋洋地过来了——她和程主任一个办公室,很多消息都是她来跟他们通气的。
她原是要来找冯歆的,见到郑予妮满脸泪水,关切地问:“怎么啦?”
郑予妮抽两张纸擦了把脸:“没什么。”
姐是真的想逗她开心一下:“那刚好跟你们说个好笑的,程主任给经天介绍了个对象,是一个中学校长的女儿,把经天的信息和证件照给人家发过去了,哈哈哈哈哈……”
姐没想到的是,迎接她的是一个比南极还冷的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