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名祭侍陆续赶到, 第一眼所见，便是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只见巫萤晚半悬空中，垂眉、闭目, 面容沉静柔美，整个身躯被纯净、圣洁的蓝色精神力簇拥着, 美好得犹如一副传世名画。
而与她执手相交的骨凌刀，却面色惨白、表情狰狞，就连身形轮廓都扭曲起来。
他浑身的血肉，就像一枚枚等待拼凑重组的拼图小板，不断在他丧失血色的皮肤下起伏涌动，被打散、又重新聚合。
往日强劲凌厉、高深莫测的骨凌刀, 此刻在巫萤晚的脚下，就如同一把被打散、被重塑的沙子, 孱弱不堪。好像下一秒就被会巫萤晚吸光血肉，而变成一滩泥泞。
效果立竿见影。
巫萤晚身后的精神力开始稳定下来, 色彩变得鲜润光泽, 且有愈发壮大之势。
众人肉眼可见，那些从玻璃之下吸摄上来的能量越来越多, 速度也越来越快。
巫萤晚几乎要被那些能量裹缠起来，周身散发出一层淡而不可忽视的光晕。
悲悯万物的帝国神女, 也可以是毁天灭地的邪灵。
这个联想太过震撼，几个祭侍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去从她身上承接转移的能量。
霍荞心知再这样下去，晶核很快便要析出。
她冲巫萤晚大喊：“晚晚快放手, 你这样会害死骨凌刀的！”
她本以为巫萤晚会像听到蔺寒时的名字那样，被动摇、然后清醒过来。
可巫萤晚却完全不为所动。
霍荞的精神力源还受着伤，她不敢冒险上前, 便转而催促其他人：“别愣着！等不到其他人，便不要再等了！”
可即便她这样命令，那几名祭侍仍不敢上前。
他们不知道骨凌刀是在将自己的血液换给巫萤晚，担心上前后也会同他那样，被巫萤晚吸走全身血肉。
他那副模样，说是快要死了也不为过。
情急之下，霍荞冲过去，想要直接拉开骨凌刀。
“再不放手，你真的会死的！”她没夸张。
这样做就好比站在时光机面前，骨凌刀的生命力，肉眼可见正在飞速消散。
骨凌刀面色灰败，显然已是到了极限点，却仍紧紧抓着巫萤晚的手，字不成句：“不、放、手……”
他会遵从自己的机械情感，更要捍卫自己的独立意志，绝不放手。
霍荞转念一想，这个空间内的时间流速在加快，他们必须尽快析出晶核，完成任务出去。
从这个角度想，牺牲骨凌刀一个，助力巫萤晚早些析出晶核，似乎也不是坏事。
如此一来，她松开了要制止他送死的手。
蔺寒时和陈玑在这时赶到。
第一眼见到霍荞时，蔺寒时的眼神微微闪烁，眼底划过一丝不甘。
接而他才注意到骨凌刀。
霍荞见到他用微微惊愕的眼神看着巫萤晚，便主动向他解释：“如你所见，她要吸干骨凌刀。”
她乐于见得蔺寒时对巫萤晚产生误解。
蔺寒时不接话。
他有自己的判断。
陈玑见状，也想阻止骨凌刀送死。
可蔺寒时却拦住他，“再等等。”
蔺寒时在脑海中见过巫萤晚和骨凌刀以血为契、以吻为约的画面，结合今晚的情形，他猜测他见到的画面，就是即将发生的未来事件。
而这一切的先导契机便是——他被赤隐蝶咬中，体内的时间流速加快。这意外的危机，反而却让他能够预见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
以这个逻辑推理，骨凌刀根本不会死。
那么，她来到祭祀场的目的，似乎也并非仅仅是为了完成祭祀任务、析出晶核而已……
也许是标记关系下的心有灵犀，亦或是在潜意识里，根本就是在等他到来，巫萤晚倏然睁开眼，恰好与蔺寒时的目光撞上。
这种气场的碰撞，很微妙。
尤其是，彼此的眼神里都没什么情绪，都是不显山不露水。
进入祭祀场，他们双方都有自己的筹谋与目的，却都被一场意外困住。
可谁也没有停止对对方的窥探与揣摩。
这样的心照不宣，既是针锋相对，也是另一种默契。
“快看！”一贯沉稳的陈玑，突然惊呼出声。
众人纷纷朝他望着的方向看去。
晶核开始析出了！
一颗、又一颗。
越来越多。
这代表——炼化开始进入高.潮阶段。
与此同时，巫萤晚终于推开了几乎生死一线的骨凌刀。
他完全脱力，好似一桩失去重心的石塑，颓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骨凌刀还没死，也没吐血。
巫萤晚换走了他全身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鲜血，他根本吐不出血来。
交换来的她的血液，是无色透明的，这让骨凌刀整个人都泛起一股残忍的死白色。
就连他的眼窝也都病态地深陷进去。原本漂亮的冰蓝色的瞳孔，此刻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灰白色，就像两颗碎裂的玻璃珠子。
他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只能用那双枯萎的灰白色眼睛，死死望着巫萤晚。
没人在意骨凌刀的死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晶核析出这壮丽、奇幻的一幕。
霍荞见到晶核，微微眯了眯眼。这个微表情，是危险的信号。
——她进入祭祀场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为父亲夺得这些晶核。
霍荞犹如一头蛰伏的狼。
现在还不够。
她要等晶核全部析出。
无独有偶，巫萤晚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赤隐蝶的出现，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被按下了快进键。
她打算速战速决，开始催动最强的超S级精神力，靠这股力量来加速炼化过程。
倏然间——
众人眼前骤然爆发出一片蓝色光海，璀璨绚丽，几乎让人目眩。
每个人都置身蓝海之中，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纯洁光明的蓝色，毫无杂质。
他们互相感受不到彼此的距离，甚至无法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声音，仿佛周围的人群完全消失。
天地间只余自我本体，完全浸润在这神圣的、无边无际的蓝海之光当中。
可是乍然消失的距离感，不仅没有为众人带来恐惧和迷茫，反而带来了宁静与平和，仿佛这只是一场心灵的涤净、灵魂的涅槃。
世界变得安静，令人匪夷所思的安静。
仿佛就连时间，也被静止一般。
因为巫萤晚之前用精神力爆炸召唤骨凌刀，遍布整个祭祀场的全系统智能监控网络，都已彻底瘫痪。
这个高科技空间一片黑暗，能量球和进度条的功能全都已失效。
当五感被蓝海之光完全入侵时，根本没人会去在意时间的流动。如果有人能清醒过来，一定会怀疑，他们身上携带的计时工具，也已经跟着罢工不再跳动。
而此时此刻的上帝之手，巫萤晚，仍在以一副不惜一切代价的强硬姿态，支撑着超S级精神力的输出。
巫萤晚有个秘密，她是不死之身。
所以她敢冒着爆体而亡的风险，在转移能量的过程中，独自吞下全部力量。
之前对霍荞提起契灵系晶核时，她只解释了情契晶核，却对命契晶核避而不谈。
命契，代表着同生共死。
因为她早已与他人结成了命契，所以必将不死不休。
而巫萤晚之所以要得到这股巨能，也与这命契有关。
若是她再结成命契，便会自动解开上一份命契，那她便会完全失去对那个人的存在的感知。
所以她需要霍荞帮助自己分辨哪颗晶核是情契，哪颗是命契。以免错误结成命契，之前的努力便功亏一篑。
在这之前，她要先找到五感系晶核。
只有在这东西的加持下，霍荞的精神力源才能被修复，她的眼睛才能为巫萤晚找到答案。
在这个虚幻的时间缝隙中，巫萤晚在催动超S级精神力的同时，分神寻找五感系晶核。
析出的晶核，全都漂浮在她面前。
各种晶核外形都差不多，呈半指长的枣核形，质地坚硬、色彩各异。乍一眼看，就是一块块小石头。
她凭肉眼观察，很难找出哪块是她要找的东西。
巫萤晚有一颗时空系晶核。
这是族长大人送给她的。
当时就连族长大人自己，也无法破解这颗晶核到底蕴涵着什么样的异能，只交代她自己琢磨。
巫萤晚并没有把族长大人的话放在心上，只将晶核藏在书架的最高处，落了灰也没想起来。
某天，她需要爬高取用一本书，没想到那枚晶核也跟着坠下来。
族长大人就坐在不远处看书，巫萤晚害怕他会斥责自己做事冒失，潜意识里想逃回自己的房间。
而在身体行动上，她下意识就用精神力去接住下坠的晶核。
没想到下一瞬，她便被传送到了自己的房间。手里握着的，俨然就是那枚时空系晶核。
巫萤晚猜测，时空系晶核主控空间异能，所以催动它的先决条件可能是——空间的变化。
比如，晶核快速下坠的过程。
依照这个逻辑推断，要想唤醒代表感官之力的五感系晶核，难道需要……
巫萤晚张开掌心，望着自己的手指。
雌性动物都是爱美的，为了参加这次的晚宴，她特意做了漂亮的水晶指甲。
“你要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破开蓝海之光，横冲直撞而来。
巫萤晚从晶核面前移开眼，终于注意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蔺寒时。
其他人尚未从蓝海之光中清醒过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个困惑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蔺寒时此时的复杂眼神，才是她注意力的焦点。
他此刻正用一种无法理解的、却又万分迫切般的复杂眼神，紧紧攫住她。
巫萤晚记得这个眼神。
不久之前，透过基地科研所的那台仪器，她进入他的记忆世界中。
当那群疯狂的感染者朝他们冲来，而巫萤晚却突然打碎花瓶，让结缘花染上血液的气息，刺激感染者失控变异，对蔺寒时发起更凶猛的攻击。
她打碎花瓶时，蔺寒时望向她的眼神，就如这般。
与其说的无法理解，倒不如说是一种……对她的脱轨行为的无力感，和无法掌控她的失落感。
别提靠近她、触碰她，他连她在想什么、做什么都猜不到——这种落差感，就是巫萤晚对蔺寒时眼神的解读。
也是她最想见到的东西。
与巫萤晚跳脱的思维不一样，蔺寒时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他瞥一眼她端详手指的动作，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恐怖又荒诞的念头。
他不由得语气加重，重复一遍：“你到底，要做什么？”
随着语气力度的加重，他的双眸瞳孔也跟着微微收缩，显然是恐惧多过压迫。
巫萤晚全然只盯着他的眼睛，那里竟然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脆弱感。
他是在害怕吗？害怕她出事？
她反问：“那你是要做什么？”
他的眼神，比蔺寒时这个人，可要诚实得多。
彼此试探，意义并不大。
然而与蔺寒时合作，也不是什么共赢的法子。
所以巫萤晚选择无视他，无视他眼神里深藏的担忧与不解。
“同情共感、同生共死。你是不是要和骨凌刀结契？”蔺寒时居然直截了当问出了口。
巫萤晚明显怔愣一瞬。
一方面是没料到他会知道，另一方面是震惊于他的直白。
今晚她所有的异样举动，加上她的沉默和回避，更让蔺寒时笃定了这个猜测。
他想说，你要契定的人，凭什么是骨凌刀？
他想说，你做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达成和骨凌刀结契这个目的吗？
可话到嘴边，蔺寒时却只是问：“那我们之间的契约，要怎么解开？”
他们之间的契约，不就是标记关系？
令他失望的是，巫萤晚半点没有为此伤神的意思，她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只笑着解释：“我想，是你误会了。”
ABO属性这套改写人类本能的进化机制，压根没有对A属性人类作出过约束。
需要对标记关系从一而终的，是被标记的一方。
晶核一枚接一枚析出，在她面前足足有数十颗之多。
巨型玻璃之下的怪物残躯，在恢弘震撼的炼化中化为一滩滩血水，彻底消失在这个人类世界。
这意味着，炼化已近尾声。
巫萤晚感知着体内不断在纠缠的两股能量，她深深望一眼骨凌刀，他已然昏死过去。
接着，她才移过眼神来，正视蔺寒时，语气温柔又残忍：“标记关系绑定的，可不是我。”
被同一个A二次标记的O，是无法离开他的主人的。
蔺寒时脑海中嗡嗡作响，里面好似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在尖叫，在嘶喊，在求救。
他声音沙哑：“那我……怎么办？”
被抛弃后的我，该怎么办？
一贯谨慎、心思深沉的他，竟然就这样不受控制般，将软弱的一面，示于她眼前。
他被她无情的回答，还有她望向骨凌刀的目光，狠狠刺痛了。
他原以为，那种挣扎和不忍的眼神，只会在小孤女望向她的奴隶哥哥时，才会毫不顾忌地流露出来。
可如今，一个脱胎换骨的她出现，连带着将她曾经的情意都一并抹煞。
他不属于巫萤晚的记忆，所以他的欢喜和怅然，于她而言都是不痛不痒的。
但在他这里，她的每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割在他身上的钝刀子。
曾经的亲密无间，都成了她刺向他的箭簇上的倒刺。
扎进去疼一场，拔出来还要再痛一次。
巫萤晚并没有回答他那句“那我怎么办”。
她似是有意要堵住蔺寒时的后话，开始驱逐自己的蓝海之光，犹如巨兽徐徐收起利爪。
众人逐渐从如巨雾般的蓝海之光抽离出来，周围恢复一片清明。
“晶核全部析出了！”陈玑第一个兴奋大喊。
“那不就代表……这祭祀场内的所有能量，几乎都转移到了巫小姐体内？！”
“是的！”陈玑的激动写在脸上。
他从未设想过，竟然有一任祭眼，可以做到将能量全部为己所用！
“越星殿下？您怎么才来？”陈玑激动完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竟然是一直未见踪影的越星。
越星朝他使了个眼色，嘘。
总不能说他不想当转移能量的容器，担心自己会当场爆体而亡，所以悄悄躲在暗处不肯出来吧？
陈玑没心思关心越星。
他喃喃道：“可是……巫小姐的超S级精神力，还没有停下来。”
这意味着，这场能量转移，还没有彻底结束。
超S级精神力消耗大半，要说巫萤晚毫无虚损，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还不停止？
陈玑若有所思。
他用眼角余光瞥向蔺寒时，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向他询问：“巫小姐到底……还在等什么？”
对啊。
她到底还在等什么？
蔺寒时也不知道。他根本看不透她。
霍荞的眼神在见到晶核的那刻起，便变得幽深起来。
“霍小姐，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巫萤晚突然朝她抛来机会。
霍荞扯起一丝笑，笑意不达眼底，“当然。”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
她的精神力源就藏在眼睛里，如果巫萤晚替她找到五感系晶核，正好可以修复她精神力源上的伤口。
只要她恢复战斗力……
巫萤晚仿佛完全没有设想过她的卑鄙。
她抬起一只手，纯澈的声线，带出铿锵有力的字句：“那么……一言为定。”
今晚的水晶指甲很漂亮，无名指上还镶了一圈细钻。
可惜了。
巫萤晚怜惜地叹口气，继而举起手，用无名指刺向一只眼睛。
——当她释放超S级精神力时，反而会被最平凡脆弱的东西打败。
所以她在等的，就是这一刻。体内能量达到巅峰的这一刻。
具象化的帝国神明，圣洁无瑕。她面容静美平和，唯有眼角在滴淌红血，犹如一尊泣血的白玉女神像，光明而破碎。
蔺寒时最恐惧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可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巫萤晚，或者说，根本无法阻止她。
第32章 抢夺晶核 蔺寒时是不甘的、愤恼的，甚……
蔺寒时的表情变得些许扭曲, 面部肌肉因为内心难以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动，一向深藏的眼神里，是出格的震撼, 和愤恨。
其他人不明白巫萤晚的处境危险，但被一支钢笔“杀死”过的蔺寒时, 立马就将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世界中那场反杀联系起来。
巫萤晚的体质特殊。
在催动最可怕的超S级精神力的时候，能打败她的，不是任何强大的外力，反而是不起眼的小东西。
她用水晶指甲刺伤眼睛，这对于平日的巫萤晚来说, 也许只是小伤。
但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是一次不可轻视的冒险。
蔺寒时想不通她的意图, 他心底的不安与焦躁，开始争先恐后冒出来。
尤其当她还以一种不惜任何代价的决绝姿态, 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想象极限, 这种不安感，逐渐演变成愈发浓烈的惊惧和后怕。
他忍不住直呼她的名字：“巫萤晚,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作为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蔺寒时此时的失控和失态，显得毫无立场。
陈玑忍不住看他一眼, 却不敢出声劝他稍安勿躁。
而身为当事人的霍荞，所受到的震撼, 似乎也并不比其他人少。
她完全没想到，巫萤晚所说的“会设法替她找到五感系晶核”。
这代价，居然惨烈到要让她赔上一只眼睛。
纵观全场, 巫萤晚反而是最从容镇定的一个。
知不知道她在什么？
她当然知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沾血的手指，专心地在漂浮的晶核中寻找着什么。
破碎的巫萤晚，失去了超S级精神力的庇护，体内能量受损。
可想到昏死过去的骨凌刀，她却仿佛拥有了更强大的信念力量。
很快，她便用破碎的眼睛，找到了正在泛着幽暗光芒的五感系晶核。
巫萤晚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中，心中激荡。
看来她的推测是没有问题的。
——要唤醒代表感官之力的五感系晶核的先决条件，就是要为五感的控制力，制造缺口。
她刺伤自己的一只眼睛，五感力量失衡，这个控制力缺口便出现了。
巫萤晚将带着血的晶核，递给霍荞，语气诚恳而雀跃：“霍小姐，我做到了。”
她是真的在笑，眸光熠熠。
破碎的那只眼，如同缺了一角的钻石，丝毫不影响她的闪烁与夺目。
霍荞伸手去接，却不由自主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不得不承认，真诚，是巫萤晚身上最矛盾、也最闪耀的品质。
霍荞的眼角，还隐约残留着精神力源破裂的痕迹，只不过被她用发梢掩饰了起来。
然而此刻，五感系晶核一感应到她的精神力源，突然便泛出微微红光，好似释放出某种警报信号。
很快，它如同有灵性一般，自动漂向霍荞的眼角。
那晶核瞬间楔入她的精神力源处，带起一阵炫目的红光，转瞬即逝。
霍荞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反倒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尤其是她的精神力源，变得能量充沛，异常兴奋。
看来，即便没有得到炼化过程中转移来的能量，她得到这枚晶核，实力也能飞升一大步，更甚从前。
还有她眼角那被遮掩起来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瞬恢复如初。今晚逐渐模糊的视力，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真是神奇。看来晶核是认主的，这枚晶核，天生就属于霍小姐。”陈玑压低声音喃喃道，不知是在向谁解释。
霍荞的眼睛天赋异禀，是五感系晶核的最佳受体。
没人比她更适合驾驭这枚晶核。
也正因如此，所以巫萤晚即便用自毁一目的方式，唤醒了五感系晶核，最终也还是将它交给了霍荞。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发挥五感系晶核的威力。
巫萤晚仍是眉目纯良地笑望着，仿佛对霍荞的危险性，一无所知。
她将所有炼化出的晶核，都呈在霍荞面前，等待着她来完成她们之间的约定。
“霍小姐，辛苦了。”
霍荞抬眸盯了她两秒，眼神好像变化了千万遍。
她想起父亲打伤自己时，巫萤晚曾为自己求过情。
她心有动容，说：“好。”
霍荞屏气凝神，闭上眼，尝试用念力控制眼睛里的五感系晶核，很快便无师自通，催动了晶核。
再睁眼时，只见霍荞的左眼瞳孔，已然变成猛悍的赤红色，眼神犀利，莫名让她显出一股煞气来。
她仔细扫一眼面前所有的晶核，很快找到了两枚契灵系晶核。
一枚是内核红色的情契，一枚是内核绿色的命契。
霍荞将两枚晶核，指给巫萤晚看，“左边是红色，右边是绿色。”
巫萤晚眼神遽然亮起，欣喜地，将那两枚契灵系晶核收入掌中。
她手上已有一枚代表情契的红晶核，是从蔺寒时父亲那里，用一枚救命的白色药丸交换来的。
契灵系晶核是一核双生，总是以一红一绿的形式，双生双伴出现。
她当初结成的绿核命契，与蔺闻韬手里那枚红晶核，便是一核双生。所以她不必让霍荞再替她分辨一次。
“霍荞，谢谢你。”巫萤晚向霍荞郑重道谢，第一次称呼她的全名。
这是真心实意的谢意。
因为巫萤晚知道——霍荞本可以直接抢走全部晶核，但她仍信守承诺，为她找出了情契红晶核。
霍荞先是微怔，然后才生涩地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可她转念想到，被奉为帝国信仰的巫萤晚，为了霸占转移来的全部能量，居然不顾自己未婚夫的死活，几乎将他整个人吸干。
她便心安理得地，出手抢夺那些炼化出来的晶核。
所有晶核，都漂浮在半空中，如同散落的星子。
只见霍荞猛然催动她全部的精神力能量，周身爆发出一阵红光，震得站在她周围的几人，纷纷忍不住后退半步。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她的红色精神力，便直冲晶核而去。
霍荞知道自己绝不是巫萤晚的对手。
但刚结束炼化，巫萤晚的身体状态还没完全稳定，这是她最好的动手时机。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巫萤晚——只见后者早有防备，璀璨的蓝色精神力势分两股，一股化作光刃，直削她的红色精神力。
另一股则化作光蔓，稳准狠地直攻霍荞面门。
霍荞只能被迫收回精神力进行格挡。
除了蔺寒时、越星和陈玑，其余祭侍都是霍家心腹，见状也加入战斗。
没能得到炼化转移来的能量，让他们肠子都悔青了，与其故步自封，不如出手搏一搏。
有人趁着混战，先一步去抢晶核。
巫萤晚的精神力光索，如同闪电般飞来他面前，将他甩出去好几米远。
这人口吐鲜血，却还攥着几枚晶核不放。
巫萤晚的精神力光索，灵蛇般迅猛追来，好似下一秒就要咬破他的脖颈。
那人连连后退，却被昏死在地上的骨凌刀绊倒。
眼见巫萤晚的精神力光索，幻形成一枝尖利细小的箭矢，马上就要刺穿他单薄的喉管。
他紧张到闭紧了眼。
却并没有被刺穿的痛苦，只是颈边仿佛有什么东西擦肩而过，带起一阵泛着冷意的箭风。
随着周围人一阵倒吸凉气声响起，他这才忍不住睁开眼。
一睁眼，便被吓了一跳。
巫萤晚的精神力光索，就衔在他颈边几公分的地方。
一直连接到——他身后的、昏死的骨凌刀身上。
那枝细小的箭矢，此刻正从骨凌刀的胸口刺入他的身体。转瞬间，那煞气满满的精神力箭矢，便幻化成了柔软的精神力导管，且正在一点点膨胀。
蓝色的精神力导管逐渐变得透明化，用肉眼就能看到，里面有某种极能正在飞速流动。
从巫萤晚的身体中，流向骨凌刀。
陈玑第一个反应过来：“巫小姐这是在……将能量转移给骨凌刀！”
骨凌刀几乎被巫萤晚吸干，身体机能状态已到极限。
巫萤晚将她一人吞下的能量，转移部分给他的话，不仅可以救他，还能大大强化他的实力。
蔺寒时不知何时，捏紧了拳头，双目带起一片猩红。
所有人，包括霍荞，都在心底暗自感慨：原来巫萤晚早就筹划好了这一切，才对骨凌刀赶尽杀绝！
只有蔺寒时是不甘的、愤恼的，甚至可以说是妒忌的。
当初黄沙一战，小孤女将自己的精神力分享给他。
可如今却要他眼睁睁看着，她依法炮制，将体内的能量分享给另一个男人。更何况，那还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这种被完全忽视、被彻底比下去的感觉，让他妒火中烧。
或许是心潮波动，会带起大脑机能的强烈反应。
就在这时！
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几个从未见过的画面，场景俨然就是此刻他们身处的环境。
而画面中的发生的一幕幕，更让人匪夷所思、震惊不已……
蔺寒时几乎可以肯定，被赤隐蝶咬中腺体的他，拥有了预知未来事件的能力。
这一幕幕，都是即将要在这里上演的一幕好戏。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被吸干了的尸体。】
【所有人，包括蔺寒时自己，都陷入了犹如静止般的冻结状态。】
【霍荞成了最后赢家，得到了所有晶核。】
【巫萤晚与骨凌刀以吻为约、以血为契，催动了契灵系晶核。】
这些七零八落的画面碎片，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它们就像暴风雨中被卷起的石块与瓦片，毫无章法地朝着蔺寒时砸来，每一帧都是无法忽视的一击。
可他此刻完全没有余力去推敲逻辑、还原画面发生的来龙去脉。
巫萤晚在他心底的份量，远比他以为的更重要。
他今晚的心绪和注意力全被他牵引着、搅弄着，让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来到祭祀场的真正目的。
蔺寒时今晚进入祭祀场，本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的决心来的。
他的一切不择手段，都是为了达成自己那个目的。
然而与巫萤晚重逢在一次次惊险之中，却总在潜意识里让他投鼠忌器。
因为他不想在她面前，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可当他看到她投向骨凌刀的热忱眼神，看到她为他所筹谋的一切，看到她与他之间那种纯净、不掺杂利益关系的默契。
就连蔺寒时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自作多情。
他在心底忍不住自哂。
事到如今，他在她眼里是怎么样的人、要做什么，也根本不重要吧。
趁巫萤晚分神，霍荞狠踹一脚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祭侍，将他踹向巫萤晚的方向，想以此吸引她的注意力。
自己则声东击西，想要出其不意，抢夺其他晶核。
可就在霍荞想要催动自己的精神力时，却突然发现——她似乎根本没法使用自己的精神力！整个人如同被封闭在一个厚实的玻璃罩中。
有了五感系晶核的加持，她明显能感受到自身实力的突破。
怎会如此？
霍荞又试了试，还是不行。
难道是……
霍荞回忆起，在蔺寒时的记忆世界中，她曾想用精神力反击，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仿佛被某种外力锁住，怎么也没法破开桎梏。
“原来是你，锁住了我的精神力？！”她眼神犀利，直坦坦瞪着巫萤晚，俨然已是盖棺定论。
随着霍荞的质问，众人才注意到巫萤晚的异样。
强大从容如她，此刻却一反常态，眉心紧皱，唇色也泛起些许苍白。
闻言，巫萤晚深吸一口气，才笑着回答：“除了我，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其实霍荞只说对了一半。
在记忆世界中那次，的确是她，可眼下却不是。
巫萤晚想要锁住某个人的精神力，并不难，但必须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形下才能奏效。
而大多实力强悍的对手，一般警惕性都比较强，用这招反而容易暴露她自己。
更何况滥用这种投机取巧的能量，会给自己带来反噬。巫萤晚已经吃到苦果了。
她现在这样说，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想对霍荞自曝其短。
至于精神力失效，她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故意讳莫如深，好让霍荞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她忘记了一个人。
陈玑对祭祀场内的情况，也算熟悉，他好心替巫萤晚解释：“不，不是巫小姐。”
第33章 他的目标【巫萤晚】 “蔺寒时，你去杀……
陈玑扶了下眼镜, 娓娓道来：
“不，不是巫小姐。是这股巨能在搞鬼。”
“此时此刻，巫小姐正在将这股巨能释放出来, 转移到骨凌刀身上。这股巨能的流动，反而会压制住其他能量的波动, 这才导致了霍小姐的精神力发挥不出来。”
不仅是霍荞，在场其他人亦是如此。
能量之间，只有强弱，只有压制和被压制的关系。
在面对更强大的能量压力时，较为弱小的能量便会受限。
巫萤晚能锁住其他人的精神力，亦是同一个道理, 本质上就是强能量对弱能量的等级霸凌。
巫萤晚无心恋战，当务之急更要救骨凌刀, 便用这种方法将所有人的能量都“冻结”住，暂缓危机。
她听完陈玑的一番好心解释后, 内心很是无语。
虽然他说得分毫不差, 但这让她很没面子。
真糟糕，又掉A格了o(╥﹏╥)o
巫萤晚压下心头的不安。她用破碎的眼睛, 笑望向霍荞，“现在, 应该没人能抢走这些晶核了吧。”
一切，都等她先救了骨凌刀再说。
霍荞不答, 只眼神不甘地盯着那些晶核。
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硬夺的话, 胜算能有多大。
而蔺寒时，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出手。
别说霍荞，他甚至没有帮巫萤晚。
众人都在争抢晶核, 他却只是静观其变，眼神幽晦，好似蛰伏着在等待某个机会。
他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零碎几个未来画面片段，拼凑着危机发展的逻辑轨迹。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被吸干了的尸体。】
【所有活着的人，包括蔺寒时自己，都陷入了犹如静止般的冻结状态。】
【霍荞成了最后赢家，得到了所有晶核。】
【巫萤晚与骨凌刀以吻为约、以血为契，催动了契灵系晶核。】
那些被吸干了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在场所有人，哪怕是最强大的巫萤晚，也没有恐怖到可以将人整个儿吸干。甚至死了那么多人，地上却见不到一滴血！
这可怕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巨能转移只会压制众人的力量，但并不会限制人的行动。
而画面中所有人都保持奇怪的姿势，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这又是怎么回事？
仿佛就像……就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时间、时间……
陈玑说过，赤隐蝶以时间为食，会吃掉被咬者体内的时间单元。人体内的时间一旦被吸干了，人也就没命了。
假设还存在某种外部力量，那画面里那些死状狰狞的被吸干了的尸体，难道是因为……赤隐蝶？
赤隐蝶既然吸食时间，说不定也蕴含着掌控时间的能量？！
蔺寒时记得很清楚，当所有人陷入静止状态时，地上已经躺着那些被吸干的尸体了。
假设这些人的死与赤隐蝶有关。
那也就是说，赤隐蝶吸食了时间单位后，又让这个空间内的一切陷入了静止？
不对！
时间静止的画面中，他根本没有见到半只赤隐蝶的踪影。
他不久前才被赤隐蝶咬中，一定能认出这诡异的东西。
蔺寒时越想越觉得前后矛盾，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推测是无稽之谈。
到底是哪个细节对不上？
众人能量被压制住后，虽然没人敢直接抢夺晶核了，但僵局并没有结束。
只是从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转为了暗流涌动。
而巫萤晚表面淡然微笑，内心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事实上，她现在的情况并不好。
独自一人完成炼化仪式，让她耗损了大量能量。哪怕有转移而来的巨能补充进来，短时间内也无法完全内化。
刺伤眼睛，更是削弱了她的体质。
但她必须要将炼化而来的能量，转移一半给骨凌刀。
他已是生死一线，容不得半点闪失。
好在巫萤晚在这方面有过经验。
当初还是小孤女的她，在危急状态下，意外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力，将一半的能量分享给蔺寒时，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按理说这次应该是驾轻就熟。
可怪就怪在，骨凌刀的身体，似乎是在……排斥她的能量进入。
巫萤晚只觉得那些飞速涌动的极能，都被骨凌刀身体的防御机制挡在了外面，越堵越多，越多越堵。
越来越多的能量被释放，也被堆积，反而加剧了能量的激烈波动。
这又反向压制住了霍荞的精神力。
霍荞尝试利用新得到的五感系晶核，来强行突破压制，几番努力后还是没用，最后只能眼神怨毒地盯着巫萤晚。
“巫萤晚，我的能量没你的强，我认了。如果有一天我强过你，我一定会报仇的！”
巫萤晚瞟都懒得瞟她一眼，专心应付着眼前的能量转移。
蔺寒时发觉到她状态不佳。
他双拳攥紧，又松开，几乎控制不住想告诉她，骨凌刀的真正身份。
骨凌刀的机械人躯体，是无法以这种方式“充能”的。
她这样做，不过是白费力气。
可蔺寒时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好言相劝：“你放弃吧，没用的，骨凌刀根本没法接受你的能量链接……”
她应该比他更清楚，倘若能将能量送进骨凌刀体内，他绝不是这种状态。
巫萤晚听到蔺寒时的声音，终于舍得分来一个眼神，侧目看他。
她心底不屑。作为当初从她体内分享走一半精神力的既得利益者，在场这么多人中，他蔺寒时最没资格叫她放弃。
“放弃？”巫萤晚扬眉一笑，却停止了对骨凌刀的能量输送。
她正面朝向蔺寒时。
用流着血的眼睛，盯着他，里面仿佛燃着一簇玫瑰色的火。
蔺寒时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是不忍心看她破碎的眼睛的。
好似全世界都在她眼前烧成灰烬，然后将崩塌的世界缩影，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上。
如同一副绝望的油画。
可巫萤晚却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回击他：“你何时，见过我放弃？”
是的，当初黄沙一战，她也不曾放弃过奄奄一息的蔺寒时。
话音落下，周围气场瞬间又变。
“呃——”霍荞嘴里忽然吐出半个艰涩的音节。
众人顺着声源看过去。
只见巫萤晚竟如法炮制，将一条精神力导管，刺入了霍荞的体内！
陈玑瞠目结舌，“巫小姐这是……这是要将能量，也同样转移给霍小姐！”
巫萤晚一边连接着骨凌刀，一边连接着霍荞。
精神力导管中那些飞速的极能，被如法炮制，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被输送到霍荞体内。
“她到底……要做什么啊？”越星低声感慨。
站在他身边的陈玑，沉默两秒后，突然惊呼：“我明白了！巫小姐这是要形成能量洼地，以吸代输，让骨凌刀主动从自己的体内吸走能量！”
越星不敢置信：“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将大量能量在短时间内转移给霍小姐，让自己成为能量输送的最低点。这样一来，骨凌刀就可以以能量倒吸的形式，直接从她体内吸走能量！”
“那为什么选择霍小姐？”越星压低声音问。
这种便宜好事，怎么轮不到我？
陈玑：“因为被输送者能量越强，效果越好，能量转移的效率越高。霍小姐刚刚得到五感系晶核的力量，是在场最合适的人选。”
越星脑中灵光一闪，眼神在现场几方势力中来回转了一圈，然后识趣地没继续追问下去。
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到，作为敌对双方，巫萤晚将能量转移给霍荞意味着什么。
看来骨凌刀在她心中，地位非凡。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
包括蔺寒时。
骨凌刀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值得她赔上一只眼睛！
还要将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力量，白白送给霍荞！
而那位大赢家——霍荞，在五感系晶核的作用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蔺寒时眼神中的妒恨与不甘心。
正在接受着超凡能量输入的她，正是志得意满。
环视在场众人的脸色与处境，她几乎能看破每个人的内心，向来胜负欲极强的她，此时心底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优越感来。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她霍荞，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晶核是她的，能量也是她的。
就连举世无双的帝国女神巫萤晚，也要输给她。
等巫萤晚的能量倒吸结束，她就会带着全部晶核，以胜利者的姿态，气势昂扬地走出祭祀场。
今晚是帝国的庆功宴，也会是她霍荞的加冕仪式。
兴奋到近乎癫狂的她，突然冲蔺寒时大喊：“蔺寒时，你去杀了骨凌刀！”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纷纷侧目看来，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
从霍荞杀死自己人、而让蔺寒时成为第十个祭侍的那刻起。
无论各自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外人眼里，他和霍荞就已经是利益绑定的盟友了。
蔺寒时冷静接招：“霍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边说着，他边用眼角余光去看巫萤晚的表情。后者却并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霍荞微微冷笑，将视线移到巫萤晚脸上，嘴里的话却是对蔺寒时说的：
“蔺寒时，你再不动手的话，巫萤晚的能量就要被骨凌刀吸光了。到那个时候，就连晚晚也会有危险的。”
蔺寒时沉默一瞬，道：“霍小姐，言多必失。”
霍荞一笑，“开个玩笑，别紧张。”
气氛还未缓和，她又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不敢杀骨凌刀。”
骨凌刀虽不比她这样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但总归是巫萤晚看重的人。他要是死了，凶手必然要被血族追究。
蔺寒时提着一条命，才从贫民窟爬到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为了一时之气，便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
霍荞这样说，不过是想挑拨关系，扰乱巫萤晚的心绪。
可巫萤晚并没有什么异样神色。
反倒是蔺寒时，闻言，他倏然抬起眼皮，直直盯了霍荞两秒。
就像是野外兽类遇到危险时，本能地露出一种警惕的、震慑对方的眼神，是对待挑衅时最强势的回击。
霍荞从没见过蔺寒时如此直白地，对她露出这种凶狠的眼神。
在她的印象里，蔺寒时行事谨慎、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对谁不满，他也不会将心思写在脸上。
可一遇上巫萤晚，他的理智底线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突破。
霍荞也并非单纯嫉妒巫萤晚，可以完全占据他的注意力，她更多的是对蔺寒时的表现，有种说不上来的鄙夷与不屑，甚至可以说是失望。
他不惜一切代价，以受伤的弱者体质进入祭祀场，不就是为了增强自己，好跟骨凌刀争一争吗？
他今晚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所有表现，真是肉眼可见的拙劣和冒进。
就差明晃晃告诉全世界，他今晚的目标就是【巫萤晚】。
完全失了往日的理智与冷静。
霍荞恶劣的言语挑拨，无意间，反倒提醒了蔺寒时。
不敢杀骨凌刀？
是吗。
他走到陈玑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东西，能吸引赤隐蝶？”
“啊？”这问题把陈玑问得脑子一懵。
可他的知识就像流水，有人拧开开关，他就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血，赤隐蝶嗜血。之前小蔺将军您被咬，就是因为您身上散发出了血腥味。”
在紧张对峙的氛围下，他们谁都没发现这句话的问题。
蔺寒时听到陈玑的回答，皱眉凝神，唇角紧抿成一线。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中蹦出了一个极端的冒险念头。
就像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簇火光，哪怕再微弱，他也要拼尽全力追着火光而去。
蔺寒时拿出了那枚小小的白色药丸，悄悄吞下。
这是父亲蔺闻韬给他的特效药，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他一命。
当然，他此刻还不知道，这是巫萤晚为了从蔺闻韬手里拿到晶核，而交换给他的。
蔺寒时打算放手一搏，或许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玑提过，被赤隐蝶咬中，会加速被咬者体内的时间流速。
蔺寒时联系起他被咬后的所有特殊反应，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被咬后，他体内的时间，比别人过得快一点。
所以在巫萤晚为了炼化晶核而制造出蓝海之光时，所有人都沉浸在蓝色光海中，唯独蔺寒时不一样。
他是第一个从蓝色光海中抽离出来的人。
甚至可以在其他人失去五感、忘记时间的同一时间中，完全清醒地与她对话。
因为他体内的时间比别人过得快一点，所以他可以第一个离开蓝色光海，可以摆脱同一时间维度内更强力量的限制。
蔺寒时决定冒险一搏，利用这一点，替自己夺得先机。
被赤隐蝶咬中，他体内的时间流速就会比其他人更快。他被一只赤隐蝶咬中，所以在蓝海之光中，只比别人早挣脱半分钟。
那如果可以再快一点，更快一点呢？
——他是不是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做更多的事情？
蔺寒时知道这是兵行险着，但吃下那枚白色药丸，起码可以保住他的命。
第34章 时间静止 “我猜到了你的目的……我只……
巫萤晚用以吸代输的方式救骨凌刀, 需要更多的时间。
因为能量波动会产生能量压制，祭祀场内的十一人，都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
炼化出来的晶核, 巫萤晚先拿走了两枚契灵系晶核，还被霍荞抢走了几颗。
而绝大部分, 都还被巫萤晚的精神力残识保护着，漂浮在半空中。
目前看来，还没人有能力可以突破她的保护，抢走这些晶核。
打破僵局的，是一只通体雪色、体型只有寻常一半大小的透明蝴蝶。
它突如其来地出现，又悄悄飞到了蔺寒时的手心中, 从他亲自制造的伤口中，大快朵颐地吸食他美味的血液。
就在他面临霍荞挑衅时, 他暗自划破手腕上的腺体，散出了血腥味, 吸引赤隐蝶到来。
先是一只。
然后是第二只, 第三只……
等那群对晶核虎视眈眈的人反应过来时，周围已经聚起了一群颜色浅淡不一的赤隐蝶。
有几个人几乎是同时被咬中, 纷纷惊呼这是什么鬼东西。
百科全书陈玑，挑重点解释了几句。
他不断警告众人：“千万不要被赤隐蝶咬中！要是被它吸干了时间单元, 人就死了！”
能以祭侍身份进入祭祀场的，要么天赋不行, 要么被削弱了实力，实在没必要跟这怪物东西硬碰硬, 一切等完成任务出去再说。
陈玑一面警告众人，一面警惕着扫视这些突然出现的赤隐蝶。
有些还是透明的，有些颜色尚浅, 仅有一丝淡淡的粉红。
还有些却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成了体型正常的、赤红色蝴蝶。
这说明，已经有人被吸食了足量血液。
陈玑瞬时便将视线移向蔺寒时，露出了一个带着疑惑与质问般的惊恐眼神。
只见蔺寒时脸色微微惨淡，一只手拳头握紧，身形紧绷，但压根没有瞥他一眼，完全不在乎他的质疑。
当务之急，救人要紧。陈玑无暇再追究下去。
他环视众人，嘶哑着嗓音高声大喊：“赤隐蝶嗜血，大家千万不要受伤！不要散出血腥味！听我的，大家都分散开来，各自躲起来……”
“躲什么躲！”霍荞突然暴喝一声，“这是夺晶核的最好时机，你们为了进入祭祀场，在我父亲面前做了多少努力、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们本身就因体弱而被看轻、被排挤，现在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还想空手而回？”
霍荞身上还衔着巫萤晚用来以吸代输的精神力导管，双腿如石塑般，牢牢扎在地上。
其他人只是暂时失去战斗能量，而处于能量转移中心的霍荞、巫萤晚、骨凌刀三人，却被能量转移的巨能波动压制着，根本无法动弹。
她在心中暗忖，要是这些人都躲起来了，那他们三个不就成了赤隐蝶的头号攻击对象？
她要是被赤隐蝶咬中，被这怪物吸干了血，那她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意义？
霍荞心底清楚，骨凌刀没苏醒过来之前，巫萤晚是不会主动停止能量转移的。
她动不了，根本无法逃开赤隐蝶的攻击。
更何况巫萤晚转移到她身上的滔天能量，凶悍强猛、势不可挡，是她再苦练十年也达不到的等级。
凭什么让她放弃？
——所以她必须要让这些祭侍留在附近，分散赤隐蝶的攻击目标。
这些废物祭侍，一个都不能离开。
霍荞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那几枚硬夺来的晶核，朝那几名祭侍的方向扔过去。
那几名正要四散逃开的祭侍，果不其然停下了脚步。
霍荞眼神冷静，却暗藏犀利，“试试看……能不能催动这几枚晶核。万一你们之中有人能从晶核中获得新的力量，那我们就都有救了……”
明明嘴上说着妥帖的、顾全大局的话，她手上却捏紧拳头蓄力，即便无法挣脱，她的身体语言也作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霍荞是手段强硬的军人，更是贪婪狠毒的野心家。
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块到嘴的肥肉。
而她最令人佩服的地方，便是对人性的洞察与操控。
那几个祭侍在听到霍荞的话之后，神情微变，眉心皱得更紧，明显是产生了动摇的念头。
“你们还在等什么？很快就要没时间了！”霍荞语气突变，嗓音变得急促和尖锐，无形中压迫着几名祭侍，朝着她预设的方向做出抉择。
“赤隐蝶会吃掉这个空间里的时间单元，你们以为逃走就万事大吉了吗？等祭祀场内的时间被它们吃完，我们照样会死的！”
死亡威胁一出，那几名祭侍便像麦田里着了一点火星，转眼间烧成了大火。
在巨大利益面前，任何危险行为，大脑都会自动将它想象成一场输赢几率各半的赌博。
哪怕这一输，就有极大可能赔掉性命。
可在这一刻，那几个祭侍就如同狂热赌徒，不计后果往前冲。
他们为了抢夺那几枚晶核，自相残杀，见血见肉。
激战厮杀引来了更多的赤隐蝶，将几名祭侍围住。
他们并不是没有反杀，地上也落了不少赤隐蝶的躯体残肢。
可奈何它们数量实在太多，既灵活又凶狠，正常人完全拿这些小东西没办法。
血腥味让赤隐蝶越来越兴奋。
尽管那几名祭侍到最后已经杀红了眼，满地都是猩红色的赤隐蝶尸体，但那些已然变为赤红色、吸干了时间单元的赤隐蝶，仍在不要命地攻击对手。
渐渐地，再没了人的动作与声音。
赤隐蝶也只活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地上找不到一滴血，都被赤隐蝶吸光了。
“这、这就死了？那赤隐蝶……会不会咬我们啊？”越星心有余悸，躲在陈玑身后。他几乎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下意识偏过头去，不忍直视那一地的尸体。
一向文质彬彬的陈玑，自然也没比越星好多少。
他脸色煞白，说话也断断续续：“看样子，赤隐蝶暂时应该吸够了血……如果我们身上没有伤口，那应该、应该不会主动攻击我们吧……”
蔺寒时则镇定得多。
他眼神淡漠而阴沉，望着那几名死去的祭侍，各个面目狰狞、如同枯骨。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被吸干了的尸体。】
眼前这一幕，与他脑海中预见的未来画面，对应上了。
没有任何悲悯与同情，他甚至是如释重负般悠悠松了口气。
一切，还在他的预设轨道上缓缓行进。
蔺寒时还算满意。
接下来，他只需等到时间静止的那一刻来到，才能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才能静止时间？
他也没有把握。
他努力回忆着那些画面碎片，开始揣摩时间静止时，每个人的神态与动作。
霍荞是笑着的。
骨凌刀半醒着。
越星和陈玑躲得远远的。
他站在巫萤晚面前，背影挡住了她，他见不到巫萤晚的神色。
还像还有赤隐蝶……
还有——他脚边好像有一颗晶核……
一切线索混乱又千头万绪。
蔺寒时心底划过一丝短暂的迷茫与犹豫，可转瞬间，又被更强势的、如同背水一战般的念头占据。
他低头，摊开血痕斑驳的掌心，指尖微微颤抖。
从蔓延到掌心的血痕，已经被赤隐蝶吸干了血，只剩干涸丑陋的一道伤痕，但却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用自己的血，引来了赤隐蝶。也依计故意让赤隐蝶吸走了足量的血液。
只要现在能活着，这就不算生死关头。
“凌刀哥哥！凌刀哥哥！你终于醒了！”突然，传来了巫萤晚的声音。
“晚、晚……”骨凌刀半睁着眼，气息微弱，只能从喉管里发出一点嘶哑低声。
他还没从昏迷中完全苏醒过来。
只是潜意识在不断警告他，巫萤晚正身处险境，进退维谷，需要他的保护，他强制启动机体最后一道保护屏障，才能短暂地清醒过来。
可骨凌刀正陷在巫萤晚以吸代输的能量中心，即便是苏醒过来，也无法挣脱出去。
巫萤晚阻止他的挣扎，“凌刀哥哥，你先别动，很快就好了……”
“不行……不要……”他知道这样做，对巫萤晚而言也是无法预估的能量消耗，她虽不至于殒命，但短期内也会让她元气大伤。
但巫萤晚不肯停止能量转移，执意要将自己得到的滔天巨能，分享给他。
她在心底对自己承诺过，她一定要救骨凌刀。
更何况现在能量已经转移过半，现在半途而废的话，之前岂不是白费功夫？
眼见骨凌刀醒了，霍荞的神情，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那几个祭侍全死光了。越星和陈玑不可能帮她。
巫萤晚要是救了骨凌刀，等于多个帮手。
霍荞在心底盘算，那自己想要抢到晶核，就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如此……
“蔺寒时，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是很恨骨凌刀吗？”霍荞突然将蔺寒时拉下水。
她冲他露出一个阴狠的眼神，语气却舒缓、温和，口吻间充满着一副为他考虑、深明大义的妥帖姿态。
“你瞧瞧他，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正是能量转移的关键时刻，所有人的精神力都被压制着，无法战斗，连巫萤晚也不能动。蔺寒时，现在就是你杀骨凌刀的最好时机。”
霍荞言之谆谆，几乎算得上是循循善诱：“你再不动手的话，等巫萤晚将他救活，你就没机会杀他了。”
“蔺寒时你敢！”巫萤晚冷冷瞥来一眼。
她受伤的那只眼睛，还沾着殷红的血珠，将圣洁无暇的帝国神女，染上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冽煞气。
蔺寒时沉默，压着眼底的情绪，只做出一副两不相帮、作壁上观的态度。
他还在等，等着那个能让时间陷入静止的契机出现。
见他仍无动于衷，霍荞加重语气，铁了心要拿捏他的七寸：
“蔺寒时，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巫萤晚要是救了骨凌刀，她自己也会元气大伤。难不成她受伤，你也不在乎吗？”
闻言，蔺寒时眉尾一挑，冷淡漠然的神色，果然有片刻松动。
霍荞在心底暗喜，且洋洋自得。自己的心理战术从未失手。
她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以为骨凌刀很好对付吗？你现在不下手的话，以后可就不会再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霍荞略一思索，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你是担心找不到他的精神力源，不能完全将他击杀？”
体质强悍的A属性人类，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他们体内有一套自我保护机制，只有直接毁掉他们的精神力源，才能一击即中，万无一失地绝杀对方。
若仅仅是对他们的身体造成损伤甚至是毁灭性损伤，只要他们能找到合适的机械纤维，也有很大几率可以将其救活。
霍荞当然不知道骨凌刀连基因人类都算不上。
她只是先入为主地将帝国神明的配偶，认定为实力卓绝、刚勇强劲的A属性人类。
霍荞倏然间大笑一声，“蔺寒时，你大可不必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我知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更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同我合作，对你绝对是利大于弊。”
在她的认知范围内，蔺寒时是聪明人，更是与她一样的野心家。
他根本早就想杀掉骨凌刀，眼下她不过是给他递了个台阶，又再顺手推了他一把而已。
霍荞使出杀手锏：“蔺寒时，只要你现在先杀了骨凌刀，等我拿到晶核，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你结盟，也是我的最优解。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两人的大声密谋，没有引起巫萤晚任何被激怒的、脱离身份的情绪表现。
她只是镇定地、甚至带着几分从容地，在继续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种面临突发状况还可以保持有条不紊、自信淡然的气场，只会让霍荞更嫉妒、更无能狂怒。
如若不是亲眼看到，巫萤晚为救骨凌刀可以不顾一切地用上以吸代输这一招。
那任何人见到此刻她的神情与姿态，都会觉得她也并没有多在意骨凌刀的死活。
就连巫萤晚自己，也无法准确形容出此刻的心境。
一方面是她的理智。
只要她情绪激烈震荡，她的超S级精神力就会被削弱，她决不能在这种节骨眼被影响到心绪。
所以在危急关头，巫萤晚从不用任何带有情绪色彩的视角，来看待人与事。
另一方面。
也是她最难以启齿的、却无法抵抗的真心——
霍荞嘴里的任何一个字，她都不信。
她相信蔺寒时不会杀骨凌刀。至少现在不会。
霍荞那副自以为能看穿蔺寒时的嘴脸，真是滑稽。
这世上最懂蔺寒时的人，只有她巫萤晚一个。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她得意的事，但在这一刻，巫萤晚还是凭借这个无用的技能，占到了气势的上风。
既然不信，那她又何必分神呢？
“少说废话，放马过来。”巫萤晚这句话是对霍荞说的。
尽管她的视线，仍专注在骨凌刀身上。但霍荞倒是明显被这八个字气到了，眼神凌厉地望向蔺寒时，催促道：“还不动手？”
蔺寒时收紧拳头，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手背青筋交错，根根暴起。
俨然一副进入战斗状态的气势。
巫萤晚轻轻掀唇，用一种极其日常化的口吻，漫不经心般吐出几个字：“你，可以先杀我。”
蔺寒时心头一震，黑棕色的瞳孔在一瞬间剧烈收缩。仿佛是他眼里存在着某个世界，在这一刹那变得扭曲、而后崩塌，最后再重塑。
巫萤晚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但蔺寒时知道，这是她对他一个人，所发出的结盟信号。
就像不久前，在他被众人认定偷袭了骨凌刀、她突然替他解围时那样，她朝他发出了类似兽类合作围猎时、才会向同伴发出的那种信号。
“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你。”蔺寒时直截了当回答她。
言语间，他已经走到了距离巫萤晚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面对面与她对峙着。
蔺寒时抬起手，将匕首雪亮的刀尖，对准她纤细的脖颈。
“对啊，”巫萤晚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只是用眼神与他交换着彼此的筹码，“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杀我，所以……我才让你有机会，站在我的面前、与我说话。”
什么样的东西，才算筹码？
是对对方而言举足轻重的存在，才叫筹码。
比如，作为蔺寒时命中注定的唯一女A，巫萤晚在无数血腥味中无比清晰地闻到了，他割开腺体吸引赤隐蝶时、同时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的味道。
她的筹码，是拆穿他的野心与目标。
巫萤晚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音量，说：“我猜到了你的目的……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一定要救骨凌刀。”
再比如，巫萤晚眼底那如同当初奋不顾身要救他一样，不惜一切要救骨凌刀的执念与决心。
而他的筹码，说到底，却是巫萤晚本身。
蔺寒时用气声轻轻一笑，手上将匕首往前抵了一寸。
一直被当做一件工具、一个死物般对待的骨凌刀，在见到巫萤晚被蔺寒时用匕首威胁着的这一幕时，终于出声：“蔺、寒、时……我会……杀了你……”
可惜，他并没有任何气力阻止蔺寒时。
巫萤晚温柔地安抚他：“凌刀哥哥，我不会有事的。你听话，别动，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蔺寒时闻言，故意不加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眼角余光漫不经心扫了全场。唯独不看骨凌刀半眼。
俗话都说女人善妒。
但热衷于妒忌的，并不都是女性，只是拥有更少的那一方而已。
“霍小姐之前说，我不敢杀骨凌刀？”蔺寒时将视线移向霍荞。
他长了一双天生冷感的眼，瞳色深、眼尾利，显得城府深沉，看起来总是笑意不达眼底。
尤其符合此刻他说话的腔调：“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
蔺寒时这句话，是看着霍荞说的。
霍荞志得意满地作出了一个仰天大笑的姿势。
可巫萤晚知道，这是他对她一个人，所许下的承诺。
蔺寒时要帮的人，是她。不是霍荞。
“蔺寒时，别说我不帮你！”霍荞大方地将藏起来的最后一枚晶核，丢给他。
晶核滚落在蔺寒时的脚边。
他对比着脑海中那些破碎而清晰的未来片段，心道，这个契机终于要来了。
蔺寒时控制着力道，在巫萤晚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刀。
甜美的血腥味一涌出，立马有三只赤隐蝶飞过来。
他们通身赤红，体型膨胀到将来原来的三倍，显然已是吃得饱饱的，但仍不知餍足地扑过来。
蔺寒时看准时机，杀了两只。
还有最后一只。
就在它即将要咬中无法动弹的巫萤晚时，蔺寒时下意识伸出掌心血痕斑驳的那只手，抓住了它。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生生捏死了吸满血状态的赤隐蝶。
就在这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神情与动作，甚至是原来的呼吸节奏，直接陷入了犹如真空一般的静止状态。
时间终于被静止了！
第35章 绝杀霍荞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被捏在……
凝滞的呼吸、僵硬的发丝、甚至还有因情绪波动而微微放大的瞳孔边缘。
漂浮在半空中、翅膀仍保持着扇动姿态的赤隐蝶。
就连巫萤晚精神力导管中那些飞速移动的极能, 也停止了流动。
能量也停止了转移。
这一切，快得如同相机按下快门。
伟大而倨傲的时间，也陷入了酣眠。
在祭祀场外一直尝试着修复智能监控系统的技术员们, 突然发现光幕上那个代表任务进程的进度条，霎时间停止了消耗的步伐。
祭祀场内的时间流速, 不久前因不明原因而被突然加速，现在又被突然暂停。
这种诡异情况，哪怕是资历再深、学识再渊博的研究员，一时间也无从下手。只能加快修复监控系统的节奏，不断向祭祀场内的十一人发出联络的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蔺寒时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接而是手心、手腕, 都恢复了知觉。再接着，浑身的细胞都如同被唤醒, 瞬间活跃过来。
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他是第一个、从时间静止中苏醒过来的人。
被赤隐蝶咬中、吸走足量血液后, 他体内的时间单元也被大量消耗, 时间流速比其他人更快。
但也因祸得福，反向促成他获得了解开时间控制的能力。
周围的一切, 都被凝固在时间的裂缝中。
就如同被卷入风暴中心的一只孱弱蝴蝶，堂而皇之地, 消失在气象观测站毫不在意的镜头里。
蔺寒时还保持着一手捏死赤隐蝶，一手握着匕首的姿势。
他收回匕首, 慢条斯理地、极其细致地用指腹拭去匕首边缘、那些属于巫萤晚的红血。
从刀柄到刀刃，明明只是用指腹摩擦金属, 却仿佛能听到冷兵器较量时、才会发出的危险嘶鸣声。
就像恶魔杀人前，特意进行了一场虔诚的仪式。
仿佛这样，就能洗脱绞刑架下的罪行。
蔺寒时瞥一眼霍荞, 然后朝她行去。
脚下的每一步，都犹如踩在钢琴的黑白键上，节奏分明。
最后一步，落下一个收束全章的重音，戛然而止。
他站到了霍荞面前。
她还陷在静止状态之中，脸上还残留着自以为能成为最终赢家的狞笑。
时间静止之后，巫萤晚以吸代输的能量转移，也被一并暂停。
这，就是他杀人的最好时机！
——只不过蔺寒时要杀的，不是骨凌刀。而是霍荞。
从他让霍荞说服她父亲提前举行祭祀仪式、炼化晶核的那一刻起，他的最终目标，就是霍荞。
如果在时间静止前对霍荞下手，那身处能量转移之中的她，必定会全力反抗，极有可能会挣脱开巫萤晚的精神力导管，为自保而强行中止以吸代输。
那样的话，势必会对巫萤晚造成反噬性伤害。蔺寒时不想她收到任何伤害。
更何况，越星和陈玑也在祭祀场内，会亲眼目睹他杀害帝国元帅之女的全过程。
他不可能为了杀霍荞、而赌上自己的光明前途。
利用时间静止后的时间差来杀人，是最万无一失的选择。
好在连老天爷也帮他，一切发展，都在他预设的轨道上前行。
霍荞的精神力源就在眼角。
她方才也间接解释了，越是实力强悍的A属性人类，便越难以肉/体损毁的方式被杀死。毁掉她的精神力源，才是一击毙命的绝杀。
蔺寒时收紧握着匕首的五指，手臂肌肉紧绷，用力到仿佛连指关节也有了意识，凶悍地突起一个角度。
他抬起持刀的胳膊。
另一手，同时去抓巫萤晚刺入她体内的精神力导管。
等霍荞一死，他想用自己的躯体，来帮巫萤晚完成以吸代输的能量转移。
他承诺过，他一定会帮她。尽管这句话他是望着霍荞说的。
但蔺寒时笃信，巫萤晚一定听得懂。
可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去抓精神力导管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霍荞的皮肤。
他恍惚间发现，霍荞的眼睛似乎眨了下，瞳孔中像着了一滴墨，有了一丝活气。
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湖面瞬时带起一圈圈水纹，接而连绵不断地外扩出去，波及越来越广。
先是眼睛、再是面部表情，接着是四肢、全身的肌肉群。
不消一瞬，霍荞整个人便都清醒过来，全然恢复了意识。
只不过因为身处能量转移的中心，她仍不能主动挣开巫萤晚的精神力导管。
蔺寒时缄默，眼瞳里仿佛被蒙上一层暗光，锋利的色彩，再度被藏进刀鞘。
他悄悄收回了掌中的匕首。
霍荞用试探的眼神，打量他，“你怎么……站在我身边？”
或许是出于强者的自信，亦或是能量被压制的状况削弱了她的警惕性，她并没有觉察到蔺寒时的杀意。
蔺寒时不动声色，并不打算顺着她的话交底，转而道：“难道你没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吗？”
霍荞环顾半圈，眼底的情绪从狐疑，逐渐转为惊愕，以及……一丝丝后怕。
“那为什么我们两个，没有陷入静止状态？”她面色略有犹疑，看起来也在脑中拼命推敲着始末逻辑。
蔺寒时没有直接回答，转而主动发起了攻势：“是我，没有陷入静止。至于你……我暂时也想不到原因。”
霍荞的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他方才无意中触碰到自己的手指上。
她很快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没有被静止？”
怪不得他会突然出现在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
蔺寒时漫不经心地移开两步，想绕到霍荞的背后。
“对，不过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摆脱时间静止。”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想趁霍荞分神，一刀命中，直接毁掉她的精神力源。
“蔺寒时，”霍荞突然直呼他的名字，腔调里带着某种自以为是的味道，“你走到我身边，是想偷我的晶核吧？”
尽管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晶核了。
这句话，正好给蔺寒时找了个理由。
“那你……会给我吗？”他从腰间缓缓抽/出匕首。
“你明明可以直接抢走，又何必多此一问呢？”霍荞嘴上说着不占上风的话，语气却带着轻嗤，“不仅我的，还有巫萤晚身上的。还有那边那些被她的精神力保护起来的。你统统可以抢走。”
蔺寒时听出来霍荞是在拉拢他。
她释放出这些糖衣炮弹，无非是想用方才对付那几名祭侍的法子来对付他。
又或者，她已经猜到了自己正命悬一线，所以竭力想用一切条件来保全自己。
可惜，他对她本人的兴趣，比对晶核的兴趣大得多。
蔺寒时也不想跟她再绕弯子，“如果霍小姐是想与我做一场交易，那我想……你可能没什么筹码。”
现在谁为刀俎、谁为鱼肉，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我有！”霍荞拔高一个音量，“只要你现在走到巫萤晚身边，将她身上两颗契灵系晶核拿回来。没有我的五感系晶核，她根本分不出哪一枚是她要的情契红晶核。”
“如此一来，他们两个就无法成功结契了。这不就是你今晚进入祭祀场的最终目的吗？”
“最终目的？”蔺寒时在舌尖咀嚼这四个字，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在霍荞看不见的视角，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擅长捉人七寸，才是霍荞最有杀伤力的武器。
无论霍荞是否看穿他的杀心，蔺寒时都得承认，自己的确心动了。
他一定会杀霍荞。
但也许……确实可以让她在死之前，成全他的一桩美事。
蔺寒时悄然又收回了匕首，将全身贲张的杀意也收敛回去。
“好，我答应你。”
他转而向巫萤晚的方向走去。
混乱持续到现在，每个人都多少沾了些凌乱与仓皇。只有蔺寒时，仍保持着一副妥帖体面的、运筹帷幄般的局外人模样。
优雅矜贵的背影轮廓、严谨规整的军装、一尘不染的黑色军靴。他完整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的一切全都陷入静止，仿佛置身于透明的真空世界。
他踩着又沉又闷的脚步声，以一种质感充实、不容忽视的姿态，为这轻盈的真空世界，带来了一种浓烈厚重的压迫感。
就像飞机穿过云层时，在天际留下一道鲜明的白色痕迹。
一道……所有人都要仰起头来，才能见证的荆棘之痕。
巫萤晚将两枚契灵系晶核藏在身上。
当蔺寒时伸手从她身上找出两枚红绿晶核时，巫萤晚倏然间恢复了意识，全身肌肉也都苏醒过来。
彼此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残余的衣物的清香。
“是你……”她拧着眉看蔺寒时。
眼神里是错愕、怀疑以及一丁点没来由的心安。
或许是出于标记关系的本能反应，巫萤晚的身体，并没有对蔺寒时表现出攻击性和自我防御倾向。
换了其他人，猝不及防出现在她身边，应该已经被她打伤了。
蔺寒时看起来眼神从容，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
“你怎么还偷我晶核？”看到他收回手的动作，巫萤晚后知后觉。
真可恶啊。
她好不容易才让霍荞分辨出来的两枚晶核，为此还赔上了一只眼睛，居然轻易就被他偷走了。
“对啊。”蔺寒时突然笑了下，极淡极轻，完全看不出心虚的样子。
在这种本该针锋相对的场合下，这没来由的笑是非常突兀的。
可她在他眼底这样鲜活、富有生气，莫名就会让他紧绷的杀戮情绪放松下来。
直到视线对上巫萤晚破碎的那只眼睛时，蔺寒时那浅淡的笑意，戛然而止。
她的一只眼，眼角还凝着一道赤红的血痕。
就像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琉璃玉表面，裂开一道脆弱的伤口。
罪魁祸首，是谁？
“现在这是……”巫萤晚的注意力，这才集中到这诡异的静止世界中。
她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不解眼神。
下一秒，却听到霍荞对她大喊：
——“晚晚，蔺寒时要杀我！救我！”
静止的时间内，空气犹如被凝固，仿若实质。
然而霍荞尖锐的声音，却似是一只锋利强劲的箭矢，凶猛地刺破这如同实质般的空气，恍惚都能幻听到唰的摩擦声。
一瞬间，点燃了战火。
霍荞不留余地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三人之间心照不宣、暗流涌动的僵局。
这场围猎行动，终于转为了真刀真枪的正面冲突。临军对垒、剑拔弩张。
巫萤晚只是微抬眼角，淡淡瞥了眼蔺寒时。
她并不觉得蔺寒时要杀霍荞这件事，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她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个好整以暇的眼神，仿佛是想看他的笑话，瞧瞧他到底能怎么应付。
而蔺寒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暗暗感慨，在心底重新审视起了霍荞这位对手。
看来，她也猜到了自己的真正意图。
并且同他一样，推测出了解开时间静止的方法——他触碰到谁的肢体，就能为对方解开时间的禁锢。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能力，他也不甚明白。大约是与自己被赤隐蝶吸血后、体内的时间流速比其他人更快有关吧。
“所以，霍荞你刚才是故意怂恿我，让我去拿走巫小姐身上的两枚契灵系晶核的。为的，就是让我触碰她，让她也苏醒过来。”蔺寒时语气平静地拆穿霍荞的心思。
霍荞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骄傲自得的意味，“不错。”
她想拉拢的对象，根本不是对自己起了杀心的蔺寒时。
而是另一个拿捏着她命脉的，巫萤晚。
她看得出来巫萤晚才是蔺寒时的软肋，只要巫萤晚愿意帮她，蔺寒时一定不会对她下手。
霍荞将怂恿蔺寒时的那一套，再对巫萤晚故技重施：
“晚晚，你千万别信蔺寒时！他最擅长骗人，今晚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利用别人。我、越星殿下、他父亲，甚至、甚至还有你，都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棋子而已。”
她知道巫萤晚曾经标记过蔺寒时，两人情非泛泛，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但巫萤晚今晚几次三番向她表明心迹，发誓要与蔺寒时一刀两断，更为了和骨凌刀结成契约，而拼了命地找到代表情契的红晶核，甚至不惜赔上一只眼睛。
按照这个思路，霍荞认定，只要她不断向巫萤晚催眠蔺寒时的卑劣与狡猾，巫萤晚一定会站到自己这边来。
她的语气充满着关切与愤怒：
“晚晚，你还记得基地实验室那个被用来试药的奴隶吗？那就是他！他扮成奴隶混进基地实验室，是想偷最新研发的超级抑制剂，来缓解发情期。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赌徒！”
“像他这种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冒险的人，根本不可能对人有真心实意的时候。晚晚，你不要被他迷惑！他一定是在算计你，你不要相信他！”
“你闭嘴！”也不知被哪个字眼戳中了痛处，蔺寒时骤然一声暴喝，截断了霍荞变本加厉的控诉。
不知是情绪起伏，还是父子连心的缘故，他的腹部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不容忽视的颤动。似乎是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他。
可霍荞却偏要得寸进尺：“被我说中了是吗？蔺寒时，你心虚了，对吗？”
一直静静听着的巫萤晚，露出了一副既为难又犹豫的神情。
这让霍荞错以为自己可以说动她。
她还想添油加醋，接而却听到巫萤晚以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无所谓口吻，道：“但……那又怎样？”
“什么？”霍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巫萤晚好心地重复一遍：“我说，那又怎样？”
霍荞的煽风点火，动摇不了巫萤晚。
她早就领略过蔺寒时的卑劣与不择手段，若真要以这些为标准来审判他的话，哪还轮得到她霍荞来说三道四啊？
她只是在头疼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态度。
担心霍荞听不懂，巫萤晚体贴地解释了一句：“蔺寒时是什么样的人，关霍小姐什么事？他与我之间的恩怨，又关霍小姐什么事？”
话落，她又心软了，大发慈悲地挑明了说：“我想听到这个答案，也不喜欢霍小姐插手我和蔺寒时的事，更不需要霍小姐来教我该怎样看待他。霍小姐，你听明白了吗？”
巫萤晚说完，便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望向蔺寒时，眼底充满对霍荞的同情和一丝丝嫌弃。
她就像在明晃晃质问他，怎么偏偏招惹了霍荞这么神经质的人？
霍荞对着她抱怨一大堆蔺寒时的坏心眼，那有什么用？
她又不会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修改对蔺寒时的形容与解读。无论他高尚还是卑鄙、真心亦或假意，审判的标准，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霍小姐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该怎样打消蔺寒时要杀她的念头。
霍荞脸上顿时笑意龟裂，脸色难看，不知该如何作答。
蔺寒时也被巫萤晚这出人意表的回答，弄得心神一愣，失神怔住。
被霍荞激怒的他，设想过几百种种可能：
当即向巫萤晚解释。
立刻杀掉多嘴的霍荞。
亦或是任由巫萤晚顺着霍荞的挑拨，来质问自己。
甚至是巫萤晚选择站在他这边，替他辩解。
却偏偏没设想过，巫萤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自重逢以来，她好像在无形中画了两个重叠的同心圆。
小的那个，圈着她和骨凌刀。大的那个，又宽怀大度地容忍着他。
她就游离在小圈的边缘，随时可以进入他的领地。
也随时可以退回骨凌刀的身边。
小圈周围荆棘密布、迷雾重重，他无法主动入侵她的舒适圈。只能依赖不断的试探与拉扯，以及发出期待回应的呜鸣声，妄图来消解她的防御底线。
蔺寒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捏在她的手心里。
可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阻碍和尺度。
所以她的每一次若即若离，在他这里，才都像一次温柔包容的回归。
才叫他欢喜与动容。
巫萤晚不知道他心里的汹涌，此时她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霍荞总是自以为能捉人心、打七寸，能够看破任何人的软肋与弱点。就连蔺寒时也不例外。
可她巫萤晚，才是这世上最了解蔺寒时的人。
自她在繁杂厚重的众多血腥味中，闻到那一丝属于蔺寒时的信息素味道，她就猜到了他的真正目标是霍荞。
之前她便从越星那里得知，越星的手镯具有净化功能，可以净化一切有毒物质。
而越星也对她亲口承认了，自己今晚用净化技能帮过蔺寒时。
所以，蔺寒时根本没有真正陷入发情发应之中。
他在休息室被众人诘难偷袭骨凌刀时表现出来的弱势反应，根本就是刻意而为之！
他就是为了让霍荞误会他陷入了发情反应，引诱霍荞上钩而已。只不过后来意外被巫萤晚撞见，又落到了她手里。
蔺寒时的目标，根本从头到尾就是霍荞！
再结合进入祭祀场后他的表现，不动声色的蛰伏、出其不意的行为。
他不站队，也不稀罕晶核析出时那些滔天的能量，更不参与抢夺晶核的混战。分明就是意不在此。只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晶核上，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常罢了。
一个时时刻刻要担心被人拆穿身份的假A，居然会做出故意割开腺体、吸引赤隐蝶前来这样的冒险举动。这说明他的目标必须要一击即中，并且对他而言是攸关性命的心头大患。
那就只有霍荞了。
毕竟祭祀场内的十一人，只有她和霍荞，知道他原本只是一个O属性无名奴隶。
这秘密如果被霍荞拆穿，他不仅会失去辛苦得来的一切，更会以污染基因的罪名被处以极刑。
——巫萤晚不想蔺寒时死。
于情于理，她都找不到要救霍荞的理由。
但霍荞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她望着巫萤晚，皮笑肉不笑，道：“晚晚，你再听我说一句。蔺寒时现在拿走了你的两枚契灵系晶核，就算是你能抢回来，没有我帮你分辨，你也没办法分出哪一枚才是你要的东西。”
这句话，的确抓住了巫萤晚的软肋。
她眼神微变，神色中终于泄露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霍荞见她眼底一凛，心知这张王牌果然有用。
她乘胜追击道：“晚晚，你难道还以为，蔺寒时会好心告诉你，哪颗才是代表情契的红晶核吗？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才是那个最不愿看到你和骨凌刀结成契约的人，也是最想看到骨凌刀死掉的人！”
这几句话如同一泼油，将原本已近偃旗息鼓的战火，又重新引燃。且势头愈发猛烈。
霍荞还要往里面再添一把火：“晚晚，你也猜到了吧。在进入祭祀场之前，蔺寒时他根本就没有发情。”
说到亢奋处，霍荞几乎是面目狰狞。
她目不斜视，注意力全集中在此时，恨不得能用眼神紧紧攫住巫萤晚。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压迫感，来增强自己所言的可信度。
霍荞的语调，带着一丝毫不遮掩的嘲谑：“他假装陷入发情反应，就是为了勾引我，好让我……啊——”话未说完，她突然惨叫一声。
只见蔺寒时一手锁着霍荞的喉管，一手握着那柄匕首。
没有丝毫犹豫，对准她的眼角，狠狠刺了进去。
——“等霍荞因我释放出的信息素味道、而按捺不住放松精神力时，便会暴露出受伤的精神力源的位置。这，就是她的软肋。找到了她的软肋，这样，我就可以在祭祀场内将霍荞，一击绝杀。”
正在机械般行刑的蔺寒时，替她补上了未尽的半句话。平静到仿佛只是在述说无关者的故事。
巫萤晚瞳孔微震，看向他冷酷至极的侧脸，眼底似乎映出一片微弱的猩红色。
这一幕就像一场邪恶的、虚假的噩梦。
唯一真实的，便是蔺寒时那持握匕首的手，满是怵目鲜血。
第36章 我有个条件 “她说，要和你取消婚礼。……
巫萤晚几乎是魔怔般, 目光直直，盯着眼前残忍血腥的一幕。
霍荞的话，提醒了她：现在两枚晶核都在蔺寒时手里, 她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分辨不出来。他真的会告诉自己，哪颗才是她要的晶核吗？
她的确听懂了蔺寒时隐晦的承诺, 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真的值得她信任吗？
霍荞被蔺寒时刺中眼角的精神力源，血流不止，半张脸如鬼魅般血肉模糊。
殷红可怖的鲜血，甚至毫无章法地淌进了她的眼眶内。撕裂般的剧痛，叫她痛得浑身抽搐、抱头弯腰蜷缩起来。
她那一贯优越感极强的高傲眼神, 终于不能再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人。
蔺寒时眯眼瞧着霍荞这副惨状：面如死灰，五官扭曲, 整个人都被濒死的痛苦与恐惧包裹着，几乎只剩最后一丝气力和神志。
他心底, 终于有了一丝痛快的感觉。
对待敌人, 蔺寒时向来果决。
他一手捉住霍荞的后颈，用力拧起, 动作仿佛只是抓着一只毫无抵抗能力的受伤小兽。
霍荞被迫仰起头来，眼角血肉模糊却闪着微微红光的精神力源, 再度暴露出来。
那枚五感系晶核，还在她的精神力源内。
就是为了找这东西, 让巫萤晚赔上了一只眼睛。
意识到蔺寒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保命的那颗五感系晶核上, 霍荞心中的恐惧瞬间达到最高点。
她再没了往日的不可一世，拼命求饶：“别、别杀我……我只剩半、半条命了，求你、放过我……”
蔺寒时冷笑, 眼神阴郁，“对啊，还剩半条命。”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匕首，便已顺着霍荞眼部的骨骼构造，狠狠剜开一个血窟窿。
那颗五感系晶核，在她被翻搅的血与肉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似乎也与它的主人一样，奄奄一息。
那惨淡的微薄红光，映进蔺寒时杀戮的双眼里，叫他愈发亢奋起来。
——他要替巫萤晚报仇。
可巫萤晚并不知道他心底的念头，见霍荞快死了，她还是忍不住喝止他：“别杀她！”
她还被困在以吸代输的能量转移之中，没法直接冲过去阻止他。
几乎是她发出第一个音节的瞬间，蔺寒时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像肢体收到大脑指令一般，理所当然。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杀霍荞。”巫萤晚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定。
她没有选择信任蔺寒时。
这个曾与她亲密无间的爱人，如今也算是她半个敌人。
蔺寒时喉头滚了几圈，仿佛有铁钉子在里面打转，他说不出话来，欲言又止。
他想说：我根本不想要什么晶核、什么能量，我只要霍荞的命。
想说：我更不可能会背叛你。霍荞知道我们的关系，只要她死了，从祭祀场走出去后，我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最后他只是轻描淡写般解释：“霍荞已经快死了，就差最后一步。现在不斩草除根的话，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不会有那一天！我保证。”巫萤晚信誓旦旦。
似乎是害怕被他刨根问底，她不由自主加快语速：“如果霍荞死了，我就找不到我要的晶核了。”
“你要的晶核？”蔺寒时眼神一颤，继而嘴角带起一个自哂意味的谑笑，“和骨凌刀结成情契，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他以为她最在意的，是和骨凌刀的约定。
是那枚代表情契的红晶核。
“我……总之，你现在不能杀霍荞。”巫萤晚不想对他多做解释。
她并不觉得蔺寒时有必要知道她的秘密与计划。
蔺寒时凝望着她，眼神中仿佛有种被撕裂成两半的脆弱感，转瞬又恢复成冷酷漠然的原样。
他不留余地地拆穿她：“其实你根本就是不信任我，不信我会告诉你哪一枚才是你要的红晶核。对吧。”这是陈述的语气。
巫萤晚被说中心思，一时语塞。
她不想拿晶核冒险。
她将整件事当成一场交易，从对各方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分析：“算我求你，你留霍荞半条命，她不能死。将来你有什么危险，我都会帮你。好吗？”
“帮我？”蔺寒时手中的匕首，似乎卸了几分力道。
“对。”
巫萤晚眼神犹豫闪烁，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才继续道：“对我来说，你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我绝不会，对你置之不顾。”
不假思索的话，才是早就准备好的糖衣炮弹。
在绝对理性的帝国神明这里，真心实意，才会泄露出一丝摇摆与迟钝。
蔺寒时回望着她，仔细捕捉着她眼里那似曾相识的，温柔与悲悯。
没什么比她的承诺，更有力量。
就像当初的小孤女曾许诺过会永远爱他，所以就算她一声不响地离开，就算他冒着被拆穿假A身份的危机，他也仍不顾一切地，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蔺寒时完全抵抗不了她的真心。
他眼底暴烈的红血丝，也被逐渐充盈的液体滋润，变得不那么狰狞与凶怖。
“我……我……”他不知该说什么。
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却仿佛有了自主意识，在此刻轻轻抚着他的腹部肌肤，引起他的注意。
似乎是在提醒他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抉择。
他真实的内心？
无非就是……想要她再回到自己身边。
也许爱意真的是有声音有形状的，巫萤晚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说：“蔺寒时，你过来吧。来我身边。”
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回应着他无声的思念。
“我……”蔺寒时眼底闪烁着微光，瞳孔仿佛缩小到仅能容得下她一人。
她对他说“来我身边”，这句话仿佛让所有分离的日子，都得到了偿还。
也让他的等待，拥有了意义。
霍荞奄奄一息，蔺寒时却松开了拧着她后颈的手。满心满眼望向巫萤晚。
他露出类似受伤小兽般的可怜眼神，反复向她确认：“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要他走过去，就等于要他放弃杀死霍荞的最后一刀。
“是真的。”巫萤晚微笑着看他，始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她在心底自我催眠一般说：这是她曾经的爱人，是给予过她温暖与力量的深刻羁绊。
她本就该像这样，包容他，信任他，与他站在统一战线。
蔺寒时没有移动脚步。
但他从衣袋中掏出了那两枚晶核，摊在掌心，“你要的东西。”
巫萤晚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又听到他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瞬间警惕起来。
蔺寒时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认真：“我可以留霍荞半条命，也可以将晶核还给你。但你必须……和骨凌刀取消婚礼。”
“哈？”巫萤晚还以为会是什么叫她为难的条件，结果就这？
取消婚礼？
那就取消好了。
取消了也可以在一起啊。
反正她和骨凌刀几乎形影不离，结不结婚，并没有太大区别。
“好，我答应你。”巫萤晚很爽快，“你过来吧，把晶核还给我。”
蔺寒时没料到她会如此不假思索，双眉下压，眼底划过一丝讶然。
但他仍依照承诺，松开霍荞，一步步走向巫萤晚。
巫萤晚被困在原地，因为能量转移而无法移动，但她的眼神却在跟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游移，一点一点松懈。
静止时间下，周围都是真空般的死寂。
他朝她一步步走来，每一道脚步声都显得异常震撼，仿佛踩在她的耳膜上。
代表绝对理性的帝国神明，与骨凌刀换血之后，本应当拥有一颗理智、澄明、不会被任何情绪牵动的心。
可此时她的内心，却疯狂涌起了一股奇特的感受。
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又高高悬起，就像某座高塔塔尖的光明指针。
充斥着一种被禁锢的生命力。
她看到蔺寒时放弃原定的目标，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心里的感受并不是那种胜利在望的志得意满，也不是危机之下的摇摇欲坠，而只是单纯的……期待。期待着他的到来。
很多时候，巫萤晚也无法否认自己真实的内心。
所以才有了在无可抵挡的深夜里，那些逃逸回蔺寒时身边的一丝丝精神力。才会替他解围和做临时标记。
她从没说过要否认这段关系的话，却也没想过要重新接受他的回归。
巫萤晚，只会做正确的选择。
然而这一刻，帝国女神巫萤晚身体里那个早已沉睡的“小孤女”，似乎清醒了一点点，对她的主意识释放出了一点……类似于请求的信号。
她真的有一个瞬间，心软了。
蔺寒时走到她面前，站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
他用没有沾到霍荞血的那只手，握着两枚晶核，在她面前摊开掌心，“都给你。”
另一只手，则仍紧紧捉着那把滴血的匕首。
“谢谢你。”巫萤晚紧盯着那两枚晶核，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毫无防备的笑容。
话落，她伸手要去接过两枚晶核。
可就在她即将要触碰到他的指尖时，蔺寒时骤然间收拢五指，又将两枚晶核死死攥在掌心。
怎么回事？
巫萤晚猛地抬起眼帘，眼底满是震惊，“你……不要——”
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蔺寒时收回两枚晶核的同时，另一手反手将匕首飞出，力道精准，正中霍荞眼角的精神力源。
“啊——”霍荞痛苦的尖叫声，爆发而出，紧跟着便戛然而止。犹如小提琴琴弦断裂时，发出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只剩下那枚红色的五感系晶核被剜出、掉落在地上，而发出的清脆撞地声。
巫萤晚的视线被眼前出乎意料的一幕占据，震惊瞬时转化为震怒。
霍荞死了。
连五感系晶核都被剥离出来了。
——蔺寒时还是给了霍荞最后一刀。
——并且是在欺骗她的情况下。
“你骗我？”巫萤晚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质问他。可她的眼神里又分明写着了然和清醒。
蔺寒时会骗她，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
蔺寒时却完全没有诡计被揭穿的心虚。
他闷在喉头，极轻极淡地轻笑一声，“不算吧。你信了，那才算得上‘骗’。”
他甚至朝她逼近半步，用那只沾着霍荞血的手，轻轻捏起她的下巴，挑衅一般在她面前喃喃轻语：“难道说……巫小姐是信了？”
此时此刻的蔺寒时，一改方才那种可怜的、破碎的眼神。
他盯着巫萤晚，下意识微微眯起眼，眼型瞬间变成微微狭长、稍有棱角的模样，方便将视线和注意力都聚焦在她复杂的目光里。
犹如某种犬齿锋利、攻击性极强，却在捕猎时又极其富有耐心的野兽。
巫萤晚从他的瞳孔里，能看到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犹如一只平静接受命运的猎物。
她缓缓吞了下喉咙。
不是出于害怕和惊恐，只是她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己以往认知被推翻的失控感和失落感。
她从没见过蔺寒时对小孤女，亦或是现在的巫萤晚，暴露出过这种冰冷锐利、城府深沉的眼神。
巫萤晚心底那些霎时间松动的情绪，又全然被重新压制回去。
压根没多少时间对峙，巫萤晚立马感觉到自己体内正在急速累积起一股巨能，并且还在极速膨胀。
霍荞一死，以吸代输的能量，便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这导致了她体内能量不平衡，正在反噬她的身体。
蔺寒时敏锐地觉察到她脸色的变化。
他快步走到骨凌刀身边，一手握住那条蓝色的、刺入他体内的精神力导管。
巫萤晚意识到他要拔掉导管，“不要拔！”
她不救骨凌刀的话，他会没命的。
“不行。”但蔺寒时根本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拔掉了精神力导管。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巫萤晚因为能量反噬而受伤。
骨凌刀因为他的肌肤触碰，也从时间静止中苏醒了过来。
他清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巫萤晚脱力般半跪在地上，脸色微微泛白，下巴和侧脸上沾着几点刺目的血迹。眼神却有些枯萎。
她的眼睛很漂亮，应该笑，而不是这样颓败失神，就像阳光下破碎的玻璃珠子。
骨凌刀眼神一移，看到刺入自己体内的精神力导管已经消失不见，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她没事，就好。
也许是时间静止，会让那种生命力在体内流逝的感觉也一并变得淡薄，骨凌刀现在觉得自己好多了。
他不再是一把生锈的铁剑。这很好。
还有力气，帮她得到她要的东西。
骨凌刀从地上艰难地站起身来，想朝巫萤晚靠近。
可下一秒，蔺寒时的身影横/插进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看起来大获全胜的阴谋家，蔺寒时，此刻拿捏着全场最多的筹码。
却还在贪婪地进攻着：“她刚刚说，要和你取消婚礼。”
就像他潜心布局杀死霍荞那样。
野心家的最终目的，从来不是打倒敌人，而是打死敌人。
蔺寒时要击溃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第37章 巫萤晚消失了 “不要和骨凌刀结契，好……
让蔺寒时有些失望的是, 听到这句带着敌意的话，骨凌刀只是脚步不由自主滞了半拍，脸色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
“好。”他的反应, 只剩下一个不带情绪的字眼。
然后继续朝巫萤晚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骨凌刀看起来很平静, 仿佛对巫萤晚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欣然接受。
哪怕是要他去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蔺寒时盯着骨凌刀的眼神，从眯着眼斜睨，逐渐变为带着妒意的审视。
他不自觉收紧拳头，任由手心的两枚晶核，将掌心皮肤扎得刺疼。
骨凌刀越是表现得这样坦然和心甘情愿, 蔺寒时便越是觉得不甘心，越觉得自己平白比他矮了一头。
脑海中也不合时宜地跳出了【巫萤晚与骨凌刀以吻为约、以血为契, 催动了契灵系晶核】的画面片段，在他心头疯狂拉警报。
哪怕明明是占了上风, 他心底此刻, 却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霍荞有一点说得不错，他的确想除掉骨凌刀。
但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那样做了, 巫萤晚一定会恨死他的。
他不想她对自己只有恨。
就在骨凌刀越过他、要走向巫萤晚时，蔺寒时猛地抬臂, 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都快死了。你以为，你还能挽回什么？”他质问骨凌刀的语气, 轻飘飘的，毫不遮掩地表现着自己的恶意和霸道。
他难道以为, 自己还有能力和巫萤晚站在一起吗？
“是么……”骨凌刀仿佛被他的话点醒，终于回过神过来。原本平静无神的双眸，眨眼间冷戾几分。
他的右手, 悄悄聚起一股力量。
还能挽回什么？
骨凌刀带着狠戾的眼神，扫过蔺寒时握着晶核的那只手。
蔺寒时乜着眼看他，傲慢地轻笑，“想要我的晶核？”
“是抢。”话音刚落，只见骨凌刀右臂一扫，掌中便多出一柄光剑来，直直向蔺寒时刺去。
两枚契灵系晶核，是巫萤晚赔上一只眼睛也要得到的东西。
他一定会帮她抢回来。
蔺寒时躲开骨凌刀的攻击。
他只回避而不回击，似乎只是为了激怒骨凌刀，或者说，只是为了消耗他最后一丝体力。
而本该阻止两人的巫萤晚，全程却犹如一个局外人。
她仍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垂首蜷缩，咬着煞白的唇，用力按着心口。
蔺寒时以为，她只是因他的欺骗而恼羞成怒，一时激愤才会呈现出这样的颓败之势。
——殊不知巫萤晚此刻正在默默忍受着，那股滔天巨能在她体内冲撞、翻涌的裂痛，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翻搅个遍。
霍荞的死，骨凌刀的危机，再叠加上蔺寒时恶劣的耍弄，让巫萤晚仿佛霎时间从天上落到地下，心绪剧烈起伏。
她的体质特殊，体内的超S级精神力力量，遇强则强。巫萤晚就是靠这股力量，硬生生吞噬下了炼化而出的滔天巨能。
可一旦心绪短时间内出现剧烈变化，她体内的超S级精神力能量，便会迅速衰退。
所以她才需要一个亲生骨肉，用以换血。
尤其是当她强行吞噬下这股巨能后，还未来得及内化融合，自己便先露出了软肋。
两股力量在体内缠斗，巫萤晚差点就要压制不住这股凶悍强劲的巨能。
要知道，那些承受不了转移而来的能量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爆体而亡。
巫萤晚才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在祭祀场里。
她靠自己的力量，咬牙硬撑过了这如同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然而这一切，两个正在雄竞的男人，一无所知。
或许是想替巫萤晚抢回晶核的念头太过强烈，素来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骨凌刀，此刻与蔺寒时的较量却格外激进，剑剑直击要害。
而蔺寒时却偏偏不还手，故意让自己处于下风，处处避让着身负重伤的骨凌刀。
也不知到底是在与谁较劲。
一进一退间，蓄满力量的一剑，眼见着就要刺中蔺寒时的一侧肩头。
他却完全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双腿钉在地上，甚至还有闲心瞥眼去看巫萤晚的神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久久垂首对着地面的巫萤晚，终于舍得瞥来一个冷淡的眼神。
她克制着脱力的疲惫神色，语调平静简洁：“住手。”
这起伏并不明显的温淡声音，仿佛蕴藏着某种特别的力量。
简单的两个字，便制住了骨凌刀的杀招。
声波的余韵，还在继续蔓延，震撼着时间缝隙中那些凝滞的时间，恍惚间营造出了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特氛围。
一切就像早已计算好一般，曲折而又精准。
时间静止，也在这一个瞬间结束了。
唯二还活着的越星和陈玑，终于苏醒过来。
“霍、霍荞怎么死了？”清醒后的越星，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救她。毕竟他身上还带着治愈系晶核。
不过霍荞早已回天乏术，连精神力源都被毁掉了。
越星咽了下干燥的喉咙，胆战心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霍荞就死在了自己眼前？
陈玑扶了扶眼镜，眼神一本正经。
他对来历神秘的晶核也算有些研究，脑海中飞速闪过好几种推测。
难道是……
陈玑倏然抬起眼皮，看向除了越星殿下之外的其余三人，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被怀疑的当事人，巫萤晚，并没有在意这打量的目光。
她望向越星，“三皇子殿下……”
巫萤晚突然尊敬地称呼越星，跟着朝他走近两步，神色严肃。
蔺寒时却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突然神经紧绷起来。
可他还来不及阻止什么，便眼睁睁看着巫萤晚，在越星面前单膝半跪下去。
“殿下，我求您，救救骨凌刀。我可以给您很多很多钱，将我所有财产都送给您，只求您救他……”
事到如今，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越星的治愈系晶核上。
蔺寒时垂眼，沉默盯着她的发顶，然后又移开视线。他的眼神冷漠到极点。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理智告诉他，性命攸关，她会如此紧张骨凌刀也正常。
可他藏在身侧的双拳却死死捏住，用力到骨指泛白，才能克制住冲过去拉她起来的冲动。
蔺寒时本打算救骨凌刀的。
他不想看到巫萤晚为另一个男人而难过。
可她越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对骨凌刀情深义重，他就越是忍不住小心眼，心底越是嫉妒得快要发狂。
“这……好吧，我尽力。”巫萤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越星也不好再推辞什么。
骨凌刀见巫萤晚为自己下跪求人，只觉得心头一震，体内仿佛生出一只焦灼而绝望的困兽，冲撞着他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
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嘴角，漫出颜色浅淡的鲜血。
那是从巫萤晚体内换来的、本属于她的鲜血。
眼前一黑，骨凌刀又倒了下去。
“凌刀哥哥！”巫萤晚惊呼，扑过去抱住他。
越星皱眉，小声嘀咕：“我的治愈系晶核，也救不了死人啊。”
该死的人都死了，周围只有平静的气流声和呼吸声。
任谁都听到了这句低语。
巫萤晚心神猛一怔，倏然间双眸大睁，瞳孔放大。
她只觉得大脑宕机般跳出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开始倒流，让她四肢发凉、脸色煞白。
蔺寒时见到她露出万念俱灰般的惨白神情，他终于忍不住冲过去，将骨凌刀从她怀里扯出来。
巫萤晚第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反抗，任由他粗暴地拖着骨凌刀的胳膊，将人扯开。
“你……”
“别说话。”蔺寒时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的语气分外冷漠。
“我有办法救他。”他眼神笃定地望向她。
听到这句话，巫萤晚灰败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她将信将疑，“什么办法？”
连越星的治愈系晶核都救不了骨凌刀，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蔺寒时和她蕴着水色的瞳眸对视，不过两秒，便失神般移开视线。
明明是胜利者，他却仿佛被拿捏住了把柄，含糊其辞道：“总之，我一定会救他。你……别哭。”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语速极快。
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巫萤晚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自己……哭了吗？
被剥夺情绪感知力的帝国神明，也会在没有刻意佯装的情况下流泪吗？
巫萤晚现在只感觉得到，心底痛楚难当。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痛感，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她曾经也在小孤女身上感受到过的——
在荒漠伏击智能人老头的机械纤维时，她的奴隶哥哥为了救她而身处险境。眼睁睁看着最在意的人气息逐渐变弱、奄奄一息，小孤女心底的滋味，便如同此刻的她一般。
惊惶恐惧、肝胆俱裂。
小孤女心绪起伏犹如过山车，却也反向激发了她体内的超S级精神力，最终救回了他，并且与他分享了精神力力量。
而在面临骨凌刀生死一线时的巫萤晚，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心潮翻涌、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滋味。
说来简直讽刺。
拥有最强力量的帝国神明，在她最痛苦的时刻，反而却会丧失保全自己的能力。
巫萤晚的心每痛一分，她对体内能量的控制力，便会削弱一分。
刚吞噬的巨能和她的超S级精神力能量，此刻同时在体内作乱，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这恐怖的能量，只能用力扣紧十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巫萤晚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情绪失控了，体内这恐怖的力量，是不是也会将她本人给吞噬掉？
然而这一切，蔺寒时却以为她是在为骨凌刀而心痛。
他下颌紧绷，眼尾发红，眼底的妒恨和不甘，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疯狂膨胀。
这甚至让他隐隐有些懊悔，不该放任内心那点阴暗的私欲，想让骨凌刀完全消失。
恰恰相反，他应该救他，才不会被骨凌刀彻底比下去。
否则这一辈子，他都是巫萤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冷静下来的蔺寒时，好似变了个人，暴露了傲慢本性的眼神，又变回温柔而坚定。
他完全无视另两个大活人，蹲下身来，一只手直接抚上巫萤晚的面颊，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她抬起眼帘，注视着他，棕色的瞳仁微微细颤。
彼此都没有说话，无声地对视。
一旁的越星和陈玑，面面相觑。
默契地噤了声。
蔺寒时看到她沾着湿意的眼睫，小幅度轻扫了两下，视线的焦点在他脸上离散、又回来。好像在信与不信他的边缘反复游离，反复在确认他的真心。
猛然间，他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觉得她这副模样楚楚可怜。
又觉得自己卑劣下作、穷凶极恶。
“巫萤晚……”他第一次，完完整整称呼她的本名。
“嗯？”巫萤晚愣了下，眼形瞪得更圆。
明明也才恢复记忆没多久，但她非常不习惯蔺寒时这样叫她。
蔺寒时膝盖抵着地，突然身体前倾，用力抱住了巫萤晚。
越星和陈玑，默默把脸转了过去。
索性直接走远了。
巫萤晚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身体却诚实地没有抗拒他。
甚至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示好，她整颗心，好似又被他捏在了手里。
正在情绪失控边缘的她，就像一个内置流沙的玻璃娃娃。
看起来冰冷坚硬，实则任何外力的拨动，都能在她的内心掀起一阵天翻地覆。
她尝试打开一个话题：“你不是说，可以……”救骨凌刀吗？
可蔺寒时将脸贴在她的颈侧，突然用力深吸了口气。
巫萤晚感觉到他的不悦，没有说下去。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意志松懈时的她，对他有多么包容。
蔺寒时拥着她的双臂，在她背后交叉。
他低头望着自己掌中的晶核，逐渐收紧力道，拼命将她扣在自己怀里。
沙哑的嗓音，却是在求她：“巫萤晚，不要和骨凌刀结契，好吗？”
巫萤晚被他发狠的力道，箍得清醒了些。
她想，自己刚刚一定是疯了。
“你先别说话，”她作势要挣开他的怀抱，“先松开我……”
就不该信他的鬼话。
蔺寒时不肯松手。
他目光直直盯着手里的两枚晶核，不死心地向她寻求确认：“好不好？”
“先放开我……”巫萤晚现在没心思跟他胡言乱语。
蔺寒时久久没有回应。
脑海中又闪过她和骨凌刀通过红晶核结契的画面。
他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卑劣而谨慎的阴谋家，从不给敌人留下任何一线生机。
“巫萤晚，”蔺寒时缓缓松开她，眼神温柔而冷漠，“我一定会救骨凌刀，但你不可以和他结契。不可以。”
可他承诺得越认真、强调的语气越执拗，巫萤晚心中却越是忐忑、狐疑。
毕竟他前科太多了。
她几乎对蔺寒时失去了耐心，推开他，转身去看骨凌刀。
她随意敷衍着说：“如果你真能救他，我都听你的。”
她以为蔺寒时只是在开空头支票。
谁知话音刚落，她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类似硬物碎裂的咔嚓声。
短暂而清晰。
可见制造出这道异声的人，有多急不可待。
巫萤晚眉心陡然一跳，眼睑开始剧烈跳动，心底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回过身来，求证般望向蔺寒时悬在半空中的手。
——他的掌中，躺着一堆血色斑驳的晶核碎片。
那是两枚晶核的碎片。两枚。
蔺寒时好像疯了。
——为了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将情契和命契两枚晶核，都捏碎了。
殷红的血，沿着他掌心破碎的纹路蔓延，滴落在地。
还有一小部分，不经意间淌进了他手腕的腺体中。霎时间，便消失在他为吸引赤隐蝶而割开的伤口处。
可这一切他毫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巫萤晚的反应上。他原本冷酷而笃定的眼神，也随着她眼底微光的熄灭，而变得不确定、变得惶恐失措。
“我……”他想解释，可转念又自哂一笑，真相还能被怎样解释？
他只能激进下去，卑鄙地用她的敷衍，敷衍回去：“你说过的。只要我能救他，你什么都……”
后边几个字，蔺寒时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到。
没有他预想中的歇斯底里，此时的巫萤晚，更像一副被抽走灵魂的躯壳，整个人都被一股浓烈的绝望感裹缠着。
蔺寒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泄露出一副心如死灰的神情。
明明、明明只是两颗晶核啊。
他说了，他一定会救骨凌刀。
难道，不能和骨凌刀结契，对她而言就那么无法接受吗？
巫萤晚久久没有说话。
她要的晶核碎了。她失败了。
她心想。
没有质问，也没有指责，她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只有令蔺寒时焦躁的沉默，以及，从未在她身上显露过的颓丧与落败。
看到她毫无生气的眼神，僵直地落在晶核碎片上。视线毫无焦点，像被吹落的枯叶，零乱一地。
蔺寒时红了眼，心底突然涌起一丝廉价的懊悔。
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如果要他接受巫萤晚和骨凌刀结契，那和叫他直接去死，有什么区别？
而从苦难中爬上来的蔺寒时，是这世上最惜命的人。
他爱惜巫萤晚，就像在爱惜自己的生命。
绝无退让的余地。
“蔺寒时。”巫萤晚突然叫他的名字。
她接下来的话，让蔺寒时的自欺欺人，显得无比愚蠢。
“你误会了。我要的不是红晶核……”
边说着，她没来由地笑了下。杏儿眼弯弯，嘴角浅浅带起一个弧度。
木然的眼神，终于移到他脸上。
蔺寒时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巫萤晚叹口气，眼睛却还是笑着的模样，“答应炼化晶核、替霍荞拿到五感系晶核，其实我都是为了……得到那颗绿晶核。”
代表命契的绿晶核，可以赋予结契双方同生共死的力量。
——这才是巫萤晚今晚的【真正目标】。
蔺寒时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
所以，她根本不是为了骨凌刀才做这么多的？
她也不是为了和骨凌刀结成情契，才会求他留霍荞一命的？
一切走到如今这步，都是他的庸人自扰？
心情就像过山车，跌宕起伏。
蔺寒时以为，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眼神触及巫萤晚的笑容时，他不合时宜的欣喜，戛然而止。
无论何时何地，蔺寒时看到她的笑颜，他心底的怨恼都会霎时消散一半。
可眼前这个巫萤晚的微笑，却是灰败的、快要枯萎的。
就像被框在油画里的一枝玫瑰，美丽永生，却无法感知鲜活的风。
美丽，是帝国女神最平庸的形容词。
她在他这里，比星星还要熠熠生辉。
可他的星星，却因为他的私心与恶毒，失去了光彩。
蔺寒时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后悔了。
他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先从祭祀场出去，好不好？”
理由一个接一个从脑子里蹦出来，他很快又想到利用骨凌刀的安全：“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才能救骨凌刀。”
蔺寒时望着巫萤晚笑着的灰色眼神，他心底的侥幸，碎得四分五裂。
自欺欺人虽然无用，但却能让做错事的胆小鬼，获得一点可怜的勇气。
“别耽误时间了。”蔺寒时小心翼翼收好晶核的碎片。
他垂眉掩起眼底的失落，嘴里轻轻念叨着：“我先把晶核收好，出去后，我们再一起解决。”
然后朝巫萤晚走近半步，握住她的一只手。
好冷。
蔺寒时的心，也跟着冷了一半。
“说话，好不好？”他又用这种貌似将主动权完全交给她的方式，来维持自己做任何抉择都是迫不得已的被动人设。
这一招，是他在小孤女面前卖弄可怜的惯用伎俩。
屡试不爽。
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巫萤晚。
刚才那个没有答应他不与骨凌刀结契的，也同样是巫萤晚。
巫萤晚的回应，向来是没有回应。
这次也不例外。
到这一刻，蔺寒时终于彻底装不下去了。
他红着双眼，缓缓松开了巫萤晚的手。
高大的身形压在巫萤晚面前，蔺寒时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他垂着眼，嗓音沙哑，像在讨好求饶一样，叫她：“弯弯……”
这是小孤女当初给自己起的名字。
这个名字，似乎戳中了巫萤晚某处脆弱的神经，猛然间便将她从麻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啊——”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体内汹涌激荡的两股能量，随着巫萤晚情绪的崩溃，而彻底崩盘。
圣洁而孤独的雪山，终于在最后一片雪花的压迫下，暴露出了凶虐可怖的本性。
雪崩开始了。
这撕心裂肺的痛呼声，终于引起了走开的越星和陈玑的注意。
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巫萤晚周身骤然间爆起一圈蓝色强光，并且迅速褪成纯白色，耀眼到叫人无法睁眼。
蔺寒时也被这股凶悍的力量震开几米远，根本抓不住她。
不消片刻，光芒渐褪。
一枚幽幽闪着粉色光芒的晶核，从巫萤晚身上脱开，漂浮到半空中。
还不等三人反应过来。
它剧烈颤动着，眨眼睛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场，将巫萤晚整个儿吸摄进去。
咣当，晶核褪去力量，掉落在地上。
霎那间，风平浪静。
静寂的空间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晚晚！晚晚！”蔺寒时声嘶力竭地叫巫萤晚的名字，祭祀场内却只传来了空荡缥缈的回音。
巫萤晚，消失了。
第38章 时间晶核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宁可不……
突变接踵而至。
随着滴的一声异响, 先前瘫痪的全系统智能监控网络，终于恢复了链接。
本一片死寂暗色的神秘祭祀场，顷刻间光线明亮, 又恢复了冷静的无机质色感。
这冷冰冰的视觉感受，会让人无形中产生一种压抑感。
尤其祭祀场上空那虚空浮现出的全息光屏。
画面中, 正跳动着已完全变为透明色的能量球，和代表安全底线的进度条。
而那进度条赫然已走到末端！
陈玑扶了扶眼镜，在脑中快速计算后，得出结论：“还剩最后二十分钟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祭祀场。否则大家都会有危险的。”
“可是……”越星脸色为难，斜眼去看蔺寒时的表情。
可巫萤晚还没找到。
他们现在出去了, 她该怎么办？
蔺寒时却对两人的讨论，仿若未闻。
他眉心紧压, 眼神出奇的冷静，手里则握着那枚从巫萤晚身上掉下来的粉色晶核。
越星走过来, 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应该是……巫小姐的空间晶核。”
他之前，已经见识过它的威力了。
蔺寒时心底也猜到了八成。
进入祭祀场前的临时标记, 巫萤晚曾将他从霍荞眼皮底下瞬移到另一处房间，他就已经怀疑她掌握了什么空间异能。
如此看来……
越星替他道出了他的猜测：
“刚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空间场, 应该就是这枚空间晶核制造出来的。也许是因为巫小姐体内能量异常波动，导致她无法控制晶核的能量, 所以反被晶核……暂时藏了起来吧……”
越星不敢说“吞噬”这样恐怖的字眼，生怕会激得蔺寒时做出什么极端事情来。
好在蔺寒时看起来, 神色没什么异常。
只不过他的视线，若有所思般，久久落在自己血迹斑驳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腕上长着腺体、还残留着被赤隐蝶攻击过的伤口, 掌心又被晶核碎片刺破的右手。
粉色的晶核，落在他用鲜血滋养的掌心。
就像游轮沉船海底时，公主心爱的夜明珠，徐徐坠落在一丛丑陋的红珊瑚上。
血腥又华丽的浪漫。
又像那些古老的、关于宿命的传说。
好似命运轮回早已写定一切。
百年之后的故事里，夜明珠会绽放在红珊瑚之中，公主会沉沦在丑恶的温暖里。
蔺寒时的目光，逐渐被这丑陋的红血蛊惑。
他似乎出现了幻觉，仿佛能透过手腕上的腺体，感知到这枚粉色晶核的心跳。
巫萤晚被它吞噬了。
她的心跳，就藏在这枚晶核里面。
——所以呢，他或许能感知到她的心跳！
意识到这令人亢奋的一点，蔺寒时突然像个丧失理智的疯子一样，用指腹沾着自己的血，沿着手腕，不断扫到自己的破碎的腺体上。
他要让她的心跳，染上这蛮横无耻的血液。
要让这贪婪的血液，玷污她冷艳的圣名。
好似用这种荒谬的办法，他就可以创造自己与她的联结，就可以找到她消失的踪迹。
越星看着蔺寒时这莫名的举动，觉得他有些病态，忍不住皱眉。
可陈玑却盯着蔺寒时暴露出来的手腕上的伤口，眼神里似乎在思忖什么。
他暂时还没意识到，这伤口下，竟是一个假A的腺体。
联系起之前各种细节线索，他心底的推测，似乎更顺理成章了几分。
“不对！”陈玑忽然想到什么，“越星殿下，不对。”
肯定的语气，让他的音量也不由自主拔高一截。
越星：“什么不对？”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陈玑学识渊博，对神秘的外来力量晶核，也有一定研究，“巫小姐，并不是被晶核藏了起来。”
他娓娓道来：“晶核是会寻找主人的，它和驭能者的关系更像是双向选择的主仆契约，一旦选定主人，就不会轻易背叛。更不可能主动做出伤害主人的行为。”
蔺寒时听到这信息量不小的一句话，终于侧过眼来，看向陈玑。
不知何时，他的眼神竟变得有些木滞、僵硬。
黑棕色的瞳眸里透露出一种、只有在机械人身上才会有的钝感。
这眼神，与表面沉稳淡漠、实则心思腹黑的小蔺将军，截然不同。
可在此情此景下，反却愈发显出他的焦灼与无措。
陈玑只是微微一愣，并没有深究下去。
越星还似懂非懂： “所以呢？”
“所以，”陈玑停顿一瞬，努力组织语言，“应该说——是巫小姐利用她的空间晶核，开辟了一个新空间。她或许遇到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不想面对某种局面，所以下意识想逃避、想躲起来。”
“并且，她的晶核感受到了她的……脆弱，替她实现了潜意识的愿望。”
脆弱、逃避。
这些让人无法与巫萤晚联系起来的字眼，犹如某个特定的指令信号，一瞬间让蔺寒时迟钝的眼神，恢复了七八分活气。
可新的危机，正在悄然接近。
空气中属于蔺寒时的浓烈血腥味，又引来了透明色的赤隐蝶。
一只，两只……愈来愈多。
并且，所有赤隐蝶都是直冲蔺寒时而去！
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有着美丽外表的邪恶生物，在鲜美的血液诱/惑下，却没有直接攻击蔺寒时的伤口。
反而是婉转迂回地，围绕着他掌心的粉色晶核飞舞、不停打转。
好似重逢的两位故人彼此打量，在心底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是什么情况？
蔺寒时没有动，静观其变。
他那血迹斑驳右手，仍维持原样。左手则按住右小臂上端，仿佛这样做能给自己提供一点支撑力。
其余两人并不知道。
他左手指尖压住的皮肤之下，一条智能人类身上才会有的机械纤维，正在这具破碎的身体内激烈颤鸣。
机械纤维可以修复机体破损，简单来说，就是可以骨骼重生、肌肉再造。
蔺寒时受了伤，当他的身体机能跌到某个极值时，机械纤维可以帮助他快速复原伤口。
而作为机械人的骨凌刀，亦然。
蔺寒时本就是打算，用自己这条机械纤维去救他。
可他没想到，蛰伏在这局棋盘上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经纬线纵横，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无形中仿佛有一双推手，让事态发展脱轨成这副模样。
巫萤晚的消失，就是对他的自负与贪婪，最大的惩罚。
蔺寒时其实已经后悔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他宁可不杀霍荞，宁可什么也不争。
他只要巫萤晚好好的。
只要她平平安安地，从祭祀场离开。
越星看到蔺寒时微微露出痛苦的表情，还以为他在担心赤隐蝶会像吸干那几个人那样，吸干自己。
他急忙捅了捅陈玑的胳膊。
陈玑飞快将所有线索在脑海中前后串联，掩在镜片下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我想明白了！”他兴奋地喊出自己的猜测，“赤隐蝶，就是时间晶核！”
这个大胆又精妙的推论，让蔺寒时和越星同时眼前一亮。
陈玑看了眼进度条，时间紧迫，他快速解释：“就像契灵系晶核一样，空间晶核和时间晶核，同属于时空系晶核，也是一体两面的双生晶核。时与空，本就是一体的。”
所以，赤隐蝶才会对空间晶核有奇特的感应。
蔺寒时联想起方才的时间静止。
他利用赤隐蝶制造了杀霍荞的时间差，只不过是因为被赤隐蝶咬中后拥有了预知能力，实则并不清楚时间静止的具体契机。
现在，他想通了。
赤隐蝶以时间单元为食，蕴含操控时间的能量。
时间静止的契机，便是他捏死最后一只赤隐蝶的那个瞬间。
——他杀死了时间。所有被赤隐蝶吸食、吞噬的时间，在那一刻全部被释放。
他制造了一个扭曲的时间面，时间之隙由此开启。
让空间内的一切，全部静止。
就像将时针静止，分针继续行走。
等分针回到原点时，一切错位的时间，便都被修复完整。
这个空间，便相安无事。
有了前一次时间静止的经验，蔺寒时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冒险的念头，眼神里聚起几分锐利。
他的左手，靠近正围着空间晶核飞舞的赤隐蝶。
又想故技重施。
眼前时间紧迫。但只要他再杀死赤隐蝶，时间便又会陷入静止。
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寻找巫萤晚了。
陈玑猜到他想做什么，阻止他：“等等！我有别的办法！”
“时间和空间，本就是一体。当周围的空间场因为外力而扭曲、变异，空间才会被吞噬，形成一个隐匿的空间场。时间也一样。”
“我曾经研究过相关资料。假如我们能找到某种力量，让这个空间内的时间单元剧烈异动，就可以打开时间之隙。通过时间之隙，就可以找到被隐匿的空间场了。”
越星听得一愣一愣，“听起来，好像有点危险。”
“是的，”陈玑脸色严肃，“找到时间之隙的办法，眼下只有那一个……”
蔺寒时的视线，落在围绕空间晶核飞舞的赤隐蝶上。
他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那个方法，是……赤隐蝶吗？”
陈玑不吱声，算是默认。
蔺寒时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没有迟疑，他嗓音沉稳：“让赤隐蝶大量吸走我的血液，让我体内的时间单元被快速消耗，在我体内制造一个扭曲的时间面，应该就能打开时间之隙了吧。”
越星想起那几个被吸干了的祭侍，紧张道：“可是你也会……”被吸干的啊。
“我不会。”蔺寒时截断他的话，语气笃定。
陈玑心知他也猜到了，这更印证了他心中的推断没错。
——“因为小蔺将军，也是时间晶核选定的驭能者。”他道出原因。
自赤隐蝶在祭祀场出现，一切脱轨因素的起点，都在蔺寒时身上。
赤隐蝶是潜伏的危机，却也成了他手里杀人的武器。
一切是人为的巧合，也是注定的使命。
没人比他更适合催动时间晶核。
陈玑还想再劝蔺寒时：“催动晶核有先决条件。也就是说，现在时间晶核还没有认可你成为它的主人。这种情况下你强行打开时间之隙，会遭到晶核反噬的。”
被提醒的蔺寒时，瞬间联想到巫萤晚为了催动五感系晶核，甚至赔上了一只眼睛。
这就是所谓的先决条件吧。
“来不及了。”他没时间再废话。
他拿出那柄杀了霍荞的匕首，往自己的腺体上刺去。
他要引赤隐蝶吸食自己的血液，更多的血液。
果然，赤隐蝶闻到骤然间浓郁起来的血腥味，饱食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扇动翅膀的频率开始加快。
可却仍不肯离开他掌中的空间晶核。
蔺寒时扫一眼向头顶的进度条。
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他猛然收紧五指，将空间晶核死死封在掌中，将赤隐蝶与晶核隔开。
赤隐蝶仿佛被激怒，转而开始攻击他。
蔺寒时果敢狠绝，用匕首生生在小臂上割开一道伤口，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内肘，深可见骨。
皮肉翻开，像拉链撕开时一样干脆，甚至能听到刺激耳膜的撕拉声。
顿时鲜血喷涌。
四散的血雾，像炸开一团浓烈的红玫瑰。
他额角青筋暴凸，面色煞白，咬牙强压着手臂上的剧痛。
视线焦灼地盯着那些赤隐蝶。
赤隐蝶被香甜的血腥味刺激，开始疯狂吸食他的血液。
一只只体型飞快膨胀，通体逐渐变得赤色饱满。
越星和陈玑，不忍看下去，蹙着眉侧开视线。
他们并没有发现，蔺寒时那被割开的皮肉之下，赫然暴露出了半条机械纤维。
不像智能人类，将机械纤维安装在心脏之上，一生与之生死相伴。这样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机械纤维的作用，在生死关头甚至可以修复主体的心脏功能，保主体一命。
可一旦被人发现，机械纤维被外力从心脏上强行剥下，那主体也会跟着命悬一线。
蔺寒时性格谨慎，从不会完全信任某种外力，更不会将生死托付给任何外物。
这世上他最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只将机械纤维植入手臂，紧要关头还可以断尾逃生。
蔺寒时本想取出机械纤维，植入骨凌刀心脏来救他。
但现在巫萤晚消失了，救他还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他一定要在进度条耗尽之前，找到巫萤晚。
赤隐蝶越聚越多，不知餍足地吸食着蔺寒时的血液。
很快，有饱食的赤隐蝶变得通体血红，然后像气球过度充气似的，突然爆炸。
一只、两只……
越来越多的赤隐蝶炸开，一朵朵诡邪的血雾，在他病态般逐渐变得狂热的眼神里绽开。
蔺寒时的体力，所剩无几。
可在面临巨大危机时疯狂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从内而外透出一种变/态的亢奋感。
他此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衰退。
他脸上皱纹瞬间变多，皮肤黯淡，就连头发也白了一半。
——时间晶核的反噬开始了，蔺寒时正在飞速衰老。
越星不忍心，大喊着想要阻止他：“哥，你快停下！这样下去可能还没打开时间之隙，你就先老死在这里了！”
可蔺寒时只是眼神微微一变，并没有停止手中的酷刑。
——就像被赤隐蝶咬中后那样，他的脑海中，又开始闪现一些不曾见过的画面。不出意外，那是尚未发生的未来。
可那些画面……
蔺寒时陡然间眉头压紧，神色凝重。
如果未来真的是那样……
蔺寒时分神扫了眼旁边，突然意识到，越星和陈玑到现在还没有抛下他离开。
他不想连累他们两个，“没时间了，你们带着骨凌刀……先走吧……”
话落，听不到任何回应。
蔺寒时耳边，突然失去了所有声音。紧跟着，他的双眼仿佛突然失灵的机器，光线骤然间被屏蔽。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
无声的空气，搅动着他的心跳。
最可怕的是，蔺寒时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四周好似陷在真空里。
他用力呼吸两下，却好似感知不到这具肉/体存活的痕迹，只能感觉到一丝属于他的清晰意识。
蔺寒时冷静下来。
他现在非常肯定，一个扭曲的时间面，已经被他强行制造出来了。
这就是时间之隙。
他的肉/体没法进入，但他的意识力进来了。
时间晶核和空间晶核，冥冥之中存在某种感应。
蔺寒时的意识力进入时间之隙后，凭着本能，就找到了巫萤晚所藏身的空间。
这是一间普通的女孩房间，空间不大，但布置温馨，装修风格充满童心。
看起来倒像是谁家孩子的卧室。
最古怪的是，这装修风格、这家具样式，蔺寒时分外眼熟。
——这显然不属于这个末日帝国时代，反倒更像他曾生活过十八年的现世，公元2035年。
蔺寒时的意识力，毫无阻力便进入了房内。
虽然没有眼睛，但他一眼便看到，巫萤晚正躺在小小的床上酣眠。
见到她睡颜安宁的模样，蔺寒时松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气，焦灼的心绪顿时平和下来。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可这照片上的三个人，不像寻常全家福那样，一家人依偎在一起。
而是父母亲昵地靠着肩，相伴而坐，而小女孩单独站在一旁。要不是相貌略有相似，也许根本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家三口。
蔺寒时仔细辨认两眼，发觉这照片上仅几岁大的小女孩，和巫萤晚莫名有些神似。
——他尚还不知，巫萤晚同样来自三百年前、末日未临的世界。
屋内还有一面书柜。
一格格里没有书籍，反而陈列着一颗颗……小小的纸星星？
五颜六色，每一颗都折得干净整齐，漂漂亮亮。
这个时代，还会有这种东西吗？
“你是谁？”巫萤晚突然醒了。困惑的疑问句里，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懒意。
就在她说话的同一瞬间。
那些可爱的纸星星，好似小动物突然受惊逃窜，一眨眼便消失了。
蔺寒时第一反应是有些小小的恼意：怎么又装不认识我？
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居然……能看到自己的意识力？
“你看得见我？”他用不存在的声腔发出震动。
巫萤晚无意识摸了下头发，这是代表她有点无语的小动作。蔺寒时还记得。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你不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第39章 断臂 利用时间晶核，修正一切错误。……
这个潜藏在时间裂缝中的空间, 仿佛摆脱了时间的控制。
任何心绪的变化，在这里都像被一键删除，快到让蔺寒时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尽管巫萤晚这话有些气人, 但他似乎没有感觉不悦。
他现在只是一缕没有存在形式的意识力，可她居然能看到自己的本体, 还是衰老丑陋的本体。
这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自怯与羞愧。
她看起来天真纯稚，老旧的自己，就像在与孩童时期的巫萤晚在对话。
“这是……小时候的你吗？”他用意识传达自己的语言。
可巫萤晚却能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床头那张全家福照片。
这个微小的反差，让蔺寒时有种被她看穿似的微妙感觉，他忍不住有些心虚。
“是啊, ”她拿起相片，用自豪的语气介绍, “这是我的爸爸，他很厉害的, 可以让很多人听他的话。这个是我的妈妈, 她很漂亮，也很厉害, 她什么都会。”
“是吗。”蔺寒时平淡地应和。
他只看出来，她的父母好似并不爱她。
“我还有另一个妈妈, 和这个妈妈长得一样漂亮。”巫萤晚细细念叨着，没有章法地描述着她幼年时的琐事。
像个父母不在家、被闷坏了的小孩, 趁着午后溜到外面，和一个正在无聊晒太阳的大人, 分享自己昨晚刚看的动画片。
蔺寒时在她这里，总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这个反常的认知，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
他就仔细听着她琐碎的语言, 时不时回应几个字，偶尔反问一句。
没什么看法和表达，连安慰性的字眼也没有。
可如果他此刻有眼睛，那他的眼神会落在她可爱的发顶、小巧的耳朵，还有不停摆弄全家福相片的手指上。
温柔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一切。
“那你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蔺寒时顺着她的话茬，随口问道。
巫萤晚神色没有变化，“都死了。”
蔺寒时一怔，“抱歉。”
他想追问，他们是怎么死的，可一张嘴便成了一句抱歉。
巫萤晚仿佛真的能看穿他的心思。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说：“妈妈是我杀死的。爸爸也想让我死掉……”
那些在时间之隙中被抹杀的心绪，在这一刻仿佛被打开了开关，呼啸着重新涌入蔺寒时的心脏。
他有种被击中般的震撼感，嗫嚅道：“为……”为什么。
巫萤晚却双眼一亮，有些兴奋，“我给你看看我的记忆吧。”
她的记忆？
蔺寒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便见到那一面书柜霎时间被一层蓝色光芒笼住。
那些消失的纸星星，突然又显现出来。
并在蓝色光芒的拥簇下，漂浮到半空中。
好似五颜六色的星子，散落在蓝色的天帷之下。
每一颗，都代表巫萤晚的一段记忆。
蔺寒时用意识力抬头看去，认真地感受着她的记忆。
他并不存在的双眸，从震惊变得温柔，逐渐又变得湿润。
三百多年前，被视作人类基因进化试验品的巫萤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诞生的ABO基因人类。
她从小被养在实验室内。
作为科研天才的母亲，孕育了她的生命，却也是基因实验的主导人。
幼小却拥有恐怖力量的她，学着妈妈往日对待不听话的自己那样，用一支药剂枪来让她恢复安静。没想到却无意中杀死了妈妈。
悲痛、愤怒到失去理智的父亲，对这如同怪物一般、毫无人伦常性的女儿，举起了高能枪……
千钧一发之际，实验室内被囚禁的一只怪物，愤然挣脱锁链，冲过去抱住了小小的巫萤晚。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了这一枪。
真是荒唐。
蛮暴入侵人类世界的怪物，却拯救了人类的救世主。
可荒诞的记忆，并没有到此结束。
命悬一线的怪物，拼着最后一口气，带巫萤晚逃离了实验室。
有很多人在追捕他们。
从白天到黑夜。
在月光下奋力奔跑的怪物，面容丑陋、皮肤粗糙，背脊上还长着怪异的鳞片。
鳞片下，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枪伤。
小巫萤晚被它背在背上，感受着那些硬质鳞片摩擦肌肤的微微刺痛，还有飞快奔逃时耳边辛辣的风声。
她没有被妈妈背过。
也不知道妈妈的背脊，是不是也像这样有点刺人？
将小巫萤晚送到一个安全而隐蔽的地方后，身负重伤的怪物，给受惊的小巫萤晚唱起了最后一支歌谣。
这是他们在实验室孤苦作伴时，唯一拥有的自由。
被推上神坛的可怜人类，和被人类捕获的地外生物。
本不该有所联结的两个生命，却荒谬地被囚禁在同一个实验室内。
如今挣脱囚笼的她们，唱的仍是枷锁里的那支歌谣。
可渴望的东西，却不再是自由。
怪物温柔的歌声，仿佛能吹散浅浅的云层。
月亮露出来了。
月光和洁白的茉莉花一样，开到最盛。
他们躺在小腿高的青草地里，彼此依偎，沐浴着这世界里对他们而言唯一的恩赐，月光。
可渐渐地，怪物的嗓音温柔却破碎。
生命的气息，也在她断断续续的音调里变得支零破碎。
死亡是沉重的。
可在被剥夺人类天性的巫萤晚面前，也许只有强烈的爱，才是真正沉重的。
母亲的死亡，并没有触动她。
反而是眼前怪物即将消逝的生命，却似乎让她找回了一点作为人类的悲伤与悲悯。
心潮涌动间，巫萤晚生出想要怪物活下去的念头。
小小的她，一切都凭借动物本能行事。
完全不懂算计人心。
当奄奄一息的怪物，颤抖着掏出两枚契灵系晶核，告诉她：
只要她愿意与自己结成命契，就可以共享彼此的生命与力量。巫萤晚不死，它也便会永远不死。反之亦然。
甚至他们还可以共享彼此的力量，它也可以拥有巫萤晚的超S级精神力。
不太善良但很天真的小巫萤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与怪物一同握住两枚晶核，用彼此的血液唤醒晶核内的能量。
代表命契的绿晶核，在夜幕与月光的注视下，散发出犹如极光般的璀璨绿光。
自此——
原生人类的救世主，与凶残而狡诈的怪物异种，结下了同生共死、共享力量的命契。
人类文明的卫道士，和血腥贪婪的入侵者，成了休戚与共、同气连枝的命运共同体。
他们可以彼此感应对方的存在，可以共享力量与异能，甚至会随着对方的强大而强大，彼此是对方强化力量最好的养料。
却也是杀死对方最好的武器。
结契后完全恢复过来的怪物，还拥有了一副美丽皮囊。
她幻化成了人类女性的模样。
冰肌冷肤，美艳姝丽，看起来是一位不容靠近的冷艳美人。
她以母亲的身份，陪伴小巫萤晚生活了两年，给予她温柔、关怀与爱。
除了每月会消失几天，这个怪物比她的亲生妈妈更称职，完全弥补了母亲形象在巫萤晚心底缺失的部分。
可是某天，美丽的女人突然消失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来。
与此同时，一场巨大的人类浩劫，拉开了帷幕——
浩瀚的天际破开一个黢黑的时空洞，不计其数的怪物来到人类的世界，开始了对原生人类的征伐。
末日降临了。
而那个与小巫萤晚共享了生命与力量的怪物女人，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巫萤晚从政的父亲，在怪物降临的第一时间，便组织了一支全是精兵悍将的军队。
可原生人类的力量，在天性凶悍的怪物异种面前，微不足道。
战士、医护、平民……
越来越多的人因怪物而死去。
小巫萤晚又回到了当初逃离的实验室。
她的父亲，在与怪物的战斗中失去了一只手臂。
恰好是当初对她举起高能枪的那一只。
这次，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回来就好。”他红着眼，哽咽着说。
这是这个严肃正经的男人，对他的小女儿，唯一一次露出这样脆弱却温柔的神情。
任何人类，都会渴望爱与感情，都会心有柔软。
连他也不例外。
可从他们夫妻决定孕育巫萤晚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这孩子无法成为合格的人类。
作为ABO基因试验品的巫萤晚，毫无疑问是成功的。
父亲靠着从她身上提取的基因，在人类生死存亡之际力挽狂澜，拯救了全人类。
存活下来的大部分原生人类，慢慢都进化成了ABO基因人类。
他们和她的父亲一样，成了这块末日大陆的守护者。
往后三百年间ABO基因人类的繁衍，也都与巫萤晚有关。
这也是帝国子民对她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的原因。
她是当之无愧的帝国神明，是一手创造末日后世界的救世主。
可这个世界的千疮百孔，却也源自于巫萤晚。
假如当初她没能与怪物结成命契，也许末日便不会到来了。
“所以……你一直在寻找的，其实是绿晶核。对吗。”“看”完那些藏在纸星星中的记忆，蔺寒时并不存在的声腔振动着，搅弄出一阵格外低沉的声音。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音量低到几乎听不到。
“对啊，”巫萤晚有些遗憾道，“只要我用绿晶核结下新的命契，就会自动解开上一个命契。”
可他将两枚晶核都捏碎了。
没了绿晶核，她只能与怪物无限期绑定在一起。同生共死。
蔺寒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未说出口的话，他心里比她还清楚。
还有那个怪物幻化的女人。
蔺寒时认得那张美丽的面孔——就是那个单枪匹马炸毁基地四号仓的女人。
“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巫萤晚突然问道。
蔺寒时一怔，担心会激怒她，他竭力组织语言想迂回作答。
可却听到她出乎意料地说：“那就走吧。”
“什么？”
“我从没想过，要一直沉睡在这里啊。”巫萤晚无谓地耸耸肩，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愤慨。
“只不过……除你之外，没人来过这里。也没人唤醒过我。”
蔺寒时不敢相信会如此顺利。
可巫萤晚已经从沉睡的床上离开，一步步向他走来。
“所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进入我的空间？”她仍在纠结这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他故意回避这个问题，“这不重要。”
伴随着巫萤晚前进的步伐，她身后的墙壁、大床、衣橱柜甚至是地面，都如同崩溃的代码般，飞速消失了。
蔺寒时的意识力，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
“小心！”也许是潜意识里恐惧她也会一并消失，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的手腕。
明明只是一丝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意识力，蔺寒时此刻却突然拥有了实体，居然真的能抓住她的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她安然护在怀里。
“怎么变年轻了？”巫萤晚扬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原来就是长这样子吗？”
她不停追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蔺寒时顿时松开她，“我先带你出去。”
随着他的本体的出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喻示着这个空间即将进入崩坍倒计时。
他们该离开了。
巫萤晚好似还不死心，“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她对第一个进入这里的蔺寒时，表现得很有兴趣。
“会的。我们会再见的。”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她的提问。
巫萤晚抿了下嘴，“是下次我沉睡的时候吗？”
“不是。”蔺寒时突然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突然噤了声。
周遭光速变幻，时间与空间不断被压缩、又被膨胀。
沧海桑田，在此刻也显得毫不起眼。
蔺寒时望着她鲜活的眼神，在心底默默对她承诺：我不会再让你沉睡一次。
……
蔺寒时从时间之隙中，回到了现实世界。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巫萤晚。
她醒来，果不其然，完全不记得在隐匿空间内的记忆。
当看到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蔺寒时，她先是怔愣许久，然后才找回声音般惊诧道：“你怎么……”
“你们可算回来了！”越星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茬。
他和陈玑并没有听蔺寒时的话先离开，而是留下来，等他们回来。
此刻距离进度条结束，仅剩最后两分钟了。
过了这两分钟，祭祀场内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陈玑叹口气，“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两分钟，根本不够他们几个人跑出祭祀场。
“别担心，”巫萤晚站出来，“我可以带大家离开。”
越星眼前一亮，“对啊，巫小姐的空间晶核，可以带我们瞬移到任何地方。”
陈玑迟疑着道：“不行。一来我们人太多了，驭能者会消耗极大的能量。二来，巫小姐也受伤了，再强行启动空间晶核，可能会被反噬……”
“我来。”说话的，是蔺寒时。
诚如陈玑说的那样，他蔺寒时，就是时间晶核最佳的驭能者。
陈玑阻止他：“不能那样做！你已经被时间晶核反噬了，才会飞快衰老，说明它并没有认可你成为它的主人！你不能再冒险催动时间晶核了！”
巫萤晚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蔺寒时为什么会变成一副老者模样。
霎那间，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好像是在……一间装修老旧的房中，有一面书柜都是过时的纸星星。
蔺寒时完全不在乎陈玑的好心劝阻。
他摊开血肉斑驳的那条手臂，露出破碎的腺体，与那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机械纤维。
时间晶核还没有认可他成为它的主人？
蔺寒时眼神狠绝，语气却是淡淡的：“马上就是了。”
这一次，他直接砍掉了自己的小臂。
从机械纤维露出的地方，一刀砍断，毫不犹豫。
这血腥又邪典的一幕，让在场几人都瞠目结舌，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蔺寒时你是不是疯了？！”巫萤晚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她不知道，当他看到她为了找到五感系晶核而自毁一只眼睛时，他的心情也和此刻的她一样，震撼、愤怒，还有……悲痛。
正在承受断臂剧痛的蔺寒时，脸色煞白，根本没有力气回应她。也不想回应她。
赤隐蝶蜂拥而上，在他的断肢处疯狂吸食甜美的血液。
这美丽而邪恶的小东西，此刻还没有发觉——
那藏在断肢处的机械纤维，正在飞快长出新的骨与肉，并且正以一种无法挣脱的速度，将它们也长进蔺寒时的体内。
当赤隐蝶在吃掉蔺寒时血液的同时，他也利用机械纤维，“吃”掉了赤隐蝶。
也就是，时间晶核。
——这就是蔺寒时在打开时间之隙、飞速变老时，预见到的未来画面。
现在，他就是时间晶核的主人。
“十、九、八……”
还剩最后十秒，祭祀场上空回响起令人血液倒流的倒计时声。
蔺寒时终于复制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完整的新手。
他试着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时间晶核的力量，充沛而磅礴。
蔺寒时集中心力，竭力催动时间晶核最恐怖的力量。
“四、三……”
猛然间，他体内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能量。祭祀场内的一切人与物，乃至无形的空气，都被这股能量波及而再度陷入静止。
蔺寒时最后望一眼巫萤晚，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神惶恐。
静止状态中的她，瞳孔里没有生动的光，只拓印着他苍老而决绝的面容。
蔺寒时却觉得，这样也很好。
在时间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的眼中，留下了他存在的痕迹。
时间再次被撕裂——
“滴、滴、滴……”
祭祀场上空的倒计时声音，突然变成了警报声。
随着“咻”的一声，遍布整个祭祀场的智能监控网络，彻底瘫痪了。
而远处某个点的上空，巫萤晚的精神力正在爆炸，将这银灰色的祭祀场映衬得黯淡无光。
散落在祭祀场内的十一人，纷纷朝着那片蓝色光芒而奔去。
也包括，早已预知到后来一切变故的蔺寒时。
——他将时间倒流，回到了晶核炼化之前。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宁可不杀霍荞，宁可什么也不争。】
没想到老天爷也会偏爱他。
让他可以利用时间晶核，修正一切错误。
第40章 情人之吻（上） 这是彻底由他主导的拥……
从祭祀场出来, 所有人都平安无恙。
除了蔺寒时。
巫萤晚是在骨凌刀的保护下离开祭祀场的。蔺寒时独自走在他们前面，身形有些僵硬，和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偷偷望觑着他的背影, 心中滋味有些怪异。
蔺寒时全程没有说话，甚至在面对皇帝的亲自迎接时, 他也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便默然退到一旁的人群中，悄声离开。
在众人的热切瞩目中，巫萤晚眼角余光窥到了他离开的身影。
皇帝正关切地询问她祭祀场内的情况，她怔愣间，没有接上话来。
正谦敬地半低着头的骨凌刀, 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
“什么？”她松神一笑，眼神又回到自己的主场。
……
“什么！”授勋仪式的后台, 巫萤晚面对越星殿下的狮子大开口，几乎都要压不住音量。
她忿忿不平道：“殿下, 只是请您帮忙送个药, 怎么又要这么贵？！”
骨凌刀让她去给蔺寒时送药。
毕竟他是为她受的伤。
时间倒流后，所有人都回到晶核炼化之前。
这次, 蔺寒时在巫萤晚和骨凌刀换血前，便赶到了她身边。
他代替骨凌刀, 被她换走了全身一半血液。
好在蔺寒时身上的机械纤维，在生死关头保住了他的命。在短时间内迅速修复了他的身体机能。
凭借之前的记忆, 他比霍荞先一步认出了契灵系晶核，避开了巫萤晚自毁一目的结局。
他放弃了杀霍荞, 也没有参与晶核争夺的混战。
甚至他还暗暗操控赤隐蝶，打破了对峙僵局，救了其余几个祭侍的命。
霍家毕竟权势滔天, 元帅更是阴险狡诈，有仇必报。
他不想巫萤晚过早与霍家撕破脸，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时间倒流后，蔺寒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让巫萤晚再沉睡一次。
即便她如今什么也不知道。
他唯一的阴谋论，大概就是——拿走了那两枚对自己没什么用、却对巫萤晚至关重要的契灵系晶核。
无论如何，巫萤晚也要拿回这两枚晶核。
她思索再三，找到了越星。
越星一脸懒得跟你胡闹的表情，漫不经心道：“巫小姐，你可要说清楚，你是让我以我、的、名、义去送药。本殿下的名头，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举手之劳，他也不是不愿意帮这个忙。
只不过他觉得，巫萤晚自己去送，蔺寒时的伤，不用药都能先痊愈一半。
见巫萤晚还面露犹豫，越星打了个哈欠，催促她：“哎呀你快去吧，授勋仪式都开始了，一会儿就该轮到你们啦。”
现在已经很晚了。
因为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迫使巫萤晚提前进入祭祀场、将晶核炼化出来了，这让晚宴的时间一推再推。
可全城对这场授勋仪式的热情，只增不减。
除了有帝国猛A榜前十名的吸引，更令人期待的是可以一睹帝国女神的风采。
如此正式且隆重的场面，她当然不能迟到。
巫萤晚咬咬牙，自己去就自己去。
本以为会有些尴尬，或者其他微妙的气氛。
谁知蔺寒时见到她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接过巫萤晚递来的药，嗓音平淡：“谢谢。”
反倒是巫萤晚愣了下，“？”
就这样？
蔺寒时见她还没走，他正在缠绷带的动作一顿，侧过脸来盯着她。
好似是在诧异她为什么还没走。
“巫小姐有心了。”他补充一句，说话间无意识轻轻挑了下眉，便把脸转了回去。
这组合在巫萤晚脑中，自动转化成了一道逐客令。
明明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极短，体面到没有任何破绽。
巫萤晚却本能地觉察到了、一种独属于蔺寒时的攻击性。
尤其是他那个微微挑眉的微动作！
她自认很了解蔺寒时，以至于他每一个细枝末节的肢体语言，在她这里都能找到对应的情景表达。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挑眉，难免会带有一丝挑衅意味。
但蔺寒时极少会如此直白地暴露野心。
这个表情，更多时候是他用提高防备底线的方式，来确保自我利益不被侵犯的下意识表现。
防备？
巫萤晚不知道他对自己在防备些什么。
一个本该不择手段、阴暗狠厉的野心家，突然放弃原定目标，不计后果地护住了她。
甚至还在事后表现得一派淡然，丝毫没有邀功讨好的意思。态度冷淡得就好像连受伤这样的后果，也在他的筹谋之内。
他赤裸裸坦荡荡做到这一步，把一块烙铁煎熬得热气绯红，然后又在本该进一步淬炼时，突然表现出一副对她提防和充满戒心的模样。
什么意思嘛。
巫萤晚有些心烦气躁。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里还流着一半属于他的血液的缘故。
此刻的巫萤晚，对他的眼神、他的神态、甚至他心跳呼吸的节奏，都格外敏感。
她很难否认，自己正被蔺寒时牵扯着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但客观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抱持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
所以巫萤晚干脆反客为主：“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在本该卸防、融化与温情的情景下，这样的对话，似乎显得太过傲慢。
毕竟他刚在祭祀场救了她，甚至为此而负伤。
蔺寒时正在包扎小臂上的伤口，低头咬着束好的绷带一头，再用匕首割断。
他只含糊发出一个音节：“嗯？”
巫萤晚瞥一眼他小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心底暗嗤。
他明明有机械纤维，普通伤口没两天就能恢复如初了，现在装什么柔弱小白兔呢？
但为了维持自己的失忆人设，她必须要装作不知道机械纤维的事。
没多少耐心的巫萤晚，干脆单刀直入：“比如说一说，怎样才肯把那两枚契灵系晶核给我？”
蔺寒时垂着脖颈，保持沉默。
冷峻的侧脸线条，在背光的阴影里多了几分钝感。
他那没有焦点的视线，恰好落在那圈碍眼的白色纱布上。
她不知道。
在这里，断肢后新长出来的半截手骨，还在隐隐作痛。肘臂的皮肤表面，还残留着血肉重新织合的浅色伤痕。
这些痕迹，没那么快消去。
他包扎伤口，更多是为了掩人耳目。
巫萤晚早猜到蔺寒时不会轻易答应，此时见他沉默，她莫名有种预判到位的安心感。
“可以给你。”蔺寒时突然说。
“啊？”巫萤晚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蔺寒时将两枚晶核摊在掌心、递到她眼前，她才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你是认真的？”
蔺寒时如此善解人意。
这太反常了。
蔺寒时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此刻他的眼神，纯粹得就像一条被人类彻底驯化的大型犬，温驯、忠诚、毫无保留。
巫萤晚心底那股烦躁感，又猛地从尾椎骨蹿上来。
他到底中什么邪了？
“绿晶核可以缔结命契，共享生命与力量。红晶核可以与爱侣结成情契，绑定彼此。但催动红晶核需要双方的血液融合，和一个吻。”蔺寒时徐徐道出这些罕为人知的秘闻。
巫萤晚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蔺寒时轻哂一笑，故作轻松：“刚知道。但答应了会把晶核给你，我就不会食言。”
一向诡计多端的利己主义者，突然有了一副善良心肠，巫萤晚的狐疑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她不解道：“蔺寒时，你是不是中毒了？”
可她分明记得，赤隐蝶没咬他啊。
蔺寒时先是明显眼神一怔，后知后觉才明白她的意思。
“没中毒。”他瞬时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巫萤晚将信将疑，“你今晚太奇怪了。”
“……是吗？”他的音调却是上扬的，带着一股掌控全局般的压迫感。
他们就像最出色的导演和演员，一方给了信号，另一方便立马给予最得心应手的回应。
——霎那间，蔺寒时方才的真诚狗狗眼，无缝切换成了上位者身上才有的、充满掠夺性的眼神。
好似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蔺寒时极其配合地表现出、她所认定的他狡诈恶毒的一面：
“我反悔了，你只能拿走一枚晶核。但你可以自己选。”
听到这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反派发言，巫萤晚略有烦躁的心，却莫名安静下来。
这熟悉的渣味，才是最令她安心的。
诡计多端和卖弄可怜，才应该是蔺寒时的真面目。
重新换了他的血液之后，巫萤晚总忍不住心绪动摇，差点就要良心发现、开始怜爱他了。
“我来教你怎么选。”
“我建议你选这个，”他随手一指，低笑着说，“至于是红还是绿……不对，我要是说了，你不就都知道了？”
他如同蛊惑般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强烈的、不怀好意的玩味。
巫萤晚鄙夷地轻撇了下嘴角。
他果然很清楚她的软肋——两枚晶核在不在自己手上，尚且不是最重要的。除了晶核本身，她更要有分辨哪颗红哪颗绿的能力。
“那怎么办？”巫萤晚用可怜的、求饶般的口吻说道，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惊慌失措。
甚至向着他更近一步，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只有半个身位那么多。
空间被压缩而带来的亲密感，让蔺寒时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极轻微地咽了下喉。
巫萤晚将他颤动的喉结看在眼里。
这画面，就像手指停在琴键上、还未往下压的那个片刻，充斥着一股欲言又止的张力。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明知故问。
说话间，巫萤晚将柔软的手搭在他体温略低的掌心，轻轻往下压。
掌心之下，是那两枚晶核。
蔺寒时瞥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忽然轻笑出声。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应和她，声线里藏着一丝戏谑：“是。紧张是因为你。”
似乎早就猜到她的目标是两枚晶核，他的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期待，更多是淡然与笃定。
他几乎用一种类似审视的目光，在感知她的不怀好意。
巫萤晚楚楚可怜：“可我明明在向你求饶啊。”
“是吗？”蔺寒时倏然止住笑意。
他两指捏起她纤细的下巴，抬高，然后用那种支配者才会露出的蔑视眼神，调/情般扫弄着她的注意力。
他说：“但是，我根本打不过巫小姐您啊。”
这句话落在巫萤晚耳里，本该是受用的。
如果此刻她不是被蔺寒时狭弄在两指之下的话。
“你这自知之明，反倒显得我胜之不武了。”巫萤晚可不愿意受制于他。
她微微用力，挣开他略带深意的钳制。可那只与他交叠握住两枚晶核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反而是五指收拢，严丝密合扣进他的指缝。
十指紧扣。
巫萤晚毫不羞怯，也无扭捏，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两枚晶核和他宽阔且野蛮的手掌，一同纳入自己的掌握。
蔺寒时毫不意外地，眼底漏出了一丝意外之色。
“相比来说，我更希望你是出于可怜我、同情我，抑或是……”
她垂眸，将视线移到彼此交握的双手上，再徐徐移回他已然暴露破绽的脸上，口里温柔地拆穿他：“抑或是……渴慕我、臣服于我，才将这两枚晶核送给我。”
蔺寒时盯着她明亮如星子般的双眼，那里盛放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
她纤浓卷翘的眼睫上下翕合，一下一下，仿佛全部刮扫在他的心脏上。
头顶的水晶灯，光线璀璨而靡丽。
可在情人眼里。
她的眼睛，才是浩渺辉煌的宇宙，浪漫而危险的神迹。
她说错了。
他最高明的自知之明，是清楚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我玩够了。”蔺寒时适时认输，从她掌中将手抽回来。
他侧过脸，语气漫不经心般，将自己最大的筹码交给她：“本来就打算都给你的。左边是红的，右边是绿的。”
巫萤晚轻轻皱眉，很快反应过来，“可你是怎么知道，如何分辨颜色的？”
蔺寒时并不打算将自己已经得到时间晶核的事告诉她，他含糊其辞：“你如果不信，可以找霍荞帮你分辨。”
霍荞还是得到了五感系晶核。
诚如陈玑说的那样，晶核是会认主的。霍荞就是它认定的驭能者。
不过今晚在祭祀场内，霍荞与巫萤晚为了抢夺晶核而大打出手，短时间内，两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的交集了。
巫萤晚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也没想去求霍荞帮忙。
她从怀里取出自己原有的那枚红色晶核。
这是她以一颗血族特制药，以及自己与蔺寒时的往事秘密为交换条件，才从蔺寒时的父亲那里交换来的。
要催动情契红晶核，必须由契约者双方同持两枚红晶核，再融合两人的血液，以及一个情人之吻，才能起效。
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其中最为关键的红晶核。
巫萤晚低头对比着两枚红晶核，内心窃喜，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蔺寒时一想到她这么高兴，就是因为可以和骨凌刀结成爱侣，他心底的妒意顷刻间又清晰起来。
在巫萤晚看不见的视角。
他一手抚着尚算平坦的肚子，恶作剧般提出请求：“作为回礼，巫小姐可以抱我一次吗？”
巫萤晚不假思索拒绝：“不可以。”
啧，真变态。
怎么重逢见面后老想让她抱？
听到早已预料到的回答，本就没什么期待的蔺寒时，还是无法抵挡心底无限蔓延的失落。
她不知道。
他只是想，让她抱抱他们的孩子。
“嘭——”突然，外面传来了烟花在星空下爆开的声响。
这是授勋仪式即将开始的预告。
蔺寒时望过去。
外面月色沉寂，静美得像一副已经上了光油的油画。
这两人独处的世界，尤为静谧。
流光溢彩的夜晚，和绚烂夺目的烟火，都被隔绝在一面禁忌的玻璃落地窗之外。
连那些烟火声、自由的欢笑声，都变得遥远与缥缈。
而巫萤晚，就站在明亮沉静的玻璃落地窗前。
就近在他的眼前。
这个念头一形成，周围那些因她的拒绝而冷却下来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又鼓噪起来。
蔺寒时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让自己的身影，裹住她的背影。
——这是一个，全然由他占据主导权的拥抱。
此时，一串烟火升起，在距离他们最近的星空绽开。
烟火映在他们的脸上、眼底，是如同霓虹般虚幻的美丽。
璀璨烟火，是抓不到的。
可正因如此，才会让不甘心的人，徒劳无功地追逐。
蔺寒时不自觉，往前追了一步。
光线明明灭灭时，是看不清彼此视线的。
而当烟火消散的那一刻，世界由虚幻切换成真实，他和巫萤晚的视线，恰好在玻璃窗的反射中交汇。
水晶灯绚丽而冷艳，叫人克制。
可蔺寒时的理智，却被玻璃镜面中她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燃烧殆尽。
停留。
原来当世界熄灭，她的眼神，也会落在他身上。
虚缈与真实，欲望和清醒，在这一秒交织在一起。
蔺寒时感觉到，体内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推搡着自己。就如同重力下坠时那样。
在高速下落中，绝望的心脏仿佛要挣破喉咙而出。可一切又在循规蹈矩地行进着，按部就班地，去往地狱。
去往，地狱。
没有犹豫，蔺寒时再往前一步，从背后，用力将她箍在怀里。
几乎是同时，巫萤晚在他臂下挣扎，“蔺寒——”
“我劝巫小姐最好别动。”蔺寒时在她耳边低语，犹如情人间的轻喃，“别忘了，你现在身体里，流着一半我的血。”
这句话，果然让巫萤晚停住了动作。
要催动情契红晶核，必须由契约者双方同持两枚红晶核，再融合两人在机体极限下爆发出的血液。
——而她和蔺寒时之间，只差一个情人之吻了。
蔺寒时的双臂卸了几分力，只是从背后轻轻拥揽着她。
巫萤晚也没有再抗拒。
蔺寒时并不满足于这个依偎的姿势。
他将她转过身来，正面相拥。他将下巴搭在她纤细的肩侧，贴着她的后颈和发丝，细嗅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见巫萤晚没抱住他的腰，他暗示性扯了下她的手。
她还是无动于衷。
蔺寒时闷声一笑，用鼻尖轻轻蹭了下她柔软的发丝。
他也没强求下去，索性自己展臂一捞，轻盈而珍重地，将她扣在怀里。
这是一个，彻底由他主导的拥抱。
相拥的时间并不久。
大概只有半分钟。
外面响起恭敬的敲门声。
蔺家的亲卫在门外提醒，说授勋仪式即将开始，请小蔺将军准时出席。
巫萤晚也要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可以了。”她拍拍蔺寒时的背，示意他松开自己。
蔺寒时听话放开她。
他盯着巫萤晚迅速整理裙子和头发的动作，心头突然窜起一种类似背德般的刺激感，酥酥麻麻戳弄着他的神经末梢。
这种奇特的、近乎有些癫狂的感觉。
就好似傍晚温吞无力的潮水，不安分地翻搅着沙滩、细石、游鱼，和站在岸边的他。
蔺寒时清醒地感知到，自己正在对那种被海浪吞吐的滋味，逐渐上瘾。
巫萤晚得到了两枚晶核，背身要走。
蔺寒时叫住她：“巫小姐……”
“你想清洗掉身体里属于我的血液，我想，大约需要三天时间。”
他微微眯起眼。
从背后，凝视着她纤细、美艳的蝴蝶骨。
暧昧的水晶灯光下，她雪白矜冷的肌肤上，泛着细腻的冷光，犹如一株纯白美好的山茶花。
而在那副圣洁的蝴蝶骨上，恍惚还残留着他曾留下的一枚枚牙印。
蔺寒时用力吞了下喉。
然后慢条斯理地，给巫萤晚下了一道诅咒：“但刚刚，我随时都能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