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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咬 凌刀哥哥,你能不能……咬我?……

    就在这时, 蔺寒时通讯器响起。

    兰德那边传来消息,说被追踪的那枚小红点,突然出现在了城外, 便消失了。

    城外?

    而巫萤晚本人,此刻就立在他眼前。

    所以说, 她根本不是今晚来偷袭的“朝微”?

    之前的推测,方向都错了?

    蔺寒时视线朝上,久久凝视着巫萤晚的脸,眼神复杂。

    原本逐渐明朗起来的局面,好似又被新的迷雾笼住。

    “现在没事了,”他镇定下来, “你继续休息吧。”

    话落,他眼神瞥向骨凌刀, 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似笑非笑道:“衣服上有点淡淡的酒味, 你从哪里回来?”

    骨凌刀睨他一眼, 面无表情,“不用试探我。我没必要跟你交代。”

    “你们, 究竟在密谋什么?”蔺寒时才不信,今晚他们只是在家睡觉。

    骨凌刀发现他话里的漏洞, 冷笑,“你也知道, 自己是外人?”

    这话刺中了蔺寒时。

    他瞬间脸色阴沉,转身走了。

    巫萤晚从楼上下来, “你们悄悄在说什么?”

    骨凌刀不会说谎,一五一十复述。

    她听完,沉默一瞬, 无所谓道:“他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对我怎样的。随他去吧。”

    骨凌刀顿了顿,才说:“我怕他,会拖累你。”

    “我这不是没事嘛,”她脸色轻松,拍拍他的肩,“凌刀哥哥,幸好有你。刚刚要不是你提醒我,说不定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巫萤晚办完正事回来,半路便碰上了骨凌刀。

    他担心她会有意外,便提前赶来接应。

    他是高级机械体。

    肉眼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追踪粒子,对他来说,却很容易感应到。

    尤其是,这些追踪粒子曾经也在他身上出现过。

    “无论如何,你自己,要小心。”他反复叮嘱巫萤晚。

    骨凌刀从不会阻止她冒险。他只会支持她的任何决定,无条件在她身后保护她。

    但在亚母林城这几天,他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机械心智是不会在意秩序感的。

    但他现在却越来越像人类了。会因为事件超越程序逻辑认知,而让自己陷入失控。

    这不是机械人应该有的表现。

    忽然,巫萤晚像是猛地回忆起什么,用力抓住骨凌刀的一条胳膊。

    等他微讶的目光移过来时,她已经踮起脚,撑着他的手臂,骤然凑到了他的耳畔。

    她以一种亲密到发丝可以蹭到他侧脸的距离,低声在他耳边说:“凌刀哥哥,你能不能……咬我?就肩膀、脖子这里……”

    ——肩上还留着蔺寒时的牙印,她想让骨凌刀再添一点痕迹,混淆原来的牙印。

    话落,巫萤晚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愣在那里。

    等着他的回答。

    骨凌刀拧着眉看她,像是纠结了很久,才道:“那……要出血吗?”

    “?”她反应过来,急道:“不是那种……”

    完了。

    这么不开窍,将来怎么和他生宝宝?!

    这样一想,她更后悔让蔺寒时把红晶核抢了。

    要是结成情契的是她和骨凌刀,她就没这些可心烦的了。

    算了。

    巫萤晚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骨凌刀是铁板一块。

    他对什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的样子。

    “要像这样……”她认命地演示给他看。

    她一手掌心压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则恨恨解开他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他的锁骨。

    然后快速低头,在那里重重吮了一口。

    因为心中羞愤,她演示得格外专注。

    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骨凌刀胸膛前。

    骨凌刀只需稍稍低眉,就能看到她如同被惹恼的小猫,伏在自己胸前,用控制好的力道,在他身上胡乱作恶。

    面对如此鲜活的可爱的人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耳郭微微发烫,呼吸也变得不太规律。

    体内好似有某个沉睡的指令,突然间被唤醒。

    骨凌刀原本放松垂在两侧的胳膊,突然变得一会儿紧绷、一会儿绵软。

    胸腔内的主控制器,仿佛失去了对这具躯体的控制力。

    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很想收紧双臂。

    ——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幸好,演示及时结束了。

    巫萤晚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故意瞪他。嘴里却柔柔地、可怜地说:“我教得好吗?”

    骨凌刀点头,“嗯。”

    机械心智总是客观且高效,他完全没有犹豫和回避,也不需要任何迂回的羞赧,来表达自己的认可。

    “我会了,”他语气一丝不苟,“可以咬你了吗?”

    巫萤晚盯着他的眼睛,不太信任地注视几秒。

    才收回手,慢慢解开自己的纽扣。

    谁知,刚出师的骨凌刀,竟然直接抓住她解纽扣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反向一扭,用力别到她的腰后。

    他借着这个动作,顺势揽过她的腰,向上一提,将她整个人都桎梏在自己怀里。

    而另一只大掌,则掰过她的脖子,利落地拨开她的衣领。

    低头,咬住。

    带着一些犹如野兽般的,原始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欸你这么用力干嘛!”

    “噢。”

    “别太上面,会被人看到……”

    “好。”

    巫萤晚在蔺寒时那里,没怎么试过这种强硬的感觉。

    自己犹如一捧被送到骨凌刀鼻尖前的鲜花,被外力迫开,散出馥郁芳香。

    她也说不上不喜欢。

    相反,她很渴望看到总是冷淡沉默的骨凌刀,对她露出富有野心和攻击性的一面。

    但又好像……有点隔靴搔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

    她也说不上来。

    巫萤晚不太专心地问骨凌刀:“凌刀哥哥,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咬我吗?”

    骨凌刀动作停了一瞬,他想了想,才答:“和蔺寒时有关?我猜不到。”

    她心虚一笑,“你这不是猜对了嘛。”

    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他嘴下的力道变重了?

    不过,感觉如何不重要。

    效果,巫萤晚还是很满意的。

    骨凌刀盯着她整理衣领的动作,正了正神色。

    他说回正事:“还有,代号S要我提醒你,别忘了你们之间的约定。否则,他会向霍荞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巫萤晚和代号S只见过一面,并且是以朝微的面容。

    ——但他居然一眼就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拥有异形能力这个秘密,只有骨凌刀知道。就连对族长大人都瞒得滴水不漏。

    软肋被拿捏,巫萤晚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她近来……频繁使用空间晶核后,身体好像格外疲惫。

    这让她心底有些不安。

    和代号S的约定,巫萤晚当然没忘:“代号S真是有够贪心的啊。”

    那么多机械纤维,比原来那批抑制剂还值钱。

    他竟然还不满足。

    代号S之所以愿意与巫萤晚合作,就是既要又要。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既要那批机械纤维,又要霍荞的钱。

    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末日后时代,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并不保险。

    一不留神,说不定连整家银行,都会变成敌手的盘中餐。

    所以他们的交易,都是以黄金作为等价交换物。或者其他可以进行置换的资源。

    霍荞那笔钱,此刻还静静躺在她在使馆的地下暗库里。

    四周有重兵守卫。

    骨凌刀:“晚晚,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替代号S偷那笔钱?”

    事实上,巫萤晚只答应了皇帝陛下,替他阻止霍元帅的“新人类”计划。

    血族一脉在族长领导下,向来也是独立于各方势力而存在的,没必要过多卷入这些利益纷争。

    骨凌刀不想她费神,他的思路向来直截了当:“你想拒绝代号S的话,我可以替你去杀了他。”

    巫萤晚稍稍思索一番,看向他,“先不用管代号S。我倒是觉得,来与霍荞交易的智能人,有点奇怪。”

    智能人才不会在意基因人类的死活,也不会管他们之间斗得谁死谁活。

    他们只管攫取利益,像无法餍足的野兽,拼命榨取这片家园故土的最后一点资源。

    只要哪一方能提供更大的好处,他们就与哪一方当盟友。

    骨凌刀用冷静的机械式语气,分析道:“智能人丢了机械纤维,却还没霍荞着急。他们来到亚母林城,不一定只是为了那笔钱。”

    “没错,”巫萤晚点头,沉着眉,“智能人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不是想帮霍荞,更不是想帮亚母林城内的感染者。他们只想看到基因人类狗咬尾巴的场景,只想看着我们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无论这场博弈哪方获胜,对智能人来说都一样。

    骨凌刀接着她的话,反问:“那智能人,最不想看到什么?”

    巫萤晚沉默两秒,再看向他时,双眸炯炯。

    她说:“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是——霍家和皇帝陛下,站在一条船上。”

    “但霍其沣蛰伏多年,他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只做霍元帅。皇帝陛下那边,也不可能容他。”

    骨凌刀觉得不妥,让霍家与皇帝联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巫萤晚眼神微变,语气冷厉:“那就让陛下,将霍家推下船去。”

    她所做一切,包括来到亚母林城的任务,都是受皇帝所托。

    基地科研所的抑制剂仓,是陛下让她炸毁的。

    从霍荞手里偷换来的抑制剂样品,也给交给了陛下,由他的手下分析配方。

    也是陛下安排她来亚母林城调查霍荞,搅了她与代号S的交易。

    皇帝陛下的每一步棋,都走在巫萤晚前面。

    陛下甚至比她还要清楚亚母林城的状况。

    他们在这里得到的一切资源与信息网络,也都来自于他。

    ——甚至包括天之眼,也是陛下安排人送到他们手上的。

    也许。

    从一开始,皇帝陛下便已经猜到,霍荞来亚母林城真正的目的。

    她、骨凌刀,甚至还有越星,都只是陛下手里的一枚棋子。

    ……

    这一夜,亚母林城气氛肃杀,兵荒马乱。

    霍荞第一时间便接到心腹传来的消息,说机械纤维莫名失踪了,全部变成了酒庄废水。

    霍荞现在是亚母林城事实上的最高指挥。

    她当机立断,即刻下令全城戒严,连夜进行地毯式搜捕,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局面,霍荞也不打算再瞒着蔺寒时,直截了当告诉他:DL生物科技公司送来的特效药,就是机械纤维。

    霍家与智能人其实早就约定好,在亚母林城进行机械纤维交易。

    ——这才是,霍荞此次亚母林城之行的真正目的。

    蔺寒时早猜到车队里不是真正的特效药,他并没有太过意外。

    不过,这让他对“朝微”的目的,愈加感兴趣了。

    “朝微”要机械纤维做什么?

    那么多机械纤维,又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蔺寒时忙完抓捕和搜查,回到使馆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越星睡得很香。

    毕竟他现在每天都累得要死,回来沾枕头就能睡。

    蔺寒时去他房里,直接把灯打开。那么刺眼的灯光他都没醒。

    直到他被一阵窒息感憋醒。

    蔺寒时松开手,冷言冷语:“殿下,把手机给我。”

    越星现在很清醒,也很崩溃,反讽道:“大哥,你也知道我是三皇子殿下啊。”

    “殿下,已打钱。”

    越星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多给点。”

    然后麻利地交出全息手机。

    蔺寒时本来只是想用越星的手机,找一个巫萤晚的联系方式。

    但他转念一想,干脆直接整个拿走,“殿下,账号借我用两天。”

    “那不……”

    “加钱。”

    越星:“那不错。”

    蔺寒时登上越星的账号,第一时间就以越星的名义,给她发了个消息:

    【霍荞已下令全城搜查,有麻烦可以告诉我。】

    这大半夜的,他以为巫萤晚肯定睡了。

    正打算放下手机,对面已经传来了回复。

    巫萤晚:【好。】

    她刚与皇帝陛下结束视讯,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休息。

    巫萤晚向皇帝如实禀告了在亚母林城的发现,包括代号S、DL公司,以及失踪的机械纤维。

    ——然而,她隐瞒了机械纤维是她偷的这一部分。

    并且故意将窃取机械纤维的凶手,指向霍荞。

    还向皇帝提供了一个藏匿机械纤维的虚假坐标,勾连霍荞的暗中势力,坐实她贼喊作贼的罪证。

    她相信,皇帝陛下会自行去找霍荞的麻烦的。

    全息手机里,又传来新的消息。

    越星:【早点休息。】

    然后又补充:【一个人睡。清净。】

    巫萤晚:【知道了。】

    【你也早点休息。】

    越星:【嗯。晚安。】

    巫萤晚:【安】

    她盯着光屏,有点无语。

    这么明显。

    他不会以为,这很难猜到发消息的人是蔺寒时吧?

    第62章 求你帮忙 “那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向……

    霍荞的人在全城搜查了一整夜, 一无所获。

    虽然兰德暂时还没有向她施压。

    但机械纤维在她的地盘不翼而飞,这在明面上看起来,更像是她策划的一场贼喊作贼的阴谋。

    毕竟, 谁做生意还想付钱呢?

    霍荞与同母异父的弟弟,斗得正凶。

    要不是在祭祀场内, 她拼死替父亲拿到了一部分晶核,自己也成了五感系晶核的驭能者,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父亲这才肯将交易的任务,交给她。

    她决不能搞砸这次交易。

    还有此次亚母林城之行,她是带着解决病毒的任务来的,明面上也要做得漂漂亮亮的。

    不能被皇帝抓到霍家谋反的把柄。

    兰德站在霍荞的办公室内。

    他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语气温和:“霍小姐,我看此次交易, 也许可以提前结束了。”

    闻言,霍荞神色紧张, 想要先发制人:“兰德先生, 东西算是从你们手上丢的。怎么现在还指责起我来了?”

    兰德并不生气,绿色的瞳孔里波澜不变。

    他似乎对这次交易, 并不很在意:“霍小姐误会了。机械纤维我们还可以再造。DL公司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和时间。就怕霍小姐您, 等不起。”

    霍荞当然等不起。

    整个霍家都等不起。

    她不能再在亚母林城耽搁下去,必须主动出击, 速战速决。

    兰德这个老匹夫,分明是在逼她出手。

    却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

    智能人, 果然都是些阴险狡诈的坏东西。

    但心里这样暗骂,霍荞却仍站起身来,对他以示恭敬, 道:“兰德先生,先别急着回去,我会尽快找回那些失踪的机械纤维。必要时,还请您相助一臂之力。”

    兰德停住转身的动作,微微一笑,“那当然没问题。”

    ——他就是要逼霍荞出手,将亚母林城和基因人类搅得乌烟瘴气。

    送走兰德之后,霍荞又接到了皇帝陛下的密令。

    虽然霍家谋逆之心路人皆知,但在“新人类”计划尚未成功前,霍家明面上仍听命于帝国皇帝。

    霍荞只得听令。

    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皇帝陛下,这次意外的严肃。

    皇帝没有直接说破,只说在亚母林城附近,发现了一批机械纤维的踪影。

    要她处理完病毒事件后,将机械纤维一并带回来。

    霍荞听得懂皇帝的言外之意。

    ——他已经抓住了霍荞的把柄,要她停止交易。

    皇帝有把握,霍荞这次会妥协。

    霍家可以与皇帝撕破脸皮,但绝不能是在她手上,撕开这张遮羞布。

    否则她的弟弟,一定会借此机会彻底打压她。

    霍荞本以为,心思深沉的皇帝陛下这是在威胁他。

    可谁知,皇帝接着突然一个急转弯,对她意味深长道:

    “不过孩子,如果你实在找不到那批机械纤维的话……或许,你可以抓了DL公司那个绿眼睛的老头。他手里,会有数不尽的机械纤维。”

    霍荞沉默,没有应声。

    “哦,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在光屏的另一端爽朗大笑,笑意却有些渗人。

    “别忘了你这趟去亚母林城,是要解决什么问题。我可不想看到,全帝国都是病毒感染者那一天。”

    解决什么问题?

    应该说,是解决什么人吧。

    霍荞心知肚明,皇帝是要她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但要她交出机械纤维?

    休想!

    ……

    很快,决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霍荞,向全城公开了特效药失踪的消息。并且暗中用舆论引导,将特效药藏匿地点指向五号街区。

    五号街区,是亚母林城黑市的大本营。

    也是代号S在城内最重要的聚集地。

    此前的全城地毯式搜索,已令不少民众怀疑。

    这个消息一经公开,更如一颗炸弹,在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霍荞的舆论煽动下,民众都认定是黑市大手窃取特效药,大发难民财。

    政府保卫处的武器库,突然防卫松懈。

    守卫突然毫无镇压能力,被激进的底层民众攻陷,夺取了武装装配。

    许多潜在感染者携带武器,自发涌入五号街区,希望能先一步找到特效药。

    暴动一触即发。

    他们大多是病毒香烟的被动吸食者,对先封闭特效药消息、后无力保护特效药的无能政府,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们是被政府放弃的普通人,是末日后时代幸存下来的牺牲品。

    好好活着是他们唯一的理想。

    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在有心人的煽动下,选择了反抗。

    巫萤晚收到消息时,五号街区已经聚集了不少无辜的潜在感染者。

    他们带着武器,在五号街区内大肆翻掠,以寻找特效药的名义,不要命地闯入那些亡命徒的地盘。

    已经有不少人在暴动中伤亡了。

    五号街区东方大道的一栋唐楼内。

    巫萤晚刚见到越星被围困的身影,就收到了“越星”的消息。

    对面的人,当然是蔺寒时。

    他很着急,讯息连续不断跳进来,但她顾不上看了。

    不消几下,巫萤晚就救下了差点被暴动者无差别攻击的越星。

    这小子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她踹了他两脚才腾出手来看消息。

    【别去五号街区】

    【霍荞是故意将感染者驱往那里】

    【她想赶尽杀绝!!】

    【你先等我】

    【等我!】

    她瞥一眼正疼得吱哇乱叫的越星,遗憾地回复消息:

    【真不巧,我已经到了。】

    蔺寒时在那头快速解释:

    【我和霍荞正在101号监狱,释放之前被捕的丧尸和感染者】

    【她命人将这些人,全都送往五号街区】

    【你先等我来!】

    巫萤晚思忖两秒,回道:

    【所以霍荞的下一步行动,就是下令封锁五号街区,任由里面的人自相残杀,然后将感染者全部屠杀?】

    越星也瞄到了她的信息内容,脸色凝重,“不、不会吧?五号街区里那么多人,他们罪不至……”死。

    直到看到蔺寒时肯定的回复,他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巫萤晚不再回复讯息,将全息手机收起来。

    她看向越星,双眸坚定,“殿下,你都净化完了吗?”

    事态严峻,越星从未见过她神情如此认真。

    他也正经起来:“累死累活好几天,差不多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越星丧气地想。

    等霍荞将他们送到,刚净化干净的五号街区,一转眼就会变成更恐怖的人间炼狱。

    他皱起眉,“接下来……需要我帮忙吗?”

    巫萤晚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殿下有心了。我现在送你出去,你保护好自己,这样就可以了。”

    “那你呢?”

    她平静回道:“我要去一趟101号监狱。”

    越星想了想,好言相劝:“霍荞人多势众,又是本次亚母林城之行的总指挥。你一个人,根本阻止不了她,去了只会惹恼她,将来没准她愈发要针对你。”

    连他一个不问政事的废柴皇子,也知道巫萤晚的身份是虚有其表。

    她的确是帝国旗帜上最辉煌的图腾。可将旗帜插在哪里的决定权,从不在她手里。

    巫萤晚却只是轻轻一笑,“放心,我不阻止。”

    ……

    巫萤晚利用瞬移,眨眼间便到了101号监狱外面。

    她躲在暗处。

    霍荞与蔺寒时,就站在距离她百米左右的地方。暂时没发现她。

    他们俩面对面而站,看起来是在对话。

    可惜,巫萤晚听不清内容。

    蔺寒时主动问及:“上次说的,请霍小姐调查张扬威身上的味道,有眉目了吗?”

    他是指拿霍荞当狗,要她利用五感系晶核寻找朝微的事。

    霍荞脸色一青,“你求我那桩事啊?”

    蔺寒时懒得跟她斗嘴,只道:“结果如何?”

    “张扬威接触过的人太多了,排查起来耗时耗力。不过有一点很奇怪……”霍荞表情顿了顿,语气复杂,“前几天,我在巫小姐身上,也闻到了一丝类似的味道。”

    蔺寒时眼神猛地一凛,视线钉在她身上。

    霍荞很快又摇摇头。

    “但这也没什么。越星殿下最近,都在五号街区张扬威那家脱\衣舞厅净化感染者。巫小姐和他一直有来往,沾染到张扬威的味道也不奇怪。”

    “也对。”蔺寒时顺着她说,没暴露什么。

    但他心底,对“朝微”就是巫萤晚的怀疑,已经达到了巅峰。

    只差那个肩上的牙印,替他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距离太远,巫萤晚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但时间紧迫,她没时间细想。

    霍荞今天似乎话有点多,又对蔺寒时提起另一桩事:“说到五感系晶核,我最近突然发现……”

    “将军……”她的心腹,突然神色紧张地闯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就是这样巧。

    霍荞收到某个消息,脸色微变,跟着便走开了。

    巫萤晚抓住机会,暗地里引起蔺寒时的注意。

    他支开人,疾步走过来。

    见到她完好无损时,不自觉松口气。

    蔺寒时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巫萤晚开门见山:“求你帮忙。”

    他将她推搡到角落里,“好,但你先回去。”

    “你都没听我要你帮什么。”

    蔺寒时刚想接话,脑海中忽的闪过霍荞方才的话。

    他眼神一变,突然揽过她的腰,一只手掌故意按在她的肩头。

    留有牙印的那一侧肩头。

    “这么说,那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向你提什么条件?”

    也许,他可以趁这个机会,试探她的身份。

    一向牙尖嘴利、从不吃亏的巫萤晚,这次居然没有反驳。

    她只是,轻轻握住了蔺寒时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神色虔诚。

    她说:“请你,帮我守住101号监狱。”

    “什么?”蔺寒时不明白“守住”的意思。

    她笃定、认真的目光,无比明亮,静静落在他的眼湖里。

    “别让任何人碰到101号监狱。包括霍荞,也包括你自己。好吗?”

    第63章 生机 他忽然有点恨自己,不够懂巫萤晚……

    巫萤晚问蔺寒时:“霍荞准备什么时候, 下令封锁五号街区?”

    蔺寒时迟疑一瞬,才如实相告:“一小时后。”

    “霍荞说,要等代号S的人也进去, 一并封锁。她会在五号街区外面,布防最多最强的兵力, 这也需要一点时间。”

    看到巫萤晚为101号监狱施加精神力,他心底大致猜到了,她想做的事。

    这一幕,他不久前还在燃料舱见过。

    朝微和巫萤晚能力相通的事。他是知道的。

    蔺寒时踟蹰着开口:“你的能力,是……空间交换?”

    巫萤晚沉默,没有否认。

    现在的局势, 愈来愈明朗。

    霍荞先将参与暴动的感染者引入五号街区。

    后又意欲将101号监狱的丧尸与感染者,直接送入五号街区, 这等于是向五号街区投下一个巨型病毒炸弹。

    两拨人必定会在五号街区内自相残杀。

    霍荞便可一次性,将亚母林城所有潜在感染者一网打尽, 斩尽杀绝。

    巫萤晚将两个空间进行交换, 等于是釜底抽薪,强行夺走霍荞这把赌局的筹码。

    只要交换成功, 这颗巨型病毒炸弹,也算暂时被“拆除”了。

    蔺寒时清楚她的实力, 也认可这个办法。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心底隐隐不安, 追问道:“那你要将这些感染者,交换到什么地方去?”

    他以为, 巫萤晚是要将101号监狱,交换到一个偏僻而安全的地方去。

    那样做虽然只是缓兵之计,但却是目前最保险、最稳妥的办法。

    巫萤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为两个巨大空间附着精神力, 需要消耗她不少能量,她不能分神。

    她也不想回答。

    蔺寒时凝望着她,也沉默下去。

    施加完精神力后,巫萤晚不发一言,直接离开了101号监狱。

    只不过,她没听蔺寒时的话回去。

    而是又回到了五号街区。

    回到了越星净化丧尸与感染者的脱/衣舞厅内。

    ——巫萤晚想利用空间晶核的力量,将越星净化后的脱/衣舞厅,与满是丧尸的101号监狱,进行空间交换。

    蔺寒时猜错了。

    她并非要“拆除”这颗巨型病毒炸弹。

    而是要——提前“引爆”它!

    霍荞明目张胆要做恶人。

    那她就得比霍荞更恶、更狠得下手。

    ……

    距离霍荞定好的、封锁五号街区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小时。

    五号街区内群情激愤、义愤填膺的暴乱者,已将这里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特效药的影子。

    倒是在霍荞心腹的煽风点火下,将代号S的几个重要据点和情报点,一把火烧了。

    这已经惹恼了代号S。

    他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五号街区是他在亚母林城内的大本营。

    不能就这样被一群蝼蚁毁掉。

    现在,巫萤晚站在脱/衣舞厅的大门前,眼前是一群已被净化的感染者们。

    他们大多体虚力乏、神色恹恹,拥挤着躺在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等待着被审判的命运。

    骨凌刀在这时传来讯息。

    在这之前,巫萤晚派他去跟踪兰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骨凌刀:【兰德即将进入五号街区。】

    巫萤晚蹙眉,兰德也要来五号街区?

    骨凌刀:【推断来看,是霍荞将他引入五号街区的。】

    她顿时心中有了猜测。

    看样子,霍荞是将兰德请君入瓮,打算在五号街区一举绞杀他,来个一箭三雕。

    然而事实上,骨凌刀还掩去了一段信息。

    他没有向巫萤晚提起,兰德在城内遇到了那个机械人小孩,小左。

    小左所在的小孩团,在亚母林城内的各个角落流浪,什么活计都接。

    霍荞的人通过小左,将一件信物交给了兰德。

    没想到性格沉稳、生性多疑的兰德,在看到信物后,竟然鬼使神差地,独自一路去往五号街区。

    骨凌刀:【现在要怎么做?】

    然而,巫萤晚却再也没有回复他。

    此时,她站在光线混沌的脱/衣舞厅门口,双眸坚定,重重合上了大门。

    交换如此巨大的两个空间,巫萤晚还是第一次。

    其实她也有点担忧。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悬浮在半空中的空间晶核,因为感受到自她体内而来的磅礴能量,而在疯狂颤动。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空间,瞬间被剧烈压缩,扭曲成一个点。

    在101号监狱旁的蔺寒时,亲眼目睹这一幕,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

    他心头震撼还未平复,一切便已恢复如初。

    而101号监狱内的人,已然全部换了样。

    成功了!

    一阵皓如白昼的强光后,空间晶核突然如同熄了火的星子,轻飘飘跌落在地上。

    而跟着跌倒在地的,还有巫萤晚。

    强势催动空间晶核,冒险交换两个如此巨大的空间,让巫萤晚瞬间脱力,浑身仿佛被抽干了能量。

    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好在,拥有超S级精神力的巫萤晚,能抵抗常人难以想象的能量压力。

    她很快便苏醒过来。

    巫萤晚不再耽搁。

    她用力往前一推,重新打开脱/衣舞厅的大门。

    里面那些被净化过的、虚弱无力的感染者,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面目狰狞、红眸血口,被嗜血欲和饥渴欲折磨得丧失常性的丧尸。以及其他即将异变狂化的感染者。

    这是,新的危机。

    也是前所未有的生机。

    ……

    谁也没料到,这场危机,被巫萤晚提前被引爆了。

    不出十分钟。

    整个五号街区,便被浓烈的丧尸腥臭味和不断增加的血腥味,完全笼罩。

    生与死,在这里不断交替;血液和哀嚎,在这里不断重叠。

    数以万计的暴乱者,被无数失控的丧尸和感染者围堵、噬咬、追杀。

    他们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个个随机触发的bug。

    有人死里逃生,也有人一命呜呼。

    霍荞不再主宰他们的死,巫萤晚也无法掌控他们的生。

    一切,都看天意。

    越星担心情况有变,所以没走远,一直呆在五号街区附近。

    当他发现五号街区内的异样时,赶紧联系了蔺寒时。

    蔺寒时赶到五号街区外时,距离封锁时间,只剩最后半小时。

    “太可怕了,”越星脸色难看,拉住蔺寒时,“里面的丧尸,已经杀疯了。我们不可能控制住局面了……”

    蔺寒时推开他,全身肌肉紧绷,“巫萤晚呢?她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已经利用晶核交换了空间,将101号监狱那些……不对!!

    “我不知道……”越星也不知道巫萤晚的行踪,“是她送我出来的。她只问过我,五号街区那些感染者有没有净化完。其余的,就什么也没说了……”

    蔺寒时心头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失重般沉沉跌坠下去。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巫萤晚当时沉默的意思。

    她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什么缓兵之计!

    她宁可舍近求远,宁可鸟入樊笼、让自己身陷危机中心,也要去博一个最顾全大局的结果。

    蔺寒时望着五号街区的方向,死死捏紧拳头,双眼发红。

    他忽然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不够懂她。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阻止她冒险。

    越星看他的表情,猜到了大概:“巫小姐,她是不是还在里面?”

    蔺寒时眼神一错不错盯着那个方向,缓缓道:“巫萤晚……她是故意进去的。”

    “什么?!”

    “五号街区内突然爆发的丧尸与感染者,是她故意送进去的。”

    头顶黑压压的云,在这一刻,仿佛也变成了恐怖骇人的猩红色。

    越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巫小姐……为什么,要那么做?”

    蔺寒时的声音,异常沙哑,像被空气中的血腥味锈蚀的一把刀:“因为她要在封锁时间到来前,逼无辜的暴乱者,自己逃出来。”

    霍荞调集来的卫兵,很快就要集合完毕了。

    那数以万计的暴乱者,如果没有在封锁时间前出来,将会联同那些作恶的丧尸与感染者一起,全数被霍荞逼死在五号街区内。

    这场屠杀,从皇帝授命霍荞领军来到亚母林城时,便已经注定了。

    到时候,不可能会有一人幸免。

    但巫萤晚提前引爆了这场杀戮危机。

    即便没能找到特效药,那些清醒过来的暴乱者,也会凭着求生的本能,自己逃出五号街区。

    的确会有一部分无辜者,命丧于五号街区内。

    但这起码比全部屠杀,来得更仁慈些。

    越星听懂了蔺寒时的弦外之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从未想象过,一向对自己宽和、开明的父皇,面对无辜者时竟是如此轻视人命。

    相形见绌下,一手造就这炼狱的巫萤晚,反倒成了深仁厚泽。

    “不会的,我父皇不是那样想的……”越星想替自己的父皇找个理由,“他一定是有别的安排……”

    “安排?”蔺寒时冷笑,“你知道霍荞调来封锁五号街区的人马,是谁安排的吗?”

    越星脸色煞白,沉默。

    蔺寒时不留情面地打碎他的想象:“对,就是你父皇。而那些卫兵,马上就要到了。”

    霍荞之所以没有即刻封锁五号街区,就是为了留给这些防御兵力集合的时间。

    恰好,这也为那些无辜的暴乱者,留出了逃离五号街区的时间。

    越星情绪愈发激动,毫无逻辑地想反驳这一切:“可是……巫小姐这样做,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感激她的!她没道理这样做……”

    “对……”蔺寒时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微微泛红的双眸,目光也变得又深又远。

    “不仅没人会感激她。更多的人,会痛骂她杀鸡取卵、草菅人命,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越星解释那么多。

    他明明也知道,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越星能解决的,更不是因为他而导致的。

    也许,他只是借由这样的方式,在宣泄自己的不安与愤怒。

    愤怒于自己的迟钝,自己畏缩和残忍。

    其实,从他以为巫萤晚只是利用空间交换能力,将101号监狱的丧尸与感染者换走时。

    他就已经猜到……会有全部屠杀这样惨烈的后果。

    他只是当掌权者太久,所以对统治阶级的残忍,习惯性麻木了。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什么缓兵之计?

    在面对无上强权和武力镇压时,底层弱势者哪里还有什么缓兵之计?!

    哪怕霍荞没有101号监狱里那些“巨型病毒炸弹”。

    她照样会毫不犹豫地封锁五号街区,照样会找到别的理由,屠杀里面无辜的暴乱者。

    她故意引来代号的人马,不就是吗?

    到时候只要说,暴乱者与黑市地头蛇发生武力冲突,政府迫于无奈出兵镇压,就可以轻描淡写得将屠杀揭过去。

    到这一刻,蔺寒时再也不想逃避自己的畏缩。

    苦难,是这个末日后时代弱势者的命运。

    但死亡,不该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痛苦地活着、挣扎着求存,也是一种命运的表现形式,也是一类人存在的方式。

    他自己不就是这样,一路披肝沥胆,挣扎着走到现在的吗?

    越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发脾气。

    他亮出自己的治愈系晶核,对蔺寒时诚恳道:“哥,我们进去救人吧,你保护我就行……”

    但蔺寒时却拉住了他,“我不进去。”

    “为什么?”越星不解,“巫小姐,她还在里面……”

    他不理解,蔺寒时怎么可能弃巫萤晚于险境而不顾?

    蔺寒时看了眼时间,距离五号街区被彻底封锁,还剩最后二十分钟。

    这期间,陆续已有一部分暴乱者,从里面死里逃生出来了。

    而巫萤晚仍不见踪影。

    倏然间,他们身后响起一阵铿锵有力、浩浩荡荡的脚步声。

    ——霍荞的铁骑,也在这时赶到。

    霍荞本人,并未出现。

    她收到五号街区丧尸提前爆发的消息后,当机立断,让心腹手下率领一队人马,先行过来镇压局面。

    蔺寒时推开越星,声音很轻却有力:“我要在外面,替巫萤晚挡住这些麻烦。越星,你要是不怕死的话,就自己进去吧。”

    “放心,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的。”

    他明白巫萤晚的苦心。

    所以更应该支持她的激进,与孤掷一注。

    她富有血性,且充满力量。

    她不需要他的拯救,她有自己的道心和出路。

    ……

    骨凌刀迟迟没有收到巫萤晚的回复。

    他不免担心起来。

    他一路跟踪失了心魂般的兰德先生,也来到了五号街区外面。

    兰德听到里面传来的凄惨哀嚎声,还有不断从里面逃出来的遍体鳞伤的幸存者,他竟然仍没有犹豫,直接进入五号街区。

    骨凌刀愈发起疑,迟疑着,没有即刻跟上前去。

    结果,他正好碰上了神情紧张、不知所措的越星。

    越星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太好了,终于遇上了一个靠谱的!”

    没人保护他,他不敢进五号街区。

    骨凌刀还没听完越星的解释,只听到巫萤晚还在里面。

    他便心急如焚地冲进了五号街区。

    “欸等等我!”越星在后面追他。

    等真进了五号街区内部,越星差点就被那股扑面而来血腥味和腥臭味,熏得当场呕出来。

    骨凌刀早已放弃了追踪兰德。

    只拼命在那些血雾弥漫的空气里,寻找巫萤晚的身影。

    机械人基于绝对理性的程序分析,告诉他,巫萤晚应付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

    可他体内的主控制器,却在疯狂拉着警报,不断向他传达着另一个惊悚的信号。

    他唯二学会的人类情感,就是恐惧与厌恶。

    ——此刻,骨凌刀无比恐惧。

    就如同巫萤晚逃离血族时那天那样,他感受到了一股深入刻骨的恐惧与后怕。

    好在,骨凌刀很快就找到了巫萤晚。

    他重重松了口气。

    她脸上还溅染着别人的血渍,眼神却干净明亮,大声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越星不识趣地抢答:“当然是来救你啊。快跟我们出去吧。”

    巫萤晚看了眼时间。

    现在距离封锁时间,还差最后五分钟。

    可她放眼望去,起码还有一半的暴乱者没有逃出去。

    越星看穿她的心思,安抚她:“你别担心,姓蔺的还在外面拖延时间。一定能让更多人逃出去的。”

    巫萤晚拧起眉心,“蔺寒时在拖延时间?那霍荞呢?”

    “霍荞还没出现。”

    她心道,难怪了。

    “不行,”巫萤晚仍坚持不肯出去,“既然封锁的时间还能再拖延,那我更不能出去。”

    她在五号街区内多呆一秒,说不定就可以多救一个无辜者。

    “可是……”越星还想说什么。

    “我陪你。”骨凌刀强行抢过他的话茬。

    越星拿他们俩没办法,只好跟着。

    血雾弥漫的五号街区,此刻已是红云遮天,阳光完全被血色吞噬。

    如同怪物一般的丧尸遍布街头,天地间仿佛末日再临。

    五分钟过得很快。

    幸好,没有任何封锁的消息传来。

    可就在这时,已被骨凌刀跟丢的智能人兰德,突然出现在他们三人的视野中。

    只见他双眸空洞,神情僵硬,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药箱,一边在血色迷雾中狂奔,一边高声大喊:“特效药,在这里!特效药,在这里!!”

    因为这高亢的呼喊声,所有暴乱者的目光,都朝他追随过去。

    特效药!

    那是可以抵抗丧尸病毒的特效药!

    只要吃了特效药,就不用怕被咬变成丧尸了!

    原本正向外围挣扎逃窜的暴乱者们,突然间又像发了狂般,纷纷追逐着兰德的身影,再度往五号街区深处跑去。

    越星忍不住吐槽:“兰德这是被鬼上身了吧!都这种时候,不着急保命,还拿特效药出来显摆!”

    骨凌刀联系起兰德前后的异样。

    他大胆推测:“或许,他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他想起小左交给兰德的那件神秘信物。

    巫萤晚来不及细想,“先别管这些,我们也去看看。”

    这剩下的一半暴乱者,都走起了回头路。

    照这样下去,他们就真的只能在五号街区等死了。

    第64章 骨凌刀的异能 这是真的“撕心裂肺”……

    三人随着暴乱者涌动的方向, 一路行去。

    现在,已经过了原定的封锁时间。

    蔺寒时突然向越星发来消息:

    【我还能再拖延45分钟,你们尽快出来】

    越星紧紧跟在巫萤晚身后。

    他不由地感慨:“没想到, 蔺寒时还挺有能耐的。居然能拖住霍荞这么久!”

    要知道,霍荞向来都是铁血作风, 说一不二,更何况是在这种至关重要的节骨眼上。

    走在越星身前的巫萤晚,神色顿了下,问:“双拳难敌四手,外面那么多人,蔺寒时他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霍荞被他抓到了什么把柄?

    亚母林城这趟差事, 事关霍荞在霍家的地位,她这也肯妥协?

    “我也不清楚, ”越星摇摇头,转而又故意道, “说不定是答应联姻了呢。”

    巫萤晚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 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兰德将暴乱者,聚集在五号街区的深处。

    一座往日拥有最多浪漫的广场。

    可如今, 这里红血漫天、了无生机,到处是被践踏的横死者残躯。

    隐约还有低泣般的钟声, 犹如一座被诅咒的杀戮教堂。

    行尸走肉般的兰德,爬上广场边上最高的大树。

    他站在粗壮的虬结枝干上, 高举着手里的特效药箱子。

    表情冷静,可嘴里几乎是在呐喊:“在这里, 在这里!”

    三人混在暴乱者的人堆里,准备伺机而动。

    一直沉默的骨凌刀,道:“看来, 兰德是有意要将暴乱者,留在五号街区内。这里离出口还很远,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越星不解:“他发这疯干什么?这些感染者要是都死在这里,他的特效药还卖给谁去啊?”

    巫萤晚神色平静,“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兰德的目的。最想让这些人留在五号街区内的,是霍荞,不是兰德。”

    越星对所有有钱人的公开资料,都略有涉猎。

    DL公司的财富多到无法想象,他当然也认识兰德。这么精明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做赔钱买卖?

    他恍然大悟,低语道:“所以,兰德是被霍荞控制了?霍荞什么时候有这能力了?”

    越星无心的话,让骨凌刀再次联系起兰德与小左的见面。

    自此小左将那件信物交给兰德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仿佛是一台被人设置好的机器,不管不顾地朝着某个目标冲去。

    那件信物,到底是什么?

    局面开始进入僵持。

    越来越多的暴乱者涌过来,在兰德的树下剧烈摇晃树干。

    几乎要摔下来的兰德,突然变换出一条机械臂,用尽全力一掷,将箱子甩到一座矮楼的楼顶。

    暴乱者转而又向那座楼顶,一拥而去。

    可是一个不速之客,却先一步抢走了特效药箱子。

    ——巫萤晚如同一只闯入密林的飞鸟,遽然出现在楼顶的天台栏杆上。

    “把特效药放下!不然杀了你!”楼下的暴乱者,焦躁地围作一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朝她暴喝。

    巫萤晚知道,将特效药给了暴乱者,只会引起更大的争夺与混乱。

    当务之急,是要让这群失去理智的暴乱者,尽快离开五号街区。

    她站在四层高的天台上,迎着呼啸带血的风声,大声道:“这点特效药,救不了你们所有人,你们快出去吧!五号街区马上要被封锁,到时候你们就真的走不了!”

    可情绪激动的暴乱者们,根本听不进她的劝告:“你别想骗我们!好好的,这里怎么可能被封锁?你根本就是想独吞特效药!”

    巫萤晚的音量,不由自主拔高一截:“外面已经集结了不少精兵,封锁就差霍荞的一声令下!”

    她取出黑色戒指,也就是天之眼,大声道:“不信的话,就看看这!”

    天之眼,本质上是一只无孔不入的监控眼,可以监控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眼见为实。

    她利用天之眼,将五号街区外的实时监控画面,传回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想以此向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越星见到天之眼时,下意识眉头一皱。

    他自言自语:“这东西,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骨凌刀没听清,“殿下,你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巫萤晚身上。

    可下一瞬,看到光屏里跳动的实时画面时,哪怕淡漠如他,也不由地脸色微变。

    “怎么……会这样?”越星也跟着低呼,眼神复杂。

    ——只见实时画面里,五号街区外,正陷在一片死寂般的宁静。

    不,那不是宁静,那应该叫凝固!

    所有人都维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画面中甚至见不到一片叶子的浮动、一丝光影的变化。

    半空中,低低缀着几只不起眼的赤隐蝶,通体猩红,看样子是包食一顿,吸够了时间。

    而地上,则跌落着大量死去的赤隐蝶,四散在地上,如同一枚枚玫瑰色的子弹孔。

    越星看得瞠目结舌。

    骨凌刀也是屏气凝神,神情严肃。

    只有曾经历过时间暂停的巫萤晚知道,蔺寒时在做什么。

    那是……时间静止。

    蔺寒时的“拖延时间”,居然是将五号街区外的时间静止了!

    巫萤晚没有迟疑,即刻关闭天之眼。

    而底下的暴乱者们,却彻底被她反口覆舌的举动惹怒,愈发焦躁地怒吼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让我们看什么?”

    “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是在玩我们吧?故意拖延时间吧这是!”

    “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政府的人,大家别被这些没安好心的家伙骗了!”

    “政府根本不想我们活下去。我们要自救!自救!!”

    霍荞的死士混在暴乱者中,仍不死心地煽动情绪:“我们别管她的疯言疯语了,快去抢特效药!”

    顷刻间,楼下聚集的暴乱者们,如同沸腾的热水炸开了锅,又乱作一团。

    已经有人往楼里跑去,要攀上楼顶,直接抢夺特效药。

    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面,越星跟着着急:“怎么办啊骨凌刀?怎么劝这些人都不听,再拖下去,说不定咱们也出不去了……”

    骨凌刀此刻,也变得焦灼起来。

    他本就不在意这些暴乱者的死活,他只在意巫萤晚的安全。

    她已经尽力了,没必要再为这些冥顽不灵的暴乱者,而浪费时间与口舌。

    “晚晚,走吧!”骨凌刀挡在暴乱者的最前面,朝巫萤晚声嘶力竭地大喊。

    巫萤晚立在楼顶天台栏杆上,身姿凌厉。

    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她却没有动。

    张目环顾四周,她能看到广场外围,已经有一圈丧尸围过来。

    暴乱者要是再不逃。

    很快,这里就会成为生死各安天命的残酷斗兽场。

    其实她要离开五号街区,是轻而易举。

    带上骨凌刀和越星,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现在若是选择全身而退。

    霍荞不会为难她,皇帝陛下也不会责难她。

    而即将死在这里的暴乱者,根本不会有机会谴责她。

    退一万步来说,巫萤晚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末日后时代蝼蚁的死活。

    她来到这个世界,有着更审慎更深重的任务,犯不着为几只蚂蚁的命运而揪心。

    客观来说,言尽于此,她已经大功告成了。

    ——然而,巫萤晚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就像蔺寒时说的那样。

    她做的这些事,就算成功了,也不可能会有人感激她。

    万一失败了,反倒会引火烧身,被无数人唾骂帝国女神残酷无道、枉顾人命。

    可那又怎样?

    她从来不需要旁人的感恩戴德,也不惧他人的笔伐口诛。

    她只会贯彻执行,自己决定好的事。

    这个世界的诞生,由她而来。

    乃至这个世界的千疮百孔,也与她有关。

    皇帝、霍荞、智能人……

    谁都不会比她更有资格,来审判这些无辜者的生死。

    这时,蔺寒时用越星的账号,向她传来新讯息。

    越星:【出来了吗?】

    情况危急,他一个人在外面,怕是撑不了多久。

    巫萤晚正想回复,对方又发来:【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一愣,干脆不回了。

    巫萤晚飞身跃回天台,将手里的特效药箱子,藏在一个最难找到的地方。

    她向楼下的暴乱者,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音调上扬:“东西就在这,你们自己找吧!我不玩了。”

    话落,她一个飞身跃下楼。

    快步来到骨凌刀面前。

    霍荞的死士还混在人群里,鼓动起那些盲目的、失控的愤怒情绪。

    所有暴乱者,一瞬间都不要命地往这楼里涌去。

    巫萤晚神情坚定,道:“凌刀哥哥,你替我将这栋楼守住,千万别让丧尸进去。”

    她转身要走,“我去去就回。”

    骨凌刀忽的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紧紧钉在她脸上。

    他唇角颤抖,欲言又止。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可他不懂,该如何阻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险。

    “小心。”最后,他只吐出这两个字。

    巫萤晚挣开他的手,一个字也没来得及留下。

    孤冷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越星看得目瞪口呆,他急了:“她……她就这样,一个人走了?”

    骨凌刀的目光,还停留在她消失的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她会回来的。”

    巫萤晚再瞬移回来时,大部分暴乱者都已聚在这栋楼里。

    他们还在楼里疯狂搜寻特效药的下落,甚至为此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骨凌刀一见到巫萤晚,便觉得她哪里有些不对劲。

    看到她血色变淡的唇瓣,他本想多问几句,却被她抢先打断。

    巫萤晚:“我要把这栋楼,交换出去。”

    “啊?什么意思?”越星也在一旁,他甚至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骨凌刀双拳十指收紧,又松开,最后只有一句承诺:“好,我帮你挡着。”

    巫萤晚要替这一整栋楼施加精神力,不可以再被第三人触碰。

    只有这样,空间交换才能成功。

    可骨凌刀盯着她坚定、决然的侧脸,他胸腔内的主控制器,却骤然传来一阵不稳定的信号。

    他是机械人,他没有真实的人类心脏。

    胸腔内的,只是一台一比一模拟人类心脏,而制成的高精度控制器。

    所以他看起来,总是沉默而寡淡。

    一台控制器,哪来的喜怒哀乐?

    可此刻,胸腔内那阵不容忽视的信号波动,让骨凌刀无所适从。

    有件事,他连巫萤晚本人也没提过。

    ——自有记忆以来,骨凌刀便逐渐意识到,自己与她,仿佛存在某种隐秘而强烈的联结关系。

    她开心抑或是难过、平静还是痛苦,他都能感觉得到。

    巫萤晚也不是没有遭遇过如临深渊的险境。

    可从没有哪一次,让骨凌刀如此刻这般,惶恐不安、焦灼忐忑。

    他好像能感觉到,此刻她的疲惫与紧绷。

    可他阻止不了。

    也不想阻止,她决定好要做的事。

    距离蔺寒时约定好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不能再耽误哪怕一秒的时间。

    为这整一栋楼附着精神力后,巫萤晚有一瞬短暂的头晕目眩。

    但她只是晃了晃脑袋,仍稳稳立着,面不改色,继续催动空间晶核。

    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空间晶核没有变化。

    骨凌刀立马便觉察到她的异样,“是不是不行?”

    巫萤晚沉默。

    看来是今天接连不断使用空间异能,让她在短时间内被消耗了太多能量,已经无力再启动空间晶核。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她绝不可能回头。

    巫萤晚抬起脸来,朝骨凌刀用力一笑。憔悴委顿的眼底,红血丝清晰可见。

    “没事。”

    她脑海中忽然跳出蔺寒时那句话,不由自主便对骨凌刀说出声:“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越星听得一懵,“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一句话未说完,便噎在了喉间。

    只见眼前十几米高的一整栋矮楼,顷刻间被耀眼的蓝色精神力裹住。

    他根本没有眨眼,却见那拔地而起、庞然大物般的楼房,瞬间被压缩成一个蓝色光点。

    紧接着,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那幢已经墙皮脱落、斑驳陆离的老旧楼栋,原地不翼而飞。

    连带着里面那些不知死活的暴乱者,也一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幢仿复古风格的、宽敞华丽的……私人酒窖。

    一眼望去,门窗紧闭、监控齐全。

    显然,这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被严密看护着。

    ——这是代号S的私人酒窖。

    越星被这震撼而又骇然一幕,震惊得瞳孔发直。

    他说话时,舌头都在打结:“这、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就、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这哪来的、酒窖啊?”

    没人回答他,越星只好自言自语般小声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巫萤晚突然开腔:“是机械纤维。”

    “噢……什么?你说什么?”越星声音猛然拔高,满脸不可思议。

    巫萤晚没有再回答。

    她沉眉敛目,坚定的眼神里透着血性。

    带着微微血锈味的风,迎面扑来,吹开她因奔波而凌乱的发丝。

    成功了。

    如释重负。

    她终于悠长而缓慢地,吐出最后一口气。

    可就是卸下这座大山的同一个瞬间,巫萤晚也如同被重压击倒一般,彻底体力透支,徐徐倒在地上。

    “晚晚!”骨凌刀眼疾手快扶住她。

    可她已经快要虚脱了,双腿无力,几乎只剩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骨凌刀揽抱着她,紧张地抓着她的胳膊。

    他望着她苍白失色的脸、不再鲜活而生气的神情,如同一枝枯萎在春天里的茉莉花。

    机械心智在这一刻,仿佛也学会了人类那种悲悯爱怜、痛不欲生的眼神。

    他的忐忑与恐惧,终于还是成了真实的噩梦。

    ——骨凌刀再也压抑不住胸腔内的主控制器,任由它散出剧烈的、惊心动魄的异能波动。

    那台从有记忆起便在伴随他的主控制器,开始自动调取一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

    骨凌刀脑海中便开始不断闪回,当年巫萤晚逃离血族的场景。

    痛苦的、惨烈的、决绝的。

    蔺寒时捡到她时,她一身重伤。

    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样子,简直像一张随时可以撕碎的白纸。

    这些,是骨凌刀未曾见到过的画面。

    但如果他早些见到,可能已经……

    ——就在这时,一直被忽略的兰德先生,突然像失控的车子一样,横冲直撞冲到他们面前。

    他完全失去理智与常性,发狂一般,变换出一条机械手臂,要袭击巫萤晚。

    尽管任谁都知道,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就在兰德的机械手臂,即将扼住巫萤晚的脖颈时。

    ——骨凌刀的胸腔处,骤然爆发出一阵危险的黑色暗光。

    仿佛有什么再也无法压制住的东西,在他体内爆裂开来,迅速占据他的理智与全身控制力。

    “啊!!”忽然,兰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响彻天空。

    他的机械手臂再快,此刻也来不及了。

    在距离巫萤晚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如断电般骤然脱了力,紧跟着便断成两截。

    而兰德本人,也重重倒在地上,胸口处血肉模糊。

    殷红的血淌了一地,几乎汇成一个小滩。

    而他的心脏,则掉落在他身旁。

    这是真的“撕心裂肺”。

    越星望着眼前这血腥残忍、堪称邪典的一幕,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他刚刚亲眼所见。

    骨凌刀胸膛处生出一团诡异的黑光。

    顷刻间,便化作一簇簇黑沉沉的利刃,活生生地,将兰德的心脏剜了出来。

    第65章 发烧 布满了各种不属于他留下的痕迹……

    巫萤晚再度醒来时, 并不是在自己的房内。

    而是……在蔺寒时的房间。

    她躺在他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很规矩,捂得严严实实, 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现在已是晚上。

    房间内开着柔和的夜灯,气氛温暖。

    一个微弱的小光点, 就静静停留在灯芯上,被温和的光线掩住行踪。

    那是从她体内逃逸的一丝精神力。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巫萤晚掀开被子想下床,刚一动作,却突然觉得四肢酸痛、浑身无力,面颊和呼吸都热热的。

    她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是……发烧了?

    “别下床。”蔺寒时正好回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 不由分说地又将她抱回床上,掖好被角。

    摸了摸巫萤晚的额头, 他说:“好多了。”

    不太烫,看来已经退烧了。

    巫萤晚半靠在床头, 乖乖被他摆弄着。

    眼神瞥到他无意中暴露出来的一小截胳膊, 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新鲜的血痕。

    ——那是赤隐蝶吸食血液留下的伤口。

    杀死吸食过足量时间单元的赤隐蝶,才能暂停时间。

    他不想激化矛盾, 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异能,便让赤隐蝶吸了自己的血。

    巫萤晚默默移开视线。

    蔺寒时将药丸和水杯塞到她手里, “先吃药。”

    她倒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听话地吃了药。

    “饿不饿?”他问。

    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巫萤晚蓦然想到他那句【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犹豫片刻, 含蓄地回:“现在还不饿。肚子里都是水和药。”

    “那我让厨房先温着。”

    她没答。

    蔺寒时用称得上幽怨的眼神,盯着她。

    他故作平静道:“我问过陈玑了。他说, 你突然发烧,或许是因为过度使用空间晶核而产生的副作用……”

    “噢。”巫萤晚继续小口喝水,显然是没打算解释什么。

    “某些人, 似乎还挺会逞能的。也不知道现在这局面,她还满不满意?”见她油盐不进,蔺寒时开始阴阳怪气。

    如果他早知道强行交换空间,会令她能量过耗、身体虚弱而倒下。

    他必定会阻止她以身犯险。

    闻言,巫萤晚的眼神,瞬间偷瞄过来。

    蔺寒时知道她想知道现在的情况,顺着她说下去:“陛下暗中调派给霍荞的兵力赶到,五号街区还是被封锁了。不过,大部分暴乱者都安全出来了。”

    “霍荞迟迟未现身,原来是去代号S的老巢找机械纤维。”

    蔺寒时也是事后才知道。

    原来霍荞故意煽动无辜暴乱者袭击五号街区,不仅是为了将感染者斩尽杀绝,也是为了调虎离山。

    她将代号S的人马吸引到五号街区内,自己则带着亲信前往酒庄抢夺机械纤维。

    这计划本也算是万无一失。

    只不过霍荞最后还是被巫萤晚摆了一道,被她提前交换掉了机械纤维,灰溜溜地扑了个空。

    巫萤晚眉头拧起,若有所思道:“霍荞怎么知道,机械纤维在代号S那里?”

    这件事,只有她、骨凌刀,还有代号S三个人知道。

    甚至连皇帝陛下那里,她也有意隐瞒着。

    提及机械纤维,蔺寒时突然压近她,目光紧紧攫着她的神情。

    他的眼神里充满审视意味。

    似乎意有所指:“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机械纤维在代号S那里?甚至还可以找到精准坐标,将东西交换出来?”

    机械纤维被盗,可是朝微干的好事。

    巫萤晚这样做,是不是不打自招?

    蔺寒时现在对她就是朝微的推测,已经有八成肯定。

    巫萤晚避而不答,转而打开另一个话题:“凌刀哥哥呢?他人呢?我怎么会到你这儿来?”

    当时她昏迷了。

    仅剩的最后一丝意识,让她恍惚记得……好像兰德先生要攻击她。

    其余的,便不记得了。

    蔺寒时听到这个名字,倏然表情冷淡下来。

    他倒没打算瞒着她:“骨凌刀当时,替你挡了兰德一击……”

    巫萤晚瞬时紧张起来,追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蔺寒时的语气,愈发地冷:“兰德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头犟牛?骨凌刀他……只是受了点轻伤。”

    其实骨凌刀当时也昏迷了,是越星给他背回去的。

    但对机械人来说,不死就算轻伤,这有什么问题?

    刚刚越星才传来消息,说医生来看过了,骨凌刀没什么大碍。

    毕竟,被掏了心脏的人又不是他。

    但是,医生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能醒。

    蔺寒时便请越星先照顾骨凌刀,他身上有治愈系晶核,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巫萤晚仍是面有忧色,他只能柔声安抚她:“别担心。他的自愈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比你还好得快一些。”

    这倒也是。

    巫萤晚松口气,决定还是早些养好病、早些回去。

    她躺回去,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皮懒洋洋道:“好困,我想睡觉……”

    这药里估计有安眠成分。

    她是真的犯困了。

    “好,睡吧。”蔺寒时还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巫萤晚想起肩上的牙印,她悄悄拉高被角,反问:“你不出去吗?”

    万一蔺寒时趁她睡觉,偷偷脱她衣服检查牙印怎么办?

    蔺寒时勾唇一笑,故意道:“这是我的房间,你睡的是我的床。我凭什么要出去?”

    她仔细思索几秒,发现这话是真有道理。

    但巫萤晚就要赖皮:“困了,你一点都不心疼人的……”

    她卷起被子,背过身去,往离他远一点的方向滚过去。

    她的衣服还没换。

    看来蔺寒时也还没那么离谱,趁她昏迷未醒,就偷偷扒她衣服。

    巫萤晚决定安心睡觉。

    谁知蔺寒时又厚着脸皮凑过来,扯了下她的被角,“睡觉也不脱衣服,不嫌难受?”

    她刷的睁开眼,盯着他,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巫萤晚别扭地推开他,“不要。不想穿你的。”

    蔺寒时无所谓地轻笑,站起身,一副自在的口吻:“我让人把你的睡衣送过来了,你自己换上。”

    她用被子蒙着半张脸,不信任的眼神,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也行。

    ……

    巫萤晚换衣服时,蔺寒时乖乖出去了。

    等他想再回来时,发现房门被她反锁了。

    防他防得这么紧?

    可这不是更印证了,她是害怕被他发现肩上的牙印?

    蔺寒时不气馁,从隔壁阳台翻了过来。

    还好他早有准备,阳台的玻璃门,他故意没锁死。

    谁知,巫萤晚预判了他的预判。

    她把阳台门也给锁了。

    蔺寒时不放弃,一番折腾后,最后还是进来了。

    巫萤晚睡得正香。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一声古怪的闷响,轻轻皱了皱眉。

    很快,便又放松睡去。

    而制造闷响声的源头——蔺寒时,正轻手轻脚将被拆下来的房门,再虚掩回去。

    他把门卸了才进来的。

    当然,因为发烧而正沉沉酣眠的巫萤晚,对此一无所知。

    蔺寒时放轻脚步,走到她的床尾。

    没有直接站在她的身旁。

    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目光温柔而复杂,久久注视着她的睡颜。

    这张模糊的、若即若离的,又近在咫尺的面孔。

    这像极了她给他的感觉。

    蔺寒时心底莫名地,涌起一阵可笑又可怜的满足感。

    重逢之后,他好像一直在追着她跑,不值钱地眼巴巴地往上贴。

    他很清楚,这种失序又失控的感觉,会逐渐消解他的底线。

    会引诱着他,将下限一降再降。

    可矛盾的是。

    他的底线,本就与她有关。

    他想得到的东西有很多,权势、荣耀、尊严。

    但归根结底,他最想有人依赖他、需要他、爱他。

    而这些,只有巫萤晚能给予他。

    她美好而辉煌,是前方遥不可及的日落。

    他只能追着她跑。

    不遗余力地,挽留他逝去的地平线。

    蔺寒时走到巫萤晚身边,在她床头伫立。

    他抽了两张消毒纸巾,将手指反复擦拭干净。

    这才俯身,伏到她面前,手指轻轻抚上,她烫得不太正常的脸颊。

    他温柔描摹着,她的每一寸皮肤纹理。

    眉心、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唇。

    好似一位收藏家,在细细欣赏,花费大价钱才拍来的艺术品。

    最后,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故意停在她的颈间。

    接下来,他只需轻轻往下一划,撩开她特意拉高的被角。

    ——就能看到她肩头还残留着,那枚属于他的牙印。

    被他这样扰弄,巫萤晚果然眉心拧起,眼睫轻轻颤动。

    眼看着马上就要醒了。

    蔺寒时嘴角噙着笑意。

    他视线一错不错,紧紧钉在她脸上,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她的神情变化。

    巫萤晚睁开惺忪睡眼。

    磨砂玻璃一样的光线,在她的眼眶里停留了几秒。

    脑袋烧得又晕又重,她看得不太分明。

    迷迷糊糊地喊:“凌刀哥哥?”

    蔺寒时勾着她颈间的手指,顿时一僵。

    他整个上半身,都压近她几分。

    低沉的嗓音里,酝酿着危险的气息:“看清楚,我是谁?”

    巫萤晚烧得有些头晕眼花。

    她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

    病中困顿的眼神,带着些可怜的水意,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干净。

    将她的气质衬得柔软、无害。

    她突然面露为难,慢吞吞说:“你亲我一下,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蔺寒时被她无厘头的要求,弄得一怔。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将信将疑、又有些期待地,寻着她的唇压过去。

    谁知巫萤晚又不讲信用地躲开,抵住他的进攻。

    语气有些急:“知道了知道了!你是蔺寒时。”

    “?”蔺寒时眼神不悦地盯着她。

    他没退开,没有将彼此的距离还原。

    巫萤晚将被子拉高,直到蒙住半张脸,有些怯怯地解释道:“会上当的,肯定是蔺寒时。”

    蔺寒时听到她的理由,忍不住笑出声。

    然而下一瞬,他忽然狠狠掐住巫萤晚的双颊,用力吻下去。

    一个和她体温一样热烫的,炽烈的吻。

    巫萤晚挣扎着想推开他,嘴里呜咽着在说什么。

    可蔺寒时的动作,比她的更快。

    他已单手掀开她的被子,撕扯掉她最后一层,关于朝微的伪装。

    只要看到她肩上留有牙印,就能证明,她就是朝微!

    蔺寒时就是故意的。

    故意弄醒她。

    故意要她亲眼见证,自己被拆穿身份的这一刻。

    他痛恨她看向自己时,那种不痛不痒的眼神。

    就好像自己在她心底,只是一个仅供她捉弄和消遣的过客。

    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在她面前扳回一成。

    ——可看到巫萤晚的脖颈、锁骨、肩上,布满了各种不属于他留下的痕迹时。

    蔺寒时的双眸,瞬间一片赤红。

    脑海中各种情绪与想法一拥而上,他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做不到,不知所措。

    他只能目光僵直地望着她,浑身涌起一阵不可控制的细颤。

    而眼前的巫萤晚,正用怜悯的眼神,回望着他。

    第66章 坦白 “然后,我吻了朝微。”

    巫萤晚的脖颈、锁骨、肩上, 布满了各种不属于蔺寒时的痕迹。

    那些层层叠叠的痕迹,混淆了他原本留下的牙印。

    蔺寒时看不清,其中到底有哪一个, 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他也不想看清。

    他已经没心思再去追究,巫萤晚到底是不是朝微。

    那些痕迹太刺眼, 仿佛是一道道活生生的伤疤。

    明明是那样坦然地落在她身上。

    却痛得,好似是从他体内破体而出的,一枝枝箭簇。

    这种解体的疼痛,让他恍惚以为,眼前的画面,是一场缥缈虚无的幻觉。

    可等蔺寒时再回过神来时, 他微微颤抖的手,正悬在彼此被挤压的空气里。

    指腹距离她的锁骨, 只有几公分。

    巫萤晚温柔地望进他的眼湖里。

    “要摸摸看,是不是真实的吗?”她问。

    眼神是纯真的、亲和的、不抱持任何掌控欲与阴暗心思的。

    不等蔺寒时回答, 她便压着他的手, 落在自己的颈间。

    相对于她发烧时的体温,他的手指是冰冷的, 指节胆怯般弯曲着,像冰天雪地里一只被冻得蜷缩的小兽。

    直到肌肤相触的这一刻, 蔺寒时才对这场土崩瓦解、全军覆没的对峙,有了真正的实感。

    他一直强撑着紧绷着的表情, 那些竭尽全力才克制住的情绪,瞬间崩塌了。

    这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 来自她的反击。

    蔺寒时眼神灰败,眼底赤红,无意识跌下一滴泪来。

    正好碎在她的颈间。

    明明是正常体温的一滴泪, 巫萤晚却觉得,浑身都被它灼伤。

    被命运沉封幽闭的心脏,好似被凿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那些被超S级精神力封锁、压制的情绪,突然接收到了来自缝隙外的,一缕炙烫的光线。

    夜灯灯芯下,那颗本不起眼的小光点。

    突然变得亮眼了些。

    它仍静静地停留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是从巫萤晚体内逃逸的,一丝精神力。

    是她不愿袒露人前的旧梦。

    今夜的时间,过得很慢,像一片被秋风拘在原地打转的落叶。

    以为它不走,冬天就不会来。

    巫萤晚让骨凌刀留下这些痕迹时。

    她也曾想象过,该如何拆解蔺寒时的气急败坏、欣赏他的失魂落魄。

    她本以为,自己会借这个机会,报复蔺寒时曾经的自以为是,和虚情假意。

    可眼下。

    其实,她什么痛快的情绪都没有。

    他的眼泪,原来比她以为的,更有分量。

    从在天之眼中见到,蔺寒时在五号街区外为她静止时间的那刻起。

    巫萤晚就知道。

    他们之间,必然还要纠缠很久。

    可此时此刻,盘旋在她心头更多的,其实是迷惘。

    还夹杂着一丝细微的怅然若失。

    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证明蔺寒时的虚伪和卑劣,能带给自己什么呢?

    既然他已经知道她是假装失忆,那自己与他继续这场拉扯游戏,又是想获得什么呢?

    她感到困惑,与困扰。

    也对将来该如何与他相处,不得其法。

    巫萤晚直来直往,心想,索性直接问他吧。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为我静止时间?

    但这个答案,她比谁都清楚。

    或者是问他:以后,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还可以心平气和地当敌人吗?

    她赤诚地望着他红透的眼睛。

    掀唇想说话,却被蔺寒时先一步捂住嘴。

    “别说……不要说……”他哑声恳求,脸埋到她的颈侧,难以自控地呜咽。

    “我也不说,你也不要说……”蔺寒时怕她再说出那些刺耳的话,隐忍的声线细细发颤,压抑着满腔酸涩。

    比起现在这惨烈的、不堪一击的局面。

    他宁可她是因为失忆,才忘记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意。

    巫萤晚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最后,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后颈,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空气中那些支零破碎的氧气,又重新补充进来。

    蔺寒时终于抬起脸来,目光自上而下,眼眶通红,深深注视着她。带着一丝无力克制的破碎感。

    “蔺寒时……”巫萤晚突然轻声叫他的名字。

    她伸出手,替他拭去眼尾的泪痕。

    蔺寒时的脸,不由自主便跟着她手下的动作,蹭了两下。

    濡湿的眼底,眼神眷恋。

    巫萤晚很受用地笑了下。

    她用平和而柔软的语调对他说话,鲜少的坦诚:“蔺寒时,你知道吗?其实以前,我就很想这样叫你。”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光。

    “我不想叫你哥哥,我想叫你的名字,我想堂堂正正爱你。”她说着,用力挤了个笑,才接着道:“可你不许。”

    蔺寒时听完她的话,他红着眼,唇角颤抖,迫切想解释:

    “我当时以为……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久到,可以等到他足够强大与威严的那一天,等到再无人可以威胁他的身份与地位的那一天。

    说到最后,蔺寒时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话可说。

    他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巫萤晚看到他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她一点也不意外,更不生气。

    她无比亲昵地摸摸他的耳垂,仿佛在安抚受伤求怜的小狗。

    嘴里却温柔而决绝地,告诉他:“蔺寒时,我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我在向前走。你呢。”

    蔺寒时忽的掀起眼皮,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定定看着她,“什么叫,向前走?”

    尽管大脑无法理解这句话,可他心底的高墙,已经颓然倾倒下来。

    他压住即将决堤的情绪,小声反问:“我……要走去哪里?”

    “去你本来要去的地方啊。”今晚的开诚布公,让巫萤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种时刻,她突然不想口是心非下去,不想辜负曾经的自己。

    她真心实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从很久以前起,你就走在我的前面。是我一直在追着你跑,不是吗?”

    蔺寒时以为她这是在怪他,忙不迭解释:“以前我做得不好,我可以向你道歉,我会尽全力弥补你……”

    “可是我现在很好啊。”巫萤晚打断他,眼神意外有些急切。

    她一句“很好”,让蔺寒时浑身都像被抽空了气力,连再张嘴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他突然憎恶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无论他们有没有重逢,对她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其实被困在回忆里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的久别重逢、失而复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过路风景。

    巫萤晚仿佛看不出他的悲伤。

    她继续说完自己的话:“这条路,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路。你可以继续走你的路,用不着因为我而回头的。”

    ……

    出乎巫萤晚的意料,蔺寒时的表现,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像暴风雨过后宁静的海平面。

    他绷直背脊,一言不发地出去。还贴心地将卸掉的房门,又小心翼翼关回去。

    巫萤晚躺在床上,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正在发烧状态的身体,好似更糟糕了。

    心脏上那条细小的缝隙,好像变大了些,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裂缝流走。

    应该是水分。

    此时她如同一条离岸的游鱼,浑身又干又渴。

    夜灯下的那颗安静的小光点,忽然一闪,又一闪,如同一只心领神会的眼睛。

    它本不起眼的体型,已然,悄无声息地膨胀了一倍。

    时间过去很久,蔺寒时才又回来。

    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他用一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口吻,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巫萤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发着烧呢。

    难怪莫名其妙和他说了这么多,原来是烧糊涂了。

    蔺寒时拿起粥碗,坐到她床前,刚想给她喂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又将粥碗塞到她手里,“你自己来吧。”

    巫萤晚愣了下,只好接过来。

    勺子送进嘴里尝一口,味道再熟悉不过。

    是他亲手做的。

    她也不矫情,直言:“刚刚就是去弄这个了吗?味道很好,谢谢。”

    “嗯,”蔺寒时淡淡笑了下,“熬粥的时候,我顺便也想了一些事。”

    巫萤晚瞥他一眼,“这样不好,做事要专心。”

    蔺寒时笑意更明显,看她的眼神,藏着些宠溺的意味。

    他说:“是公事,你不用故意岔开话题。”

    自知理亏的巫萤晚,继续小口喝粥,静静听着。

    “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他坦言,“朝微,她来找过我。”

    “咳咳……”巫萤晚好端端的,被软糯的粥噎了下。

    她正正脸色,“她找你干嘛?”

    话罢又补充一句:“她不是头号通缉犯嘛,跟你有什么来往?”

    蔺寒时一本正经:“她在易感期来找我,说她喜欢我。”

    巫萤晚哑口,悄悄侧开一点视线,支开话题:“你不是说是公事?”这算哪门子公事?

    “机械纤维被盗之前,我见过她,可以确认是她干的好事。”

    巫萤晚在心底怨念。

    他怎么老惦记着要捉朝微?

    她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可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顺着他的话,咬牙切齿唾弃自己:“哼,朝微真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阴险狡诈。”

    蔺寒时盯着她夸张的表情,定定看了许久。

    他突然追问:“你们的能力,完全相同?共享力量,同生共死?”

    因为她们契定了命契。

    “是,”巫萤晚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蔺寒时避而不答,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送你回来后,我特意去看了兰德。他的确是被异物控制了,才会失去常性。你猜猜,控制他的,是什么东西?”

    巫萤晚:“是什么?”

    “是一枚绿色的晶核碎片。”

    闻言,她脸色微变,眼神顷刻复杂起来。

    蔺寒时心知她已经猜到了:“对,是命契绿晶核的碎片。”

    巫萤晚沉默。

    握着勺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契定了命契的,就只有她和那个怪物女人。

    控制兰德的人。

    不是她这个假朝微,那就只能是真正的,“怪物朝微”。

    “不说话,想到什么了?”蔺寒时的声音,及时将她的理智带回。

    巫萤晚回过神,心知肚明他这是要刨根问底了。

    她还在纠结,要将真相告诉蔺寒时几分。

    却先一步听到他说:“那天,就是我去找你的那天……朝微将我带到代号S的酒庄……”

    “然后,我吻了朝微。”

    第67章 深吻 “可以,你愿意和我说话就好。”……

    蔺寒时的坦白, 来得猝不及防:“然后,我吻了朝微。”

    “这……也算公事?”尽管嘴上这样说,但巫萤的晚脑海中, 却也在同步闪回那天的画面。

    粗犷的闷雷、高/潮迭起的风雨声。

    并不激烈的光线、和窒息暴烈的吻。

    蔺寒时面对“朝微”,一直表现得极度抗拒。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想通。那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主动压着“朝微”接吻。

    尽管,那个借易感期强人所难的“朝微”,就是她假扮的。

    她只记得在某个瞬间里,近乎意识涣散状态的蔺寒时,或许是将朝微错认成了她。

    突然低喃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内心是动容的、心潮澎湃的。

    那份不知遗落在何处的悸动感, 好似重新回到了她体内。

    其实巫萤晚才是最先冒起亲吻念头的那一个。

    但蔺寒时好像能看穿她的内心,先发制人, 抢先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

    莫名其妙的。

    明明是他主动的,亲完他又一脸心如死灰、羞愤难当的模样。

    还跟她打了一架。

    反正也不是她的对手就是了。

    男人真矫情。

    巫萤晚在心底暗骂。

    还不要脸。

    白天亲完“别的女人”, 晚上又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 可怜巴巴地来找她。

    虽然心底不满,但巫萤晚的语气却很温和, 滴水不漏:“你和别的女人的事,不需要和我交代的。”

    “要的。”蔺寒时很固执。

    他凑近她, 有些急切地扳过她的双肩,要她正视自己, 郑重其事说:“原本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以前, 我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你,你不信任我,我可以接受。但以后, 我会努力对你真诚一些。”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都会好好说给你听。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可以接受。”

    巫萤晚被迫盯着他的眼睛,那里犹如沙漠里的一小片绿洲,在阳光映射下闪闪发亮。

    她没有反驳他。

    蔺寒时松开她的肩膀,神情有些彷徨,斟酌着用词: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外力控制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已经……”

    下意识地,他默默移开视线,无法面对她的眼神。

    双手搭在自己腿上。

    “也许,这件事对你并不会产生什么困扰,但我、我真的很难过……”

    他在心底不断审视自己,权衡着,修改自己的表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凄惨:“我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你讨厌的人。”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害怕自己在她心目中,连忠诚和忠贞这点优势也没了。

    巫萤晚没有回应,仍小口小口喝着粥。

    蔺寒时突然自嘲般扯了下嘴角,心底有点失落。

    很快,他又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望向她的眼睛。

    手指不自觉抓紧自己的腿。

    他语气真挚:“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疏远我。好吗?”

    时间在这一秒,仿佛被某种浓稠的情愫凝固住。

    他没有继续说话。

    巫萤晚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往嘴里送粥的动作没有停,可此刻却觉得,什么味道也尝不出。

    也许是因为发烧体热,烧得她五感知觉都不灵敏了。

    而从她体内逃逸的那一丝精神力。

    ——夜灯下那枚如同萤火般的光点,仿佛长了一只会流泪的眼睛,忽的眨了下。

    光点一闪。

    它已经膨胀得有些显眼了。

    只要蔺寒时稍微偏一点点眼神,就能发现它的存在。

    可惜他没有。

    大约是心底早就预设了她的态度,所以巫萤晚显而易见的回避,并没有让蔺寒时产生气馁和失望的念头。

    在爱里冒进的人,好似总会占几分上风。

    他无端多了几分孤勇和坦率。

    心房好像被这些不曾袒露过的真心所撬开。

    蔺寒时突然涌起很多话,想对她说。

    “也说不上疏远……”他笑着看她,眼底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离我很远。”

    明明是类似于试探和求怜的一句话。

    蔺寒时望着她的眼神却很干净、很轻柔,毫无欲求,就像在盯着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羽毛。

    巫萤晚终于动了动唇瓣,却只是干巴巴地说:“……有吗?”

    “有。”他笃定。

    她沉默,猜不透蔺寒时又有什么诡计。

    甚至也琢磨不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境与感受。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感体验。

    因为在今夜之前,她从未在蔺寒时身上学习到过相关的情绪与表现。

    巫萤晚只好被动地接招。

    不知所措般,直愣愣地盯着面前愈来愈近的蔺寒时。

    她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抓过自己的手。

    听到他说:“你好像有很多秘密。我不可以知道,但骨凌刀可以,甚至越星也可以。这样的距离,让我觉得无法靠近你……”

    她看到蔺寒时握着她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似乎是在感受她的脉搏频率。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用脸颊贴着她的手,顺势低下眉去,视线萎靡下来,“但无法靠近你最严重的后果,是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会……很担心你。”

    突然,他抬起眼来,语气猛然加重:“就像这次一样,你一个人在五号街区内,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我……我很想进去找你,你知道吗巫萤晚!”

    嗓音像被撕裂的伤口一样干涩。

    巫萤晚静静听着,忘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这种将心跳交给对方的感觉,本质上是一种被侵略、被破坏的不安感。

    可她此刻全然忘记了反抗。

    她看着他抓着自己手的一截小臂,上面还隐约露出一些赤隐蝶吸噬的痕迹。

    他只说她的如履薄冰,不说他的百转千回。

    这种被小心谨慎收藏起来、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的真心,让巫萤晚招架不住。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她强迫自己回过神,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蔺寒时顺从地松开手。

    他用力吸口气,彼此间有些热切的氧气涌进来,却迫得他的双眸涨涨的,有些轻微湿意。

    巫萤晚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幸好你没事……”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不自觉说出声。

    蔺寒时愣了下,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回应。

    巫萤晚沉吟小半晌,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转而开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你用不着担心我。我比任何人,都爱惜我的生命和力量。”

    她说的是真话。

    “还有,蔺寒时……”

    她下意识放柔声线,双眸注视着他。

    “你理解错了。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你用不着把自己放在迫害者的位置上,我不需要你的难过和愧疚。”

    “我很感激,你今天告诉我这些。但再诚恳的语言……”也无法轻易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的看法。

    后半句,巫萤晚没有忍心说出口。

    她只是停在这里,不想再让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外泄。

    “嗯……”蔺寒时却像个欢喜受教的小孩,全神贯注听着她温柔的嗓音,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巫萤晚看到他分外清澈、甚至还带着点期待的眼神。

    她便知道,这家伙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算了算了,看你的样子都知道你没听懂。”她摆摆手。

    粥早就不喝了,她顺便将粥碗放到床头柜上。

    也不知是发烧燥热的,还想心里烦躁,巫萤晚无意识揪了下裸着脖颈的睡裙,嘟囔道:“好热,身上黏糊糊的。我要去洗澡。”

    可她刚掀开被子,便被蔺寒时压着肩膀,又按回了床上。

    他不知何时,解开了一直戴在脖子里的硬币项链。

    上面还镶着代表情契的融合红晶核。

    他将项链握在掌心。

    “谁说我没听懂?”他突然故作轻松地打趣自己,“你在骂我光说不做,说的比唱的好听。还骂我得寸进尺,白日做梦,三两句话就想把旧账翻篇。”

    她哪有骂这么脏?

    被他单手按在床上的巫萤晚,替自己辩驳:“这些可不是我说的。但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无话可说。”

    她恨恨瞪他一眼。

    可这生动的、无辜的眼神,落在蔺寒时眼里却是软绵绵的。

    像一盏容易令人失去戒备心的、缠情勾人的香薰。

    “巫萤晚,我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

    他略显冰冷的手指,在她颈间忽轻忽重地游弋,“你骂我什么都可以,我全都受着。”

    她白皙纤细的脖颈间,布满不属于他的痕迹。

    ——真的太碍眼了。

    蔺寒时突然变了一副强势、邪魅的古怪情态。

    他单膝跪到床上,上半身压低,逼近她。

    说话时,闪闪发光的眼神像猎豹一样,紧紧攫住她的唇角。

    巫萤晚盯看到他逐渐不可自拔的眼神。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算了。

    忍忍。

    怕他控制不住吻下来。

    “离我远点,我还在发烧……”她想推开蔺寒时,却被他更用力地抵回来,半个脑袋陷入枕头内。

    巫萤晚正想反抗,脖子突然被他圈住。

    紧跟着,颈间一凉。

    蔺寒时手里的项链,已然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代表情契的融合晶核,就那样严丝密合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别摘!”他制止她。

    鬼使神差的,巫萤晚鬼听了他的话,收回了手。

    “?”她用眼神提问。

    她并不知道上面镶嵌着融合晶核。

    蔺寒时落在她颈间的眼神热切,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解释:“用项链挡着这些痕迹,我看着,眼睛舒服点。”

    这个理由,让巫萤晚无奈地叹口气。

    她感慨道:“你这样,我真怕把你骂爽了。”

    蔺寒时莫名阴郁一笑。

    他俯下身,鼻尖痴缠地蹭了下她的鼻尖,复而又表情冷酷地说起情话:“可以,你愿意和我说话就好。”

    巫萤晚牙酸,“你才是发烧了吧?”

    蔺寒时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他盯着她纤美的脖子,莫名想起之前她的邀请,要他抚摸这些不属于他的痕迹。

    他便探出手,指尖轻轻刮过她的锁骨。

    巫萤晚倒吸一口气,有点恼羞成怒,突然大声道:“我和骨凌刀情投意合,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你看了不舒服也没办法。”

    听到骨凌刀的名字,蔺寒时蓦然双眸通红。

    他隐忍着心底激荡的冲动情绪,双手捧住她的双颊。

    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辩解:“可是跟你契定情契的人,是我。”

    巫萤晚抿着嘴角,不作声。

    蔺寒时与她无声对峙了几秒。

    他最终败下阵来,有些勉强地扯起嘴角,虚伪地笑了下。

    他退而求其次,犹豫着,小声地恳求她:“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一点?”

    巫萤晚将他苦涩的表情,纳入眼底。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她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

    可又仿佛消逝得很快。

    快到夜灯下那颗如萤火般的光点,在拼命频闪,颤抖着,变换出支零破碎的光亮。

    就像一只流泪的眼睛,为了止住泪水,而在飞快眨眼。

    巫萤晚却固执地沉默着,将视线从蔺寒时脸上移开。

    “好。”蔺寒时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俯身,唇角微颤,像诀别前最后一场亢奋的、带着嗜血欲望的zuo爱那样。

    用力亲吻她颈间的项链。

    蔺寒时吻在融合晶核上。

    原以为,一切都会在这个克制的吻里结束。

    可下一瞬——

    巫萤晚突然猛力推开他,翻天覆地,将他反压在床上。

    她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像迂腐的古典小说里,那种前世情人化作的痴缠恶鬼。

    直至看见蔺寒时被缺氧逼出生理性泪水,忽的,她松开手下的桎梏。

    巫萤晚摸着他的发顶,俯下身。

    不顾一切地,与他交换一个足以令人窒息的深吻。

    第68章 小小惩罚 “但是……今天,谢谢你。”……

    蔺寒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深吻, 迫得头晕眼花。

    整个人犹如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里。

    身体里,仿佛被猛然射进一支邪性的、失控的欲望,严丝合缝地, 扣在他塌陷的理智中。

    就像一支利箭,狠狠命中靶心。

    一方面, 靶心四分五裂。

    如同他清醒地感受着下堕的速度,却无法抵抗。

    而另一方面,蔺寒时却又被这一箭,射中了难以言喻的隐秘快感。

    靶心本就是为箭簇贯穿而准备的。

    这个强关联,让他阴暗而扭曲地想象着——当靶心破碎时,他该如何天衣.无缝地吞噬这支箭。

    一切都在贯彻他被反吻之前的思路。

    ——这是一场诀别前的、带着嗜血欲和占有欲的情/事。

    然而微妙的是。

    这个下.流又荒谬的念头, 在蔺寒时脑海中刚一成型,便得到了巫萤晚的践行。

    ——巫萤晚的身体与大脑, 仿佛突然间被某种外来意志所接管。

    她完全无法自控。

    只能遵循那股诡秘而强大的力量,做出一些不在她意识范围里的行为。

    她和蔺寒时以一种互相吞噬对方的姿态在深吻。

    然后是下颌、喉结、锁骨, 和其他滚烫的肌肤。

    感知力在急剧膨胀, 巫萤晚的五感变得敏/感而潮热,仿佛有一簇簇烟火在体内炸开。

    可理智与自我意志, 却被她弃之不顾。

    因为动作间带着亢奋,她的睡裙肩带, 早已滑落大半。

    蔺寒时单臂箍紧她的后腰,全然不留给她反悔的余地。

    他本就是想吻巫萤晚的, 更想与她激烈而痴狂地zuo爱。

    只是临门一脚时,他换了方向。

    用力吻向她颈间的项链。

    ——那枚代表情契的融合晶核。

    等蔺寒时再反应过来时, 巫萤晚已经跨坐到他身上。

    猛然间,他小腹处传来一阵收缩的刺痛。

    蔺寒时陡然停下来,轻轻掐着她的脸, 移开。

    他托着巫萤晚的腿,往后挪了点,脸色尴尬地说:“不行……”

    会压到他肚子里的宝宝。

    可奇怪的是,他一停,巫萤晚也跟着同步停下来。

    她仿佛刚从不可自拔中清醒过来,双颊潮热,眼神里恍惚还钩黏着,余韵后缱绻的丝线。

    同样有些赧然和不自在,“噢……”

    巫萤晚从他腿上下来,拘谨地理了理睡裙。

    眼神没有看他。

    她呆呆出了会儿神,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刚刚,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本能意志,被强行注入她的体内。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难道自己也像兰德那样,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可她又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能感受到这副躯体那些可耻的变化。

    前所未有的快意,简直化作了实质,在她的神经末梢飞速堆叠。

    几乎是曾经与他相爱时的双倍、三倍。

    身体里好像要挣脱出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撕扯着,要将对方完全吞噬。

    此时,他们彼此都还不知道,这一切脱轨的意念和行为,都是因为那枚融合晶核。

    和蔺寒时在共感控制下,吻了朝微那次一样。

    因为眼下项链是戴在巫萤晚身上,所以,当蔺寒时吻上晶核,便催动了晶核的共感能力。

    ——那些暴烈的、悚然的、覆水难收的爱.欲,并非来自巫萤晚。

    它们实质上,是蔺寒时低卑求怜的伪装下、被他刻意掩藏的阴暗欲/望。

    当他双眸赤红,隐忍着哭腔,对她说出“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一点”时。

    他心底最汹涌激荡的念头,才不是什么苦涩或哀怜。

    ——那时,他最想用烈火焚身的力道吻她。用令人窒息的爱意,在她身上留下无法消除的印记。

    但现在看起来,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蔺寒时心道。

    他目光幽幽,一瞬不瞬盯着巫萤晚微微发红的耳郭,和回避的眼神。

    他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婉拒,而在生闷气。

    本以为巫萤晚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蔺寒时的心情像坐了趟过山车,现在已是多云转晴。

    他悄悄凑过去,像黏人的大型犬想尽办法讨好主人,用下颌微蹭她圆润的肩头。

    认真解释说:“我只是、不太方便,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过……”

    巫萤晚眼神一顿,“我难过什么?”

    她习惯性侧过脸来,正好对上他轻轻搭在自己肩上的面孔。

    两人的鼻尖距离,瞬间被压缩到只有几公分。

    彼此呼吸相闻。

    蔺寒时没退开,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沙哑着声音,道:“要不要……继续?”

    “不要!”大概是为了坚定决心,她大声拒绝。

    可巫萤晚做出来的动作却是——脸往前凑了凑,带点安抚意味地,双唇轻轻贴了下他的唇。甚至还发出“波”的一声轻响。

    蔺寒时一怔,“?”

    他用眼神反问她,这是……不要的意思?

    巫萤晚恨恨捶了下床,又羞又恼。

    她发誓刚刚自己没真想亲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做出了那个情人间的亲密小动作。

    她用力闭了闭眼,想强迫自己忘记刚刚的失误,说:“一定是我发烧烧糊涂了,你别当真……唔——”

    马上又是一吻,直接堵住了她的后话。

    还是巫萤晚主动的。

    蔺寒时一面顺从地松开牙齿,心底暗爽地应和她。

    一面掌心抚住她的另一侧脸,掰向自己,温柔而又不容逃脱地掌控着她的吻。

    “不行、不行……”巫萤晚又清醒过来。

    她狠狠晃几下脑袋,又轻拍自己的脸,嘴里自言自语嘟囔着:“是我昏头了。我去洗澡冷静一下……”

    这次真的要去洗澡了。

    不然,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举动。

    可她刚对自己说完这句告诫,转头便像八爪鱼一样,四肢齐上,紧紧缠抱住蔺寒时。

    热烫烫的额头和脸颊,贴在他肩头,拼命在他颈间小幅度磨蹭。

    这副模样,分明是在说:你抱我去洗澡。

    其实她是难得害臊了,不敢正眼看他。

    巫萤晚一向直来直往,想要什么都直接开口,这辈子还没丢过这种脸。

    蔺寒时心领神会。

    他语气带笑,先一步替她解释:“一定是发烧烧晕了,我知道。”

    话落,他便抱着她下床,往浴室走去。

    可他这样说,巫萤晚觉得自己更无地自容了。

    天杀的。

    居然在蔺寒时面前掉A格了。

    o(╥﹏╥)o

    因为巫萤晚的体温又烧上来了,所以洗澡什么的,被蔺寒时一票否决了。

    指尖撩开她微微汗湿的额发,他用年上者特定的充满关爱的管教语气,一本正经道:“出汗难受的话,擦擦就好。今晚先忍一忍。”

    “医生说了,你的体质特殊,没什么问题但今晚可能反复高烧。”

    “一会儿再吃点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

    蔺寒时一边同她交代着,一边将她等会儿要用到的擦洗用品,包括换洗衣物,都迅速准备妥当。

    巫萤晚对此没有任何不适应。

    因为之前在最落魄时,他也是这样照顾她的。甚至连她的贴身衣物,也是他洗的。

    蔺寒时突然转过来,意味深长般,盯了她一眼。

    她差点以为,他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结果,他突然一声不吭地出去。

    莫名其妙的。

    很快,蔺寒时又大步流星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根普通的黑色头绳。

    他指了下她的头发,“自己扎,还是我来?”

    他房内当然没有女性用的东西,所以回来得慢了一点。

    巫萤晚扫了眼他手中的头绳,瞳孔微微闪烁。

    全程故作紧绷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松懈几分,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有些感慨地说:“蔺寒时,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

    蔺寒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心底期待着她的评价。

    然后,便听到她说:“……很好的管家。”

    蔺寒时:“……”

    气氛和她的冷笑话一样,又冷又干。

    蔺寒时懒得再给她选择权,站到她身后,直接上手替她扎发。

    他语气幽幽,又带着点咬牙切齿,阴阳回去:“谁家主人会偷偷跟管家接吻?”

    自上而下的审视般的目光,落在她布满痕迹的颈间。

    蔺寒时愈发心烦意乱。

    巫萤晚倒是没心没肺,回答他:“我们啰。”

    他拔高一截音量:“谁要当你的管家?!”

    手下不自觉也加了点力道,不小心扯到她的一缕头发。

    巫萤晚疼得“嘶”了声。

    他急忙收住手,下意识拧起眉心。

    见她没事,蔺寒时又冷下脸,面无表情道:“小小惩罚。”

    “切,真小气,”巫萤晚推开他,“不要你帮我弄了。”

    蔺寒时人退开,嘴上却不肯退半步:“不要、不要……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来抱我?”

    巫萤晚被他说得又羞又恼,双颊浮红,梗着脖子,不服输地呛回去:“哼,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哭着求我……唔——”

    她的嘴又被堵上了。

    这次是蔺寒时的手掌。

    打打闹闹的时候,再提这些,就有些尴尬了。

    蔺寒时的耳朵,也不由自主泛起一圈红,呼吸节奏也乱了一拍。

    他皱着眉,低声,假模假样催促她:“要擦澡就快点,明天再不退烧,我就……我就趁骨凌刀虚弱,去打他一顿。”

    话落,他松开捂住她的手。

    “你出去。”

    巫萤晚忿忿瞪他一眼,被他故意扎歪的头发,跟着她歪头的动作晃晃悠悠。边缘还落下几绺碎发。

    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太不是人了。

    “不要你在这里。”她立马更正用词,务必要用上“不要”两个字。

    蔺寒时盯着她可爱而鲜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是那种没有多余心思的、轻松自在的微笑。

    ——他忽然改了主意。

    巫萤晚只见他忽然蜷起手心,捞了点水,浇在自己身上。

    然后不要脸地耍赖说:“我不出去。现在衣服湿了,我要在里面换衣服。”

    这也算?

    她气得直翻白眼,顺手将毛巾甩到他身上,“就湿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方,你好意思霸占我一个病人的地方吗?”

    蔺寒时接住毛巾,握在手心。

    “不要你出现在我眼前……”巫萤晚干脆要动手推他出去。

    结果双手一碰到他,仿佛就有了自我意识,转推为拉。

    下一秒,她便像磁铁遇上吸铁石,将他整个人都死死搂在怀里。

    真该死啊。

    又黏黏糊糊抱在一起了。

    “这叫……不要?”蔺寒时揶揄她,尾音故意扬起。

    低头,他眷恋地轻嗅她的头发。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悄悄扬了扬唇角。

    就说她是口是心非吧。

    巫萤晚现在是心如死灰,感觉天都要塌了。

    o(╥﹏╥)o

    A格都要掉成负数啦~

    她索性放弃挣扎,视死如归般抱着他,英勇就义道:“我就是故意的。你!帮我擦!”

    事已至此,还是先挽尊吧。

    反正不管她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干脆就顺着演下去。

    她现在哪里知道?

    这是蔺寒时的意志在控制她,分明是他自己不想走。

    蔺寒时哑然失笑。

    他拉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抬着下巴,向她确认:“这算是,你求我?”

    什么叫“求”?

    巫萤晚才不承认。

    她横眉,明亮的双眼气鼓鼓瞪他,鼻尖两侧的皮肤还浮着一点可爱的红。

    然后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是命令。”

    嘴里说着高傲的、带有贬低含义的字眼。

    她却踮起脚,扬起脖颈,轻吻了下他口出歹毒的唇。

    “不许曲解。”

    “但是……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不顾一切地,为我暂停了五号街区外的时间。

    蔺寒时浑身一僵。

    水池里粼粼的微光,恰好映入他的眼眶。

    他的瞳孔好似被这簇微光点燃,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

    他木然愣在原地,甚至忘记回应她。

    这次,他真的没多想。

    ……

    气氛就像晚餐袅袅的热气,一片温情。

    完全无法想象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蔺寒时在照顾她这方面,还是很温柔体贴、细致到位的。

    巫萤晚其实半点没有不习惯的感觉,非常自如地和他聊些不咸不淡的闲天。

    聊到越星,她问:“你怎么会想到,用越星殿下的身份联系我?”

    蔺寒时不好意思说,她都没留过私人联系方式给他。

    谁知她又喋喋道:“你不是早就心知肚明,知道我已经猜到对面的人是你了吗?还一直装?”

    他淡淡一笑,漫不经心说:“要是我一早就拆穿,你还会搭理我?”

    巫萤晚被他说得一愣。

    可恶,这次居然被他拿捏了。

    她今天倒是挺好说话的:“那我明天把我的新联系方式给你。你以后别假装越星了。”

    蔺寒时愣了愣,有些惊喜,“嗯。”

    还有个问题,巫萤晚想问他很久了:“为什么越星殿下他,对你那么好?难道……你救过他的命?”

    还真救过。

    可惜现在这个蔺寒时,并没有这段记忆。

    “打听越星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了吗?”蔺寒时说话阴阳怪气的。

    他用指尖沾点水,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语气不满地答道:“钱给到位,越星对你也好。他不是坏人。”

    巫萤晚也不满呢,嘟囔着:“才不要。他都不肯给我标记一口。”

    “嗯?”蔺寒时猛地抬起眼,手下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阴恻恻地盯着她的侧脸,“你宁可找他标记?”也不肯主动来找我?

    巫萤晚喉头一噎,眼睛飞快眨几下。

    怎么说漏嘴了?

    她心底想的是,现在应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想标记谁就标记谁。

    结果,被那股外来意志控制下的真实做法,却是——她抓过蔺寒时长有腺体的手腕,低头,乖巧又温驯地在那里蹭了蹭,像犯错后求抚摸的小猫。

    蔺寒时其实对这招非常受用,嘴角已情不自禁,扬起一像素的微笑。

    但今晚他就是要得寸进尺。

    他故意端着姿态,不肯放过她:“这算什么?算……讨好我?”

    当然是算你不知好歹!

    巫萤晚在心底嘶吼。

    但实际上她的表现,却是——用还没刺出来的尖牙,轻轻刮磨他的腺体,做出一个假装标记的安抚性动作。

    再小口小口地舔舐他的腺体,就像某些兽类凭借动物本能,在反复确认那里不存在第三/者的味道,以及标记下自己的味道。

    巫萤晚内心其实是大破防的。

    泪流满面。

    悲恸至深处,她竟当真双眸漫起亮晶晶的泪花,眼圈泛红,楚楚可怜。

    一边舔/吻他的腺体,她一边语气支零破碎地,警告蔺寒时:“你给我、记着……我、我才是……大猛A……”

    自己的O可以换。

    但A格不能丢。

    蔺寒时终于被她逗笑,极少见的爽朗大笑,整张脸眉飞色舞。

    他不知道巫萤晚那些破防的心理活动。

    今晚,他是真的有被她的口是心非暗爽到。

    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嫉妒心、潮湿闷窒的不甘心,还有几欲破体而出的占有欲和吞噬欲。

    因为她的可爱,好像都被治愈和填补了。

    可蔺寒时一笑,巫萤晚就更想哭了。

    早知道刚刚就直接做下去算了。

    也不用面临现在自己变成被动方这种窘境,被蔺寒时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

    变被动为主动?

    巫萤晚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个法子。

    既然今晚她总是心口不一、自相矛盾,那不如,她就反着说?

    第69章 好久不见 “弯弯……我真的,很想你。……

    差不多都好了。

    刚刚为求方便, 蔺寒时把她抱在洗手台上。

    “干净的衣服给你放这儿了,你自己换上。有事可以叫我。”

    蔺寒时松开她,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 擦过澡能稍稍降温。

    “我去给你倒杯温水,一会儿再吃点退烧药。”一边说着, 他一边又顺手将洗手台上的水渍擦掉。

    蔺寒时总是习惯性将周围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巫萤晚盯着他的下意识动作。

    她心想,他明明就是很适合当管家他还不承认!

    巫萤晚恨不得他快点滚。

    他一转身,她就从洗手台上跳下来。

    蔺寒时刚要走,眼角余光便瞥到她连鞋也没穿,便不由分说又将她抱起来, 放回洗手台上。

    他蹲在她面前,一本正经:“鞋也不穿。”

    然后替她擦干净脚心, 细心地套上鞋。

    好似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巫萤晚在心底暗骂他,真啰嗦。

    嘴上却故意反着说:“蔺寒时, 你真贴心。”

    说着, 她双手用力反扣着洗手台,死死抓紧。

    以免自己的身体无法自控, 又倒贴地抱过去。

    蔺寒时正握着她白皙纤巧的脚,搭在自己膝盖上, 给她穿鞋。

    闻言,他手指微微一顿。

    蔺寒时没说话, 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是脖颈压得更低,不想被她看到, 自己暴露情绪的嘴角。

    巫萤晚等了等,确认没有异样,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暗暗感慨, 果然有效果啊。

    猝不及防的,她将脚尖从他掌中抽出来,居高临下,一脚踩在他肩上。

    野性张扬的姿态,不轻不重的力道,更显得挑/逗意味十足。

    蔺寒时的视线,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蛇信子,目光黏稠地,顺着她的腿往上。

    “怎么了?”他问。

    柔光下含着水光般的双眸里,甚至带着一丝纯真的、懵懂的……清纯。

    清纯。

    这个形容词和蔺寒时搭配在一起,着实违和。

    尤其是与她体内此刻正在极速膨胀的、炙烈的欲.望相比,这差点令她也无地自容。

    表面上看,巫萤晚盯着他的眼睛,眼神犹如胜券在握的猎人,炯炯有神。

    ——可实际上,她却莫名口干舌燥。

    体内像是被人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小火苗,将那些被冰封的嗜血欲和占有欲烧灼着,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边角。

    它们慢慢滴落下来,化作蠢蠢欲动的试探、与伺机而动的鼓噪。

    连带着她的身体,也无端变得紧绷起来。

    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暗中窥伺着,那个蓄谋已久的目标。

    巫萤晚压下心头、与身体里那些怪异的、炽烈的感觉——那些来自于蔺寒时体内的燥热感与撕扯感。

    她按原定计划进攻,问道:“刚刚,你怎么不做下去?”

    难道几个月没见,蔺寒时就退步成这样了?

    才这么点强度,就不行了。

    只见蔺寒时眼神微微一闪,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这个微表情,让巫萤晚以为自己稳操胜算。

    她眉心往下一压,故意做出一副鄙夷嫌弃的表情,还啧了声。

    本想恶心他,说:当时,我都听到你的申吟声了。

    但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你没听到么?当时我嘴里都开始发出呻……嘶——”

    蔺寒时突然轻轻掐了下她的脚踝,引得她一声尖叫,半截话断在口中。

    “胡言乱语。”他说。

    耳朵却红得滴血,他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睛。

    巫萤晚早就做好了防备,十指死死扣住身后的洗手台。

    ——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挑、逗他。

    她回忆起每次自己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细节。

    每次都是在她与蔺寒时意见出现分歧时,并且每次还都顺了蔺寒时的心意。

    她非常怀疑,那个偷偷控制她行为的人,就是蔺寒时!

    而当她故意反着心意说话时,那些诡异的外来意志,便不再控制她的行为与理智。

    而她那些反常的话,恰恰又戳到了蔺寒时的兴奋点。

    巫萤晚想试探试探他。

    但结果却是,无事发生。

    她并没有失去理智般,扑上去抱住蔺寒时。

    然而,其实这是因为——蔺寒时的确被她直白的用词,说得不好意思了。短暂地忘记了要动歪心思。

    如果她换个温柔小意的、故意示弱的表述,也许,就不是这样的走向了。

    不过,对于蔺寒时在床上的拒绝,巫萤晚是真的起了疑心。

    当时气氛有些局促,她没时间多想,后知后觉才记起。

    似乎在蔺寒时说“不行”之前,自己的腹部,隐约有些收缩性的刺痛。

    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了下。

    那种恍惚的痛感,很快便又消失了。

    这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痛感,会和他的拒绝有关吗?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奇特的力量,在推搡着她往前走,去寻求这个答案。

    巫萤晚忽然变得急切起来,催促道:“当时为什么停下,你怎么不回答我?”

    “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要继续?”蔺寒时沉默一瞬,才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甩回来。

    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告诉她,自己怀孕的事。

    也许……不如就趁着今晚?

    巫萤晚厚着脸皮,动作粗暴地勾起他的下巴,抬高。

    她的语气硬梆梆的,一双杏儿眼却水亮莹润,温暖明亮:“我现在后悔了,想继续了。”

    蔺寒时直勾勾回望着她,沉默,眼神却复杂。

    入耳的明明是一句情人间的调情,可他心底,却什么冒犯的心思都没有。

    蔺寒时根本就不信。

    权当她在玩弄他的心绪,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她直率又毫无顾忌的性格,想做什么,怎么可能还来征求他的同意?

    如果她是真的想继续。

    应该直接扑上来,与他拥吻才对。

    蔺寒时的清心寡欲,反馈在巫萤晚身上,便是——什么激烈的感觉都没有。只余下一股淡淡的、平静的怅然。

    蔺寒时冷淡的表现,让巫萤晚也有一丝意外。

    她微窘。

    这样显得她很没有魅力。

    她再强调一遍:“是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蔺寒时仍一声不吭。

    他只是紧紧皱着眉,也不从她的指尖下挣开,只那样,若有所思般盯着她看。

    满脑子都是理智与冲动的自我对抗。

    好似有两个小人在他脑中争辩。

    一个在叫嚣着:趁现在把孩子的事告诉她。你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明天就有转机了。

    另一个则在拼命阻拦:不要不要,她分明就是又想戏耍你。你别上当。

    肚里的孩子,是他最后的筹码。

    原本,他是想在最恰当、最有力的时机,再抛出这枚筹码。

    可今晚他已经将姿态放到最低,巫萤晚也仍是一副刀枪不入、固若金汤的态度。

    这让蔺寒时骤然泄了气。

    也许,无论什么时机告诉她,结果未必会有什么不同。

    “又在想什么?不准分心。”巫萤晚看出他在走神,故作严肃地警告他。

    一面说着,她一面故意用脚尖,轻戳了下他的腹部。

    蔺寒时猛地浑身一抖,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出于保护孩子的天性,他下意识抓住她作乱的脚,五指微微用力。

    反应过来偷袭者是谁,他才松开手,低声道:“别碰我这里。”

    巫萤晚盯着他的侧脸,眼神古怪,“……噢。”

    她脚下的力道很轻,根本不至于弄疼他。

    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可蔺寒时表现得越奇怪,她的好奇心便越旺盛、越汹涌。

    之前他半路停下也就算了。

    现在又是拒绝跟她继续,又不让她碰他的腹部。

    该不会是那里受伤了吧?

    巫萤晚现在顾不得其他,面有忧愁地询问道:“蔺寒时,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尽管这听起来,更像嘲讽和挖苦。

    可这话听在蔺寒时耳中,却更像是一句态度柔和、循循善诱的逼问。

    逼问什么?

    难不成……

    思及肚里的孩子,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推测。

    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孩子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成型,蔺寒时的心房处便如同加了一台发动泵,砰砰直跳。

    心脏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咽喉,落在她眼前。

    迫不及待将他的真心掏给她看。

    蔺寒时突然很想、很想告诉她:我的肚子里,正怀着你的孩子。

    这是他们之间,最无法割舍的联结。

    她是孩子的妈妈,理所应当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巫萤晚,我们……有个宝宝。”他轻声说,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意。

    蔺寒时自己看不到,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何等的忐忑、兴奋与期待。

    可实际上,落在巫萤晚瞳孔中的他,却只是一副深思熟虑后、才作出决定的冷静模样。

    全然看不出什么诚意。

    巫萤晚目不转睛盯了他良久,眼神从讶然、怪异、复杂,逐渐变为带着一丝怜悯。

    终于。

    她摇摇头,叹口气道:“原来是脑子坏了。”

    这下,她可算放心多了。

    蔺寒时原地怔住,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她的话。

    他重新组织语言,尝试着再说一次:“你不是说,想和骨凌刀要个孩子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正……”怀着你的孩子。

    “蔺寒时……”听到骨凌刀的名字,巫萤晚沉眉,面色不悦地打断他。

    她说:“我知道你不想我和凌刀哥哥结婚,但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还有,我们约法三章。无论你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怨恨,以后都不要拿孩子来开玩笑,好吗?”

    她越说声音越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会很在乎它的。”

    巫萤晚一番真情流露的话,让蔺寒时刚鼓起的勇气,又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球,霎那间全部消散在空气中。

    “嗯。我答应你。”他不再纠结孩子这个话题。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也许,是因为时机未到。

    又或许是假面具戴得太久,连他自己偶尔也会失控。

    蔺寒时在最该真心实意的这一刻,脱下了伪装的假面。

    却对真实的情绪流露,不得其法。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的表情尤其凝重。

    可这样看起来,反而显得他,更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大部分时候,他表露出来的模样,都是意有所求的、预谋已久的。

    在巫萤晚面前,亦是如此。

    比如他隐忍着哭腔,哀求巫萤晚:给他一个机会对她好一点的时候。

    他心底最汹涌激荡的念头,才不是什么苦涩或哀怜。

    而是一些卑劣下/流的、毛骨悚然的爱.欲与吞噬欲。

    他想像毫无理智与人伦的野兽那样,噬咬她纤细的血管、白洁的肌肤。

    用自己的口涎与她的血液,为这场烈火焚身般的情/事,做下标记。

    再比如刚刚,巫萤晚邀请他继续。

    他心底那些阴暗潮湿的、狂躁炙热的爱/欲,几乎都要化为火山岩浆喷涌而出。

    可他的眼神,却是清纯的、仿佛一无所知的。

    蔺寒时处处玩弄着心机,便要承受失去信任的风险。

    这是他后来才想通的道理。

    ……

    换好衣服出来,巫萤晚乖乖把退烧药吃了。

    然后又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愣神。

    她还在不断思索。

    今晚自己的言不由衷和口是心非,与蔺寒时的反应,是否有所关联。

    蔺寒时还没走,坐在沙发上处理他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巫萤晚想让他走。

    但他总觉得不放心,想再等等,确定她退烧了再离开。

    蔺寒时不看她,只说:“你先睡。我不吵你。”

    巫萤晚沉默。

    他还以为她这么快就睡着了。

    突然间,便听到她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声音:“蔺寒时,你过来。”

    蔺寒时闻言,走过去。

    巫萤晚用被子蒙着半张脸,眼神一丝不苟地盯着他。

    她一脸再明显不过的试探表情,干巴巴说:“上床,要继续。”

    蔺寒时懒得理她的胡言乱语。

    他俯身,替她将被子掖好,轻声哄道:“快睡觉。”

    “不要。”她像个哄不好的小孩。

    蔺寒时无奈一笑,坐到她床边,问:“你到底想怎样?”

    她猛地扫开被子,朝他张开双臂,无比认真道:“我要继续!蔺寒时,我爱你。”

    巫萤晚故意反着说的。

    还祭出了最后那句大杀器。

    如果自己又扑过去抱住他,那她就可以确认——自己今晚的混乱与癫狂,就是来自于蔺寒时的心绪变化。

    蔺寒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眼底却无甚波澜。

    良久,他声线平稳地说:“不行。”

    不行。

    也不信。

    她那么轻易说出口的一句“我爱你”,蔺寒时压根不信。

    巫萤晚盯着他的眼睛。

    突然,她像是终于放弃,重重叹了口气。

    她咬牙切齿道:“好,算你有定力。”

    话落,巫萤晚探出一只脚尖,不安分地戳了下他的大腿。

    “蔺寒时……”她转而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漂亮明亮的杏儿眼,眼底水色盈盈。

    她眨巴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真诚地请求他:“好乖乖,要舌黍jio”

    蔺寒时怔住,霎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等脑子转过弯来。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眼又是面红耳赤,眼尾飞红。

    “变.态。”他蹙眉,忍不住开腔唾她。

    怎么跟朝微那个死相一样?

    蔺寒时僵硬地别过视线,根本不敢再看她的脸。

    ——谁知,就在这时。

    巫萤晚一个猛劲扑过来,用力抱住他。

    又是一个疾风骤雨般的吻。

    一吻尽。

    巫萤晚嘴上还沾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口涎,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却亮晶晶的,兴奋说:“这下,总算被我找到原因了。”

    她就说嘛。

    自己的失常,肯定跟蔺寒时的心绪有关。

    叫他继续,蔺寒时是不信的。

    但叫他做那种事,这个内心阴暗却压抑、盯着她像野狗盯着骨头一样的小笨蛋,是一定会当真的。

    很快,巫萤晚就将这一切诡异症状的源头,定位到了脖颈间的项链上。

    自从蔺寒时为她戴上项链,她就开始失控了。

    巫萤晚果断将项链取下来,放在床头。“项链还给你。”

    她安下心来,“我睡啦。出去记得帮我关灯哦。”

    这下子,应该能一夜好梦了吧。

    只留蔺寒时,像个毫无参与感的局外人一样,石化在原地。

    这、这算什么?

    他都准备好了。她居然就这样睡了?

    ……

    蔺寒时坐回沙发,心里不上不下的,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咬。

    他什么公务也静不下心处理。

    他干脆又起来,走去巫萤晚的床边。恨不得弄醒她。

    但这小没良心的,已经睡着了。

    睫毛乖顺地垂落,巫萤晚呼吸匀长,双颊透着一点淡淡的安静的红。

    蔺寒时望着她宁静、美好的睡颜,心头一软。

    心间涌起一股难得的满足感。

    算了。

    离开房前,他想起巫萤晚的叮嘱:出去记得帮我关灯哦。

    蔺寒时顺手关了屋内的夜灯。

    正是这个无意的小动作。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那颗蛰伏在夜灯下的、如萤火般毫不起眼的光点。

    ——那是从巫萤晚体内的逃逸的一丝精神力。

    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巫萤晚正在床上酣眠。

    梦境香甜,她不舍醒来。

    几乎是被某种强烈的本能吸引着。

    蔺寒时停住脚步,目光深重,久久凝视着那个正在不断闪烁的小光点。

    交错的微光,犹如爱人眼角晶莹的泪痕。

    它就像一只,流泪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蔺寒时朝着它的方向伸出手。

    指尖虚空划了几下。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替它拭去泪痕的动作。

    仿佛它那些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那如萤火般的光点,感受到他波动的心澜,在这一刻,它突然剧烈变换亮光的频率。

    ——他终于,看到自己了。

    这是他们分离几月以来,最值得动容与感怀的信号。

    刹那间,那颗光点,变换出一阵温和的蓝色光芒。

    紧跟着,便幻化出了一个由光影组成的、全然不同的“巫萤晚”。

    这是触不到、抓不着的精神力幻影。

    也是蔺寒时午夜梦回时,最想见到的人。

    ——这一缕从巫萤晚体内逃逸的精神力,便是过去的、只属于蔺寒时的小孤女。

    就像两列不同时刻的轨道车,在两条轨道上并行,却从未相见。

    错过了那么多次。

    终于,他们在这一站相遇了。

    她还穿着离开那天的衣服,眼神纯真又柔软。

    浅笑着,同他打招呼:“哥哥,好久不见。”

    蔺寒时认出了她。

    这一次,没有任何伪装,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机。

    听到她说好久不见,他再也无法掩藏真实的内心,顿时潸然泪下。

    没有多余的惊或喜,甚至连悲痛、怨恼和不甘心都没有。

    此刻的蔺寒时,心底只有无穷无尽的感动。

    他的女孩,回来了。

    他泣不成声,哽咽着,要将真心掏给她看:“弯弯……我真的,很想你。”

    第70章 小孤女的道别 阿时,你愿意,主动来找……

    蔺寒时冲过去, 很想抱抱她。

    可双臂一挥,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再试一次,还是不行。

    她笑着解释:“我不是实体, 只是一缕精神力。你碰不到我的。”

    “可是……”蔺寒时虚虚握着双拳,固执地不愿放下, 仿佛这样就算抓到了她的手。

    她指了指床上巫萤晚的实体,有些俏皮地说:“我现身了,她不会醒来的。”

    蔺寒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以说,你一直都在?”

    “嗯。”

    不止是今晚。

    自从他们分离开始,巫萤晚每次精神力逃逸, 都会来到他身边。

    只不过,他从不曾发现她。

    那么多次, 只要他关掉灯。

    就会发现,她无声的守护。

    可是, 他没有。

    也许, 从小孤女下定决心做回巫萤晚那天起。

    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蔺寒时现在有些混乱, 磕磕绊绊地问她:“她知道,你的存在吗?”

    “不知道。”

    他仍是不解:“那为什么……你能独立现身, 来见我?”

    这样割裂的状态,让他不禁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她今晚现身之前, 蔺寒时从未设想过,巫萤晚和小孤女是两个人这种可能。

    那假如……假如她们是独立的两个个体。

    那他爱的, 到底是谁?

    “因为,我是被她自我封闭的一部分。”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能看穿他的所有心事。

    “哥哥, ”她轻声而认真地,一字一句说,“我就是过去的她,她是现在的、和将来的我。”

    蔺寒时沉默。

    她们拥有共通的记忆,拥有同一具躯壳,拥有同样的与他的牵绊。

    怎么不是同一个人呢?

    可是、可是……蔺寒时无法完整形容内心的感受。

    对彼此重逢这件事,他一向抱持着感恩、庆幸、和失而复得的欢喜。

    但今夜见到幻影里的小孤女,他却贪婪地生出一丝淡淡的遗憾。

    他很想回到过去。

    可过去时光里的人,不仅往前走了,甚至还将那些他视若至宝的回忆,强行禁锢在暗处。

    蔺寒时甚至开始想象。

    假如后来与他重逢的,是与曾经一样爱他的小孤女。

    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他像个山穷水尽的赌徒,非要孤注一掷博最后一把。

    他红着眼,双拳攥紧,执拗地问出口:“如果现在活在阳光下的人,是你。你会不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可话一出口,蔺寒时便开始后悔了。

    自己这样预设,分明是将她们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人。

    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们,就是同一个巫萤晚。

    就像陈玑说的那样,爱和恨,本就是一体两面。

    若是没有那些爱的过去。

    根本就不会有重逢后、她对他那些毫无来由的恶意。

    蔺寒时只是很想找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

    安慰自己:她现在的疏远,只是因为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曾经爱他时的她自己。

    可他实际上,根本骗不了诚实的内心。

    小孤女看着他清醒而痛苦的眼神,笑着叹了口气。

    她仿佛成长了许多,已经是个睿智又平和的大人了。

    会转换视角来开导他:“哥哥,你要学会坦诚一些。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你自己。”

    蔺寒时看向她,苦涩一笑:“我说了,可她不信。”

    他连孩子的事都说了,巫萤晚却以为,他是因为嫉妒骨凌刀而胡言乱语。

    “那就再说一次。”

    蔺寒时突然久久盯着她,眼神仿佛固执地要将她看穿。

    他的神情,忽的变得凄怆,说: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吗。”是肯定的语气。

    小孤女柔柔一笑。

    她没有回避,真诚地告诉他:“这几个月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你怀孕,知道你受伤,知道你在发.情期孤立无援,也知道你的难过和无助,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

    蔺寒时骤然又红了眼眶。

    悲伤中又带点怨怼的情绪,汹涌止不住。

    他很想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

    可他问不出口。

    他怕她说,她是因为记恨他,才迟迟不来见他。

    蔺寒时最恼恨的人,其实是自己。

    恨自己当初太过自负,恨自己总是一副毫无诚意的被动者姿态,恨自己胆小懦弱、从不敢以真心示人。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在意、爱慕和无法自拔。

    又刻意维持着一副、自己随时可以全身而退的淡漠态度。

    可明明,他才是离不开她的那一个。

    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什么也不肯表露,却妄想得到她最永恒、最忠贞的誓言。

    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和从未吐露的真心。

    就是他廉价爱意的全部。

    再见小孤女的这一刻,连蔺寒时自己,都看不起这不值钱的爱意。

    她说要坦诚。

    那他就坦诚一次。

    蔺寒时哽着喉,无耻地央求她的怜悯:“对不起,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只要她说一句“原谅”,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哄骗自己那些裂痕不曾存在。

    小孤女忽的纯然一笑。

    像一棵柔弱却坚韧的木槿花。

    “哥哥,我们之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感激的。”

    这句话,不久前他刚听过巫萤晚说过。

    蔺寒时忽然拔高音量,显然对此十分抵触:“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一边说得那么大方,一边又不要我……”

    他像个因为得不到玩具而置气的小孩子,毫不在意地暴露自己的软肋。

    “我不要什么感激,我要我们像以前那样,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你爱我!”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歇斯底里的。

    不是说要什么狗屁坦诚吗?

    他的坦诚就是这样傲慢且苛刻。

    他现在坦诚了,那可以给了吗?

    小孤女没有即刻回应。

    她只是温柔又平静地望着他。

    像温暖伟大、却遥不可及的日光那样,耐心等待着,他身上冰雪融化的那一刻。

    可她越是表现得温和包容,蔺寒时便越觉得,她与自己离得很远很远。

    他好想真实地拥抱她。

    哪怕能真真切切抓到她的手,也好。

    可他张开手,只能抓到一团虚无的空气。

    他什么也做不到。

    她早已经,离他那样遥远了。

    一股足以将他完全吞没的无力感,在蔺寒时体内一拥而上。

    顷刻间,便冲散了他那些无理又刻薄的念头。

    蔺寒时顿时言卑气弱,双手抱着脑袋,隐忍着情绪。

    觉察到他的冷静,小孤女温柔又平静告诉他:“哥哥,其实是你一直没看清。你不觉得,她还是爱你的吗?”

    蔺寒时猛地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巫萤晚,她就是你见过的那个朝微。”

    “易感期的是她,绑架你的是她,盗取机械纤维的,也是她。一直都是她。”

    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终于被给出了准确答案。

    在蔺寒时心中,如释重负的感觉,远比对她戏弄自己的恼怒,要多得多。

    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些对自我不忠的鄙夷与愧疚,也随着这个回答而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还生出一些小小的窃喜。

    还好,不是别人。

    还好,还是她。

    小孤女望见他骤然变得鲜活的眼神,她也真心实意替他开心。

    “至于那天,你突然不受控制吻了朝微,是因为那枚融合晶核。”

    蔺寒时皱眉,“什么意思?”

    “情契红晶核,拥有同情共感的能力。当融合晶核戴在你身上时,只要她触碰到晶核,就能共感你的情绪、感知与意志。”

    “不信的话,你可以向天之眼求证。她那枚黑色戒指,就是天之眼。”

    她突然笑得更用力了些,眉眼弯弯,眼底灼灼。

    仿佛要这狭小的眼眶,竭力盛住更多不可为人知的心意与情思。

    她更直白地向他解释:“你之所以会不受控制地吻向朝微,那是因为……是她想吻你。她因为你,而动摇了。”

    蔺寒时听完她的话,反射弧漫长地反应了许久,瞳孔细细颤动,双唇也在不住翕动。

    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蓦地酸涩一笑。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好像自己做的一切,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想要的回馈。

    小孤女直勾勾盯着他,想要记住他的神情。

    她宽慰一笑,继续道:“哥哥,你没发觉,她今晚心口不一得有些奇怪吗?因为她戴上了你的项链……”

    言下之意,巫萤晚那些口是心非的调/情,全是来源于他阴暗又下作的内心独角戏。

    蔺寒时脸上突然漫起一层郁色,眼神阴沉。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然而尽管脸色不虞,但蔺寒时现在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

    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凸出的额角青筋,也收敛回去。

    这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戾气,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温柔似水,如一抹浅白色的恬淡月光。

    蔺寒时看向她,“你今晚出现,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不等她答,他便又真诚一笑,说:“谢谢。我很开心。”

    她沉默,笑对着面前触不到的爱人。

    蔺寒时会意地凑近她。

    尽管这并没有用。

    他有点天真地问:“下次,我怎样才能见你?”

    他眼神灼灼,一错不错盯在小孤女仅是一片幻影的脸上。

    如果她现在是实体的话,他也许会伸出手,亲昵地,轻揉两下她的手心。

    小孤女这次,终于不太自在地,缄默着垂下头去。

    似乎是在隐忍某种失意的情绪。

    可很快又再抬起来。

    她没有再叫他“哥哥”,而是叫出只有她知道的、他真正的名字:“阿时……”

    韩时,是蔺寒时在现世的名字。

    亲近的人都叫他“阿时”。

    这才是真正的他。

    小孤女望着他的眼睛,真挚而残酷地告诉他:“阿时,我这次,是来与你道别的。”

    蔺寒时露出不解的眼神。

    “道……别?为什么要道别?”他理解不了她的意思,一字一顿地反问她,“你不就,躺在那张床上吗?”

    可是越说,蔺寒时的声音就变得越轻。

    脑海中那些本不具象化的恐惧与悲伤,却变得愈来愈清晰。

    “弯弯,你不是一直都在她的体内吗?你还要去哪里?”

    他的表情愈来愈痛苦,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额角青筋再度可怕地暴起,浑身肌肉都紧绷成一片。

    若不是她只是一团精神力幻影。

    他一定会死死拥住她,将她锢在怀里。

    他已经承受过一次离别了,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

    小孤女眸光深深地注视着他,竭尽全力,想记住爱人的最后一眼。

    她是巫萤晚自我封闭的一部分,是她的一缕精神力。

    巫萤晚并不会知道,她曾经存在过。

    她本打算一直不现身。

    就这样,在她偶尔破碎的理智裂痕内、在她偶尔波动的情绪缝隙里,出来看看她牵挂的人。

    她并非嫉妒,可以安然享受蔺寒时一切好的巫萤晚。

    她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他过得不好,担心他伤心难过。

    担心作为自己意志呈现的巫萤晚,总不能和他心平气和地相处。

    可是今晚。

    蔺寒时的眼泪,不仅击碎了她那些冗余的担忧。

    也在巫萤晚悍然坚固的心上,撞开了一道裂隙。

    一道微小却震撼的裂隙。

    她和巫萤晚,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她是巫萤晚的过去。

    而巫萤晚,却是她的现在与未来。

    就像时间总是向前流淌,永不回头。

    一个人的过去,也不可能再回来。

    属于他与现在的巫萤晚的故事,要真正开场了。

    所以,属于旧时光里的人,要退场了。

    她来到这世界的大门,会被静静封闭。

    而那里,将会出现崭新的、更盛大的入口。

    不知不觉间,弯弯也是泪流满面。

    床上的巫萤晚,突然翻了个身,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而汇聚在弯弯身上的蓝色光影,也开始极速消散。

    “不要!不要走!”蔺寒时想抓住她,双臂在空中胡乱挥动,却根本是一场徒劳。

    “阿时,这次,我真的有好好向你道别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的爱人,嘴角却是扬起的,努力笑着的。

    蔺寒时听她这样说,更是心如刀绞。

    她一直都记着,他对她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他极力想向她解释,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会反复念叨这两句。

    “那就好。”

    蔺寒时知道阻止不了她。

    他只能全力克制住自己决堤的悲伤,让她好好再看自己最后一眼。

    她说:“不用再见了。阿时,你好好保重。”

    还有一句话,她却欲言又止。不敢问出口。

    “嗯……”蔺寒时也同样是胆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唯恐一开腔,就会溃不成军。

    光影彻底消散。

    蔺寒时这才脱力般瘫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好好道别,原来比不告而别,更叫人痛彻心扉。

    因为后者,起码不会如此绝望。

    从今往后,蔺寒时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他养的花,彻底死了。

    小孤女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没有留下。

    她是巫萤晚的过去,却也是她最赤诚的柔软内心。

    巫萤晚最不为人知的情意与言语,便是她存在的丝丝缕缕。

    她想对蔺寒时说的是:

    ——阿时,你愿意,主动来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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