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巫萤晚没回来。
骨凌刀彻夜未眠。
他想起了很多旧事。都是关于巫萤晚的。
不仅有这个时空的她,也有未来时空的她。
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在他脑中重叠在一起,眼神却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活泼明朗, 一个冷静坚定。
一个富有血性,一个悲天悯人。
未来时空的巫萤晚, 没有这么多挫折和歧路,坦坦荡荡就走到了死亡的结局。
她甚至不记得什么蔺寒时,也不记得什么……实验体M0331。
只记得自己的使命与肩上的重任。
无父无母地来,又孤孤单单地死去。
可这个时空的巫萤晚不一样。
哪怕未来仍改写不了这死局,但她一定不会孤孤单单地,殉身在浩渺无垠的星空里。
起码, 他会陪她。
……
第二天清早。
骨凌刀便迎来了两位从帝都赶来的不速之客。
谭教授和陈玑。
而且谭教授此次是奉命而来。
骨凌刀听完谭教授的来意,先将两人安顿好, 便独自赶去蔺寒时那边。
……
蔺寒时天不亮就醒了。
窗外日头渐起,室内光线也愈发温暖明亮, 他就那样借着柔光, 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酣眠的巫萤晚看。
生怕少盯一眼,怀里的人就会不翼而飞。
她睡得正香。
他也不闹她, 睁着眼乖乖看她睡觉,观察她呼吸的频率, 间或数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真忍不住时,就凑近轻嗅她的头发。
再把自己的腺体在她的发丝上蹭几下, 好似这样做,就能让她身上染上自己的味道。
蔺寒时就这样静静盯了她一早上。
这种感觉既神奇, 又温情。
明明不久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突然抱在一起安安稳稳地睡觉。
这样平淡却来之不易的独处,让他比任何时候都动容。
直到床头的AI面板突然弹出, 搅了他的兴致,蔺寒时才微微恼火地分出注意力来。
是楼下有人来了。
他从面板里看到,来人是骨凌刀。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巫萤晚还没醒,蔺寒时本想出去会会骨凌刀,转念他又改了主意。
他故意将房门打开,虚掩着。
接着他脱掉上衣,光着上半身躺回去。
又轻手轻脚将一条胳膊从巫萤晚颈后穿过去,以一种密不可分的抱姿,从背后揽住她。
这样还不够。
蔺寒时又将她身上的薄被拉高,将她整个儿遮住,什么也看不见,只露出一张恬静睡颜和一只手。
尽管她身上分明还穿着衣服。
犹抱琵琶半遮面。
半遮半掩,才更像发生过什么。
而他自己则大喇喇光着,只用被角遮掉一点腰腹。
蔺寒时伪造好现场,便安心闭上眼,等着骨凌刀来“捉奸”。
骨凌刀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
门没关。
但他也没敲。
直接就进来了。
看到床上紧紧拥在一起、仍在睡梦中的两个人,尤其那个没脸没皮的男的,上半身还没穿衣服。
骨凌刀忍不住眼神一暗。
五指收拢成拳,又松开,他走过去,在他们床上站定。
蔺寒时适时睁开眼。
却看到骨凌刀的目光,正如一条黏腻、恶心又无法挣脱的软体触手般,死死攫在巫萤晚脸上。
这种自己的所属物被觊觎的危机感,让蔺寒时骤然变了脸色。
“没家教。”他压低嗓音,嘲讽骨凌刀的不礼貌。
明明已经把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了,但他还是硬把巫萤晚露在外面的一只手,也给遮上了。
“我有要紧事和她说。”
蔺寒时小心翼翼将胳膊从她颈后抽出来,故意话里有话: “她很累,别吵醒她。”
骨凌刀冷哼,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你都这么精神,她怎么可能会累?”
言下之意就是嘲讽蔺寒时不行。
O的体质和精力,怎么可能强过一个顶级女A?
蔺寒时被他说得脸色难看,正准备起身跟他出去“好好”聊聊。
巫萤晚却也在这时悠悠转醒。
她眉心轻拧,眼皮还没睁开,便嘟囔着叫蔺寒时:“老婆,早……”
她没注意到站在床边的人是骨凌刀,迷迷糊糊还没清醒,还以为那是蔺寒时。
她全然被身体反应支配着:“饿了……”
是真饿了。
昨天混乱得都没吃多少东西。
巫萤晚伸个懒腰坐起来,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抓床边人的手。
结果触感不太对劲,她这才看清楚,猛地缩回手:“凌、凌刀哥哥?”
身后的蔺寒时,显然是特意在等这一刻。
他从背后贴过来,胸膛抵着她略微僵硬的背脊,从后往前,故意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间。
调笑般说:“一晚上都睡过了,现在来怕什么?”
巫萤晚有点起鸡皮疙瘩。
她伸手推了推背后的蔺寒时,示意他在骨凌刀面前注意点。
结果这家伙反而变本加厉,贴她贴得愈发得紧,还得寸进尺一条手臂死死箍着她的腰。
他一面跟她说话,一面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起来干嘛?衣服都没穿……”
黏人得像一条大型犬。
巫萤晚第一反应是心虚地低下头,当真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衣服。
还好,跟昨晚一样。
穿得好好的。
骨凌刀一看她的小动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不受控制般更暗一层。
他垂在身侧的、刚刚还被她抓过的手指,暗暗捻了两下。
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蔺寒时趴在她左边颈窝。
巫萤晚抬起左手,就朝他左脸上轻轻扫了下,“少胡说。”
一个嫌弃的、带有警告意味的“巴掌”。
她眼神都没瞟过蔺寒时,只望着骨凌刀:“凌刀哥哥,你找我什么事?我、我马上就起床。”
“我……”骨凌刀刚想开腔,又被打断了。
巫萤晚身后的蔺寒时,反而像是被她“打”爽了,埋在她颈窝里狠狠吸一口气,胸腔里还传来一些古怪又愉悦的低笑声。
巫萤晚怕他脑子出问题。
又伸出左手,想推开他有点沉的下巴,“凌刀哥哥你说……”
却被蔺寒时反手抓住,他的五指从手背扣进来,与她十指紧密相连。
然而话还没说完,巫萤晚的右手,又被一股外力攫住。
——骨凌刀单膝跪到床上,半个身子压过来,一手撑着床面,另一只大掌则紧紧抓住她的右手。
他勾着笑,低声道:“好啊,我凑近点说。”
巫萤晚:“……”
蔺寒时:“……!”
被两个男人挤在床上的巫萤晚,心跳瞬间抢了一拍,跳得又快又重,在三人稀薄的空气里咚咚作响。
左右为难。
别说了,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两只手的触感不同,温度不同,手势里的情绪也不同。
蔺寒时的五指反扣着她,是一种不容她挣脱和抗拒的霸占姿态。
而骨凌刀的手势则温柔得多,甚至指腹还在她的手背轻轻打圈,更类似于徐徐图之。尤其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目光正一错不错盯在自己脸上。
巫萤晚的心跳声,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激烈。
一下一下,清晰得好像撞在她的每根神经末梢上,带起她一阵头皮发麻,浑身也是酥酥麻麻的。
她突然很想……找个人接吻。
但可以忍住。
骨凌刀瞥一眼眼神想杀人的蔺寒时,云淡风轻说:“我又不介意你们有什么,晚晚,你该不会怪我……不打招呼就闯进来吧?”
虽然嘴里问的是巫萤晚。
可他这话,分明是说给那个想独占她的蔺寒时听的。
暗示他在巫萤晚面前,要有男人的气度。
蔺寒时这下算是吃了哑巴亏。
要说“介意”,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才是更应该介意的那一个。
他也只能假装大度:“既然饿了,那我去给你做早餐。”
他猜测,骨凌刀应该是有话要单独跟巫萤晚说。
自己最好还是避开。
但见巫萤晚与骨凌刀对视,已经超过一秒钟了。
他心底顿时酸味翻涌,用指尖轻轻在她掌心挠了下,“说话。”别光顾着看骨凌刀啊!
他半点没考虑到,自己非要贴在她背后,还想叫她怎么跟他对视?
巫萤晚回过神来,愣愣道:“噢……说什么?”
蔺寒时从她颈窝里移开脑袋,满脸的委屈和嘴硬。
当然是说你们的正事啊!
他在心底阴阳怪气。
巫萤晚一看就知道他是吃醋了。
她稍稍歪头,用发顶轻轻蹭他的耳朵,贴心地哄哄他:“谢谢,你真好。”
蔺寒时被她几个字就哄好了,脸色瞬间大雨转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恨不得压着她亲两口。
看吧。
她就是更喜欢他蔺寒时呢。
好话都先跟他说。
谁知骨凌刀却忽然横.插进来,强势地掰过巫萤晚的脸,要她看着自己:“晚晚,该我了。”
“是该【问】你了。别少说字。”蔺寒时气急败坏提醒他。
智能人就是阴险狡诈,玩什么文字游戏?!
但巫萤晚却很上道,对骨凌刀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笑着说:“凌刀哥哥,你也很好。”
骨凌刀听完,果然脸色微怔,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他不是没料到她会一碗水端平。
只是惊喜于她当着蔺寒时的面,居然也没有吝啬表达她对自己的安慰。
巫萤晚是主打一个谁也不得罪。
要不是当事人都在场,双方容易起冲突,她一定会分别给两人都加一句“我喜欢你”。
反正她的喜欢,泛滥得很。
……
骨凌刀这么急着来找巫萤晚,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谭教授这次来到亚母林城,还带来了族长大人交托的一件重要信物——信物被一个高级加密的盒子密封着,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骨凌刀动了点手脚,调换了盒子。
他将组长大人的信物,换成了那枚巫萤晚一直在寻找的——命契融合晶核。
当然,这是假的。
是骨凌刀伪造出来的。
第一枚命契融合晶核,已经被怪物朝微吞噬了,已经不存在了。
巫萤晚永远也不可能找到。
但纸包不住火。
这个谎言,总有一天会揭穿。
骨凌刀想拖得更久一些,拖到他找到第三位命契主人。
他面不改色,将得到“融合晶核”的消息告诉巫萤晚。
巫萤晚的表情却有些出乎他意料,似乎带着一丝怅然,讷讷反问他:“这一天,原来来得这么快吗?”
她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才和蔺寒时重修旧好。
还没来得及看到宝宝出生。
她是不是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终结了?
骨凌刀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巫萤晚会喜出望外。
毕竟她为了这个目标,已经努力了很久。
但这并不是坏消息。
她不求着“死”,他才能为她求来一个“生”。
骨凌刀牵起她的手,郑重其事说:“晚晚,别害怕。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
守护?
巫萤晚神色微顿,目光有些飘远。
昨晚蔺寒时也是这样说的。
也许是因为他突然提及逃离血族的那件事,巫萤晚也被勾起了一些不愿想起的回忆。
因为突然丧失超S级精神力,族长大人将她囚禁在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仿佛没有时间流动的禁闭室内。
她连自己被关了多久都不知道。
骨凌刀提着染血的剑、伴着光破开门的那一瞬间,直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那一刻,她一点也不想做什么万人仰慕、所向披靡的帝国神女。
她想做一个平凡自由、不需要背负期望和重任、甚至有些弱小需要依赖他人的普通人。
只不过她从血族庄园逃离后,没有留下她的凌刀哥哥。
而是遇到了另一个被她交托信任和依赖的人,奴隶蔺寒时。
可蔺寒时与骨凌刀不同。
如果说骨凌刀带给她的是【依赖与守护】。
那蔺寒时教会她的,则是【不应该毫无底线地依赖任何人】。这恰恰促使她再次回到血族,继续肩负起身上的责任。
巫萤晚停止回忆,转而对骨凌刀道:“凌刀哥哥,你已经守护我很多年了,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是以后……你可以不用这样做了。”
“什么意思?”骨凌刀眼神骤变,牵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用力几分:“不要我,难道……你是要蔺寒时来保护你吗?”
巫萤晚静默片刻,再次慎重考虑后才开腔:“我打算,把我们的婚约无限期延后。”
骨凌刀许久没有说话。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算最坏的不是吗?
起码她没说取消婚约,甚至没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去。
巫萤晚这次却是下了决心,要与他说清楚:“凌刀哥哥,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局。所以,我想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待每一天、每一个人。”
“蔺寒时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辜负他。至于你,我也不想抛弃你。我不会和他结婚,但也不能如约与你举行婚礼。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想我们都好好的……”
听到这里,骨凌刀冷声嗤笑,他现在特别想拆穿巫萤晚这副贪婪的伪装:“说到底,你就是哪个都不想放弃而已。晚晚,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介意……”
“不是的——”巫萤晚突然打断他。
她望向他的眼睛,真挚又残忍地宣判:“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我还有未来,我会选蔺寒时。”
“凌刀哥哥,我不想骗你……”
她的目光温柔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未来时空的巫萤晚才会有的冷峭感。
“……我更爱蔺寒时。”
这五个字,太过凶猛。
骨凌刀是大海上的一根浮木,而这五个字却是一道恐怖的巨浪,将骨凌刀的心脏瞬间击得四分五裂。
第92章 被拆穿 “我怀了他的孩子,你不能杀他……
巫萤晚将一侧肩头露给骨凌刀看。
上面还残留着昨晚蔺寒时狠狠咬下来时, 留下的一圈淡红色血痕。
淡红色。
骨凌刀的眼神由不甘、悲痛转为震惊,不敢置信般说:“你的血……有颜色了是吗?”
巫萤晚点头。
她昨晚也发现了。
所以她对蔺寒时坦诚说出了那句,心口如一的“我爱你”。
——为了维持超S级精神力, 族长大人为她过滤了血液,她的血液是无色透明的。
只有当她情绪产生强烈波动, 不再是天生冷血、冷漠淡薄的巫萤晚时,她的血液才会变回红色。
结果显而易见,她是真的动情了。
这或许,是因为她与蔺寒时结成了情契。
又或许,这本是她潜藏于心底的真心。
骨凌刀不死心,不知究竟是在为她找理由, 还是在为自己找一个留在她心里的借口:“可是、可是你的能量,并没有完全消失……”
上次巫萤晚血液变为赤红色时, 她彻底失去了超S级精神力,沦为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直到面临蔺寒时的生死关头, 为了救他, 她才爆发出压抑已久的超S级精神力。
“对,”巫萤晚面不改色, 显然也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唯一的解释是——怪物朝微, 变得更强了。”
她与怪物朝微是命运和能量共同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
巫萤晚自己心知肚明, 她的能量并非完全没有受影响。
上次她在频繁使用空间晶核后,突然发烧昏迷。这便是她能量被削弱的证据。
骨凌刀像一座停摆的古董钟, 沉默许久。
他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巫萤晚便也由他抓着。
小半晌后,他忽然漫不经心一笑, 却猛地一收手臂,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他的力道不重,却双臂牢牢圈着她。
巫萤晚根本无法挣脱。
她正疑惑骨凌刀要做什么,却见他低下头来,也学着蔺寒时那副狗样,在她发间嗅来嗅去。
他的头发偶尔刮到她的脖颈,蹭得巫萤晚起了痒意,只能色厉内荏警告他:“不准学狗!”
骨凌刀不作理会。
甚至还在她光洁的脖颈间狠狠吸气,做出一副眷恋又黏人的姿态。
他闷声说:“没关系,你把我当情人也行。我说了,我不介意。”
巫萤晚:“……”
她忍不住要翻白眼。
她也像方才轻“打”蔺寒时的一巴掌那样,指尖轻轻扇了下骨凌刀的脸,“你也不许胡说。”
骨凌刀心头一凛,心跳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脑袋瞬间就僵在那里,不敢再乱蹭。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模仿蔺寒时。
但他没想到,巫萤晚竟会如此厌恶自己的亲近。
他开始懊悔,懊悔自己的莽撞和不知进退。
甚至有点后怕,担心她会借机提出要与自己分开。
骨凌刀当机立断,决定道歉:“我……”
巫萤晚却打断他:“先听我说。”
“未婚夫就是未婚夫,不是什么情人,”她严肃地教育骨凌刀,“我们先认识,从小一起长大,你不仅是我的伴侣,也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我们两个,比我与蔺寒时之间多了一份联结,我们才是永远也分不开的。你才是我的哥哥……”
骨凌刀不吭声,却在心中腹诽:谁要做你的哥哥?!
可她的一句【永远也分不开】,却如一支正中靶心的箭簇,击中了他心上最脆弱、最需要得到她关怀与在意的地方。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比任何婚约、任何拥吻,都来得更有分量。
巫萤晚以为骨凌刀沉默不语,就是还沉浸在自怨自艾中。
她恨恨地揉了下他的头发,只好拿出杀手锏:“那以后我让蔺寒时也叫你哥哥,你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
蔺寒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此刻还不知道巫萤晚把他卖了的事,正满心欢喜地在给她做早餐。
刚做好,他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是陈玑传来的。
【已如约抵达亚母林城,您需要的东西,我也带来了。】
蔺寒时看完消息,便换上外套,出去了。
巫萤晚下楼时,早已不见蔺寒时的身影。
她吃着他准备的早餐,面带愁容地问骨凌刀:“凌刀哥哥,谭教授这次来亚母林城,究竟是奉了什么命令前来?”
他们很快也会启程回帝都,族长大人没必要让谭教授亲自跑一趟,就只是为了给她送“融合晶核”。
他必定还有其他任务在身。
骨凌刀徐徐喝口水,不笑,“谭教授虽然是霍元帅发妻的弟弟,但元帅与发妻感情并不好,又在元帅府早逝,传闻她的死与元帅有关。谭教授与元帅,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毕竟元帅在基地科研所有很大的话语权。”
“谭教授,实际是皇帝陛下的人。”
巫萤晚一愣,很快茅塞顿开:“谭教授醉心科研事业,但又不想受控于元帅,所以转投皇帝陛下。而陛下又因为拥有全知晶核的异能,恰恰能在事业上助谭教授一臂之力。”
“对。”
巫萤晚想到一个可能,脸色突变,“那谭教授这次来,岂不是代表的是……皇帝陛下?”
那他最有可能要对付的人,就是杀了代号S、投靠元帅、彻底与皇帝撕破脸的——蔺寒时。
……
巫萤晚和骨凌刀的推测没有错。
就连蔺寒时自己,也料到了谭教授的目标就是他。
很快,谭教授找到霍荞,要她下令逮捕帝国重犯蔺寒时。
罪名是【奴隶O假扮A属性人类,劣化人类基因】,以及【冒认帝国将军儿子身份,鸠占鹊巢】,数罪并罚,要对他处以极刑。
蔺寒时消失了几天。
巫萤晚联系不上他,甚至连越星也联系不上。
霍荞并不想真的抓了蔺寒时。
现在他是她的盟友,又加入了新人类计划。她管蔺寒时究竟是A还是O,能为霍家效力就行了。
可皇帝陛下特意派谭教授,也就是她的亲舅舅,千里迢迢来抓蔺寒时。
霍荞不得不装个样子。
霍家早就在暗中训练了一批天赋异禀的基因人类,机械纤维也已被植入他们体内,新人类军算是成型了大半。
目前正在对他们进行晶核异能测试,上次从祭祀场带出来的那批晶核,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驾驭的。也不是每一枚晶核都蕴藏能量,还有一些异能也并不适合战斗。
只要新人类军中有1%的人能够掌握晶核异能,这支队伍便可以与怪物一战。
但目前测试结果还没出来,也不太乐观,元帅暂且选择按兵不动。
所以霍荞也不能在明面上包庇蔺寒时,只好假模假样地发了个通缉令,全城搜捕蔺寒时。
蔺寒时再度现身时,是在一个逮捕现场。
霍荞总要交差,便随便抓了一些无辜者,表示自己已经在做事了。
“你怎么来了?”霍荞咬牙低声道。千方百计给他放水,他怎么还主动送上门啊?
但她不想在亲舅舅面前包庇他,便私下派人去通知巫萤晚。
要她来救蔺寒时。
蔺寒时面无表情,凉凉瞥霍荞一眼。
也不知道霍荞的心腹是什么脑子?
假装他的人,身手太差,脑子也不灵光,跑路时居然闯到了亚母林城的□□议事厅。
谭教授和一众亚母林城的官员,正在里面开会研究怎么抓蔺寒时。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
蔺寒时反正已经办完事了,索性便现身收拾残局。
谭教授第一个反应过来,叫人将蔺寒时拿下。
蔺寒时没有反抗,任由士兵将自己反扭着双臂,从背后制住。
他只是大声辩驳:“谭教授既然说我是O假扮A,是有什么真凭实据?众所周知,O属性人类是无法生成精神力的,那我……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一条淡蓝色精神力光索,如藤蔓般从蔺寒时背后猝然长出,直击谭教授面门。
不消半秒,便紧紧绞住了他的脖子。
等谭教授被勒得面红耳赤,蔺寒时这才松开精神力光索。
谭教授捂着脖子,怒道:“你……”
蔺寒时面不改色:“我在等您的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他就是要告诉在场所有人,他有能耐杀了所有人,但他宁愿放弃抵抗、也要自证清白。
“至于您诬赖我,说我冒名顶替蔺家儿子的身份,那更是无稽之谈。”
“我与家父,只不过是多年未见,感情有所生疏。谭教授你这样造谣我这小辈,倒是没什么,可您有想过这话传到家父耳中,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谭教授哑口。
他的确是奉了皇帝的暗令,要来逮捕蔺寒时。
但也确实没找到什么真凭实据。
谭教授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只不过皇帝陛下给他下了限期,要他务必在七日内杀掉蔺寒时。
否则便不再对他的实验室进行资助,也不会再利用全知晶核的异能帮他。
他这才想到利用霍荞这个外甥女,先抓了蔺寒时。
证明蔺寒时是O属性人类,这对谭教授来说并不难,需要些时间罢了。
但如何证明他冒认蔺闻韬儿子……
就在为难之际,谭教授突然收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要指令,脸色瞬间由紧绷转为胜券在握。
谭教授笑道:“蔺寒时,哦不对,应该叫你奴隶O……刚刚皇帝陛下传来密令,说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蔺家儿子。”
闻言,蔺寒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破绽。
他之所以会选择顶替蔺家儿子的身份,便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蔺寒时,已经死了。
谭教授盯着他的脸,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破绽:“皇帝陛下的异能,想必你也知道……他查探到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
“越星殿下已经去接人了,他马上就会带着真正的蔺家儿子,来亚母林城与你对峙!”
“对峙?好啊,”蔺寒时倨傲一笑,看起来全无惧意,“那在越星殿下带着人出现之前,您还有什么证据,足够将我关押入大牢?”
他表现得太过淡定与言之凿凿,反而让谭教授的气势短了一截。
可似乎老天爷都在帮谭教授。
越星殿下居然提前到了。他身边还跟着个,看起来和蔺寒时年纪相仿的青年。
谭教授气势上扬,又唤来一列士兵,将蔺寒时围住。
“今天你逃不了了,就让越星殿下亲自来拆穿你。”
蔺寒时看向越星,他脸色略微憔悴,似乎近来都没休息好。
经过蔺寒时身旁时,他目光沉重地望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归根结底,他是帝国的三皇子殿下,更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孩子。
他和蔺寒时本就不在一个阶层。
越星将带来的那青年,往众人面前一推,高声道:“这就是蔺闻韬将军流落在外的、真正的亲骨肉。”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低声议论起来。
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蔺寒时凝眉敛目,被两个士兵压着双臂,不能动弹。
他盯着越星,眼神里却没有愤怒,更多的是平静和耐性。
或许是同为O属性人类的直觉,他隐约能猜到,越星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尤其是那次巫萤晚用朝微的身份来找他,他的腺体几乎暴露无遗。
但蔺寒时并没有对越星下手。
不是因为信任。
而是因为,越星是他在这个末日后时代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好人。
好人不应该这样死去。
他身犯重罪,这也是事实。
哪怕越星今日亲手送他入狱,也无可厚非。
所以自越星带着那个同样是假冒的“蔺家真正的儿子”出现,蔺寒时便没有反驳过半句。
一旁的霍荞,也被这越来越失控的局面,弄得眉头紧锁。
她不想蔺寒时被抓,但也不想与自己的亲舅舅为敌。
越星是帝国皇子,他的话,没人敢怀疑。
谭教授占了上风,趾高气扬:“你这个奴隶O,现在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你若是还想狡辩,我们便查查这位蔺公子的基因,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就在这时——
“舅舅,不能杀蔺寒时!”
喝止谭教授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霍荞。
只差最后一步,谭教授义正言辞:“阿荞,你别插嘴!”
霍荞目光空洞,视线仿佛没有焦距,直直盯在半空中。
她双唇一张一合,说话语气如机械般平缓,毫无起伏:“舅舅,我怀了他的孩子,你不能杀他。”
“你说什么?”谭教授脸色大变。
作为当事人的蔺寒时,也同样是一脸震惊与愕然。
而在同一瞬间,巫萤晚和骨凌刀也恰好赶到现场。
正好听到了这语出惊人的一句话。
第93章 突变 “你不是要用我的孩子换血?”……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霍荞招手,传来自己的心腹士兵,将谭教授和他的人团团围住。
“这几天, 蔺寒时都跟我在一起。”她说话时双瞳黯淡,面无表情得有些诡异, 样子有些渗人。
这句话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霍家权势滔天,霍家想袒护蔺寒时,便可以连通缉犯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庇护起来。
议事厅内原先那阵窃窃私语,顿时悄然无声。众人都埋着头,不敢大声喘气。
霍家的势力何其大,霍荞一到亚母林城, 就全面接管政府。
将来帝国谁说了算,这还不一定呢。
就连谭教授也噤了声, 沉着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巫萤晚躲在人群里, 听到这句话, 倒是不意外。
难怪这几天怎么也联系不上蔺寒时。
原来是和霍荞呆在一起啊。
就在这时,蔺寒时突然开腔, 配合着说:“对,霍荞说的没错。”
不管霍荞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眼下的当务之急, 是保全自己。
巫萤晚听着,忍不住皱眉。
居然还承认了?!
——她同骨凌刀对了个眼色, 便悄悄退到隐蔽处。
那位假冒“蔺家真正儿子”的青年,见情形不对, 偷偷瞥向越星。
越星对青年暗暗做了个停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接着便站出来,有模有样地主持大局:“谭教授, 小蔺将军毕竟是帝国功臣,还是先等事情完全调查清楚,再来定罪吧。”
越星当然知道这个青年也是假冒的。
因为这是他找来的人。
他的确收到了父皇的密令,要他务必将蔺寒时入罪。
但真正的“蔺家儿子”,连父皇也找不到。要不然父皇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对他下手。
越星并不想抓蔺寒时。
只能找个信得过的人,来配合自己演这场戏。
没想到霍荞拼上霍家和自己的名誉,也要保住那个姓蔺的。
倒是省了他的事。
谭教授沉吟两秒,竟意外松了口:“好,就听殿下的。”
闻言,蔺寒时眼神微变。他带着打量和探索意味的视线,在谭教授身上转一圈,却看不出什么古怪。
这一切,顺利得有些诡异。
可就在这时——
一个与那假冒蔺家儿子的青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
“殿下,霍小姐,你们都被骗了!那个是机械人,我才是真的!”
在场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表情。
居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那位后来者,声情并茂地大声控诉:“是谭教授抓了我,要我假冒身份指证蔺寒时。可是被我逃了出来。他只好弄出个机械人来顶替我,演完这场戏!”
蔺寒时听到对方称呼自己“蔺寒时”,他的视线猛地移过去,审视般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青年”。
看不出什么破绽。
蔺寒时的目光,不动声色在全场逡巡一圈。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骨凌刀。
——既然骨凌刀在这里,那巫萤晚肯定也在。
被这么一搅和,脏水又泼到了谭教授头上。
谁都知道,谭教授对机械人十分感兴趣,他甚至还有一个专门抓捕机械人用于研究的项目小组。
皇帝陛下的代号S,就是出自他之手。
可谭教授见到那位“青年”时,却并没有任何被诬陷的恼意,反而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久久盯着对方。
良久,他别有深意般,道:“你终于来了。”
那位“青年”也骤然收敛神情,回望着对方,目光几乎化为实质。
这个仅有眼神的交锋,仿佛将周围的空气凝成一块铁板,几乎能叫人听到冷兵器碰撞的硁硁声。
……
最后的结局是,蔺寒时被暂时释放。
“晚晚,你不去看看蔺寒时?”骨凌刀跟着巫萤晚身后,试探着提醒她。
巫萤晚已然变回自己的模样,正快步往回走。
“今天这么一闹,谭教授不会再轻举妄动的。在他找到证据前,蔺寒时不会有危险的。”
她口气酸溜溜的:“更何况霍小姐怀着他的孩子呢,怎么样都会保他的。你替他操什么心?”
骨凌刀轻笑,“你吃醋了?”
巫萤晚脚步一顿,诚实道:“……算是吧。”
她本还以为,只要她愿意踏出第一步,就可以好好跟蔺寒时在一起,陪着他一起等待宝宝的出生。
谁知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再见时,又跟霍荞扯到一起去。
她搞不懂男人的心。
太善变了。
骨凌刀趁机表态:“你放心,我不会让霍荞‘怀’我的孩子的。”
“……还是凌刀哥哥你最好。”巫萤晚认真思索一番后,真心实意道。
她就吃这套。
巫萤晚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有没有觉得……霍小姐有点不对劲?”
骨凌刀点点头。
刚才霍荞的眼神,与在五号街区内被控制的兰德,莫名有些相似。
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一点。
骨凌刀有种不好的直觉,忧心忡忡地问她:“你怎么突然……可以变幻成其他人的模样了?之前不是只能变成朝微的样子么?”
巫萤晚并没有想瞒他:“之前我说过,怪物朝微的力量变强了。应该是她掌控了晶核的进阶能力。所以我也……”
拥有未来记忆的骨凌刀,对怪物朝微的晶核异能的了解,要比巫萤晚更多。
“她拥有的,是吞噬晶核。异形只是吞噬晶核最基础的能力,起先是只可以变成某一个特定的人,进阶后就可以强化能力作用范围,变成更多的人的模样。”
骨凌刀视线沉重地看过来。
“而它之所以是叫‘吞噬’晶核而非异形晶核,是因为它可以吞噬被异形者的身体和灵魂,也就是她展现出来的控制人心的能力。”
巫萤晚听懂了他的暗示:“也就是说,一旦被吞噬能力控制久了,就可以彻底取代那个人?”
“是。”
忽然,巫萤晚的太阳穴猛然一阵胀痛,大脑像被刺入一只箭簇,四分五裂的痛。
她陡然想起谭教授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还有他那句“你终于来了”。
——既然她能异形变幻成其他人的模样,那么……怪物朝微自然也可以。
……
蔺寒时被霍荞带走了。
他也意识到了霍荞的不对劲,戒备地从背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霍荞将他带到一个仅有彼此的隐蔽空间后,便突然晕倒,瘫软在地。
蔺寒时用脚尖踢了她两下,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霍荞的意图,但走为上计,可他刚跨步要走,房门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关上了。
“谁?”他警惕起来。
“是我。”谭教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就连蔺寒时,也被这森寒的声音惊住。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与谭教授保持距离,身体暗自进入防备状态,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哈哈大笑:“我是奉命来杀你的谭教授啊。”
“你根本就没想杀我。”蔺寒时冷静地拆穿他,“所谓的逮捕,漏洞百出,真正的谭教授可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更何况你要证明我不是蔺闻韬的亲骨肉,联合他来拆穿我,才是最好的办法,可到目前为止,你甚至没有联系过他。还任凭越星殿下弄来一个假货。又凭三言两语,就将逮捕我的事搁置了。”
谭教授不置可否,只道:“你还挺聪明的。不过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在怀着孩子的情况下,贸贸然与我拼命的。”
他语气冷厉下来:“收起你的能量。我没想害你。”
蔺寒时见对方无所不知,他清楚自己已是被动局面,便顺从他,收起自己的杀意。
“巫萤晚没告诉你吧?你肚子里的孩子,她要用它来换血,用以维持她的超S级精神力。”谭教授开门见山,话罢便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神色。
如他所料,蔺寒时果然露出了惊愕又微微惊恐的眼神。
蔺寒时迅速冷静下来:“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挑拨我和巫萤晚的关系?你想阻止我的孩子给她换血。”
他很快理清了逻辑:“你不想巫萤晚的力量再强化下去。你害怕她。”
谭教授听到害怕两个字,忽然眼神一暗,转而又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可没想阻止你献祭自己孩子,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还有,我不怕巫萤晚……”
“我不仅不怕她,我还希望她幸福快乐,希望她将来不用为献祭孩子这个决定而后悔。”
谭教授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视线,棕色的瞳仁里,充斥着无形的压迫感。
“蔺寒时,我让霍荞那样说,也是为了帮你。难道你不想看到,巫萤晚因为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嫉妒、崩溃、求着你回到她身边的模样吗?”
巫萤晚嫉妒、崩溃、求着他回到她身边的样子?
蔺寒时想象着这一幕,身体却开始亢奋起来,心潮激荡。
一颗散发着微不可见的盈盈绿光的晶核碎片,悄然没入他的发间。
蔺寒时目光开始微微失焦,瞳孔里也没了光泽,逐渐陷入一种呆板钝感、毫无生气的诡异状态。
……
谭教授很快进行下一步计划。
他向皇帝陛下复命,负荆请罪,表示自己无法杀掉蔺寒时。
谭教授知道自己身边还有陛下的眼线,一定早就将霍荞包庇蔺寒时的行径,偷偷告知陛下。
霍荞当众保住皇帝陛下要杀的人,这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这势必会激起陛下的怒火。
而他的目的,就是要引导皇帝自取灭亡。
“岂有此理!”一向以和善面具伪装自己的皇帝,这次大发雷霆。
霍家的新人类军眼见着就要成立了,只差最后一环——足量的晶核。
他这个皇帝的位置,恐怕也坐不长久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反正他本就打算要屠城的,不如让亚母林城发挥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成全了他的计划。
亚母林城位于末日大陆的边缘,再往外去,便是庇护这片大陆三百年的能量屏障网了。
外面便是虎视眈眈的巨型怪物。
这三百年来,怪物也多次破网而入,侵扰基因人类的聚居城市。
但都被基因人类逼回能量屏障网之外。
亚母林城也曾有过一场小型战斗。
也正是那次,诞生了第一枚异能晶核,也就是皇帝陛下手里的全知晶核。
陛下便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如同迷宫般诡秘复杂的巨型酒庄。
以机械体代号S为掩饰,作为自己敛财聚资、豢养士兵与武器的重要根据地。
皇帝的人马,都在亚母林城。
皇帝陛下此刻已被局势逼红了眼,神容癫狂而不自知。
——他疯狂到准备打开亚母林城外的能量屏障网,主动引.诱一批怪物入城。
元帅的新人类军,只差一批足量的晶核。
陛下已经收到消息,1%这个预定目标,元帅是无法达成的。他必须猎杀怪物,才能夺取更多的晶核。
陛下要在亚母林城开战。
抢在元帅之前,杀怪物、夺晶核。
还要利用怪物的力量,杀了蔺寒时和霍家的兵马。
哪怕是以整个亚母林城为代价。
……
能量屏障网外的怪物,仿佛已守株待兔多时。
皇帝陛下刚下令将能量屏障网打开一个口子,怪物们便嘶吼着疯狂涌进来,在末日大陆上进行肆无忌惮的扫掠。
很快,怪物便抵达了大陆边缘的亚母林城。
夜色已重。
今晚月光明亮,漫天星辰闪烁。
霍荞接到怪物入侵的消息时,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
她如今已恢复神志,还来不及细究自己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魂,便迅速投入战斗状态。
霍荞已全面接管城内一切公务,她调动自己在城内的全部战力,赶往亚母林城城外,阻截怪物。
城内全面封锁,每个入城通道均加强兵力防守,外围加封高压电流防护网。
务必要将战场,封锁在亚母林城之外。将城内的伤亡可能降到最低。
蔺寒时也接到了霍荞的命令,要他即刻从别处再调来人马,加入战斗。
蔺寒时皱眉,直言道:“凭现在你手上的人马,或许……撑不到天亮。”
而要调人,起码要天亮之后才能抵达。
霍荞的嗓音,冷酷又理性:“只要我的人损伤过五分之一,我会立刻放弃亚母林城。你最好祈祷,我能撑到天亮。”
亚母林城本就是被帝国权贵放弃的地方,霍荞愿意守城一晚,已是仁至义尽。
蔺寒时看出霍荞有妥协的念头,他抓紧机会,推她一把:“新人类军拥有的晶核数量,不是还远远不够吗?这批怪物,就是最好的原材料。”
“只要我们把怪物都杀了,得到怪物体内的晶核……元帅就不用再有任何顾忌了。”
霍荞显然是心动了,但她还有理智:“不行,以我们目前的力量,是没法杀死这么多怪物的。”
蔺寒时早替她想好了办法:
“代号S的酒庄里,有一大片农场和一大批奴隶女O,怪物肯定喜欢喝她们的血、吃她们的肉。你将怪物引去那里,既可以拖延时间,又可以利用地形将怪物合围。”
“我替你调来新人类军。”
没有霍荞的密令,他无法调动新人类军。
霍荞沉默,似乎是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蔺寒时眯起眼,再浇一把油:“新人类军只差晶核了,现在调来亚母林城参战不是时机正好?更何况,除了新人类军,还有什么基因人类可以抵挡这些怪物?”
“霍荞,听说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最近又立了功。你再犹豫的话,这支新人类军的控制权,元帅说不定会交到你弟弟手里。”
提到弟弟这个死对头,霍荞终于不再瞻前顾后:“好,就按你说的做。”
……
时间紧迫,蔺寒时要赶在天亮前,将新人类军调入亚母林城。
为了节省时间,他干脆找到巫萤晚,要她利用瞬移能力送自己走。
“霍荞只能撑一夜时间,我必须快去快回,否则她的情况会很危急。只能辛苦你了。”
巫萤晚见他口吻严肃,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张口就是“霍荞”。
尤其现在他还要跟霍荞并肩作战,而自己只能当他的交通工具。
她心中不免有些吃味。
但巫萤晚还是认真答应:“好吧。”
恶战在即,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小情绪而耽误大事。
从两人见面,到送他抵达目的地,全程也没超过十分钟。
蔺寒时与自己毫无交流,甚至连眼神也没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巫萤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什么嘛。
她都没问这几天他跟霍荞在一起做什么。
分别时,她忍不住抓住蔺寒时的衣角,犹豫一瞬,才提醒道:“小心宝宝。”
“你也会关心宝宝?”蔺寒时突然危险地眯了眯眼,朝她露出一个带着嘲意的笑。
“是怕宝宝有什么问题,没人可以跟你换血了?”
巫萤晚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
蔺寒时看她的眼神称得上是厌恶。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冷哼道:“你连否认都懒得做了?”
“不是……”
“你不是要用我的孩子换血,以此来强化你的超S级精神力吗?”蔺寒时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巫萤晚,可笑么?哪怕你要献祭我的孩子,我还是会帮你。”他眼尾飞起一片红,双眸含着泪意般将她望着。
“既然救不了我的宝宝,那我就用酒庄里那些奴隶女O的血,来祭我的孩子。”
酒庄?
奴隶女O?
巫萤晚立刻便意识到,蔺寒时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当务之急,她要去救酒庄农场里,那些可怜的女孩子。
第94章 一无所有 皇帝落败
巫萤晚很快便赶到了代号S的酒庄农场。
霍荞还没来得及将怪物引到这里。
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只见广袤无垠的农场,此刻亮如白昼。
一根根一人半高的钢柱,悍然矗立在农场中。
而那些夜以继日在这片农场劳作的奴隶女O们, 此刻都被绑在钢柱上,哭声遍野。
如同被困在藤上的一串串熟透的、待采摘的葡萄。
空气里还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用以吸引更多的怪物朝这里聚拢。
皇帝陛下豢养多年的士兵们,严阵以待,将农场密不透风地围住。
就等着怪物前来自投罗网。
陛下一直监视着霍荞的一举一动。
他也知道怪物会被引来这里。
便以那些可怜的奴隶女O为诱饵,排兵布阵,迎接这场战斗。
不仅霍荞要这些怪物晶核。
皇帝陛下也要。
可那些奴隶女O是无辜的。
仅仅是因为她们基因劣等、仅仅是因为她们血液鲜美,就要被当作引.诱怪物的鱼饵。
她们身上甚至还被涂上了剧毒, 用以麻痹怪物的行动力。
陪在巫萤晚身边的骨凌刀,望着这残忍如同处决般的场景, 顿时也心生不忍,移开眼去。
他客观分析道:“晚晚, 农场太大了。你要使用空间交换异能的话, 不说你要消耗多大的能量,要想找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同样如此广阔的地方用于交换, 也不是一件易事。”
有这么多士兵守着,他们也没法直接带走那些奴隶女孩。
更何况, 这样太耽误时间了。
巫萤晚没说话,沉默许久, 目光在那些凄惨的女孩身上一一掠过。
骨凌刀便陪她一直站着。
这一幕几乎似曾相识。
未来的巫萤晚,也是用这样的眼神, 悲悯着那些传承她基因三百年的帝国子民。
骨凌刀知道她心怀重任,却无能为力,只能以这种方式陪伴她。
良久, 巫萤晚突然望向骨凌刀,目光定定:“我想到办法了。”
“凌刀哥哥,这次,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骨凌刀的异能是掠夺,可以剥夺其他驭能者的异能,但仅有一次机会。
天之眼,也就是全知晶核,还在巫萤晚手里。
全知晶核能知天下事,皇帝陛下就是利用天之眼向她假传消息,误导她的调查方向。
所以一直以来,她从天之眼得到的信息,都是经皇帝陛下过滤后的消息。是皇帝陛下想让她知道的消息。
那只要骨凌刀掠夺了全知晶核的能力,只要一次。
他们就可以知道,世界上究竟有哪个地方,适合用于空间交换。
骨凌刀的掠夺晶核,已经与他的心脏长在了一起。
要启动,他便要承受皮肉撕裂、心脏分崩离析般的剧痛。
幸好,骨凌刀擅长忍痛。
他很快完成了掠夺,天之眼给出的回答是【陛下在帝都的私人庄园】。
皇帝陛下,是末日后世界中最富有的人。
“陛下还真有钱啊,到处都有这么大的房产。越星殿下怎么还那么抠门呢。”巫萤晚随口吐槽。
她没有注意到,骨凌刀被痛到煞白的脸色,以及几乎站不稳的身形。
……
在怪物抵达之前,巫萤晚成功完成了两个巨大空间的交换。
那些奴隶女孩们,再无性命之忧。
只不过皇帝陛下气得差点爆血管。
他猜到是巫萤晚做的,疯狂向她发起联络,甚至直接用天之眼与她沟通。
交换空间消耗了巨大能量,巫萤晚的脸色不太好,唇色也变淡几分,吸气声加重。
她懒得跟陛下扯皮,干脆利落飞出一记光刃,直接将天之眼击碎成齑粉。
“吵死了。”
话落,她便与骨凌刀加入了战斗。
这一夜,猩红的血,将农场由绿意染成红色。
因为陛下只下令将能量屏障网打开一道口子,所以涌入末日大陆的怪物,数量有限,后无援助。
霍荞和皇帝陛下的两支精锐,毕竟同为基因人类,到战斗中期开始联合抵抗。
再加上巫萤晚和骨凌刀的助力,战况稳定向好。
当金光刺过云层时,这场抵御战胜局已定,怪物被斩杀得七七八八。
当然,霍荞和皇帝陛下的人,也是伤亡严重。
霍荞望着遍地的怪物残肢,伸出手指,t徐徐揩去脸上属于怪物的腥臭血痕。
眼神里,杀意涌动。
天已大亮。
——蔺寒时并没有按照他们约定的那样,带着新人类军赶到。
而蔺寒时。
他的确调动了新人类军,也的确进入了亚母林城。
但他并没有开赴战场。
反而是将新人类军,带到了一个潜藏于地下的秘密基地舱。
陈玑和周四,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还有陈玑从帝都基地科研所带来的,可以修改受体记忆的仪器。
蔺寒时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新人类军植入【终身效命巫萤晚】的记忆。
……
巫萤晚的情况也不算好。
上次在五号街区进行的空间交换,已足以令她昏迷发烧。
更别提这次是交换两个如此庞大、如此远距离的空间。
她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这次昏迷,她做了一个混乱而真实的梦。
梦里出现了许多张面孔:
三百年前世界里的爸爸妈妈。
在她面前温柔善良、包容爱护的朝微妈妈。
接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族长大人。
将她从黑暗深渊里拉上来的骨凌刀。
蔺寒时。
还有……曾经那个无知无畏、赤诚孤勇的小孤女。
巫萤晚梦到,小孤女变成了一缕逃逸的精神力。
她甚至以幻影现身,与蔺寒时好好道了别。
明明是在梦里。
可她却能意识到,那就是真的。
蔺寒时不愿意告诉她的秘密,就那样完好无损地,留存在她的梦境里。
梦里的蔺寒时哭得伤心欲绝。
可小孤女却是笑着的。
笑着道别。
她代替她,道完了当时未尽的话。
这一缕逃逸的精神力,是巫萤晚自我封闭的证据。
——可是如今,她亲眼见到了它的存在。
巫萤晚再度转醒时。
坐在床头照顾她的人,是骨凌刀。
“晚晚,你终于醒了。”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倾身抱住她,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
巫萤晚见他面容憔悴,眼底两团乌青分外扎眼,不由地主动道歉:“凌刀哥哥,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她视线朝窗外投去。
昏迷时是金光初照,现在是旭日晴空。
她该不会是晕了一天一夜吧?
骨凌刀语气心疼地答:“你已经昏迷整整48分钟了。”
巫萤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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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巫萤晚认真感受体内的能量流动,“我这次进行空间交换,明明消耗了那么多能量,反而没有像上次那样高烧不退。”
这有些古怪。
骨凌刀却突然白了脸色,表情凝重。
他执起巫萤晚的一只手,将她小臂上的伤口露给她看,“晚晚,你的血……已经是彻底的赤红色了。”
“而且,你在战斗中受伤了。”
尽管只是一道小伤口。
但巫萤晚在几个怪物进攻下受了伤,这换在之前,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巫萤晚停留在伤口处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骨凌刀不肯罢休,铁了心要她看清楚她的处境:“晚晚,血液变红,你的超S级精神力或许会消失……”
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巫萤晚动情了,情绪波动异常。
骨凌刀并没有说破。
他只想巫萤晚知道,她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你超S级精神力,可以保护你。它遇强则强,越强的力量,就越难打败你的超S级精神力。可一旦你失去它,任何等级的力量都有可能伤到你。这次连几只怪物的进攻,都可以让你流血……”
巫萤晚沉默片刻,很快扬起笑脸,说:“凌刀哥哥,你不用担心我。往好处想,我的超S级精神力变弱了,那朝微的也变弱了,这不也是好事么?”
骨凌刀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
若她当真不介意自己的超S级精神力消失,便不会宁可要用亲生骨肉换血,也要维持住自己的精神力。
他盯着她的眼睛,既怜惜又痛心地告诉她:
“晚晚,我不是想干涉你怎么做。但我希望你在每个决定前,都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不论是对于这个世界,还是对于我来说……你都非常非常重要。”
骨凌刀抓紧她的手,“晚晚,不到毫无转圜余地时,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好吗?”
巫萤晚久久没有说话。
……
霍荞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新人类军不翼而飞,蔺寒时也不知所踪。
而她在亚母林城的人马,在与怪物一战中损兵折将。
她即刻封锁消息,要赶在父亲发现端倪之前,重新寻回那支新人类军。
好在皇帝陛下更是一败涂地。
自此一战,他的酒庄彻底毁了。
代号S这个身份,毁于一旦。
全知晶核也被巫萤晚毁了。
他多年经营的私军,在战斗中更是伤亡惨烈,再也无力回天。
除了还有钱,皇帝陛下已经一无所有了。
帝国皇帝,本就没有兵权。
如今再没了全知晶核,他便无法以各权贵的阴私为要挟,安安稳稳坐在这个皇位上。
元帅篡位,已是板上钉钉,只剩时间问题。
一夜间,皇帝陛下如日薄西山,突然病重倒下。
越星收到消息,即刻启程赶回帝都。
可陛下醒来,第一个想召见的,却是巫萤晚。
巫萤晚不肯回来,只与他视频会面,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遗言。
画面里的陛下,病容明显,一夜间银发丛生。
眼神却真挚了许多,不似从前总带着玩弄权术的虚伪之态。
他笑着看向屏幕里的巫萤晚,“晚晚,你这次做得很好。这件事已在帝都传开,帝国子民都为你而感到自豪。”
巫萤晚并不关心这些虚名,只问:“那些被空间交换带来的奴隶女孩,您打算如何处置?”
“不管怎么说,她们是您养在代号S的酒庄内的,也算是……您的孩子。”
“虽然您让她们每日重复无休止的劳作,不允许她们离开农场,但您也让她们接受教育,教她们不要以色侍人,教她们自尊、自爱和自我。”
巫萤晚定定望向皇帝陛下,真心实意道:“虽然您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相信,对那些奴隶女孩,您的初衷,起码不是想让她们死。”
这个末日后时代,资源有限,内忧外扰,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对一群奴隶,还是一群最孱弱无能的女O,自尊和自我,是完全无用的东西。
她们连活过20岁都绝非易事,更别提做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人”。
可皇帝陛下却当真这样做了。
陛下听完,抿着唇沉默,许久后才哈哈大笑起来,道:
“晚晚,这片末日大陆,是我们蓝星人最后一片家园。但很快这里就会崩溃……”
“人类,也会覆灭。”
陛下说的是“人类”。不是单指“基因人类”。
其实哪有什么基因人类和智能人类之分?
三百年前,他们都是原生人类。
都是蓝星人。
“智能人早已经选择离开这片大陆,去宇宙寻找新的家园。而我们基因人类,守护了这片土地三百年。”
“整整三百年啊。我的祖祖辈辈,都葬在这片大陆。晚晚,我不想离开。”
“霍其沣也不想。所以他弄出了一个新人类计划,即可抵御怪物入侵,又可清洗人类劣等基因。”
“晚晚,你说霍其沣他有错吗?末日后时代的资源就那么多,人多就肉少,霍其沣为了留存人类文明火种,除掉那些劣等基因人,这难道有错吗?”
皇帝陛下既像在质问巫萤晚,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可除掉劣等基因人之后呢?那帝国就只剩下一种人了,那就是他霍其沣一个人的奴隶。奴隶?我们的祖祖辈辈,有哪一代是靠奴隶文化传承下来的?”
“酒庄农场那些女孩你也见过吧?她们被我驯化得不好吗?不是更像一个‘人’吗?”
巫萤晚全程未发一言,不置可否。
没有听众,皇帝陛下突然没了兴致,不再说下去。
他回到最初的问题:“你放心吧。那些女孩的生死,也无关紧要。我会放了她们,并且允许他们在帝都,以自由身的身份生活。”
结束视频前,巫萤晚终于开了腔:“谢谢陛下。”
她犹豫一瞬,才下定决心,坚定道:“如果我能挽救这个世界……我会让帝国每个子民,都成为不受压迫、可以自食其力的原生人类。”
第95章 拆穿朝微 “晚晚,好孩子,你去杀蔺寒……
直到全城到处都是蔺寒时的通缉令, 巫萤晚才意识到,霍荞这次是来真的。
新人类军失踪的消息,被霍荞严密封锁。
巫萤晚并不知道新人类军已抵达亚母林城。
她与蔺寒时失联, 已经有好几天了。
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垃圾街。
周四老头那个秘密手术室。
巫萤晚特意来这里等蔺寒时的消息, 竟然还真被她等到了。
“你最近去哪里了?”她问得小心翼翼,“霍荞正在全城通缉你,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蔺寒时面无表情,打断她:“我没事。”
关心的话,被他无情堵了回来。
巫萤晚试探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她知道他在气什么, 也并不是打算一直瞒着他。
便想借这个机会,与他开诚布公说开:“蔺寒时, 关于宝宝换血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没想到, 蔺寒时直接拒绝:“没什么可聊的。”
“……”巫萤晚红着眼, 死死盯着他。
良久,她咬牙恨恨说:“不行, 一定要聊。你跟我回去。”
不管怎么说,蔺寒时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当务之急是要保护他不被霍荞抓到。
有什么话,都等安全后再说。
可是——
巫萤晚话音刚落, 霍荞便带着人冲了进来,将蔺寒时团团围住。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巫萤晚眼底惊愕。
霍荞狞笑, 她看一眼蔺寒时的表情,故意挑拨离间:“多谢巫小姐带路。”
事实上,霍荞是利用五感系晶核增强了自己的五感能力, 一路追踪巫萤晚的气味,才找到这里的。
蔺寒时表情冷淡,全然没有分巫萤晚半个眼神。
他甚至都没怎么反抗,便被霍荞的人制服,捆住双手。
被霍荞带回去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霍荞,我想见谭教授。只有他,才能救我的孩子……”
巫萤晚听到他说孩子,刚想出手,又暗中止住了动作。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蔺寒时颈后的发间,闪过一丝诡异的盈盈绿光。
……
“说不定……蔺寒时根本就是自投罗网,目的就是为了让谭教授救他肚子里的孩子。”听完巫萤晚的话,骨凌刀冷静推测。
亚母林城就这么大,蔺寒时不论再怎么躲,也迟早会被霍荞找到。
骨凌刀见巫萤晚仍是眉头紧锁,安慰她:“霍荞千方百计要活捉他,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蔺寒时手里。晚晚,你暂时不用担心他。”
“再者说,上次蔺寒时消失,便是和霍荞呆在一起。他们之间显然是在密谋什么计划。蔺寒时是聪明人,他会自投罗网,必然有他的道理。晚晚,你别想太多,他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
巫萤晚听完,久久不作声。
恰恰是因为蔺寒时是聪明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不顾一切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就足以证明宝宝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正是如此,巫萤晚才会担心,他会为了保护宝宝而做傻事。
她的担忧很快成了真。
巫萤晚收到霍荞传来的消息。
——霍荞以蔺寒时和他腹中胎儿为要挟,要她交出空间晶核,离开亚母林城。
骨凌刀阻止她前去赴约:
“晚晚,这分明就是个圈套。蔺寒时和霍荞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皇帝陛下大势已去,霍荞杀不杀蔺寒时,根本不会影响元帅登帝。她这样做,根本就是为了削弱你!”
骨凌刀不由自主抓紧她的肩,“霍荞的目标,根本就是你!”
巫萤晚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仍铁了心要去见霍荞。
她掰开骨凌刀扣住她的手指,冷冷道:“我不是霍荞的目标,而是——谭教授的目标。”
“凌刀哥哥,你还记得兰德和霍荞被控制的样子吗?”
“我在蔺寒时身上,隐约看到了,散发着绿光的晶核碎片……”
骨凌刀瞳孔一颤。
巫萤晚的言下之意是,蔺寒时也被控制了。
她一直颓然垂着头,说到这里终于抬起眼来,双眸温热却坚定,富有力量。
巫萤晚说:“谭教授,就是怪物朝微。”
谭教授,已经被怪物朝微吞噬了。
……
巫萤晚如约来见霍荞。
谭教授也在。
至于骨凌刀,巫萤晚使了点小花招,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一处氛围阴森的处决场。
位于101号监狱外不远处。
这里位置偏僻,人迹罕至,且靠近亚母林城边缘。
即便罪犯侥幸逃脱,也无路可去。
外围有监狱重兵重械防守。逃到能量屏障网之外,更会被怪物撕成碎片。
这是谭教授提议的。
一来可以羞辱蔺寒时,二来可以防止他逃脱。
霍荞自然会答应舅舅的要求。
蔺寒时被她锁在行刑架上,行动力完全被控制,动弹不得。
里一层是精密的捆束刑具,外一层是霍荞的精神力。
巫萤晚叫他的名字。
蔺寒时软软垂着头,没有回应。
他身上还有一些淤青和红痕,看样子是被折磨得晕过去了。
巫萤晚收敛眼底的情绪。
她看向谭教授,一字一句道:“空间晶核我带来了。你放了蔺寒时,我就给你。”
谭教授骤然危险地眯起眼。
他心知肚明,巫萤晚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却不动声色。
谭教授只是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温和慈爱地笑着说:“好孩子,你明知道这是一个局,怎么还是来了?”
“就为了一个没用的、还想着背叛你的O,你值得吗?晚晚,你为了救他,连空间晶核都不要,他可没你这么单纯。你在他心里,还没他肚里的孩子重要。”
巫萤晚似乎是在逃避听到这些,呼吸急促,语气加重:“别废话!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选择。你只管放人!”
霍荞听到这里,移步朝行刑架走去,似乎是要松开蔺寒时。
可谭教授却抬手制止她,“先别急。”
他凑近霍荞,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告诫她:
“蔺寒时嘴这么严,还没说出新人类军在哪里。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利用巫萤晚撬开他的嘴。”
霍荞眼神微变,默默收回脚步。
她看着自己的“舅舅”,求助他:“那我该怎么做?”
谭教授阴冷一笑,“阿荞,你听我的就好。”
话罢,他藏在袖中的手一翻,轻轻抚过霍荞的手背。
一丝幽幽绿光,一掠而过。
霍荞的瞳孔骤然失焦,又被谭教授控制了心神。
谭教授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继续看向巫萤晚,高声道:“晚晚,我不想与你为敌。”
霍荞被控制,怪物朝微也不必再伪装身份。
可她顶着谭教授的脸,用一种温柔慈爱、心疼晚辈的口吻说话,反而更令巫萤晚作呕。
她说:“晚晚,你心里清楚,我拿走你的空间晶核,不过是不想你插手我的计划。孩子,我对你没有恶意。”
巫萤晚冷哼,拆穿她的谎话:“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过是因为没法杀死我,又不想我毁了你的阴谋,才搞出这么多麻烦来。”
“废话少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带走蔺寒时。你别浪费时间了。”
“谭教授”嗤声一笑,巫萤晚无礼的话,并没有让她有任何被激怒的神色。
“晚晚,我也算养育过你,算是你半个母亲。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根本没有人心的怪物朝微,三百年来也学会了玩弄人心。
她盯着巫萤晚的眼睛,步步紧逼过来:“好孩子,蔺寒时不值得你付出这些多。你走吧,离开亚母林城。我保证不会伤害他,直到他顺利生下孩子。”
“你身上的超S级精神力正在逐渐消失,晚晚,你太需要这个孩子来换血了。不要为了蔺寒时,而放弃上天赋予你的能力。我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的能力衰退,对我来说也不是好事。”
巫萤晚被戳中了软肋,止不住浑身轻轻颤抖。
她用力闭了闭眼,似乎像这样掩耳盗铃,隔绝视线,就能忘掉怪物朝微那些直击软肋的话。
怪物朝微看她这副极力克制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动摇了。
她乘胜追击:
“那天在议事厅,你不是都听到了么?这小子和霍荞早有谋划,霍荞宁可欺瞒我这个亲舅舅,也要在大庭广众下,用霍家人的身份保住他。”
“好孩子,只有你这么傻,以为他会对你一心一意。而蔺寒时,他根本没有信任过你呢。要不然,他也不会自投罗网,宁可找我救他的孩子,也不愿意听你解释。”
“你别说了!!”这些话如同一枚枚尖刺,狠狠刺入巫萤晚的大脑,令她头痛欲裂。
怪物朝微哪肯就此罢手?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巫萤晚。
——她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离间巫萤晚和蔺寒时。
他们俩已结成情契,巫萤晚只要动了真心,超S级精神力迟早会消失殆尽。
蔺寒时有一点说错了。
怪物朝微并不想削弱巫萤晚,恰恰相反——她要让这个与自己命运相连的人类女孩,永远强大,永无软肋。
什么蔺寒时?什么孩子?
统统都应该死!
有可能成为巫萤晚软肋的人,都要死。
要做这世界永恒的神,就要无情无欲。
没有渴盼,就不会有失去;没有弱点,就不会有恐惧。
这一关,巫萤晚过不去,那就由这个做母亲的,来推她一把!
怪物朝微手一扬,霍荞便如同接到某种指令般,冲巫萤晚挑衅道:
“巫萤晚,蔺寒时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能保住他肚子里的孩子,就和我在一起。我们的计划,已经筹划很久了,难道你一点都没发觉吗?”
听到蔺寒时这三个字,巫萤晚果然双眸微动,神情稍显痛苦地看过来。
霍荞继续刺激她:
“我已经知道了,他之所以会答应与我结盟,就是为了得到新人类军的控制权。可再大的权力,又怎么比得上他的亲生骨肉呢?”
“巫萤晚,你天生就是冷血无情的怪物,你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人类感情,所以你不懂这个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为了宝宝,蔺寒时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怪物】
巫萤晚骤然双眸赤红,浑身散开一阵强烈的蓝色光芒。
她嘶吼着否认:“我不是怪物!”
怪物这两个字,便如同一台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上的按钮,一旦触及,便会激发巫萤晚心底那被压抑已久的嗜血欲。
她几乎就要失控,死死盯着霍荞充满挑衅意味的双眼。
一根蓝色精神力光索从她背后腾起,仿若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好似下一秒就会撕开霍荞的脖颈。
怪物朝微见状,悄悄唤醒昏迷中的蔺寒时。
“巫萤晚,你不能杀霍荞!”蔺寒时冲巫萤晚嘶声暴喝,额角青筋暴起。
他竭力挣扎着,要从行刑架上下来。
可惜四肢都被双重禁锢锁着,动弹不得。
巫萤晚忽然恢复了理智,眼神中藏着一丝不解与悲痛,望向他。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等着他的理由。
而蔺寒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巫萤晚的心情。
他的焦灼与恐慌都写在脸上,他克制着强行压低音量,哄骗般对她说:“晚晚,皇帝已经输了,整个帝国马上就要姓霍了。只有霍荞能保全我、保住我的孩子。你别杀她,好吗?”
怪物朝微亲眼目睹这一幕,她露出一个轻蔑而得意洋洋的笑容,心情畅快到了极点。
果然。
人类的感情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哪怕他们结成了情契,也不过如此。根本经受不住背叛的考验。
或许是见情形胶着,蔺寒时慌不择路,对“谭教授”大喊:“谭教授,你是霍荞的亲舅舅,您救救她吧。这里只有您能阻止巫萤晚杀她。”
“谭教授”止不住笑出声。
她再逼近巫萤晚两步,眼神嘲讽,说:“晚晚,你听到了吗?他在替谁求情?!”
蔺寒时被困在行刑架上,距离巫萤晚还有十余米。
而怪物朝微,已然逼近到她身前两臂距离的地方。
蔺寒时身上还有伤,每每用力说话,便忍不住倒吸口气,脸色煞白。
却仍在不停向“谭教授”恳求:“谭教授,您答应过我的,只要得到新人类军,就可以替我保住我的孩子!您松开我吧,我有办法让巫萤晚交出空间晶核!”
“霍荞!霍荞!”他如病急乱投医,开始叫霍荞的名字,“你快放开我……你们今天让巫萤晚来,不过是想让她离开亚母林城,根本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霍荞,谭教授……我可以帮你们!求你们不要伤害她,也别害我的孩子!”
怪物朝微才懒得听这个奴隶O的胡言乱语。
她再次逼近巫萤晚,不断催眠看起来即将崩溃的巫萤晚:“好孩子,你看吧,奴隶多下贱啊。”
“奴隶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卑贱的身份,更何况他还是个天生无能的O。如果你没有这一身超S级精神力,还有这强悍的A属性基因,蔺寒时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确实爱你,可他更爱你身上的利用价值。如果是阿荞拥有你的基因和超S级精神力,蔺寒时肯定也会爱她。难道不是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巫萤晚痛苦地捂住耳朵,想要逃避这些鲜血淋漓的字句。
怪物朝微距离巫萤晚只有两步之遥。
她单手背在身后,指尖悄悄一转。
——藏在霍荞身上的那片散发着绿光的、小到几乎不起眼的晶核碎片,便转移到了蔺寒时身上。
蔺寒时忽然换了一副凶狠面孔,全身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潜能,瞬间挣脱了行刑架上的双重禁锢。连霍荞的红色精神力,也被他震得粉碎。
他仿佛被人夺了理智,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地朝巫萤晚的方向击来!!
怪物朝微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站在巫萤晚身旁,附在对方耳边蛊惑道:“好孩子,杀了他吧。杀了这个不值得你爱的人。”
蔺寒时当然打不过巫萤晚。
【杀了他。】
这三个字如同魔鬼的利爪,死死掐着巫萤晚的心,越收越紧。
让她浑身都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巫萤晚仿佛再也抑制不住、体内那即将破体而出的嗜血欲。
背后的蓝色精神力,瞬间凝成一柄光刃。
“去、死、吧。”她一字一句冷酷道,眼底也仿若结着一层冰霜。
怪物朝微终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只要巫萤晚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她便再无软肋。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与物,能让她的超S级精神力再度衰颓。
可是下一瞬——
怪物朝微的前胸与后背,陡然多了两道伤口。
巫萤晚的蓝色光刃,刺在她的前胸,穿透了她的心脏。
蔺寒时的淡蓝色精神力光索,却只是落在她的后背,将她的背脊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还有我。”霍荞不知何时已恢复神志。
她双目清明,眼神冷冽,抬手便送了“谭教授”一枪。
子弹穿破“谭教授”的心脏,几乎能看到被带出的皮肉碎。
怪物朝微低头,怔怔然望着自己身上的三道伤口,嘴里不可置信般喃喃:“怎么……”可能?
——蔺寒时,居然没有被她控制?!
世上只有巫萤晚,才可以不受她的晶核控制。
可惜,这些伤口只是让怪物朝微暂时行动力受限,根本要不了她的命。
巫萤晚与她是命运共同体,同生共死,共享生命与能量。
——只有那枚命契融合晶核,才能彻底杀死她,或者巫萤晚。
蔺寒时就是记得这一点,才没对怪物朝微使出全力一击。
那样的话,巫萤晚也同样会受伤。
可巫萤晚却凝神屏气,压抑着体内翻涌的裂痛。
她神容冷峻,没有一丝犹豫,决绝地取出一枚绿色晶核——正是骨凌刀给她的那枚“命契融合晶核”。
蔺寒时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不要!”他的瞳孔剧烈颤动,眼角几乎快要撕裂。
可巫萤晚只是以没有停留的速度,迅速望了他一眼。
她便狠心闭上眼,集中心力,以全身所有能量来催动掌心的“命契融合晶核”。
这是杀怪物朝微的好机会。
她决不可能放过。
从答应霍荞赴约的那一刻起,巫萤晚便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她甚至提前迷晕了骨凌刀,不许他一同前来,看着自己死在这里。
蔺寒时根本阻止不了巫萤晚。
——他奋不顾身,朝怪物朝微飞扑过去。
要静止时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可蔺寒时还是拼尽全力催动时间晶核,静止“命契融合晶核”刺入怪物朝微胸膛的这一个瞬间。
顷刻间,周围的时间场开始剧烈扭曲,他的身体几乎要被压缩成一个点。
意识与躯体仿佛脱离开来,身体被压缩的疼痛剧烈袭来,又猛然抽离。
可转瞬间,又如同被揉皱的白纸被展开那样,蔺寒时又完好无损地,安稳着陆于这个空间。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
但分明一切都变了。
——怪物朝微、霍荞变得如同透明人一般,恍若无物,只有巫萤晚的轮廓是真实鲜活的、活色生香的。
连她嘴角溢出的残血、眼角莹莹闪动的泪光,都是令他动容的。
蔺寒时不是第一次暂停时间。
或许是因为人在情绪激荡时会爆发无限潜力,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甚至不用他的肢体接触,巫萤晚就可以自行活动。
而怪物朝微和霍荞,却是静止的。
她抛开掌心的“命契融合晶核”,义无反顾朝他奔来。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可巫萤晚却似乎跑了很久。
那么用力、那t么勇敢。
时间流动仿佛变得异常的慢。
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心意,在诅咒时间的消逝。
她跑到他面前时,双眸噙着泪。
蔺寒时紧紧抓住她的双肩,还不忘阻止她:“不要……杀朝微。你也会死的。”
可巫萤晚却什么也不说。
只是轻轻抱住他,双臂圈着他的腰腹。抱住他们的孩子。
她的脸,贴着他的肩。
蔺寒时很快便感觉到,肩上湿了一块。
她哭了。
当这个念头涌上大脑时,他周围的时空场却突然开始皲裂。如老旧的墙皮,在地震中迅速剥落。
巫萤晚还在他的怀里。
蔺寒时想抱紧她,可她却骤然往后倒去。
伴随着她身后那些正在坍塌的时空场,一并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蔺寒时想大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如同被铁丝勒住,发不出半个音节。
眼泪已涌到眼角,再也压抑不住,他飞快眨眼,痛苦地想要阻止眼泪流出来。仿佛这样,他就可以阻止一切死亡发生。
就这样,他突然也回到了真实的时空里。
一切真的没有变。
蔺寒时眼角暴睁,额角青筋几乎都要爆开,身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飞扑向怪物朝微,指尖赫然长出如同尖刺般锐利的精神力刺。
他并没有将时间成功静止。
却在最后一个瞬间,将半个拳头直接刺入怪物朝微胸膛内,抓住了那枚“命契融合晶核”。
怪物朝微,瞬间爆发出一道惨烈的嘶吼。
蔺寒时掏出拳来。摊开。
那枚“命契融合晶核”,已然碎在他的掌心。
巫萤晚愣在原地,惊愕不已:“晶核是假的?!”
蔺寒时含着泪,定定看她。
眼底翻滚的情绪,形容不出是悲恸更多,还是惊喜更多。
他都记起来了。
刚刚突然变幻出来的古怪空间,他在祭祀场内也曾经历过一次。
——那是巫萤晚开辟出来的新空间。
她将他带入空间,最后却只是沉默地抱住他。
那是她在道别。
怪物朝微自然没死,只是受了点伤。
但眼下谭教授的身份被拆穿,她也没法再在亚母林城待下去。
这里位于亚母林城边缘,是她精心挑选的地方。
便于自己逃脱。
眼见假的“谭教授”要逃,霍荞眼疾手快,想要抓住她。
可即便怪物朝微受了伤,霍荞也仍不是她的对手。
“外甥女,你就这样对舅舅?”她一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胸口,一手击退霍荞。
霍荞怒不可遏,“我舅舅到底在哪里?”
“哈哈哈……”怪物朝微嘲谑大笑,“当然是死了。”
“你……我杀了你!”
蔺寒时好心制止冲动的霍荞,“你杀不了她的。”
怪物朝微这才将视线,移到神色冷静的蔺寒时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她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你根本就没被我控制?都是装出来的。”
蔺寒时冷笑,“当你说出我怀孕时,我就知道你不是谭教授了。”
怪物朝微不说话,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神情中隐约藏着一丝惊喜之色。
——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原来就是蔺寒时。
只有能驾驭命契的人,才可以做到不受她的晶核控制。
她话里有话,道:“蔺寒时,我还会来找你的。”
话落,怪物朝微便迅速离开,转身朝亚母林城之外的茫茫沙漠而去。
巫萤晚朝蔺寒时迈了半步,可他却仿佛是故意冷落自己,转而朝霍荞走去。
他对霍荞不卑不亢道:“霍荞,你刚刚也听到了,是这个怪物用孩子威胁我,要我替她带走新人类军。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主观意愿,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我们的合作。”
从自投罗网在垃圾街被霍荞抓走开始,便都是蔺寒时布好的局。
他将“怪物威胁自己带走新人类军”的事,对霍荞和盘托出,又告诉她,怪物朝微一直在利用晶核控制她。
他故意当着霍荞的面,将黑锅甩到朝微身上。
朝微一门心思都想逼巫萤晚杀他,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看着蔺寒时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巫萤晚自愧不如。
不过霍荞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冷冷瞥开眼,“蔺寒时,这次没被怪物控制心神,也算你帮了我一次。我可以暂时不杀你。”
“不过,我也不信你当真这么清白。我会用五感系晶核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有本事你就将新人类军藏一辈子。”
蔺寒时知道霍荞只是嘴硬。
其实她根本就是忌惮巫萤晚。
要不然,直接抓了他用孩子威胁,说不定还能撬开他的嘴。
他也不拆穿,只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卸磨杀驴?等我的孩子平安生出来,我自然会将新人类军还给你。”
“霍荞,你别忘了,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现在,我也没有别的靠山可选了。我没理由背叛霍家。”
巫萤晚忍不住歪头看他,咬着牙,眼神不爽。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才是外人。
蔺寒时这才将目光移向她。
刚刚与霍荞交谈时还称得上平和、冷静的眼神,瞬间变得愤恨与惶恐。
他忍着心中的怒火和惧意,咬牙切齿,逐字一顿叫她的名字:“巫、萤、晚。”
话音刚落。
蔺寒时狠狠掐住她的后颈,用力一捞,将她扯到自己身前。
然后,重重吻下去。
霍荞看得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烦死了。
第96章 小狗护食 “蔺寒时,你什么时候气性这……
蔺寒时的吻很用力, 又深又重。
唇齿相接时,激烈的心绪好似也会被交换。
他从吻中传递过来的愠怒、后怕和狂喜,就像一张濡湿的纸压在巫萤晚脸上, 迫得她也同样头晕目眩,呼吸不畅。
“唔……”她下意识想推开蔺寒时。
起码让她喘口气, 解释两句吧。
顶着他的下巴、好不容易扭开他的脸,巫萤晚还没说几个字:“你听我解……唔——”
又被蔺寒时的唇舌追过来,堵住后话。
他顺便将姿势改成双臂在她背后交叉,将她整个儿死死箍在自己怀里。
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狂吻的巫萤晚,揪他的耳朵、捶他的肩,甚至挠他痒痒肉。
全都没用。
口中的氧气愈来愈稀薄, 胸腔仿佛也被挤压成一块。
窒息感愈来愈强烈。
被掠夺、被反复验证、也被暴烈需要着的复杂感觉,搅在一起, 就像一杯快速侵蚀感官的伏特加。
巫萤晚仿佛也被侵蚀了理智。
她索性掐住蔺寒时的脖子,要他陪自己一起承受濒临窒息的感觉。
直到蔺寒时自己也喘不上气来, 他才堪堪松开一点抱着她的力道。
呼吸节奏混乱地、面红耳赤地盯着她。
巫萤晚双手抵在他胸前, 说话时也带点气喘吁吁:“现在能、能好好说话了吗?”
蔺寒时红着眼尾,不吭声。
似乎是在修整呼吸节奏。
见他调整好了马上又要亲过来, 巫萤晚下意识往后仰脖。
结果却撞在另一个坚实又柔韧的胸膛上。
骨凌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她用眼神发出困惑。
下一瞬便被人拦腰往后一提,她刚想惊呼, 嘴上也被一只大掌捂住。
——正好格开蔺寒时的吻。
“别亲了。”骨凌刀眼神如刀,剜向蔺寒时。嗓音又冷又锐利。
蔺寒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自觉, “你少眼红。”
说得巫萤晚都有点尴尬了。
这个姿势真的很糟糕。
因为她背靠在骨凌刀怀里时,蔺寒时还不肯放手, 死死抓着她的一只手。
有种被捉奸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骨凌刀没心思跟蔺寒时争风吃醋。
他眉眼深重,将巫萤晚浑身仔细打量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
这才肉眼可见地眉心舒展几分, 低声道:“晚晚,我们先回去。我有话对你说。”
骨凌刀被她迷晕,苏醒后便很快反应过来,开始翻找那枚假的命契融合晶核。
果然没找到。
意识到巫萤晚拿着假晶核会去做什么时,他心底一阵天翻地覆。
好似有什么一直以来坚定的想法,轰然间倒塌了。
骨凌刀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开始怀疑他认为的“活着就好”,对她而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好”。
他火速赶到这里。
看到那枚假的融合晶核碎在地上,他心底最先涌上来的念头,不是那些自以为是要她活着的固执,而是具象化的恐惧和心惊肉跳。
幸好,她安然无恙。
巫萤晚没有拒绝骨凌刀的请求,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和他聊聊。
只不过蔺寒时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瞪着眼,恨恨盯她,一副【你走了就是对不起我、信不信我立马带着宝宝离家出走】的表情。
她只好把这个正在炸毛的黏人大狗狗,也一并带回来。
回来后。
骨凌刀先回房,说要去取一件东西。
“你站远点……再远点……还不够……”巫萤晚警告蔺寒时。
他忍着脾气照做。
“不准离开这里方圆一步的地方。藏好了,不准被发现。”
“……”蔺寒时还忍。
“不准出声,打扰我们说话。”她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蔺寒时高贵冷艳地哼一声,突然张嘴咬住她的手指,视线却直勾勾落在她脸上。
巫萤晚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真成狗啦?”
蔺寒时红着眼,像小狗护食那样,死死抓住她的手。
他咬的力道很小,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带着震慑意味的轻吮。
他一面轻轻吞吐她的指尖,一面用眼神威胁她,道:“不准说着说着……就亲起来。”
巫萤晚无语。
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啊?
可她嘴里却对他这个护食行为,轻描淡写地评价道:“蔺寒时,你什么时候气性这么大了?”
被踩到尾巴一样的蔺寒时,咬牙切齿:“巫……”
“凌刀哥哥来了。”巫萤晚故意丢下他,转而朝骨凌刀跑去。
骨凌刀却塞给她一个精制的金属盒子,诚实说:“这才是族长大人要给你的东西。那枚假晶核,是我换掉的。”
巫萤晚沉默。
她也猜到了,只不过没想到骨凌刀会先一步对她坦白。
“晚晚,对不起……”他说,表情忽的变得痛苦而扭曲,“我差点,害了你……”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骨凌刀体内仿佛也被抽走了一根主心骨,四肢百骸都变得松动、松软无力,毫无章法地在轻颤着。
一直支撑着他来到这个时空的信念,轰然倒塌。
他整个人都如同脱了力,身形摇摇欲坠。
眼见着下一刻骨凌刀就要跌倒在地,巫萤晚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腰:“凌刀哥哥……”
他反手便抱住她,收紧双臂,死死抱住她。
像最后一次拥抱她那样。
像在另一个时空、她死在他面前的那个瞬间那样。
这个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拥抱,紧紧相贴的剧烈战栗着的胸膛,让巫萤晚忽然清晰感受到了骨凌刀心里那些,无法名状的恐惧、与无穷无尽的痛楚。
对他的欺骗,她原本也是有一丁点怒意的。
可眼下却突然烟消云散了。
骨凌刀不拿假晶核骗她的后果,也是眼睁睁看着她与朝微同归于尽而已。
其实对他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区别。
“好了好了,凌刀哥哥,别自责了。”
巫萤晚轻拍他的背脊,反过来安慰他:“我知道你用一颗假晶核来骗我,出发点是不想我送死。我不会责怪你的好意……”
“本来我是真的有点生气的……可是我转念一想,你才是对未来结局了解最多的人,也是承受痛苦最多的人。”
她轻轻揉他的后颈,想让怀里高大的男人放松一些、卸下心里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包袱。
她继续娓娓道来:
“我知道你只是没法无动于衷,什么也不做而已。你只是太想为我做点什么了。”
“凌刀哥哥,我不怪你。”
巫萤晚的一句“太想为我做点什么”,精准刺中了骨凌刀心底最柔软、最无力、也最无人知晓的一块地方。
在这一刻,他才算有了巫萤晚是真的在意过自己的实感。
他想要什么、他在害怕什么、他在做什么,其实她都看到了。
——原来,巫萤晚都看到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来自她的亲吻和拥抱,都来得更动人心魄。
骨凌刀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泪湿。
他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与动容。
巫萤晚还以为他是不敢面对她。
她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要对他再坦诚一些。
她问:“凌刀哥哥,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欺瞒我任何事?”
埋头在她颈侧的骨凌刀,却久久没有回答。
他眼神放空,视线漂浮在半空中。
眼底带着一丝困惑与迷茫。
被认定不会说谎的骨凌刀,说了太多的谎。
多到很多事,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他甚至都快忘记了——未来时空的巫萤晚,其实只见过他三次,与他说过的话,也是少得可怜。
未来时空里的骨凌刀,也就是实验体M0331,只是无数个在阴暗处关注她的窥探者之一。
——实验体M0331,从没有被她看到过。直到她死亡的那一刻。
可是在这个时空里,她就在他的身旁。
还被她关注着、关怀着。
这样已经很好了。
很好很好。
巫萤晚拿不准骨凌刀的态度,她只是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
“我不是永远要被你保护的小女孩,凌刀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选择。我来到这个世界,有我的使命和责任。”
她无声笑了下,“我当然也可以抛弃这个责任,就当年逃离血族庄园时那样……凌刀哥哥,你忘了吗?当初是你救我离开那个只有黑暗的房间,然后送我离开的。”
骨凌刀瞳孔微缩。
他当然没忘。
偶尔午夜梦回,他还会回忆起那天的每一幕。
满身是血的自己,和他的剑。
从黑暗里朝他跑来的巫萤晚。
泪流满面求着他、说要离开这里的巫萤晚。
跌跌撞撞朝外逃去的、义无反顾没有回头的巫萤晚。
当年,巫萤晚一夜间突然丧失了超S级精神力。
族长大人为了惩罚她的无能,将她幽禁在一间只有黑暗的房间内。
那里没有光明、没有时间流逝、没有食物和水分,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黑暗没有尽头。
恐惧也变得越来越张牙舞爪,几乎要将巫萤晚吞噬。
被幽禁了不知多少天后,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
弹簧被压缩到极致,也该迎来触底反弹。
族长大人就是要撕碎她的希望,将她逼入绝境。
他要她自我拯救,要她做自己的救世主,重新唤醒体内突然沉睡的超S级精神力。
可是骨凌刀提着剑,鲜血淋漓地闯进来。
刺目的光明,从少年单薄的背脊后透过来,映在巫萤晚濒临绝望的瞳孔之上。
她体内即将爆发的超S级精神力,又被压抑回去。
之后才有了她重伤出逃,失忆后遇到奴隶蔺寒时的故事。
“被关在那个黑房间里,其实我想了很多。先是想族长大人为什么要生气?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他要那么严厉地惩罚我?难道就因为当发现精神力消失的时候,我偷偷笑了一下吗?”
“很快,我开始害怕,害怕他永远不能消气,我就永远也不能出去。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凌刀哥哥还没有来救我?我想不到别人。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巫萤晚将视线投远,望向藏在远处的蔺寒时。
这样远的距离,她甚至看不清他的面部轮廓,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听清。
可巫萤晚却能想象他听到这句话时,那副嫉妒、扭曲又痛苦不已的表情。
蔺寒时也确是如此。
这一切,他早已从天之眼中窥到了真相。心如刀绞。
“可恐惧的心情,持续了没多久,我就开始变得失望和丧气。族长大人没有来,你也没有来。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但我想不出答案。”
“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失望也变成了绝望。我突然开始思考,为什么我要指望你来救我?别人不行吗?”
“我想到了很多人。可他们都害怕族长大人。当我的精神力消失,他们甚至不敢和我说话。只能你答应过我,说会帮我向族长大人求情。我心想,凌刀哥哥从来不会说谎的。但你也没有来……”
说到这里,巫萤晚的神色凝重几分,可很快眉眼又舒展开来。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希望一点一点被耗干了的感觉,很不好受。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可我根本不会死。”
“或许那种快被消耗干净的感觉,不是死亡,而是、而是……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可是——”巫萤晚短暂停顿后,猛然拔高音量。
“凌刀哥哥,你最后……还是来了,来救我了。我哭着跑向你,特别特别用力地抱住了,那时候唯一一个愿意救我的你。”
骨凌刀的出现,让巫萤晚即将被唤醒的超S级精神力,又被压抑了回去。
直到在沙漠里,小孤女为了拯救被虫兽啃噬、命悬一线的蔺寒时,而重新爆发出来。
躲在远处的蔺寒时,也同样回忆起了这一幕。
他瞬时红了眼眶。
当那晚他从天之眼中看到巫萤晚的过往,看到她将骨凌刀视作【唯一依赖】时,他心底最汹涌的念头其实并不是妒忌,而是庆幸,以及强烈的自卑。
无论他是否出现,她都有人很好地爱她。
可当失忆后的小孤女,也将他视作【唯一依赖】时,他却因为一时的自负和自以为是,辜负了她的信任与依赖。
蔺寒时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来,才会变得那样激进和孤掷一注。
骨凌刀不知何时已闭上了双眼,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仿佛他这样做,就可以将那些痛楚和不忍,全部咽回去。
他抱着巫萤晚的双臂,收得更加紧。
几乎是心如刀割般,在听着怀里的女孩平静而真挚的话语:“凌刀哥哥,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想要撇下责任,不顾一切逃离血族的巫萤晚了。”
“我现在愿意承担起这个使命,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有多好。而是因为很多对我好的人,很多善良的人,很多努力活着的人,都活在这里。我希望,无论我的结局如何,你们都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
巫萤晚没有刻意回避蔺寒时,仍是无比坦荡地说:“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你。”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被蔺寒时暂停。
他不顾一切冲出来,往巫萤晚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可失控的肾上腺素在体内冲击得越厉害,他的头脑却莫名变得越清晰。
步伐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蔺寒时最终停在半路上。
然后折了回去,继续藏好。
他恢复了时间。
骨凌刀只觉得心跳仿佛停摆了一个瞬间,他的头脑中也如同乱码的机器,猝然飘起一片空白。
思绪仿佛被人剪了一刀,又拙劣地续好。隐约带着一丝滞涩感。
他晃晃脑袋,从巫萤晚颈侧抬起脸来,看着她,想对她说什么。
却在这时——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熟悉、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晚晚。凌刀。”沉稳有力的中年男性嗓音。
来的人,居然是族长大人!
蔺寒时藏在暗处,看到这位不速之客,他也不由地眉心折起,眼神微凛。
……
族长大人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怪物朝微在亚母林城现身了。
巫萤晚简单交代了这里发生的变故,但刻意隐瞒了骨凌刀用假晶核欺骗她的部分。
族长大人听完,神色未变,不予置评。
他接过巫萤晚手里的金属盒子,掂了两下。
然后直接将盒子朝某个特定方向飞出去,丢了。
“欸?”巫萤晚一愣。
族长大人老神在在:“不重要,一个空盒子而已。”
巫萤晚拧着眉心,“可是……”
族长大人丢盒子就丢盒子,故意砸她老婆干嘛?
幸好蔺寒时身手快,一个旋身躲开。
看来族长大人一进来,就发现他的存在了。
蔺寒时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直接现身,走到巫萤晚身旁,站定。
“族长大人,幸会。”蔺寒时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在帝国声名赫赫、却鲜少公开露面的血族族长。
族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双手握住镶满宝石的手杖,根本不屑于回握他伸过来的手。
血族血统高贵,族长大人也倨傲惯了。
他抬着眼皮,用审视的目光,将蔺寒时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意味深长的视线,最后停留在蔺寒时的腹部。
他问:“就是你,怀了晚晚的孩子?”
第97章 走错房间 “你看看清楚,这是谁的房间……
族长问:“就是你, 怀了晚晚的孩子?”
蔺寒时神色微诧。
他杀气腾腾地瞪骨凌刀一眼。然后才将询问的目光,徐徐转向巫萤晚。
他还以为,是骨凌刀出卖了他。
谁知巫萤晚却抓过他的衣角, 用力点头,“是。”
她下意识昂首挺胸, 脸上带点小自豪地介绍说:“族长大人,他就是蔺寒时。”
自此打定主意和蔺寒时在一起,巫萤晚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族长,也将他怀了宝宝的事情一并告知。
不管怎么说,族长是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长辈,巫萤晚没打算瞒着他。
既然她要将和骨凌刀的婚期无限延后, 那更不能瞒着族长大人。
还好族长听了她的话后,并没有大发雷霆。
他的神情, 几乎称得上是平静。好似对怀孕这件事,并不意外。
族长大人将视线移到巫萤晚脸上后, 眼神肉眼可见温和了许多, 看起来是十足十的慈爱长辈形象。
“好,你喜欢谁, 就和谁在一起。你自己决定。”
族长大人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换血、替巫萤晚维持精神力的孩子。
谁生都一样。
蔺寒时听得怔在原地, 目露恍惚。
他本以为,族长一定会对巫萤晚的婚事指手画脚。没想到……
族长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轻嗤,道:“是晚晚看得上你, 又不是我瞧得上你。”
反正放眼整个帝国,谁都配不上晚晚。
那还不如找个她自己喜欢的。
她的生命和命运,已是身不由己。她的婚事, 就由她自己做主吧。
——反正,她和蔺寒时迟早都要分开。
最后一段时间,就随她高兴吧。
感觉到巫萤晚在偷偷扯他的衣角,蔺寒时才反应过来,朝族长大人微微躬身,恭敬道:“谢谢族长大人。”
说完,他也不知道到底感谢族长什么。
总之,族长没阻止他跟着巫萤晚,就已是万分庆幸。
巫萤晚也跟着笑。
直到眼角余光扫到骨凌刀,她才猛地敛住嘴角。
正牌未婚夫,在此情此景下却像一个局外人。
骨凌刀隐忍垂着头,一句话都插不上。
巫萤晚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对族长大人恳请道:“我没说要取消和凌刀哥哥的婚约,就是……就是先不结婚了。”
族长凉凉瞥过来一眼,“他又不能为你孕育孩子,结不结都一样。不过……如果你也喜欢凌刀,留着婚约就是了。”
面对除巫萤晚之外的人,他都是一视同仁的傲慢,不屑一顾。
蔺寒时见到族长如此轻贱骨凌刀,他心中并不觉得畅快。
族长大人如此看重为巫萤晚孕育后代这件事,那就更意味着,他腹中的孩子很快也会成为族长的工具。
蔺寒时不舍得牺牲孩子。
可他刚想说什么,巫萤晚却抢先站出来,一字一句摆明态度:“族长大人,我改主意了。我不想……用我的宝宝换血。”
族长听得神色一顿,缓了缓才道:“晚晚,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办法只需要你孩子换血而已,它不会死的。”
换血后,宝宝会像她一样,被剥夺情绪感知力。
也会继承与她一样的超S级精神力。
这是血族继承人三百年来风雨不动的使命。
“我都明白……”巫萤晚沉默一瞬,才开腔,眼神坚定:“换血只会让宝宝和我一样,看待任何人与事都是淡淡的、可有可无的。可是,我不想宝宝连我都不在乎,连我都不记得……”
蔺寒时听到巫萤晚含着一丝怅然的话,眸光轻颤,视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他没想过巫萤晚会阻止。
更没想过她会阻止换血,只是因为不想被宝宝遗忘。
他没设想过,巫萤晚也会需要某个人的在意,来作为自己生命的养分。
巫萤晚对族长大人言辞恳切:“要维持超S级精神力,我可以用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族长忽的冷笑一声,眼神深沉起来,“晚晚,我的好孩子,你现在连精神力都快消失了,还谈什么别的办法?”
巫萤晚眼神微变,沉默。
族长怎么会知道?
族长大人仿佛骤然换了一副面孔。
他收起那些温情的作态,恢复成往日严肃严苛、不苟言笑的模样,说:
“不光这件事,你和蔺寒时结成情契的事,我也知道。就是他害得你动情,让你的超S级精神力几乎就要消失。”
“还有,谭教授已经被朝微吞噬了,我也知道。你们刚刚在处决场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
族长大人不仅知道,还故意让“谭教授”送来盒子信物,想借“谭教授”的手,拆散巫萤晚和蔺寒时。
只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骨凌刀用一枚假的融合晶核,差点害了晚晚。
想到这里,族长微微侧目转向骨凌刀。
他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说:“凌刀,该怎么罚,你自己做吧。”
骨凌刀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不可能就这样轻松揭过去。
听到族长大人要罚骨凌刀,巫萤晚焦急求情:“凌刀哥哥已经知错了,他只是不想我以身犯险。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族长大人您惩罚他也是于事无补,不如让他将功折罪吧。”
族长神色严肃:“怎么个将功折罪法?”
巫萤晚哑口。
倒是一直沉默如同透明人的骨凌刀,猛然抬起头来,他一字一句道:“我去找蒙晋。”
蒙晋一直都在寻找实验体M0331。
他回到蒙晋身边,才有机会替巫萤晚拿到异化枪。
族长大人冷哼,不置可否。
巫萤晚还想阻止,可骨凌刀却用力按住她的手,制止她。
他眼底压抑着复杂的情绪,却只是平静地说:“以后,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晚晚,无论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支持你。”
这是骨凌刀第一次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恢复智能体的记忆,是否是一件好事。
换作以前那个机械体骨凌刀,绝对不会做出用假晶核欺骗她的事来。
巫萤晚那番话,他都听懂了。
他太了解她了。
什么狗屁【最重要的是他骨凌刀】?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或离开。
她口中的【最重要】,不过是单纯希望他好好活着。
不是,需要他。
骨凌刀知道自己比不上蔺寒时,但他就是要争一争。
他要比蔺寒时做得更多、更好。
他想让巫萤晚【需要】自己。
他宁可以退为进,也不要给她推开自己的借口。
……
晚上,族长大人也在这里住下了。
蔺寒时很识趣地要离开,却被那个老是板着脸的老东西叫住:“你怀着孕,还乱跑什么?”
“……那我去收拾一间客房。”他不动声色低下头,压住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族长大人从鼻子里冷嗤一声,“那就晚晚隔壁那间。”
“……那好吧。”
巫萤晚听得也是一愣一愣。
怎么事情发展顺利得有些诡异呢?
直到蔺寒时冲她挤眉弄眼好一阵她也没什么反应、他只好矫装怒容独自回房去了。
巫萤晚这才回过神来。
族长大人从背后叫她,声线沉缓:“晚晚,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蔺寒时不在,巫萤晚也没什么可回避的。
她现在异常冷静:“我本来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微要引导我杀死蔺寒时?直到族长大人您说,您早就知道谭教授被朝微吞噬了。说来说去,您根本就是想借朝微的手,来达成您自己的目的。”
“您和朝微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无非是希望我能拥有更强的能力,不被外力削弱我的超S级精神力。而我的精神力衰退,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结成情契后动情了……所以,能保住我的超S级精神力的办法,就是解开情契。”
巫萤晚转过身来,直视族长温和却不容忤逆的眼神,说:“只要杀了蔺寒时,就能解开情契。对吗?”
族长大人忽然露出一个欣慰的轻笑。
他知道巫萤晚是个顾全大体的好孩子,所以他才放心让蔺寒时和她在一起。
族长大人用毫不意外的口吻,推着她做选择:“晚晚,用孩子换血和杀死蔺寒时,这还用选吗?”
“我不选,”巫萤晚露出一个笃定的眼神,“我都不要!”
这个世界,要么在她手里成就,要么在她手里毁灭。
血族继承人三百年的使命,也该终止了。她的孩子,没必要再背负这样残忍的使命。
“族长大人,你明明就知道还有一种办法——只要我直接将超S级精神力升级为SSS精神力,就根本用不着用我的孩子来换血。”
尽管这个办法对她来说,是九死一生。
……
一个人神情恍惚地回到房里,巫萤晚才有种从泥泞中抽离出来的感觉,顿时觉得身心疲惫。
脑子里思绪繁芜,她整个人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想用放空身体的方式,来放松混乱的大脑神经。
“嘎吱”一声,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巫萤晚顺着声源望过去,“你……你怎么偷偷进我房间?”
蔺寒时刚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
见到床上躺着的满脸困倦的小猫,他先是一怔,然后才挑高眉尾,故意不冷不热道:“你看看清楚,这是谁的房间?”
巫萤晚脸色一白。
难道走错房间了?
第98章 表白 巫萤晚,我没办法离开你。
巫萤晚环顾房内一圈后, 视线又回到蔺寒时故作冷酷的脸上,四目相对。
她眨眨眼。
还真走错了房。
巫萤晚当机立断要跳下床。
可脚还没沾地,便被蔺寒时像捞小猫一样, 揽着腰又按了回来。
“难得有机会独处,你跑什么?”他左手箍着她的腰, 右手紧紧锁住她的手腕,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抵在床上。
她敷衍地挣扎两下,就放弃了,“好吧好吧,你想怎么处?”
反正她也懒得折腾。
蔺寒时不动声色地把脸凑过来,绷着表情不笑。微微灼烫的视线, 却在她的唇边游弋。
白天还没亲完,就被骨凌刀打断了。
他心想。
巫萤晚一眯眼看他的表情,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轻巧地抽出一只手,拂开他的脸, “不要。”
蔺寒时本来还没什么非亲不可的念头, 可听到她的拒绝,他就来劲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 强硬要她看着自己。
表情忿忿不平,说:“凭什么不要?”
“就凭我还在生你的气。”
蔺寒时先是目光一怔, 显然是在脑中飞快复盘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然后才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她,在她脸上寻找怒意的影子。
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这是在耍赖皮:“巫萤晚,学会倒打一耙了?”
明明是他更应该生气。
如果那枚命契融合晶核是真的, 她现在可能已经……
“哼,”巫萤晚把另一只手也从他掌心抽出来,“你和霍荞那么亲近, 你跟她坐一条床(船)上,却对我什么都瞒着。我还不能吃醋了?”
她气得说错字。
蔺寒时瞬间有点紧张、而后又有点得意地解释:“我现在,跟你才是坐一张床上。”
巫萤晚也被自己的口误气笑了。
她压着嘴角,说不出话来。
顺理成章占了上风的蔺寒时便顺着这个姿势,朝她俯下脸来,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他两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面上,轻声问:“是不是很累?”
他看出了她的疲惫和懒怠。
不说还好,蔺寒时一说“累”字,巫萤晚的倦意便瞬间全冒了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一点点累。”她一面客套地说,一面自然而然地将双臂挂到他肩上,让绵软无力的四肢有个依靠,舒服得长长舒了口气。
蔺寒时本想翻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胸口,枕着他休息。
可他刚往她颈间一凑,方便使劲将她捞到身上,他突然就想到——刚刚骨凌刀也把脸埋在她颈侧了!还很久!
糟糕!
她的头发好像都沾上破铜烂铁的味道了!
蔺寒时拧起眉,不悦地压着嗓催她:“先洗澡再睡。”
“……累了,我先躺躺。”巫萤晚耍赖。
谁知蔺寒时二话不说,直接捞过她的膝盖窝,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站了起来。
“小脏猫,我给你洗。”他语调强横,听起来不容拒绝。
浑身都是骨凌刀的味道。
话音刚落,蔺寒时已经抱着她,打开了浴室的门。
“欸……”巫萤晚本想挣扎两下。
但最后只挣扎了一下,她就懒得装了。
有点累。
让小狗服务一下怎么了?
……
蔺寒时的服务细致又到位。
知道她累,他也没闹她,只是心无旁骛地替她按摩放松。
巫萤晚全程只需要坐在浴缸里自主呼吸,舒服得开始神游天外。
他也不是第一次帮自己洗澡。
还是小孤女身份时——
每次他帮她洗澡,都是源自她故意装生病,故意示弱,博取他的关心和亲近。
其实她身体好得很,体质强悍,哪有那么容易病到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
可她就是微妙地想用这种方式,来满足蔺寒时对她如同照料宠物一般的宠爱.欲。
来满足他内心对于【被她需要】的强烈渴望。
好像这样做,就等于牵住了套在他脖颈上的项圈绳子。
她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其实这样的关系是有些畸形的。
她依靠让渡自己权利的方式,来向他索取爱意。
而这又反向助长他的爱意,变得充满目的性和功利性。
然后这一切,又会令她陷入低迷神伤的怪圈里。
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表面看,是她在训练奴隶哥哥需要自己的能力。
可实际上真正离不开这段寄生关系的人,却是小孤女自己。
想要依赖一个人的感觉,是令她羞愧的、耻辱的。
她本就是因为怯于承担责任,才逃离血族、逃离原本的身份的。
可转身又陷入了另一场失去自我的沼泽。
所以,她当初才会那样决绝地离开,抛弃与奴隶哥哥之间扭曲怪诞的关系,独自重新生长。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蔺寒时往她发顶蹭了两团泡沫,看起来,就像两只雪白的猫耳朵。
坐在浴缸里、乖乖任他摆弄的巫萤晚,这才表情微微怔忪,从回忆的泥泞里抽离出来。
她露出柔软又困顿的眼神,“我就是在想,你都怀孕了,大着肚子还帮我做这做那……”
蔺寒时突然靠过来,眼底带点坏笑,兴味盎然:“愧疚了?”
“没,我只是有点不确定……”
她转向他,一条胳膊搭在浴缸边缘,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神纯真地盯着他,问:“蔺寒时,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突然说这个干嘛?”蔺寒时反倒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就想回避她直白的问题。
巫萤晚反倒不依不饶起来:“不准躲。我回忆了一遍,你从没正式对我表白过。”
这个结论一说出口,她的语气都瞬间理直气壮起来,气势高了一截。
她气鼓鼓地盯着蔺寒时,认真教育他:
“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你有什么想法,开心的、生气的、不满意的,都要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们就容易产生误会,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蔺寒时没想到她会这样较真。
“……”他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巫萤晚忽然凑过去,安抚般舔了舔他的唇,才道:“喜欢也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们之前,连生死与共都成了一种承诺,却从未认真交流过【喜欢与爱】这个话题。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
“我……”蔺寒时久久回望着她,双唇翕动,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
【他爱她】这个认知,早已熟悉到成了一种习惯与本能。
蔺寒时从没设想过会有一天,他需要向她剖析自己的本能。
沉默内敛的人,大多都像山一样。
心里的情绪和感受,深沉厚重、万年不变。
甚至在此刻,他连心跳加速的感觉都没有。
唯独映着她面容的瞳孔,比身体的反应更诚实、更难以自控,正在激烈地颤动。
可他反复张口几次,喉咙却仿佛被勒住,就是发不出声音。
巫萤晚等了又等,等到忍不住咬起唇,皱眉看他:“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蔺寒时思忖两秒,才认真回答她:“一句话而已,我可以说。但我现在说出来的,也许、也许没那么完美……你要吗?”
他不是怀疑自己的爱意,只是……只是没表面上那么自信。
他有很多缺点:自私、卑劣、善妒、不自量力,却又自以为是。
偶尔他也会自我怀疑,自己到底配不配爱她。
所以蔺寒时总是用暴烈的亲吻,表达自己的爱和在意;用粗暴的拥抱,表达自己的嫉妒和占有欲。
激烈的肢体语言,比他脆弱又干涸的灵魂,要有力量得多。
贫瘠的语言和这副摇摇欲坠的躯壳,承载不起他心底那些重如千斤的喜欢。
就那样轻而易举把它们捧到她面前来,仿佛会连累他的爱意,都变得浅薄。
表白心迹,是很重要的承诺。
必须郑重其事。
他做不到就这样随便说出口。
可蔺寒时越是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巫萤晚心底就越兴奋,就越渴望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拆解自己的画面。
白日那些身心俱疲的感觉,顷刻间一扫而空。
她兴致勃勃,甚至有种浑身战栗的错觉。
她摸他的耳朵,像个表面温柔却极富野心的引导者,循循善诱:“好乖乖,不完美也没关系。你把你的想法坦诚告诉我,这样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蔺寒时咀嚼着她的话,良久,才小心翼翼问:“怎么样……才算坦诚?”
巫萤晚用指尖点了下他的心口,笑盈盈说:“就是你真实的内心。”
他沉默,然后摇摇头。
才不要。
他真实的内心满是丑陋与卑劣,不能拿出来给她看。
巫萤晚思忖两秒,转而换个话术,故意刺激他:“怎么不说话?蔺寒时,难道在你真实的内心,其实根本就不……”
“没有不喜欢!”蔺寒时猛然抓住她的手指,打断她。
他动作强横,眼神却是惊惶的,紧张到面部肌肉都在轻微痉挛。
生怕她嘴里再冒出什么误解他的话,蔺寒时索性又欺身压过来,蛮不讲理地要吻她。
好堵住她的嘴。
巫萤晚快一步,伸手挡住自己的唇。
他最后只亲到她柔软的手心,干脆就顺着她手心的纹路,一点一点啄吻。
到后来,又变成一点一点地轻舔。
从她的手心,滑到她的锁骨,再滑到她脖颈上细微的青筋。
就这样,蔺寒时顺理成章就覆盖掉了,方才骨凌刀留在上面的、其实根本不存在的气息。
顺便标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
然后更得寸进尺地,将手掌贴着她的肌肤,往水里滑去。
可小狗的主人,这次却是意外的乖巧。
她好像知道,他只是怯懦地在回避,便任由他在她身上标记气味。
好像这样做,可以鼓励他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为了方便他的动作,巫萤晚甚至体贴地往他这边凑过来,一条胳膊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侧。
意识到她的鼓励,蔺寒时停下来,拉开距离看她。
看到她只是温柔包容地,将他注视着。
那双水光潋滟的瞳眸里,倒映着暧昧的灯光。
可底色却是清纯的。
她的不拒绝,在这时看起来,好似只是单纯为了安抚他的无理取闹:“不要担心。我没想说你不喜欢我。好乖乖,你别紧张。”
蔺寒时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又看穿了他的忐忑与不安,又那么游刃有余地应付他的进攻。
这让他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自卑,瞬间又被放大了几倍。
蔺寒时猛然从迷离又分裂的欲望里,清醒过来。
他迅速直起腰,非常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
可水里的小猫,却软软地贴过来,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他。
带起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
蔺寒时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已不似方才那样平静,几乎要比那些水声更要清晰。
他缓缓低下视线,看到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她说:“其实我刚刚想说的是——难道在你真实的内心,其实根本就不希望我来了解你、我来爱你吗?”
“蔺寒时,我没怀疑过你的心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喜欢是要表达出来的。不用斟酌那么多。你的表达,对我来说不是任何压迫,更不是负担,而是让我更好地了解你、爱你的方式。”
她真心实意的话语,就像缀着金粉的蝴蝶,衬得他内心那些自卑和阴郁如同蝉蛹一样,简陋得可怜。
蔺寒时忽然停止了心底那些不自信,他动容地说:“我希望的。我想要……你了解我。”
话落,他抚住她的一侧脸庞,轻轻抬起。
凝视她时的眼神,温柔又悲情。
巫萤晚清楚,蔺寒时心底已经豁开了一条裂缝。她耐性十足,反手握住他的手背,引导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侧轻轻摩挲。
引导着他,来靠近她的野心和贪欲。
她说:“好乖乖,那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着,一字不漏全部记住。”
“我……我……”蔺寒时想说给她听的话,实在太多,此刻反而找不到头绪,该何以为继。
巫萤晚毫不在意地一笑:“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的喜欢、你的期待、你的愤怒、你的恐惧……我都想知道。”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内心也微微震颤。
原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窥探欲的引导,一瞬间,也成了她真切实在的期待。
好像最初那份【想看到蔺寒时剖白自己】的玩心,不过是个支撑她说出这一切的借口。
——陷入这场引导游戏里的人,不仅只有蔺寒时。
她也被他的答案,牵动着心神。
蔺寒时不知道她心底的弯弯绕绕。
他绞尽脑汁,笨拙地想表达得符合逻辑些:“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巫萤晚,你用假晶核刺向谭教授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要失去你了……”
“我很害怕,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胆战心惊。但最令我感觉后怕的,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你、才能救你。我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也不对,其实我根本没想象过,你死后的世界……”
他说到令自己头发发麻的地方,控制不住双肩颤抖。
“你觉得我生气、我愤怒、我不讲道理……其实我只是、只是很害怕,会失去你……”
最深重的恐惧说出口,蔺寒时却觉得,体内仿佛多了一股稳定心神的力量。
他开始平静下来,眼圈却越来越红,触目惊心的赤红。
“期待?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好像……没什么期待的东西。”
他好像默默将自己说服了,语气变得越来越平和:“以前的我,想得到健康、权力、尊重……可如果得到那些东西的代价,是要失去你,那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也不对,我也没那么清心寡欲……”他摇摇头,很快又否定自己的结论。
沉默良久。
蔺寒时深深望进她的眼湖,几乎是在自嘲般苦笑:“巫萤晚,我只是……没办法离开你。”
以前,他总把小孤女当弱势者来看。
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会永远需要自己、永远离不开自己。
他那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作她的救世主,当作她的唯一。
甚至利用她对自己的依赖、她的患得患失,卑劣地扮演起一个若即若离的角色,享受她的迷恋和不会离开。
可实际上,巫萤晚离开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有目标、有责任、有无法割舍的世界,她还有那么多宠爱她、敬爱她的人。
不论未来如何,她永远都会被这个时代所铭记。
可他不是。
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真正拥有过的,就是她。
或者说,是对她的爱。
蔺寒时的身份,是假的。
这具健康的身体,是当初那个奴隶O的。
他的精神力和能量,也是巫萤晚分享给他的。
腹中的宝宝……一旦他死去,这份血脉羁绊也会逐渐被遗忘。
真正离不开巫萤晚的人,其实是他蔺寒时。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失去巫萤晚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他才会那样偏激,固执地要替她铺路,要帮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哪怕是为了帮她向死而生。
这一刹那,一股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凶猛地将蔺寒时裹住。
无形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掐他的脖子,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窒息的本能迫使他挣扎,可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是沉默着落泪,像个可怜无助的孩子。
巫萤晚从几乎冷掉的水里站起来。
她只是不断在重复:“不哭了……不哭……”
赤条条的身体,此刻却不沾任何情.欲,只是迫切地想替他拭去那些热泪。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究竟是在满足,还是在心疼。
蔺寒时低眉,含着泪凝视她的面容。
他其实知道她在想什么。
无法是些想掌控他、驯服他的小心思,想看到他为她露出神魂颠倒的眼神。
可巫萤晚的话,也的确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蔺寒时没法不上当。
【他的表达,对她来说不是任何负担。】
多诱.人的情话啊。
她说出口的,才是最完美的表白。
他说那么多,根本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蔺寒时能比她做得更完美的,就是奋不顾身将她抱住,力道大到,又将她扑回了浴缸里。
任由冰凉的水,浸没他的浴袍、和他的泪水。
他将脸贴着巫萤晚的胸膛,用一种极度依赖她、极度需要她的姿势,紧紧拥住她。
恨不得将自己嵌入她的身体里。
蔺寒时嗓音嘶哑,痛苦地说:“巫萤晚,我喜欢你。”
然后更大声地喊,撕心裂肺般叫她的名字:“巫萤晚,我爱你……巫萤晚,我爱你……”
他说的是爱,不是喜欢。
……
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
蔺寒时贴在巫萤晚背脊后,一条胳膊让她枕着,另一只手则揽住她的腰,形成一个从背后抱住她的姿势。
这是一个看起来占有欲极强的姿势。
他的五指还从她手背扣进去,死死抓着她。
提防她半夜溜走。
蔺寒时的手比她的大,指节也比她粗,时间一久,巫萤晚手指被撑得不舒服。
听到身后传来匀长的呼吸声,她悄悄抖手指,扒拉着要松开他的手。
可惜被他迅速反应,手指再收紧,纹丝不动扣住她的掌心。
“不闹。”蔺寒时没睁开眼,闷声说。
话音刚落,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真的有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他又补充一句:“巫萤晚,我爱你。所以,你别松手。”
这么快就活学活用上了?
巫萤晚从鼻子里哼一声。藏在黑夜里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但这样扣着五指,也不是办法。
她摸索着伏起半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老婆,你先放开我,我想……摸摸你。”
“?”
明明没开灯,明明没说话,但巫萤晚就是知道,蔺寒时瞬间便睁开了眼。
她几乎能想象,此刻他脸上赧然又雀跃的表情。
“要开灯。”她还得寸进尺。
蔺寒时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便顺从地翻了个身,将灯打开。
光线骤然亮起,他眯起眼缓和一阵,才看清巫萤晚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眼神。
“真的?”他的视线,落到她微微浮红的双颊。
语气不像是怀疑,更像是在警告她【你可别后悔】。
巫萤晚用力点头,“嗯嗯!”
蔺寒时洗完澡后,本来是穿了浴袍的。
但刚刚他一时激动,扑进浴缸里抱她,又把浴袍弄湿了。
他只好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衣。
是楼下管家的。
原本巫萤晚好心问骨凌刀借了衣服来,他们俩身形比较像。
但蔺寒时说什么也不肯穿。
他宁可穿管家穿旧的、稍微显小的衬衣。
材质廉价的白衬衣,穿在他身上,有些轻微透肤,巫萤晚都能看清他胸膛上可爱的颜色。
偏小的尺码,更勒得他肩宽腰窄。
但小腹却微微隆起,扣子也没扣上,隐约漏出一点粉白的肌肤。
蔺寒时坐起身,非常自觉地从上面开始解纽扣,嘴里却故意说:“又没什么可……”摸的。
“嗯?”他忽地蹙眉,动作顿住。
腹部传来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触感。
柔软又温热。
巫萤晚热乎乎的手指,从没扣好的地方钻进来,正在轻轻抚摸他的腹部。
里面是他们的宝宝。
蔺寒时此刻有点小小失落。
原来她想摸的只是他的肚子,只是宝宝。
好吧。
他徐徐躺靠到床背,方便她更好地抚摸宝宝。
摸了好一会儿,巫萤晚想到一个寻常夫妻间都会提起的问题:“老婆,你有没有想过,要给宝宝起什么名字?”
“有,但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他也跟着她的频率,眷恋地抚摸她的发丝,说:“宝宝的妈妈,你有什么想法吗?”
“好好,我来想……那宝宝姓什么?”
蔺寒时揉她的头发,佯装生气:“当然是跟你姓。又想抛弃我们孤女寡夫了是吧?”
他有感应,肚子里是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在这一刻,蔺寒时本能地想让宝宝跟巫萤晚姓,完全忘记了在现世随父姓的传统。
“别在宝宝面前胡说,我才没有不要你们……”巫萤晚凑过去,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肚子,煞有其事般安抚他肚里的宝宝。
“巫……巫什么啊?”她犯了难,颇为遗憾地表示,“怎么叫,都没我的名字好听哇!”
蔺寒时不仅没生气,还点头应和:“确实。”
“有了!要不然就叫巫所薇吧?”她越想越觉得不错,“开开心心做人,什么烦恼都不用放在心上,多好。”
巫所薇?
无所谓?
蔺寒时轻掐她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不准!太随便了。”
见她顿时垮下脸,他还是决定尊重一下孩子妈的意见:“那小名叫小锁吧。”
巫萤晚喃喃念了两遍,还行。
“小锁就小锁。好歹我也有点参与感了。”
她感恩地亲了下他的脸,诚挚道:“谢谢老婆。怀孕这么久,你辛苦了。”
蔺寒时也回吻她。
他高贵冷艳地掰过她的下巴,就是要吻她的唇。
还是两下。
还要郑重其事告诉她:“不辛苦。巫萤晚,我爱你,所以给你生孩子,我不辛苦。”
巫萤晚被他弄得又痒又想笑,破天荒的还有点不好意思。
“别老是说这句,我都听腻了。”
他现在老把这句话挂嘴边,她还怪害臊的呢。
巫萤晚佯装不乐意,但手上却很诚实。
温热的指腹,从他微微鼓起的腹部一路往上滑,从他的衬衣顶端探出来,反手勾住纽扣。
她的眼神此刻也像长了钩子,痴缠地勾住他的视线。
蔺寒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笑意,连胸腔都在微微鼓震。
巫萤晚隔着衬衣,不轻不重咬一口他的胸肌,也是笑着说:“笑什么?”
“巫萤晚,我爱你,”他还是先来一段开场白,“所以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蔺寒时望着她明显不信的表情,戳穿她:“你是想……让我主动。但我拒绝。”
话是这样说的,但他却做出提防她逃跑的动作——反而将她一把捞进自己怀里,按住她的腰。
然后,等着她的后招。
第99章 驯服 我愿意当你的小狗,但我也想保护……
蔺寒时戳穿她:“你是想……让我主动。但我拒绝。”
他竖起身来坐着, 说话间,视线时不时飘到她的唇上。
巫萤晚故意咬他的胸口,他知道这个暗示——她这是在引导自己去吻她。
但蔺寒时好不容易抢到一次主导权, 他想再拿乔拿乔。
他又不是笨蛋,什么都觉察不出来。
重逢后的巫萤晚, 这位帝国神女,总是有意无意用一种上位者姿态看待他。
无论是对他戏弄、怜悯,还是安抚、拯救,她总将自己放在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位置。
总是向下施予,却从不表现出任何索取的念头。
在她眼里,他蔺寒时, 从来不在与她平等的地位上。
有什么谋划,她只与骨凌刀商量。
要做什么决定, 也从不参考他的意见。
比如那次突然进入易感期,她宁可迂回地用朝微的脸来标记他, 也不肯直接来请求他帮忙。
再比如, 她义无反顾用假晶核刺向朝微。
明明他已经承诺过无数次会帮她,可巫萤晚的表现看起来, 根本就没想过要与他并肩作战。
他在她心底,连垫脚石都不算。
哪怕是流泪, 每次也都是他在她面前崩溃破防,哭得像个小孩。
他从没见过现在这个巫萤晚, 在自己面前真情流露——除了白天在她决心与朝微同归于尽时,突然开辟出一个新空间, 哭着与他道别。
然而事实上,她在与他的拉扯中,分明也不是一无所求的付出者。
最起码, 她索要了他忠诚又狂热的爱。
那种混乱矛盾、她却乐在其中的态度,可能更应该叫做……掌控?或者驯服?
蔺寒时有点怅惘地想,巫萤晚好像把他当成了一条曾经咬过她的狗。
用冷落、暴力、反复、爱抚、允许标记,以及让渡部分领地的方式,在不断驯化他。
并且很成功。
但其实这些……都是曾经他宠爱小孤女的手段。
他根本没有怨愤和不甘的资格。
“你不想对我主动?”巫萤晚仿佛全然没感受到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只凑近他的脸,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表情。
她的表情极其认真,微微蹙眉,唇线抿紧,久久不语。
似乎是在思忖该如何说服他,不要拒绝和她亲近。
蔺寒时回过味来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生硬,或许会伤她的自尊心。
她好像误会了自己在抗拒她。
他神色蓦然紧张起来,想要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巫萤晚忽然打断他,“那就是……你喜欢我来主导的意思?”
他不想主动,那就是喜欢被动。
她盖棺定论:“你也喜欢我压你。”
“???”蔺寒时瞳孔一颤,心底骤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巫萤晚与他贴得更近些,用下巴轻轻蹭他的胸膛,一只手悄悄摸到他大退上紧绷的肌肉。
觉察到他身体由紧绷转为轻轻颤抖的细微变化,她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她眨眨眼,眼神纯真,执着地追问他:“老婆,你这是在奖励我么?”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说服蔺寒时,但她肯定把自己说服了。
巫萤晚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自知的撒娇意味,听起来既迷糊,又感动: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被我压的吗?每次我在上面时你都不说话,有时候还闭着眼睛不看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你别说了……”蔺寒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耳朵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红。
她对此表现得如此受用,反而让他更不忍心反驳什么。
方才心底那番关于驯化的论调,顷刻间烟消云散。
蔺寒时的确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他只是想让巫萤晚主动来吻他。
最多、最多再亲亲别的地方。
她自发主动的吻,会让他有种被需要的满足感,以及安全感。
——他做梦都想看到巫萤晚迫不及待来吻他的模样、她为他神魂颠倒的样子。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巫萤晚便膝行着挤到他的双膝之间。
她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嘴里还乖巧地应和他:“我知道你想……”
“……我也想。”
她双臂撑在他的两侧,双眸亮晶晶地盯着他,眼神热切。
蔺寒时垂着眼,将她这副雀跃不已的邀请神态纳入眼底,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默默移开目光。
两只耳朵连着耳后、脖颈的大片皮肤,全都红得发烫。
他的皮肤偏冷白,一发红便分外明显。像一块沾了层薄薄草莓果酱的蛋糕。
这样近的距离,巫萤晚恍惚都能看到他身上泛起的、一层根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这很容易就让她产生一种老婆很好欺负的联想。
这样想着,她的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猝不及防凑过去,探出舌尖添了下他可爱的、正在不停滑动的喉结。
这一瞬间,蔺寒时只觉得脑子里被强行绷住的那根神经,骤然崩断了。
他不知何时从她腰上收回来、好好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此刻颤抖着收拢成拳,死死捏紧,生怕自己一个失控就将她按进怀里。
但巫萤晚是个很理智的爱人。
她的呼吸很快从他的喉结退开,然后特别懂事地安抚他:“但你现在怀着宝宝,我怕压到她。”
“好乖乖,你先忍一忍,下次我再补偿给你。好不好?”
听到她有商有量的话,蔺寒时逐渐冷静下来。
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的思路带偏了。
他原本只是想接吻的。
刚刚他给她洗澡,都没那个心思!
他隐忍地蹙起眉心,故作冷艳推开巫萤晚,“谁需要忍了?你忍一忍还差不多。”
巫萤晚用半点不信的口吻,反问:“真的?”
“……”蔺寒时哑口,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她就跪坐在自己的两膝之间,这个距离太危险了。
谁知他稍一动作,巫萤晚便忽然探过手,握着他两边的大退根,往自己面前一捞。
蔺寒时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倒在床上。
她用了点精神力,很轻松就将体格高大过自己的男人,捞到自己身前。
顺便还往他腰后垫了个软枕,将他的腹腔抬高一点。
蔺寒时用手肘支着上半身,眼神惊惶地看过来,“干什么?”
这个姿势,太有侵略性了,几乎带着一丝不言而喻的征服欲。
像……像现世的男人对女人那样。
他本能地有些紧张与无措,又带着点莫名的心悸感。
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抗拒,又或者是其他什么隐晦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蔺寒时为了转移注意力,下意识便将视线移到她的手背上。
然后就看到她两只手分开,不容抗拒地按住他的两个膝盖。
这糟糕的一幕,让他的心跳反而跳得愈发狂乱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挣破喉咙跃出来。
巫萤晚观察着他微妙的变化,嘴角压着笑。
她收回一只手,抵住他的腹部,和以下。
蔺寒时明显浑身一僵,无意识便抬起下颌,将失焦失神的目光,移到天花板上。
好像这样做,就可以避开被她掌控的结果。
巫萤晚却偏不许。
她弓起背压下来,又将自己的面容送到他眼前,非要他看着自己。
她笑着对他说真心话:
“老婆,你今天能坦诚告诉我你的想法,我真的很高兴……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你老是一副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样子。”
什么叫一肚子坏水?
蔺寒时梗着脖子刚想反驳,又听到她略带伤感地解释:“你不知道我多怕你不高兴,多怕你不要我!你以后不许那样欺负我了!”
蔺寒时红着脸,耳根烫得不行。
却还是认真向她道歉:“对、对不起,过去的事,是我……”是我不对。
巫萤晚却抢过他的话头:“过去的事,谁对谁错我们都不要再提了,最好连想都不要去想。我不要你的道歉,也不要你因为想弥补我而对我好……”
蔺寒时急切地纠正她:“才不是因为什么弥补……”
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得逞般笑了下,然后整个上半身往前一送,眷恋地把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那以后的日子后,你不要欺骗我隐瞒我、不要有什么心事都让我自己猜,更不要离开我。我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在一起,等待属于我们的命运到来。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蔺寒时狠狠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维持住声线的稳定,“但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
巫萤晚抬起脸来注视他,继续用那种孩童般天真纯粹的口吻,道:“不要!我起来了,你离开我怎么办?”
蔺寒时忍无可忍。
可他一张嘴就正中她下怀,唇齿间逸出一丝低哑的喘:“你把手……拿开……”
她伏在他胸膛上笑,恶劣地将热气涂在他的心口,“老婆,你不是不用忍么?”
她还小心眼地记着他的话。
甚至腰腹故意往前一钉,恶意地做出那种男人对女人的侵略性动作。
蔺寒时现在根本控制不住喘,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颤动。
这个带着强烈征服暗示的动作,让蔺寒时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尊被她攥在手里捏扁搓圆的耻辱感。
可最令他感到惊悚的是,伴随羞耻感一同袭来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快慰感。
眼下的情形,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无论巫萤晚嘴里说着什么漂亮话:什么很高兴他能坦诚?什么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什么以后不要离开我!
统统都是为了麻痹他忍耐力、消解他的自尊心。
哪怕是今晚她引导他对她表白,其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想更好地驯服他。
就像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样——她就是喜欢看到他为她分崩离析的样子,喜欢看到他为她拆解自己、又拼凑好自己的样子。
好像他的痛苦,也成了爱她的一种形式。
可明明对他而言,爱她是这世上最有幸福感的一件事。
想到这些,蔺寒时嘴硬下去:“不用……”
“真的?”巫萤晚又这样轻飘飘地问。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直起身,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眼睛。
手下愈发得寸进尺。
蔺寒时被她目的性明确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烫泛红,体温也在极速升高。
身体仿佛被丢进一团炭火里,浑身每个细胞都像被一簇小火苗炙烤着,烧得他汹涌沸腾。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还是败下阵来,只能闭上眼,赤红的眼尾渗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也许是这具身体,也在等待一个撤退的信号。
当眼泪滚出眼眶的那一霎那,蔺寒时忽然如释重负,顷刻放弃了所有的防御和防备。
他顺从巫萤晚的心意,也顺从自己的心意,放任着开始嘶哑吟喘:“啊……”然后急切又无助地叫她的名字:“巫萤晚……巫萤晚……”
蔺寒时整个人像被按在砧板上的半尾鱼,一颤一颤,间隔着弹动身子。
一只手还在她背上,无力地抓啊抓,可就是什么也抓不住。
他的视线焦点不断散开,又在一阵阵迷离的心跳声中,不断聚合。
明明她只是用手……
可蔺寒时却觉得浑身每根神经末梢,都被她挑弄着、撩.拨着。
他徒劳地在清醒和堕落中挣扎,理智沉沉浮浮,好似下一秒就会失控到将整颗心脏掏出来,交到她手上,任她摆布。
巫萤晚看出蔺寒时已经在投降的边缘。
她进一步徐徐诱之:“老婆,不是刚刚才说,以后不可以再欺骗我?那你做到了么?”
她凑过去,温柔地揩去他眼角的泪珠。
鲜润饱满的唇,就悬在他面前几公分的地方。
巫萤晚说:“你确定你说真话了吗?”
蔺寒时怔怔然,望向她近在眼前的面孔。
先是掌控欲得到满足的兴味眼神,再是小巧的鼻尖,然后才是觊觎已久的唇。
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
良久,他流着快慰的泪,哑着声音告诉她:“巫萤晚,我爱你……我不要骗你,我想的……我做梦都在想……”
巫萤晚餍足一笑,“嗯?好乖乖,告诉我,你做梦都在想什么?”
想要她就直说呗。
她爱听的。
蔺寒时深吸口气,徐徐抬起手要抱她。
可手停在半空,却始终放不下来。
巫萤晚觉察到他的意图。
她并没有继续钓着他,而是顺从地扑到他怀里,将他被灼得滚烫的掌心,主动按在自己背脊。
接收到她鼓励的信号,蔺寒时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多了,哭得双肩都在抖。
巫萤晚忽然慌了,不知所措:“啊?老婆,你怎么又哭了?”
想听他说一句想要,就那么为难他吗?
她不理解蔺寒时脑海中那些关于现世的男女观念。
在这个末日后时代,O本来就是A的附属品,她对他做什么都是不过分的。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奖赏。
她是出于喜欢他,才这样做的。
就像当初在基地科研所,他被一个军士B选去向霍荞“献身”。
这在帝国是一件值得自豪与欣喜的事。
男O也是O。
巫萤晚没有看轻蔺寒时的意思,但表现出来的行为,却又实实在在刺中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蔺寒时的眼泪擦也擦不完,她只能服软:“别哭了别哭了……我不弄就是了。”
话落,她直起身来,要从他怀里离开。
可下一秒却被他紧紧抱住。
蔺寒时将脸埋在她肩窝,不让她看到自己卑微可怜的表情。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刨根问底地追问她:“你刚刚……刚刚那么撞一下我……是什么意思?”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到底是觉得羞耻而想求一个否定的答案,还是自我唾弃后,想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啊?”巫萤晚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蔺寒时双臂勒紧她,不肯抬起脸。
也不知是为了提示她,还是为了报复回来,他也那么撞她一下。
巫萤晚后知后觉白了脸,有些后怕:“不会是撞到宝宝了吧?”
她明明有小心避开啊。
“没有,跟宝宝没关系……”蔺寒时把眼泪蹭到她脖颈的肌肤上,热热的,他恨不得也把自己温热的心也剖给她看。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回忆起巫萤晚先前说的那番话。
她说:要他坦诚,要他表达,要他毫无欺瞒。
她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进去了。
蔺寒时一瞬间好似被什么东西刺中灵魂,身体忽然一片僵硬,箍着她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变弱。
巫萤晚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来,轻轻揉着他的后颈。
就像爱怜地抚摸自己的小狗。
她不知所措、又不明就里地解释:
“那个动作就是、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我爱你,所以想和你z爱的意思。蔺寒时,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介意这个,但既然你不喜欢,那下次我不这样做了。你不要伤心了嘛。”
这种事他也哭,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当哑巴新郎算了。
巫萤晚在心底腹诽。
她这样哄着自己,蔺寒时的眼泪却流得更多了,眼角眉梢都是泪痕。
心脏像被闷在酸醋里,抑制不住的酸涩。
她愿意在意他的不喜欢。
这一刻,蔺寒时才终于有了一种他们之间再无隔阂的实感。
或者说,这一刻,他才真正有了一种她也在爱着自己的感觉。
蔺寒时从她的肩窝抬起脸来,又讨好似的亲亲她的脸,才低沉着嗓子说:“我才没伤心,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没有、没有不喜欢的意思……”
巫萤晚认真听着。
她倒是替他打抱不平起来:“怎么就没用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z爱……”
蔺寒时又被她直白的用词,说得耳朵泛红,忙不迭打断她:“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
她闻言,转过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我感受过了,一样啊。”
“……不是这个一样。就是、就是……”蔺寒时犹豫着,就是说不出口那句话。
以前是他在主导关系。
现在是她在驯服他。
他不仅丧失了主导权,还心甘情愿戴上了她递过来的狗项圈。
这个“撞一下”,扯掉了他早已经沦为巫萤晚的狗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从内到外,都被这个基因强权主导的世界同化了。
或者说,被他的A属性主人同化了。
蔺寒时耐心地向她说起自己的旧事:“之前我和你提过,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在我们那里,没有男人会被女人……像那样撞进来的道理……”
“那我明白了,就是男人不可以被女人橄的意思。”
蔺寒时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歪题:“巫萤晚,你的贵族礼仪学哪里去了?怎么说话这么……这么粗鄙?”
巫萤晚轻轻吐了下舌头,“做都做过了,还瞎讲究什么?”
“……”他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刚刚那么撞我一下,是不是意味着,在你心里其实是把我……”
巫萤晚终于猜到他在介意什么,抢白他:“你想知道,在我心里,是不是把你当女人看待,对吧?”
“嗯。”
包括她喜欢叫他老婆,本来他也没觉得这很不妥,权当是她奇奇怪怪的癖好。
但现在想来,她这分明是把怀了孩子的他,当成了温柔贤惠、散发母性的女人。
巫萤晚认真思考了几秒,反问回去:“在你们那里,被当作女人看待,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吗?”
这话把蔺寒时问倒了。
他还真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他摇摇头,“也不是丢脸。但在传统的恋爱关系里,都是男性在承担这个……撞一下的角色的。”
“那为什么是男性承担呢?”
“因为生理构造决定了男性更适合承担这个角色。”
“哦,生理构造啊,”她眨眨眼,“那我们的ABO基因,是不是也是一种既定的生理现象?如果你觉得仅仅是因为生理结构,就足以限定男性来承担这个角色……那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一个女A,橄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蔺寒时被她说得有点动摇了,但又隐约觉得哪里逻辑不对。
“不对,”他终于想明白了,“你没有那个东西,你做不到橄我!”
他不知不觉间,也被她带偏,开始学着她用一些粗鄙的字眼。
巫萤晚漫不经心地勾了勾笑,“对啊,我都没这个东西……”
说着,她轻轻捏了它一下。
然后才接着解释:“那你还纠结什么?我甚至都没这个能力。”
“……”蔺寒时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止住,泪痕还挂在眼角。
他愣在那里,双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似乎快被这个说法说服了。
巫萤晚替他揩去泪痕,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她告诉他:“既然你问我,是不是拿你当女人,那你的言下之意,我岂不是把自己当男人了?”
“可我从不觉得我是男人。我就是很正常的女性。不管我是A还是O,哪怕是个普普通通的B,我也是个女人。”
“A属性基因,只是上天赋予我的能力,也是上天交给我的责任。就像在你那个世界里,总也有一些被赋予了某种天赋的女性,在某些地方闪闪发光,不是吗?”
“不论我有没有A属性基因,我都会喜欢你。我喜欢你,就会有想吻你、想橄你的念头。”
“还有,”她圈抱着他的脖颈,“蔺寒时,你在我眼里,其实不是用男人和女人来划分的。你是我的爱人。爱人就是爱人,不管是你压我,还是我压你,你都是我的爱人。我不会因为你哪天不给我压了,不就爱你……”
蔺寒时被她一句【你是我的爱人】,哄得昏头转向。
他现在满脑子只知道见缝插针地表明真心,急切地保证道:“不会的,我一定给你压。”
巫萤晚畅快地笑出声,奖励似的,摸摸他的耳朵与后颈。
“好乖乖,你真听话。”
听话。
这个词,一瞬间就将蔺寒时从混混沌沌中,强行扯了出来。
不对不对。
她这个语气、她这个话术,分明是在表扬自己听话的小狗。
蔺寒时抓到问题的关键,他将她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扯下来,紧紧握住。
“我知道了。我介意的根源,不是你拿我当女人,而是你拿我当下位者。”
他拔高音量,仿佛声音越大,他的信念就会越坚定。
“巫萤晚,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地位对等的爱人,你就是喜欢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我。那样,你就可以拽着拴在我脖子上的项圈绳子,是松是紧,全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想走就走,想抛弃我就抛弃我,想死就死……”
“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当成可以被你驯服的猎物。”
你甚至都没有真心实意信任过我。我早就说过,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可以帮你去做你要做的事。但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当真。就像你用假晶核刺向朝微……”
蔺寒时说到最后,又是泪流满面:
“巫萤晚,我真正介意的,是你从不给我机会,让我跟你并肩作战。我愿意当你忠诚的狗,但我也想保护你。我最想要的,是你不要看轻我,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把后背交给我。”
第100章 永不分离 成了你身体里的一部分,就不……
巫萤晚听完蔺寒时带着哭腔的话, 一直没有说话。
表情从刚开始的对他的反驳饶有兴致,逐渐变得凝重。
到最后仿佛陷入沉思般,目光漂浮于半空中, 长久地静默着。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被另一个人毫无恶意地期待着、要求着。
期待她的人太多了。
比如族长大人, 比如皇帝陛下,他们都对她抱持一种微妙的希冀态度。
既将她当作这世界的救世主,又要在一定尺度内将她牢牢掌控。
也有一小部分人说要保护她、永远守护她。
比如骨凌刀。
从未来时空到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他就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沉默而永恒地,站在她的脚下。
可只有蔺寒时说要和她彼此信任, 说要与她并肩作战,说要她将后背交付给他。
巫萤晚在脑中反复咀嚼并肩作战四个字,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心底如同被种下一棵幼芽,仿佛很快就要将她长久以来坚定的信念顶开, 破土而出。
好似为了防止自己更深一步陷进去, 她忽然嗤笑一声,对蔺寒时说:“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有什么能力, 和我并肩作战?”
他一个从她体内分享精神力的奴隶O,面对怪物朝微时, 他或许连自保都困难,居然还说要与她并肩作战?
而蔺寒时此刻, 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放弃了先前所有的卑微和置气,眼神充满理性, 角色转换般来到了巫萤晚原先的主导者位置上。
他两指捏起她的下巴,抬高,要她更近距离、更不容逃脱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笃定地说:“巫萤晚, 其实你根本就是在害怕。”
“害怕?我会怕什么?”她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连死亡都不害怕,还会怕什么?”
“呵,”蔺寒时冷笑着拆穿她,“你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所以长久以来,你都戴着一副不在意任何人与事的面具。你害怕失去,害怕承担责任,害怕自己的付出没有结果……”
“够了!”巫萤晚高声叫停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已经无所遁形了。
色厉内荏的人,声音也会不自觉变大。
蔺寒时被她骤然发紧的嗓音,惊得一怔。
她转换姿势,从依偎在蔺寒时怀里,转而变成攀着他的胸膛,顺水推舟将他压到床头。
她的双手扣着他的十指,将他两条胳膊分别压制在脑袋两侧,不轻不重地按住。
整个人几乎坐在他的胸膛上,借助两条腿稍稍卸点力,才不至于将全部身体重量都压在他心口。
“蔺寒时,少拿这些话刺激我。”
她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俯下身,轻轻吻了下他的发顶,“既然你不想我弄你,那你弄我好了。”
眼见着她又想故意将思路带歪,蔺寒时这次没上当。
他挣扎着要推开她,“你别转移话题。今晚我什么都不要弄。”
“……好吧。”巫萤晚叹口气,翻身下来。
可还不等蔺寒时支着手肘竖起身,她又黏过来,又湿又痒地添吻他的唇,然后再撬开他的齿,将他的舌》根吮到发麻。
反正就是用尽各种花招,不让他说话。
“唔……”蔺寒时被她吻得喘不过气来,单手按着她的肩,要推开她。
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仿佛已经用了十成力道。
可就是怎么也推不开她。
蔺寒时心中又气又急,抓住机会,忍不住在她唇角咬了一口。
这才迫使她松开了自己。
“你干嘛呀?”她揩一下微微渗血的嘴唇,看到那些殷红色的血液时,眼神不由自主黯了几分。
好像,变得更红了。
蔺寒时还揪着上一个话题不放:“巫萤晚,你口口声声说着,要我坦诚,要我表达,而你自己呢?其实你对我,哪怕是对你自己,也是根本不够坦荡的。”
他今晚就是铁了心,要开诚布公和她把话说明白。
“我不是要揭你的伤疤,但我希望你能诚实面对你的内心。我也不是为了全方面介入你的世界,我只是想更好地理解你,保护你,爱你。”
“就像我对你说的那些一样,你也可以把你的欢喜、你的愤怒、你的恐惧与难过,都告诉我。我会每个字都认真听着,认真记住。”
巫萤晚移过眼来,注视着他黑沉沉的眼睛。
那里好似藏了一些连她也始料未及的情绪,在诱惑着她,坦诚面对自己的爱人。
蔺寒时观察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松动,他继续引导着,拿自己真心与她交换:“还记得今晚你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吗?怎么样才算坦诚?就是你真实的内心。”
他靠近她几分,激烈冲撞的心绪,让他瞳孔也在轻轻颤动:“那现在,我就把我内心最丑陋的一面,告诉你。”
巫萤晚抬起眼睫看他,表情像小兽一样无助又期待。
蔺寒时深吸口气,才说:
“巫萤晚,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一只曾经咬伤过你的小狗。所以你需要将我的项圈绳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你才会有安全感。可是我的安全感,不是来源于掌控你,而是来自于你的不离开。”
“如果你能表现出对我的信任与依赖,我会更满足、更高兴。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你什么都以我为中心,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百分百信赖我。就像我离不开你那样,我也最爱,你离不开我时的样子。”
感觉到她的分心,亦或是她的潜意识在抗拒,蔺寒时探出手去,捧住她的脸。
与她额头相抵。
这是一个代表着珍重和爱惜的姿势。
他几乎要将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掏出来给她看。
意识到巫萤晚在轻微挣扎,他更用力地抚住她的脸,抢在她面前开腔:“你是不是要说,我的爱难道就这么浅薄?非得要得到你的信赖后,才可以交出来?”
被他说中心思,巫萤晚挣扎的动作停下来,“这是你自己说的。”
“对,这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不是挺自私、挺丑陋的?”蔺寒时倒是坦白。
他摩挲着她的侧颊,拿出最大的勇气,来剖白自己:“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从来不是真心希望你过得比我好。我根本就快要嫉妒死了。”
“我嫉妒你在骨凌刀的保护下,过得比与我在一起时更快乐,也嫉妒你在离开我之后,仍然那么自在、安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为你做这些,哪怕是发誓要与你一起殉身,归根结底,其实是为了……为了让你永远记住我。我要你记住我,爱也好,恨也好,反正就是不能忘记我。”
“你不用为此有任何心绪波澜,那些也不是我要的,我就要你记住我、爱我、或者恨我。我之前甚至也想过,假如你真的和骨凌刀结婚,那我就先杀了他。然后再自尽,死在你眼前。”
“可是后来,当我逐渐意识到,你在做什么、你的未来结局是什么,我开始改变策略。我为什么要那么傻?与其让你用怨恨我的方式忘不掉我,还不如让你用怀念的方式记住我。”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为你怀了孩子,我要让你知道我在耗尽自己的一切来爱你,我要让你明白,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都一件一件还给你了。我什么都不欠你,而你欠我一颗真心。”
蔺寒时自己也没想到,当这些丑陋卑劣的真心说出口时,自己的内心竟会如此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失控与歇斯底里,也没有想象中那些痛哭流涕。
他只是低头,温柔地吻了下她的鼻尖,然后如同恳求一般对她说:“巫萤晚,你就当成全我吧。把你的信赖交给我,让我做得更好一些,让我从你身上汲取更多安全感。”
“巫萤晚,其实……你才是让我活着的养料。假如你爱我,就不要那么吝啬,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施舍我为你活着,或者,指引我为你死去。”
蔺寒时的话,仿若天使的祝福,又如同恶魔的诅咒,不断萦绕在巫萤晚耳畔。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受了伤脆弱无助、等待被拯救的小兽。
向来都是她在蔺寒时面前,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角色完全转换了。
此情此景,恍如当初重伤失忆的小孤女,在茫茫雪地里被一个奴隶捡到,然后带回那座破败的小木屋里悉心养护。
巫萤晚对这一刻的心动感到生疏。
却并不觉得恐惧,或者生出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一错不错注视着蔺寒时的眼睛。
长久以来自我封闭的内心,被他温柔地撬开一条缝隙,接着便暴烈地全部掀开。
巫萤晚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真实的内心,怯怯摇着头,嗫喏开口:“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蔺寒时浅浅笑了下,鼓励般用下巴蹭她的发顶。
然后更深刻地拥紧她。
她顺势将脸贴在他的肩侧,声音小小的、闷闷的:“我也不是没……没完全信赖过你的……”
“嗯,我知道,是我让你失望了,”蔺寒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是我自以为是,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没关系,都过去了。”巫萤晚在他怀里小幅度摇摇头,抱起来分外乖巧。
她轻声说话,声音缥缈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其实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应该把所有期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朝微妈妈是这样,骨凌刀是这样,你也是。”
“遇到你之前,族长大人因为我一夜间失去超S级精神力,就将我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甚至连时间都没有的房间里,还不允许任何人探望我、给我送食物和水。”
“当时我真的很怨恨他,失去精神力,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样严厉地惩罚我?我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我的本意,凭什么要把这样的重担压在我身上?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
“我注定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我不能依赖任何人。如果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更如何能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族长大人就是要我亲手撕碎希望,要我依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
“原本,我也是不认可这些的。凌刀哥哥将我救出来,又帮我逃离庄园。我这不就是靠依赖别人,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拯救世界又如何?我连超S级精神力都没了,我还拯救什么?”
“我本来就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小孩,没人教过我勇敢和自信。我从生下来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我天生就这么厉害,也没人教过我,要怎么样面对不厉害的自己。”
“所以遇到你之后,我只知道依赖你,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不会,也不知道应该回到哪里。哥哥,我只有你。”
“直到……连你也背弃了我。”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停顿一瞬,相顾无言。
蔺寒时倏然加快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胸膛,仿佛直接导入了她的体内。
巫萤晚感受着他那些藏不住的恐惧与内疚,她并没有什么怨愤的感觉,或是报复后的快慰。
她只是平静地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也算不上背弃。更大的问题,在于我自己。”
“当我逐渐意识到你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你假装因为被我标记而伤到身体,你假装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和我成为标记关系,你假装一切都是我在强迫你,把我摆在一个迫害者的位置上……但其实我知道一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憎恨你,而是自我谴责。我更讨厌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就是要赖着你。”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亲哥哥,是我的亲人。你比我年长、比我成熟、比我聪慧和坚韧、比我对我自己更好。我离不开你,可我又没能力绑住你。除了……标记你。”
“慢慢地,在你身边,我好像失去了自我。凡事把你放在第一位,你不开心,我比你更不开心。你遇到困难,我比你更着急。可是你呢?我在你心里,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要得到的东西那么多,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空间来容纳我、爱护我。”
巫萤晚没有去看蔺寒时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细细颤抖,压抑的颤抖着。
“凌刀哥哥告诉我,当初我逃离那个地方,就是为了去寻找不被掌控的、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可我在你身边,我连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都忘记了。因为对你交付了完全的依赖,我连我自己都失去了。”
“可其实……并没有人逼我那样对你。你也没有逼我。爱一个人没有错,被爱也没错。错的只是我的方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们之间的事,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不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不怪你了。”
“我只怪当时的弯弯,太没用、又太贪心了。我想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就像我对你那样。可是你也是独立的个体,你也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你和我不一样,你不需要赖着我才能活下去。权力和未来,才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蔺伯伯说要让我结婚,要为我找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我当时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在想、在困惑,除了你,还会有人真正对我好吗?”
她终于抬起头来,轻轻抚着他的一侧面颊,柔柔问他:“蔺寒时,你说有吗?”
蔺寒时红着眼哽咽,一时点头,一时又摇头。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也不该由他来回答。
可巫萤晚却是笑着自言自语:“应该是有的吧。”
“但其实这个问题,本质上是没有意义的。”她很快又话锋一转,“我根本不需要别人对我好。只有我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我是永生的,你们每个人到最后都会离开我。包括凌刀哥哥,也包括你。”
“蔺寒时,你说我这是害怕全身心信赖另一个人,害怕失去我所在意的东西……”她的表情有一瞬的迷惘,可很快又变得坚定,“也许是吧,但也不全是。”
巫萤晚将目光投远,望向窗外渺无边际的星空。
她有一颗宏大壮丽的灵魂。
广袤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无论是生的来路,还是死的归途。
她好似在开解蔺寒时,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我只是越来越清楚自己的责任,越来越接纳自己的命运。我不想被其他人和事分走注意力,所以,我宁可拒绝一切诱使我陷入依恋的东西。”
话音落下,她转过脸来,目光深深,望向背后的蔺寒时。
嘴上说不想陷入依恋,但她的眼神却是醺然的、深陷其中的,用力地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用力感受着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蔺寒时乌沉沉的目光,却比她的还要浓稠,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一张嘴,嗓音便是嘶哑的。
明明音量不高,他却像在声嘶力竭、撕心裂肺般在说:“我不要了……我不要你的依恋,也不要你的信赖,我不要你任何耗费心力的付出。”
“巫萤晚,让我做你的小狗吧。”
“我把我的主导权,全部给你。你可以随时随地掌控着我的靠近、我的离开。”
“以后,我会把你放在我心里的第一位。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你想要的安全感,我都给你。换我来做百分百信赖你的人。”
什么男人女人,什么基因强权,什么掌控欲与驯服关系。
他都不要计较了。
蔺寒时哑着嗓音,央求她:“所以,不要再担心我成为你的困扰了,好吗?”
“巫萤晚,你可以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也可以不那么平等地对待我。我都接受。你可以拿我当作并肩作战的队友,也可以拿我当作一块助力你飞得更高的垫脚石,甚至你也可以把我当作没有恶意的敌人。我什么都接受。”
“我只要证明你爱我。你对我坦白这些,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在这一刻蔺寒时恍然发觉,之前的自己简直是个闹着要吃糖的小孩,千方百计要从她这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与承诺。
但其实小孩不吃糖,也会顺利长大。
听不到什么答案与承诺,也不会影响他分毫的爱意。
巫萤晚听到他妥协的话,她先是长久而怪异地沉默着,就那样定定凝视着蔺寒时的脸。
“我……我……”面部肌肉轻微鼓胀,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是否失控,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涨,好像有什么热烫烫的东西,横冲直撞地要涌出来。
可她用手一摸,却也没有泪痕。
真正的巫萤晚,是不会哭的。
蔺寒时突然抓过她的手,拿开,然后凑过来,在她的眼睛上留下一个珍重的吻。
“我……我……”她双唇翕动两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只说:“蔺寒时,我爱你。”
“我也爱你。”
巫萤晚眨眨眼,耳尖莫名泛红。
她鲜少生出一丝腼腆,整个人都躲到他的肩窝里。
干脆说:“先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好。”蔺寒时比她还乖巧,听话地关了灯。
他从身后抱着她,一条胳膊穿过她的颈后,将她搂住。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
尤其是他咚咚的心跳声,就压在她的背脊上。
巫萤晚睡不着。
蔺寒时突然伏起身,将她的脑袋轻轻掰过来一点,开始细细吻她。
眉心、眼睛、鼻尖、唇角,处处都烙下一串又湿又热的吻。
在他的舌尖压进来前,巫萤晚抓住最后的机会告诉他:“蔺寒时,我不要和凌刀哥哥结婚了,我会取消婚礼的。”
这样近的距离,巫萤晚仿佛都能分辨出他呼吸里陡然的停顿。
“……好。”他回应,不敢多说半个字,连声音都在抖。
巫萤晚手指按在他的颈后,无意识地轻揉。
像在安抚他,也像在鼓励自己。
打开了第一句,接下来的话便顺理成章起来:“蔺寒时,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谢谢。”蔺寒时说完,与她交换了一个长长的深吻。
巫萤晚在他喘息的间隙,又喃喃说:“老婆,如果我们还有下辈子,我想做……”
蔺寒时的气息又迫不及待地压过来,堵住她的后话。
他猜她想说:如果我们有下辈子,我想做个男人。
他不爱听。
干脆让她别说。
但巫萤晚还是很顽强,轻轻咬了他的舌尖一口,趁着他吃痛松嘴的空隙,把自己的话说完:“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孩子……”
蔺寒时皱眉,“为什么?”
血缘关系,才是永远割舍不掉的关系。
巫萤晚突然抱住他。
也学着他那样,用令彼此都感到窒息的力道,紧紧拥住他的背脊。
“蔺寒时,如果我成了你的孩子,成了你身体里的一部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
当这句话说出口,巫萤晚自己也是前所未有的明晰,豁然开朗。
其实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极度渴望被在意、被需要、被占有,所以才会对彼此缠绕、永不分离的关系,如此着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