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开那番话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如果是一开始那几年,祁放的确是没有想过的。
那时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脑子里只有老师,这不知何时是个尽头的世道。
可这世道再差,至少有一点是好的,让他在茫茫雪幕里遇到了严雪。
后来风停了,雪晴了,再艰难的路途里,有人与他同行了。
这几年他心境平稳了许多,自然也渐渐猜到,当年的事情说不定还有其他因由。
可猜到就能不在意了吗?祁开明明可以好好和他说,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祁开却用了那样的方式,说到底还不是只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把他当家人。
而且祁开当时心里真一点都没有那么想吗?他在那个时候还回去添乱。
只是没想到,这些他从未说过,可严雪还是懂了……
那个姑娘,总能让你在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能更幸运。
祁放堵在胸口那口气突然就散了,大步进去,站在了严雪身旁,“我回来晚了。”
长及膝盖的大衣还浸着外面的冰寒,声音却是暖的,再也不像是祁开记忆里那个倔强而去的少年。
祁开忍不住站起身,叫了声小放,眼神定定,语气甚至带上些迟疑。
之前他去机械厂找人,一看到是他祁放就走了,只让人给他带了张纸条,让他不用来找自己,他都没有看清人。
只是那柔软显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坐在桌边那个姑娘,姑娘看过去的时候眼睛也含了笑,“不晚,我们也才说没两句。”
祁放就脱了大衣挂上,只一件毛衣罩在衬衫外,看他,“纸条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语气出奇地平静,人看着也比当初高了半个头,有了青年的轮廓。
这个弟弟还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有了家,也有了孩子,祁开有些复杂。
祁放却没给他时间复杂,“如果你只是想来看看,现在也看到了,我挺好,用不着你们操心。”
一句都没提自己当初过得有多不好,让祁开忍不住看了严雪一眼。
祁放对这个眼神却很敏感,“也不用想着让她劝我,她比谁都更把我当家人。”
完全维护的态度,让祁开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纯属是想多了。
人家两口子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关严家那门早退了的娃娃亲什么事?
倒是他站在这里,像一个外人,他沉默了下,“当初的事情对不起。”
给了祁放一个道歉,一个原书里祁放在临终前才得到的道歉。
毕竟当时两人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有苏常青,还有父亲的最后一面。有些结越结越深,已经很难解了。
严雪看看祁放,发现祁放的反应很寻常,只是淡淡“嗯”了声,说了句:“知道了。”
反而让祁开心里更不得劲,尤其是在听了严雪那番话,知道祁放纠结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之后。
但他又没法为自己辩解,不管是不是因为祁放常年在关外,他也不是很了解,他当初的确是下意识把祁放摒除在外了。
好半晌,他才放低了声音,“咱爸一直不放心你,怕你认死理,会想不开,一回来立马让我过来找你。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他吧,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不怪他。”
说着看了眼隐约传出笑声的对面屋,“也让咱爸看看你长大了,有了家,也有了下一代,咱爸一定很高兴。”
祁放闻言却沉默了下,才看他,“你跟爸现在回来了,处境就真的很好吗?”将他问住。
那双遗传自母亲他却没有的桃花眼就那么望着他,仿佛能看穿一切,“有些人不是还待在位置上。”
这祁开无话可说,正是因为处境没那么好,他才只是来看看,而不是接人回燕京。
那个地方就像漩涡的中心,他和父亲身在其中,都无法站稳,反而是祁放离得远,不那么容易受到波及。
而且还有一件事,在祁放心里恐怕很难解开,他和父亲也没那个能力帮他解开。
“老师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代表就没人记得,我就先不回去了,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结,祁开看看祁放,祁放看看他,眼神很冷静,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比起当年,祁放倒是没那么激动了,就是脊梁依旧是硬的,依旧不肯含糊过去一点。
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忘记老师那件事,估计跟打断他这根脊梁和信仰也没什么区别。
祁开最终还是没强求,叹口气,“也好,万一我跟咱爸处境不乐观,又被下放了呢。”
现在毕竟才刚进入1974年,离局势明朗还有两年多,处在漩涡里,谁也不确定未来到底会怎样。
只是这一叹,祁开身上那种疲惫更明显了,像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还带着挥不去的无力。
严雪发现祁放的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又很快垂下,想了想,问祁放:“严遇三周岁咱们拍的照片你放哪了?”
话题起得风马牛不相及,可祁放还是懂了,看看她,去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箱子。
不多会儿,一张四寸的黑白照片递到祁开手上,“你拿去给咱爸吧。”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男人眉眼疏淡,女人笑眼弯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肥仔被两人抱在中间。
祁开忍不住去看祁放,祁放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他便郑重将照片收进衣服口袋,“好,我会拿给咱爸看的。”
收完,兄弟俩又没了话。有些隔阂一旦存在,就很难消除,何况两人间还隔着经历与时间。
最终祁
开扯出个笑,“那我走了。”并没有留下来让这份无言继续。
祁放也没有留人,“嗯”了声,嗯完见严雪起身送客,顿一顿,还是跟着送出来。
这让祁开忍不住再次看向严雪,不无复杂地说了句:“谢谢。”
为严雪让祁放找那张照片,总算能让他爸看看儿媳妇,看看孙子,还有儿子。
也为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人陪在小放身边,让小放能从艰难里走出来。
虽然接触不多,他已经看出来这姑娘聪明、清透,而且心是向着小放的,难怪小放会愿意结婚。
严雪却只是笑笑,没说话。她为的又不是祁开,是祁放刚才看过去那一眼。
是原书中祁放苦心筹谋,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成了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消瘦的身影裹在大衣里,很快消失于门外,明明只有三十出头,背影却早没了朝气。
其实祁开也没比祁放大几岁,如今站在一起,却仿佛差出了一轮。
严雪不禁想起了当初的祁放,朝身边看去,发现祁放也刚好在此时收回视线,望向了她。
比起五年前,这男人倒是很不一样了,就是望着望着,突然问:“我能不能背背你?”
一下子让严雪想起机械厂家属院那一间半小房里,自己那句:“你能不能背背我?”
她笑起来,“好啊。”直接绕到男人身后,踮脚将两只胳膊搭了上去。
其实有一点费劲,是祁放顺势屈了膝,才稳稳将她托在了背上。
院子里的风是冷的,两人紧贴在一起,头轻轻挨着头,却感觉到了彼此体温的温暖。
祁放还把人往上颠了颠,在院子里走动起来,只是没说话。
严雪也没说话,重量却实实在在压在他背上,也压在他心里,像他生命里的一个锚点。
一个永远知道他心在哪,信任他也懂他,不可或缺的锚点。
而只要有她在,他的心就是定的,就能在黑暗中坚定地往前走,相信前方不是深渊,而是曙光。
好一会儿,两口子都这么默默依偎着,直到二老太太开门出来——
“我说你俩送个人送哪去了,搞半天在院子里呢。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老太太一脸没眼看,说着就要回去拿衣裳,“好歹披件大衣戴个帽子。”听得严雪赶忙跳下来,“我俩这就进屋了。”
祁放面上淡淡的,耳朵也有些红,也不知道是叫老太太看到说的,还是在外面冻的。
两人进去了,严雪才感觉手有点冷,赶忙放到暖气上暖暖,祁放还给她倒了杯热水,“喝一口。”
“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回头感冒了,就知道厉害了。”
二老太太进来看到,还是拿了两件衣服给两人包上,“赶紧上炕,可别传染给严遇。”
严雪只是笑,听老太太唠叨,忍不住又想起一件事,跟祁放说了。
“严遇说他爸爸叫祁师傅?”祁放闻言沉默了下,“那他觉得妈妈叫什么?”
这还真是个问题,之前没人问,两口子也没特地跟孩子说过,都不知道小家伙到底听了些什么。
于是夫妻俩在炕上暖了会儿,感觉暖得差不多了,就去对面屋里找了小肥仔。
小肥仔知道妈妈那边有客人,已经站在炕边,玩了好一会儿舅舅的小汽车。
有早年祁放在金川小修厂给小舅子做的,还有后来在县里做的,上了弦,甚至能往前面跑上一段。
严继刚爱惜东西,一直保存得极为好,等小外甥大一点就全拿来给小外甥玩。
见两人进来,小肥仔还自己上了一圈弦,将小汽车放下,突突跑给妈妈看。
“严遇都会自己上弦了啊。”严雪立即捧场,夸了句儿子,才说起正事。
夫妻俩全都蹲在炕边,和儿子平视,“严遇告诉爸爸妈妈,你知道妈妈叫什么吗?”
小家伙鬼机灵的,也不说叫妈妈,大眼睛看看严雪,又看看门外,“小雪。”
显然这是跟二老太太学的,就是话才说完,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严技术员。”
这就是跟中心的人和附近邻居学的了,当然严雪喊祁放祁师傅,祁放有时候也会回一句严技术员。
就是严雪这名字显然有点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对的。祁放就问了句:“还有吗?”
这回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才看向严雪,“媳妇。”
祁放那脸当时就黑了,看得小家伙嗖一下跑到严雪身后,又偷偷探出个头,望他。
严雪也有点无语,平时祁放很少叫媳妇的,除非想哄她。就那么几回,还叫小家伙听去了。
最终祁放静静看了儿子半晌,“以后晚上别玩了,爸爸教你认字。”
都没给小肥仔抗议的机会,“好歹得知道爸爸叫什么,妈妈叫什么,舅舅叫什么。”
小肥仔一句媳妇,痛失可以无忧无虑傻玩的童年,当天晚上就被爸爸抓去上课了。
严雪觉得这要是有收录机,祁放都得自己录一段:“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放给小肥仔听。
不过又过了些天,等小家伙能准确报出家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并不会再乱叫媳妇时,他也真见到了爷爷。
当然是在照片上,祁经纬给祁放寄了一封信,上面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有老人家一张坐在椅子上的全身照。
东西从信封里倒出来,祁放拿着注视了良久,才递给严雪,“看看吧,咱爸。”
虽说是黑白的,依旧能看出老人很清瘦,军装挂在身上有些空荡,眼神却依稀还有当年的锋锐。
严雪仔细看了看,“其实你还是有地方像咱爸,鼻子和嘴这里。”
祁放“嗯”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严雪都要把照片收起来了,才低声,“以前他没这么矮。”
其实是没这么老,也没这么清瘦沧桑,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还是那个四十来岁身居要职的军人。
可匆匆七八年过去,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连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
这事就像是投在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都没有人再提起这颗石子的存在。
庄启祥那边把人都通知到了,没几天,就在中心搞了个正式的集体面试。
多正式呢?反正谁也别说谁爸爸是谁、舅舅是谁、姑姥爷是谁,来了统一别个序号在身上,按序号认人。
也不用想着单独跟谁拉拉关系,他们中心当天全部集体活动,去个厕所都保证自己不落单。
但显然有人觉得自己门子够硬,哪怕发了序
号,依旧张嘴就是“我爸是李X”,被第一个画了叉。
一看就没想来好好上班,脑子也不够用。但凡聪明点的,一看这架势,就该知道自己的门子不好使了。
剩下的就会看眼色多了,几人问了些问题,又找了点简单的活给他们干,最终挑出一男一女两个。
男的话不多,但干起活来还挺利索。严雪问了问,是家里孩子多,他是老大。
这年头当官的工资并不高,也就是五十来块,远远比不上高级技术工人,孩子一多日子同样艰难。家里的长子要负责按月买粮,上山捡柴火,十二三岁就得跟着大人干活。
女的是来面试这些人里唯一的女孩,独生女,父母生了她后就没了生育能力,自然不舍得就这么根独苗还要上山。
也因为是独生女,估计小时候没少听闲话,性子要强,脑子也聪明,是这些人中学习成绩最好的。
严雪和郭长安带了一阵,觉得都还不错,转过年严雪去指导新镇木耳种植的时候,就把两个人都带上了。
这个镇也属于白松县,紧邻五岗镇,虽然没有五岗镇待人周到热情,态度也很不错。
忙完一天,晚上回到招待所,新招那姑娘还要把本子拿出来,记一下笔记,难怪成绩那么好。
这边严雪忙着带新人,那边采伐结束,全市几个县的采伐总量也报了上去,长山县竟然一跃来到了第一。
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本来大家考试的笔都一样不好用,成绩都很一般,都不及格,咋你就突然背着所有人进步了?
而且还不是只进步了一点,是非常明显地比别人多,这采伐量哪来的?总不能是谎报吧?
别说其他县的林业局,市林业局的人都觉得意外,但倒是没想到谎报上面去,毕竟这些木材最后都是要交给国家的。
最终市局的人还是忍不住劝汤书记:“咱们市也就这样了,液压系统不换,采伐量就提不上去。你去年这么拼,把机器都拼坏了,今年万一用不了咋办?”
要是只为了拼一个先进大可不必,这么杀鸡取卵,到时候机器一停,采伐量不是更低,甚至有可能彻底停摆。
市局的人觉得自己这是为局里好,也是在为长山县好,汤书记看着他的眼神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也没拼啊。”
“没拼你们采伐量比去年高这么多?”市局的人才不信,其他县可是因为机器的事还比去年少了些。
“主要我们把机器改了下。”汤书记正等着找市里报账呢,立马提了祁放改系统的事,“改了十几台,所以效率提上去了。”
“这个还能改?”市局的人显然依旧不信,甚至怀疑长山县林业局是不是把机器拼出了问题,想跟市局要钱修。
搞管理的有时候还真的很难理解技术上的事,汤书记也不废话,“到底能不能改,找个懂行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市局还真找人过去看了,回来汇报说确实改了,改得还挺精妙,开最大功率用了一整个冬天,啥问题没有。
这就让人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年年采伐垫底,并不只是丢不丢人的问题,效益提不上去,局里的资金也比别的市要少。
但要市局拿钱给下面的分局去改,市局也拿不出来,想一想干脆把这个事通知给了几个县局,让他们自己决定。
然后长山县刚送走市里的人,其他县的人就来了,来了直奔林场看机器,看完回去开会。
就是来的人多,真正决定要改的却没几个,主要是没那么多钱,单改个一台两台,也没太大的效果。
最终只有白松县五岗镇林业局的人来了,托长山县机械厂先帮他们改三台。
等了快半年,柳湖镇林业局那一台终于凑够数,能跟着一起改了,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毕竟去年的采伐季都已经过了,而他们镇不出意料地垫底,采伐成绩并不好看。
而且澄水镇有钱,东沟镇眼看着也要有钱了,今年说不定还会改,他们那一台能起什么作用?
一片怨声中,倒是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信心满满,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受到太大影响。
主要他一直盯着山上,发现今年山菜长得非常好,漫山遍野都是,简直是漫山遍野的外汇收益。
他就说这个不是不能干,是去年没碰上好时候,种木耳哪有这个一本万利?
只不过山菜出口有要求,必须高过15厘米,又不能太老,人家才收,还得再等几天。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等牛毛广长得符合要求了,立马组织人上山去薅。
当天他还亲自去了,薅下了打开今年大好局势的第一把,回来又看着人将薅回来的山菜下水焯过,撸毛晒干。
等这些晒完,就可以卖去土产公司,由那边发往大连,走海路出口。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都想好到时候要去县里改几台集材50了,却渐渐觉察出了不对,怎么薅回来的山菜越来越少?
还以为是有人偷懒,他又跟着上了一趟山,发现不是薅的山菜少了,是上山薅菜的人少了,少了一半。
再过一天,剩下那一半也开始找理由不来,他打听一圈,才发现县土产公司另外开了收购点。
人家嫌他去年交的山菜少,已经不全指望他这边了,宁可多费点人,多费点工夫,从散户手里挑捡着收。
也就是说局里职工和家属不用通过他,自己就能去收购点卖,那谁还给他干,让他抽成?
甚至不止他们镇,其他镇土产公司也开了收购点,所有林场职工和家属都能薅薅山菜当副业。
这下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上火了,比去年还上火,局里今年因为山菜丰收而刚稳定一点的人心也彻底乱了。
这赚外汇的生意眼看着是彻底干不成了,反观人家澄水和东沟,木耳种得风生水起,连白松县的五岗镇都有钱来改液压系统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书记因为出尔反尔,还把定金要了回来,彻底得罪了培育中心,他们就是想种,人家也不把菌种卖给他们。
这不是坑人吗?他们镇局是倒了什么血霉,碰上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书记?
“这样不行,难道他一天在这个位置上,咱们就一天这么继续穷着?县里可是就剩咱们一个镇了。”
有人说了句,听得其他人面面相觑。
既然有他们书记在,他们就没法种木耳,那只能想办法让局里换个书记了。
第112章 换人
“小瞿你来,来我办公室一趟。”
瞿明理出去办了点事,刚回来,就被汤书记叫住。
他也就把钥匙重新放回兜里,跟着汤书记去了汤书记的办公室。
自从帮着解决了换系统的事,还让长山县在市里拿了个先进,两人关系也逐渐密切起来了。
主要人确实能干,又不爱找麻烦,汤书记又不是傻子,能用干嘛不用?
就是这才六月份,采伐还早着,机器祁放那边也在有条不紊地改,瞿明理也不知道对方叫自己干嘛。
结果一进去,汤书记就递给他一份文件,上面大大的三个字——请愿书。
他有些意外,抬眼看看汤书记,见汤书记点头,才翻开仔细浏览。
这竟然是柳湖镇林业局写的,细数了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上任以来种种不恰当行为。
包括但不限于该批款的时候不批,导致局里机器年久失修未及时更换,严重影响工作进度。
任人唯亲,有事不划分清职责,只交给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去办,导致局里职责混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决策失误,数次给局里带来损失,损害集体利益。
例子都是现成的,当初给树头涨价是一次,这次出尔反尔要回定金是一次,还一次比一次后果严重。
柳湖镇林业局上下一致认为,这位胡书记无论能
力还是品行,都不适合再坐在这个位置上,希望局里能给他们换个书记。
最后是请愿人签字,密密麻麻签了将近一整页,足见这位胡书记是有多么不得人心。
汤书记指指请愿书,“我查了下,除了一个副局长,局长还有下面几个林场的书记全签了,开头就是。”
说着摇摇头,“这种集体要求换领导的事儿,我就见过一次。还是那生产大队的书记太不行,一年下来全队按工分分钱,一个工才顶一毛二。”
一天一毛二,一年下来才能分几个钱?
队里的人当然不乐意,集体把这位大队长轰了下去,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一毛二。
但正式单位集体要求换领导,汤书记也是头一次见,刚接到这份请愿书,人都懵了下。
他不由问瞿明理:“要定金这事儿我也只是听说了点儿,到底是咋回事儿?”
这事局里除了安副局,就瞿明理最清楚了,见汤书记想了解情况,他就如实说了。
汤书记当时就露出了一言难尽,没想到瞿明理看看他,又道:“而且不止这一件,他之前还想跟中心赊账,中心没同意。”
瞿明理可不想汤书记动什么帮着说和的念头,这种屡次出尔反尔决策失误的人,也不该在队伍里占据重要位置。
果然汤书记闻言更一言难尽了,难怪培育中心说什么也不把菌种卖给他,换了自己是庄启祥,自己也不卖。
但这样一来,这份请愿书就更得重视了,真把下面人逼急了可是会造反的。
而且现在澄水和东沟都大步向前,只有柳湖还在原地踏步,继续放这么个人在那,对县局也不是件好事。
要知道隔壁白松县可是已经有两个镇都开始种木耳了,他们长山一个人工栽培木耳的起源地,总不能被人后来者居上了吧?
汤书记面色变得严肃,“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换人了。
果然没几天,他就在会上提了这事,准备把胡书记调到其他地方做副职,再派个人去柳湖镇。
这里面就安副局跟柳湖镇那位胡书记关系近,闻言当然要帮着说两句话。
毕竟被调去做副职,还是以这种原因被调去做副职,对方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会被新单位瞧不起。
但人实在太能作死,这要是山菜搞起来也就罢了,山菜他也没搞起来,说啥好话都没用。
最终大多数人都赞成换人,安副局唯一能做的就是会后通知一下柳湖那位胡书记,看他自己能不能想到办法。
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以防夜长梦多,汤书记这次动作还挺快的,安副局这边才找机会通知完,那边调令就发下去了。
于是柳湖镇林业局那位胡书记即使恨得咬牙,也得先收拾东西滚蛋,只能等到了新单位,再慢慢想办法。
剩下的问题就是他走了,派谁去接手柳湖镇林业局。一般来说,是可以从局长、副局长之间提一个上来的。
但上来就是接手烂摊子,谁也不敢说自己负得起这个责。而且他们跟培育中心签那单子也还有一年,明年也别想从培育中心买到菌种。
众人一边骂,一边只能让县局看看能不能调过来个跟培育中心有交情的。
有交情,好说话,到时候两边关系一缓和,这菌种不就能买了?
不仅能买了,看在新书记的面子上,后续指导培育中心也不会记着旧怨,故意不尽心,让他们有什么损失。
只不过这个人选显然并不好找,要说交情,全局跟培育中心最有交情的就是瞿明理,总不能让他去吧?
再就是澄水那些人了,有人不免想到了郎中庭,这人可是金川林场出来的,别的不说,搞木耳栽培肯定行。
“他调到镇上还不到两年吧?”也有人觉得不太妥,“直接调去柳湖做一把手,恐怕压不住下面的人。”
首先柳湖镇林业局的局长跟副局长就得不服,他在柳湖镇和县局又没根基,去了很容易变成吉祥物。
而且郎中庭不是县局的,调他局里没什么好动的,自然也没什么好机会。
“要不把庄启祥调过去?”又有人建议,“跟培育中心不能再有交情了,也有当一把手的经验。”
汤书记当时就蹙起了眉,“培育中心也才刚起步没两年,调他走不太好吧。”
“这有啥不好的?”另一个人笑道,“我看培育中心他搞得挺好,这种人才就应该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
“培育中心的规模确实有点屈才了,那边人少事少也好管理,从局里再派一个就是。”
这下汤书记算听出来了,这是柳湖镇人多事多,不好管理,一般人也够不上调去做一把手,所以惦记上培育中心了。
刚说要建培育中心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惦记,一个个推三阻四,这才轮到愿意做事的庄启祥。
如今中心搞起来了,以后全县甚至其他县的木耳栽培都要仰仗中心,中心又成了香饽饽。
汤书记忍不住看了眼瞿明理,却发现瞿明理一直含笑听着,似乎并不在意,不由在心里琢磨了琢磨。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商量不出个结果,他干脆宣布散会,会后背着手溜达到瞿明理面前,“培育中心可能会换人管,你就没啥想法?”
频繁换领导可不是件好事,尤其瞿明理可是把当初金川林场的全班人马都调了过来,显然对这个培育中心很在意。
瞿明理却只是笑,“咱们要调人,也得先问问人家庄经理的意见,等事情定了,再有想法也不迟。”
做事还挺不疾不徐的,汤书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很快就找了庄启祥来局里谈这事。
“让我去柳湖镇做书记?”庄启祥十分意外,毕竟他之前在局里就是个科长,调到培育中心也还不到两年。
汤书记也没瞒他,把事情说了,“局里有人提议,说觉得你合适,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其实汤书记有些怀疑瞿明理那么淡定,是觉得庄启祥会拒绝,毕竟这人做事还挺负责任的。
现在培育中心才建成两年,还不能说是完全步入正轨,他未必会放心交给别人。
只不过这次要是拒绝了,以后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就难了,可不是时时都有这么个镇林业局,等着人去救场。
汤书记等着看庄启祥会如何选择,庄启祥却沉默半晌,突然问他:“我要是走了,能推荐严雪做这个经理吗?”
汤书记一愣,庄启祥却是经过考虑的,“小严能力很强,以前金川林场的试点也是她在负责,管理一个培育中心绝对没有问题。”
反倒是他一直在局里工作,应
付局里这些事行,在培育中心做一把手,技术和变通上都差了点。
他跟汤书记说:“培育中心这些事技术性很强,局里的人肯定没有她内行,要是去了瞎指挥,很影响工作的展开。”
这下汤书记总算敢确定了,这个小庄的确是在推荐严雪,这么个做事老派的人竟然在推荐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同志。
他不由沉吟了下,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不清醒,又实在觉得不可置信,“这个严雪,真这么有能力?”
“确实有能力。”庄启祥严肃点头,“而且做事很灵活,很有想法,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绝对是不可多得的评价,他甚至举了个例子,“之前中心没办法打开局面,就是她想出的请人参观,提供指导,才拉来了第一笔单子。”
那确实挺有想法,汤书记点点头,点完突然回过味儿来,瞿明理那么淡定,不会是早就猜到了吧?
过后找瞿明理一问,瞿明理却没承认,“我就是觉得以严雪同志的能力,换个领导她也能应付。”
瞿明理要是也跟着推严雪,汤书记可能还得怀疑一下他们是不是早串通好了。
他这么说,汤书记倒是确实有些好奇了,“小庄说,以前金川那个试点是她在负责?”
这次瞿明理没有否认,“对,而且从试点建立,到全澄水推广,再到成立培育中心,都是她的想法。”
瞿明理那里还有严雪以前写的企划书,回去找出来给了汤书记,汤书记看完,半晌都没说话。
没过几天,庄启祥的调令下来了,调任柳湖镇林业局书记,可以说是在局里不少人的意料之内。
接下来就看谁能调去培育中心了,众人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大半个月,竟然愣是没动静。
这就让人有些纳闷了,安副局更是私底下找汤书记问了此事:“咋啦?没有好人选?”
汤书记一看,就知道他是想给自己推荐,摇摇头,“也不算,主要是想去的人太多,不知道选谁好。”
反正现在四处活动那些,他一个都不想选,里面有不少可都是当初推过这件事的。
正好中心是小单位,不选也有人管,慢慢看呗,省得贸然换个人过去,再弄出点什么耽误明年的木耳栽培。
这事就这么拖延下来,倒是严雪暂代了经理的工作,先搬到经理办公室进行办公,方便接打电话。
有一回路上碰到瞿明理,瞿明理还笑着问她:“怎么样?能顶住吗?”
显然是在说上面没有领导,严雪也就笑道:“还好,反正我就是个副手,有些事也不好拿主意。”
真的很滑头了,只要事情不好办,就可以说自己是副手,不好拿主意。
就是黄凤英过来中心的时候看到她在经理办公室,吃了一惊,“小严这么快就升经理了?”
“哪能啊?我们经理调走了,新的还没派过来,我在这顶几天。”
严雪笑,见她拎着大包小包,还帮着接过来,“您又过来看文慧?”
刘卫国跑销售,一年里总有几个月不怎么在家,黄凤英不放心儿媳妇和孙女,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
“这不豆角茄子都下来了吗?”黄凤英带来了一大堆菜,不只有给周文慧的,还有给严雪的。
边分她还边在说,“本来春妮要跟我一起过来,她爸给她在学校找了个工作,她去报到了,菜都摘了又不能放着。”
刘家二女儿刘春妮上学早,今年刚好高中毕业,严雪一听就问:“春妮要去当老师了?”
黄凤英点头,“不然让她去干啥?她又没春彩能干,还一天就爱捧个书本,去当个老师正好。”
刘春妮性子乖巧安静,学习又好,确实很适合去学校当个老师,在学校当老师也方便以后复习。
再有三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到时候她周岁也才二十,完全可以参加。
就是严雪刚来的时候,她才只有十二三岁,严雪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春妮都高中毕业了。”
“你才多大,就说这些?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说呢。”黄凤英忍不住笑嗔了她一句。
听得严雪直笑,“您可不老,您抓爱蓉回家吃饭的时候,跑得比文慧都快。”
把黄凤英说笑了,赶忙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写给你的,我看邮到了林场,就给你捎了过来。”
“邮到林场了?”严雪有些意外,毕竟搬到县里后,能有书信往来的她都写信告知了新地址。
不过接过来之后她就不觉得意外了,看地址,这封信显然是薛家人写过来的。
只是距离当初薛永康来找她已经过去三年多,薛家人又给她写信干嘛?
总不能是她那位三叔三年前就说不行了,三年后依旧顽强,又想来说服她跟祁放吧?
严雪按下疑惑,先跟黄凤英道了谢,等下了班回家,才随手打开,发现竟然是一张取货单。
这东西她熟,只不过因为熟,才更疑惑,祁放看到也问了句:“有人给你寄东西?”
“薛家人寄过来的。”严雪把信封拿给他看,“也不知道他们闲着没事给我寄东西干嘛?”
听到是薛家人,祁放明显蹙了一下眉,看严雪:“要去取吗?”
“取吧。”严雪想了想,还是说,“省得东西一直没人取,退回去,他们再找人来给我送。”
她是真不想跟那家人打交道,能不见就不见,也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新地址。
祁放闻言“嗯”了声,“那单子给我,我找时间回澄水给你取。”
没两天就把东西取了回来,是个一尺来见方的小箱子,看起来有些年头,箱面上还雕了花。
严雪一见就愣了愣,手指在那黄铜锁扣上摩挲了下,才缓缓打开。
里面东西并不多,无非是几件银首饰、两串玉珠子,再就是些小孩戴的玩意儿。
严雪看着没说话,倒是祁放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是你小时候戴过的?”
“嗯,是我妈的嫁妆。当初我妈要带着我走的时候,薛家人没让我妈拿。”
当时严妈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想离开那个豺狼窝,只能舍下一些不重要的身外之物。
只是没想到都十几年过去了,薛家竟然会把东西邮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像薛永康说的,不想便宜了外人。
严雪拿起一对小银镯,听着上面细碎的铃铛声,“可惜继刚跟严遇都大了,不然可以给他们戴。”
又拿起一个长命锁,“小时候挂脖子上可沉了,还不敢光明正大戴,都是过年戴了去串亲戚。”
相比于上辈子,这辈子的严妈还是给了她不少爱的,可惜走得早,只留给她一个相依为命的继刚。
严雪低垂着眼帘,笑容怀念,看得祁放从她手里接过长命锁,研究了下,要帮她戴。
“这是给小孩子带的。”严雪好笑,赶忙捂着脖子往后躲了下。
祁放却按住她,愣是给她戴上了,还一脸认真正了正,“可惜晚了十几年。”
严雪对上他低眸望过来的视线,反应过来他应该说的是晚了十几年遇到,没有看到她小时候。
“那时候咱俩隔着上千里呢。”她笑起来,赶忙把长命锁摘了,叫严继刚,“继刚你过来下。”
严继刚正在院子里带着小外甥玩,闻言跑进来,脸蛋红扑扑,额头上还有晶莹的汗。
严雪先拿手帕给他擦了,才帮他把长命锁戴上,发现比戴在自己脖子上还奇怪。
严继刚自己也觉得怪怪的,但姐姐要给他戴,他也不好拒绝,只问了句:“这是什么?”
“妈妈嫁妆里的长命锁,姐姐小时候也戴过,只有你没戴。”严雪说。
严继刚当时就愣住了,拿着长命锁看的手都不知道该不该放,“妈妈的吗?”
严母过世的时候他才六岁,对妈妈其实没什么印象。倒是姐姐,一直陪伴他十几年的人生。
严雪见他神色,把他拉到了箱子前,“都是妈妈的嫁妆,可惜当初没能带走,你小时候也没能给你戴。”
严继刚看着,还是没什么概念,在脑海里勾勒半天,只勾勒出个跟严雪相似的温柔形象。
这时小肥仔在院子里叫他:“舅舅!舅舅舅舅!”显然是见他走的时间长,着急了。
他应一声就要出去,感觉到脖子上的重量,本想摘下来再走,想想又拿着去了院子。
不多会儿院子里传来小肥仔的声音,“舅舅这是什么呀?脖子好重。”
然后是严继刚的解释,“是姥姥留下的东西,姥姥就是妈妈和舅舅的妈妈。”
“哦,那姥姥叫什么?”
可怜的小肥仔,已经被爸爸上课上出条件反射了。
这年代戴这些还是敏感了些,严雪很快又把东西锁上,放进了柜子里。
倒是培育中心那边,刚调走还不到一个月的庄启祥又回来了。
当然不是重新调回来当经理,而是作为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代表柳湖镇林业局来买菌种。
之前还说坚决不能卖给柳湖镇,如今却要来让中心破例,庄启祥进来一落座,自己都先顿了下。
倒是严雪笑了,“您这次回来照顾咱们培育中心的生意,怎么也得多买点吧?”
既不提之前签那三年限制,也不提是因为他破例,反而说是他回来照顾生意,立马就让他轻松了不
少。
庄启祥脸上有了点笑意,“那肯定要多买,我们局准备订10000瓶,直接交定金。”
这绝对是大手笔了,之前那位胡书记只想订5000,还抠抠搜搜不愿意交钱。
柳湖镇林业局那边也是没办法,人家东沟镇都搞两年了,他们要还是保守地只订5000,猴年马月才能追上进度?
也还好他不是原来那位胡书记,沿用了之前澄水的模式,让各林场自己搞,这笔钱不用全由局里出。
不然还得建基地,还得买菌种,他们柳湖镇林业局那点资金真的要捉襟见肘了。
也亏了庄启祥愿意亲自来跑这一趟,换了供应科任何一个人,都不敢确定自己过来,能不能顺利买到。
两边很快把单子签了,交了钱,盖上公章,严雪还笑着问了句庄启祥的工作:“都还顺利吧?”
其实没那么好上手,毕竟要管着好几个林场,职工数量就不是培育中心能比的,管不好还可能跟之前那位一样被轰下去。
但庄启祥毕竟是县局派过去的,又还要指望他买菌种,下面暂时还算给他面子。
他正要说什么,那边电话响了,严雪只能和他道声歉,先去接电话。
然后这一接,年轻姑娘眉就轻挑了下,“你们明年不要那么多菌种了,要减5000瓶?”
庄启祥当时就看了过去,“是哪个镇?出什么事儿了?”
第113章 瓶栽
庄启祥问完,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培育中心的经理了。
毕竟干了两年多,一听有人要减订,还是减订5000瓶,他还是下意识关心。
严雪也知道,看看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话毕又加上一句:“毕竟咱们之前合作都挺愉快的,你们也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
如果对方是柳湖镇以前那位胡书记,她也就不问了,但五岗镇,他们以前的确合作得挺愉快的。
五岗镇那边也没瞒她,“不是我们想减订,是明年买不到那么多木头了。”
五岗镇那位书记语气无奈,“本来我们明年还想继续扩大规模,不然也不能跟你们订了10000瓶。结果去联系之前买木头的地方,两家都已经卖出去了,还有一家想涨价。”
这人还是挺会办事的,看他们之前怎么招待的严雪和周文慧就能知道,但显然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要的太高了,我算了下,觉得不划算,要临时去更远的地方买也未必能买到。”
主要是交通问题,除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市,再远运输成本就高了,毕竟木头这东西还挺沉的。
五岗镇林业局那位书记语带抱歉,“5000瓶,我们想想办法,还能消化得了。正好咱们也只是说了个意向,单子还没签,我赶紧跟你们说一声。”
本来就要签了,时间都约好了,但如果人家买不到足够的木头,临时少订一些也情有可原。
严雪笑着说了句没事,对方还是又说了几句给他们添麻烦了,说完刚要挂,严雪又叫住了他,“张书记。”
“是还有啥事儿吗?有事儿你说。”
对方态度十分温和,严雪也就说了,“我这还有一种种植方法,不用木头,用锯末子就能种,你们要不要试试?”
“用锯末子?”对方和当初的庄启祥一样很明显地露出错愕,庄启祥闻言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是用锯末子。”严雪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复,“中心已经研究两年了,种得非常成功。”
但对方还是迟疑,显然锯末子也能种木耳这件事,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可木耳也能种这件事,之前对很多人来说又何尝不匪夷所思,严雪也不急,“您可以让基地懂种植的人过来看看。”
五岗镇那边已经种了两年了,学习又十分积极,肯定有人多少懂一些,能看出这事到底可行不可行。
但五岗镇那位张书记还是没给准话,“这事儿事关重大,我们得仔细商量一下。”
挂断电话,严雪才回答庄启祥之前的问题,“是五岗镇,说木头不是被人提前买走了,就是涨价了。”
“五岗镇。”庄启祥对这个镇的林业局还是有些印象的,“他们这应该不是托词吧?”
这个严雪也不能确定,不过木耳种植这两年发展得好,有人想哄抬物价,从中多捞一点确实有可能。
但也不绝对,“看他们愿不愿意过来看看了,要真是因为买不到木头,过来看看也没什么损失。”
五岗镇林业局那位张书记还是挺会变通的,不然不能去年就开始种木耳。
听严雪这么说,庄启祥点点头,没再问。只是随即又开始蹙眉,“现在木头这么难买了?”
他刚接手柳湖镇林业局,将事情捋顺,还没开始联系人买木头。这要是不好买了,受影响的可不止五岗镇。
想着,他也没心情再在中心坐下去,跟严雪说了声,就回局里联系人买木头了。
严雪又等了两天,五岗镇林业局那位张书记打电话过来,“上次你说用锯末子种木耳那个事儿。”
想了解,那就应该不是有其他心思,严雪笑起来,“中心正好有一批新种的开始收了,您那边随时可以过来看。”
然后五岗镇那边就真过来看了,来了一群人,除了张书记,还有下面各林场的书记和基地的技术人员。
严雪直接把人带去了培育室,里面一排排架子上摆满了罐头瓶,瓶口处的培养料上或多或少都长着木耳。
“还真能种啊?”
实在太意外,有人忍不住说了句。其他人虽然没说,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锯末子不也是木头上锯下来的,和木头成分一样的。”严雪笑着说。
但众人这一进门,还是被震了下,觉得人家不愧是专业的,这种技术都能搞出来。
而且这个栽培方式明显更省空间,不用平铺在外面,在室内就能搞,有人忍不住问了句:“瓶子一定得放屋里吗?”
“也不是。”严雪说,“菌丝长满罐头瓶后,放到棚子里就行。我们这是房间多,就没往外挪。”
一听放在棚子里就行,众人都在心里点了点头,搭棚子可比盖房子省钱多了。
也有人注意到了严雪话里的重点,“菌丝长满罐头瓶之后,那长满之前是得在室内培养了?”
严雪点头,“得在室内培养,还得控制好温度,保持在22到25摄氏度之间。”
她喜欢把丑话都说在前头,“我们这个培育室下面都有气道,连了锅炉给气。不过菌丝生长的时候间距不用这么大,可以密集些。”
一听说要在室内培养,还要弄气道,烧锅炉,立马开始有人皱眉,觉得不仅成本大,还很麻烦。
“这种栽培法虽然麻烦了点,但产量很高。”严雪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这么一个罐头瓶,能稳定产出七八两的鲜木耳。”
“七八两?”几个书记听了不觉得什么,他们带来那些技术人员却惊了,“有这么高吗?”
严雪也不废话,直接把手里的记录本翻给他们看,“这是我们这两年收集的数据,确实有这么多。”
见众人相互传阅,又不疾不徐继续道:“而且这种种植方法虽然没法种一年收三年,从种植到出耳却只要四十来天。”
“这么短?”这下几个基地的人又惊了,段木栽培可是要足足两个月,才会陆续出耳。
“最短记录是四十天。”严雪将记录本又翻过一页,“三十天菌丝长满罐头瓶,十天后出耳,能连续采收一个多月。”
那真的是很快了,而且只采收一个多月,就能有那么高的产量,可见出耳阶段木耳成熟得很密集。
“这个只能在春天种吗?”立马有人抓住了关键,这么短的收获周期,一年大可以不止种一茬。
严雪一看,发现是她最早指导那两个基地之一的,笑道 :“当然不是,秋天也能种。”
见对方眼睛一亮又补充,“夏天高温高湿,容易出现烂耳流耳,所以避开了。”
但这也很不错了,资金有限的话,完全可以不建那么多培育室,每年春秋各种一茬,产量依旧可观。
没想到这还没完,严雪很快又指了另一个架子上的罐头瓶,“这都是用今年春天种完的培养料种的。”
“这个培养料还能反复使用?”五岗镇林业局的众人都快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今天一直在提问。
“可以的。”严雪笑着说,“不过得倒出来,经过处理后重新填装。”
说完还指了中心后院,“也可以用来制作成有机肥,我们还专门开了一块地做试验。”
菌渣中富含有机质和微生物,经发酵后可显著提升土壤中的有机质,改变土壤结构,减少病虫害,提升农作物的产量。
一个又一个消息砸下来,都把五岗镇的众人砸懵了,闻言忍不住看向张书记,“要不咱也过去看看?”
然后一群林业局的大小领导又跑去后院看了培育中心自己种的粮食和菜,长得确实还挺好的。
这么算下来,和产量的突出、原材料的低廉相比,建培育室的成本好像又不是那么高了,毕竟可以平摊到接下来的每一年。
最后严雪给他们看了晒好的干木耳和泡发后的湿木耳,生长周期这么短,口感和品质上差一些大家也不意外。
众人脑子里装了一堆东西,有人还记了笔记,都得回去后慢慢消化,看完问完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还在讨论这种瓶栽法的优缺点,“能看出来朵比段木种植的要小要薄,不一定能好卖。”
“那得看卖多少钱了。”张书记说,“跟段木种植的一个价,肯定卖不出去。”
但这种种法就胜在生长周期短,产量高,作为原材料的锯末子还比木头更廉价易得,卖得便宜依旧有的赚。
张书记看看众人,“都回去算算吧,看到底能不能种,咱们也不能一直被别人卡着脖子。”
那两家已经把木头卖了的显然是提前被人抢了,剩下的那些也都跟商量好了似的,集体涨价。
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可不是给别人干的,所以他才在算过之后,宁可明年少种一些。
没想到严雪倒是提供给了他一个新思路,木头不好买,他们可以用锯末子种,这东西镇局多的是,还可以反复利用。
“而且金川林场已经把段木木耳的名声打出去了,咱们干得再好,也顶多是挂个金川木耳的名头。”
张书记提醒众人,“他们这个瓶栽法既然是这两年才研究出来的,应该还没有林场做吧?”
在场这么多人,总有反应快的,尤其是最先办起栽培基地那几个林场,几乎是马上就听明白了。
金川林场他们抢不过,毕竟人家严雪就是金川出来的,但不代表他们永远都抢不到先机。
这事如果能搞,他们第一个搞,以后卖出去,打的就是五岗木耳的名号了。
这么一想,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想回镇里开会,路上就盘算起了事情的可行性。
另一边,庄启祥联系了一圈,发现木头还真是不好买了,一个个涨价涨得离谱。
没怎么涨价的,之前也都有了固定的买家。人家都能不涨价,自然也不会放着之前的买家不卖,卖给他。
这就麻烦了,以他们镇的木材产量,最多能支持3000瓶菌种的接种,剩下那7000瓶怎么办?
总不能定金都交了,再说要退吧?就3000瓶他们也根本搞不成规模。
庄启祥直接在会上提了瓶栽法的事,“不行咱们就用锯末子种,这个中心去年就在研究了,确实可行。”
但柳湖镇这些人可不是五岗镇那些,没有之前种过两年的经验,更没有信心,一听全都露出了迟疑。
甚至有人直接问:“咱们都没种过,直接就搞这么新鲜的玩意儿,步子是不是迈太大了?”
“那你说怎么办?就种3000瓶,那7000瓶不种了?”庄启祥直接问。
这些菌种还是靠着庄启祥才弄回来的呢,那人立马笑,“我是相信庄书记您肯定有办法搞定。”
事情让庄启祥办,责任让庄启祥担,庄启祥给出了解决建议,又各种觉得不妥。
庄启祥也是来了柳湖镇林业局做一把手,才发现培育中心的领导有多好当,“那就找个时间去培育中心参观。”
他没再让这群人继续叽歪,“你们要还觉得不行,就再让县里给你们换个书记,我回培育中心,正好那边经理的位置还空着。”
那不是彻底玩完了,别说明年,以后都别想着再买菌种了,更别想有钱改局里那些拖拉机。
这下没人再吭声了,就是私底下不免嘀咕,这位新来的庄书记也太独断专行。
可嘀咕归嘀咕,该去培育中心参观那天可一个人都没少,进去刚打了几句招呼,严雪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严雪这边抽不开身,郎月娥去接的,很快又出来说:“五岗那边决定还是订1万瓶,还有些关于瓶栽法的问题想问。”
一听瓶栽法,柳湖镇林业局的众人立马竖起耳朵,没想到五岗也在打听这个,五岗不是已经种了两年了吗?
严雪注意到了,却只做不知,叫了身边的郭长安,“我这边走不开,长安你去帮着解答一下。”
郭长安点点头,进去了,“对,跟段木栽培法接种方式类似……图纸我们这都有,可以指导你们建……”
后面门关严了,外面也听不太清,但越是听不清,柳湖镇林业局的众人就越是抓心挠肝想知道。
听这意思,五岗那边是准备搞那什么瓶栽法了,是不是那东西确实可行?
人家都种两年了,对此肯定有判断,要是不能赚,谁闲着没事非要换?
这下从培育中心回去,众人的口风倒是变了不少,但依旧是想保守用段木种植的多,愿意尝试瓶栽法的少。
最终庄启祥听烦了,“那就各林场抓阄,抓到哪个用哪个,哪个都不想种的弃权。”
等这边决定好,五岗镇那边钱都交完了,严雪也带着人去指导两个新基地怎么建培育室。
于是柳湖镇这边要建,还得等五岗那边建完,严雪从那边回来,可谓是一步慢步步慢。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边倒是都没减订菌种,等十一月份最后一笔订单签完,足足有将近5万瓶。
周文慧把算好的账目拿去给严雪看,“这么多,咱们明年是不是又得招人了?”
“怎么也得再招一个。”严雪说,“要是春天这批瓶栽法的木耳卖得好,夏天咱们还得再培育一茬菌种。”
“那以后可要忙了,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培育菌种。”周文慧说着忙,眼睛却是笑着的。
忙至少证明他们的中心在越做越大,越做越好,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仰仗和使用他们的菌种。
周文慧收好东西,“明天休息,来我家吃饭,卫国弄了点儿羊肉。”
这年代牛羊肉比猪肉还难弄,除非是回民有供应,不然就得有认识养羊的人家杀羊。
刘卫国真是延续了在林场的风格,在哪都能跟人混熟,严雪笑起来,“那得等晚上,祁放说要带严遇去看车。”
“晚上也行,把你家严遇也带来,省得爱蓉看不到要问。”周文慧也笑,“你家严遇还喜欢车呢?”
“喜欢,他爸爸在儿童座前给他装了个车把都不行,非得要摸大的,还爱在路上看。”
祁严遇对车这种能快速移动的交通工具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爷爷给他邮来几把能打子弹的玩具手木仓,他倒是玩玩就算了。
眼见小家伙四周岁了,祁放准备抽出一天休息的时间,带着他去机械厂看看那些大家伙,长长见识。
就是这小肥仔长得有点快,穿得再一多,那个从他一岁多坐到现在的儿童座就看着显小了。
严雪帮儿子把帽子戴好,“我看这个明年就不能坐了,得再换一个。”
祁放却扫了眼正弯了眼睛朝严雪笑的小肥仔,“明年让他直接坐车前杠。”
显然没准备再给儿子打一个,也没准备让儿子坐后面,或者干脆让严雪抱着。
但估计以这小肥仔的爱车,宁愿坐在车前杠方便他摸车把,也不愿意坐在后面什么都看不到。
一家三口来到机械厂,祁放显然已经跟门口的警卫打好了招呼,直接骑了进去,将车子停在自行车棚。
可惜今天厂里休息,不然停一排,小肥仔都不用干别的,先就得在自行车棚待半天。
不过也不一定,还是有东西更吸引他视线的,机械厂一进门的空地上放了个小火车头。
小家伙从进门起,那脑袋就像个小葵花,无论车子骑到哪,始终心向着火车头。
中间被爸爸挡住了,他还使劲回头,就差拿小手让他爸爸起开。
等祁放把他一放下,他冲着火车头就去了,倒是祁放不疾不徐,还摸了下严雪的手试温度。
然后试着试着,就把严雪的手握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有点凉。”
凉什么凉,严雪这一路抱着他的腰,手就在他口袋里,根本没冻着。
但这男人惯常是一本正经搞这些,前面小肥仔回头催他俩快点,都没发现他搞的这点小猫腻。
于是他更不着急了,
手不仅握着,还扣进严雪指间,短短一段路恨不得走出天长地久。
严雪看看他平静的表情,忍不住在他掌心挠挠,“你这是掌握对付你儿子的绝招了?”
祁放也不说话,长指却在她指尖捏了捏,趁着小肥仔没注意,人也无声往自己这边拉近。
然后小肥仔就发现他的粑粑麻麻是老了吗?怎么走得比太姥姥还要慢?
他回一下头,好远,再回一下头,还是好远,他爸爸那大长腿就像长了当摆设似的。
最后他只能哒哒哒跑回去,去牵妈妈的手,“车!好大的车!”
两口子这才顺势放开,严雪还给他解释,“那是小火车的车头,严遇以前坐过的。”
但祁严遇小朋友显然已经不记得了,想想又放开妈妈,去拉爸爸,“爸爸小火车!小火车能开吗?”
“不能开,不过可以让你上去看看。”祁放把儿子提了起来,这回那大长腿总算不是摆设了。
机械厂这个小火车头是修不了淘汰下来的,正好厂里也生产组装火车头的配件,就放在厂里做了标志。
除了小火车,厂里还有内燃机,有淘汰下来用来研究改装的汽车和拖拉机。
小肥仔第一眼看到拖拉机,眼睛都亮了,“坦克!妈妈是坦克!”
见他喜欢车,祁放前几天做了个小坦克给他当生日礼物,他一看履带就想起来了。
“那不是坦克,是拖拉机。”严雪帮他纠正,听得他小小失望地“哦”了一声。
倒是祁放在儿子头顶轻按了下,“不过也差不多,以前生产拖拉机的工厂也生产坦克。”
“真的?”小肥仔眼睛又亮起来,严雪也不知道这些,看看男人。
祁放干脆把儿子抱上了自己用来做研究那台RT-12,回手又来接严雪,“咱们国家五几年引进了一台80马力的斯大林80,那个斯大林拖拉机厂就生产坦克。”
好多这种工厂都是军民两用,平时生产民用,战时生产军用,原本的拖拉机改一改就能直接开上战场。
祁放对这些如数家珍,听得小肥仔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爸爸你能把这个改成坦克吗?”
“那你能先从你妈妈怀里下来吗?”祁放看看他,没有回答,“你是个五岁的大孩子了,不能整天赖着妈妈。”
“那爸爸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怎么还赖着跟妈妈一个被窝?”小肥仔立马反问。
祁放当时就是一顿,望着儿子那眼神怎么说呢,非常像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打比较好。
只是没等说什么,他余光瞥到某处,突然一定,接着大步走过去,仔细检查起那些配件。
严雪觉察出不对,“怎么了?”
“被人动过了。”祁放只是一扫,就道。
第114章 新品
之前改液压系统换下来那些配件,机械厂全交给祁放处理了,就放在祁放负责这个车间。
集材50全都要上山,没法给他做研究,局里还特地调了台RT-12过来,供他使用。
但这些东西看着多且杂,每一个东西位置在哪,祁放却都了然于胸,要是有哪里不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迅速把几个配件恢复到原位,扫一眼其中的空位,“这边缺一个液压泵。”
接着是另一边,少了两个液压马达,还有一些管路、控制阀,加起来足有二十来个。
“这是遭贼了?”听祁放说东西被动过,严雪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吴行德。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万一丢东西只是个幌子呢?
“不清楚,还得再看。”祁放将东西放下,又上了那台RT-12。
知道事情要紧,严雪放下小肥仔,也跟了过去,“有没有被动过?”
“看着不像。”祁放已经将液压系统全都检查了一遍,“不过我也没留什么,每次试完,立即就拆了。”
机械厂人多眼杂,他怎么可能留下痕迹,反正他记得住,拆了下次也能原样装回去。这台RT-12上面就是个装到一半的液压系统,谁来也看不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祁放把其他地方也检查了一遍,检查完下来,“这个人还是得想办法揪出来。”
不管是不是跟吴行德有关,随随便便就进他的车间拿东西,谁知道还动过他什么?
祁放可容不下眼皮子底下有老鼠,何况他还有研究要做,更不能放这么个人躲在暗处。
不过两口子都沉得住气,谁也没表现在脸上,带着小肥仔出去的时候,还如常跟门口的警卫打了个招呼。
晚上又去刘卫国和周文慧家吃饭,吃完还玩了会儿,才抱着犯困的小肥仔回来。
等屋里就剩下两口子,严雪泡着脚,“你要研究的东西,厂里没人知道吧?”
“应该没。”祁放淡声说,“我只说要研究下怎么改得更好。”
“那会不会有影响?”这事要真跟吴行德有关,以后可就更不方便了。
“再看。”祁放神色还算平静,还帮严雪添了点热水,“我已经研究出些眉目了,就差几个零件得改。”
之前那几个控制阀他始终觉得不好,可要换,现有的这些型号又都不合适,搞不好得想办法自己设计。
添完刚放下水壶,严雪倾过身,握了握他的手,“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距离一切结束还有两年,比起原书中,他已经走得很快很稳了,甚至还在做改进。
祁放顺势也回握了她,“嗯。”顿一顿,又过来揽住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至于要怎么把人揪出来,祁放心里应该有数,严雪也就没多说。毕竟对方行迹都露出来了,要抓也不难。
果然没几天,这事就有了结果,还闹得挺大,只是结果跟严雪和祁放预料的都不太一样。
并不是吴行德不死心,又搞了什么小动作,而是厂里两个烧锅炉的工人偷东西出去卖,偷到了祁放这。
冬天厂里要烧锅炉取暖,而烧锅炉就会产生炉灰渣,厂里专门有一辆带车斗的手推车,用来往外面倒炉灰渣。
车斗不算大,但依旧能装二三百斤。两人偷了厂里的零件,就藏在车斗里,上面盖上炉灰渣,炉灰渣本就重也没人会注意。
而且不只是零件,因为这年代黄铜值钱,收购站三块多一斤收,连电线他们都偷,偷完割掉外面的塑料皮拿去卖。
就是没想到他们已经挺小心了,基本都是挑那换下来的废弃零件拿,拿完还把东西摆
一下,尽可能看着像没少,还是被祁放发现了。甚至是往外推炉灰渣的时候当场被抓到的,人赃并获。
事后一审,两人还没少偷,足够判刑了,在林业局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连着好几天下属各单位都在开会说这事。
人宣判游街那天,卡车还从培育中心门前经过了,两人胸前全挂着大牌子,上写“盗窃犯”。
严雪没出去看热闹,也不知道这事跟吴行德无关,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
距离最后一次听到吴行德的消息已经有三年多,这个人就好像彻底死心了,三年里都没有再出现过。
但他跟祁放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只要祁放过好了,有能力了,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他。
所以只要他能做到,也一定会死死踩着祁放,不让祁放有爬上去针对他的机会。
如果有可能,严雪当然希望这个人消消停停的,直接等到一切结束一起被清算。但人不能有侥幸心理,该做的防范还是得做。
不过因为这件事,祁放倒是又得了局里一次表彰,表彰他及时发现,为局里为国家减少了损失。
就是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各局都得往市里报先进,汤书记这几天有些犯犹豫。
要论贡献突出,严雪跟祁放都能报一个市先进个人。一个给市里带来了新产业,一个给市里解决了大问题。
但两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年轻,都只有二十来岁,报一个还行,两个都报,就不一定能拿到了。
总有些人更有资历,总有些人更有人脉,还总有些人觉得年轻人就得多磨磨性子,先把机会让给老同志。
所以严雪再有能力,也只能是个代理经理,上面的经理空着可以,想把她提上去,阻力绝对比空着还要大。
“真是没人才愁,有人才也愁。”汤书记忍不住跟瞿明理感慨,“以前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瞿明理当然是不看年龄资历,只看贡献,但当时情况又不一样,“我那时不是还没往县里报吗?”
主要是没来得及,他就调到县里来了,严雪跟祁放也一起调了过来。
而两个年轻人脚步从未停歇过,一直在往前走,一直在为局里立功,谁也不知道还能创造出什么。
“要不就都报上去?”瞿明理笑着提了个建议,“说不定市里明年还得用他们,都给了。”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种这么多木耳,能不能全卖出去,万一明年市场饱和了呢?万一明年省里终于给拨款了呢?
汤书记正要说什么,办公室电话响了,他一接就皱起了眉,“你问我们这有没有现成的改装配件?”
其实是有的,但多是些零散配件,主要用于后续对新液压系统的维修。
但对方要问的显然不是这个,隔壁另一个县有机器不能用了,而且不止一台,正焦头烂额想办法。
今年冬天格外冷,对机器动力系统的压力也就格外大。长山县这边问题严重的都换了,不觉得,其他县就没这么好过了。
早在上个月,就陆陆续续开始有机器出问题,只不过没这么严重,也就没找到长山县这边来。
最近气温又降,那些机器终于顶不住了,跟在后面修都顶不住,对方实在没了办法,这才打电话来问。
很快又有其他人打电话过来,也都是问配件的事,最后连市局都来问汤书记,好像汤书记能变出配件似的。
汤书记只能把之前祁放写那采购单找人抄了几份,给对方送过去,但还是有人着急,问他能不能先给改着,他们这边的采购好歹有经验。
这汤书记就得琢磨一下了,万一对方是拿不出来改液压系统的钱,想先让他们局给垫着呢?
虽然他们局种木耳,也有菌种培育中心,资金上是比较宽裕,可也不是什么冤大头吧?
结果市局很快找他谈话,话里话外还真透出这个意思,让他们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多为集体做做贡献。
这年代是在讲做贡献,他们采伐的木头挖掘的矿产都拉去给全国做贡献了,可长山县自己才只改了一小半,哪来的钱?
汤书记听了一肚子气回来,就差直接在办公室里骂对方没本事跟省里要钱,有本事在这给他施压。
倒是瞿明理不疾不徐,“没事,这事急的又不是咱们,上面肯定还得再想办法。而且就算换系统省里不愿意拿钱,改个系统的钱总能拿得出来吧?”
汤书记一想也是,直接给市局回去电话,东西他们可以给改,钱没有,让市局跟省里要去。
别什么困难都让下面自己想办法克服,他就不信江城市的采伐要真停了,省里能一点不着急。
再说这事本就该省里负责,是省里自己乱哄哄,申请都打上去两年了,还没给解决。
不过这几年就这样,一开始甚至还停工停课过一阵,现在都算是好的了。
最终市局的书记亲自跑了趟省里,总算是有眉目了,就是钱还没下来,先下来一个省拖拉机厂的工程师。
省拖生产的是农用拖拉机,跟林用的有着不小的区别,但液压传动系统是共通的。
省里这显然是怕他们所说的改系统是乱搞,先找个懂行的人过来看看。
来的这位工程师在厂里就是负责液压系统的,听说下面一个县的机械厂把静液压改成了液压,路上就在皱眉。
他是个直脾气,甚至跟市局那位书记明言,要是东西改得不好,他也会跟省里直说,不会帮他们隐瞒。
饶是已经用过一年,确定的确没什么问题,市局那位书记看到他严肃的表情,心里都有点没底。
但这种一心搞技术,于人情方面并不怎么擅长的人也有好处,就是确实能做事。人来了一点都没耽误,直奔提前调到机械厂那台集材50开始检查。
然后半小时过去,人没下来。
一小时过去,人还是没下来。
直到下面的人等不住了,问了一声,他才有反应。
就是人下来也没说改得怎么样,省里那边能不能过,先在人群中看了一圈,“你们这系统是谁改的?”
汤书记直接指了祁放,“我们机械厂的祁放同志,他之前因为把拖拉机改成挖掘机还上过省报。”
把拖拉机改成挖掘机这件事工程师不在乎,毕竟要是真想改,他们厂也有人能改。
只是他们是生产拖拉机的,谁闲着没事研究怎么改闲置的拖拉机?
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问祁放:“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改的?跟我说说。”
祁放似乎早有准备,手里就拿着之前几次改装的图纸,给他讲解起来。
为了照顾工程师的身高,祁放还有意将图纸放低,两人一个说一个点头,竟就这么讨论起来了。
“这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有人在旁边等得着急,忍不住低声问。
没办法,他们县有好几台机器都不能用了,当然他最着急。
市局那位书记却已经不急了,机械厂的人也是,“要是东西不行,他就不跟祁师傅讨论了。”
果然那位工程师一会儿“这个想法不错”,一会儿“原来还能这样”,等几张图纸都看完,突然问祁放:“年后你有没有时间?”
饶是知道系统改得肯定没问题,估计还很不错,听他这么问,众人还是惊讶了下。
省拖那位工程师却没管这么多,“年后我们厂有个交流会,到时候其他几个大厂也会来人。我看你挺有想法,想不想过去看看?”
这可是个好机会,长山县机械厂的书记立马帮祁放应了下来,“那太好了,什么时间您通知一声,我们肯定去。”
祁放神色顿了顿,也没说什么,倒是那位工程师说完,又看看那些图纸,“还好你没用太多静液压元件,不然还得改。”
“怎么了?是有元
件要停产了吗?“祁放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他这话里隐藏的含义。
工程师意外地看他一眼,“确实要停产了,当初研发这系统那工程师都去当官了,谁还弄这个?”
说起时态度透出点看不上,一般一心搞技术的,都看不上那些爱钻营、走裙带关系的。
但这话里最重要的信息,是吴行德很有可能放弃做研究,改去从政了,祁放垂下了视线。
这位省拖的工程师回去后,省里那笔拨款总算下来了,虽然比起两年前申请的缩水了一大半,但总算能解决燃眉之急。
接下来有好一阵祁放都在加班,要先抓紧时间把最严重那些集材50改了,让各县的采伐恢复正常。
就是每天早出晚归,早上走的时候小肥仔还没醒,晚上回来的时候小肥仔已经睡了,连着好几天小肥仔都没见到人。
然后这孩子有一天突然就不睡觉了,严雪和二老太太轮着哄,小家伙就是硬撑着眼皮,直到外面自行车响,他才猛地睁圆眼,“爸爸。”
祁放裹着一身寒气,刚进门就听到这一句,看到努力睁着眼睛望过来的儿子,惯来冷淡的神色瞬间柔了。
如果忽略他儿子太怕老父亲丢了,非要留在这屋,跟他这个老父亲一起睡的话……
好在忙到过年,情况最严重那一批总算都改完了,剩下的等采伐结束慢慢改就行。
祁放恢复从前的上下班时间,汤书记也把要报的市先进个人报了上去。
这回汤书记没犹豫,祁放跟严雪都报了,最后结果出来,两人也都拿到了。
别的都不看,也得看看长山县和白松县交上来的账,各县那些集材50祁放也还没改完呢。
市局难得大方了一回,两人一起去参加的表彰大会,会上有人拍照,还给两位最年轻的先进个人拍了张。
然后没过半个月,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了严雪家的日记本里,祁放事后去找过那名负责拍照的人,托对方帮自己洗了两张。
严雪第一时间还没发现,她跟郭长安分别去五岗镇和柳湖镇指导那边学习木耳的瓶栽法了。
因为去年就去指导过对方建培育室,那边招待所的服务员都认识她了,给她挑了一个最干净的房间。
指导的空隙,严雪还听到了点八卦,说是去年给木头涨价那几家,有人给他们张书记打电话了。
不止张书记那边,庄启祥那边也接到了电话,问他到底买不买,不买他们就卖给别人了。
对方还挺会说,“上次你说要买,我一直给你留着呢,你到底还买不买了?”好像庄启祥早就跟他订好了似的。
但其实庄启祥当初一听价格,就没打算要买,说那句自己这边再考虑考虑,纯粹是面子话。
对方却显然想把面子话当成准话,“我这都给你留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好卖给别人,要不你一次性在我这订两年的,我给你便宜点儿?”
真是好大的脸,自己东西没卖出去,回来找他买,降点价还得让他一次性订两年的。
庄启祥也是被以前那位胡书记锻炼出来了,语气竟然还挺平和,“不用了,你卖给别人吧。”
五岗镇林业局的张书记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一下子把几家商量着一起涨价的弄懵了。
不是,这都四月份了,还不买,他们今年都不打算种木耳了吗?
其实一开始五岗和柳湖不买的时候,这几家一点都没着急,毕竟又不是他们缺木头种木耳。
去别的地方买木头也不现实,就他们市离得最近,再远运输可就要成问题了。
结果从秋天等到冬天,又从年前等到年后,往年接种的时间都到了,他们也试着降价了,竟然还是没人买。
要知道涨价也是为了多赚钱,现在这样一分钱赚不到,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涨。
好歹卖出去了是钱,卖不出去那就是柴火,留在局里他们自己处理,就是十块钱一马车。
有人开始后悔了,更埋怨那个带头说要涨价的,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吗?
那带头说要涨价的还嘴硬,“你当他们不买,他们就没损失了?等着吧,今年秋天他们还得来找咱们买。”
然后他就等到了五月里,第一批木耳的上市,上面还大喇喇写着——“五岗木耳”。
一般这东西都是年前买的人多,年后就逐渐少了,主要是过了一个年,大家都觉得东西陈了不好,等着买新的。
这还是木耳,要是蘑菇,因为这年代都是自己晒的没有防腐剂,过了伏天还会生虫。
所以各镇都会赶在过年前把东西卖完,即使卖不完,剩下的尾货也不多。
但这些五岗木耳显然不是,量非常大,看着也不像是陈的,就是个头比去年的小。
有人不免问了句:“这是去年没卖完的吗?咋这么多?”
售货员却说:“不是,今年新种的,都才来。”
“今年新种的?”对方更意外了,“这玩意儿不是六月份才出吗?”
这售货员哪知道,“反正确实是今年新种的,就是品种不一样,卖得也便宜,两块钱一斤。”
一听说两块钱一斤,有的人都走过去了,又折了回来,“啥品种这么便宜?”
“那肯定没去年的好。”不等售货员回答,旁边已经有人接道。
毕竟要是一样,谁会便宜这么多卖,货到后供销社内部自己也尝了,确实差不少。
但才两块钱一斤,很多之前买不起的人也能狠狠心,买个二三两回去尝尝了。
这东西泡起来又出数,一小把就能炒一盘,你二三两,我二三两,很快袋子里就少了一大截。
供销社一袋子搬出来,没两天就卖完了,立马联系了五岗那边要再进一批。
这让五岗镇林业局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这东西确实能卖出去。
而且五岗那位张书记也是个妙人,但凡给木头涨价的,他都叫销售员过去卖了。
于是几家都知道人家没买他们的木头,依旧种出来了,还提前出了一个月,产量也不低。
这简直是贴脸开大,弄得几家林业局是又气,又没有办法。
等这批木耳卖得差不多了,段木栽培那些也上市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谁都没影响谁。
而且两边的受众也略有出入,瓶栽木耳可以尽可能往乡镇卖,段木木耳则可以卖去条件更好的县里市里。
于是五岗镇那边很快就来了第二笔订单,5000瓶,
今年八月份之前要。
定金交完后,周文慧过来入账,忍不住笑着跟严雪说:“还真让你说对了,以后一年得培育两茬。”
“但也就是这样了,不可能再多,所有方便送货的地方都卖完了。”
严雪的话让周文慧笑容滞住,确实,省内现在还没有木耳卖的地方,全是交通不方便的。
而木耳卖不出去,就不会有人扩大种植,也不会有新客户过来买菌种,他们培育中心的销售量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严雪说这话时是笑着的,面上并不见愁色,周文慧又定定神,“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有一点想法吧。”严雪站起身,出去叫了郭长安和郎月娥几个,“手头忙不忙?不忙过来开个会。”
第115章 做大
“你说你们单位想买台车?”
开会商量完,第二天严雪就去局里找了瞿明理。
他们这些下属单位都是归瞿明理管的,有大事,得先和瞿明理说。
听瞿明理问,她点点头,“对,我们想买台车专门用来运输。”
可是培育中心目前只在本县和白松县卖菌种,每年也不过几万瓶,根本用不上买车。
如果是别人,可能就要觉得严雪这是刚做出了点成绩,就飘了,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
瞿明理却是了解严雪的,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也就没急着说话。
果然严雪接着就递过来一张图,“这是我事先跟几个种了木耳的镇林业局打听的,他们的产量和销售范围。”
是张本省的地图,上面用不同的颜色和线条对各镇的销售范围做了详细的标记。
其中范围最广的是正斜线划出的阴影,一路延伸到了省城,最下方做的注解是澄水镇。
严雪拿着钢笔在上面点了点,“目前一共有五个镇的林业局在做木耳栽培,澄水做得最早,产量和销量也最稳定,每年约有近10万斤。”
又点另外两处,“然后是东沟镇和白松县的五岗镇,今年刚刚种满三年,每年产出约在7、8万斤。不过五岗今年用了瓶栽法,产量大,一年能种两茬,这个数据可能还会上升。”
图上同样标出了销售范围,比澄水略小,但也占据了不小的一块,最后才是白松县另外一个镇和今年刚刚起步的柳湖镇。
“如果全都种满三年,这五个镇每年的产量将达到40万斤以上,但是所有方便火车运输的地方都已经卖完了。”
严雪还在地图上专门标出了主要的火车路线,“剩下的都要倒好几次车,有的火车还不方便,但足足有将近一半。”
地图上的确有好几片区域都是他们的销售空白,尤其是距离较远的两个市。
“火车发货在速度上也有局限,要等铁路凑够一车皮,有时候十几二十几天才能发到。”
严雪望向瞿明理,“所以我在想,我们能不能买台车,吃下省内这些空白,怎么也比去省外更方便。”
公路运输相比铁路运输最大的优势就是便利,时间便利,路线自由,想补货随时都可以补货。
瞿明理也知道,但还是看着那张地图沉吟半晌,“你的意思是这个车由中心来买?”
“对,由中心来买,到时候跟各镇收取运输费。”严雪说,“不然以各镇的产量,未必愿意出这个钱,也用不上这么大的运输量。”
目前常见的运输用卡车是南京产的跃进和一汽产的解放,前者载重量为3吨,后者为4吨。
就算木耳重量轻,又怕压,一车也能装个几千斤,单让一个镇来买肯定没人愿意。
毕竟这东西不便宜,动辄上万,还得想办法弄指标,就为了拉那几趟木耳,着实不划算。
由中心来买就不一样了,谁都能来租用,也谁都不用再担心木耳的运输问题。
而销路解决了,各镇也就不用再有后顾之忧了,该扩大生产扩大生产,说不定还会有新镇加入。
所以在严雪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市场饱和,国内这片大好河山都是他们的潜在市场。
而她要做的,是在各镇以为没的吃了的时候,帮他们把蛋糕做大,自己的蛋糕自然也就随之变大了。
这笔钱看似是由中心出了,但后续可以收取运输费,还能扩大销售量,中心可一点都不亏,甚至还赚了。
瞿明理也能算过来这个账,看看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的严雪,“数据这么详细,准备挺长时间了吧?”
现在去找几个镇林业局的人来问,前几年的数据他们自己都未必记得这么准确。
估计这姑娘又跟以前一样,计划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单等时机一到,就把下一步拿出来。
见严雪只是笑,不说话,瞿明理还跟她开了句玩笑,“你实话跟我说,你那计划做到多少年之后了?”
那要看需不需要她继续做了,严雪笑着谦虚,“哪有多少年之后,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可从试点建立,到扩大生产,再到成立培育中心,哪次不是这一步还在走,下一步她就已经看好了?
和她在栽培木耳上的技术相比,瞿明理甚至觉得,她的头脑和眼光才更加难得。
瞿明理将那张地图收了起来,“行,这事儿我会和汤书记说一声,有了准信儿再通知你。”
其实又不用局里出钱,中心完全可以自己决定。但这年代物资紧缺,买自行车都要票,买卡车更是需要单位有指标。
当然林业局这种大单位,想弄个指标并不困难,汤书记听完瞿明理的转达,也能明白严雪是什么意思。
没几天他就给严雪打了电话,“解放CA10行不行?行你们就交一万二到局里。”
以这年代的购买力,一万二绝对不是个小数字了,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也才五六百。
严雪回说可以,“回头我就去局里交钱。”又问:“我还有事想拜托您,您能不能帮着招一个会开车的司机?”
这年代会开车也是门技术,一般人还学不到,都是当兵在部队里学的。
严雪有本事为局里创收,汤书记也没拒绝,过了大概一星期,就有个二十六七的退伍兵来中心报到了。
不过当时中心的车还没到,又过了快一个月,那辆解放CA10才用火车运过来。
当时刘卫国才从省城回来,闲着没事在中心串门,一听说车回来了,立马摩拳擦掌要跟去看。
和后来那些动辄十几吨载重的卡车相比,解放CA10的车体并不算大,军绿色的车身,车头略圆,前面还有个凸起的鼻子。
因为国内炼钢技术落后,钢铁产量一直不高,车斗还不是铁制的,而是木制的。
但在大多数单位还在用马车运输的这个年代,这辆解放CA10也绝对是个稀罕的大件了。
众人在车站验了货,司机上去,很快打着了火,准备一路开回中心。
就是车上位置不够,严雪坐了,刘卫国就只能去后面的车斗上站着,做了一路全街最靓的仔。
他还做得挺享受的,下来围着卡车转了一圈,“看来以后不用只顺着火车线跑了。”
说完又感慨,“当初你说早晚有一天能用卡车拉,我们还不信,没想到真要用卡车拉了。”
“是啊。”见车到了,周文慧他们也出来看,“这才几年,咱们就用上卡车拉了。”
当初四个人第一次在严雪家里碰头开会的时候,大概没想到,有一天这个木耳生意会做这么大。
刘卫国第一次试着帮试点出去卖木耳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脚步会走遍全省。
五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变了,但大家可以确信的是,他们都在越变越好,跟着严雪的脚步。
祁放是晚上下了班才来的,带着自家的小肥仔,还有一罐油漆。
他说到做到,今年天一暖和,就把自行车上的儿童座撤了,让自家儿子坐车前杠。
小家伙坐车前杠还坐得挺开心,一进培育中心,立马按车铃跟众人打招呼。
“哎哟我们严遇来了。”刘卫国一伸手,把他从车上捞了起来,“快看,那是啥?”
小家伙六虚岁了,已经不太习惯让人抱,本来还想挣扎两下,一看整小只愣住。
刘卫国立马把他抱过去,就放到车前,“咋样?想上去坐一圈儿不?”
祁严遇小朋友立马点头,刘卫国就又问他:“那想没想卫国叔叔?想好了再说。”
听得周文慧忍不住横了自家丈夫一眼,“你都多少岁了?还没个正形。”
刘卫国却是执意要从小家伙那得到一个答案,“问问咋啦?咱们严遇跟我亲得很,是不是啊严遇?”
结果小家伙抬头看看他,突然问了句:“那卫国叔叔你会开吗?”
很好,跟他爹一样会问,刘卫国当时就被噎了下,“卫国叔叔可以找人给你开。”
但他们这感情也得打折扣了,最后还是那位司机再次上车,带着小家伙出去兜了一圈。
等小家伙心满意足回来,祁放才打开油漆,拿起刷子,开始往车斗上刷字。
“你这是要把名片刷车上?”刘卫国看他一开
头就是“XX省江城市长山县木耳菌种培育中心”。
祁放“嗯”了声,刘卫国立马回头去看严雪,“你这招行啊,开到哪儿哪儿就能看到。”
比他到处发名片还好使,别说人了,路过的狗都得知道他们有个培育中心。
严雪这也是跟别人学的,可惜这年代没有收录机,不然她还想录一段,一路开一路播放。
她笑了笑,“你们要是用,可以在一边贴上自己的,不过只能贴一边,另一边得给我们留着。”
“那肯定的,不然祁放这不是白刷了。”刘卫国一口应下,直呼自己又学到了。
不过澄水的木耳好卖,已经种了五年,也有固定的销售渠道,在所有镇里,对这台车的需求是最低的。
所以车子投入使用后,严雪也没专门通知澄水,而是将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庄启祥。
相比于澄水,柳湖那才真是一步晚,步步晚,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五月里卖第一批的时候还好说,毕竟东西便宜,当时其他镇的木耳还没上市,着实让他们赚到了一些。
这让抽到瓶栽法的林场全都松了口气,和五岗镇那边一样,很快就和严雪下了秋天的订单。
但到了六月里,段木栽培的木耳下来,柳湖镇林业局的销售就傻眼了,不管他去哪问,哪里都已经有了供应商。
合作时间长一点的,基本上东西还没下来,就开始联系问要多少斤了。当然也有单位说可以买他们的,但前提谁都懂,折扣得给的够多,回扣得吃得够狠。
销售员哪敢随便做决定,只好回来跟局里说,庄启祥又专门打电话给严雪,询问了另外几个镇的销售范围。
然后这一问,柳湖镇林业局的众人全沉默了,沉默地在心里大骂胡书记,硬生生耽误了他们两年。
要是两年前就开始种,不搞那什么山菜,当时可是就澄水一个有固定市场,他们怎么也能撕下来一块。
现在可倒好,培育中心明明是他们县的,他们却起步最晚,比白松县那两个镇还晚,插都插不进去。
本来抽到了段木种植的两个林场心里还暗喜,这会儿全苦了脸,这怎么办?总不能全砸在手里吧?
情况简直和当初抓完阄时截然相反,看得有个抽到瓶栽法的林场书记忍不住说了句:“不行你们明年也跟我们一起搞瓶栽呗。”
那已经建好的耳场怎么办?
就那么空着,不用了?
重新建培育室难道就不用钱吗?
这话一听就是在幸灾乐祸,当时便有人看过去一眼,“你以为你们就一点儿不会受影响?”
他们能用瓶栽法,难道五岗就没用?其他镇发现这东西也好卖,就不会也跟着种?
到时候还是得拼销售渠道,他们还是起步晚,拼不过人家。
刚才幸灾乐祸那人立时不说话了,继续在心里大骂胡书记不做人。
庄启祥一直等他们讨论完,彻底没了主意,才开口说:“咱们去别的地方卖,用不着和他们抢。”
他们倒是想去别的地方卖,可也得有车,有的地方都不是倒不倒车的问题,是火车能不能到的问题。
众人腹诽,只是都没直接说,但没说庄启祥也能猜出来,“培育中心最近刚买了辆解放,可以帮咱们运输。”
会议室内安静了一瞬,接着又像突然全活了过来,不管是段木种植还是瓶栽的,全都松了口气。
“还是培育中心想得周到,专门买了辆车,不然这些木耳可往哪卖?”
“也是咱庄书记跟培育中心关系好,这不好事儿就轮到咱们了。”
一片和谐,场面重新变得一片和谐,展现出柳湖镇林业局团结努力积极向上的美好面貌。
反正这回柳湖镇林业局的销售再出门,哪也不去了,直奔向远方,还没有被其他镇的销售踏足过的地方。
去了一说要卖木耳,当地的商店和供销社还懵了下,毕竟人家市不靠山,不怎么产这些。
但样品给过去,东西又着实不贵,陆陆续续还是有人跟他们订了,凑够了大半车。
车子出发去柳湖镇装货那天,那叫一个拉风,朴素的国人就没见过在车斗上印广告的。
柳湖镇林业局的众人也没见过,着实被震撼到了,一听说自己也能挂一边,立马找了几大张纸写好贴上。
然后这车子就带着两边广告和全柳湖镇林业局的希望开出柳湖,开出长山,又开出了江城市。
回头率比在县里更高了,毕竟长山有个木耳菌种培育中心县里人都知道,外界知道的却没有几个。
路上只要车子停下来,不管是加油还是找地方吃饭,总会有人问:“你们这是啥玩意儿啊?”
司机出门前就被特地嘱咐过,有人问就说:“车上是用我们中心的菌种培育的木耳,人工种植的。”
要是问这两边咋不一样,就说自己中心只卖菌种、教技术,东西是另外那边的基地种的。
等到了联系好的商店,更是还没开始卸货就有人注意到了,“长山县柳湖镇木耳培育基地?咱这还开始卖木耳了?”
这年代又没什么娱乐,谁不爱看个新鲜,谁不爱看个热闹?东西还没上,消息就先传出去了。
本来商店还没准备那么快摆出来,一见问的人多,称过确实够数后就先搬出来了一袋。
反正价格都是定好的,这袋先卖着,剩下的那些再入库,发往其他分店。
说实话一开始还是看热闹的人多,买的人少,毕竟新东西嘛,大家也不知道好不好。
但东西着实是不贵,一斤买不起,一两大家还是买得起的,回去泡一泡,也不少。
然后就陆续开始有人回购了,尤其是有亲戚在其他市,之前被亲戚送过吃过的。
柳湖镇林业局的众人耐着性子等了一阵,总算收到了后续追加的订单,又发出了第二车,这回是满车。
这下心是彻底装回了肚子里,因为车上那广告做得真的是路过的狗都得知道,培育中心还收到了两个电话,跟他们打听木耳种植。
别管对方最后会不会种,能来问,就是培育中心的广告做成功了,有一些知名度了。
每接到一个,严雪都耐心又细致地跟对方介绍自己这边现有的两种种植方法、提供的技术支持,并邀请对方来中心参观。
等她挂完电话,郎月娥把倒好的水推到她的面前 ,“赶紧喝两口吧,都说半天了。”
严雪说得确实有点口干,道了声谢端过来,“等咱们将来规模大了,就雇个客服,专门接打电话。”
听得郎月娥直笑,“这还不算大啊?现在全省都知道咱们这有个菌种培育中心了。”
可真正种了的却只有江城市下属的两个县,而整个东三省都有适合木耳栽培的地方,严雪只是笑,没说话。
郎月娥也知道她既有野心,也有成算,只是时机不到不会乱说,也不多问,“今天还是你去接严遇?”
祁严遇小朋友六虚岁了,虽然认的字已经不比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少,但明面上还是个失学儿童。严雪和祁放商量过后,把他送去了附近的林一小读学前班。
学不学东西倒在其次,主要是得有同龄人跟他一起玩,不能总待在家里让二老太太看,二老太太年纪也大了。
只不过平时多是祁放下班了骑车过去接,这几天祁放去了省城参加省拖的交流会,就换成了她。
也不知道祁严遇小朋友更想见到妈妈,还是更想坐爸爸的车车,严雪笑道:“祁放应该今天就回来了,不过还是我去接。”
等严雪赶到的时候,小操场上孩子已经走了一小半,另一半则边玩边等着家里人过来接。
她家那小的就在里面,还挺受欢迎,一群小男孩小女孩围着他,要跟他一起玩。
祁严遇小朋友来者不拒,小小年纪就特别会端水,小桃花眼一眯一个心眼子。
严雪过去接人走的时候,那群孩子还舍不得,就差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尤其是里面两个小姑娘,一直抓着他。
这就是小家伙还小,不然严雪就要考虑考虑要不要让他爸爸给他加一个男德班了。
祁放可是有句名言:“我不认识任何女同志。”她家这小的却正好相反,见谁都笑眼弯弯的。
母子俩回到家的时候,二老太太正在厨房做饭,动作间轻手轻脚,看到他们还竖起一根手指。
小朋友一句“太姥姥”都到了嘴边,又拿小手捂住了,过了会儿,小嘴巴在手底下小声问:“怎么了?”
“你爸爸回来了,在忙。”老太太过来接过他的小书包,直接把他带到自己那屋去。
严雪倒是进去看了一眼,主要是有些意外祁放怎么刚回来就在忙。
写字桌边男人背对着门口奋笔疾书,连她开门都没有听到,一边的炕上还摆着他出门时拎的包。
这可不太像他,以他的性子,进门都会先把东西收拾了,没收拾只能说明他太急顾不上。
严雪没有出声打扰,轻轻又将门合上,等到吃饭的时候干叫人也没反应,送了一份饭过来。
菜都是老太太卷好在煎饼里的,拿起来就能吃,她点点祁放的胳膊,示意他别忘了,什么都没说又转身出去。
直到晚上睡觉,祁放都没忙完,严雪想了想,还是没打断他的思路,自己洗漱好躺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祁放那边应该是发现了,过来拉了灯,自己拿出手电筒继续。
严雪一觉睡到外面鸡叫,才感觉身边有人贴近,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眯开眼问了句:“都忙完了?”对上的却是男人熬过一夜,却比平时更加灼亮的视线。
祁放“嗯”了声,见她醒了,一双桃花眼望过来,抬手轻轻在她泛着懒意的眼尾摩挲。
严雪能明显感觉到他这个动作里的暗示,更能感觉到某种阔别数日,依旧存在感十足的蓄势待发。
也不知道他怎么越熬还越有精神,反正稀薄的晨光透进窗帘,给整个房间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暧昧,也让那升温变得如此水到渠成。
好一会儿,严雪才放开手下的短发,感觉男人拭了一下唇,欺身到她耳边,“小雪,我想到最后那个控制阀要怎么弄了。”
严雪脑子里还在炸烟花,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已经被一鼓作气闯了进来。
第116章 经理
祁放显然是在交流会上得到了灵感,回来就连夜设计了个控制阀。
两人胡闹一通后,他甚至都没有展现出疲态,神色如常神清气爽又去上班了。
严雪有时候都在想,精力旺盛是不是大佬的标配,不然他在书里都病成那样了,还能弯道超车把吴行德拉下来。
不过设计是熬夜设计出来的,做祁放却没有太着急,非常沉得住气地跟其他零件混在了一起。
反正他一直都在研究改装,谁也不知道那些零件里哪个才是真正有用的。
倒是赶在雪落前,市里那二百来台集材50终于全都改好,轰隆隆开上了山。
拖拉机手开惯了之前那个静液压系统,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手脚,渐渐适应过来,效率提升非常明显。
也不知道是之前憋狠了,还是想一雪前耻,各林场统计上来的数据甚至比其他市还要好看。
这市局那位书记就放心了,至少证明了不是他们不行,就是之前那个液压系统不行。
再看祁放这位大功臣,他也怎么看怎么顺眼,机械厂说要给祁放提七级工程师,几乎没犹豫就给了通过。
这年代的工程师一共分九级,一级最高,九级最低,六级就享受相当于上校的待遇,七级绝对不低了。
毕竟普通万人大厂的最高工程师通常也只有五级,四级以上只在特殊厂担任。
而且祁放今年才多大,周岁二十七,一般这个年纪,也就刚刚摸上九级工程师的门槛。
当然七级工程师都给提了,市先进个人他也没吝啬,还有严雪,弄出来个瓶栽法,今年木耳的收益又提升了不少。
而且销售渠道一变多,卖得还比往年快一些,都没到年底,就基本全都卖完了。
书记在市里,都看到过一回培育中心送货的车,那真的是太显眼了,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因为广告做得好,销路也确实打开了,新研究出来的瓶栽法甚至都不依赖于木头,中心还又收到市内两个新镇的订单。
这下光江城市,就有七个镇在进行木耳培植,人工栽培木耳俨然已经成为了江城市一大产业。
而且瓶栽法的木耳售价便宜,销量远还没到上限,五岗镇和柳湖镇明年都想扩大生产,订了15000瓶的菌种。
年前做统计,中心一共收到了8万瓶的订单,这还不包括明年秋天可能会追加的。
单多出来这些收益,就快能买下那辆解放车了,两年之内,他们绝对能够完全回本,甚至赚更多。
严雪在阳历新年前开了个总结会议,先宣布中心今年获得的好成绩,然后对表现突出的个人予以表扬,并宣布明年的目标和任务。
“咱们中心跟其他单位不一样,过年前就要开始培育菌种了,过年期间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人。一会儿大家商量着排个班出来,过年期间欠大家的假期,可以记下来年后补。”
身为中心目前最大的领导,除夕那天她安排给了自己,当然也不是自己值全天,后半夜前年招那个家在本地的男职工会来接替她。
至于郭长安、郎月娥、周文慧他们,都要回澄水父母那过年,被安排在了年后。
小伙子比定好的时间来得还要早,刚过子时人就到了,“严经理你回家吧,我吃过饺子来的。”
人说完就去看锅炉,看温度,严雪带了他两年多,知道他做事靠谱,也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没想到还没出门,碰上了祁放来给她送饺子,东西一路骑车从家里带过来,入手的时候还是温热的。
这再拿回去就要凉了,严雪干脆脱了外套,坐下来先把饺子吃了,“你们都吃完了吗?奶奶和继刚、严遇睡了没有?”
“都吃完了。”祁放还给她带了点蒜酱和醋,“奶奶和严遇已经睡了,继
刚还在咱们那屋听广播。”
谁也没想到严继刚上了初中后,对外语课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仅学得认真,说起外语来还很流利,比平时说话都流利。
家里人意外,严继刚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可能说外语没人听得懂,我不太觉得紧张。”
反正这两年下来,学校教那点东西已经不够他用了,尤其是上了高中后,有时候他就会趁晚上偷偷听一点国外的广播。
如今这孩子口语和听力都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严雪这个放下好多年,这两年才为了拿高中毕业证捡起来的强。
听说人都睡了,严雪就更不着急了,倒是祁放在旁边看着她吃,“我打听了下,省师范好像招外语生。”
“得单位推荐吧?”这年代的大学都是工农兵大学,得单位推荐,政审合格。
“可以先给继刚找个学校当老师。”祁放既然能提,肯定都考虑清楚了,“教个一两年,再由学校推荐。”
他拿过严雪的杯子给严雪倒水,“继刚学得不错,又喜欢,不继续深造可惜了。”
可那时候已经恢复高考了,全国所有的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
严雪心里清楚,更清楚祁放跟她说这些,是全然在为继刚考虑,“那就先找个学校让他当老师。”
正好从严继刚高中毕业到宣布恢复高考还有小半年,学校也缺外语老师。
饺子吃完,严雪才重新穿上外套,出去时外面还有人在放鞭炮。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落在地上浅浅一层,手电筒照过去,反射出细碎的光。
两个人都没有上车,脚步轻轻在上面踩着,在这新年的热闹里相携回家。
好一会儿,严雪才望着前面的路,突然说了句:“1976年了。”
声音淹没在鞭炮声中,祁放一开始并没有听清。
但很快,严雪就转眸望向了他,“祁放,1976年了。”
1976年了,距离这种什么都得憋着的日子结束,就剩下八个月。
只要再坚持八个月,他就能堂堂正正站出来,帮他的老师寻回名誉。
只要再坚持八个月,他就能重新做回他的研究,而不是窝在一个小机械厂,藏着自己最擅长的东西。
只要再坚持八个月,这让很多人都感觉无比漫长的十年,就要落下帷幕了……
严雪大半张脸都包裹在帽子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圆亮的眼睛。可就是这双眼睛,仿佛落进了所有的璀璨。
也是这双眼睛,在七年前找到了他,于漫天风雪中给了他一种全新的可能。
祁放能感觉出这个1976年,对严雪来说似乎有什么不同,但或许是氛围太好,最后他只是低“嗯”了声。
走出一段路,那双笑眼还是在他脑海里回档,他又突然停下脚步,“你着急回家吗?”
语气还是那平静的语气,望着严雪的眼睛里却仿佛也坠进了雪花。
严雪弯起眼,“不着急。”下一秒就被男人拉上了车,“给你看看我新做好的系统。”
两个孩子都六七岁了的大人,愣是像对刚谈恋爱的小情侣,大年夜里顶着风雪往机械厂赶。
到了去敲警卫室的门,值班的警卫人都懵了,“祁工你有东西落了?”半晌才出来开门。
这祁放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嗯”了声,直接把车骑到了自己负责的车间。
偌大的工厂安静沉睡,只于门口警卫处一点灯光,祁放下了车,毫不犹豫牵起了严雪的手。
哪怕隔着厚厚的手套,严雪依旧能感觉他手掌握过来的力道,很快便被牵到了车间内。
“东西我前两个月就做出来了,一直在调整、测试,最近刚弄好,我装上你看看。”
祁放找出了自己要用的配件,准备安装前,还过来捧住她的脸亲了口,“很快就好。”
那双桃花眼低下来望望她,才放开,麻利地上机器开始忙活。
严雪想,他十七八岁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外表沉默,内里却压着一腔热忱。
刚才他说想让她看看的时候,她甚至想到了继刚,想到继刚每次考完试给她看自己的考试成绩。
这让严雪都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男人就装好了,下来洗了手换了工作服,直接将她拦腰一抱。
他个子高,腿长,几步就来到机器前,将她放上去,接着自己也跟了上来。
严雪很快看到了上面那个液压系统,做得非常紧凑,比原本吴行德做那个还要紧凑许多。
她虽然不懂,但也看得出应该减省了一些配件,转头问男人:“已经全做完了吗?”
“嗯,就差长时间的应用测试了。”祁放将手放在了操作台上,看她,“带你开一圈?”
严雪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说电视剧里开着豪车撩妹的片段,可惜他家祁放同志开的不是豪车,而是拖拉机。
不过那些开着豪车撩妹的人应该也没法说一句:“这上面有我做的系统。”她忍不住笑起来,“行啊。”
祁放可能给不了她什么浪漫,但至少在这个走向1976的夜里,她成了第一个和他分享劳动成果的人。
等到两人回家,太阳升起,祁放又恢复了那冷淡的样子,好像大半夜拉着她去看新系统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严雪知道,很多东西他都已经准备好,只等一个契机,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契机正在逐渐靠近。
年后采伐结束,江城市林业局一改往年的垫底,产量一跃来到第一,不知看得多少人颇感意外。
从省里领到那个先进单位的时候,江城市林业局的书记简直是扬眉吐气,终于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憋屈。
长山县这边,汤书记也一脸喜气洋洋,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他终于要升去市里了。
说起来他还以为升走的会是瞿明理呢,没想到居然是他,瞿明理只是由局长升成了书记。
不过也不知道瞿明理这人是不是旺领导,要么就是瞿明理带来的严雪和祁放旺领导,去哪哪就有人高升。
他们那林场的书记如今都升成局长了,瞿明理来县里做了书记,庄启祥也去柳湖做了一把手。
如今他一走,好像更像这么回事儿了,也不知道他走后,会不会有人打培育中心那个经理的主意。
好歹自己这些政绩跟严雪两口子脱不了关系,汤书记走前还是暗示了瞿明理一下。
瞿明理也知道,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会商讨将严雪这个代理经理转正。
果然立马就有人反对,理由都是他能想出来的,严雪实在太年轻了。
严雪今年才二十五周岁,参加工作仅七年,放在任何一个单位,都是不可能成为一把手的年纪。
甚至要不是当初瞿明理坚持,木耳菌种的培育又非她不可,这个副经理她都不一定能坐上。
如今还不到四年,就要升她做经理,当初庄启祥可是当了好几年科长,才被调到培育中心的。
有人甚至提出再调个老成可靠的人过去,带带中心这帮小年轻,省得他们乱搞,搞出什么问题来。
瞿明理当时就问他,觉得谁过去了能和严雪一样,仅仅两年时间,就把中心发展成这样。
庄启祥可是已经走了快两年了,严雪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管理中心,还看不出来吗?
见对方还想说话,瞿明理不紧不慢又加了一句:“要是有人敢立这个军令状,我就把人派过去。”
这回没人吭声了,虽然也有人觉得我上我也行,但军令状这东西可不好说。万一点背呢?万一被人坑了呢?
会议室内一时安静,瞿明理就喝了口水,“大家要是觉得不妥,也可以问问下面几个镇林业局的意见。毕竟菌种是他们在买,木耳是他们在种,他们跟中心打的交道可能比咱们还多。”
继续没人说话,这结果还用问吗?严雪是澄水出来的,庄启祥是培育中心出来的,剩一个东沟也未必愿意得罪严雪。
毕竟目前技术最牛的几个人,要么是严雪本人,要么是严雪从澄水带过来的,惹毛了他们有事找谁去?
于是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严雪升成经理这事就这么定了,局里只象征性往中心派了个副经理,还是个不管事的。
事情定下来,局里众人也回过了味,这位新书记可不是汤书记,有什么不会干拖着,在里面和稀泥。
而且他喜欢能做事的人,不看年龄资历,只看能力,在他手底下做事可得打起精神了。
不管怎么说,严雪终于能正式搬进经理办公室了。去局里交资料的时候,她还顺便更新了一下自己的学历。
“高中毕业了?”瞿明理有些意外,上次他帮着严雪往县里调的时候还是初中。
“嗯。”说起这个,严雪眼睛里多了些柔软,“去年刚毕业的,所有考试我都去参加了。”
这时代的高中教材跟她上辈子的差得有点多,祁放还帮她补过一阵课。
瞿明理不清楚其中内情,但他很欣赏上进的年轻人,“不错,等过两年中心稳定了,可以去读个大学。”
“我也是这么想的。”严雪笑容明亮,只不过她想读的大学跟瞿明理所想的可能有些出入。
可不论怎样,拿到高中毕业证,都让她离弥补遗憾更进了一步,离梦想更进了一步。
没想到好事还不止这一件,郭长安做
了好几年的杂交试验,还真杂交出了产量更高肉更肥厚的品种。
去年在实验室里培育的时候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今年分别做了瓶栽和段木种植两种,两种产量都比原有的菌种要高。
“我联系一下澄水那边,明年先在那边试种一部分吧。”严雪仔细看过又尝过,跟众人说。
虽说庄启祥是培育中心出去的,但要论亲近,还是澄水跟他们更亲。
毕竟严雪就是在澄水起的家,澄水的木耳栽培能有今天,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对她更加信任。
而且柳湖那边情况比澄水复杂很多,就算她找庄启祥,下面林场的人也未必愿意。
果然严雪一问,澄水那边立马答应了,还问她要试种多少瓶,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先试种个1000瓶吧,种少了,我怕得出来的数据不够准确。”
样本还是越多越好,不过1000瓶,已经接近一个小林场每年的种植量了,也不好让人白冒这个险。
严雪跟对方说:“这部分菌种中心可以免费送给你们,但我们要详细真实的数据。”
全送也不过才几百块钱的成本,但东西要是真的好,很快就能赚回来。
而且木耳的人工栽培早在五几年就在实验室里做成功了,他们不可能永远都是独一份。
而当有了竞争对手的出现,更先进的技术更优质的菌种,才是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
严雪考虑到的是长远的未来,澄水那边听了,却觉得她永远都是那么会做人做事。
本来以她跟澄水的情分,这批菌种就算收全款,他们也得帮她试种,她却一开口就是免费送给他们。
这谁听了不觉得心里舒坦?哪个林场不得抢着帮她试种?数据当然也得努力帮她记得详细。
不怪人家早早就被调去了县里,还这么年轻就做了培育中心的一把手。
澄水那边一通知下去,果然好几个林场都表现出了意愿,最后竟然还得竞争这个名额。
澄水那位新书记打电话跟严雪说完,一看到郎中庭,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老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严雪那边刚放下电话,却紧接着又收到了瞿明理打过来的,“上面要下来一个检查组?”
“对。”瞿明理暗示她,“来咱们省各处检查革命情况,革命精神的学习。”
这严雪就知道是哪一边的了,也没用瞿明理再多提醒,道过谢后挂断了电话。
挂完她就提醒中心众人把画像好好擦擦,语录好好擦擦,上面要下来检查组了,很快众人也懂了。
虽然这几年已经没有前些年激烈,大家也是那时候过来的,应付这些都有经验,赶忙回办公室检查,该背得也赶紧再背起来。
严雪也把自己的办公室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虽然出于谨慎,除了技术相关,她几乎不在纸上写东西。
确认办公室没问题,她又回家和祁放说了这事,跟祁放把家里也检查了一遍。
“检查组应该也会去你们厂,你那边没问题吧?”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她还低声问祁放。
祁放立马就觉出了不对,严雪太谨慎了,“这个检查组有问题?”
也不能说有问题吧,只是时间有点巧,刚好卡在了这最后一个月,严雪总要多小心几分。
但她又没办法和祁放说,只能望向祁放的眼睛,“我就是觉得越小心越安全。”
其实没什么说服力,尤其是对祁放这种脑子来说,他做事有自己的判断,并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男人静静沉眸看她半晌,竟然没再问,“那我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一下。”
毫无理由地选择了相信她,严雪听着,突然就感觉心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化,祁放甚至摸摸她的头,“家里那些首饰和玩具也都送走吧,送回林场。”
检查组再怎么检查,也不可能跑到林场那么远的地方,随便进谁的家。
严雪点点头,抬眸看他片刻,又伸臂抱住了他,“一切都会好的。”
很快东西就装在一个普通的口袋里,托周文慧送回金川,不知被黄凤英放去了哪。
严雪甚至当着周文慧的面把口袋打开,让对方知道不是什么危险东西,周文慧也没多问,找个时间带着孩子回了趟婆家。
回来没几天,检查组就来了,严雪第一时间收到局里的电话,让做好迎接的准备。
人来的时候中心已经从里到外又清扫过一遍,严雪正带着人在给晒好的木耳分别过秤装袋,做上记录。
远远就听到瞿明理的声音,“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我们局也一直在为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而努力,研究并推广木耳的人工种植就是其中一项,已经初见成效。”
似乎有人问了句,他笑道:“对,中午食堂的清炒木耳就是用我们自己培育的木耳炒的,极大地丰富了当地居民的餐桌。”
严雪放下手头的工作迎出来,一抬眼,就对上一张戴着眼镜的斯文面庞,心一沉,又有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感觉。
而对方听着瞿明理的介绍:“这就是我们木耳菌种培育中心的负责人严雪同志,木耳的人工种植就是她发现并推广的。”镜片后一双眼也凉了凉。
她发现并推广的吗?还是长山县这个木耳菌种培育中心的负责人。
看来之前是他小瞧她了……
第117章 搜查
六年前那一次,吴行德可真是被祁放坑得不轻。
项目没了,还失去了上面人的信任,差点就被彻底边缘化。
要不是他看情况不好,赶紧想了别的办法,今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所以上面一说要加紧对各地的联络控制,派各检查组下来,他立即自告奋勇来了。
只是没想到祁放还没见到,先见到了祁放那据说是农村出身的媳妇严雪。
女人剪了短发,身量不高却一身干练,举手投足又温和得体,哪还是当初他见到的那个模样。
而且这么年轻就能做到一个单位的一把手,要么有人脉,要么有本事,怎么可能被他三两句话一吓,就六神无主?
吴行德几乎是立马便意识到,自己当初恐怕是被对方给耍了,严雪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和祁放的纠葛。
她会那么表现,不过是想迷惑他,他从祁放那里得到的笔记应该也是假的,亏他还研究了那么长时间。
吴行德眼神里多了分阴冷,对面女人见到他,却似愣了下,随即带上惊讶,“师兄?”
一下把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尤其周围人闻言全看了过来,“你们认识?”
这时候再说不认识显然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抱歉一笑,“现在是工作时间,工作要紧,先不谈那些。”
严雪也不是非要跟他谈交情,就是让人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他万一想干什么,别觉得他真只是公事公办。
吴行德这么一说,她立马也露出歉意,“是我太意外了。”大方得体跟众人问了好。
但有了这一句“师兄”,检查组众人待中心显然放宽了不少,不管是检查平日的思想学习还是问问题。
吴行德看着,心里又梗了一口气,偏偏还没法直说这女人跟我不对付,你们下手狠一点。
实在看不下去,他只能自己上,开口就是带着陷阱的问题。
这是早期常使用的手段,话题里带着陷阱,引导对方说出一些不恰当言论,有很多人就是栽在了这上面。
检查组众人立即觉察出了不对,不说话了,瞿明理听着也皱了皱眉。
但严雪回答得滴水不漏,吴行德带着挑刺的目的去听,都没有听出问题,一连数句全是如此。
这让他心里气恨,待要再问,旁边瞿明理看了看表,温声提醒:“咱们是不是该去下一个单位了?”
培育中心职工少,本也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他们事先并没有安
排太多时间。
没办法,他只能暂且离开,出去后同行的人还问他:“今天怎么这么严?”
毕竟他们这次下来的主要目的还是联络,而不是找事,他这一路也都表现得很是温和。
吴行德只能笑笑,“你们都手下留情了,我不得公事公办?”
“那还是你公私分明。”都知道他有背景,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就夸了几句。
他心里想的却是严雪这边不好下手,没关系,不是还有个一提老师就情绪失控的祁放吗?
那小子看到他不仅没有被整倒,还爬得更高了,一定又惊讶,又愤怒吧?
他真想看看对方到时候的表情,更想看看对方努力爬上来,又一夕间失去所有的样子。
要不是来之前查了下,他都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出息了,成了七级工程师,还去省里参加过交流会。
就是忘了也查查那小子的媳妇,不然刚才一照面,也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吴行德也不隐藏了,直接提出下一个去机械厂,“你们也知道我以前是做这个的,对这个比较亲切。”
都在一个圈子,他是靠什么起来的,大家自然清楚,听他提起,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到了机械厂,祁放见到他,却表现得太过平静,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这让带着期待而来的吴行德一拳落空,故意提起老师,祁放也只是看他一眼,“现在在办公事,说这些不合适吧?”
把之前他说给严雪那话又还给了他,眼神望过来时,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被看穿了。
这和吴行德来时所想完全不一样,他盯着祁放,“这才十年,你就全都忘了?”
祁放眼神一瞬犀利,想到什么,又很快淡下来,“我当然记得师兄这张脸,可这不是在办公事吗?”
十年又怎样?
十年他都等了,也不怕再多等一阵,他现在又不是一个人……
想到严雪,想到严雪那句“一切都会好的”,他甚至又看一眼吴行德,“我这还有这些年的学习笔记,你们要看吗?”
一副非常配合检查的态度,但也透出来一个意思,他并不怕他们检查。
有人见祁放将东西拿了出来,还接过去翻了翻,翻完递还回去,“学得挺认真。”
这吴行德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又问了几个问题,见都回答得没什么漏洞,和其他人一起前往下一个车间。
机械厂又不是没别人了,不可能只停留在祁放这,盯着祁放一个人检查。
一直到出机械厂,吴行德眼神都有些沉,不明白祁放怎么是这个反应,像早有准备似的。
祁放看着检查组的人走远,也重新低眸,望向了那份学习笔记。
没想到竟然是吴行德,都六年了,这人换了个模样出现,依旧毒蛇一样盯着他。
而且人都来了,不做点什么估计不会走,哪怕今天离开了,后续也搞不好会有其他动作。
就是不知道严雪那边见到人了没有,当初严雪那么谨慎,又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祁放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平静,不紧不慢将东西收好,如常上班,下班后如常去接严雪,准备和严雪通个气。
还没来得及说起这事,两人先在路上遇到了瞿明理,被瞿明理叫去一边说话。
“今天检查组里那个师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不对?”瞿明理一开口,祁放就知道严雪已经见过人了。
他看一眼严雪,发现严雪也在看他,点点头,没有隐瞒,“是有点过节。”
当初决定要上瞿明理这条船,夫妻俩就商量过,有些事该说清楚的时候还是得说清楚。
毕竟他们投向瞿明理,本就是希望在关键时刻能有更多保险。说清楚,瞿明理心里也能有个数。
“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在检查组。”事情简单解释完,严雪还是说了句,“我们也好多年没收到他的消息了。”
瞿明理对检查组的感官本就微妙,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纠葛,全程都在皱眉。
思忖半晌,他对两人说:“那你们自己小心点,我再回去查查他是怎么回事儿。”
对于祁放老师的事并没有多说,也没法多说,但看态度并不觉得两人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这也是两人之前敢在他手下拿出本事来的原因,这人人品不错,也不是那么怕事,不至于一有什么就立马撇清关系。
两人点头和他道谢,神色如常回到家,又吃了饭,才回到自己那屋。
“见到人了?”
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互看一眼,祁放将手落在了严雪发顶,“还好之前听你的,做了准备。”
毕竟来检查组没什么,来吴行德却不一样,很有可能会专门针对他们。
他望着严雪,并没有多问,严雪还是说了句实话,“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是他。”
严雪只是习惯了早做打算,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她都会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直到一切结束。
但也还好她喜欢早做打算,让他们还能从容地站在这,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办。
祁放回手撑在了写字桌上,“刚瞿书记说,检查组一共会在长山待三天,就得去下一个地方。”
严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要是有什么动作,一定会在这三天之内。”
“这三天他还要去其他单位,没有时间盯着咱们。”祁放继续分析。
话刚说完,严雪已经冷静接上,“只有一个办法最快,也不用他花时间从咱们身上找破绽。”
两口子相互对视一眼,放低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举报信。”
完全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有,检查组就可以停下来,对他们展开调查。
而这种专门针对一个人的调查,想查出点什么问题来,可比之前容易太多了。
更别提这方面吴行德已经是老手了,招式不在于新老,也无所谓用几次,只要有用就行。
严雪回身看了眼门口的阳历牌,“看来咱们得去洗个澡,他要是想动手,应该不会给咱们准备的时间。”
而且这几天要是不动手,就要有变故了,检查组到时候未必顾得上他们。
相比上一次,这次危机直接逼到了眼前,她却依旧冷静、镇定,甚至做好了跟他一起应对的准备。
祁放忍不住握上了她的手,“对不起,又要让你跟我一起面对这些。”
“谁叫我当初没找对人。”严雪弯弯眼,立马让他手一紧,手臂也揽了上去。
无论过去多久,又都有了怎样的境遇,这事在他这里永远过不去。
他也永远记得,他是阴差阳错捡了一
段姻缘,捡了一个珍宝,和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祁放在严雪鬓角上摩挲了下,“奶奶那边,咱们也跟她说一声吧。好歹让她有个准备,说不定会有人来搜。”
二老太太是明白人,也见过许多风浪,只要不是全无准备,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静等风来,果然都没等到第三天,第二天吴行德就动手了。
当时严雪刚开完例行会议,一群人突然冲进来,说收到举报信,怀疑严雪和祁放是敌特,过来搜查。
很显然因为当初被严雪坑了,吴行德连严雪一起记恨,并没有打算只针对祁放一个。
大概怕举报给委员会还需要时间,吴行德直接左手倒右手,让检查组收到了这封举报信。
中心今年收益不错,五月里五岗跟柳湖都追加了订单,买车的钱也已经基本回本,本来大家脸上都有笑容。叫这些人一闯,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来人却也不管他们,找到严雪的经理办公室就开始翻,杯子、椅子、文件瞬时洒了一地,严雪也被控制起来。
吴行德还拿着那封所谓的举报信,“对不起了弟妹,我这也是职责所在,没办法。”
看着他那满脸假惺惺的歉意,严雪也就回了句:“没关系,我相信查不出东西,师兄会还我们清白的。”
该她六神无主的时候,她倒是装得挺镇定,吴行德深深看她一眼,“那当然。”
说话间严雪的办公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抽屉都被抽出来丢到地上,其他还处于震惊中的人也终于回过了神。
严雪新带那独生女小姑娘到底年轻,十年前年龄又小,第一个没忍住,“弄错了吧?严经理跟祁工程师咋可能是敌特?从敌人那偷技术给咱们还差不多。”
敌人这是有多好心,弄来两个接触不到核心情报,还整天帮他们解决难题、研究技术、扩大产业的?
其他人也不信,尤其是从澄水起就跟着严雪干那几个,有人反应快,甚至已经想到了昨天吴行德问那些问题。
郎月娥抿起了唇,郭长安眼神沉下来,周文慧更是紧紧捏起拳,身子都隐隐发抖。
眼见从严雪办公室里搜出的东西摞成一摞搬出去,严雪也要被人带走,周文慧忍不住拦了句:“你们要把人带去哪儿?”
郎月娥也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你们只是检查组,应该没这个执法权吧?”
一个个都想拦,一个个都要帮严雪说话,这倒让吴行德有些意外了,这些人都不怕惹祸上身吗?
严雪也没想到大家会这么激动,未知的东西太多,事先她并未和众人透过口风。
但敌特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竟然没有人明哲保身,她心里一暖,也回头朝众人说了句:“我没事。”
又强调:“检查组也不能冤枉了好人,如果查不出证据,会还我跟祁放一个公道的。”
最后她看了郭长安一眼,“我不在的时候,中心就麻烦你了。”
郭长安什么都没说,人一走,却立马就进了严雪的办公室,给瞿明理打电话。
和这些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郭长安也注意到,严雪目光在自己办公室的电话上落了一瞬。
见他拨出电话,简明扼要说明了情况,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得跟瞿书记说一声。”
严雪跟祁放可都是局里的大功臣,哪能说抓就让人抓走了,说污蔑就让人污蔑。
也有人心思活,一直跟在检查组后面看情况,“我看他们朝招待所那边去了,不是委员会。”
吴行德当然不会把人带去委员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时候这事是谁主导可就不一定了。
他们是上面下来检查的,要征用林业局的招待所,林业局的招待所也不敢说什么。
很快严雪就被带进了一个房间,门一关,门外窗外全都有人守着,无形给人施加着心理压力。
她身上的手表也被搜走了,连时间的流逝都不知道,只依稀听到门外又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进了另一个房间,怀疑是祁放。
然后才是审问的开始,人进来的时候甚至撸了下袖子,“你自己都做过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
显然这是威胁,只要她交代得不如这些人的意,这些人是不介意动手的。
祁放那边,吴行德甚至都没准备问,进去就抄起把椅子,准备先将人打一顿再说。
可惜才刚举起来,外面又有大量脚步声靠近,瞿明理来了。
瞿明理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局里的保卫科,各个背着步/木仓,在走廊里站成一排。
吴行德那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瞿明理却一脸严肃,“发现敌特可是大事儿,我怕检查组人手不够,带了点过来。”
说着就让两个保卫科的成员进来,一左一右站在祁放两边,“看好了,别让人伤到检查组的同志。”
像是在防着祁放暴起伤人,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这是在防着检查组屈打成招。
吴行德忍不住推了推眼镜,“这就不用了吧,我们检查组都是上面精挑细选的,应付这些有经验。”
其实是在提醒瞿明理他们都是上面派下来的人,让瞿明理不要多管闲事。
瞿明理却像听不懂似的,“正好我也来了,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我们局就出了两个敌特?”
话里软中带硬,显然对检查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感觉到不满。
不止祁放这边,严雪那边他也去了,弄得检查组的人直皱眉,长山县林业局这么刚的吗?
只是还没等说什么,外面又有人来,这次是长山县的委员会,“听说有人举报敌特,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和我们说?”
比起检查组,委员会才是管这些的,检查组绕过委员会直接抓人,有点不把委员会放在眼里了。
就是人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显然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也不知道是瞿明理通知的还是祁放通知的。
严雪看看瞿明理,发现他眼里也有些意外,不是演技太好,就应该是祁放通知的了。毕竟瞿明理要调保卫科的人过来,也需要费不少功夫,未必顾得上。
这下一方变三方,吴行德再想下黑手可就难了,只能正儿八经开始审问,检查从两人单位和家里搜出来的东西。
他特地让负责检查的人留心下,两人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当的言辞、贵重的财物。
前者不用说,只要抓到他就能无限放大,后者他也能想办法扣上些罪名。
然而没有,竟然什么都没有,除了两块表,严雪和祁放家就一台收音机一辆自行车,收音机还是自己装的。
要知道祁放已经是七级工程师了,工资绝对不低,严雪是培育中心的经理,手里也有不少权力。
而权力最容易滋生欲望,吴行德又让人去查严雪有没有做过以权谋私的事,依旧没有。
她不仅没以权谋私,还人缘特别好,问着问着就有人帮她说好话,拜托他们一定要查清楚。
吴行德查了好几天,一无所获,这两个人就像是知道他会来,已经提前筛查过一遍。
但那怎么可能?检查组又没对外公布名单,他来那一天也不够他们做这么多准备。
事情迟迟没有进展,压力也就渐渐从祁放和严雪那里转移到了吴行德这里。
瞿明理这人会做人,嘴上从来不说什么,一应吃住也供应得十分周到,委员会那边就不那么好说了。
“不是说敌特吗?查了这么多天都查出了个啥?不是看咱这好,故意找个理由赖着不走吧?”
“也可能是想要钱,谁不知道咱长山林业局种木耳,有的是钱。”
这么一说,还真像这么回事,毕竟他们抓谁不好,非要抓严雪两口子。
而且人家两口子都来长山这么多年了,怎么以前没人举报,他们检查组一来,就有人举报了?
难怪要越过他们委员会,估计是怕他们一插手,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心里有了不满,面上难免带出些不耐,又一次什么都没查出来,委员会就开始催他们赶紧把人放了。
“估计就是个诬告,一点证据都没有,各位同志还是别浪费这个工夫了。”
检查组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咱们不是下来联络地方的吗?这都多少天了,剩下那些地方还走不走了?”
有人说话委婉点,“要不交给他们地方委员会继续查,咱们先去下一个地方?正事要紧。”
就算嘴上不说,可那封举报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还能猜不出来?
人家那位女同志可是一见面就叫了吴行德师兄,吴行德也见面就给人家女同志挖坑。
只不过吴行德有背景,整的又不是他们,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趁机搞人行,倒是真搞出些什么东西啊,一直因为私人恩怨耽误工作行程是怎么回事?
吴行德自己也烦躁,这要不是瞿明理插手,又有委员会掺上一脚,没东西他也早查出些东西了。
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不放人,实在是没什么进展,放人吧,他又觉得不甘心。
说到底还是长山县林业局这个书记不识好歹,什么事都敢管,他有意无意透露过自己的背景,对方也跟没听懂似的。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往回打电话,问问那位瞿书记有没有背景,能不能从上面施压。
然而电话打回去,没有人接。
过一段时间再打,还是没有人接。
打到第六次的时候,他终于觉出了不对,他大舅哥联系不上了……
第118章 倒了
见识过动乱,经历过起落,吴行德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
一开始发现人联系不上,他虽然皱眉,但还是很快给他妻子单位打去了电话,联系他的妻子。
然而他妻子单位说他妻子已经有两天没来上班了,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也没请假。
这就让吴行德眉头越皱越深,又猜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那位大舅哥如日中天,一般事也落不到他们家头上,难道是家里的老人不好?
通讯不便就这点不好,经常联系不到人,吴行德回去的时候,眉还是皱着的。
然后进门就发现有林业局保卫科的人在和祁放说话,“严经理挺好的,送去的饭都吃完了,精神也不错,你不用担心。”
已经是吃饭时间,祁放面前放着一个饭盒,里面是从林业局食堂打来的饭菜,这几天都是如此。
吴行德心里本就烦躁,看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谁家被盘问的犯人是这个待遇?
有吃有喝,还有人跟自己说话,告诉自己妻子的情况,正常除了盘问该跟他说一句话吗?
难怪关了这么多天,祁放一点也不慌,从始至终都在理智冷静地回答问题,根本抓不到毛病。
吴行德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同事,“这你也不管?万一他借别人的口往外传递消息怎么办?”
可谁不知道那封举报信是怎么回事,同事只是象征性地板起脸,说那保卫科的人,“不许随便跟嫌犯说话。”
那保卫科的人也赶紧正色,“对不起我忘了,下次我一定注意。”但估计根本没往心里去。
吴行德看得一阵气闷,又没法把两个人怎么样,更不想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他们在这已经耽误了好多天,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再没点进展,不得罪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正想着,就感觉一道视线落了过来,抬眼,刚好对上祁放静如深潭的一双眸。
对方明明什么都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就是让他觉得莫名嘲讽。
吴行德心头火起,也不管人吃没吃完饭,脸重重一沉,拉过椅子继续盘问。
祁放还是那个语气,也还是那个回答,面上甚至都没表现出不耐,反倒是检查组那个同事听了太多遍,都听腻了。
吴行德没问几句,他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半天没回来,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这让吴行德更加烦躁,尤其是他又等了一天,他大舅哥那边依旧联系不上,他妻子的单位也没给他回电话,说他妻子回去上班了。
僵持中,倒是这次带队下来检查的检查组组长接到通知,让他们赶紧回去,不用检查了。
“不用检查了?”众人都觉得意外,就算上面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也该催他们赶紧去下一个地方,怎么就不用检查了?
有人忍不住看了吴行德一眼,问组长:“那剩下的地方怎么办?派别人去吗?”
如果是的话,他们这次可能都要被吴行德连累了,其他人也忍不住望向了吴行德。
吴行德面色也不由紧绷起来,却听组长说:“不是,是检查任务停止,所有检查组都得回去。”
这众人就更不能理解了,他们可是带着任务下来的,怎么说停就停?
吴行德倒是在心里松了口气,不是因为他就好,任务都被叫停了,应该也没人在意他在长山多留了几天。
只是祁放跟严雪这事依旧没个进展,难道要就这么放弃,下次再寻机会?
这两人现在就已经很难缠了,下次动手,只会比这一次更难对付,什么时候再能找到机会也很难说。
他实在很不甘愿,甚至到准备出发回去的前一天还没放人,准备再联系一下自家大舅哥。
然而大舅哥没联系上,他先听到了另一条消息,他大舅哥一直以来靠着的那棵树倒了。
一开始他还不信,但检查组里的氛围明显变了,不仅他,还有几个人脸上也出现了担忧、焦虑,甚至迷茫。
然后是街头那些换了内容的大字报,打开广播,甚至能听到各地人民上街游行庆祝的消息。
他终于知道自家大舅哥为什么联系不上了,恐怕是随着那棵树一起被控制了起来。
当时他甚至身子晃了晃,感觉天旋地转,无措跟恐慌一起袭了上来。
不对,不能慌,之前刚开始,还有静液压研究失败,他都熬过来了,还爬到了更高处。
一定有办法的,只要他先回去离婚,赶紧和那家人划清界限……
再顾不得什么祁放不祁放,吴行德归心似箭,人被放出来的时候,甚至连句场面话都没说。
祁放也没心情在意他,从那个关了自己数天的小房间出来,第一眼就是去看严雪。
哪怕知道有保卫科的人在,出不了事,哪怕每天都能听到严雪的消息,他心里最记挂的也始终是她。
严雪还穿着那天出门时的衣服,衣着整齐,刚好也在同时望过来,还冲他弯了弯眼睛,却还是能看得出憔悴。
他心里当时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又酸,又密密麻麻地漫上疼痛。
严雪心态倒还好,还跟瞿明理道谢,跟保卫科和委员会的同志道谢,感谢他们这些天对自己二人的照顾。
祁放暂时压下情绪,也跟着她一起谢,看得瞿明理抬手拍拍他,“查清楚了就好,都回去好好歇歇。”
又把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足足两大纸壳箱,“看看落没落下什么,正好检查组的同志还没走。”
这话就很值得细品了,与其说是落下了,还不如说是怕有东西丢了。
检查组的众人脸色不太好看,但的确是他们把人抓来好多天,又什么都没查出来。
而且祁放和严雪将东西检查过一遍后,还真发现少了,“少了两块表,来第一天被摘下去的。”
瞿明理立马笑着望向了检查组众人,态度十分礼貌,“还麻烦各位同志帮着找一下。”
这要是早几年,别说丢两块表,死两个人都不算事,现在他们却着实没那个心情和底气。
很快有人进屋找了一通,拿出一对上海牌手表,就是看表情并不怎么痛快。
严雪刚要接,祁放已经接了过去,抬起她一只手,帮她把表戴在腕上。
这下再没什么东西了,两人再次跟众人道谢,走出招待所,看到外面的天光,祁放才终于忍不住握上了严雪的手。
那手指依旧修长、有力,带着独有的干燥温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严雪感知到,那层坚韧的外壳还是一瞬崩塌,露出里面的柔软,人也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让祁放忍不住紧了紧手,连这是在白天、在大街上也顾不得,“你还好吧?”
“我还好,就是想换衣服,想洗澡,还想奶奶、继刚和严遇。”严雪也不顾他人目光,回握了过去。
这几年粗活做得少了,她掌心细腻许多,握在手里软软的,一路能软到人的心里。
祁放低眸望着她,“回去就能见到了。”谁都没提这些天的煎熬,就好像不提,彼此也能知道,能体会。
两人就那么静静握了会儿,才松开,重新抱好箱子,也才渐渐注意到街上的变化。
祁放当时就转头去看严雪,发现严雪也正在笑着望他,“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难怪检查组那么快就走了,吴行德也没有再出幺蛾子,他还以为吴行德会再撑一阵,撑到他们内部自己乱了。
可祁放还是觉得不真实,他等了十年,熬了十年,那些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人,竟就这么倒了。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不信,怀疑又会跟之前一样,还以为要变好了,又出现反复。
刚皱起眉,却被严雪轻轻抬手按了按,“不着急,咱们慢慢看。”
他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嗯”一声,和严雪一路走回了家。
两个小的都在学校,家里只有二老太太一人,见到他们“啊呀”一声,“你俩回来了?”
又是惊喜又是担忧,赶忙把两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已经没事了吧?”
“没事了,就是想洗澡,想换衣服,还想您跟继刚和严遇。”
严雪还是那番话,听得老太太赶忙推他们进去,“那你俩赶紧去,也去去这一身晦气。”
又跟两人说:“继刚跟严遇你们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说你俩出差了,来搜东西那天他俩也不在家。”
这两人就放心多了,赶紧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回来正碰上严继刚领着小外甥放学。
今年十七虚岁的少年已经比严雪高出大半个头,长得瘦瘦的,边走边耐心地听小外甥说话。
祁严遇小朋友显然不太高
兴,“舅舅你说,我爸爸妈妈去哪出差了啊?还是一起走的,他们都不是一个单位。”
孩子大了,连爹妈是不是一个单位的都知道了,不像小时候,知道爸爸妈妈一起走了只会哭。
他还像模像样做起了分析,“是不是我爸爸带我妈妈出去玩了?上次卫国叔叔就带周阿姨出去玩了。”
严雪当时就看向了祁放,发现祁放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下,“好主意。”对儿子表示认同。
这一出声,那边两个小的立马注意到了,祁严遇小朋友眼睛一亮,直接冲了过来。
严继刚没有冲,脚步却也不慢,两队变成一队,后面一路都是祁严遇小朋友叽叽喳喳的声音。
一直到吃完饭,严继刚才趁着没人偷偷找上姐姐,一脸欲言又止。
严雪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谁知少年看她半晌,眼里流露出担忧,“姐姐你跟姐夫没事吧?”
孩子大了,哪怕没人跟他说,依旧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了不寻常。
严雪摸了摸弟弟的头,这次要严继刚微微低一点,她才能摸到,“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将眼弯成一双月牙儿,“以后都会没事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两天后,严雪和祁放回单位上班,严雪一进门,立马收到了全中心上下的欢迎和关心。
有人还不知从哪弄了些干艾蒿泡在水里,赶紧往严雪身上掸了掸。
等一群人嘘寒问暖完,严雪才问:“我那个办公室还没收拾吧?”
“没呢。”郎月娥说,“你回来那天不是传信儿,说要是没收拾就先不收拾了吗?”
之前检查组三天两头就过来搜,他们也没法动,正好留到了今天。
郎月娥还有些疑惑,却见严雪点点头,“那就好。”直接从背来的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
她一愣,严雪已经开了门,先在门口找角度拍了一张。接着又进去,对准满地狼藉。
“你这是?”不仅郎月娥,郭长安和周文慧都跟了过来。
“留个证据,万一以后有用。”严雪可不是白吃亏的性格,祁放那边她也叫祁放拍了。
照片上她还留了日期,洗好后全装在一个信封里,被祁放放进了那个小箱子。
他们托周文慧送走那些东西也很快送了回来,祁放看着,总觉得她比起之前,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是笃定了这次不会再有反复,吴行德也不会再有机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祁放不知道严雪这种笃定来源于什么,但接下来几个月,一切都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转过年,他甚至收到了父亲从燕京寄来的信,上面如常问候了他们一家,有几个写错的字被划掉了。
严雪没看懂,抬眸望望祁放,祁放却定定注视了那几个字好半晌,才说:“当初老师那件事里其中的两个。”
这显然是暗示,再一联想时间,严雪立即明白过来,上面开始对有些人进行隔离审查了。
果然过了能有半个月左右,祁经纬又寄过来一封信,上面又有几个写错了,还是人名的谐音。
祁放默默看完,“带头的三个齐了。”声音平静,眼神里却还是难免露出些复杂。
当初他老师出事,祁经纬没能帮上任何忙,如今这显然是在想办法弥补。
而且十年过去,这些人终于一个个自身难保了,这个一度让他感到无望的世道,好像也终于要变了。
祁放想到了严雪那句“1976年了”,这个1976的特殊含义,难道指的是这些?
是他一直在苦寻的一个转机,是他在黑暗中终于看到的一线天光。
祁放低眸又看了眼那封信,突然抬起眼,问严雪:“你说现在是不是时候把成果拿出来了?”
那双桃花眼很深,有征询,有信任,甚至有暗藏的期待,却没有探究、审视与怀疑。
严雪一句我怎么知道都到了嘴边,又顿了顿,“应该是时候了吧。”
她望着祁放的眼睛,“已经在慢慢恢复了,那些人也自身难保,不会再有机会了。”
依旧没看到怀疑,祁放甚至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那就听你的。”
这本书又神秘又厚重,还很晦涩难懂,日读夜读,有些东西还是藏在面纱后,不肯露出真容。
但这本书也从未拒绝让你读它,愿意冒着风险为你翻开一页,在你辨不清前路的时候。
也是这本书陪你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一直鼓舞着你不要放弃,希望就在眼前……
祁放不想想那么多了,她说是时候,那他就信她,哪怕那些人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吴行德也还没有被查。
他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资料,写了厚厚一篇报告,没过几天就去找了瞿明理。
然而瞿明理并不在,说是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只能暂且回去,第二天才接到瞿明理的电话,让他下午来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瞿明理还在打电话,等了一小会儿才挂断,“上面想在咱们县建市,派了人实地考察。”
显然是在解释自己昨天为什么不在,倒让祁放有一点意外,“长山要建市了?”
“嗯。”瞿明理点头,“准备把白松县也划进来,之前就有这个想法。”
江城市范围很大,所管辖的长山县这些年无论是人口增长,还是经济收入,已经都到了可以建市的标准。
不过目前还在考察阶段,瞿明理透这个内部消息给他,显然是把他当自己人。
祁放没说什么,过去将东西递给瞿明理,“我这有一个设计完善的静液压系统,想请您看看。”
“静液压系统?”瞿明理已经有几年没听到这个词了,尤其是在局里的液压系统全改了后。
不过之前那些静液压系统的元件祁放全要走了,说是要研究,他还是翻开看了看,然后越看越看不懂。
以前那些改装图他也看不懂,但后面通常都有详细的采购单,还有算好的预算,这次却全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瞿明理想想之前打听到的事,“你要想做这个恐怕有些难,一时半会儿很难申请到经费。”
知道了祁放跟吴行德的纠葛,他就想办法查了一下吴行德,自然知道之前那静液压系统就是吴行德设计的,还设计失败了。
后面相关的项目全都停了,吴行德这才靠裙带关系另谋了出路,这方面的研究也被彻底放弃。
如今百废待兴,上面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很多,祁放要做这个,根本没人会让他做。
瞿明理跟祁放说了说情况,“我觉得你还是再等等比较好,或者换个更快见到成效的方向。”
有吴行德那么个失败的例子在前,国家对这个肯定比对其他方向更加谨慎。
谁知祁放听完,却突然问他:“如果我已经研究好了呢?”
瞿明理一愣,男青年已经望着他,“如果我已经研究完,只差大规模实践测试了呢?”
第119章 恢复
“已经研究完了,只差大规模实践测试?”
事情不是小事,瞿明理再三确认过后,才向省里汇报。
省里的人也不懂,又找来省拖的总工程师询问,听得省拖的总工程师直皱眉。
“怎么了?不靠谱?”省里那人一见他脸色,赶忙问。
省拖的总工程师想说有点扯淡,这东西要是这么好研究,早研究出来了,也不用被上面叫停。
别说他们一个小机械厂,哪来的经费,当初青花研究所倒是有经费,也有人才,不也没研究明白?
总工程师很怀疑对方是不是把之前那个静液压系统做了一点改动,就说是自己研究的。
但人家都找到他头上了,他还是问了问:“有详细的论文或者报告吗?”
“有。”瞿明理往上汇报的时候,就把报告寄过来了,只是省里的人也看不懂。
他把那厚厚一沓手写稿递过去,总工程师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漂亮的字迹。
这年代都讲究字如其人,单看这字,总工程师倒也多了点耐心,拿在手里翻开。
但也就是多一点,他要负责一整个厂的技术统筹,非常忙,没那么多时间浪费,直接找里面有没有设计图。
要是东西不靠谱,或者没太大改动,看一眼设计图就知道了,剩下的看不看都行。
很快他就翻到了,也看了一眼,然后明显一愣,又看了第二眼,这回目光直接停在了上面。
很不一样,跟之前青花研究所做的那个,除了主要元件基本看不出相同之处。
控制阀上也精减了不少,甚至有几个元件他见也未见过,比起是他孤陋寡闻,倒像是新设计的。
这就让人很是意外了,长山县的机械厂不算太小,但应该也没有这样的研发实力。
总工程师没管整体,先翻了翻,在里面找到一个新元件的介绍,一看,还真是自己设计的。
而且从设计初衷到设计原理,看着的确有几分道理,甚至设计得堪称巧妙。
这就让总工程师有些挑眉了,兴趣也愈发浓厚,把几个没见过的元件看完,终于翻到了论文开头。
这回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立马就看了进去,倒把省里那人晾在一边,左等右等,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他看完。
主要是看着看着,他就会停下来,一脸沉思,沉思的时间甚至比他翻看的时间都长。
但没看两眼就打回来,显然确实有些东西,省里那人也不懂,见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干脆忙自己的。
好久,总工程师才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将论文合上,“这真是长山县机械厂交上来的?”
水平差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县城的机械厂能有的,他们厂的高级工程师也未必能做到。
而他们厂在这方面已经是国内顶尖水准了,研发能力比起一些大学和研究所都不逊色。
就算没见过实物,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否可行,这里面透出的知识储备,还有清晰思路,也不是一般工程师能有的。
但省里那人停下手头的工作,还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这确实是长山县机械厂交上来的。
总工程师眉头皱起来,努力回想半天,也没想起当初特殊原因,有哪位是被下放到了长山机械厂。
而且还是那个问题,经费呢?换个系统都要省里拨款的地方,哪来的经费搞这些?
总工程师着实想不通,但还是对省里那人道:“理论上看着可行,但到底能不能行,还得看实物。”
如果是在以前,这事肯定不用他管,省里自然有科学技术委员会负责。
但科学技术委员会70年就被取消了,到现在也没有恢复,他想了想,“我组织几个人过去看看吧。”
都已经找到他头上了,报告他也看过,确实有点想知道这个到底可行不可行。
而且静液压主打的就是低能耗,高灵活性,很适合用于拖拉机,他们厂之前其实也弄过一批。
只不过弄得少,主要还处在试用阶段,农业拖拉机也不需要低温作业,所以没像集材50一样出事。
他回去就跟厂里说了此事,又专门点了之前去过长山那个工程师,“小谢,你是负责液压系统的,你跟我走一趟。”
一共叫了三个人,组了个检验组,其中还有他们厂专门试开拖拉机的拖拉机手。
长山县那边,瞿明理收到消息,也把之前改系统时从外市请那位唐师傅又请了过来,一起试验。
长山机械厂研发能力有限,一直以来都是以生产固定配件为主,哪来过这么多高级工程师、副高级工程师。
一听说要来人,全厂上下全行动起来,几位领导更是把其他事先推到一边,专门接待检验组。
相比之下倒是祁放这个当事人最淡定,只在检验组来的前一晚,拥着严雪出了半天神。
严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两人静静靠在一起,第二天祁放收拾一新去了单位。
东西一上手,两位拖拉机手就觉察出了不同,尤其是开惯了老集材50的那位唐师傅。
这台经过祁放改装的新集材50起步显然要更快,噪音也比老集材50要小。
怕对比不够准确,长山本县那位老拖拉机手也来了,一见也有些意外,“起步快了不少。”
同样是静液压系统,当初那一批可没有这效果,单这一点,祁放这个显然就要比当初那个强。
而且这台县里已经试验过一阵,并没有出现不耐低温的情况,至少稳定性也是过关的。
几个工程师看过报告,倒是了解得更多,“减了几个控制阀,能量传递过程中损耗更小了。”
“按理说闭式回路本就比开式回路反应快,之前那个并没有发挥出来。”
“机器好像也比之前的灵活,”有人问长山县那位老拖拉机手,“集材50以前没这么灵活吧?”
“没有。”老拖拉机手回得十分实诚,正在试开的唐师傅感觉还要更明显,甚至都有些不适应了。
明明是已经开过七八年的老机器,很多部件都有磨损,上手却比新机器灵敏度还要高。
有时候他根据经验,觉得还要加大一些,机器却轻轻松松就过去了,反而让他觉得没有以前的好控制。
不过这主要是不适应的原因,要是开习惯了,效率绝对比以前的更高。
还有牵引力,竟然也提升了一些,拖动另一台机器时,能明显感觉到比以前轻松。
唐师傅从拖拉机上下来的时候,表情颇为复杂,尤其多看了眼那个静静站在一边的年轻人。
上次用静液压的配件改液压,他就觉得很惊讶了,没想到这次不是改,性能竟能提升这么多。
省拖那位因为是专门做测试的,除了感觉,还报出了相对精确的数据,“性能确实提升了不少。”
这就让人很振奋了,国内在工程机械上的技术已经停滞了许多年,最大的突破也只是提升提升马力。
但提升马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还会加大能耗,所以生产集材50的松拖68年就研发出了80马力的集材80,却一直没有投入生产。
祁放这个静液压系统就不一样了,在同等马力的情况下大幅度提升了性能,绝对是一项巨大的技术突破。
众人看过测试,立马就借机械厂的地方开了一个探讨会,将一些还搞不太懂的地方一一向祁放问询。
祁放对答如流,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资料,显然那些复杂的理论精确的数据全都装在他脑子里。
省拖的几位工程师边听边点头,还有人记起了笔记,机械厂的人听着就有些费劲了,很多东西根本听不懂。
散会的时候,洪师傅忍不住跟人感慨:“还是得多读书,多学习啊,人家这脑子转得确实快。”
也就下面什么都不知道的嚷嚷着读书无用,他们这些搞技术的哪个不得多学点东西?
省拖的工程师这边,散会后也一时难以平静,尤其是专做液压系统的谢工程师。
这个项目已经叫停好多年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研发成,还不是哪个研究所研发成的,而是一个机械厂的小工程师。
而且一度被批判为无用的东西竟然能提升这么多性能,这哪里是无用?分明非常有用。
省拖的总工程师沉吟半晌,“这个要做大规模实践测试,你们县恐怕没这条件,把人借到我们省拖来吧。”
机械厂毕竟只有生产配件的能力,不像省拖,每年都能生产上万台拖拉机。
如果后续测试没问题,对于省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可以跟厂里申请,专门拨点人手和资金来做。
别说东西是祁放一个人研究出来的,机械厂根本没参与。就
算参与了,他们也确实支撑不起后续的测试,自然没话说,很快借调祁放到省拖的通知就传了下来。
祁放回去和严雪说:“我这次去,可能要挺长时间才能回。”毕竟省城离长山有些远,一来一回要一天多。
严雪只是弯起眼,“那你离为老师正名不是更近了一步?”听得祁放拥了她,半晌都没说话。
虽说祁放不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再等个几年苏常青同样会平反。
但只是偌大平反名单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还是被人以郑重的态度重新翻案,他一定更想要后者。
严雪把头靠在了祁放怀里,“你去吧,我在家等着你,等着你和老师的好消息。”
第二天,祁放乘火车去往省城,一到省拖,立即马不停蹄投入工作。
首先是调整配件,针对省拖的拖拉机专门设计一套静液压系统,接着就是大量的实践。
六月里第一次优化发动机和液压泵的匹配,把油耗的降低提升到15%。
七月里进行第二次优化,油耗的降低提升到18%,并针对部分配件进行微调。
一直到八月份,祁放才终于抽出几天时间,可以回家看看,一进门就见严雪和严继刚正拎着东西往外走。
他意外,看得严继刚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帮我找了个工作,在澄水林业局中学教英语。”
严继刚今年高中毕业,祁放也记得,还想回来问问此事,没想到严雪动作这么快,已经找好了。
“恭喜。”他先和小舅子说了句,想想又回屋放下东西,“我也去送送。”
人和姐弟俩一起出了门,还把手里一支钢笔递给了严继刚,“在省城给你买的。”
严继刚一看,就知道和自己平时用的一块多钱的不一样,脸有些红,“是不是很贵?”
钢笔是英雄牌比较好的型号之一,十几块钱一支,以这年代的工资水平来说,还真的不便宜。
祁放却是专门买给严继刚的,“拿着吧,你现在参加工作了,可以用点好的。”
严继刚也就道谢接过,走到长途汽车站点,劝两人回去,“我自己能行,姐姐姐夫你们就不用送我了。”
才十八虚岁的少年,倒做得十足大人样,还看着严雪似乎想说什么,看看祁放又咽了回去。
祁放只当是姐弟俩之间的私房话,也没多问,等看着小舅子上了长途汽车,随着车子渐行渐远,才和严雪回去。
二老太太正在堂屋收拾东西,一见两人进来说:“腐乳就剩一块了,你俩在家,我出去买点。”
人就要往外走,被祁放接过了罐头瓶,“我去吧,奶奶您歇着。”
老太太小脚不方便,一般这种出去买东西的事都是他跟严雪去,家里平时也不怎么吃腐乳这些。
祁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太清,买完东西回去,又碰到祁严遇玩完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一阵闹腾。
直到晚上吃完饭,看着平时不怎么爱吃腐乳的严雪就着干粮一口气吃了一块半,他才有时间单独跟严雪说话。
正要抱上去,人就被严雪用手抵住了,严雪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你动作轻一点。”
祁放一开始还没搞明白,闻言下意识蹙眉,“你身体不舒服?”
听得严雪看了他一眼,“确实有点。”他刚要问,就听她接着道:“我又有了。”
祁放一顿,看表情应该是花了点时间消化,接着一张俊脸就僵了。
严雪看着,当即便挑起了眉,“怎么?你不高兴?”
祁放没说话,看得严雪声音都略微拔高,“你还真不高兴?”
“也不是。”祁放赶忙安抚她,又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半晌才问:“几个月了?”
“刚三个多月。”严雪说,“打算亲口告诉你,就没在信上跟你说。”
她也没想到严遇都八岁了,她竟然又有了,明明她和祁放都有做措施。
等发现自己生理期迟了大半个月,她才去检查了下,果然有一只小雨伞不堪重负,壮烈牺牲。
这让她很是无奈,年底就要恢复高考了,到时候她得大着肚子去考,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不让孕妇进。
她家这两个崽也会挑时候,一个跟着她千里追爸爸,一个要跟着她上考场。
但有都有了,又不可能塞回去,严雪也就当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又一个礼物。
只不过看祁放这表情,显然不像是这么以为,严雪盯着他又问了一句:“你不会是不想要吧?”
这回祁放再次顿了下,才抬手小心揽住她的肩,“本来没想再让你生的。”
那种种艰难,让她经历一次就够了;那种在外面提心吊胆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但有都有了,又不能不让她生,祁放摸摸严雪的肚子,“省拖那边,我会想办法尽快。”
说着又蹙眉,“避孕套的质量有点差,得写封信给他们厂,让他们改进。”一下子把严雪听笑了。
吴行德眼看着是蹦跶不了多久了,这位原书中的寡王没了复仇目标,不会真去关心什么避孕套生产事业吧?
祁放以后会不会去关心避孕套生产事业不知道,反正在那之前,他先去关心了当地的医疗事业。
也不知道都打听了哪些医院,回来跟严雪说市医院有医生会做剖宫产,之前下放去支援农村医疗了,前年才回来。
这也是当年严雪为什么没选择在医院生孩子,一个是确实远,一个就是有水平的医生全被下放了,剩一些小年轻还没有有经验的助产士靠谱。
一直到前年,也就是1975年,政策有所放松,才让部分医生通过考试等方式回到了城里。
江城有医生可以做剖宫产,无疑是给严雪和祁放都吃下了颗定心丸,至少有一些风险有了解决办法。
当然这个严雪之前就去打听过,不过祁放也是担心她,她就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
假期太短,祁放回来接收个炸/弹,又四处问了问医院,就不得不回省拖继续忙。
但其实能做的改进都做得差不多了,数据也基本收集完毕,完全可以往上报了。
于是省拖的人找到他,“上面决定恢复科学技术委员会了,还要在明年春开一个科学大会。你这个项目意义重大,我们想报上去,你回去整理整理,重新写个报告。”
上面还是很重视科技发展的,局势刚稳定,就开始筹备举办科学大会。
祁放什么都没多说,回去整理数据,写了份新报告上来,研究人员那一栏,第一个名字却是苏常青。
省拖的人一开始还没注意,都翻开第一页了,又重新翻了回去,“课题主持人你是不是写错了?”
“没写错。”祁放声音镇定,目光灼灼,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说:“这个项目本就是我老师苏常青做的,我只是在他的基础上进行了完善。”
第120章 高考
一个从没有出现过的人,却被写在了研究人员的第一位,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其他。
但人没有出现,也可能是被下放了,目前并不从事科研工作,省拖的人还是委婉地问了问情况。
祁放当时的眼神他有些无法形容,“老师十年前就因为留过苏含冤入狱,在狱中自杀了。”
轻而易举夺取了他的所有语言,让他感觉连拿在手里这份报告,都变得无比沉重。
而且这样重要的一项研究,主体竟然是十年前做的。如今十年过去,依旧没有人攻克这个十年前就该被攻克的难题。
省拖的人心情很复杂,更感觉到悲哀,为苏常青这样的科研人员,为这些年停滞不前的科研进度。
但课题主持人和第一参与人区别还是很大的,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报去科学大会,只能拿着报告去找人商量。
“你说这是苏常青的项目?”厂里显然有人知道苏常青,听他说,拿过报告看了看。
见上面果然是那三个字,又有些感慨,“人都死了十年了,没想到还能在报告上见到他的名字。”
“很出名吗?”碰到了一个似乎知情的,负责这件事的人也就问了问。
“建国后第一批赴苏留学生,还参与过我国首台拖拉机的研发,算是液压系统这方面的权威了,咱们现在用那液压系统就有几个元件是他设计的。”
看来在专业领域内确实很出名,可惜依旧逃不过,比他更出名更有贡献的,当初又何尝逃过了?
众人沉默,这些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哪怕镣铐已然摘去,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依旧会下意识先在脑子里转三圈,生怕哪句说得不对招了灾。
于是没人再说起苏常青,更没人提起他的遭遇,像是约好了一般,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面。
“别的先不说,这种技术上的突破性革新,一个优秀科研成果还是可以报的。”
明年开春这个全国性的科学大会已经筹备有段时间了,会上将评选出先进集体、先进科技工作者和优秀科研成果。
静液压系统的研发成功,无疑推动了国内工程机械和农业机械的发展,一个优秀科研成果肯定能评上。
让省拖犯愁的其实是要不要给祁放报先进科技工作者,报吧,项目主体是苏常青研发的;不报吧,东西又是祁放完成的。
也是祁放这人认死理,换个人,人都已经死了,还是背着罪名死的,可能也就写自己的名字了。
但他偏不,一定要将老师的名字写在第一位,让所有看到报告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老师苏常青研发的。
可也是因为他认这个死理,反而更让这些见过太多背叛的人生出好感,有人沉吟了下,“里面都有哪些部分是他完成的?”
“后面这几个新设计的元件。”负责此事的人已经跟祁放问过,闻言很快将报告翻到那几页。
“那也不少了,而且他是在没有科研经费,也没有他人辅助的前提下,自己想办法完成的吧?”
这些年的科研环境一直很艰苦,但艰苦到什么经费都没有只能靠自己的,众人也是生平仅见。
所以一开始说祁放做出了静液压系统,才没人信。哪怕现在知道里面主体是苏常青做的,依旧让人不可思议。
几个元件做得太精妙了,既精简了数量,又与系统完美契合,可不像只有一朝一夕之功。
苏常青别的不说,倒的确是收了一个好学生,不论从人品上还是能力上来说。
省拖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给祁放报这个先进科技工作者。不为别的,就为他的锲而不舍、艰苦奋斗。
至于苏常青的事,他们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不过看国家对科技工作的重视,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应该迟早也会得到解决。
于是这份报告没有经过任何修改,就这么递了上去,只在给祁放申报先进科研工作者的资料里加了份说明。
而祁放在省拖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收拾收拾东西回到家,严雪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只是穿得厚还看不出来。
祁严遇小朋友已经知道家里将迎来一个新成员,倒是一改往日的捉奸大队作风,还挺期待的。
这年代的小孩子没什么独生子女意识,反倒是家里兄弟姐妹少,容易在外面受欺负,毕竟人家打架一喊都能喊来一大堆。
祁严遇小朋友心眼子多,倒是没被欺负,但是人家都有,就他没有,总好像他比别人少了点什么。
这下他也有了,立马大胆畅想,要有个弟弟跟他一起玩汽车,再有个妹妹管他叫哥哥。
想得还挺美,然而很快就要开始严抓计划生育了,弟弟妹妹他只能拥有一个。
就这一个还是家里的意外,眼看就要改革开放,以后计生用品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突破防线。
幸运的意外小朋友赶在风雨来临前成功着陆,舒舒服服窝在严雪肚子里,时不时伸伸胳膊蹬蹬腿。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跟着妈妈一起上考场,先跟着妈妈一起升了官。
九月末上面的批文下来,正式在长山建市,将周围几个镇包括白松县都划了进来。
长山县林业局跟着水涨船高,一下子也由县局升成了市局,跟原本负责管辖他们的江城市林业局平起平坐了。
这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尤其是那些消息不灵通的,盯着文件看了半天,突然感慨一句瞿书记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别看去年汤书记升到了市里,但去了市里也坐不上一把手,反倒是瞿明理现在比他位置高了。
也不知道汤书记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升早了。不过也不一定,搞不好人家瞿书记早就知道了,才不升的。
别说,他背景好像确实挺深来着,不深去年也不敢硬刚上面下来的检查组。
县林业局一下子升成了市林业局,严雪虽然职位没变,级别却提升了,变成了正科级。
年仅二十六周岁的正科级,还是实职,而不是主任这类,别说长山,放眼全国都未必能有几个。
单论级别,严雪已经跟长山建市前的瞿明理一样了。只不过瞿明理本就是来下面避风头的,如今风头过去,估计很快就会升走。
晚上祁放去接严雪下班,见到培育中心的牌子已经换了,还看了严雪一眼,“当上大官了,严科长。”
其实科长算什么大官,燕京一个牌子掉下来,就能砸到三个。严雪听着,却想起自己当初决定拿出木耳栽培方法时的戏言。
虽说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她当时的确有点为形势所迫,没想到七年过去,她还真给自己捞了个官当。
严雪笑弯起漂亮的眉眼,“只是口头说说吗?就没有点什么实际的贺礼?”
祁放人还坐在自行车上,闻言扫她一眼,抬手松了松领口,“你想要什么贺礼?”
这一松,他身上那点冷淡立马被其他取代,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相比八年前,她想看看他锁骨上的痣他都不让,他现在倒是很会了,会一本正经甚至无意识地撩。
八年时间过去,男人眉眼间那一点少年气也彻底褪去,看着却反而更有韵味了。
就是时间不对,严雪手护着肚子,不无遗憾道:“先记着,等以后再给。”
祁放也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话
语意味不明,“没关系,先预付一部分也可以。”
这个预付一出,让严雪又想到一些东西,也是这男人这两年越来越会了的……
不过大白天的,她还是赶紧克制住了,小瞪男人一眼,坐上了自行车。
车子平稳骑出去,前面祁放又问她:“牌子都换了,车上的字是不是也得重新刷?”
“嗯。”严雪抱着他的腰,“不过不着急,中心今年又买了一台解放,过几天就到,等到了一起刷。”
虽然去年出了一些事情,但木耳的销售量并没有受到影响,中心菌种的销售量也是。
年底他们就收回了买那辆车的成本,今年年初的订单也首度超过了十万瓶,中心开会商量过后,决定再买一辆车。
一来彻底吃下省内剩余的市场,二来如果有余力,也可以适当地往省外扩展一些。
现在毕竟不同了,上面也在支持大家发展经济,甚至再过个两年,还会迎来改革开放。
时代的车轮在开了十年倒车后,终于以快速且不可阻挡的气势一路向前,还将越滚越快。
一星期后,培育中心的第二台解放CA10送到,祁放再次拿起刷子,在上面刷上了名片。
这次“江城市长山县”变成了“长山市”,一个崭新的开头,也仿佛一段崭新的开始。
两辆车齐齐出动,原本因为产量增加而略显紧张的用车立马压力大减。另一边,澄水那边的新菌种试种也大获成功。
澄水那边是直到十月份,所有耳木全都进入越冬管理后,才将详细数据整理好送过来的。
不仅有数据,试种林场的技术人员经过这几年的种植,也有了经验,还添了点自己观察到的东西。
郭长安杂交出这个品种产朵数量其实跟之前的菌种没有太大差别,但朵更大肉更肥厚,所以产量会高一些。
为了拿到更多反馈,这1000瓶菌种所产出的木耳并没有销往其他地方,都在市里的蔬菜副食商店和下面的几个供销社进行售卖。
严雪他们还没事就过去看看,问问买了木耳的人觉得好不好吃,目前看来反响都不错,就是严雪也更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因为东西好,卖得快,蔬菜副食商店还赶紧又进了一批,可惜澄水今年种得少,没够卖。
于是随着数据一起过来的,还有澄水的订单,想把明年的菌种都换成这种新品种。
要换成新菌种,就不能是以前那个价格了。这个菌种是杂交出来的,培育上也比普通菌种麻烦一点。
严雪将价格提到了六毛,澄水那边商量过后,竟然也同意了,一口气要了15000瓶。
在几个种木耳的镇中,澄水的东西一直是最好卖的,说到底还不是当初严雪打下了好名声。
但再好的名声,也得有好东西来支撑,澄水要是把东西做差了,没几年积累起来的口碑就会彻底崩塌。
所以既然知道有好菌种,他们当然得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再一次和其他镇拉开差距。
而只要他们是第一个卖的,哪怕只比别人早一年,依旧能靠着这点优势,把本就很好的口碑和销量再往上推一推。
签完订单,又送走澄水来的人,严雪立马把郭长安叫来,就这份详细数据进行了分析和讨论。
在严雪升上经理,更多着手于中心事务后,郭长安这个技术员已经能支撑起半个中心的技术研发。
他所做出的成绩也没有辜负他这些年的努力,严雪已经决定明年建市后的第一个先进个人,中心就报他了。
一来严雪已经拿过好几次,不在乎这一次,郭长安研究出这个杂交菌种,也足够他拿到一个先进个人。
二来高考马上就要恢复,严雪想考大学,明年就可能不在中心不在局里干了。
虽然在这里经营了七八年,她也舍不得,但这里应该是她人生的起点,而不是二十几岁就定下的终点。
严雪是一定要走出去的,当然即使她走出去了,也会帮中心帮长山做好下一步计划。
时间就在这种忙碌和等待中一天天过去,直到十月下旬,报纸、广播、学校都在通知,国家恢复高等学校的招生考试了。
停了十年,盼了十年,在很多人已经认定了读书无用的今天,高考终于恢复了,且无需单位推荐。
只要能考出好成绩,就能上好大学,就能走出一条和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
严雪回去后就通知了严继刚,没想到严继刚反应比她想的还快,当天下午就坐车回了家,回来拿自己的高中课本。
77年的高考很赶,十月下旬通知,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始考试,根本没有多少复习时间。
好在严继刚今年才高中毕业,学过的东西都还没忘,他平时又一向成绩很好。
少年眼睛很亮,“我听说燕京有个外国语学院,专门学外语的,里面还有外国老师,我想试试。”
不用人说,不用人劝,他自己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又想走怎样的一条路。
这个曾在严雪羽翼下栖息,也陪严雪走过艰难时光的弟弟,终于要展翅飞向自己的天空了。
严雪眼神欣慰,二老太太同样,看着眼前这对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孙女,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还拉着严继刚的手,“考大学好,考大学好啊,咱老严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呢。”
孙女婿毕竟不姓严,不算,考上了大学也不是老严家祖坟冒青烟。
老太太正美呢,就听严雪笑着道:“那正好,我也想参加今年的高考,说不定到时候就有俩了。”
老太太立马不太好了,看她的肚子,“你这都六个多月了,能上考场吗?”
严继刚也有些担心,“会不会太累了?要不姐你等等,明年再考,明年再考也一样。”
倒是祁放很平静,见二老太太望自己,还帮着劝二老太太:“她想考,就让她试试,不行明年还能考。”
自从祁放问严雪,严雪说是时候了,他也二话不说选择了信任,两人间就有了一种默契。
祁放不问,严雪不说,但偶尔严雪会露出一点东西,比如这次恢复高考,她就提前几个月便开始复习了。
祁放能猜到多少是祁放的事,严雪大大方方的,反而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二老太太看到,祁放甚至一本正经帮她扯理由,“工作不好干,她想看看多学点东西。”
真的是欺负老人家不识字,看不懂,而且这两句拆开还都是实话,就是放一起没一毛钱关联……
孙女跟孙女婿都是有本事的人,二老太太自觉自己什么都不懂,见祁放不反对,也就没再说什么。
就是难免更注意严雪的身体,尤其是晚上,不许她看书太晚,累坏了自己,也累到孩子。
当然就算没有二老太太盯着,还有祁老师盯着,祁老师还每天抽时间给严雪开小灶。
这边姐弟俩有条不紊复习着,金川林场那边,严雪还让周文慧也通知了下刘春妮,怕那边没通知到位。
还好宁书记这人当副手的时候不声不响,当上书记后工作却做得很仔细,特地用大喇叭广播了好几遍,力求全林场的人都能知道。
刘春妮已经跟家里商量过了,准备报考师范学校,继续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很快报名正式开始,严雪跟严继刚全都准备好了材料,也考虑好了要报考的院校。
其实后来很多人都不知道恢复高考是1977年,还以为是1978。严雪倒是知道,却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是考前报志愿。
不是考后出了分数报,也不是考后出了答案估分报,而是考试之前就要填报好。
没有任何参考,全凭对自己成绩的估算,还要再加上一点运气,稍有差池便
会和大学失之交臂。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高考停了十年,国家急缺人才,这场考试力求效率,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方便怎么来。
严继刚不做他想,报了外国语学院的英语系,全部五门文化课考完后,还要参加一门外语加试。
严雪却是斟酌过后,才报了燕大的生物系。
木耳的人工栽培搞了这么多年,也把她搞出了一些兴趣,她想看看还能学到什么。
当然在她印象里,食用菌的人工栽培应该属于农大,但这时候的农大还叫农机学院,看名字就知道,主要研究农用机械的。
这时候各院校的学科也都很基础,没像后来分那么细,甚至作为后来人人向往的两大顶尖学府之一的清大,这时候都还没有生物系,着实让看到招生简章的严雪惊讶了下。
报名结束,省里很快将考试时间定了下来,就在十一月月底,成为恢复高考后全国首个举办高考的省份。
理科考场定在长山市一中,严雪和严继刚都在那边,只是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家里一下子要去两名考生,其中一个还是孕妇,连中心的人都觉得不放心,专门让司机开了车来送。
其实对于严雪要考大学这事,很多人都觉得不理解,毕竟考大学就是为了找工作,严雪又不是没有工作。
严雪只和亲近这些人说了实话,“时代在进步,人也要进步,只有努力往前走,才不会被时代甩下。”
就像这些菌种,如果不加入新东西,甚至重新开始培育,几代之后就会彻底退化,逐渐被淘汰。
环境会变,政策会变,如今认知里的一切都有可能会变,只有学到手里的本事不变。
别管别人是否听得进去,严雪是揣着她家第二个崽去考试了,她家第一个崽,还有两个崽的爸爸一起去送的。
就还挺别开生面的,不管是挺着大肚子进考场,还是被自家崽和崽他爸送考。
这要是放严雪上辈子那会儿,随便一条都够上热搜了,这时候还好,但是孕妇进考场一样万众瞩目。
严雪进去这一路,就被人看了一路,检查准考证时,连监考老师都多看了她好几眼。
她没管别人的目光,卷子一发下来,就将整颗心都沉在了上面。
两辈子了,她终于如愿以偿坐在了高考的考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