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慧第一次帮严雪卖东西时,给严雪看自己记的账,还有些不好意思。
严雪让她来试点给自己当会计时,她也只是想来帮个忙,甚至工资都没打算跟严雪要。
可这才不过两三年,在面对质疑时,她已经能够主动站出来,争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严雪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为对方觉得开心,谁站起来都没有自己站起来有用。
她也望向了庄启祥,“是啊庄科,她到底行不行,考一考不就知道了?”
还笑着建议,“局里应该有会计吧,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打扰了。”
笑容很温和,语气很礼貌,话里却透出坚持,连考验的方法都想好了。
还有旁边的郭长安,嘴上虽还没说,望着庄启祥的眼神里却是同一个意思。
办公室内隐隐分成了两派,澄水来的几个年轻人一派,庄启祥一派,让庄启祥忍不住皱起了眉。
难怪局里有些人不愿意来,嫌这工作不好干,下面全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怎么干?
他才问了几句,他们立马就抱成了团,要是以后也这么抱团分派,工作还怎么展开?
空气一时安静,好一会儿,庄启祥站起身,“行,我去问问曹会计有没有时间。”
他走得干脆,很快转进不远处另一间办公室,等身影彻底消失,周文慧才松开紧紧攥成拳的手。
第一次在领导面前说这种话,年轻姑娘还是有些紧张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一转眼,却看到严雪正笑盈盈望着她,望得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毕竟严雪没人质疑,郭长安没人质疑,到了她这里却有人质疑了。
严雪听了却摇头,“不是你个人的问题,我们整体都太年轻了,而且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话语权。”
庄启祥这个人别的不说,提前来办公室,事先调了几人的资料,显然是真准备做事的,而不是只想混日子。
而一个想要做事的人,对自己手底下的人肯定有想法,不可能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严雪和郭长安都是技术岗,周文慧就不一样了,这年代确实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女会计,会计这个位置也确实很重要。
账在会计手里,钱也在会计手里,都是会计负责去银行存。而且这年代的会计可是可以不给一把手面子的,一把手说要提钱,会计不盖章,这钱就别想提出来,一把手还没法随意把会计开了。
只不过对方想做事,严雪也想做事,周文慧又是她带过来的,这一步她绝对不可能让。
严雪笑看着周文慧,“我知道记账这方面你擅长,你正常发挥就行,不用紧张。”
不多久庄启祥从那办公室里出来了,一起出来的还有个小个子男人,手里抱着账本和算盘。
“谁要考算账?”人进来的时候还问,见站起来的是周文慧,也有些意外。
周文慧这会儿倒是已经调整过来了,事情是她提出来的,哪怕只是为了维护试点众人的颜面,她都不能有任何打怵。
这份沉稳倒让那位曹会计多看了她一眼,“正好我这边有下面单位交上来的上半年的账,我念你核核。”
就要把算盘递给周文慧,周文慧却道了声谢,婉拒了,从自己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自己的算盘。
随身带着自己吃饭的家伙,这倒是个好习惯,曹会计又看了她一眼,等她在桌边将算盘摆好,才开始念。
大概人都有自己擅长不擅长的,周文慧这姑娘性格不算强势,一算起账来,身上却陡然多了股专注和笃定。
曹会计每念出一个数,她就飞快在算盘上打着,声音沉稳而清晰地报出结果。
一开始曹会计念完,还会停下来看看她,等她打完,很快就发现这姑娘完全不用他等。
这让他不禁加快了速度,到了后来甚至一连念出好几条,才略顿顿给出时间让周文慧报结果。
周文慧呢,不管是最开始的一个数一停,还是后来速度的加快,竟然一点都不慌,手下算盘打得飞快,却有条不紊。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能听到算盘的噼啪声,清脆而响亮,就连庄启祥听着,面色都愈发认真。
这姑娘至少沉得住气,不急不躁,而不像一些小年轻,稍微遇到点什么,自己就乱了。
直到又算过几条,周文慧如常报出结果,曹会计却蹙起了眉……
“你刚说多少?”曹会计又问了一遍,显然周文慧报出的跟账上记着的有所出入。
周文慧并没有急着回答,低头望着算盘上的结果仔细回想片刻,才开口,还是刚刚那个数字。
这让曹会计眉皱得更深,庄启祥看着,忍不住问了句:“咋了?算错了?”
“和账上的结果不一样。”曹会计并没有直接下定论,但显然更相信账上的结果。
毕竟这些账都是各单位送来局里的,各单位的会计记的,就是来局里核一下,基本没什么问题。
这让几人都望向了周文慧,周文慧也蹙起了眉,将算盘恢复成上一个数字,“您能不能再念一遍。”
她做事细心,每隔几条念出一个结果,都会抽空拿笔在纸上记下来。
曹会计虽然觉得应该是她算错了,但还是看在她之前表现都不错,又念了一遍,让她重新算。
这回周文慧算完,没再说话,曹会计还以为她是算出正确结果了,她却抬起头,“我算的没问题。”
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尤其是庄启祥,之前还觉得这姑娘至少心性不错,这会儿又开始紧皱眉头。
曹会计也有些没想到,周文慧眼神却很认真,“我算的的确没有问题,曹会计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算算。”
那他还真得自己算算了,到底算的对不对,总得给出一个结果吧?
曹会计蹙眉将账本放到桌面上,自己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然后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表情让庄启祥脸色都跟着凝重起来,看着他,“到底算没算错?”
“算错了。”曹会计脱口而出。
看到庄启祥的表情,他又赶忙补充,“我说的是这账上算错了。”
这庄启祥就完全没想到了,毕竟林业局下属的单位都已经开设多年了,用的也都是有经验的会计。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算错了?”显然还有些不信。
曹会计表情也不太好,“真算错了。”又忍不住道:“这个老张咋回事儿?这也能算错?”
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都没算错,他一个老会计却算错了,他们自己都不核核账吗?
而且各单位的资金出入可都是有单子的,账上的现金也有数,账算成这样,他们咋对上的?瞎对?
曹会计越想脸色越差,也不在这待了,“我得去问问他们单位到底是咋整的。”
他合上账本,拿上算盘,跟庄启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将显然还有些惊讶的庄启祥自己留下了。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这回连庄启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老会计竟然没能算过一个年轻小丫头。
沉默中,周文慧将算盘和纸笔都收了起来,人没有说什么,眼睛却看向了他。
这让庄启祥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周会计确实可以。”
这句周会计一出,就是承认了周文慧的能力,周文慧心里一松,郭长
安面上也缓和下来。
愿意承认周文慧确实有能力,而不是继续找理由胡搅蛮缠,至少这个人能沟通。
能沟通就没必要揪着不放,毕竟以后还要共事,严雪笑着转移了话题,“庄科,关于培育中心的选址,局里有想法吗?”
不说这个,庄启祥脸色也好看了些,“根据瞿局说的条件,我之前看了几个地方。”
他一连报出好几个位置,想想在场几个都不是县里本地人,又去找了张县里的地图。
单看地图还都挺合适的,显然确实仔细考虑过各方面的条件,但光看地图不行,还得实地考察。
后面几天,众人跑的一直都是这件事,直到严雪迎来第一个休息日,选址才总算定了下来。
庄启祥也从曹会计那听说了那账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有个单子丢了,对不上,才胡乱写了一笔,以为局里不会仔细核。
这倒不是账算得好不好的问题,是作为会计的态度和素养问题,单子能随便丢吗?账能随便写吗?
对方这显然是不想被单位扣工资,但做这种事被揪出来,工资是肯定得扣了,人还得挨批评。
相比之下,周文慧这些天不论是报销差旅费,还是下料建培育中心,账目一清二楚,当天的账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去记。
庄启祥就算想挑刺,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何况他是来干工作的,又不是来专门挑刺的。
还有严雪,看着娇娇小小的,人也年轻漂亮,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还很能吃苦,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没嚷过一声累。
庄启祥不知道下面林场来的女同志是不是都这么能干,但严雪的确有点刷新他的认知,他还以为严雪就是擅长搞技术呢。
祁放看到严雪每天累成那个样回家,却是两种心情,自从严雪离开家属队,已经很久没这么辛苦了。
见严雪进门就脱了鞋开始按小腿,他伸手把严雪的脚拉过来踩在自己大腿上,帮她捏,“还没跑完吗?”
男人手指修长有力,角度原因,也比严雪自己按要顺手许多,严雪立马被捏到了最酸的地方。
她皱了一下脸,等那阵酸劲过去,才说:“跑完了,要用的砖和水泥也买完了。”
说着想起什么,又问:“中心还找你们厂做了几个土锅炉,你知道吧?”
“嗯。”祁放说,“洪师傅看到图纸,还问是不是我画的。”
“他还认识你画的图纸呢。”严雪笑起来,笑完又忍不住吸口气。
其实庄启祥原本想买一个大锅炉,就那种现成的,能烧一吨的,走局里的路子订。
是她说母种和原种的培育用不上那么大的空间,用大锅炉浪费,才又改成了小的。
反正现在上面多了一个人,很多事她都没有办法自己决定,还得去和庄启祥商量,确实有些不便。
祁放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局里派给你们那个负责人怎么样?麻烦吗?”
“还好吧,”严雪说,“有话能听得进去。”就是得多费一遍事跟对方说。
想到男人在机械厂也是初来乍到,“你呢?最近工作还顺利吧?”
“还行。”祁放垂着桃花眼继续帮她捏,“以前来借调过,都认识。”
按完小腿总算没那么酸胀了,严雪往后一倒,躺在了炕上,“事情好多,还得找房子,还得去帮继刚问学校。”
咕哝的语气,因此就显得声音软软的,有点像撒娇,是两人刚结婚时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
以前严雪也没有跟人说累,说工作上的事的习惯,最近这一两年倒是逐渐多了起来。
想着,男人已经抓起她的脚,在她脚心轻拍了下,“房子我去找,学校我去问。”
还没等她问他拍自己干嘛,脚心的穴位就被人按了下,按得她当即叫出声,“疼!”
“以前脚砸了脚扭了,都不知道疼。”男人轻飘飘看她一眼。
严雪简直又疼又好笑,“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嘶你轻点儿!”
最后这一声调子有点高,还带了点娇嗔的味道,嗔得祁放手上动作顿了顿。
这一顿,就听到门外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沉下眸,放下严雪的脚就去拉开了门。
动作实在太快,门外的人完全没料到,保持着探头偷听的动作被抓了个正着。
这就尴尬了,尤其男人个子很高,垂眸看下来的时候眼神凉凉的,让对面屋那位卢嫂子压力有些大,“小祁在家啊。”
“十分钟前我回来,你还跟我打过招呼,这么快就忘了,记性不好?”
男人望着她,语气很平静地陈述事实,但就是像在问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对面屋卢嫂子着实被噎了下,见他衣着整齐,知道应该是自己猜错了,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屋内瞟。
这祁放眼就更冷了,身形死死挡在门口,不让她看到严雪半分,“刚我回来,看到胡同口有人吵架。”
卢嫂子那眼睛顿时就不往里面瞟了,“谁啊?在胡同口就吵架,也不嫌乎丢人。”
“不知道,”祁放说,“好像是为了个排水沟从谁家门前过。”
“那可是大事儿,我得瞅瞅去。”卢嫂子顿时顾不上他们了,转身就往外跑。
祁放又把门关上,就是脸色仍然不好,“还不如咱儿子。”
也不知道是说对方做事不讲究,还没自家儿子方便,还是说对方一把年纪,还没自家儿子懂事。
严雪也没见过这种喜欢听人墙角的,这还好是她跟祁放没做什么,不然多膈应人。
“还是赶紧买个房子吧。”她说,听得男人那脸色更差了,半晌才重新过来抓住她脚踝。
只是没想到这位卢嫂子一去那么久,连饭都不做了,她家男人在家等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去找她,将她给骂了一顿。
当时祁放正在那吱嘎吱嘎的桌子上画图,闻言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似乎早有所料。
这严雪就有点好奇了,凑过去,从后面小声问他:“你早知道她看热闹能把做饭忘了?”
祁放没回头,只伸过来一只手,反搂住她,“上回隔壁两口子吵架,她下半夜一点趴在板杖子上听。”
这可真是,难怪严雪第一天来,祁放就说她好打听,这也太好打听了。
也就严雪上辈子那会儿明星塌房,听说过有谁六个平台同时吃瓜,晚上连觉都不睡的。
第二天两人休假,和周文慧一起回了金川林场,进门就听到小肥仔在那吭叽,隔一会儿就要叫一声妈妈。
她快步进去,发现小肥仔不仅叫,还拿着个勺子在敲碗,活脱脱一个留守儿童,还是要饭版的。
这严雪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笑,脚步在门口一顿,小肥仔已经看到了她。
“妈妈!”那双和祁放相似的桃花眼蹭地一亮,人丢下勺子就要扑过来。
只是在扑过来之前,他先看到了严雪后面的祁放,那动作当时就是一顿,看看祁放,又扭头看看严雪。
等确定了严雪的确是跟祁放一起回来的,这些天也肯定是和祁放在一起,小肥仔嘴一扁,“哇”地就哭了,谁来哄都不听。
八月里,长山县木耳菌种培育中心正式建成,照比金川林场那个试点面积小了一大半,培育室却多了两排。
严雪之前在金川提取那些孢子、实验那些耳木,也全从金川运了过来,由郭长安继续进行观察记录。
中心建成后,县林业局的领导过来视察过,回去后瞿明理就联系市报报道了此事。
长山县这边,县局的书记更是在开会的时候提了提,让剩下两个镇有意向的跟培育中心联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谁也没想到金川林场这才种了几年,长山县就建了培育中心,要将技术推广出去。
说动心吧,肯定有,尤其是长山县本县,澄水的木耳卖得有多好,他们有目共睹。
别说长山县里了,市内这些县又有哪个县没有澄水的木耳卖,他们可是已经吃
了两年的便宜木耳。
但要自己种,问题就多了,首先就是没人知道这玩意儿应该怎么种,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而且要买菌种种植,成本多少?收益多少?不会忙了一年,全是给培育中心忙活的吧?
在面对新鲜事物上,各县各镇林业局的领导都表现得很谨慎,像当初的郎中庭和瞿明理那样才是少数。
于是培育中心建成半个月,报纸也发出去一星期有余,作为中心负责人的庄启祥就只接到过四通来询问的电话。
他这人做事还是很认真的,早就将这些资料熟记于心,一一做出了回答,可这些电话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这让庄启祥有些犯难,他也是第一次做一把手,第一次接手新建一个单位,完全不清楚要怎么打开局面。
为此他还去找了瞿明理,看局里能不能再做做县里另外两个镇林业局的工作。
“这你得去问朱书记,林场这一块不归我管。”瞿明理有些无奈,“而且我当初在澄水推广,也都是自愿。”
这种事还真不好强制人家去搞,毕竟你县局又不给人家拨钱,万一搞赔了,谁负责?
不过培育中心是瞿明理提议建的,瞿明理对此也很关心,见庄启祥愁眉不展,问了句:“这事你们中心内部怎么商量的?”
“中心都是些搞技术的,哪有人商量?”庄启祥竟然回了句,听得瞿明理也不知说什么好。
看来他是压根没跟中心其他人说这事,尤其是严雪,只把严雪当个搞技术的了。
“你还是回去多讨论讨论吧。”瞿明理只能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说不定有人能有办法。”
他不好直接点严雪,一来像在插手人家中心的事,二来万一严雪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呢?
庄启祥闻言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不过没几天,柳湖镇林业局倒是来人想买菌种了。
来的是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来了先跟庄启祥打招呼,显然两人之前就有交情。
“恭喜恭喜啊,你这也是高升了。之前我都没注意是你在这边当负责人,不然早来了。”
“我这也是才忙完,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庄启祥一面说,一面带着人往里走,“我让小严给你介绍介绍?”
这他倒没想自己上,毕竟论栽培木耳的技术和经验,十个他绑起来也赶不上一个严雪。
不多会儿,严雪带着人在培育室和后面用来做实验的耳场转了一圈,大概讲了木耳的栽培过程,还有具体产量。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边听边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看完就和庄启祥去办公室谈采购细节了。
“这是能卖出去了?”周文慧跟回来的严雪说,显然也很关心中心的销售情况。
“再看看吧。”严雪却不是很乐观,主要柳湖镇这个名字她耳熟,祁放曾跟她提过。
当时她正在写计划书,祁放看到“先在全县推广”,跟她说当初澄水买木头,柳湖镇都答应了二十一车,又临时变卦要到八十。
果然庄启祥办公室里,谈到要多少菌种,柳湖镇的书记很痛快,开口就是先订个8000瓶。
谈到菌种的价格时他又脸现为难,“你也知道这东西成本不低,我们那还得建基地,资金紧张得很。你看这也是你们开门头一笔,要不你给我们点儿优惠,先赊给我们?”
第102章 想法
庄启祥参加工作早,长山县林业局刚成立的时候他就在了,就没听说过赊账这么离谱的事。
而且还不少赊,一开口就是8000瓶,足足4000块,他那瞬间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哪怕对方说手头紧,先只交定金,尾款晚点结,他都不会这么震惊,偏对方竟然还是认真的,“你放心,等我们木耳卖了立马就给你结钱,瞎不了你们的。”
见他没说话,又压低声音,“你刚接手培育中心,好歹也得卖出去点儿吧,不然不是让那些人小瞧了?”
这个那些人理解范围就很广了,可以是局里那些人,也可以是澄水来那些人。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一脸推心置腹,“我这也是跟你有交情,才愿意冒这个风险,不然要是种赔了咋办?”
种赔了他就更不用给菌种钱了,庄启祥实在没忍住,“我是长得像软柿子还是长得像冤大头?”
林业局是有个外号叫“林大头”没错,但也没大头到这种程度吧?4000块随便赊?
庄启祥发现还不如别让对方来,至少不惹气,这人哪是来买菌种的,分明是来趁火打劫占便宜的。
“我这边还有事儿要忙,就不多留你了。”他黑着脸直接起身送客。
柳湖镇林业局那书记却还不死心,“要不4000瓶?4000瓶也行,回头等木耳卖了,亏待不了你。”
这是还想贿赂他,让他松口,庄启祥脸更黑了,直接拿走了对方面前自己刚刚倒的水,唰一下泼在了门外。
高带娣刚好端着新晒的木耳从外面经过,被吓了一跳,回去后比比划划跟众人说。
周文慧当时就看向了严雪,脸上难掩意外,毕竟庄启祥这人虽然严肃,也没到随便就黑脸的程度。
然后没多一会儿,那边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就走了,临走还在说,“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你看你翻啥脸啊?”
显然是谈崩了,众人也都看到了庄启祥那脸是能有多黑,和这个相比,他平时对他们都算和颜悦色了。
几人不免有些失望,没想到庄启祥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生了会儿闷气,又出来盯着他们几个瞧。
这就让人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高带娣,她耳朵虽然不好,可对视线很敏感,全靠这个知道是不是有人找她。
年轻姑娘忍不住朝严雪望去,带着点疑惑带着点求助,显然严雪就是她的主心骨。
严雪也就主动开口问了,“庄经理是有什么工作要安排吗?”
中心正式成立后,庄启祥的称呼就改成了庄经理,严雪是副经理兼技术员。
庄启祥其实是回去后越想越气,又实在没什么办法,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之前瞿明理跟他说那些话。
澄水来这几个年轻人确实很能干,没有一个是光拿工资不做事的,就是他也看不出来他们能想到什么主意。
但瞿局既然提了,严雪也问了,他还是开了口,“都忙完了没?忙完过来开个会。”
管他有没有用先试试,集思广益嘛,就算没有用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领导说要开会,总不能真叫人家领导一直等,几人迅速把手头这点处理完,去了庄启祥的办公室。
看着下面几张年轻面孔,庄启祥顿了顿,才开口说明了情况,“大家都是中心的员工,我想也听听大家的意见,看大家有什么想法。”
结果话刚落,周文慧和郭长安都看向了严雪,高带娣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跟着看。
这就让庄启祥不禁注意起这位年轻漂亮又着实优秀的女同志了,很显然她在这几人中是绝对的灵魂人物。
被众人齐齐望着,年轻姑娘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更不见为难,庄启祥也就直接问了,“严副经理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是有一点。”严雪还是谨慎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才开口,“我在想没人愿意来买菌种,原因是什么?大家都在担心什么?”
想要卖东西,除了了解自己东西的优势和竞争力,还得摸目标受众的心理,知道人家想要什么害怕什么。
严雪声音轻缓,娓娓道来,“我觉得众人不敢买,不敢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够了解。”
她问庄启祥,“庄经理在接手培育中心前,知道木耳到底要怎么种植吗?”
当然不知道,庄启祥摇摇头,他还是中心成立后,才逐渐有了了解。
“其他林业局
和林场的人也不了解,“严雪说,“所以他们不敢轻易下手,怕担风险,这是其一。”
这是其一,那就是还有其二,庄启祥忍不住坐直了身,抬抬手示意严雪继续。
严雪也就继续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想种木耳,光买菌种不行,还得懂相应的种植技术。”
她给庄启祥举了几个例子,“种木耳跟种庄稼一样,不是种下去了就一定能收获,还要会照顾,会管理。要是管理不好,就会出现减产,甚至亏本。”
举别的例子庄启祥不一定能懂,但说到种庄稼,国人基本都能理解,庄启祥点点头,“这方面还是你懂。”
他毕竟是外行,哪怕已经努力补足功课了,在面对这些问题时,依旧抓不到点子上。
“既然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针对问题一一做出应对方案,不就能解决了?”
严雪笑起来,笑容明媚而自信,立马就让庄启祥意识到,“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方法?”
“有一点想法吧。”在新领导面前严雪还是很谦虚的,庄启祥却不再觉得她就只是有一些想法而已。
刚才这姑娘就是这么说的,可一开口两个点,全都准确切中要害,他点点头,“说来听听。”
“针对第一点,我觉得我们可以邀请各镇林业局和下属的林场前来参观。”严雪说,“既然他们不了解,我们就让他们看,给他们讲,让他们知道风险在哪里,收益在哪里,再做出衡量。”
而相比风险,种植木耳的收益实在太大了,不仅能每年向国家上交更多的钱,还能解决不少局里职工家属的就业。
每年局里都有大量职工子女初高中毕业,全一股脑涌进家属队知青点,家属队也未必能消化得了。
严雪说完,正准备讲第二点,就发现庄启祥可能是以前当科长的时候开会开习惯了,竟然打开钢笔记起了笔记。
这让她一顿,庄启祥自己却还没发现,一面奋笔疾书,一面抬起眼看她,“还有呢?”
其他几人也注意到了,表情不免古怪,但正是说正事的时候呢,不说正事他们也不好表现出什么。
严雪也就接着往下说了,“针对第二点,我觉得我们不能只卖菌种,还要做好配套的售后服务。比如说在四月份开始接种菌种的时候,派技术员到林场指导他们接种。”
你们不是怕不会种吗?我们也不用你们来培育中心学了,上门指导,包教包会,这你们总不用再担心了吧?
庄启祥听着点头,一般有新作物要推广种植,农业站也会派人下来指导,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他们在种植期间出现了问题,也可以向我们咨询,必要时我们会派技术员帮他们解决。不过这个要出一定的费用,不能由我们来拿。”
“还要出费用?”庄启祥蹙了一下眉,钢笔也停了,像个上课遇到问题没听懂的认真学生。
毕竟都是一个局里的,什么都跟人家要钱,他怕显得吃相太难看,也容易招人反感。
“万一他们针大点事也让我们去呢?”严雪说,“不过这个也不是绝对的,单次购买3000瓶以上,可以免费上门三次。”
这就是在刺激对方多买了,而3000瓶也不是很大的数字,一个镇林业局下面只要有两个林场种,就能达到。
“如果一次性购买8000瓶以上,全年免费指导,上/门/服/务,第二年还能获得菌种的优先购买权。”
其实真种起来,也不是年年都有那么多问题,种上个两三年,人家自己都有经验了,还用事事找他们?
庄启祥一边听一边记,发现这些还真是条条针对那两个问题,能最大限度打消对方的疑虑。
至少他要是各镇林业局和林场的领导,了解了木耳的种植,又有这后续的种种保障,他也动心想弄个基地试试。
一直等庄启祥将笔记记完,严雪才笑着朝他欠了欠身,“庄经理我说完了。”
庄启祥还接着点头,点完才一愣。
不对啊,他才是领导,怎么弄得好像严雪是领导,他是来开会的一样……
这就让人很尴尬了,他抬眼看看众人,发现众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压根没注意。
但他唰唰在那写了半天,怎么可能没人注意,他只能清了清喉咙,“严副经理说得不错,还有人有想法吗?”
严雪已经想得很周全了,他们也没什么能让庄经理再记一次笔记,众人全都摇头。
“那就先这样,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庄启祥表情严肃合上了笔盖,宣布散会。
但其实哪还用他再琢磨,严雪不仅找到了问题所在,还给出了解决方案,拿来就能直接用。
人都走后,庄启祥把自己记那些笔记又从头看了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同志能想出来的。
搞技术的他以前又不是没接触过,哪个有这么灵活的脑子?可要说她是跑销售的,跑销售的又哪来这么好的技术?
庄启祥着实有些搞不懂了,甚至想到之前瞿明理说那些话,很怀疑说的就是严雪。
但别管搞不搞得懂,方法既然有了,就得赶紧落实,总不能中心都建了,还只靠澄水那点老单子过活。
庄启祥把那份笔记仔细琢磨了一番,正准备拿起电话打给之前联系过自己的林业局,又一顿。
“小严。”他出去叫了严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懂,你来给几个林业局打一下电话。”
他发现这位女同志讲事情条理还是很清晰的,或许在那些其他林业局的人眼里,也比他更有说服力。
毕竟木耳种植就是人家研究出来的,人家还上过省报,人家说这玩意儿好种,总比他说有用。
果然严雪进来,问过都要打给哪些单位,一自我介绍说是长山木耳菌种培育中心的严雪,对方就认出来了,“那个上过省报的同志?”
“您也看过那份报纸呢?”严雪笑,“确实是我,我们有点事想打扰您一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所有机关单位的领导每天都要读报,何况澄水镇和东沟镇还是一个县的,那位东沟镇林业局的书记哪可能没读过。
不过严雪说话好听,哪怕知道培育中心打电话过来可能的目的,对方还是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方便,有事儿你说。”
严雪也就说了,“是这样的,我们中心成立也有段时间了,大家对我们的木耳栽培却没什么了解。我们就想着搞个参观活动,邀请大家前来参观,不知道您和东沟镇几个林场的书记有没有时间?”
怕对方会拒绝,她笑着又道:“主要是讲讲木耳到底是怎么种的,都需要什么,产量又如何,正好我们中心有前几年的数据。”
别人说这话,对方不一定会信,但木耳的人工栽培就是严雪搞出来的,对方还是沉吟着表示自己会考虑。
没过几天,东沟镇众人还真来了中心参观,毕竟都是一个县的,不好一点面子不给,他们也确实有些想了解一下。
听说只要买菌种,就有技术员上门指导种植,当即便有人问:“是严技术员亲自上门指导吗?”
“可以啊。”严雪笑着说,“您都叫我严技术员了,可见我就是个搞技术的,上门指导不是应该的?”
笑容又甜,话又好听,既没有面对这么多单位一把手的拘谨,也没有一般有本事的年轻人的恃才傲物。
这让众人这趟参观感官很好,何况人家是真拿得出数据,又包售后,众人当场虽然没说什么,离开的时候却是笑着的。
而且严雪是真的会做人,和庄启祥商量过后,还把不同菌种培育出的木耳各送了一些给他们,说是作为参考样品。
剩下的就得他们回去自己开会讨论了,庄启祥送走人,看看严雪几个,“大家也辛苦了,今天就早点下班吧。”
这年代
上班最大的好处,就是活干完了,可以提前下班回家,不用非得等到下班时间。
严雪收拾了下,看时间还早,干脆拿上钱和票,去县蔬菜副食商店买了些月饼。
今年中秋过得早,阳历八月底就开始有月饼卖了,如今九月初,她想买几斤,给跟着她来县里这些人。
不说她走的时候大家都送了东西,当初她一说来这边只是个二把手,行事恐怕不便,郭长安可是立马就表示要跟过来。
周文慧也是,都没问过来县里待遇如何,甚至一来就遭到了质疑,说到底还是信得过她这个人,愿意跟着她干。
糖皮和酥皮的月饼五个一斤,广式月饼四个一斤,全都装在纸袋子里,严雪一送过去,周文慧就不好意思了,“你送这些干嘛?”
高带娣也不敢要,严雪一递过去,还没说什么,她就推了回来,还高高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不拿。
严雪干脆直接放到了她们宿舍的桌子上,“拿着吧,就当我给你们发的福利,长安一开始跟着我干的时候就有的。”
说到郭长安,周文慧不知为什么笑了声,连高带娣见她拿上另两袋月饼要走,也掏出随身的小本,“月娥姐来了。”
严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问两人郎月娥人呢,两人却都只是笑,不说话。
直到她去给郭长安送月饼,看到郎月娥在男宿舍外面的八号铁丝绳上晾衣服,晾的还是男款……
严雪脚步当时就顿住了,看看郎月娥,又看看不远处郭长安的宿舍,没说话。
倒是郎月娥看到她,不打自招,“长安手不方便,我怕他洗不干净,帮他涮一遍。”
“哦,原来是长安的衣服啊。”严雪拖长了调子,眉梢眼角全是揶揄。
郎月娥到底不是年轻小姑娘,没那么不好意思,还问她:“听说你们刚接待完人,咋没回去歇歇?”
严雪也不回答,依旧笑望着她,“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郎月娥就只能实话实说了,“过完年没多久,当时长安不是去相亲了吗?没相成。”
她看向严雪,“其实我跟他都不好找对象,又都不想将就,他觉得我俩条件差不多,就相处个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就没跟你们说。”
说话间郎月娥已经把衣服晾好了,一进门,郭长安直接将盆接了过去,又递了个毛巾给她擦手,才看到后面的严雪。
说实话跟以前相处并无太大不同,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同了,反正严雪以前是真没想到他俩会凑到一起。
从小就是一个林场长大的,后来又在一个地方工作,按理说要是能擦出火花,早就该擦出火花了。
可这年代结婚,又有几对夫妻是有火花呢?好多都像她和祁放这样,见一面就结了,她和祁放甚至还弄错了人。
他俩觉得条件合适,愿意相处试试,严雪也没说什么,进门送上月饼,“喏,正好还是一对的。”
郎月娥没脸红,郭长安倒是脸红了,伸手接过来,“我们还没跟家里说,过年回去说。”
严雪也就懂了,“那我帮你们保密。”又忍不住道:“搞半天那天月娥姐不是来送我的,是来送你的啊,我自作多情了。”
终于把郎月娥调侃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谁说我不是来送你的?我还准备以后继续跟着你干呢。”
郎月娥这次也不只是来看郭长安,还准备跟严雪说说金川试点那边的情况,九月份了,今年的木耳采收也快进入尾声了。
就是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竟然悄悄成了一对,严雪回到家,脸上那笑容也始终下不来。
祁放下班回来见到,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问:“有好事?”
严雪朝他招招手,他立即会意,走过去微微倾身,把耳朵凑到严雪嘴边。
然后他就听严雪用说悄悄话的声音跟他说:“过年再告诉你。”
显然心情是真好,都开始逗他玩了,祁放侧侧俊脸,抬手在严雪身后拍了下。
严雪立马没好气地瞪过来,“你打哪呢?”还伸手在他胸前一推。
他也不在意,顺势站直了,看严雪,“单位有人介绍了个房子,还不错,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买房子这事是真得提上日程了,一是跟人住对面屋实在不方便,二是家里那小肥仔越来越难糊弄。
第一次吃过亏,他再见严雪拿包,二话不说就开哭,人也抱住严雪的腿,不让严雪走。
为了成功脱身,祁放只能一个人拎上所有东西先走,反正他出差出惯了,小肥仔盯妈妈不盯他。
等他走出去,严雪再找个别的借口开溜,夫妻俩在家门外的路口处会合,不像两口子,倒像要私奔的。
然后下一次,祁放再想拿东西也不行了,小肥仔连他一起看,他这个做爸爸的终于在儿子这里得到了足够的重视。
但要论玩心眼,小家伙还是嫩了点,下回夫妻俩干脆不拿包了,提前趁他睡着送去周文慧那。
就是周文慧听了都哭笑不得,“你家严遇这么聪明呢?我家爱蓉就知道傻玩儿。”
每次一从家里回来,还得跟那小家伙斗智斗勇,还是赶紧买个房子,把人接过来吧。
县里有自来水,有电,生活起来也比林场轻松很多。
严雪想了想,“只要没人来参观,我最近都没什么事。”
祁放点点头,“那我跟他约个时间。”又说,“学校那边我也帮继刚问了。”
“好转吗?这边学校怎么样?”严雪还是很关心弟弟的学业的。
“林业局就有中小学,好转,规模也比澄水大。”祁放说。
说完又看了严雪一眼,“中学那边我也找人问过了,他们说想破格上高中可以,但得先参加他们的初中毕业考试,达到录取分。”
继刚现在才五年级,明年才上初中,想上高中就更远了,严雪听了先是一愣,接着抬起眼,眼神意外。
男人正低了一双桃花眼望她,“不去上课也行,只要每次考试都去参加,考及格,他们也给发毕业证。”
那轻而淡的声音就像要撞在她心上似的,“你不是只读完了初中?要不要拿个高中毕业?”
第103章 开张
严雪的确想拿到高中毕业证,还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她上辈子无数次午夜梦回。
可时间久了,她也会告诉自己向前看,别回头,别把自己困在已成定局的遗憾里。
所以她积极地生活,做生意,给爸爸看病,哪怕穿到这个世界,依旧努力想办法让自己过好。
忙碌的事业和圆满的家庭让她已经有阵子没再想起这件事,没想到男人居然还记得。
两年了吧,距离她提起自己只念完了初中,严雪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祁放看着,就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过都会给你补上的。”
那动作很轻柔,声音同样,好像什么温暖的水流,正涓涓流淌过严雪心上那些缺口。
严雪仰脸任由他摸着,好一会儿才低低道:“那你能不能背背我?”
严雪是个不爱撒娇的性子,祁放一直都知道,她独立、自强,好像永远都能自己撑起来一切,荫庇他人。
这种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她却要问能不能,祁放什么都没说,转身蹲下去。
高大的男人瞬间展露出匍匐的姿态,相比两年前,肩更宽,背更阔,严雪将手臂搭了上去。
这次她没有脚受伤,没有行动不便,就只是想有个宽阔的脊背,给自己靠一下。
严雪感觉男人直起了身,稳稳将她托起,甚至像扛家里小肥仔一样,在屋内走了走。
或许也像久远记忆里的某些场景,但真的太久远了,严雪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问男人:“事情好办吗?”收紧的手臂间,全是男人身上清爽的肥皂味。
“还行。”祁放自然不会跟她说难办,“就是今年来不及了,得等明年。”
“那正好我复习一下,初中学的东西我都快忘光了。”严雪笑着说。
说完又顿了顿,在祁放回应的一声“嗯”中沉默片刻,“祁放,很多年没有人这么背过我了。”
上辈子自从爸爸截肢,她就再没有要爸爸背过,哪怕爸爸坐着,也没有,怕爸爸会想起伤心事。
倒是爸爸生病后,不方便用轮椅的地方都是她背着爸爸,虽然爸爸那时候已经很瘦了。
她这双肩膀,背起过爸爸,背起过继刚,现在也终于有一个人,能这么毫无理由背背她了。
严雪声音很轻,祁放听着,却想到她生父早亡,后来又随着母亲改嫁。
她那时已经九岁了,母亲有了弟弟,父亲不是生父,她要努力懂事,别被当成拖油瓶,又哪里来的人背她?
祁放不觉将托着人的手紧了紧,声音也放得更轻,“没事,我能活到九十九。”
“你到九十九还能背得动我啊?”严雪忍不住笑了,“别自己还得要人扶啊老头子。”
“肯定比有些人体格好,有力气。”祁老头子竟然还拉踩了一句,听
得严雪又是忍俊不禁。
“你可别记着了,”她拍了男人一下,“人家去年就在相亲,说不定早都结婚了。”
“最好是。”祁放哼了声,显然一生两大宿敌:他儿子,小金川齐公。
不过让他这一小心眼,屋内气氛轻松了不少,严雪趴在他耳边,“咱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显然是对他小时候感兴趣,而且祁放喜欢这句咱姥爷,透着股说不出的亲近。
他想了想,“挺不像他那一辈的人吧,喜欢捣鼓些新鲜东西,还有好几个忘年交,老师就是一个。”
“真的?”这倒有些让严雪没想到,她还以为祁放这么内敛的性子,是家教很严教的。
祁放却“嗯”了声,“当初我妈会跟我爸认识,就是因为在革命队伍里做宣讲员。”
那确实很开明了,那个年代能让女孩子读书,还让女孩子去参加革命。
“我小时候拆坏了东西,他也不生气,自己找人修,所以后来我专拆他的,不拆我爸的。”
“你还这么欺软怕硬呢?”严雪又没忍住笑了,有点好奇他闯祸时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跟他儿子一样装无辜。
祁放听着她的笑声,忍不住顿顿脚步,回过头,“小孩子不都那样,趋利避害是本能。”
玻璃窗上倒映出严雪贴在他脸侧的粉颊,让他声音也不由变轻快,“后来他还专门买了东西给我拆,那点工资都花这上面了。”
“那姥爷挺好的。”至少给了祁放宠爱,给了他一个虽然没有母亲,但回想起来依旧有欢乐的童年。
没有这么个开明的外公,他也不能那么早上学,还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发展成了事业。
第二天严雪就跟祁放去看了那处房子,说实话确实不错。
房龄不算太新,但当初建的时候用料扎实,面积也不错,规规整整三间正房,前面还带个小院。
房主是本地人,工作调动要全家搬走,房子自然不可能带走,就是要价不便宜。
当然严雪和祁放多了不说,手里几千块还是有的,买这么三间房子根本不算什么,让严雪有点犹豫的是它的位置。
“买这的话,你上班是不是就远了?”看完房子出来,她忍不住问男人。
这处新房显然离林业局和培育中心更近,不像机械厂分的那处,走路五分钟就能上班。
祁放却并不在意,“没事,你看着好就行,回头我买辆自行车。”
那也还是远,有他骑到机械厂的时间,她都能去培育中心走两个来回了。
严雪想了想,“还是再看看吧,最好有位置在中间的,到哪边都方便。”
培育中心建得稍微有些偏,她这两个月上班,坐的都是公共汽车,下车还得再走一段。
祁放没说什么,过两天又带着她去了另一处,这次地段在中间,但是房子不好,严雪没看中。
从房主家出来,严雪忍不住狐疑地看男人,“这个差了这么多,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之前男人可都是自己先看过,觉得不错,才会回来和她说。
“没。”祁放闻言脸上丝毫未变,“突然要换地方,找得有点急。”
那这还真是有点不好办,十月份天就冷了,从金川搬家过来不方便,严雪希望能早一点搞定。
为此她也托了几个邻居家婶子嫂子帮着留心,但这年代人口太多,住房紧张,租都不是那么好租,更别提买了。
相比之下,林场那边的确要方便不少,只要有需要,场里可以给批地方建房。
房子这边暂时没什么进展,倒是培育中心那边,建成多日终于接到了第一笔订单。
东西是东沟镇林业局书记打电话来要的,开口就是5000瓶,显然是参观完回去商量过后,决定要建基地了。
虽说没有在全镇推广,但5000瓶,也得三个林场才能消化,看来还是比较看好的。
而只要东沟镇愿意尝试,哪怕跟当初的澄水一样只建一个试点,明年、后年,也会有镇里的其他林场看到收效。
就是庄启祥着实被柳湖镇给恶心到了,接到电话后愣是一声没吭,就怕又是个想赊账的。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厚的脸皮,东沟镇林业局很快就派人过来跟他们签了单子,交了定金。
送走人,庄启祥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出去跟外面正忙活的几人说:“准备准备,东沟镇林业局明年要5000瓶。”
众人一听,脸上也有了笑容,显然培育中心终于开张了,大家都很高兴。
严雪闻言也笑道:“那其他镇林业局的电话可以打了,就说东沟镇已经订了5000瓶。”
众人都沉浸在高兴里,一时还真没人想到这个,闻言都愣了下,包括庄启祥。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其他林业局的电话确实可以打了,有东沟镇这5000瓶做例子,就是现成的定心丸。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没有点把握哪可能随便尝试,还一下子就订了这么多。
东沟镇林业局这么做,肯定是觉得确实可行,说不定还拿到了什么内部消息,他们跟澄水可是一个县的。
果然电话打出去,原本已经打消了念头的人这次却没再推诿,表示自己会问问大家的意见。
又过了几天,三家外县的林业局中有一家给了回复,跟他们约来参观的时间。
这可不是本县下属的镇林业局,还得给县里一点面子,外县想要过来参观,就真是对他们的木耳种植感兴趣。
这简直是给中心众人打上了一针强心剂,众人把本就很干净的培育中心又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连庄启祥都拿着个抹布到处擦。
参观是愉快的,结果是喜人的,培育中心又接到了一笔订单,3000瓶,对于外县的一个镇来说绝对不算少了。
收到定金那天,庄启祥把钱和单子交给周文慧入账,忍不住多看了严雪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
他是真没见过这么有能力的年轻人,有技术,还有脑子,一个参观,一个售后,就将中心给盘活了。
而且要不是严雪确确实实上过报纸,他也确确实实见过严雪指导郭长安,他还以为这是个专门搞销售的。
太会说话了,也会做人,中心这些用来做实验的木耳本就是不对外售卖的,全被她拿来做了样品。
人也沉得住气,之前东西卖不出去,她不骄不躁,现在立了大功,也不见得色,一点都不像是只有二十出头。
庄启祥在办公室里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还是把人叫进来问了问,“小严之前在澄水的时候还做销售吗?”
“不做。”严雪实话实说,“金川林场有位刘卫国同志,木耳的销售一直都是他负责。”
这庄启祥就有些意外了,他还以为严雪这一身本事,是之前在澄水的时候卖木耳卖出来的。
这让他沉吟了会儿,又问:“那你在澄水的时候还兼着其他职位吗?”
“也不算吧。”严雪说,“就是金川林场试点的一二把手是由林场书记和场长兼任,他们平时比较忙。”
所以金川林场那个试点完全是这姑娘自己搞起来的?带着她手下那几个最大不超过二十五的人?
这庄启祥还真是没想到,只是不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办公室内电话响了,他只能暂时中止这个话题。
就是一听对方说什么,他觉得这个电话还不如不接,“说了赊账不行,你们要是没钱,可以先不买。”
柳湖镇林业局估计是听说东沟镇在中心订了,又打来电话,想跟他商量菌种的事。
毕竟长山县就三个镇有林场,两个都搞了木耳栽培,就他们不搞,不是显得他们很落后?
这回倒没说赊账,但庄启祥实在是信不过对方,没看到定金之前,绝对不可能培育这个菌种。
万一到时候他们培育完了,对方再说没钱,让他们临时卖给谁去?
他可不想到时候惹一肚子气,还不得不把东西赊给对方,没说几句,就
找借口把电话挂了。
然后刚要继续,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也是他不太想接的,“真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我们中心人够用了,来了我也没地方安排。”
显然是有人想往培育中心塞人,而他不同意,严雪在旁边听着,非常识趣地垂下了视线。
但庄启祥没让她走,她还是听到了个大概,猜测应该是哪个局里的子弟不想去林场。
林业局职工子弟跟地方不一样,地方多是下乡,林业局则是上山,全都插进了林场的家属队。
但别管是林业局还是地方,总有人能想到办法让自家孩子不用上山下乡,培育中心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打电话这人估计还不是那么好拒绝,庄启祥跟对方说了半天,挂断电话后也没心情再谈了,直接让严雪回去。
倒是严雪后来在局里碰到瞿明理,瞿明理也问了句:“没人往你们培育中心塞人吧?”
严雪一听,就知道他肯定知道点什么,“有是有,不过被庄经理给拦了。”
瞿明理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不能同意,不然当初也不能主张他去接手这个培育中心。”
严雪是自己人,还是明白人,估计相处了一段时间,也能看出庄启祥是个什么性子,瞿明理就多说了几句。
“他这人做事一板一眼,但确实愿意做事,比什么都不做、只想摘桃子的人强。”
这一点严雪得承认,也比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听不进去,整天摆架子瞎指挥的强。
“而且你是新来的,在局里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恐怕拦不住。他就不一样了,至少在局里当了好几年科长。”
这个才是重点,严雪虽然是瞿明理提上来的,但瞿明理在县局也是初来乍到,还不是一把手。
要是让严雪一来就做了中心的一把手,恐怕谁都会想欺负她根基浅,人又年轻,到时候她要展开工作,可比现在难多了。
严雪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并和瞿明理道了谢,还随口关心了句:“瞿局这是要出去?”
瞿明理点头,人一面往外走,已经掏出了自行车钥匙,“下面林场的拖拉机检修出了点问题,去趟机械厂。”
说到这想起什么,又顿了顿脚步,问严雪:“小祁在机械厂还适应吧?”
“挺好的,他不是以前还在这边借调过?”知道瞿明理有事,严雪也没多说,“瞿局您忙您的。”
就是接下来几天,祁放都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了还在想事,显然工作上遇到了点事情。
严雪问了句,他也没隐瞒,“那批集材50的液压系统应该要换了。”
“之前不是下来检查过,不了了之了吗?”严雪还记得这件事,好像是觉得成本太高。
祁放说:“那批集材50功率没法开到最大,市里这几年采伐一直垫底。”
以前还能说是TY-12不行,现在都给你换了,你还不行,谁管你的液压系统是不是跟其他集材50不一样。
这市里能愿意吗,直接就要求省里帮他们把液压系统换了,这批集材50可是省里采购的。
严雪一听就明白了,“你这两天总想事情,是在琢磨解决方案?”
但凡工作专业性很强的人通常都有这个毛病,总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该怎么解决。
她自己也是,哪怕不用她自己出去卖东西,她还是会琢磨应该怎么卖。
祁放没否认,不过这事市里已经决定了,申请都打了上去,他也就是自己想想,这事本也不归他管。
他转移了话题,“上次你说隔壁王婶子给你介绍了个房子,你去看了吗?”
严雪每到一个地方,总有本事跟附近的婶子大娘们处好关系,一听说他们这住不下,热心的人可不少。
严雪听了却无奈,“不行还是买你最先带我去看那个吧?就离培育中心近那个。”
他们这些天没少看,哪个都没有那一处好,这眼瞅着都要过中秋了,接着十月份天就会转冷。
“那就买那个。”祁放自然没有意见,“我问过了,他那房子大,也不好卖。”
相比三间,两间的房子显然要好卖许多,毕竟这年代大家手头都紧,有钱的才是少数。
事情定妥,两口子也买好月饼带好东西,准备回金川林场过中秋。
一起回去的还有培育中心其他人,一行人在金川林场下了小火车,走一路,就被人打了一路的招呼。
听到一声声“严技术员”“周会计”“小祁师傅”,周文慧都忍不住笑:“还是林场人叫得亲切。”
不过到了家附近,祁放还是站住了脚,拿着东西看严雪,“你先进。”
严雪一听就想笑,祁严遇小朋友一见他俩一起回来就破防,现在两人都不能同时进门了。
“东西我还是拿点吧。”她从男人那接过月饼,才推了院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她家小肥仔撅着的小屁股,小肥仔正蹲在家里的狗窝前,伸了小指头戳狗狗。
自家养的狗狗他倒不怕,就是也静悄悄的,小指头都要戳到狗狗身上了,狗一动,他又唰地收了回来。
等狗不动了,他再戳,二老太太在里面一喊,又赶紧站起来跑得离狗窝远远的。
严雪看自家儿子就差大喊一声我什么都没干了,可惜他太小,还说不了那么长的句子。
小家伙跑出一段距离,也看到了门口的妈妈,当时就冲了过来,抱了妈妈不让走了。
严雪手上还有东西,只能拖着这么个腿部挂件,进去把月饼放下,才抱起小肥仔亲了口,“严遇想没想妈妈啊?”
“想!想妈妈。”小肥仔吧唧吧唧回了她两口,然后就开始转着大眼睛四处张望,找人。
严雪都被他这小模样弄无奈了,“看到了你要哭,看不到你又找。”
小肥仔才不管她说什么,四处找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小手又指了院子门,要去门外找。
严雪不动,他还连小身子都朝院门那边倾,弄得严雪只能抱了他往外走,“我看你找到了怎么办。”
开了门出去,小肥仔果然左转转,右转转,小脑袋转半天,也没看到熟悉的高大人影。
这让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想想又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走。”意思是还要去那边找。
这回严雪不动,他甚至晃了小短腿直往下坠,看架势还要下去自己走。
严雪干脆把他放下,小家伙立马哒哒哒跑过去,然后成功在板杖子拐角处捕捉爸爸一只,并开启歌唱家模式。
严雪都无奈了,“我就说你非要找。”祁放看着自家儿子,表情也很一言难尽。
默默注视好半晌,他拎着满手的东西转身,“要不我先走?”
刚一动,小肥仔就捕捉到了两个关键信息,拎东西,走,顿时哭得更大声,“不、不走!”
简直鸡飞狗跳,最终祁放跟母子俩一起回去,实在没忍住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下,“你就不能少长点心眼?”
那小的才会告状,立马扁扁嘴去看严雪,委屈得小金豆豆都快又掉出来了。
而且他真是越大越长心眼,祁放和严雪跟单位串了假,中秋和休息日连休,过完中秋,严雪还去试点看了看。
毕竟是严雪一手建起来的,跟严雪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何况里面还有不少熟人。
然后小家伙一发现妈妈不见了,没急着哭,立马到处找爸爸,找到之后就抓紧了,不让爸爸跑。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样也不行,又扒拉了爸爸的腿,“抱抱!找妈妈!”
祁放看他,他还弯了桃花眼冲祁放笑,也是很能屈能伸了。
最后祁放只能抱了这个讨债的出去,然后出门没多远,就碰上了另一个讨债的。
男青年理了个精神的寸头,正在和人问路:“同志你好,请问你们林场的试点咋走?”
一抬眼,和他对了个正着。
第104章 叔叔
祁放就奇了怪了,明明金川跟小金川也不近,怎么总能碰上齐放?
在山上能碰见,
在小火车上能碰见,在国营饭店能碰见,现在在自家门口都能碰见了……
齐放来找严雪那次不算。
反正他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对方跑金川林场来干嘛?
而且不仅来了,还张嘴就打听试点在哪,这人是有什么人生大事,非得来金川找试点?
偏偏他家小肥仔一看到对方,立马亲热无比地喊了声:“叔叔!”
人坐在他脖子上,小屁股还往上窜了窜,显然十分高兴。
祁放那眼当时就沉了,不知道他儿子这是见人就叫,还是之前见过对方,还没少见。
然后他就见被齐放问路那人转回头,“哎哟这不是严遇吗?跟你爸爸出来了?”
哦,原来是看到跟他家就隔着两户的钱志平了,不是齐放。
祁放满眼沉色缓了缓,但还是望着那边没说话。
倒是他家小肥仔跟这位钱叔叔还挺熟,小手比比划划,“爸爸,找妈妈!”
“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啊。”这人也有耐心,又逗了孩子一句才跟祁放打招呼,“祁师傅要去找严技术员?”
祁放“嗯”了声,此时齐放也回过了神,看看祁放肩上的小肥仔,“这是你儿子?”
祁放又“嗯”了声,不管情不情愿,还是拍拍儿子,“严遇,叫叔叔。”
小肥仔嘴甜这一点像妈妈,立即叫了声,还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得齐放也跟着憨笑。
钱志平一见,“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你问祁师傅,祁师傅对试点可比我熟多了。”
估计是还有事,人说完就走了,只剩祁放跟齐放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嗯,是真的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儿,还是祁严遇小朋友拍拍爸爸催促,“妈妈!找妈妈!”
齐放立马就看向了小肥仔,祁放也继续朝前迈步,“那你跟我走吧。”
声音淡淡的,齐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也要去试点啊?”赶忙跟上。
就是这两个人凑到一块,哪怕不尴尬,氛围也怪怪的,更没什么话能说。
好一会儿,齐放才自觉找到了个话题,“听说你跟你爱人都调到县里了。”
祁放当时就转眸看了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大家都知道啊。”齐放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我也是听人说的。”
祁放就又转了回去,礼尚往来,姑且算是礼尚往来吧,也问了句:“你最近还在相亲?”
齐放竟然不好意思点点头,“嗯。”听得祁放又看了他一眼,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年多了,从那事过去都三年多了,找个对象就这么难吗?
他不是有工作,体格好,什么都听媳妇的,还特别知道相亲的时候该怎么说话?
无言中,前面试点总算到了,齐放也看到了门口等着自己的人,暗暗松了口气,“楚姨。”
“你可算是来了。”那位楚姨应了声,又注意到祁放,“祁师傅也来啦?”
祁放“嗯”了声,联系之前的话,再联系这位楚姨的态度,立马猜到个七八分,齐放这估计又是来相亲的。
果然那位楚姨跟他打完招呼,立马跟齐放说:“你搁这儿等等,我给你叫人去。”
人刚要进去,又在门口顿了下,“巧了,我刚说呢,人自己出来了。”
祁放下意识望去,望见了正笑盈盈从里面出来的严雪……
他一顿,然后才发现严雪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簇拥着其他人。
祁放还没说什么,他肩上的小肥仔已经叫开了,“妈妈!”那边那位楚姨也招了招手,“春彩。”
这下众人都不知道看谁好了,就连严雪都看了刘春彩一眼,看得刘春彩有些脸红,赶忙过去。
她是低着头走的,只听那位楚姨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那个,我外甥的朋友,人可能干了,还实在。”
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双眼熟的小眼睛,她当时就懵了一下,“怎么是你?”
齐放也没想到会是刘春彩,下意识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嗯,也是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包括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祁放和严雪。
严雪甚至比祁放知道得更少,怎么看怎么觉得齐放跟春彩,有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
倒是那位楚姨一愣过后,笑了起来,“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更好,省得我还得给你们介绍。”
“哪算认识啊,也就碰见过两回。”
其中一回还进了狼窝,刘春彩并不是很想提。
而且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妈这朋友给她介绍的是齐放,“不行,我跟他不合适。”
齐放那边脸色也讪讪的,“我跟她不太好吧,她才几岁。”
在他印象里,对方还是那个不小心掉进他陷阱里的半大姑娘。
那楚姨却不这么觉得,“不小了,虚岁都十九了。这是她念书,不然孩子都挺老大了。”
这年代的确结婚都早,好多年龄不够的,也先把酒席办了,等年龄够了再领证,刘春彩这还是年龄够的。
可齐放还是觉得怪怪的,刘春彩也继续摇头,“他比我大好几岁呢,不合适。”
“大一点算啥?小齐才比你大六岁,也不算太大。再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小齐这人品绝对没问题。”
那楚姨是真觉得两人合适,相貌般配不说,性子上也互补。
老刘家春彩性格强,肯定不能找个厉害的,不然准保得打仗,小齐这种老实的就很好。
而小齐人老实,就得找个厉害媳妇,不然怎么把家里的日子过起来?
反正听小齐家那意思,找个厉害媳妇不怕,只要人品好,能过日子就行。
可惜两人显然都没那个意思,刘春彩还问齐放:“去年你就在相亲,还没相成?”
听得齐放不好意思地挠头,“那次没相成,后面都不太顺当。”
其实是女方回去说他坏话了,说他不讲究,看不成就看不成,哪有把人扔在饭店的。
女方那小姨也不是个善茬,到处讲,弄得他姑再想给他找对象,周围的人都不太愿意给他介绍了。
刘春彩也是上次那事的围观者,“是不是又给你介绍那种净点贵菜,还不让你管你姑的?”
两人就这么聊上了,刘春彩还说齐放:“我看就是你太老实了,她才得寸进尺,欺负你。”
年轻姑娘说话爽利,明明比齐放小好几岁,倒把齐放说得只能讪笑。
实在有些尴尬,他还扯了个话题,也问刘春彩:“你也相亲啊?”
“我这不毕业了吗?”刘春彩说,“我妈让我有那合适的就看看,反正也费不了啥事儿。”
说着又直摆手,“这事儿不行,楚姨你再给他介绍别人吧。”
年轻姑娘风风火火,觉得自己说清楚了,就准备回去了,“我里面还有活呢。”
她是今年毕业后来试点上班的,可不能干不好,丢了严雪姐和她嫂子的颜面。
齐放也没有要留人的意思,还跟那楚姨道歉,“让您白忙活了,我俩确实不太合适。”
“没事儿,这事儿也得看缘分,哪有几个一看就成的。”
那楚姨并不在意,就是有些遗憾,“我看你俩挺好的,也认识,咋就说不合适?”
齐放只是笑,又说了几句,看着那楚姨回去了,才准备回小金川。
路上碰到严雪一家三口,他还停下来跟祁放道了个谢,“刚才谢谢你啊。”
祁放“嗯”了声,没多说,一直盯着对方又跟严雪点点头打了招呼,才离开。
人一走,严雪立马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不说又没相成了?”
“春彩不行。”祁放坚决道,他可不想以后一去刘家串门,就看到个齐放杵在那。
一年碰到一回就不少了,齐放还是远点找对象吧,最好连小金川都别待了。
想着,他神色如常转移了话题,“试点那边怎么样?”显然不想多提。
严雪有点好笑,但也没揪着不放,掂掂自家小肥仔,“还不错,卫国这回可是下了大功夫了。”
应该是听进去了严雪的话,刘卫国今年就是奔着多拉单子去的,一到省城立马把去年那些单位都联系了一遍。
金川木耳去年卖得好,那些单位也愿意要,金川林场这点产量很快就被订出去了,他又接着跑了省城周边的几个县。
连去省城要路过的那些地方他都没放过,跑了好几个,这才九月份,望山林场和小金川林场的木耳已经不够用了。
宁书记以前虽然不管事,但又不是没见过郎中庭做事,很快就联系了镇里其他林场。
但要挂名金川木耳,走金川林场的销售渠道也是有条件的,必须得通过审核,审核还很严格。
这个严雪和郎月娥都再三强调过,绝对不能做不好品控,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月娥还说今年不用十一月,十月底就能把账结了,问我到时候是自己回来拿,还是她去给我送。”
严雪他们今年还在试点干了大半年,年终算账,也是要按工分钱的。
就是这番话刘卫国含量过高,小肥仔一开始静静听着,听着听着就叫了声:“叔叔!”
“你还记得你卫国叔叔呢?”严雪笑着看他,祁放却瞬间想起之前碰到齐放的事。
还是得赶紧搬走,不然这小子再大点,记着的就不一定只有卫国叔叔了……
他伸手过去抱了儿子,“爸爸抱会儿吧,你妈妈累。”
臭小子能吃能睡,一天比一天沉手,见他伸手还往妈妈怀里扎了扎,不太情愿。
但祁放也不是一点不会对付儿子,把小家伙举起来抛了抛,小家伙立即被抛得咯咯笑,什么都忘了。
过完中秋节回去,两口子很快就联系房主,将那三间房买了,一共花了六百块。
就是买了也不能马上住,还得收拾,祁放直接将墙上糊着的报纸全铲了,重新上了一遍水泥。
林场的霸王圈虽然不够结实,但确实暖和,不像城里这些砖房,刚建那几年还好,时间久了就会透风。
所以大家都喜欢用报纸糊墙,一来糊完了亮堂,二来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暖作用。
但严雪跟祁放不差钱,还是选择用水泥重新抹一遍,抹完刷上熟石灰,看着跟新的也差不多。
取暖方面,县里这边地方小,不好随便改建锅炉房,严雪也不需要在家培育菌种,祁放给家里装了暖气。
暖气片和管道里面装上水,单独盘了一个炉子来烧,循环起来比火墙还暖和。
十月中,两口子将房子收拾完,特地跟单位请了一天假,连同休息日一起回去搬家。
家里二老太太已经收拾过一遍了,炕上堆着大包小包,老太太还在算她那些鸡,“这些都能带走是吧?”
“十只以内都能带,我跟局里借了两辆马车拉呢,那边也有院子养。”
照比三年前搬家,这次他们的东西可太多了,又都是新添置的,丢了哪样都觉得可惜。
不仅东西多了,人也多了,多了一个崽,家里还养了一群鸡,两只狗。
严雪想了想,干脆去和澄水林业局借了两辆马车,一听说她要用,澄水这边立即就给她批了。
这可是澄水的大功臣,哪怕去县里了,也是澄水出来的,以后也还要打交道,更别提副局长郎中庭还是她的旧识。
家里这个房子,严雪则托了刘家人帮忙照看,有那合适的卖了也行。
正式搬家那天,东西先借由局里的内燃机拉到镇上,接着转马车,连鸡带狗拉到县里。
之前两口子人走了,却还会每周回来,林场众人还没什么感觉,这一搬家,才终于觉出他们是真要走了。
“人家还是有本事,人调到县里了,家也搬过去了,以后就是县里人了。”
“瞅你这话说的,人家没本事,能搞出来这么大个木耳种植摊子,能改装出挖掘机?”
“也是,不过就算人走了,以后在县里又上了啥报纸,那也是咱们金川出去的,是咱金川人。”
严雪和祁放这两个名字,大概要和他们留下的试点留下的路,还有留在林场各处的报纸一样,留在一代金川人的记忆里。
哪怕以后有了更高的成就,站上更大的舞台,金川人依旧能骄傲地说一句:“这是我们金川林场出去的。”
几人往外走这一路,甚至有各种认识不认识的人跟他们打招呼,看得二老太太都感慨,“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被这么多人送过。”
即使在都是亲戚的严家庄,他们的离开都显得那么悄无声息,大概就只有严松山一家会惦记着,恨的。
老太太忍不住抱了抱自家小重外孙,“咱们严遇可得好好跟爸爸妈妈学,将来跟爸爸妈妈一样有出息。”
小肥仔能懂什么,只知道笑,“爸爸!妈妈!太姥姥!”被老人家稀罕地抱上了车。
就是人还太小,又是第一次出门,在车上一直好奇地看窗外,还没等到县里就累得睡着了。
祁放小心把他抱到里屋炕上,严雪则扶着二老太太,跟严继刚一起进了门。
“这就是自来水了,跟秋芳姨家一样,只要拧开水龙头,就能有水,不用去河里打。”
严雪指了屋内各处给两人介绍,又带老太太去看事先准备好的鸡窝、狗窝。
等东西都收拾完,她才单独找了严继刚说话,“你也十三岁了,有些事姐姐想问问你的意见。”
严雪跟严继刚说了这边的情况,“这附近有个林一小,你姐夫单位那边还有个林三小。去林三小,你姐夫有同事家孩子在那,可以照顾你一下,就是远,林一小离家近,但是没熟人,你看看你想去哪。”
要说换新环境她最担心谁,不是小肥仔也不是二老太太,而是严继刚。
这孩子以前有结巴的毛病,又怕生,来林场之后,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敢出门。
怕严继刚有负担,她还道:“你想去林三小也没关系,反正你姐夫也得去上班,让他骑车带着你就行。”
“姐姐,我不用人照顾,我去林一小。”严继刚却突然抬起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看她。
小少年说话还有些慢,但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不用人照顾,也不用人带,我可以去林一小。”
严雪这才发现,这个一直被她护在羽翼下的弟弟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站在她面前完全可以与她平视。
他说这话时,人还腼腆地笑了笑,可眼睛很明亮,“我现在也是当舅舅的人了。”
好像再也不会躲在她身后,不会紧抓着她大颗大颗掉眼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内向的、怕生的小少年,那个陪她走过艰难时光结结巴巴叫她姐姐的小少年,已经悄悄长大了。
严雪忍不住摸摸弟弟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头,“那就去林一小,姐姐明天去给你办转学。”
就是这个长大了,家里还有个小的等着呢,一搬了新家,甚至更加甩不掉了。
晚上还没到睡觉时间,祁严遇小朋友就在爸爸妈妈这屋占据了有利地形,然后说什么也不走了。
祁放看他,他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祁放抱他,他又大声叫着妈妈抗议。
父子俩一个在炕边,一个在炕上,对峙半晌竟然僵持不下。
严雪去哄他,他又换了一套策略,大眼睛看着严雪,可怜巴巴叫妈妈。
最后祁放低眸看了儿子半晌,竟然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默许了……
才有鬼!
一等小家伙睡着,他就连人带枕头被子打个包,送去了二老太太那屋。
早上没等小家伙睡醒,他又去把人抱回来,小家伙一睁眼看到妈妈,还以为自己就是在这屋睡的。
搬到新家好几天,小家伙愣是没发现自己晚上还坐空中飞车来着,对新家新生活非常满意。
祁放也很满意,总算没人听墙角了 ,他们这个写字桌也不会发出吱嘎的声音。
这边新生活愉快地展开中,那边培育中心也接到了第三笔订单。
订单还是来自柳湖镇林业局,在发现口头说没用后,那边终于派人来交定金了。
来的是柳湖镇林业局供应科的一名采购员,也没开口就是8000瓶,只和东沟镇一样要了5000。
这显然是不想澄水和东沟都种木耳了,就他们不种,到时候少一笔进账不说,年底交账的时候也不好看。
来那采购员也知道自家书记什么德行,什么废话都没多说,进门先交钱。
其实照他看来,书记这完全没必要,怕担风险,像澄水一样让林场自负盈亏不就好了?
但他们书记这个人吧,特别会算账,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下面林场自负盈亏,而是准备钱由局里出,事由局里搞。
这要让局里一下子拿出好几千块买菌种,他能乐意吗?愣是拖拖拉拉弄到天冷了,基地都没法建了。
估计培育中心的人也被他们书记搞烦了,看到他脸色并不好,还问:“你们不会不给尾款吧?”
弄得他都感觉臊得慌,“那哪儿能啊?不给以后还咋从你们这买菌种?”
这基地一建了,肯定不可能只种一年,不然那么多成本投进去,哪能回得来?
庄启祥一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叫来周文慧将钱入了账。
这下不算澄水,培育中心也有了13000瓶的订单,不多久澄水那边统计上来,又一口气订了12000瓶。
这就是25000,对于一个新成立还不到半年的培育中心来说,绝对不少了。
庄启祥大松一口气,看着严雪他们为明年的培养基做准备,还帮着熬了会儿琼脂。
只是事情才过去几天,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突然又打来电话,张嘴就是:“ZR建交这事儿你知道吧?”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当初消息刊登在报纸上,还引起过不小的讨论。
庄启祥蹙了一下眉,总觉得对方突然提这个,不像是什么好事,又一时摸不到头绪。
他“嗯”了声,那边紧接着就道:“那他们想从咱们这进口牛毛广你知不知道?”
牛毛广是当地一种山野菜,属于蕨类,和猴腿儿一样有毛,吃的时候要先用水烫过,将毛撸掉。
小R本那边认为这种野菜对身体健康有益处,ZR建交后,跟这边下了一大笔订单,庄启祥也有所耳闻,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眉头皱得更紧,听了半天,总算听对方说到了正题,“牛毛广这玩意儿你也知道,山上到处都是,薅就完了,也不需要啥成本。我们想了想,还是决定组织人薅牛毛广,就不种木耳了。”
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问他:“反正单子才下,你们那边也没开始弄,你看看能不能把定金退给我们?”
第105章 反悔
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庄启祥听到这话,还是感觉到了离谱。
他以为上次说赊账就够离谱了,没想到对方脸皮比他能想到的最厚还要厚。
什么叫把定金退了?定金这玩意儿本就是后悔不退的,不然干嘛叫定金?
他都被气笑了,甚至连话都不想和对方说,“啪”一下挂了电话。
刚挂完,电话又响,他本来不想接的,怕是别人,吐口气又接了起来。
“哎庄经理你咋回事儿?咋还把电话挂了?这正跟你说事儿呢……”
“菌种你爱要不要,钱不退!”他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又挂了。
就是还是气得慌,尤其刚挂没多久,那电话又响了,吵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庄启祥干脆出了办公室,眼不见为净,不然他怕被气出个好歹来。
什么人啊这是?以前他当科长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对方这样,出尔反尔还理直气壮。
而且现在还有个麻烦事,柳湖镇林业局要那5000瓶菌种,他们到底是培育还是不培育?
按理说对方都说不种了,就不应该培育,但谁知对方哪天会不会又变卦,再反过来跟他们要东西。
从最近这几件事来看,对方从他们这要不回定金,还真有可能这么干。
庄启祥在院里生了半天气,干脆去找严雪,问严雪:“要培育多少瓶菌种,是不是一开始就得定好?”
“得定好大概。”严雪说,“一般来说一试管母种可以培育三瓶原种,一瓶原种可以培养三十到五十瓶栽培种。不过为了防止杂菌,选择优秀菌种,数据会有一些浮动。”
庄启祥算了算,5000瓶菌种,也就是三五十试管母种的出入,至少到母种培育完,他都有时间跟柳湖镇掰扯清楚。
他还在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那边严雪已经问:“庄经理这么问,是有人订好了又想反悔吗?”
真的是一猜就中,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就一句话,这姑娘立马就猜出来了。
庄启祥忍不住多看了严雪一眼,也没隐瞒,“是柳湖镇林业局,说不想种了,让我把定金退给他们。”
这还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当然严雪这也不是纯靠猜,毕竟菌种数目有变化,要么是又有人想订,要么就是有人不要了。
看庄启祥这表情,显然不是前者,严雪也就问了句:“那庄经理是打算给他们退还是不打算给他们退?”
庄启祥当然不打算退,“这能给他们退吗?本来定金就是交了不退的。这个口子一开,以后这个不想要了,那个不想要了,都找咱们退,咱们还干不干了?”
做生意最忌讳反复,毕竟东西也是有成本的,都准备好了,你说不要就不要,那那些成本算谁的?
这次把定金还给了柳湖镇林业局,下次谁要等他们菌种都培育完了,再说不要,他们难道也要给退?
庄启祥态度是坚决的,但一想到柳湖镇林业局后续可能做出来的事,又觉得头疼。
一开始就不应该卖给他们,但都是一个县林业局的,对方来订,他又实在不好说不卖。
这要是外县的,对方说过一回赊账,他就不卖了,哪还有这么多麻烦?
想着,抬眼却见严雪听完这些,神色依旧不见变化,既不恼怒,也不觉得棘手。
这姑娘倒是沉得住气,庄启祥看着,情绪都跟着平复稍许,忍不住问了句:“小严对这事儿怎么看?”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一个当领导的又来问下属的意见了,不过问都已经问了,他也没再纠结。
“那得看他们后续怎么干了。”严雪说,“以他们的做事风格,这30%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说不定还会找局里的人来说。”
这就是都在一个单位的麻烦之处,你要跟他讲道理,讲规定,他要跟你讲人情。
偏偏这个人情你还不能一点都不理,不然你把人都得罪了,人家抱成团,集体排挤你,你这工作还怎么做?
庄启祥也在单位干了二十来年了,哪能不懂这些,脸色愈发难看,“总不能真把定金还给他们吧?”
话说完,才发现严雪没说话,皱起眉,“你还真想把定金还给他们?事情就没有这么办的!”
“当然不能就这么还了。”严雪神色依旧镇定,“总得让他们付出些代价,省得都当咱们中心是软柿子呢。”
严雪猜得没错,柳湖镇林业局在庄启祥这里说不通,没过几天还真找了局里的其他人来说项。
话术也是早就能想象到的,无非大家都是一个县林业局的,多少通融通融,总不能真这么把柳湖的钱给扣下了吧?
大概是早有所料,也早有了准备,庄启祥听着,竟然还挺平静,“他们是一定要退这个钱是吧?”
“我也知道他们这么做不地道。”来帮着说项那位副局还道,“但你们不是还没开始培育吗?其实也没啥损失。”
“那您跟他约个时间吧,咱们去局里面谈。”庄启祥也不想跟对方废话,
“到时候还请您也去做个见证,省得他哪天说我没把钱给他。”
这话实在不好听,那位副局应完,就给柳湖镇打去了电话,“以后有这种事儿别找我,老脸我都豁出去了。”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还卖惨,“还是安局您说话好使,一说就成了。”
两边约好了时间,地点就定在那位安副局的办公室,本以为就是一手交钱一手销账的事,没想到庄启祥这边一下来了四个人。
严雪和周文慧两位年轻同志也就罢了,一看就是培育中心的员工,关键是他们说要等等这位……
看到来人,安副局都不得不站了起来,“瞿局你咋也来了?这点小事儿还用得着惊动你?”
“不算小事儿了。”瞿明理说,“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以后培育中心再想展开工作,只会更加困难。”
言下之意柳湖镇这就是给培育中心的工作找麻烦,制造困难,他这个帮柳湖镇说项的领导也是。
安副局脸上一讪,那位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也不太自在,倒不是不好意思,主要瞿明理以前还跟他平起平坐来着。
这下事情变得郑重,两边各自找地方落座,瞿明理还又问了柳湖镇那书记一句:“确定要退是吧?”
他语气温和,倒也没什么指责,柳湖镇那位书记自然也没什么顾虑,“将近一千块钱呢,我总得为局里负责。”
他要真为局里负责,就不该这么反反复复,想一出是一出,庄启祥没有说话。
见瞿明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才接过话茬,“退可以,但我们这边有两点要求。”
只要能把钱退了,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哪管他还提不提要求,“你尽管说。”
庄启祥也就说了,“第一,我们不和没有诚信的人合作,这次退了,至少三年内,我们不会再把东西卖给柳湖。”
这是他早和严雪商量好的,三年后柳湖镇林业局是谁做书记还不一定呢,但至少三年内,培育中心一瓶菌种都不会卖给他们。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就这,他都不准备种了,还买他们的菌种干嘛?
他答应得痛快,“还有呢?”听得这边几人全都抬眸看了他一眼。
希望明年、后年,他一直都能这么痛快,庄启祥脸上没什么表情,“第二,我们得算算损失费。”
“这还有损失费?”这才是戳到了柳湖镇林业局书记最在意的地方,对方当时就皱起眉。
“当然有损失费。”这回开口的是严雪,“您不会以为您都订完了,我们会一点准备都不做吧?”
她笑盈盈拿出个本子,旁边周文慧则拿出了算盘,“首先您订了5000瓶菌种,就是5000个罐头瓶。我们中心收得比收购站贵,三分钱一个,5000个就是……”
周文慧噼里啪啦已经算完,“150块。”听得柳湖镇林业局那书记眼一跳,赶忙插了句,“东西你们不是没给我们吗?”
“罐头瓶本来也不是给你们的,等菌种种完还得拿回来,我们算的是使用费和误工费。”
严雪笑容依旧甜美,“毕竟你们要是不订,我们用不着收那么多,也不用派专人收购,找库房存放。”
她看一眼周文慧,“也不用收太多了,15%就可以,然后是我们为了培育菌种采购的原材料……”
竟然还有,柳湖镇林业局那书记脸色不好看了,“大家一个县林业局的,都是兄弟单位,这么算是不是过了?”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您兄弟去您家吃您的用您的,还花您的钱,您愿意啊?”
严雪笑容礼貌语气客气地噎了他一句,噎得他只能去看安副局,希望安副局能帮着说句话。
只可惜安副局还没开口,瞿明理先一脸正色说话了,“就是一个县林业局的,准备也不能让人家白做。”
还看柳湖镇那位书记,“大家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你这损害的不是中心的利益,是集体利益。”
都是搞党政工作出身的,上纲上线谁不会,瞿明理这么一说,柳湖镇那位书记只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而且培育中心这位笑盈盈的女同志也太能算了,零零总总算下来,竟然硬生生从里面算出了63块5毛2,快赶上一个半月的工资了。
他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一定要算这么清楚吗?”看得严雪顿了顿,“那看在都是一个县林业局的份上,给您抹个零头?”
最终柳湖还是把这笔钱掏了,这笔钱不掏,人家就不给他退,到底哪个更划算他还是会算的。
就是这定金才去培育中心打了个转,回来就缩水了近十分之一,培育中心算完,还拿了个单子让他签。
上面写明他主动讨回定金,并放弃接下来三年的菌种购买权,双方签字,见证人签字。
名字一签,手戳一盖,他要是再反悔,打的就不只是自己的脸,还有安副局和瞿明理的脸。
有了这东西,也不用担心局里会再有人来做和事佬,庄启祥起身和瞿明理说了谢谢。
“没事,这个培育中心也是我建议县里办的,我当然希望它能办好。”瞿明理摆摆手。
走出安副局办公室一段路,又回头鼓励了他一句:“好好干,靠天吃饭哪有靠技术吃饭来得稳妥?”
严雪也是这么说的,说薅山菜虽然没成本,但是风险也高,哪年要是碰上不收山,可能一分钱都赚不到。
种木耳就不一样了,通过人工排除了自然环境对木耳生长的影响,轻易不会减产。
而且没成本,没技术含量,就意味着谁都能干。到底能不能赚到这个钱,全看谁手里握着销售渠道。
柳湖镇能不能拿到这个渠道,又能不能拿稳这个渠道都还难说,现在就嚷嚷着不买他们的菌种实在太早了。
庄启祥吐出一口气,连同这几天跟柳湖镇生的闷气,“瞿局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把中心做好。”
想想这几次都多亏了有严雪,又由衷地说了句:“小严这同志不错。”
他这人做事一板一眼,又有点老派,其实不太喜欢用年轻同志,能说出这话绝对很难得了。
瞿明理笑着看了眼刚还把人气个够呛现在又安安静静跟在后面的严雪,又看他,“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一句话说得庄启祥脸上有了笑意,但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毕竟严雪从以前就是他手下的,是被他从金川调来了县里。
甚至拿来说严雪都不是不可以,严雪从澄水带来这几个人,也各有各的能干。
至少严雪如果不带人过来,而是由庄启祥自己在县里另组一个班底,中心能不能这么快走上正轨都不好说。
一回到中心,庄启祥就把那单子好好收了起来,然后打电话给另外两个镇林业局,确定购买菌种的事。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跟柳湖镇那书记一样不讲究,另外两个镇都表示菌种当然继续要,栽培基地他们都建好了。
这庄启祥就放心了,虽说少了柳湖镇那5000瓶,但他们还有20000瓶,今年这半年怎么也不算白忙活。
一月里,数百试管母种正式投入培养,按排贴了标签,除了要卖的,还有中心用来选种对比的。
庄启祥要进去,都得先洗手消毒,换上白大褂,发现这东西还真是个技术活。
一月底,试管内的菌丝陆续长满斜面,众人开始分装,将菌种移入罐头瓶进行培养。
这一步也只开一个培育室就够了,严雪想了想,去跟庄启祥商量,他们几个家在县里的轮流过来看着,让其他人回澄水过年。
庄启祥犹豫都没犹豫,直接给几个人放了假,至于他跟严雪的,等几人回来再找机会休也来得及。
周文慧和郭长安都买了不少东西,先往严雪这里送一份,其余的拿回家,只有高带娣没买,只往严雪这送了一份年礼。
反正她买了,家里也得跟她要钱,还不如不买。要钱她也没有多的,别问,问就
是县里花销大,攒不下。
家里要是嫌少,骂她她也听不到,动手她就跑,正好初二小火车就通了。
要不是怕家里找到中心去,给严技术员添麻烦,她都不想回来,在县里多好啊,严技术员、周会计对她都很好。
这一路大包小包,看到的人谁不说一句周会计、郭观察员去了县里就是不一样了,家里人见了更是高兴。
然后高兴着高兴着,郭大娘再次老生常谈,“正好你回来了,你范婶儿又给你介绍了个姑娘。”
郭长安一顿,郭大娘还以为他是不愿意,“看看吧,你翻过年都该二十六了,该成个家了。”
结果郭长安竟然说:“不是,我是想跟您说不用给我介绍了,我自己处了一个。”
“啥?你自己处了一个?”郭大娘意外,连金宝枝跟郭长平都看了过来,“长安有对象了?”
见郭长安没否认,郭大娘那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又忍不住追问:“在哪处的?县里的吗?姑娘人咋样?”
听得郭长平都忍不住说自家妈:“妈你一下子问他这么多,让他答哪个?”
“我这不是高兴的吗?”郭大娘瞅了大儿子一眼,又看小儿子,“没事儿,长安你慢慢说。”
郭长安倒是答得有条不紊,“不是县里的,就咱林场的,您也认识,郎月娥。”
“郎书记家月娥?”郭大娘很是意外,连叫惯了的称呼都忘了改。
金宝枝看她那表情,还怕她不乐意,帮着说了句:“月娥挺好的,人能干,性子也好。”
“我不是说月娥不好。”郭大娘回过了神,“我是瞅她家条件太好,怕咱家够不上。”
倒把金宝枝说得好笑,“人家看中的也不是咱家,是长安自己有本事。”
郎月娥那边,郎家人也是这么考虑的,尤其是郎中庭,对郭长安这个年轻人很是赞赏,“一般人碰上这事儿,也就这么地了,有几个还能站起来?”
郎月娥说得也明白,“我是觉得我俩谁也不嫌弃谁,凑一起挺好的,他自己有本事,也不图咱们家什么。”
郭长安能调去县里,靠的可不是郎家人提携,他在县里郎中庭在澄水,也帮不上他什么。
在郭长安眼里,郎月娥就是郎月娥,不是谁的女儿,这让郎月娥觉得很舒服,他们之间也确实有话可以聊。
于是过完年,严雪收到了郭大娘让郭长安送来的一大包东西,说是谢谢她给郭长安保的好媒。
严雪简直哭笑不得,“是你俩自己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还谢我啊?”
郭长安却明白他妈的心思,“要没有你,我哪有今天,也不能和月娥有走到一起的机会。”
如果他是那个沉浸在痛苦中走不出去的郭长安,是那个在林场看机库的郭长安,他也不敢想他会过成什么样。
然后没过几天,郎月娥来县里报到,也给严雪带了一大包东西,还是谢媒。
两人下次回家,就准备两家人见见面,先把婚订了,再慢慢挑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结。
毕竟郭长平和金宝枝都要上山采伐,订早了家里没人给张罗,也没法参加。
送走人,祁放在桌边喝着水看了严雪一眼,“郭长安跟郎月娥,你说过年再告诉我的?”
脑子还真好使,记性也是,严雪没否认,“对啊,我也是去年秋天才知道。”
祁放对此没做什么评价,只是低眸扫了眼那些东西,“我是不是也得给齐放和她送一份?”
严雪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应该是失去姓名的严大小姐。
这是多缺德啊,还把人家两个当媒人,严雪横了他一眼。
男人也不在意,过来从后面搂了她,下巴放在她头顶,看着她收拾那些东西。
简直是个大号随身挂件,还是加热版的,严雪拍了他一下,“你儿子不在,就轮到你了是吧?”
搬新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挑水,白天也能有电了,于是家里的半导体收音机频繁被宠幸,连小肥仔都开始跟着舅舅一起听。
这会儿俩小的就在对面屋里听广播,时不时还能听到小肥仔发现歌放完了,喊着舅舅催促的声音。
于是大号挂件代替小号挂件成功上位,不仅抱得光明正大,听严雪问,还理直气壮“嗯”了声。
然后就又被严雪在胳膊上拍了下,“你既然手闲着,你过来收拾。”
时间悄然流逝,进入四月,十几个培育室里的菌种陆续培育完毕,培育中心也开始准备发货了。
菌种都是严雪和郭长安亲自挑选的,用牛皮纸封在罐头瓶里,为了防震,运送的车里还垫了大量碎稻草。
一辆辆马车从培育中心驶出去,一连发了好几天,20000瓶才全部发完。
庄启祥就守在办公室里,等各镇的林业局收到货,清点后确认无误,给他这边回电话。
然后还要派人去教两个新镇接种,严雪他们已经商量过,由严雪和周文慧一组,郭长安和郎月娥一组,分别去两个镇进行指导。
郭长安行动相对不便,被安排去了同县的东沟镇,严雪和周文慧去的则是隔壁白松县的五岗镇。
就是这一去,不仅要指导对方接种,还要教明白对方接下来要怎么管理,得出差个几天,几人都回去收拾了下东西。
收拾完在中心集合,正要出发,有人在门口问警卫:“同志你好,这里是木耳菌种培育中心吧?我想找个人。”
周文慧那脸色当时就变了,严雪见到,眼也沉了沉。
第106章 指导
来人四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不算高,严雪见过,还去过一次对方家。
就是见得不怎么愉快,按理说,这人也不该出现在培育中心才对。
严雪不禁看向身边的周文慧,周文慧已经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嘴唇抿着。
但培育中心门口就这么大,不等警卫问对方要找谁,对方已经看到了她们,“文慧。”
又跟中心的警卫说:“这就是我闺女,在你们培育中心当会计。”
那警卫恍然,“原来是周会计啊。”并不知内情,看得周文慧脸更冷了几分。
周父却像无所察觉,走上前,“文慧,爸来看看你。”
和当初严雪在周家所见时的冷漠相比,态度不知和蔼了多少。
看到严雪,他甚至还打了个招呼,“你就是文慧单位那个严技术员吧?”
看来已经不记得严雪去过他家了,又或许那天他本就没仔细看过严雪和刘卫国一行。
周文慧脸紧绷着,一点都不想和他多言,“您是有啥事儿吗?”
她怕是家里有事,周父闻言却板了脸,“你是我闺女,没啥事儿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那她可承受不起,谁知道他这一看,她要付出多少代价?
周文慧唇角有些自嘲,“那您来得不巧了,我还有事,这就得走了。”
说着就要绕过周父,看得周父脸一沉,“你可真是有本事了,过年回趟家,连饭都没在家吃一口,现在我来看你也不行。”
话里满满都是指责,还露出气愤,“我再不好,也是你爸,有你这么当闺女的吗?”
周文慧这姑娘道德感很强,他在外面说,还是当着别人的面说,显然是想让周文慧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他是当爸的,不管他有没有不对,在外人看来,只要周文慧不给他面子,都是周文慧不对。
周文慧却没像他想的那样,“不是您说让我要饭也别回周家去要?我哪敢吃您家的饭。”
脸色虽还不好看,声音却冷静、镇定,而不是像以前,憋得满脸通红全是难堪。
周父被噎了下,“我那是气话,我是你爸,还能真不让你登门?”
“我三天回门的时候,您就没让我登门。”周文慧声音依旧平静,“您还朝门外泼了一盆水。”
虽然本来她也只是回去看她妈的,但被拒之门外那一刻,她心还是更冷了。
周文慧望着周
父,“我这人要脸,您都那么说了,我哪敢再登您家的门。”
说得周父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你这说的啥话?就算……就算我当初说那话不对,我也是你爸!”
他还会承认他那话不对呢?周文慧不仅没觉得心里舒服点,反而更警惕了,“您不是又有啥事儿吧?”
她都没等周父开口反驳,“刘家可没参帮您再往上升,我也没钱给你领导送礼。”
噎得周父脸上又是一阵发青,没想到这才几年,他这个闺女就全变了,腰杆硬了,也学会顶嘴了。
可他也没想到她当初执意要嫁个沟里的小子,竟然没把一辈子都搭在沟里,反而调到县里来了。
如今人是培育中心的会计,还是培育木耳菌种的,现在全澄水谁不知道木耳种植,谁不知道木耳种植能赚钱?
连那个他没拿正眼瞧过的小子也是,听说销售做得好,已经要转成全澄水的木耳销售了。
谁不知道跑销售有外捞,还能弄到外面的好东西,有那听说了的人见到他,总要说一句他好福气。
可这好福气他也没享着啊,啥好东西都没见着,啥光都没沾上。
人家两口子甚至连家都不愿意回,他豁出老脸过来找,还被一顿抢白。
果然姑娘都是给别人家养的,对她好也没用,一旦嫁出去,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周父人也来了,歉也算是道了,见周文慧油盐不进,只能看向旁边的严雪:“严技术员你看她,性子就这么拗,我当时就说了句气话,她记到现在。”
天底下哪有不是的父母?再说他又不是没低头,相信严技术员明事理,会帮着劝劝那不孝的死丫头。
然后他就听严技术员笑盈盈说:“叫严技术员您就见外了,我去过您家的,和卫国一起,您忘了?”
周父还真忘了,但一想也能回想起来,当即脸上就一僵,发现自己可能找错了人。
果然严雪笑容不变,“当初江得宝那事,我和我爱人也都在场,卫国要打江得宝,我爱人还帮着拦了。”
虽然拦的是想拦刘卫国的人,但那都不重要,祁放是不是拦了吧?是不是拦得还挺有效吧?
严雪这就是告诉周父,您卖闺女那事我都知道,您就不用指望我帮您道德绑架您闺女了。
周父也能听出来,那脸色愈发难看,偏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严雪就抬腕看了下表,“叔叔我们还要出差,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就不和您多说了。”
拉了把周文慧,周文慧也一眼未再看周父,两人脚步匆匆,直奔附近的公共汽车站点。
直到下了公共汽车,又坐上前往白松县的火车,严雪才问了周文慧一句:“还在生气?”
“确实有点。”周文慧苦笑,“当初我结婚,他都没来,还让我妈给我带话不认我。”
现在她和刘卫国过好了,有出息了,他又想来和她修复关系了,凭什么?
哪怕他是岁数大了,真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她都没这么生气。可之前她跟卫国没出沟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来?
唯一让周文慧觉得心里能舒服点的,是严雪从不像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见了她就想给她跟她爸劝和。
不仅要劝和,还让她去给她爸低个头,认个错,说她爸就是说说,父女还能有隔夜的仇?
严雪甚至朝她笑了笑,“那看来你是真的过好了,周会计。”笑容调侃又狡黠。
周文慧也被带得有了点笑意,“确实是过好了。”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好。
“那不就比什么都重要。”严雪笑望着她,望得她又点了点头,“确实比什么都重要。”
和她过一辈子的是卫国,卫国愿意理解她、支持她就行,没必要什么都放在心上。
想着,那边严雪已经又问:“卫国现在也转去镇上做销售了,你俩想好在哪安家了没?”
“想好了。”一提这个,周文慧脸上又多了些暖色,“他说他时间上比我自由,他来回跑通勤,把家安在县里。”
刘卫国是懂哄媳妇的,严雪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那爱蓉你们也能接过来了。”
“嗯。”周文慧脸上暖色更浓,“我们准备在中心附近找个房子,到时候白天就送她去托儿所。”
这年代大一点的单位都有托儿所,早上上班的时候把孩子一起带过去,晚上下班的时候再接回来。
如果单位小,县里还有县托,镇上也有镇托,他们中心附近就有林业局的托儿所。
这么一想,日子还真是越过越好了,周文慧重新鼓起了干劲儿。
两人在白松县又转了一趟车,才抵达五岗镇,五岗镇林业局早派了人在那等着,“两位是先在镇上歇一宿,还是……”
“直接去林场吧。”严雪和周文慧都是林场出来的,没那么多讲究,倒更在乎效率。
五岗镇林业局就调了摩托卡送她们,直接去了离镇上最近的一个栽培基地。
五岗镇只订了3000瓶菌种,设了两个基地,但要论态度,绝对比柳湖镇林业局好了太多。
不仅一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到了第一处,还是林场书记亲自出来迎的人,“两位技术员辛苦了。”
对方挨个和严雪、周文慧握了手,言语恳切,“我们基地就麻烦两位技术员了。”
亲自给两人在招待所安排了住宿,问过两人是否需要休息,得知不需要后,又带着两人去看了看基地。
他们这个基地也是严格按照严雪给出的条件选的,离水源近、通风、且坐北朝南,看得出来用了心。
见到严雪和周文慧,基地的人更是热情,林场书记介绍完,鼓了半天的掌都没停下。
周文慧到底少见这种阵仗,脸有些红,晚上回到招待所,不免跟严雪说:“都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所以人家是聪明人啊。”严雪笑道,“看着吧,五岗这两个基地肯定能搞起来。”
人家对他们这么热情,又是书记亲自接待,又是全基地掌声欢迎,一口一个技术员,她们好意思不好好教吗?
而且五岗镇根本就不是长山县的,依旧跨县找他们买了这批菌种,本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第二天一早,两人赶到基地,基地里一应要用的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还又来了一批人。
这是五岗镇另一个基地的,带队的也是他们林场的书记,“人我都带过来了,就不用麻烦两位技术员再教一遍了。”
来人笑呵呵的,“不过等教完,还请两位技术员也去我们那看看,指导指导,看我们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这谁能拒绝,人家态度够好了吧?考虑够到位了吧?反正严雪跟周文慧最后是去了。
去了看到有哪里差一点,难免要指出来,基地的人有哪里还没太搞懂,问她们,也难免要多说几句。
两人临走,基地还派小姑娘给她们一人送了一个用迎春花枝编的花环。
“山里这时候没啥好东西,我们有的你们县也不缺,一点心意,两位技术员这次来用心了。”
弄得周文慧那笑容就没从脸上下来过,上车后还忍不住摸摸迎春花苞,“再不走,我都不好意思在这待了。”
严雪也笑,“是啊,再不走,我怕咱俩脑袋里这点东西得全被掏出去,给掏空了。”
听得周文慧更加忍俊不禁,就是没想到她们这边被人盛情招待,晚回去了两天,郭长安和郎月娥那边竟然也晚了。
庄启祥问起,郭长安倒是波澜不惊,“看到去的是我们,东沟那边有点意见,不过已经解决了。”
中心上过报纸的只有严雪,众人也只认严雪,看到去的是郭长安和郎月娥,难免有些怀疑。
不过郭长安这几年跟着严雪可不是白混的,一去就抓出几个问题,还各个都抓在点子上。
他自身技术又确实过硬,别看手脚不便,眼却跟尺子一样,多一毫米少一毫米一眼就能看出来。
众人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心服口服,等两人要走时,已经完全变成佩服了。
后来东沟镇林业局那位书记给庄启祥打电话,还说起郭长安,“也是金川出来的吧?真看不出来。”
庄启祥倒是已经习惯了,“没有过硬的技术,也不敢派去指导你们种植。”
从两个镇回来,几人才整理了下剩余的菌种,看了看培育中心这边的接种进度。
今年的菌种对比已经做到了第五代,五代菌种退化严重,抗杂菌能力也差,已经不适合再作为菌种来培养。
高带娣早就是熟练工了,在他们不在这段时间将对比菌种全部接种好,按区域做了划分。
再就是卖给各镇林场剩下的,一共不到1000瓶,严雪暂时没动,留着万一哪个林场的基地需要补种。
菌种接种早期发现有杂菌滋生,又严重到必须清理掉钻孔,其实是可以补种的。
补种的出耳会晚一些,但不影响后续第二年、第三年,总比就那么空着,连续三年都减产要强。
果然后面澄水和东沟又在他们这边补了些,一共500多瓶,倒是五岗那边没有补。
这样就只剩下200来瓶,严雪想了想,问周文慧:“各镇的罐头瓶已经全送回来了吧?”
因为罐头瓶是要重复使用的,各镇林业局在将菌种拉走时,都会交一笔押金,等罐头瓶送回来了再退还。
这笔钱也是要走账的,周文慧最清楚,“都送回来了,破损了100来个,已经从押金里面扣出去了。”
“那将这些罐头瓶洗出来一些,我有用。”严雪想了想,“就先洗出来两千个。”
郭长安当时也在清点菌种,闻言问了句:“是要做啥实验吗?”
“算是吧。”严雪说,“我是在想既然木头能种出来,锯末子能不能种。”
“锯末子?”这郭长安着实有些没想到。
“对啊,锯末子不也是木头,虽然是碎的,而且咱们培育原种和栽培种用的就是锯末子。”
其实严雪是想试试能不能用罐头瓶模拟出吊袋种植,毕竟之前培育原种和栽培种,她就用罐头瓶代替了塑料袋。
但这个她自己都不是很有把握,就更别提其他人了,庄启祥一听,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用锯末子种木耳?木耳这玩意儿不是都长在木头上吗?”
野生木耳就是长在木头上的,用木头种木耳大家能理解,换成锯末子,可没人想到它们成分其实是一样的。
严雪倒是知道用锯末子种植木耳确实可行,后来的吊袋种植就是。而且生长周期短,产量高,只是口感和营养价值差。
当然这些都不能说,“我就是想试试,毕竟锯末子也是木头锯出来的,之前培养菌种也能用。”
她和庄启祥商量,“正好咱们有没卖完的菌种,怎么都得种了,不然就浪费了。相比木头,还是锯末子更好弄,种起来也不占地方。”
吊袋种植相比段木种植最大的两个优势,就是原材料便宜易得,且空间使用率高,在室内就能种。
他们培育中心有大量的培育室,具备这个尝试种植的条件,严雪也不想四月份菌种一卖完,自己就没了事做。
而且段木种植有一个大限制,就是得用天然木材,林场的树头有限,早晚有不够用的时候,还不好专门为了种木耳伐木。
毕竟这时代林子都是国家的,不像后来承包给个人,可以专门种植适合用来种木耳的树种,定期砍伐。
庄启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严雪试试,怎么说种植木耳也是严雪想出来的。
而且这些菌种不种,确实就浪费了,要种还得弄木头,不像锯末子,中心就有现成的。
很快2000个罐头瓶就被清洗出来,高压灭菌,装进了78%的锯末子、21%的米糠和1%的蔗糖。
和原种、栽培种的培养基比起来换了一种材料,但严雪其实也只知道配比,不清楚菌丝跟子实体的生长条件差在哪。
这就得慢慢试了,在那之前,中心众人倒是先听到了一个消息,柳湖镇林业局今年恐怕要不太好了。
消息是刘卫国带过来的,前些天他和周文慧在附近租了房,已经搬了过来。就是这才五月份,也没什么木耳给他卖,他闲着没事干,就上山薅了几次菜。
薅完送来中心给众人分,连庄启祥和警卫都分了些,弄得庄启祥还怪不好意思的,“我就不用了。”
“那哪儿行?”刘卫国也是会说话,“我家文慧在您这干,全靠您照顾,咋能把您给忘了?”
这让庄启祥更加不好意思,毕竟周文慧刚来的时候,他还质疑过周文慧的能力,差点让周文慧下不来台。
刘卫国干脆拿起一捆大叶芹塞给他,“您快拿着吧,也不是啥值钱玩意儿,这要不是今年不收山菜,我还能薅更多。”
严雪倒没和刘卫国客气,前些天刘卫国、周文慧搬家,她还和祁放去帮忙了,在那吃了一顿饭。
她注意到的是刘卫国话里一个重点,“刚你说今年不收山菜,今年山菜很少吗?”
“不太多。”刘卫国说,“去年雪小,有些山菜的根都冻坏了,今年没咋出。”
刺老芽、刺五加还好,像大叶芹这种草本山菜,根都浅,冬天需要覆盖上厚雪来保护。
如果当年雪少,伤了根,第二年就很难薅到,所以严雪才说这门生意不稳定。
此刻她一问,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周文慧更是又确认了一遍:“那牛毛广呢?牛毛广多吗?”
“大叶芹都少,牛毛广能多到哪儿去?”刘卫国说,“大叶芹可比牛毛广多多了。”
那柳湖镇那位书记今年该闹心了,刚退了菌种准备薅山菜去赚外汇,今年山菜就不收。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想想今年这才刚开始薅山菜,现在就下定论还是早了点,到底什么都没说。
刘卫国去年那时候在山上,也不知道柳湖镇的事,还问周文慧:“咋啦?你想吃牛毛广?想吃我明天上山薅去。”
一下又让众人把目光全落在周文慧身上,含笑的,揶揄的,看得周文慧脸一红,“谁说我要吃牛毛广了。”
“那你要吃啥?”刘卫国还搓搓手问她,“要吃啥你跟我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听得众人更忍不住笑,严雪还推了周文慧一把,“行了,人都来接你了,你赶紧下班吧,反正也没什么活了。”
“我哪是来接她下班的?我是来送山菜的。”刘卫国还遮掩了一句,被周文慧轻轻在脚上踩了下。
结果两人刚走出去,刘卫国又折了回来,笑嘻嘻看严雪,“你家祁放来接你下班了,这回可是真接。”
顿时被看的那个就成了严雪,只不过严雪没有周文慧那么薄的脸皮,神色如常开始收拾东西,“那我也走了。”
这就很没劲了,刘卫国不再调侃她,出去逗祁放自行车前杠的小肥仔,“严遇想没想卫国叔叔啊?”
祁放将自行车买回来后,就在前杠装了一个儿童座,用来带小肥仔,后座则用来带严雪。
此刻小肥仔头上带了顶红色帽子,晃着小短腿笑得可开心了,但他愣是弯着桃花眼,响亮地说:“没想!”
刘卫国当时就嘶了一声,看祁放,“你儿子平时嘴不是挺甜的吗?咋一到我这儿就跟你似的?”
“那谁知道?”祁放帮儿子整理了下有些歪的帽子,见严雪出来,长腿跨上了自行车。
就是个子确实高腿确实长,人坐在车上,脚还能轻松支地,看得刘卫国瞟了两眼,默默走开了。
也就没注意严雪上车后,将手抱上祁放的腰,祁放腾出一只手握了下,才将车骑出去。
倒是小肥仔注意到了,扭了小身子想回头看,还没等看到,车子已经动起来,又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走。
这小家伙最近沉迷坐车车,为了能坐车车跟爸爸的关系都缓和了,有时候去外面兜完一圈,回来还赖在车上不下来。
一家三口离了培育中心,路上还碰到了同样刚下班的瞿明理,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只是没想到瞿明理人都骑过去了,又追了上来,“小祁,集材50之前那个老液压系统你会改吗?”
祁放一听就觉察出了不对,“市里不是已经跟省里打了申请要换?”
第107章 没批
市里当然已经向省里打了申请,去年就打了,但到现在都没有批下来。
瞿明理闻言扫了一眼四周,没言语,严雪立马就懂了,这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众说。
她跳下自行车,“我在这帮你们看着,你们找个地方说吧。”
瞿明理没拒绝,祁放也就从车上下来,将车在路边停好,和瞿明理去了不远处的树下。
这下车车停了,小肥仔扭头看看爸爸,又转回来看近在咫尺的妈妈。
“你爸爸他有事,一会儿就回来了。”严雪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跟儿子说。
小肥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仰着小脸看她半晌,小手开始扯头上的帽子。
严雪还以为他是觉得热了,帮他拿下来,他却用小手抓着,使劲往上面递,“妈妈戴。”
“是要给妈妈戴啊?”严雪有些意外,但还是弯身将头凑了过去。
小家伙立马把帽子放到了妈妈头上,放完还弯了一双亮亮的眼睛冲着严雪笑。
然后他就
拍了拍身下的自行车,示意妈妈,“车车,走。”
严雪当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你把帽子给我,就是想让我带你走?”
小肥仔只是笑,笑完继续拍自行车,“车车,妈妈走。”
“那这个真没有,你妈妈骑不上去。”严雪无奈摊了摊手。
要是26自行车,她仗着身材比例好,还能骑一骑,祁放这个可是28,得175以上。
于是小肥仔看看她,她看看小肥仔,看得小肥仔终于想起了差点被自己丢下的老父亲,“爸爸!”
“嗯。”祁放在那边应了声,眼望过来,瞿明理也往这边看了看,“那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借一台过来。”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也就都走了回来,瞿明理还看了看车上的小肥仔,问严雪:“这你儿子?几岁了?”
“两周岁半。”严雪给小肥仔介绍瞿明理,“这是瞿伯伯,严遇叫伯伯。”
“瞿伯伯。”小肥仔吐字还挺清晰,听得瞿明理笑“诶”了声,“你俩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几人都上了车,严雪也没多问,一直到进了家门,小肥仔还有些不愿意下来。
还是先一步放学回来的严继刚在里面探出头,“严遇听不听广播?”他才蹬蹬腿,“听广播。”让祁放把他放下来。
人一落地,就哒哒哒自己往里面跑,走到门口发现门打不开,还知道回头喊爸爸。
祁放过去帮他开了,又回头看走在后面的严雪,“你要不要也再坐一会儿?”
严雪还以为他是要出去,刚想问,男人却过来将她一抱,放到了支好的自行车后座上。
严雪视野顿时高了一截,再看祁放,也不用那么仰着头了。
她有点好笑,“你当谁都是你儿子啊?”
祁放一只手支了车前座,看她,“以前又不是没扛过。”
以前扛没扛过,跟他现在把不把自己抱到自行车后座有什么关系?
严雪刚想说,就记起曾经某次看露天电影,被人说那么大了还要爸爸扛……
这男人竟然偷偷占她便宜,严雪抬脚在男人腿上踢了下。
祁放也不在意,俯身拍了拍,说:“换系统那笔钱省里没批。”
声音比之前要小,严雪也就正了神色,“怎么回事?”
刚才瞿明理找祁放,她就猜出不对了,不然直接换就是,干嘛还要找祁放改?
后面瞿明理没当众说,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这里面恐怕涉及到一些事情。
果然祁放低唇到她耳边,“上面又有点不太平,没工夫管这些。”
这严雪也没什么话说了,这几年就这样,经常会有一些事出来,越上面越严重。
反倒是一些远离中心的小地方,除了一开始,后面慢慢就太平了,毕竟大多数普通人都想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严雪没就这个话题多说,“瞿局的意思,是让你把现在这个静液压系统改成以前的?”
“嗯,咱们县有一些机器开得太狠,液压系统快不能用了,不换也得重新装。”
虽然他当初打补丁的时候就说过,功率不能开到最大,但采伐任务压下来,谁还管你能不能。
去年上山前例行检修,就有不少林场的集材50都检查出了问题,所以市里才这么着急打申请要换。
现在款批不下来,到了冬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批下来,谁敢拿一整个县的采伐任务去赌,万一采伐到一半不能用了呢?
这几天市里、县里,都在开会讨论这个事,所以瞿明理看到祁放,才会想到问问。
要是能用现有这个静液压系统来改,怎么也能省下一部分成本,万一省里就是不往下批款,他们也能有个准备。
老一批集材50那个液压系统也比这个静液压稳定太多,用得年头更久,却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
“那这个能改吗?静液压改液压?”严雪不是专业的,不清楚这里面的区别。
“有一些零件可以通用,不过得先看看原来用的是什么。”祁放说。
静液压传动本就脱胎于液压传动,老集材50那个液压系统他也跟着老师拆过。
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里面配件有没有变化,他才跟瞿明理说要先找一台来看看。
瞿明理找祁放,就是奔着解决问题来的,没几天,一台之前生产的集材50就被他从别的市借来,开进了机械厂。
机器是县里一个拖拉机手去开的,开完下来还不放心地问:“这个开到最大功率没问题吧?”
县里的集材50总出问题,弄得现在不是低温天气,不是县里那一批,他都不敢开太大。
“应该没问题。”祁放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瞿明理东西已经到了,接着一句废话没有,上了机器开始拆。
洪师傅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拆下来好几个元件,全都放在旁边铺开的一块油布上。
洪师傅蹲在那看了看,“是不太一样哈,液压马达就不一样,这个是?”
“液压缸。”祁放说,“静液压是闭式回路,里面没这个。”
普通液压系统属于开式回路,哪怕同样是液压马达,两者用的也有区别。
洪师傅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听得一知半解,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发现祁放把一个零件放到了另外一边。
“这个咋了?”不懂就问,他在祁放面前早就不当自己是什么厂里的老工程师了。
祁放跟他也熟悉,听他问就答了,“控制阀,能和静液压系统
通用。”
洪师傅看着,感觉跟县里那批集材50的静液压系统用的还是有出入,但祁放说能用,应该没太大问题。
他干脆撸了袖子,问祁放:“还有哪儿没拆完?用不用我跟你一起?”
“差不多了。”祁放指了指剩下的几处,两人一起动手拆了下来。
拆完分成两堆,洪师傅也看出了点门道,“除了液压泵、液压马达,其余的也差不太多。”
其实在祁放和老师做的最新一版静液压系统中,元件的使用差别更大,但吴行德拿出来的本就是个半成品。
祁放去洗了把手,开始画设计图,先把几个不能动的核心元件画上去,再一一填充。
洪师傅也帮着修过县里的集材50,一看就知道哪些是液压系统的,哪些是静液压系统的。
画完又改了一版,祁放行动力惊人,立即拆了厂里一台县里的集材50,开始组装。
说实话看着有些不伦不类,毕竟对比液压系统,静液压系统的结构要紧凑许多。
但别管是不是不伦不类,东西装上去,还真的能开,至少证明有些元件的确可以通用。
这洪师傅就不得不服了,祁放这脑子,就好像比旁人多个地方,那些零件全存在里面,在里面就能组装。
不过洪师傅还有工作,也没在这边待太久,等他下回再过来看,祁放这边系统的结构已经又变了。
祁放其实是在尽可能多用原来的零件,在压缩成本和保持性能之间找一个平衡。
也得亏吴行德拿出来的是个半成品,用了不少以前的元件,不然这个成本恐怕很难控制。
一直到六月里,市里、县里都已经焦头烂额过了,依旧没有任何办法,祁放才去给瞿明理回信。
一看那递到自己手里的册子,瞿明理心里就有数了,“改出来了?”
“嗯。”祁放说,“不过还有几个零件型号要调,得等拿回来再看。”
那也很不错了,瞿明理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成本怎么样?”
“能压到整体换的三分之一左右。”
毕竟有一部分元件用的是原来的,他们也是自己装。
这让瞿明理更加放心,但为了确认一下,还是翻开了册子。
他记得祁放每次交上来东西,都会做具体的预算,果然翻过前面的设计图,后面就是。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除了预算,祁放连需要采购的零件的名称、型号、厂家都写得一清二楚。
叫个机械厂的采购来,都未必能一下说这么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都印在零件上了呢。
瞿明理忍不住多看了祁放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准备做得充足,还是本就对这些够了解,一看便能知道。
不过精确到这种程度,也不用再想办法打听采购渠道了,瞿明理合上册子,“行,回头我就去跟汤书记说。”
这是说公事的口吻,不过说完人又笑了笑,“这次也辛苦你了。”就是有私交的口吻了。
祁放也就缓了缓神色,“好歹也吃过您家的饭,这点事还是得给县里做的。”
他其实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但现在不是时候,也就没说,等局里做出了决定再看。
瞿明理做事谨慎,把那个册子反复看了几遍,心里有了数,才拿着去找县局的汤书记。
汤书记今年有快五十了,发际线堪忧,这一年来跟瞿明理相处得还算愉快。
主要瞿明理这人有能力,能做事,难得的是还懂分寸,不是自己主管那一摊从不乱指手画脚。
这就让人很舒服了,哪个一把手也不想自己管了多年的地方突然来个二把手,整天跃跃欲试想跟自己争话语权。
所以瞿明理来找他,哪怕觉得不靠谱,他还是把册子翻开看了看,“这能行吗?”
“祁放想出来的,应该能行。”瞿明理说,“就是当初给这批集材50打补丁,后来又改了挖掘机那个。”
怕汤书记不清楚祁放的水平,还又加了句:“他是清工大机械工程专业毕业,来支援建设的。”
汤书记只依稀记得祁放很年轻,具体多大岁数也不清楚,但这个清工大毕业,应该确实有些水平,就又低头看了看。
“我是想着县里有些拖拉机实在拖不了了,与其等拨款,还不如咱们自己想想办法。”瞿明理放轻了声音,“好歹把最严重那几台先换了,应付完今年的采伐,他这个成本也不高。”
这个汤书记也在头疼,本来他们市采伐就垫底,再坏上几台拖拉机,还用不用干了?总修拖拉机就不要钱吗?
要是成本的确能控制在这个数字,找厂家换一台他们就能换三台,那县里咬咬牙,还是能拿出点钱先把情况最严重那几台换了。
最后汤书记琢磨半天,还是决定先买一套配件,让祁放改了,看看改出来的成果再说。
正好局里这两年多了木耳种植的产业,相比其他县的林业局,手头还算宽裕。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瞿明理一眼,觉得有这么个能干背景又深的人在手下,也不是坏事。
至少他们还能拿出这个钱,别的县的林业局现在只会比他们更头疼。
就是希望这个祁放能有真本事,确确实实能把那什么液压系统改好,别让这笔钱打了水漂。
长山县林业局供应科的采购员揣着钱和单子出去买配件了,祁放和严雪这边,家里也热闹了起来。
郭郎两家见过面,把婚期定在了这个月,婚礼也没在林场或是澄水,准备在县里办。
毕竟郭长安和郎月娥的工作都在县里,得在县里领结婚证,郭家也没在林场给他们准备新房。
之前盖给郭长安那个严雪和祁放住过,如今是许万昌在租,本来就已经旧了,也不好为了结个婚让人把房子腾出来。
从四月份开始,郭家人就陆陆续续往县里跑了好几趟,租房子、打家具,准备结婚要用的一切事宜。
郭大娘盼这一天已经盼得太久了,不说是大操大办吧,花起钱来也一点没心疼。
用她的话说本就帮郭长安攒着的,郭长安自己又能挣,结婚的时候不花,难道放她手里握着?
郎月娥是二婚,她妈本还想着简单办办得了,没想到郭家人这么重视,不得不也重视起来,给郎月娥做了全套的箱子和行李当嫁妆。
这下两家人都往县里跑,有时候不方便回去,难免要在严雪和祁放这里借宿,尤其是婚礼举办前。
正日子前一天,更是连郭长平跟金宝枝两口子都来了,带着今年已经九岁了的铁蛋儿。
小肥仔就没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郭大娘一把抱了起来,“哎哟我的小严遇,明天给你长安叔叔滚床去。”
到了正日子还真让小肥仔去滚了床,滚完还给小肥仔塞了红包,小肥仔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转身递给了妈妈。
只是看到一对新人领完证,站在一起举杯敬酒,郭大娘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金宝枝就在她旁边,也不知说什么好,干脆握了握她的手,握得她抹抹眼角,“没事,我这是高兴的。”
当初刚听说长安残疾了,她感觉天都塌了,哪能想到还能有今天,看到这一幕。
老人家忍不住握了握儿媳妇的手,“还好那天巧,我出去倒炉灰,碰到小严跟小祁要租房子。”
她都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上去跟两人说的自己家有房子,但也还好,她当初上去说了。
一切都从那个冬夜里她的搭话,从她把房子租给那对新人起有了不同。
“一会儿可得让长安好好敬敬小严和小祁,尤其是小严。”郭大娘小声跟大儿媳说。
但其实不用她提醒,两人敬完父母兄嫂,第一杯也是敬给严雪和祁放。
郭长安更是抬了那只畸形的右手,两手举杯向严雪,“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你就没有我郭长安今天。”
郎月娥也和严雪碰了碰杯,“我也永远记得,那天下午是你跟小祁救了我。”
是他们让她免于受辱,也是严雪给她爸出了主意,让她再没有被康培胜纠缠。
就是这个小qi,记性很好的某人看看严雪,见严雪没有反应,又神色如常收回了视线。
没想到开席后,一直话不多的郭长平竟然也举起了酒盅,“卫国我敬你一杯。”
刘卫国当时都懵了,“敬我?敬我干啥?”他可没救过金宝枝也没给这两口子保媒。
结果金宝枝说:“你不是转销售了吗?我报了今年的油锯手培训。”
这个大家还真没听说,一时间全看了过来,严雪跟金宝枝熟,更是直接问:“看来是通过了?”
金宝枝脸上有了笑意,“通过了,尤姐也报了今年的拖拉机手,林场有人要退。”
“那恭喜啊。”严雪立马举杯敬她,“你们还是咱澄水第一个女油锯手和女拖拉机手吧?”
“也不算。”金宝枝说,“十三线有过咱们澄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子采伐队,不过那时候用的还不是油锯和拖拉机。”
“那嫂子正好可以在咱林场组第二个。”刘卫国也会捧场,赶忙举起杯,“敬咱们第一个女油锯手。”
“谢谢。”金宝枝大大方方喝了,心里想着的却是她要去采伐队时严雪给她的支持。
事实证明老爷们儿能干的事 ,她和尤姐也能干,她们不输任何人,为什么就一定得待在家里生孩子?
领导人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那这半边天就应该跟老爷们儿一样,是顶在外面的。
金宝枝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就是你们都走了,以后想聚这么齐就难了。”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小严、小祁他们在县里,刘卫国在镇上,她和长平在林场。
没想到刘卫国突然就惆怅了,“也不一定,搞不好春彩结婚还能聚。”
祁放当时就抬眸看了过去,“春彩要结婚?”严雪也有些意外,“春彩有对象了?”
“刚处上没多久。”刘卫国说,“也是巧了,去年就有人给她介绍过一回,今年又介绍,她一看,还是那个。”
那确实挺巧的,就是去年就介绍过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严雪想的那个人。
正琢磨,刘卫国已经吐起了槽,“你说咋就那么巧,两次都是同一个人?我妈一看还挺有缘的,就说让春彩试试。对了,这人你们也认识,以前在山上见过。”
严雪当时就去看祁放,发现祁放虽然没即将嫁妹妹,但那脸上也没比即将嫁妹妹的刘卫国好多少。
一直到回家,男人神色都淡淡的,进屋还多看了严雪一眼,“你说怎么那么巧?”
简直越不想来什么就越来什么,他还不能去跟刘家人说这事不成,齐放以前跟严雪相过亲。
严雪却觉得相过亲没什么,她和齐放面都没见上,就嫁给了祁放,严格来说甚至都不算相过亲。
就是确实太巧了,“我记得我当初送春彩那双旱冰鞋,还是齐放作为谢礼做的。”
祁放也记得那双旱冰鞋,有挺长一段时间,齐放在他这的记忆点就是旱冰鞋来着……
但怎么旱冰鞋送到了春彩那,人也送到了春彩那?
早知道还不如自己留下……
自己留下也不行,他家怎么能有齐放送的东西?
还在想,祁放就感觉嘴唇上被人碰了下,“我尝尝是不是酸的。”
抬眸,正看到严雪笑盈盈一触即离。
祁放当时就横臂揽了严雪的腰,低唇,“我觉得你没尝到,还应该再仔细尝尝。”
这一缸陈年老醋吃了好几年,又吃到刘卫国开始出去跑销售,严雪偶尔晚上还能尝尝味儿。
当然得背着他们家小老板,小老板生平最讨厌祁秘书这种正事不干就知道往老板身上粘的。
身为秘书,就应该好好给小老板开车,怎么能白天不给小老板开,晚上给大老板开?
于是祁秘书晚上做完贴身秘书,白天还得给小老板当司机,一人身兼数职,十分辛苦。
有时候大老板要复习准备下个月的初中考试,他还得客串一下陪读的家长。
嗯,是家长,主要负责在旁边安安静静画图,不能随便带教鞭。
就在这种日夜操劳的辛苦中,供应科那采购员终于把他要的配件买回来了。
第108章 一样
采伐是大事,虽然没全然把希望寄托在祁放身上,汤书记还是一直关注着。
东西一到,他就收到消息了,又等了两天,才听说改装完成。
瞿明理来跟他说的,还让他去其他市找个开惯了老集材50的过来。
“这是祁放的提议,说到底装得跟以前的一不一样,总得找了解的人来试。”
也算提议到点子上了,汤书记还真怕自己这边的人开的都是新集材50,就算祁放没改好,也试不出来。
到时候钱白花了还在其次,真开到山上采伐,发现用不了,才是真要耽误事。
而瞿明理不自己找,让汤书记找,也是为了避嫌,省得到时候试好了,汤书记还是不放心。
于是汤书记想办法动用关系,从其他市借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拖拉机手,说是开集材50已经六七年了。
“最早机器来的时候,试开的就有他,你放心绝对有经验,闭着眼睛他都能开出去。”
对方是这么跟汤书记说的,人到了之后,汤书记也就亲自带着去了机械厂。
到了机械厂一看,空地上竟然停着两辆集材50,汤书记打量了下,“哪个是刚改好的?”
“都试试吧。”祁放并没有回答,而是说,“让这位师傅看看哪个是新改的,哪个是老的。”
这就是自信自己改的跟原来的老液压系统一样,连老拖拉机手都分辨不出来了。
汤书记挑了挑眉,觉得这年轻人看着冷冷淡淡,也挺狂啊,这个话都能说出来。
不过有本事的年轻人通常都有点脾气,他也没说什么,“那就先试吧。”
倒是那位被借来的唐师傅多看了祁放一眼,觉得有点扯淡,要谁都能把东西改出来,那还要原厂家干嘛?
不过花的又不是他的钱,他们长山县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关他的事。
唐师傅什么都没表露出来,见汤书记回头望向自己,点点头,轻车熟路上了拖拉机。
上去一看,对方大概是怕自己通过外观看出来,在原本装液压缸的地方罩了个铁皮壳,把液压系统挡了个严实。
就还挺没有必要的,他们这些拖拉机手常年跟拖拉机打交道,一台机器是不是自己开惯的,上手都能试出来,何况换了液压系统。
唐师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坐到操作台前,适应了一下这台陌生的集材50,开始操作。
很快熟悉的发动机启动声响起,接着液压缸供油,庞大的机器轰隆隆开了起来。
汤书记、瞿明理和祁放都站在外围,看着他在空地上开了几圈,汤书记又指指后山,示意他往那边开。
集材拖拉机最重要的还是山地作业能力,在平地上跑不算什么,得能翻山越岭才行。
唐师傅抬抬手表示自己明白了,立马操作着拖拉机往后山驶去。
冷硬的金属履带转过地面,很快来到上山的坡前,马力十足开了上去,并没有出现动力不够。
这会儿唐师傅已经找到了感觉,又来到了自己更为熟悉的山地,手下操作渐渐不像一开始那么谨慎。
他先是寻了个陡坡,又找了个深沟,拖拉机都成功开了过去,真的像山间起伏的爬山虎。
汤书记几人走得慢,落在了后面,但还是看到了机器在山林间的从容穿梭。
“动力应该是够的,不然这坡爬不上去。”他们身边还跟了个县里的老拖拉机手,一看就有了判断。
至于山,几人就没上了,站在山下等唐师傅下来,又指指另一台集材50,“试试牵引力咋样。”
集材拖拉机,主要的用途还是集材,光能山地作业还不够,得能拖得了沉重的木材。
不过现在不是采伐季,没有木材可以拖,就只能拖另一台集材50试试了。平时他们要修机器,也都是找另一台机器拖。
很快唐师傅把机器停过来,也没用其他人动手,自己和长山县那位拖拉机手用钢丝绳将另一台挂在了后面。
挂完确定足够结实,唐师傅才重新上去,见众人都退到安全距离,启动了机器。
在众人的注视下,钢丝绳一点点绷紧,接着好像也没费太多力,后面那台集材50就被成功拖拽起来。
长山县那位拖拉机手在旁边看着,“应该是那台老集材50吧,这牵引力不错。”
唐师傅也是这么以为的,试验完停下来,跟汤书记、瞿明理说,“应该是老一批的集材50。”
反正开起来挺顺手的,他没感觉到任何改装的痕迹,甚至比自己那台还要流畅一点。
汤书记下意识看了祁放一眼,祁放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再试试另一台。”
唐师傅没说什么,又上了另一台,反正他就是来试机器的,怎么都得试。
这台的液压系统上也罩了个铁壳子,和上一台的位置都一样,完全让人无从分辨。
唐师傅坐下,如常启动机器,刚开出去一段路,就忍不住皱了下眉。
接着上山、爬坡、越沟,唐师
傅眉头越皱越紧,等试完牵引力,更是半晌都没从拖拉机上下来。
直到其他人都围过来,他才下了机器,就是眉头依旧锁着,看得汤书记心里一沉,“和那台差很多?”
他刚才远远看着,觉得跟上一台没什么差别啊,难道是他外行,不懂?
可就算他是外行,他旁边不是还有个老拖拉机手吗?也没见看出什么问题啊。
汤书记已经琢磨着是干脆这么算了,还是让祁放再改改,却见唐师傅抬起眼,“你们这两台都是老集材50吧?”
他一愣,旁边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意外之色,相互看看彼此,并没有急着说话。
这让唐师傅忍不住看向祁放:“还是你们照着老集材50,又装了个一样的?”
那应该不可能,毕竟预算在那,钱还是汤书记亲自批的,就只有整套液压系统的三分之一。
汤书记也转头去看祁放,祁放却反问了唐师傅一句:“那您觉得哪台用起来更顺手?”
显然是否定了唐师傅的猜测,当时就让唐师傅脸上出现了错愕,“不是一样的吗?”
这他就有些没想到了,刚才他开着,还以为都是一样的,根本没发现有哪台像改装的。
但祁放既然问,他还是仔细想了想,然后指向第一台,“这台吧,开着更流畅点儿。”
祁放没说话,直接上了机器,开始拆罩在液压系统外面的铁皮壳。
唐师傅立马跟了过去,然后是长山县那位拖拉机手,接着汤书记、瞿明理,全都在下面等着看结果。
然后东西拆出来,唐师傅第一个上去看了,也第一个露出了惊讶,“不是吗?”
这下众人也不用上去看了,到底是不是老集材50的液压系统,没人比开了六七年的唐师傅更加清楚。
不过祁放还是上了另一台机器,将铁皮壳也给拆了,唐师傅上去看过,脸上的惊讶完全变成了复杂,“还真不是。”
这就是说祁放不仅把老集材50的液压系统改出来了,还改得比以前的更流畅,更顺手?
别说唐师傅,长山县众人都有些回不过来神,那位长山县的拖拉机手更是难掩意外,“咋做到的?”
倒是祁放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不是我改得好,是那台老集材50用的年头多,有磨损。”
相比于老集材50,长山县这一批才用了四年,各方面的磨损的确要轻一些。
但哪怕他只是改得和以前的老液压系统一样,那也很厉害了好吗?这可是改的,才用了多少成本?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汤书记看了瞿明理一眼,“确实有本事。”
汤书记既然夸了,瞿明理就得谦虚谦虚,“还得再看看天冷了怎么样,有没有影响。”
之前那批用了静液压系统的就是天冷了出问题,他这等于是把众人最后一点顾虑说了,汤书记沉吟片刻,“到时候再看。”
别管怎么说,祁放这都是改成了,还改得不错,接下来就看冬天怎么样,能不能用长久。
汤书记回去后问了问瞿明理:“咱们县有多少拖拉机情况严重,今年冬天的采伐恐怕坚持不了?”
“我让下面小修厂统计一下吧。”瞿明理说,“去年检修时报上来的数据,说有最少三四台都不容乐观。”
“那看看改的这台能不能用得住,要是到下个月还没啥问题,就赶在采伐开始前再改两台。”
汤书记沉吟着,毕竟那几台不改,估计上了山也得出问题,一样得花大价钱修。
回头瞿明理在路上遇到祁放,将这事告诉给了祁放,祁放却问他:“原来静液压系统换下来的元件,局里打算怎么办?”
这个瞿明理还真没有考虑过,一般这种淘汰下来的零件,都是当废品处理了。
但祁放既然问,肯定是有打算,他也就问了问:“你想要?”
“嗯。”祁放没有否认,“我想看看原来那个静液压系统还能不能改进。”
其实是他和老师那个项目还差一点,就被强制叫停了,这几年他反复推敲,都在想要怎样完善。
但想再多遍,也不如实际实验来得有用。他又不想把老师的心血拿出去给别人,何况吴行德还放出话来,绝不会让这个项目再启动。
他只能拿这些淘汰下来的配件,一点点、零散地把实验做了,万一像严雪说的,那一天就来了呢?
祁放自己都没发现,他对那一天终究会到来也渐渐有了信心,好像如今的蛰伏都是在为迎接那一天做准备。
也没发现自己在说这话时,表情依旧平静,眼神却明亮,隐约透出些神采。
瞿明理倒挺喜欢年轻人这样的,笑了笑,“那我跟你们厂说一声,让都交给你处理。”
“谢谢。”祁放认真道了谢,瞿明理又看看他骑车的方向,“准备回家?”
“去接严雪。”但祁放骑往的根本不是培育中心的方向,而是县林业局一中。
今天严雪在那边考试,学校特地在教室最后给她加了个座位,教室里其他人不认识她,还当她是从哪里新转来的。
严雪也有些年没这样坐在教室里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刚拿到试卷的时候,人还恍惚了一下。
不过看到上面的题目,她又定了定神,先在卷头写了自己的名字,有条不紊开始答。
严雪长得显小,和一些十几岁就显得很成熟的孩子相比,坐在这里也不算突兀。
但她身上那种从容的气质却很不一样,让坐在旁边的男生忍不住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卷子,然后彻底落在了卷子上。
写得还挺快的哈,新转来这位女同学学习这么好的吗?不会是瞎蒙的吧?
反正自己写也是蒙,男生随手就抄了两道,等考完试听班里人一对答案,卧槽竟然是对的!
他再去搜寻严雪的身影,严雪已经走远了,后面几科都是这样,严雪一下子就成了班里的神秘女同学。
神秘女同学严雪一出校门,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男人靠在自行车边,看到她,转眸跟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对方立马打开保温壶,盛出了一碗奶白色的冰糕。
那保温壶还是特制的,口很宽,冰糕冰棍都塞得进去,不像家里的暖水瓶。
男人给了一毛钱,直接将冰糕和勺子递给严雪,“都考完了?”
正是七月里,天确实有些热,严雪接过来舀了一口,瞬间感觉冰凉在嘴里化开。
“都考完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出成绩。”严雪吃了两口,在外面也不好给男人尝,干脆在碗底留了一些。
祁放看出来了,接过来一口一口默默吃完,将碗又递还给那卖冰糕的摊主。
摊主见他给钱痛快,一边拿水涮碗,一边笑着问:“天这么热,不再给你妹儿买一碗?”
祁放当时就看过去了,“你从哪看出的她是我妹妹?”眼神幽幽的。
那摊主立时一懵,不是你妹妹,你在这等人家,今天不是初中考试吗?
眼见对方看祁放的眼神都要变奇怪了,严雪赶紧推了推男人,“回去吧,一会儿再买点冰糕给奶奶和继刚吃。”
至于祁严遇小朋友,吃一口尝尝味儿就行了,小孩子吃太多凉的会拉肚子。
不过不能让小家伙知道她和祁放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严雪笑着表示,“严遇不吃,爸爸妈妈也陪着你不吃。”
于是小肥仔虽然馋,但还是成功被哄好了,甚至把自己没舔干净的勺子递给妈妈,让妈妈也尝尝,让严雪良心痛了一下下。
不过也只有一下下,第二天严雪就背着小肥仔在单位吃了冰棍,最近天热,几人时不时就会买了冰棍带过去。
几天后成绩出来,严雪不仅成功通过,还门门功课都考得不错,开学就可以把档案落过来了。
正好她手里有以前的初中毕业证,等于是转了个学,只不过平时都不在学校里面上课。
这边告一段落,那边严雪用罐头瓶种植的木耳也终于长出来了。
刚听说耳芽出来
了的时候,全中心都觉得不可思议,挨个换衣服进去看,包括庄启祥。
毕竟严雪也只说种个试试,谁能想到用锯末子还真能长出木耳来。
但众人一天天进去看,这锯末子里不仅长出了耳芽,还越长越大,很快成熟了。
半个月后,他们就收获了第一批鲜木耳,虽然朵小点,但确确实实是收获了。
庄启祥亲自去看着人摘的,怎么看那罐头瓶怎么觉得神奇,“锯末子还能有这作用?”
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木材好歹是木材,这就是点木材加工剩下的木屑,平时拿回家烧火,都要嫌它火太慢。
其实用罐头瓶种一开始跟培育菌种有些像,都是等菌丝长满罐头瓶,时间也都是30天左右。
但后面要想长出子实体,就要尽可能模拟段木种植时的生长环境了。
严雪和郭长安将罐头瓶分成了数组,光照、湿度、温度全都有不同,耳芽的出现情况也明显不同。
其中长得最好的是菌丝长满罐头瓶后常温遮光保湿的,每天喷水,大概十来天就会出现耳芽。
这批木耳也是最先采收的,摘下来晾干后,严雪弄了个锅过来,在培育中心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灶台。
“都对比一下吧,从泡发的吸水膨胀程度到口感,咱们在单位现泡现炒现吃。”
庄启祥自从转到培育中心后,也算做了不少以前没接触过的事,卖菌种、搞参观,如今还要做食品点评了。
不过他们既然是做技术的,有些事总得自己先弄明白,他也没说什么,认认真真按严雪说的作对比。
相比段木种植,用锯末子种出来的木耳显然要薄一些,耳肉不如段木种植肥厚。
泡完后上锅炒,口感也偏软糯,炒大了甚至软趴趴的,不像段木种植的嚼起来有韧劲。
“吃起来差点儿意思。”庄启祥拿筷子指了指锯末子栽种那盘,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不过周文慧想了想,还是补充,“老年人跟小孩儿应该能喜欢,尤其是没什么牙的老年人。”
这年代虽然已经可以镶牙,但很多老年人不舍得钱,宁可吃一些稀的软烂的。
郭长安就拿着笔和本在旁边做记录,等大家都说完了,才道:“一个罐头瓶大概能收半斤多的鲜木耳。”
“半斤多?”这众人着实有些吃惊,一根一米长的段木也才能收个五六斤,这罐头瓶才多大?
而且段木用的可是扎扎实实的木头,罐头瓶用的却是锯末子,这还只是刚开始研究……
见郭长安点头,众人不说话了,要是有这种产量,那口感差一点,朵肉薄一点小一点,也确实不算什么。
毕竟产量高,就意味着东西可以卖得便宜,意味着很多之前吃不起的人都可以吃得起了。
“那这个种一次,可以收几年?”庄启祥沉吟了阵,还是问出个比较关心的问题。
这个谁也说不好,庄启祥看郭长安,郭长安看严雪,严雪想了想,“等明年不就知道了。”
“那就再研究。”庄启祥说,反正严雪不提出要搞,他连锯末子还能种木耳都不敢信。
这边还在讨论,门口警卫处的警卫过来了,众人一见,立马招呼他也尝一尝。
警卫手里直接被塞了双筷子,也不好拒绝,但还是先把正事说了,“门口有个四十来岁的女同志,说要找周会计。”
四十来岁的女同志,那范围还挺广的,黄凤英和周文慧她妈都是这个岁数,还有周文慧的房东。
周文慧闻言出去看了,不多会儿领了那位女同志进来,给众人介绍,“这是我妈。”
周母还是第一次到中心来,显然有些局促,还好严雪跟她早就认识,立马搬了把椅子来给她坐,招呼她一起尝。
可惜周母性格软和,让她尝什么,她都说好吃,在这待到中午周文慧下班,就跟周文慧走了。
下午周母没来,应该是坐车回澄水了,周文慧去送了人才来上班,脸色不太好。
严雪一看,就想起了上回周父的来访,找了个没人的时间问周文慧:“家里有事?”
上回被周文慧怼了后,周父没再来,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消停。
果然周文慧脸上出现怒色,“我爸那个人,竟然跟他们厂长说我能给他们厂长儿子安排来中心,还让我妈来劝我。”
这是多大脸,别说周父领导的儿子了,他们县林业局领导想塞人都没塞进来呢。
严雪着实无语了,想想周母的为人,还是问了句:“那婶子怎么说?”
提到周母,周文慧总算吐口气,“我妈说让我千万别管,管起来就没头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周母还是心疼闺女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帮着周文慧一起瞒周父,让周父以为周文慧真的有了。
但周文慧还是气得慌,她已经跟周父说得很清楚了,她是周父一根老参卖给刘家的,周父还打她的主意。
她是可以不理,但总这样也很烦,何况卫国工作还在澄水,万一她爸说不动她,跑去找卫国……
正生气,就听严雪声音冷静问:“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就没想过彻底解决?”
“我以为我结婚时话已经说得够绝了。”周文慧无奈,她当时是真准备以后就当没这个爸。
后面三年,她连句话都没跟她爸说过,她爸也没跟她说,谁知道她一调来县里,卫国一调去镇上,就全变了。
这种想断却断不干净的情况确实很麻烦,关键周文慧还离得不够远,没法眼不见为净。
严雪望向周文慧,“既然说不通,那不如换一种方法。不是不让他来,而是让他不敢再来。”
第109章 忌惮
跟要脸的人讲道理,跟不要脸的人讲拳头,严雪一直都是这个原则。
周父显然不是前者,也就没必要跟他讲什么道理,与其奢望他良心发现,还不如让他忌惮。
至少忌惮对这种人有用,严雪看了看周文慧,“就看你能不能狠得下这个心了。”
如果是当年的周文慧,肯定狠不下这个心,可她现在已经出来工作好几年了,知道有些事就得当断则断。
她不当机立断,有些人就会得寸进尺,到时候被拖累的不仅有她,还有卫国。
他们能有今天的日子不容易,她不想被破坏。何况她爸要是打中心的主意,还会影响到严雪,她可是严雪带过来的。
想到这些,周文慧眼神愈发坚定,望着严雪没有一点迟疑,“要怎么做,你说。”
后面几天,周母又来过一次,也不提自己来的目的,来了就帮周文慧收拾家里。
老人总有种能力,不管你家里收拾得多干净,都能找出点活干,然后唠叨你,觉得你没有把日子过好。
走时周文慧买了些东西让她带回去,她还说周文慧:“挣了钱你自己留着,买这些干啥?”
“也不都是给您的。”周文慧指了指里面一双拉带布鞋,“文敏不是说这两年脚长得快,鞋总挤脚吗?”
因为有亲身经历,她总是更心疼还留在那个家里的妹妹,能照顾总要照顾一下。
东西都买了,周母也没再说什么,回到家周父问起,依旧讷讷表示自己也劝不动。
“她可真是翅膀硬了!”周父立马一股火窜上来,气得连手里的烟都拍在了桌上。
“我看她也不一定是不想。”周母还想帮女儿解释,“她在那培育中心不也就是个临时工,说话哪能好使?”
其实很快就不是了,局里今年秋天会放出一批转正名额,培育中心至少能争取到一个。
但这事周家人显然不知道,周父还竖眉,“临时工咋啦?她好歹也是他们那严技术员带出来的,她去求求严技术员不就完了?”
可这人哪是那么好求的,人情都是用一分薄一分,人家严技术员又不欠他们家的。
何况去年他们家建民毕业,他都不着急,让建民下了乡,今年倒
是给个厂长的儿子着上急了……
虽说去年也不知道文慧调去了县里,但周母还是觉得周父一心只想着自己,儿女都不顾。
就是这话她也不敢说,可还是被周父嫌弃了一顿没用,周父还在想要不要下次让二闺女去,文敏好歹能跟文慧说上几句。
结果第二天一去单位,他就被书记叫去了办公室,同时被叫去的还有他们厂的马厂长。
两人还在不明所以,就见书记看向马厂长,“我怎么听说老周能提这个副主任,是给你送了棵老参?”
马厂长脸色当时就变了,连说不可能,周父也忙否认,“哪有的事儿,您别听人瞎说。”
“可是我这里收到一封举报信,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那参多大都一清二楚。”
书记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却没有给两人看,“这事很严重啊,这也就是送到了我这里,要是送去委员会……”
要是送去委员会,那就不是书记找他们谈了,立马就得丢工作,还得被拉出去挨批。
两人脸色都很是难看,不知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到底是谁给翻了出来。
而且就算是书记找他们谈,这事也没法善了,两人都得把手头的工作停了,先接受厂里的调查。
而他们确实经不得查,尤其是周父那边。马厂长收没收他的参没几个人知道,他当初想把闺女嫁去江家,却是有人知道的。
于是这一查,周父才到手没几年的副主任直接被撸了,原来的组长也没保住,变成了厂里最普通的职工。
要知道哪怕只是个组长,每个月在工资之余都有五块钱的辛苦费,何况大小是个官就能有点权力。
周父那个窝火啊,连续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是谁这么缺德,写信举报他。
后来马厂长偷偷找他问,自己儿子那工作到底还能不能办,再不办就得下乡了,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事该不会和那死丫头有关吧?
不然要捅出来,早就捅出来了,还用等他在副主任这个位置上都坐了四年,现在才想起来?
周父当时就坐车去了县里,气冲冲找到周文慧,见面就是一巴掌,“你干的好事儿!”
周文慧生受了,却没给他打第二下的机会,“你要是再来找我,我还写,直接写给委员会。”
周父手都扬起来了又这么顿在半空,指着她,“你、你这个白眼狼!”
周文慧目光不闪不避,“大不了你工作没了,我妈和文敏、建林我养,也比你整天这么来逼我强。”
这话都能说出来,还说得如此平静,可见她是真敢豁出去的。
可周文慧敢豁出去,周父不敢,要是他没了工作,周文慧可未必会养他。
到时候他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他都四十多了,总不能去乡下开块地种地吧?
最后周父愣是被周文慧叫警卫送走了,临走时脸色铁青,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倒是想找其他人帮他说话,可严雪他们理也不理,唯一一个不太明白情况的警卫,看看其他人也把嘴闭上了。
眼见着那道人影气冲冲走出培育中心,严雪用冷水拧了个毛巾,递给周文慧,“敷敷吧。”
“谢谢。”周文慧接过来按在了脸上,看到其他人关心的目光,弯弯唇,“我没事,好歹也算解决了。”
周父能在家说一不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有工作,他怎么可能拿这个去赌?
果然后面一直到九月,周父都没再来过,周母也没来,倒是刘卫国抽空从省城回来一趟,带回来不少东西。
给爱蓉买了个布娃娃,这个县里的百货商店没有卖的,小肥仔送了套积木,这个县里也没有。
爱蓉喜欢得不得了,吃饭要抱着,睡觉要抱着,连去托儿所也要抱着,被周文慧拿了下来。
小肥仔也在家里兴致勃勃研究了好多天,每天从自己装玩具的纸壳箱里倒出来,玩完再装回去。
于是严继刚在桌边坐着,他在炕上坐着,严继刚背单词“哈喽”“古德猫宁”,他在炕上“哈喽”“古德猫宁”。
“猫宁”完又小声问严雪:“猫宁是什么猫?”还知道不打扰舅舅学习。
严雪好笑,“morning不是猫,是外国人说的话,就是很远很远之外的人。”
秋天开学,严继刚成功升上了初中一年级,也多了一门外语课,最近放学回来,总要把学到的单词背一背。
就是这年代中学的外语课还挺随意的,老师会什么就教什么,都是一个年级,有的班学俄语,有的班学日语,有的班学英语。
严继刚他们班学的是英语,小少年回来还偷偷跟严雪说,班里的同学都更希望能学日语。
毕竟现在ZR建交了,他们还往R本那边卖东西,学日语,万一以后能用得着呢?
严雪倒觉得学英语没什么,毕竟是以后的主流,而且去年老M的总统还来访问了,释放了缓和关系的信号。
就是严继刚这老师的发音,严雪听着,不仅是中式英语,还是大碴子味儿的……
她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弟弟:“你们所有老师都是这么教的吗?”
“Goodmorning.”一道清淡的男声刚好也在门边响起,严雪望去,和刚进门的祁放对了个正着。
这个发音,严雪当时就想起当初装半导体收音机,男人那句球迷打起来了。
祁放目光也落在了严雪身上,刚才严雪叫严继刚,问严继刚那话,分明是知道严继刚的发音不对。
可农村的中学是不教外语的,就像农村的中学也不教人种木耳,认识电焊和柠檬。
只不过有些疑惑在心里放久了,渐渐就成了一本书,一页页翻着也很有趣味,并不急着马上看到结局。
说不定这本书哪天还会自己往前翻一页,向他展露更多,祁放什么都没有多问。
倒是严继刚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发音,眨着大眼睛,“姐夫也学过英语吗?”
“嗯。”祁放看了严雪一眼,才解释,“姐夫的老师说不能只学苏耳关的技术,得多看看国外。”
那苏常青的意识挺超前的,毕竟当初两国蜜月期的时候,苏耳关的专家并不让国内看其他国家的资料。
主要是立场问题,但其实苏耳关很多技术都是二战中从欧洲缴获的,比当时欧美发展要慢。像各林场之前用的RT-12,就脱胎于在战场上缴获的D国拖拉机。
而国内这方面的技术来源于五十年代的苏耳关,只相当于欧美四十年代的技术,更加落后,还基本上不更新迭代。
至少一汽一款解放牌汽车已
经生产了十几年,还将继续生产,一直生产了三十多年才推出新车型。
苏常青在科研方面的确是个人才,敢于创新,又不敝帚自珍,只可惜所处的年代不太对。
严雪看看男人,发现男人也又在看她,眼神静静的,估计是也想起了老师的事。
只不过比起当年,他身边已经多了太多人,眼前一个严雪,炕上一个小肥仔,桌边还有一个小舅子。
就这一会儿工夫,小肥仔已经拽拽严雪,指了被自己拼起来的积木,“房子。”
严继刚也又把那个发音重复了遍,指了另一个单词,“那这个应该怎么读?”
祁放没再想那些,先去帮小舅子辅导英语,等晚上闲下来,才拿出自己下班带回来的信。
“谁写来的?”严雪在堂屋洗了个头发,边擦着进来边随口问了句。
“周立。”祁放直接将信给了她,“你看。”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
祁放动作熟练又轻柔,严雪也就自然地接了过去,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说实话有点让人意外,但考虑到这已经是1973年下半年了,又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信上说上面准备给部分老干部恢复名誉,提得很隐晦,严雪回头看看男人,“咱爸跟咱哥也能回来吗?”
“不知道。”祁放垂着眸,神色很是平静,但周立既然写信跟他提此事,至少是有些可能的。
就是书里没有写,严雪也不知道祁放父兄是这次就回来了,还是要再等几年。
而且这男人跟家里是有心结的,后面创办常青重工,拉下吴行德,一分都没有靠家里,甚至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想着,祁放已经握了握她潮湿的发尾,“当年我为老师的事回燕京求人,被我爸我哥拒之门外了。”
话语很平静,但能让他有那么多年的心结,他的心情又哪可能跟这话一样平静?
“在外面站了大半天,连我爸的面都没见到。”祁放继续没什么表情道,“还让我哥出来把我骂了一顿。”
他又从发尾擦到发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骂人家有事,都生怕连累家里,我倒好,自己非要掺和,还生怕不给家里招祸。骂我是祁家给老师养的,不如干脆改姓苏。”
那也难怪他会有心结,那时候他求告无门,家人已经是他唯一的指望,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毫不留情。
而等他从燕京赶回去,老师已经身亡,有些事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心里,很难再拔除了。
他也没那个工夫去拔除,毕竟吴行德从他手里骗走了老师的研究成果,一路高升,他想把人拉下来,就得比谁都狠,都更努力。
就是之前祁放都不太想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今天却突然提起来了,严雪有一点意外。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祁放动作停了停,声音也放轻,“总得让你知道清楚,省得到时候为难。”
虽然以她的聪明,他不说,她也能猜个大概,但干嘛一定要她去猜?
这让严雪忍不住弯起了眼睛,“我有什么好为难的?只要你自己不觉得为难就好。”
“我没什么。”祁放反正是已经被骂过了,“他们要是找你,你就都推我头上。”
“那当初薛家来人找我,你怎么没都推我头上?”
严雪可还记得当初他是怎么怼薛永康的,一句都没说是她不让,是她不同意。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是有人可以挡在自己前面的,她又有什么不能帮他挡?
严雪笑着拢了下头发,“事情也不一定会到那种程度,这不才开始有个苗头,人都没回来呢。”
灯光下一双眼睛明亮又清透,看得祁放忍不住“嗯”了声,“那就听你的。”
说着,他又帮她把散落的发丝也别到耳后,“你想怎么说,怎么做,都行。”
“那你不怕我劝你跟家里和好啊?”严雪问,“毕竟家和万事兴嘛。”
祁放却很笃定,“你不会。”还摸摸她耳垂,“你从不会随便替人做决定。”
严雪是这样的,毕竟有些感受,只有本人最清楚,有时候所谓的劝,其实是在把自己的想法塞给别人。
两辈子她都被人劝过太多了,自己不喜欢,也不愿意施加给别人,没想到祁放看得倒是挺清楚。
严雪弯起眼,抓住男人的手往上靠了靠,“只要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祁放也就顺势搂了她在怀里,像搂住一整个安定的世界,“嗯。”感觉心都能平静下来。
可惜没等再说什么,外面哒哒哒靠近,捉奸大队队长祁严遇小朋友听完广播了。
祁放在先糊弄儿子,等晚上继续,和挑衅儿子,晚上没的继续之间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选择了前者。
于是小家伙跑进来,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任何不妥,高兴地扑进了妈妈怀里。
八月中,祁放改那台集材50就经过一个多月的使用,证明确实没出现性能问题。
消息报上去,汤书记立即又拨了一笔款买零件,于九月里将剩下两台最严重的也改完。
剩下就是等天冷了,说实话汤书记自己都没什么信心,毕竟之前那静液压系统也好好的,谁能想到一上山就出毛病。
所以采伐一开始,他就嘱咐了那几个换了系统的林场,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上报。
几个林场书记心里也没有底,被他这么一嘱咐,干脆亲自上山盯着,看这啥新装的系统到底能不能用。
倒是那老拖拉机手之前见过唐师傅试机器,“只要天冷没影响,应该没啥问题。”
“真跟其他市那些老一批集材50一样?”他们林场书记还不信。
毕竟都等着省里拨款给换系统呢,等着等着又不换了,自己改的谁心里不犯嘀咕?
老拖拉机手也不是爱废话的性子,戴上帽子手套直接上了机器,适应了一下,很快将功率开到最大。
见他拖着那么多木材向山下驶去,林场书记小眼都睁得溜圆,然后一趟,没出问题,两趟,还是没出问题,三趟……
等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其他工队的拖拉机手都忍不住过来问:“咋样?真好使吗?”
“那肯定好使啊。”老拖拉机手说,“最大功率开一天了,没出啥毛病。”
“已经用半个月了,没出啥毛病?”汤书记收到消息要晚一些。
但别管早晚,这都是个好消息,汤书记听完,这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而且这三台机器开的可都是最大功率,每天都能比之前多拉不少木材,几个林场已经开始问其他几台能不能也换换了。
毕竟以前没有对比,还不觉得,现在活生生的对比就在眼前,谁不想多拉点今年好评个先进。
就是瞿明理之前让各林场小修厂统计机器磨损程度,消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下面几个镇全知道了县局要改系统这事。
如今东西改成了,看到成效了,也想改的可就不止这三个林场了,汤书记最近没少接到下面来打听的电话。
这让他有些头疼,在局里碰到瞿明理,还跟瞿明理说:“这个也想改,那个也想改,局里哪来那么多钱?”
“大家都想争做先进,多为国家做贡献嘛。”瞿明理笑容和煦,对会出现这种情况完全不觉得意外。
要是都不改也就罢了,现在有的林场改了,不改的岂不是要落于人后?
但局里又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三台还是用木耳种植产业多出来的收益改的。
“实在不行,就让有意向的镇先垫着。”瞿明理给汤书记出主意,“等以后一起报上去。”
他提醒汤书记,“现在这三台的钱,以后也得报到市里和省里。”
就算他们自己改了,钱也不能自己掏,东西是省里采购的有问题,又不是他们用出了问题。
汤书记一听豁然开朗,
回去就给几个镇林业局打了电话,要改他们可以给改,但配件的钱得各镇林业局自己垫。
当然不是白垫,县局这边都有账,等以后省里那笔款拨下来,直接按数量拨给各镇。
这到底要不要改,要改几台,就全看各镇林业局的经济实力了。
这里面最有钱的就属澄水镇,当即便决定把每个林场情况最差那一台先换了。
最闹心的要属柳湖镇,一听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反复确定后,还跑来找安副局走门路。
“让我们自己先垫着,我们用啥垫?局里哪有那么些钱?县局之前不是给改了吗?就不能把我们镇也改了?”
那是为了应急,没办法,现在要还给柳湖镇改了,其他镇不得闹翻天?
安副局可不敢开这个口,“你们今年不是薅山菜往R本卖了吗?先垫个几台应该没问题吧。”
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一噎,刚还挺能说的,突然就不吱声了。
安副局看着不对,“咋了?卖得不好?薅山菜这玩意儿不是没成本吗?”
薅山菜是不用成本,可也得山上有山菜可薅啊……
柳湖镇那位书记继续一问一个不吱声,实在没法说他们忙活了一个多月,钱没挣多少,还把人搞得怨声载道。
主要是最后算完账,分到手里的实在太少了,每人每天还不到四毛,基本等于白干。
“今年不收山,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明年就好了,这玩意儿也不可能年年不收。”
他还是给自己解释了句,“再说不止我们镇,东沟镇不也没钱垫?真当每个镇都是澄水啊?”
这倒也是,安副局刚想点头,就听外面有人说话,“过来交钱,不是要改拖拉机吗?”
声音含着笑,是东沟镇林业局那位书记,听得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心里当时就是一跳。
这么快就过来县里交钱,东沟镇今年种木耳不是赚到了吧?
第110章 祁开
东沟镇竟然来交钱了,还来得这么快,曹会计也觉得意外。
汤书记让他单开一个账记这些,他还心说这点账有啥好记的,估计就澄水镇换得起呢。
结果前天澄水镇刚来完,今天东沟镇就来了,还没少换,曹会计眯眼将钱数清点清楚,“今年赚到了?”
“还行。”东沟镇林业局那位书记还谦虚了下,但他脸上的笑和拿出来的钱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曹会计就着实有些忍不住好奇了,“种木耳真这么赚钱吗?”
澄水很赚他知道,但人家都干好几年了,还是最早的木耳栽培基地,东沟这可是头一年。
但东沟镇林业局那位书记竟然没否认,“确实挺能赚的。”
否认也没用,年底各镇林业局都得交账,曹会计作为会计肯定能知道。
他干脆大方点实话实说:“这才十一月,我们已经卖出去快一万斤了,还没卖完。”
他们镇紧挨着邻县,直接走那边去另一个市,并不愁销路。
但曹会计算了下一万斤木耳能卖多少钱,还是咂舌,“第一年就有这么多,那确实挺赚。”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忍不住插了句,“我说你们咋交钱交这么痛快,你们这明年还得继续种吧?”
“那肯定得种啊。”东沟镇林业局的书记笑道,“菌种我们都订好了,准备明年扩大生产。”
那他们长山县林业局可要有钱了,下面两只下金蛋的母鸡。
就是送走人,众人不免又想起柳湖镇,“他们赚小R本的外快,也得不少吧?”
他们都上班,没什么时间上山薅菜,也就不太清楚今年山菜不收的事。
也有知道的,刚想说话,办公室门一开,柳湖镇那位书记进来了,她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刚东沟镇来交钱了?要换几台?”进门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就问曹会计。
他实在有些好奇,万一对方只是要换个一两台,他们局里挤一挤,也是能挤出来的。
但他肯定不愿意挤就是了,买菌种他都不愿意给钱呢,还自己垫付改装费。
结果曹会计竟然说:“四台。”他当时就惊讶了,“四台?”
这可不是挤一挤的事了,人家澄水镇够有钱了吧,听说也才要改七台。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简直是脱口而出,“他们局不过了?”
林业局相比其他单位是有钱,但也不是这么花的,都砸这上面了其他开销怎么办?
旁边却有人说,“人家不是有钱了吗?这才十一月,就卖了快一万斤木耳,还没卖完。”
“快一万斤?”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记得他们就买了5000瓶菌种来着,这个产量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了。
而且听说那木耳种一年就能收三年,岂不是说对方明后年就算不种,每年也能干赚好几万?
心里正有点不是滋味,那边曹会计也想起来问他了,“你也是过来交钱的吧?你们准备改几台?”
算盘和账本都摆好了,就等着他说话,他却站在那半晌没吱声。
这曹会计就有些意外了,看看他,还当他是听完东沟镇要改的数目,又有了别的想法。
毕竟澄水镇要改七台,东沟镇要改四台,他们要是改少了确实不太好看。
“你要是还有想法,以后再加也来得及,不用非得现在报。一下子报太多,机械厂那边也改不过来。”
这个建议很中肯了,可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脸色依旧不好看,“不是,我就是过来问问。”竟然就这么走了。
别说曹会计,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被搞得一头雾水,“他大老远从柳湖镇过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个?”
柳湖镇林业局这么闲的吗?局里没工作了,书记天天来县里串门?
而且另外两个镇的钱交完,配件买回来,机械厂那位祁工都带着人开始改了,柳湖镇还是没来交钱。
众人忍不住开始嘀咕了,这柳湖镇这么抠的吗?采伐任务都不管了?
柳湖镇林业局倒想管来着,但他们也得有那个钱管。因为这件事,局里这些天已经吵过好几轮了。
“当初就说要种木耳,钱都交了又说不种了,要是种了,哪有这些事?”
“咱们局今年本来就没赚多少,现在别的镇都改了,就咱们不改,今年采伐不是得垫底?”
三扯两扯就扯到了种木耳上,不仅私底下说,开会的时候也说,尤其是下面那几个林场的书记。
好事没他们的份,什么局里都想自己搞,现在改不起机器的系统他们倒是跟着一起倒霉。
人家另外两个镇可都种了,还是叫下面的林场种的,又做了政绩,手里又有钱。
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听着,脸色很不好看,“谁又能想到今年不收山,是你能想到,还是我能想到?”
他一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等明年就好了,说不定明年他们那木耳就不收了呢。”
最终商量了半天,柳湖镇林业局还是抠抠搜搜挤出一点钱,准备好歹把局里状况最差那台给改了。
就是钱交上去,连曹会计都无语了,“就一台?你这都不够供应科跑一趟的。”
怎么也得三台,供应科才好出去买配件,总不能报一台就出去买一台吧?
于是柳湖镇这一台只能先放着,看县里其他镇还有没有继续要改的,到时候一起改,简直遥遥无期。
倒是培育中心这边一连收到了两笔大订单,全是今年尝到了甜头,准备明年扩大生产的。
东沟镇直接又建了一个基地,把菌种的购买数量提升到了8000瓶。五岗镇同样,一看也是今年没少赚。
东沟镇甚至明言,他们这是怕种多了不好卖,步子才没敢迈太大,不然就让所有林场都种了。
8000瓶一下子翻一番,成了16000,何况今年还有林业局主动提出来想过来参观。
当时木耳都已经停止生长了,耳木也进入了越冬管理,并不是参观的最佳时机,显然对方是从别的渠道听说了什么。
人来了之后,也确实对木耳种植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参观完没几天,就派供应科过来,定下了3000瓶。
“3000加16000再加澄水的12000,30000多瓶了。”将定金入完账,庄启祥算了下。
看起来好像不多,但这都是稳定的客户,只要不出问题,除澄水的几个镇后续都可能会继续扩大生产。
而且去年还是他们到处打电话,想尽办法才拉来两笔订单,今年已经有人会主动来参观了。
庄启祥算着,总觉得这创办一个新单位就跟养孩子一样,一点点拉扯大,每一点成长都让人感到欣慰。
就是孩子大了,惦记的人也多了,没几天他家里就一连迎来两位客人。
早上他来上班,路上又碰见一个,弄得他进单位的时候脸都是板着的,比平时还要严肃。
严雪那边其实也有人找,只是没庄启祥这边多,毕竟她在中心只是个副经理。
但有些事去年还好挡,今年恐怕就没那么好挡了,她还是找上了庄启祥,“中心明年得招人了。”
“人手不够?”庄启祥其实也在担心这件事,毕竟明年的订单比今年多了一半还多。
果然严雪点头,“多10000多个罐头瓶得清洗、消毒、装培养基,至少三月里和四月里得雇两次临时工。”
“这个好办,跟局里的家属队说一声就行。”县林业局也是有家属队专接各厂和参地的临时工的。
不好办的是另一件,严雪说:“长期工也得招两个,今年我还打算继续研究用锯末子种植,郭长安也想试试木耳菌种能不能杂交。”
“木耳菌种杂交?”严雪还想继续研究锯末子种植庄启祥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后面这一句。
“对。”严雪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他说水稻都可以杂交,想试试木耳可不可以。”
水稻的优秀品种就是通过和野稻杂交得来的,而刚好,木耳也分二代菌种和野生菌种。
培育中心搬到县里后,严雪和郭长安甚至专门上过山,收集当地的野生木耳提取孢子,发现跟金川那边的也是有细微不同的。
而培育中心既然专做菌种培养,就是要反复试验,培育出最优质的菌种用于推广和售卖。
只不过要做研究和试验,工作就多了,现有的人手肯定不够,最少要再招两个长期工负责一些杂事。
就是招人的口子一旦开了,有些事就不那么好拦了,庄启祥沉凝了面色,“你想招两个啥样儿的?” ”
最少有一个高中毕业读过书。“严雪说,“我还想再带个技术员出来,明年咱们就要同时负责四个镇的基地了。”
高带娣虽然什么都会干,也干得很好,但她没法教别人,要下林场,还是得再带个人出来。
而相比于年龄偏大又读书不多的,年轻且受到了系统教育的人往往学习能力更强,更容易上手。
这个庄启祥也知道,但越是要读过书的,就越绕不开那些来找他的人,他总不好去林业局外面招工。
那样就要惹众怒了,林业局那么多职工家属的就业问题还没解决呢,竟然去解决局外人的。
他望着严雪沉吟片刻,“你也知道有人一直想往中心塞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看人吧。”严雪说,“虽说能往咱们这塞的家里都有点门路,但也不是所有家里有门路的人都不愿意做事。”
最主要的还是县里跟林场不同,知识青年是一个外流的状态,他们也没有办法想招谁就招谁。
但到底谁愿意做事,庄启祥并不了解那些人,也无从分辨,闻言不禁又皱起了眉。
倒是严雪看着笑了,“庄经理您也不用为难,到时候都叫过来,一起参加个面试不就得了?”
“面试?”这个词对庄启祥来说显然太过新鲜,他并不是很能理解。
“就是当面测试。”严雪解释给他听,“人怎么样,能不能做事,总得我们看看,比较比较,再挑个最合适的。”
虽说面试也不能避免所有问题,但一个人是真想来上班,还是只想来混日子,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么说庄启祥就懂了,“确实是个好主意,怎么也不能招个不做事的进来。”
他们本就缺人,再招个大爷在那摆着,人使不动,活还得自己干,那何苦来哉。
庄启祥忍不住看了严雪一眼,“到时候你多费费心。”他发现这姑娘脑子是真好使,而且有急智。
严雪点头应下,想一想,神色又多了几分郑重,“庄经理,我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你说。”庄启祥已经习惯认真面对严雪给出的想法,闻言甚至不觉坐直了些。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说如果有可能,不管是长期工还是临时工,能不能给有缺陷的人一点机会?”
严雪眼神写满真诚,“比起那些想走门路进来的人,或许他们才更需要这份工作。”
这让庄启祥想起了郭长安,想起了高带娣,想起两人不输任何人的技术和能干,想起两人不依不靠靠双手吃饭。
他神色不禁肃穆起来,沉吟半晌,才给出严雪一个答案,“我会尽量跟局里争取。”
这种做事一板一眼的人一般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许了,就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严雪也是看他没有对郭长安和高带娣表现出异样,才跟他提,闻言笑意从眼睛里漾开,“谢谢。”
很快那几个想塞人的就收到了消息,一听说还得面试,都有些懵,搞不懂面试是什么东西。
庄启祥已经从严雪这里领悟到了新话术,“来找我的人太多了,推了哪个都不好,干脆一起测试下,挑个最合适的。”
严雪这边也是,再有人过来问,就说想来的人太多了,等过几天一起搞个面试。
郎月娥在旁边看她笑盈盈将人应付走,问了句:“这主意是你想的吧?”
他们庄经理做事行,但缺乏变通,哪像严雪,一肚子鬼点子。
严雪只是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路上滑,真不用我送你回去?”
结婚三个月郎月娥就有了,消息确定时她眼圈都红了,她妈也急吼吼从澄水跑了过来。
嘴上说着没了也好,可当初被康培胜打掉那个孩子还是成了郎月娥的遗憾,郎妈千叮咛万嘱咐,就怕闺女再伤一次心。
还好这次她并未所托非人,郭长安对她很好,孩子也平平安安长到了四个月。
今天郭长安有点工作没忙完,郎月娥先回去做饭,郭长安还托了严雪,让她路上帮着照看一下。
郎月娥当时也听到了,“你别听长安瞎操心,就这几步了,我自己也能走回去。”
他们租的房子离严雪家并不远,至于买,两人手里倒是有钱,只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
严雪还是把郎月娥送到胡同口,看着人进去了,才往家里走。
离很远就见她家小团子裹得像个球,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正在家门口的雪地上踩雪玩。
小家伙三周岁多了,人越大,越在家里待不住,天冷也要跑出来玩,只是不跑远。
严雪刚要过去,有个高大的身影先停在了她家门口,“小朋友我问一下,祁放家是住在这里吗?”
竟然是来找祁放的,但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严雪并没有什么印象。
还在想,那边小团子已经清脆无比说:“不是,你找错了。”
高大男人当时就顿了下,看看她家的院门,“可是刚才给我指路那位同志说就在这儿。”
旁边另一个一起玩的小孩子也提醒小肥仔,“你爸爸不是姓祁吗?”
“但是我爸爸叫祁师傅,”小肥仔特别理直气壮,“我妈妈都是这么叫的。”
听得严雪哭笑不得。
她平时喊祁放,是喜欢开祁放玩笑,喊一句祁师傅。
只有生气了,或者某些特殊
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小肥仔一般听不到。
但也不能从此爸爸就改名祁师傅了吧?他们家又不是什么生产方便面、肉松小贝的品牌。
严雪觉得回去还是得跟小肥仔讲一讲,走过去,“同志你是要找祁放吗?”
“对,这里是祁放家吧?”男人转过身,严雪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三十来岁的年纪,极其消瘦,但五官的底子还在,尤其是鼻子和唇,和祁放有着四五分的相似。
严雪心里当时就有数了,这怕不是和祁放有血缘,或者干脆就是祁放那位大哥。
她没有在外面跟人说事情的习惯,接住扑过来的小肥仔,“祁放他还没下班,同志你进来等吧。”
这下来人心里也有数了,看看她,“你就是小放的爱人。”连称呼都有了改变。
严雪没否认,对方也就摘了帽子和手套,“我不知道小放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我是祁开,祁放的大哥。”
还真是,严雪将人带去了自己和祁放那屋,放下越来越沉手的小团子,“提过一点。”
祁开也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甜美又亲和,倒和小放完全是两个类型。
但他打听到的名字……
祁开并没有多说,而是看向地上的小团子,“这是你跟小放的儿子?”
眼神着实有些复杂,毕竟他最后一次见祁放,祁放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等严雪给小团子解开围巾,他那眼神就更复杂了,因为太像了,像小时候还没有离开燕京的祁放。
只不过祁放显然没有小家伙活泼,听严雪“嗯”了声,让他叫人,小家伙还弯了一双和祁放极其相似的眼睛,“伯伯。”
等严雪把小家伙打发去对面找二老太太和严继刚,他才收回复杂的视线,切入正题,“其实我主要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的?”严雪有些意外的样子,“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您来找吧?”
除非他已经去找过祁放,结果并不如人意。又或者知道以祁放的脾气,自己去找了也没有用。
事实显然是前者,祁开脸上露出疲惫,“我也不想贸然上门打扰,但小放不见我,我也只能来找你了。”
他看看严雪,“之前我和我爸都在农场,也顾不上。如今回来了,我爸不放心他,刚安顿好就让我来找他,看看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如果您想听实话的话,他前些年过得并不好,尤其是最开始那几年。”严雪并不像一般女人,开口就是让人放心。
祁开一愣,她已经接着道:“他被人挤去了林场做伐木工,还有失眠的毛病,而且不愿意去看医生。”
都是祁开没有想到的,也是以祁放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对人说的。
但又为什么不说?别都觉得他过得很容易,到头来再站在制高点上,要求他这要求他那。
祁开足足愣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现在都好了吗?”
“那您现在回来了,在农场吃过的苦就都能忘了吗?”严雪只是反问了一句。
祁开再次陷入沉默,他忘不了,而且有时候最难的不是身上的苦,而是心里要承受的煎熬。
他忍不住摩挲了下袖口,这些年每当他觉得心绪难平时,都会借由这个动作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小放老师那件事,我跟我爸当初确实无能为力。”
这一点他没有必要说谎,“当初不仅他老师,我跟我爸的处境也不好,不然也不会下放这么多年,现在才回来。”
“所以您就把他拦在门外,还骂了他一顿?”严雪声音依旧轻柔,话语却不温柔。
无能为力并不是问题的所在,态度才是,祁放又不是非得逼着家里做根本做不到的事。
这次祁开沉默了更久,“不是我想骂他,是我只能骂他,把他骂走。”
他说:“当时我跟我爸也在被调查,我爸还病了。他要是不走,可能还会被我们牵连。”
祁放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一句,脚步不由在门边站了站,神色莫名。
祁开还在说:“他当时已经下来支援建设了,只要什么都不掺和,就是安全的,后来也确实没受到牵连。”
显然对自己当初的行为,他并不觉得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祁放垂了眸,刚要进去,就听严雪说:“那您为什么不和他实话实说?是觉得就算您说了,他也没法理解吗?”
那道熟悉的嗓音仿佛能直击人心,“都这么多年了,他未必反应不过来吧?那他还不愿意见您,到底是气您当初那番话,还是您小瞧了他,没把他当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