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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辞别“昭仪怎么会舍得害奴才?”

    进了腊月,皇宫中的年味儿越来越足。

    宫人们欢欣雀跃,排队等着自己的冬衣。

    然而兰心堂除外。

    前脚张禄宁因为高利银刚被喜公公带走,后脚令谨婕妤禁足反省的圣旨就到了。

    顺便将霍淑女也给一块儿禁了。

    “婕妤放心,他爹娘还在丞相府呢,不会多说什么。”黄莺看着谨婕妤憔悴疲惫的脸儿,宽慰道:“而且娘娘少用他,他也不知道什么。”

    谨婕妤抿着唇,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印堂有些发黑。

    她心中郁郁:不过几日的光景,她身边能信的就只剩黄莺一个。而且禁足三月,就说明年节是没自己什么事了。

    谨婕妤原先还能安慰自己,生辰只得了一个封号,是因为晋封的旨意放在了过年时。

    可现下谨婕妤就知道,此事一出,自己半年内都要没了晋封的指望!

    谨婕妤气得咬破了自己的唇。

    “婕妤,奴婢当时就劝过您,这方法虽见效快,可很容易被发觉。”黄莺亦是愁眉不展:“而且那范少监和他徒弟又不是最佳人选,在殿中省连宋尚宫都争不过。”

    实在是婕妤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心生急躁,这才走了险路。

    “罢了,本嫔不会再犯,往后凡事还是稳扎稳打的好。”谨婕妤自顾自地生了会儿闷气,很快就调节了心绪:“你再选两个可以信任的上来。接下来一段时间,让手底下的人都低调些。”

    陛下肯定会因为此事怀疑冷落一段时间,那她就顺势蛰伏起来,就当是养精蓄锐了。

    “本嫔去写请罪书。”谨婕妤叹了口气,准备学习自己父亲遇事就和尉鸣鹤卑微请罪的好习惯。

    去书房前,她想了想,对着黄莺吩咐道:“好好教一教崔淑女规矩,然后每日的滋补品都送去给她。”

    既然晋升无望,那她能寄托的,就只有崔淑女的肚子了。

    除了兰心堂,殿中省的气氛也有些怪怪的。

    殿中省的宫人都知道,范少监接了去行宫的任务后就没回来。本属正常,可前几日,他的心腹徒弟、还有和他走得近的纪尚宫都莫名在夜间消失。

    殿中省众人惶恐不安,幸而有宋尚宫主持大局,镇压不安分的人,并及时补上职位,才让殿中省得以重新投入年宴的准备之中。

    订好了除夕至年节初八的宴席章程,宋尚宫就亲自来瑶池殿送给沈知姁过目。

    看着宋尚宫身后的韩栖云,沈知姁略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未曾多言,而是与宋尚宫认真讨论着章程。

    两个时辰后,沈知姁将记下的要点交给宋尚宫:“你按照上面记的,再回去改一改,应当就可以了。”

    “改好了再拿来,本宫与你一起去见太皇太后。”

    宋尚宫行礼接过纸册,方唤进在廊下等待的韩栖云。

    她怕沈知姁不记得,还特意说了韩栖云的来历:“这是您当初救下的那个小宦官,现在要去前朝做事,特意求了奴婢,将他带来给您谢个恩。”

    说罢,宋尚宫十分识趣地退下。

    “本宫还以为,上回写完那封信,韩公公就已经出宫了。”沈知姁打量着眼前的韩栖云。

    外头正下着小雪,韩栖云在廊下等了两个时辰,鬓发上沾了碎雪,又化作晶莹的小水珠,给眼前的男子平添了几分无辜脆弱之感。

    “奴才想着,出宫前怎么着都要见娘娘一面。”韩栖云神色真挚:“现下入了深冬,娘娘玉体贵重,不宜在上林苑吹风。”

    “所以奴才就亲自来谢娘娘扶持之恩,也来向娘娘做个短暂的辞别。”

    沈知姁听完后眼帘轻垂:她记得,前世的韩督公是个手腕狠辣、寡言少语的人。

    没想到年轻时,韩督公竟也会说些讨人喜欢的甜言蜜语。

    想象着韩栖云在尉鸣鹤面前说这些话……

    沈知姁莫名地打了个颤儿,不愿再想。

    “本宫并不提倡在口舌上报恩。”沈知姁抬起杏眸,浅笑道:“韩公公入了前朝,谋得了好前程,总要为本宫做些事情。”

    “本宫想要韩公公去查一查慕容丞相的前妻。”沈知姁说完这一句,又干脆利落地报了三个名字给韩栖云:“你入前朝做事,在行事时可以与这三人有意交好,不过不要摆在明面上。”

    这三人,都是尉鸣鹤会重点扶持的心腹,沈知姁即便在后宫都有所耳闻。

    自然,他们三人现在才刚入朝不久,都还是八品上下的小官。

    她话音刚落,就见韩栖云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拱手谢恩:“奴才必不负娘娘所托。”

    “韩公公倒是信任本宫,也不怕本宫是瞎说的。”沈知姁讶异于韩栖云对自己的信任,忍不住说了一句。

    却见韩栖云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直视自己,里面有若隐若现的笑意:“奴才身上,还欠着昭仪娘娘两对耳环呢。”

    “昭仪怎么会舍得害奴才?”

    看沈知姁容色微愣,韩栖云一笑,桃花眼中似含情:“奴才告退,望娘娘在后宫中保全自身。”

    “娘娘若是有用奴才的地方,就让可信的宫人去找殿中省新上位的杜少监就行,奴才会通过他和宫中进行联系。”

    他手中握着杜少监的把柄,用起来也放心。

    言罢,韩栖云就行礼告退,和宋尚宫一块儿出了瑶池殿。

    芜荑给沈知姁端上一叠切好的脆柿。

    沈知姁叉了一块放到嘴中,想着年节,也想着适才对韩栖云所说的名字。

    二者联想起一块儿,沈知姁就忽然想起一事:明年尉鸣鹤的生辰,会有一地方小官呈上贺表,里头极尽赞颂赞颂之词,偏这小官文采斐然,贺词新颖而不落俗套,获得尉鸣鹤的赏识,破例入翰林做事,最后成为为帝王起草诏书的中书舍人。

    ……这件事,倒是可以进行操作。

    沈知姁将此事牢牢记下。

    翌日,宋尚宫将改好的章程送来。

    看过没有问题后,沈知姁就带着宋尚宫去颐寿宫面见太皇太后。

    到了颐寿宫,沈知姁就发现蓝岚也在里头。

    与对方相视一笑后,沈知姁将章程递上:“太皇太后,这些基本上都是宋尚宫想的,臣妾只按照旧例稍稍改动了。”

    太皇太后一一看过,满意地笑起来:“很好,很好,一点儿都不用哀家操心。”

    “这上头安排的宴席内容、场地布置都极好,既显得丰足,也不让人觉得奢靡。”

    “可见宋尚宫的用心。”太皇太后看着宋尚宫说了这句话。

    宋尚宫脸上激动地飞出两抹红云,强作镇定地行礼谢恩——太皇太后这句话,她从暂任总管变成正儿八经的总管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好了,昭仪拿去给皇帝过个眼儿,就定下了。”太皇太后惦记着昨日没听完的小曲儿,看过章程就要送客。

    她还特意对蓝岚道:“你说的事儿事关皇宫采买,不若随着昭仪一块去朝阳殿罢。”

    蓝岚有些无奈地应下。

    随后和沈知姁一块儿行礼告退。

    “太皇太后瞧着对姐姐很喜欢,也有意让姐姐在陛下面前多露脸。”沈知姁为蓝岚感到开心:太皇太后不同于尉鸣鹤,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凡事都愿意讲些情面、多些宽和。

    有太皇太后的喜欢,在后宫中的生活就能更上一层楼。

    “太皇太后是觉着我做事公正无私,有时候还能顺道让她老人家多一点宽和的美名,所以对我好些。”蓝岚眼底满是无奈:“估摸着也是觉得靖文侯府哪边儿都不靠,算是个中立党,我得宠轻便些。”

    “而且我观太皇太后的态度,是有点儿想抱曾孙的模样。”

    沈知姁想了想前世尉鸣鹤并不丰盈的子嗣,轻叹一声后问起蓝岚:“可是采买办出什么事情了?”

    蓝岚英眉一扬,笑如霜雪:“我不是第一次管事儿嘛,还只是个四品容华。”

    “有些歪心思的人先前假装被我震慑住,实际上想借着年节忙乱,偷偷弄些油水。”

    “其实他们做得不过分也就罢了,可他们竟敢同外头的皇商通气儿,以次充好,还想骗过我。”

    “竟然这般胆大?”沈知姁蹙起眉头,眼中含着一分怒气。

    “你别气,我当众打了那几个板子,然后给他们扔到尚刑局里去了。”蓝岚宽慰道:“其实这样的人多来几个也好,省得管起来总是平

    静顺遂的,好没意思。”

    “我还急着回去给芝麻团剪指甲呢,妹妹你就顺路帮我将证词送去朝阳殿吧。”

    沈知姁笑着接过,望向蓝岚:“好吧,姐姐有要紧事在身,那我就代劳拿去了。”

    “只是我要过去说起年节诸事……上回他透露出要在年节晋封的意思,姐姐不去?”

    蓝岚摇首笑道:“我又不在乎这些——再说呢,有妹妹在跟前,我还担心这些不成。”

    “只是有一点我要请妹妹帮忙,要是陛下准备赐封号,我可不要死板板的那些,什么贤、肃、庄、端的。”

    沈知姁想着蓝岚前世的封号,眼底划过一抹讶异。

    转而又变成了明媚的盈盈笑意:“姐姐放心,我记下了。”

    第62章 双更合一帝王眼底情愫翻涌

    与蓝岚告别后,沈知姁就想起来:牛乳团也到了该剪指甲的时候了。

    这猫儿可不爱剪指甲,每次剪都想尽办法地拖延,不是撒娇卖乖,就是调皮捣蛋。

    横竖都不让你碰它的猫爪子。

    沈知姁下了肩舆,幽幽叹了口气,眉间蹙起苦恼之色。

    “阿姁怎么了?”亲自出来迎接的尉鸣鹤见状,不免温言询问,又伸手将行礼行到一半的沈知姁扶起,看了她颈间的兔毛风领一眼:“怎么没带朕给你的狐茸风领?那个穿着保暖些,也好看。”

    “臣妾在烦恼怎么给牛乳团剪指甲呢,它的掌心毛也该剃一剃了,最近上蹿下跳地总打滑。”沈知姁轻叹一声,从善如流地让尉鸣鹤牵着自己的手进了朝阳殿。

    她一双杏眼笑意盈盈,嗔笑着回尉鸣鹤:“陛下给臣妾的好东西,臣妾可要好好爱惜,等过年时再拿出来穿戴。”

    “不过一个狐茸风领罢了,等到了正旦,朕额外给你些好东西。”对上沈知姁的笑眼,尉鸣鹤心中想起过年时,妃嫔母家皆有进奉,为妃嫔添光之事,莫名地就有些酸涩,想着自己私库中还有不少先帝留下来的好东西。

    有不少都是专赏给妃嫔的头面钗环。

    “谢陛下。”沈知姁笑眯眯地应下。

    有好处不拿,可是傻子。

    说话间,二人进了正殿,在一靠窗的罗汉榻上坐下。

    中间置了小几,上头有一琉璃花瓶,插着两枝新开的红梅。

    “臣妾昨儿才让宫人扎红梅绢花呢,想着上林苑的梅花要开了。”沈知姁莹白的指尖拂过上头一株含苞的朵儿:“没想到在陛下这儿先饱了眼福。”

    “朕就是看到你廊下的绢花,才让他们新折了来。”见沈知姁含笑看花儿,尉鸣鹤淡淡的凤眸中也染上笑意:“等会儿你回去,就将这瓶梅花给带走罢。”

    沈知姁就很是宝贝地捧起这花瓶,眼底如春水般清凌:“那臣妾回头将花房的宫人给请来,问问他们该如何让这两枝梅花盛开得长久些。”

    尉鸣鹤眉眼间愈发柔和。

    身为帝王,他理所应当地享受所有妃嫔对自己的讨好与谄媚。

    但尉鸣鹤更喜欢沈知姁这样的至纯深情——不过是两枝红梅,但因为是他所赠,就愿意向宫人们讨教、细心养护。

    这一份真心,能悄无声息地满足帝王内心缺失的一块儿,并引起爱惜的共鸣。

    所以他也愿意给沈知姁回应与宠爱。

    沈知姁轻垂眼眸,任由帝王眼底情愫翻涌。

    将这花瓶小心地交给芜荑后,她将年节章程和采买办以次充好的证据拿出,递到尉鸣鹤眼前。

    “请陛下过目。”沈知姁正了神色:“章程太皇太后已经看过了,再来请您看一遍。”

    提及正事,尉鸣鹤的容色亦变得肃正。

    他先将最要紧的年节章程看了,长眉渐渐扬起:“不错,算是合乎朕意、事事妥帖。”

    “阿姁做的很不错。”

    “陛下夸错人了,这上头大半都是宋尚宫的功劳。”沈知姁莞尔笑道:“臣妾不过在上面改动了些细节,比如在菜单上撤了两碟冷菜,添了一道热蛋羹与热甜汤。”

    宫宴上的菜肴自是用上好的食材,可为了好看,多是用小碗精心摆盘。

    摆盘要些时间,送到宫宴上也要时间。

    这么一来二去,菜自然就变冷了。

    沈知姁想着从前参加过的宫宴和冷冰冰的御膳,心里头就叹了口气:换成热的汤羹类,就没那么容易冷了。

    尉鸣鹤却认真笑道:“这些虽是小细节,可真正想到的人可没几个。”

    毕竟太皇太后也算主持后宫多年,可从来都没有想起过这点。

    “臣妾记得,太皇太后一入宫就是皇后,每逢宴席,御膳房肯定是精心准备,再第一个送去的,所以她老人家想不到很正常。”沈知姁摇摇首,转而说起一件往事:“臣妾还记得呢,当年进宫伴读,第一回参加年宴,那饭菜冷得都吃不下。”

    “华信姐姐带着臣妾去找皇贵妃理论,却被顶了回来。偏偏先帝与太皇太后在上头主持年宴,不好打扰。”

    见尉鸣鹤眼中露出恍然,沈知姁抿唇一笑:“华信姐姐气得不行,就拉上臣妾,去御膳房截走了皇贵妃的食盒,然后将里面的热菜热汤给拿来分了。”

    “当时陛下与昌王也正好出来找吃的呢,咱们四个就缩在角落里给分完了。”

    当时都只是十岁上下的年纪,正饿着肚子,彼此都不顾及形象,吃得满嘴油光光。

    “朕记得,你当时不爱吃汤里的水晶萝卜,都给了朕,还从朕那儿叨了一块瘦肉走。”尉鸣鹤想起这段记忆,眼底难得带着纯笑。

    其实他当晚并不打算离席,是被七皇子硬拽着出去的。

    当时的情形,算是尉鸣鹤唯一一次体会到“有玩伴”是什么感觉。

    有点儿好玩,也有点温馨。

    因着这一小段算是美好的回忆,尉鸣鹤夺位时没对七皇子下手,给了他封地,封为昌王。对华信公主,尉鸣鹤则是尽力帮她获得与镇北将军的好姻缘,登基后还另外赐了食邑。

    自然,这里头也有尉鸣鹤要展示自己仁爱手足的缘由。

    至于沈知姁——

    尉鸣鹤看着眼前眉眼明媚的沈知姁,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一点。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记得自己没有半点儿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有点儿无奈失笑——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行事不娇气,在吃食上却意外地挑剔。

    小女郎捧着汤碗,美滋滋地喝一大口,再忍不住露出笑的模样……的确是娇憨可爱极了。

    “分明是陛下同意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臣妾强买强卖了!”沈知姁观察着尉鸣鹤的神色,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娇声嘟囔:“而且萝卜多吃一些,可是有好处的。”

    尉鸣鹤看着沈知姁依旧灵动娇俏的眉眼,薄唇轻扬,召来元子:“让御膳房晚上备一道水晶萝卜卷,放在昭仪面前。”

    元子应下,同时心中也有了数:得嘞,等会儿顺路去尚寝居,让张总管别来了,免得打扰了陛下和娘娘。

    见沈知姁神色恹恹地看着窗外,尉鸣鹤一张俊脸上多了几分得逞的笑:“阿姁都说这萝卜是好东西,那自然要多吃些。”

    “陛下就会欺负臣妾。”沈知姁最不喜欢吃萝卜,闻言就斜睨了尉鸣鹤一眼,口中软声控诉。

    她一双杏眼生得圆润,眼尾带着嫣红,睨去的一眼带着天然的娇憨纯妩。

    足以让帝王骨头发酥,对自己的爱妃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朕错了,朕下回必定不再这样了。”

    尉鸣鹤捏住沈知姁葱白的指,轻笑道:“马上就要年节了,阿姁想要什么  ?朕给你当赔礼。”

    沈知姁心中明白:没像刚才一样提及私库里的东西,那这“赔礼”指的就是位份或是封号了。

    不过沈知姁是不会自己说出来。

    一旦她提到,现下尉鸣鹤可能没有什么,但日后想起,保不准就会觉得沈知姁另有所图,并非对他情根深种。

    沈知姁不会允许这样的隐患留下。

    “臣妾想要陛下陪着看烟花。”沈知姁眉眼弯弯,歪着头嫣然一笑:“除夕家宴结束后,殿中省会燃放烟花,臣妾想与陛下一块儿登高看。”

    “好,朕答应你。”尉鸣鹤眸光变软,心中是一片喟叹:阿姁对他,当真是赤诚真心。

    沈知姁装作羞涩地垂下眼帘,抿唇浅笑,内心倒是拿捏到一点:尉鸣鹤还是很吃她撒娇卖乖、俏皮嗔怪的这一套。

    “对了陛下,这是蓝容华发现的,近日采买办有些管事连同皇商,意图以次充好,欺瞒陛下。”沈知姁复又说起正事,将证据递去。

    其实欺瞒尉鸣鹤倒是说不上,这些以次充好的多是后宫妃嫔的用度。

    他们大概是估摸着蓝岚年纪轻、不算受宠,尉鸣鹤也不会关心被自己冷落的妃嫔,所以大着胆子做了此事。

    哪里想到蓝岚遇事就振奋了精神,直接动板子将人给问了出来。

    沈知姁就顺便将他们的罪名给夸大了些。

    她心中清楚,对于尉鸣鹤掌控欲颇强的帝王来说,这正是个打击世家力量的好时候。

    毕竟里头一大部分皇商都是由世家推荐而来的。

    世家保证他们与皇室合作赚钱和面子,商人们每年也会给世家进贡银钱货物,来维持合作关系。

    这些银钱与其流向世家,倒不如趁此机会,将这种皇商给换掉,直接换成给帝王私库送钱的那种。

    尉鸣鹤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看着让元子拿来笔墨,开始写名字的尉鸣鹤,沈知姁心中冷冷一笑:慕容氏与韦氏满以为除去定国公府,就能掌握更多的权力、壮大新贵势力、方便架空帝王。没想到帝王翻脸不认人,拿着定国军巩固边疆、设立夜影卫。

    这两家的掌家人更是接连被问责。相比他们心中也慌得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世家或清流两派吞并。

    他们鲜有人想到,还有尉鸣鹤这个帝王在后,准备做黄雀一吞吞三个呢。

    沈知姁在脑海中算着时间:等到尉鸣鹤“吃饱”的时候,大概也就到了她对尉鸣鹤下手的时候。

    “将这张笺纸送去户部下面的行商司,让他们将纸上的皇商除名,勾了圈的根据商律法对其进行处罚,其后代永世不得录用为皇商。”尉鸣鹤将笺纸递给元子,神色冷漠。

    证据确凿的勾了圈,还有几个比如丞相府推荐的、靖文侯府推荐的、户部尚书府推荐的……横竖他看着不爽,全都换掉!

    元子不敢抬眼,弯腰进来又弯腰出去,心里倒是觉着这上头的富贵老爷们要走到头了:其实没了皇商身份倒没什么,顶多是税交得多一些,自家铺子的竞争力小一些。

    可要是被陛下亲口下令处罚,还说永不为皇商,这将来经商的路可就被毁了。

    谁会去得罪了陛下的商铺买东西呢?

    “陛下,蓝容华发现此事有功,您预备怎么赏她?”说起给蓝岚的赏赐,沈知姁略振作了精神,将蓝岚这些时日管理采买办的辛苦一一道来,还说起太皇太后对蓝岚的赞赏态度:“太皇太后对蓝容华亦赞不绝口。”

    尉鸣鹤扬眉惊讶看向沈知姁:“朕倒是觉得,阿姁你也挺喜欢蓝容华的。”

    若他记得不错,这还是沈知姁第一次在他面前夸赞后宫别的妃嫔。

    “臣妾先前就和您说过了,蓝容华做事认真负责,也不带什么脾气,和她共事放心又舒服。”沈知姁唇边绽开笑意:“而且她确实帮了臣妾许多,还从没起过坏心、使过绊子,臣妾适才也不叫夸赞,是实话实说。”

    “而且太皇太后喜欢她,您不是和臣妾说,要顺着太皇太后来么?”沈知姁将手肘撑在小几上,身子略前倾了些,对尉鸣鹤小声道:“说不准太皇太后会让蓝容华陪她去小佛堂呢。”

    自重生后,沈知姁就像前世一样,每五日去陪太皇太后念一次佛。

    不过佛法深奥,她觉得自己不能像太皇太后一样有所参悟。

    而且这样说,尉鸣鹤会更信些。

    果然,尉鸣鹤伸手点了点沈知姁鼻尖,轻笑道:“你这话可不能让太皇太后听见,她老人家会不高兴。”

    “臣妾知道。”沈知姁点点头:“臣妾也不是不愿意陪太皇太后念佛,只是觉得偶尔需要休息一下。”

    尉鸣鹤倒是认同:就像大臣们上朝,每旬都是有休沐日。而且……蓝容华的性子,的确比阿姁要能定心许多。

    眼见话题要偏,沈知姁就重新提起晋封之事:“臣妾上回找了陛下商议蓝容华的生辰晋封……您要不要预备着在这上面多有嘉奖?”

    “再给蓝氏晋位,就到九嫔了……她才入宫一年,资历还不够。”尉鸣鹤否决了再晋一级的想法,转而想着采买办敢胆大包天行事的缘故——除了年纪轻,不外乎是蓝氏位份不高的缘故。

    尉鸣鹤这些日子也将蓝容华的管事能力看在眼中,当下就拍了板:“朕再嘉奖她一个封号罢。”

    有了封号,再晋为婕妤,那在后宫妃嫔中就排列第二,不用担心底下的宫人因此刁滑偷懒。

    沈知姁清浅一笑:“那这事臣妾回头让宋尚宫去办。”

    交给殿中省好,到时候还是让岚姐姐自己选一个好听的封号罢。

    “不过……年节时诸事繁忙,土番还说要遣使觐见。”尉鸣鹤揉了揉额角,对沈知姁道:“这晋封的典仪就挪到二月二龙抬头那一日吧。”

    沈知姁笑着应了,然后算着时间:二月二十八,正是秀女殿选的日子。再往前推一推,二月十三就是秀女们入宫学规矩的时候了。

    等着三月到来,这后宫就是百花齐放了。

    说话间,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宫人得了元子的吩咐,颇为殷勤地将水晶萝卜卷放在沈知姁的面前。

    谁知花朵样的瓷碟刚被放下,宫人就看见它被沈昭仪端起,挪到了陛下手跟前,然后换走了一碗清炖狮子头。

    “臣妾多谢陛下大方。”沈知姁杏眼弯弯,端着狮子头行礼。

    尉鸣鹤薄唇微勾,无奈轻笑:“快坐下,这碗沿烫。”

    见沈知姁挖了一勺狮子头,好吃得眯起眼睛,他便故意叹气:“早知道今日就不让最擅长做狮子头的御厨做了,白白便宜你了。”

    “吃肉长胖,嫔妾是在代替陛下受过呢。”沈知姁放下勺子,给尉鸣鹤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萝卜卷:“陛下您瞧,这刀工多好,一看就知道味道也好。”

    尉鸣鹤尝了一口,颔首:“味道确实不错。”

    说罢,他反手给沈知姁夹了一个萝卜卷。

    看沈知姁面露难色地吃下,尉鸣鹤长眉弯起,对元子道:“萝卜卷和狮子头,都有赏。”

    “再让他们多做一碗来。”

    “是。”元子拱手告退。

    沈知姁将最后一口狮子头恋恋不舍地吞下,对着尉鸣鹤道:“臣妾似乎这几日都没看到福公公。”

    “上回他出宫去丞相府传朕的诏令,回来路上不慎摔了一跤,他腿伤就更重了。”尉鸣鹤提起福如海的腿,脸上也有几分伤感:“等开完年,朕就将他送出宫荣养。”

    正好福如海上回选的宅子已经修完了正屋,可以住人了。

    “那福公公身边也要有仆人吧?”沈知姁轻声道:“陛下是打算从宫里拨,还是让福公公自己去人牙子那儿选?”

    尉鸣鹤思虑了片刻:“还是要劳烦阿姁,让殿中省挑一些三十上下、性格憨厚的吧。”

    福如海总归对他忠心,他不介意多关照些。

    等用完晚膳,前朝又来了奏折。

    尉鸣鹤与沈知姁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匆去了御书房。

    沈知姁照常倚门望去。

    “娘娘放心,奴才肯定会提示陛下到了就寝的时辰。”元子见沈知姁如此“深情不舍”,不免握着拂尘,对沈知姁宽慰道。

    “元公公,朝政是最要紧的。”沈知姁对着元子摇头,语气郑重:“你在陛下身边服侍,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元子如得了指点,赶紧拱手谢恩,随后小跑着到了御书房外面伺候。

    沈知姁看着元子的身影微微一笑:她说的也不算是假话,不过她的目的只是让尉鸣鹤晚点回

    来罢了。

    要是尉鸣鹤回来得早,她怎么表演“深情待人归”的画面呢?

    她回到正屋,拿起一本策论慢慢悠悠地看起来。

    尉鸣鹤一直到了将近子时才回来。

    看到屋中暖黄的灯光,他心中泛起暖意。

    对上沈知姁朦胧的睡眼儿,尉鸣鹤的凤眸微微扬起。

    他抱起美人榻上昏昏欲睡的女郎,看着女郎眼底下暗藏的乌青,俊颜上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

    到了翌日,沈知姁照旧酣睡到自然醒。

    她带了红梅回瑶池殿,吩咐箬兰好生照看。等红梅落下时,沈知姁又做了书签送去朝阳殿,令尉鸣鹤开怀不已。

    从这一日起,整个腊月,都是沈知姁独占鳌头。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霍淑女竟也得了两次。

    “看来陛下对谨婕妤想玩哪些招数,还是很感兴趣的。”蓝岚怀中抱着生无可恋的牛乳团:“没想到尚刑局的东西还能这样用。”

    沈知姁则是抱着同样生无可恋的芝麻团,笑眯眯地玩/弄小狸奴:“这下剪指甲可就方便多了。”

    原是上回沈知姁同尉鸣鹤提了一嘴给牛乳团剪指甲和剃掌心毛很麻烦,结果过了半个月,尚设局的奉御就送来了一对专门给猫儿打的枷锁。

    只要以小鱼干诱之,再将这对枷锁锁在猫儿的前腿和后腿,就能获得一个乖巧的小猫儿。

    尚设局的人说,是尚刑局奉了圣诏,送了一对枷锁来给他们研究,让他们仿照出给猫儿用的。

    尚设局的人细心,还在枷锁里垫了一圈绒殿,防止硌到猫儿。

    沈知姁当时就试用了一番,发觉效果非常好,只花了一刻钟就将牛乳团的四只脚全都修剪干净,并且还用了养护的润膏抹在肉垫上。

    她当即就让芜荑拿了银两去尚设局,让他们做了一对小一点的,送给芝麻团用。

    今儿就是物件做好的日子,蓝岚特意带了芝麻团过来试用。

    因蓝岚是第一回养猫,所以她让沈知姁示范一下如何给猫儿剪指甲。

    将小巧的枷锁解开,两只猫儿忙不迭跑去后院玩捉迷藏。

    沈知姁将四个红纸镶金的大字放到蓝岚眼前:“这都是宋尚宫选的封号,姐姐挑一个最喜欢。”

    蓝岚仔细望去,分别是:贞、慧、懿、宜。

    她素手轻抬,毫不犹豫地将前面两个字翻去:“我算不上聪慧,也对陛下并不坚贞,这两字就罢了。”

    蓝岚的目光在剩下两个字间逡巡片刻,倏尔一笑,冷艳动人:“这个‘懿’如此繁杂,倒是殿中省的风格。”

    “只是这个‘宜’字,我总觉得是妹妹添上的。”

    “姐姐懂我。”沈知姁抿唇一笑,细细解释道:“我初时便想,姐姐性情清冷,兼之眉目含霜,可笑起来亦是动人,倒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后来我又去查了《说文》,上头说‘宜,所安也’。”

    “我愿姐姐一生安乐。”

    第63章 正旦“沈昭仪,嫔妾请您做主!”……

    沈知姁的话音浅浅落下。

    蓝岚的眼底有碎光融融,似冰霜化雪:“宜么……这个字好,我很喜欢。”

    定好了封号,沈知姁让芜荑将这个字送回殿中省,笑吟吟道:“姐姐喜欢就好。”

    “宜婕妤,这个念起来就好听。”

    “你为我忙完了这些,怎么不给你自己想想?”蓝岚说起过年一事:“我看陛下对你的宠爱劲儿,很有要晋封你的意思。”

    “你要好好准备,争取将这事儿给确定下来。”

    “对了姐姐,你上回说的熟识太医是哪个?”沈知姁询问道:“现下太医院的太医倒是不多。”

    原先太医院有名号的,就是范院使、诸葛院判和黄院判三人,还有五名御医,是专给宫中看病的。

    剩下的二十名吏目、二十名医士并三十名医童,都是负责官员伤病的,也算是御医预备役。

    可白果香之事将黄院判并另一位太医给送去了刑部,还有个素日和黄院判走得近的太医,估计是被吓到了,直接告老还乡。

    所以现在太医院给宫中看病的,只有五位太医。

    蓝岚道:“其实我有两个,章太医是靖文侯通过前杭州刺史举荐的,马太医则是我入宫后收拢的——我信不过那位章太医。”

    “等到新人入宫,太医院就要多添几位了。”沈知姁若有所思:“要么是官员举荐,要么是从吏目、医士中择优。”

    她倒是可以趁机多物色些可用的。

    毕竟诸葛院判同她说过,要想对朝阳殿下手,首先就要收拢太医院大半的人。

    旁人都好说,只这范院使有些难办。

    不过有了古玩这个切入点,再加上诸葛院判的努力,倒也不是不行。

    “你探听外头的消息总不方便,要是想查哪一位,你同我说,我交代靖文侯去。”蓝岚饮了一盏牛乳茶,舒服地靠在摇椅上,同沈知姁说起靖文侯近日送来的书信。

    “我瞧着他可着急了,将今年预备选秀的女郎挑几个出色的给我说了。”

    沈知姁抬眼,轻声问道:“姐姐可否告诉我是哪几位?”

    她前世第一回选秀的时候,还在瑶池殿郁郁伤心,只记得里头出了位家世不高的宠妃。

    也就是伙同谨婕妤和岚姐姐争宫权的那位。

    “有韦中尉的长女,承恩公府的嫡女,御林军统领的妹妹。”蓝岚一一道来:“还有户部尚书的孙女,也就是现在丞相夫人的侄女。”

    “太皇太后并不是争权的人,而且她素来疼爱小辈,应当不会让母家送人参选。”沈知姁对其余三位不作看法,对承恩公府的小姐却很惊讶:“我记得那位小姐性子迷糊,不适合入宫。”

    蓝岚轻嗤一声:“当今天子与承恩公府又没有血缘关系,这承恩公的爵位还是太皇太后入主后宫时封的,只传三代,下一任就要削爵了。”

    “还不如拼一拼,送个女儿入宫,保不准成了什么贵妃、皇后,就能延续家族荣光了。”

    “什么女儿的性命,太皇太后的命令,哪儿有荣膺自身重要。”

    承恩公如此,靖文侯亦是如此。

    这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沈知姁轻叹:“咱们下午去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定然生气。”

    蓝岚应下。

    用完午膳后,两人一齐去颐寿宫陪太皇太后开怀,还用了一顿下午茶。

    回来后,沈知姁与蓝岚顾不得晚膳,唤来宋尚宫和新上任的两位少监核对正旦典仪的章程。

    两日后就是正旦了。

    正旦是新年伊始,尉鸣鹤要在前朝举行元旦大朝,太皇太后则在后宫宴请宗亲命妇。

    这几日,在封地的几位郡王、公主等,都从封地赶来京城献礼道贺。

    封地较远的昌王腿骨曾摔断过,所以一早就告了假。

    华信公主也未曾前来,因她在上个月的信中道了有孕。

    沈知姁读信的时候,尉鸣鹤就在旁边。

    得知消息,尉鸣鹤还特意点了个老练的生产嬷嬷,带着

    一堆补品与锦缎去了北疆,顺路也给昌王送了好些珍贵的药材。

    据韩栖云透露,当下就有爱拍马屁的几个官员上奏,赞颂尉鸣鹤体恤手足、宽厚仁德之心。

    尉鸣鹤十分满意,当朝嘉奖了最先开口的三位。

    其中有两位是被沈知姁点过名的。

    韩栖云已经成功和他们搭上了话,彼此留了好印象。

    *

    太皇太后的宴会设在满庆殿,是午宴。

    沈知姁围着狐茸风领,穿了一袭流彩暗花绣金的云锦宫装,发髻上是一整套的金累丝嵌羊脂玉头面。

    沈知姁坐在肩舆上,在路上碰见了平郡王妃。

    “臣妇给昭仪请安。”平郡王妃的脸长,撇着嘴儿对沈知姁行了平礼。

    她是二品郡王妃,沈知姁是二品昭仪,行平礼倒是挑不出来错处。

    不过沈知姁记得,上回见平郡王妃,自己还是个三品婕妤,对方却十分热切地要给自己行礼,还说自己与沈夫人是闺中好友。

    现在倒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似和沈知姁行平礼,是辱没了她郡王妃的身份。

    “郡王妃有礼。”沈知姁微微一笑:在这后宫中拜高踩低的人可多了,但像平郡王妃这样摆在明面儿上的,还是头一个。

    不过沈知姁并不在意:一来今日是太皇太后设宴,计较起来是不给太皇太后颜面;二来平郡王妃这一世……也舒坦不了多久。

    出于礼貌,沈知姁温声道:“郡王妃可是要去满庆殿,不若同本宫一块儿吧。”

    “臣妇还预备先去颐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呢。”平郡王妃眉头一蹙,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沈知姁秀眉轻挑:“适才罗郡王妃去请安,太皇太后已然和郡王妃去了满庆殿了。”

    平郡王妃眼珠一转儿:“那臣妇就去朝阳殿给陛下请安。”

    横竖她是不想和沈知姁走在一块儿的——定国公府,通敌叛国!沈昭仪,罪臣之女!

    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和沈昭仪走一块儿,指不定要揣测他们平郡王府也有不臣之心呢!

    “呀,真不巧。”沈知姁唇边绽开一缕笑意:“本宫走时,陛下也正从瑶池殿离开,说要去太和殿宴请诸位宗亲。”

    她的眸光缓缓扫过平郡王妃满是尴尬的脸:“不过本宫见郡王妃很是恳切地想见陛下,偏这太和殿在前宫,有些远儿,本宫不介意帮一帮郡王妃。”

    说到帮忙,平郡王妃就不嫌弃沈昭仪是罪臣之女的。

    她细长的眼睛带了些热切,扫过沈知姁的肩舆——在皇宫行走,要是没有陛下恩旨,任你是几品,都得乖乖走路。

    要是沈昭仪愿意借给她肩舆……

    平郡王妃在心里颇高傲地哼道:既然沈昭仪这样识相,等她的侄女入选进宫后,她不介意让侄女多关照关照沈昭仪。

    沈知姁听不到平郡王妃的心里话,只能看到平郡王妃眼睛眯起,下巴扬起,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芜荑,你亲自带郡王妃去一趟太和殿吧。路远,可别让郡王妃走迷路了。”沈知姁失语片刻,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然后就看到平郡王妃的脸涨得通红,下巴有些歪。

    沈知姁莫名其妙想起来一个比喻:像猪腰子一样。

    她被自己逗笑了,杏眼弯成了月牙。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

    平郡王妃被吹得一哆嗦。

    她感受到手中的手炉热量渐散,再要面子,也不得不软下来,对着沈知姁道:“既如此,臣妇就和昭仪一道去罢。”

    沈知姁点了点头,用手叩了叩肩舆扶手,示意大力宦官们走快些。

    平郡王妃在后头咬紧牙关追着——只有紧跟在肩舆后头,这扑面而来的寒风才会被挡住许多。

    快到满庆殿的时候,沈知姁看到了韦宝林与霍淑女。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样子吵了一架,地上还有被打翻的一个手炉。

    纯铜的、样式老旧。

    应该是韦宝林的。

    沈知姁看了眼霍淑女,发觉自己都不大记得从前黄鹂的模样,只知道比起黄莺,她性子更冲动、脑子也更简单。

    倒是和韦宝林的性情相似。

    现下霍淑女打扮起来、穿了新衣,愈发显得清秀可人。

    其实沈知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挺感激霍淑女的:因为她的妄想与浅薄,让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还因册封而生傲,令多疑的谨婕妤笃定此事是霍淑女一手策划。

    沈知姁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动手,竟然这样顺利。

    看到沈知姁的肩舆,韦宝林激动地要落泪:“沈昭仪,嫔妾请您做主!”

    她眼里满是委屈和愤怒,银盆脸儿气成了釉里红瓷盆。

    霍淑女前两日才侍寝过,闻言就挺直了腰板:“哎呀呀,嫔妾不过是不小心撞了宝林一下,您何至于斤斤计较?”

    “陛下还同我说呢,最厌烦小气善妒的女人。”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扫过肩舆上的沈知姁。

    眼底是自己为掩藏得很好的挑衅与嫉妒。

    韦宝林当即就怒了:“什么不小心,这路这么宽,你分明……”

    “快到开宴的时辰了,太皇太后就在前面坐着呢。”沈知姁轻笑一声,目光淡漠地俯视两人,周身隐隐有股威严:“芜荑,你带韦宝林去满庆殿后头理一理仪容。”

    “你叫雁儿是么?你就跟着杜仲,去重新暖下手炉,炭就从霍淑女的份例里扣。”

    这俩人实在是没分寸。

    要不是责任最后会归咎到她这个协理六宫之人身上,沈知姁乐得看她们闹,再看尉鸣鹤因后宫事在宗亲面前丢脸。

    说罢,沈知姁对霍淑女震惊而恼火的目光熟视无睹,径直去到满庆殿门前。

    下了肩舆后,平郡王妃就凑上来,长脸上忧心忡忡:“昭仪,那两位妃嫔中,没有蓝容华吧?”

    他儿子可是定了靖文侯嫡女,别是像那两位,是个蠢货。

    沈知姁微微一愣,想起来靖文侯与平郡王府的婚事,面上就是一笑:“那是韦宝林和霍淑女。”

    她转身踏进了满庆殿,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随后就是与诸位内命妇问好。

    除了平郡王妃,其余内命妇都对沈知姁态度良好。

    尤其是罗郡王妃,还提前备了礼物。

    寒暄完后,沈知姁总算落座。

    上首是太皇太后,身侧是蓝岚。

    “那个长脸是平郡王妃?”蓝岚悄悄地拽了下沈知姁的披帛:“看着脾气不好。”

    沈知姁端起桌上的莲子羹,掩住唇角的笑意:“何止脾气不好,还是那等唯利是从、刻薄寡恩的人。”

    蓝岚笑意更甚:“这样就好。”

    她的嫡姐可不是好人,配这样一个婆母,倒是正好。

    第64章 正旦下“阿姁,朕想问你一件事情。”……

    沈知姁与蓝岚在低声交谈,对面的内命妇们也开始招呼寒暄。

    平郡王妃斜了眼罗郡王妃,语气酸溜溜的:“罗郡王妃到底是巨富出身,备给沈昭仪的礼都是水头极好的玻璃翡翠。”

    她是昨儿去拜访罗郡王妃的时候看见的。

    玻璃翡翠难得,她做了那么多年郡王妃,不过才有一对先帝赐下来的镯子。

    罗郡王妃竟舍得给一个罪臣之女。

    罗郡王妃生得秀丽,闻言温和一笑,心里面对着平郡王妃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眼色呢。

    看看沈昭仪身上的新云锦,发髻上的羊脂玉头面,可都是御赐的好东西。

    定国公府得罪,沈昭仪却依旧独得圣心。

    ——要么是陛下极其喜爱沈昭仪,要么是沈昭仪手段了得。

    不论是哪一点,都值得她花大价钱去结交个善缘。

    哪里像平郡王妃,变脸那么快,也不怕沈昭仪在陛下面前吹枕头风,治平郡王府的罪。

    这样想着,罗郡王妃就往旁边坐了坐。

    平郡王妃每发现这点,依旧凑过来说着话:“我家郡王当初一声不吭就说定了靖文侯府的女儿,给我吓了一跳,现在看着蓝容华的模样,倒是觉得不错。”

    她暗戳戳看着蓝岚,对对方的仪容姿态都颇为满意。

    只是看着蓝岚与沈知姁相谈甚欢的模样,平郡王妃又担心起来:将来郡王府不会被这门姻亲连累吧?

    溧阳县主不似罗郡王妃的好脾气,当下就快言快语:“看蓝容华有什么用。我记得平郡王定下的是靖文侯府的嫡女,和蓝容华都不是一个母亲。”

    “我这不是从蓝容华身上看靖文侯府的家教么!”平郡王妃轻哼一声,不愿再同溧阳县主说话,而是继续拉着罗郡王妃:“姐姐,你家世子可有定下人家?”

    “我记得,世子可都弱冠了。”

    这回轮到溧阳县主远离平郡王妃了——大家伙都知道,罗郡王世子生来面上有胎记,寻常女郎哪里会选择这样一个夫婿?

    而且罗郡王府的血脉离天子有些远了,估摸着下一代就要降爵了,这世子的婚事,就更加难找了。

    可罗

    郡王妃性子再好,你也不能直接戳人家心窝呀。

    果然,罗郡王妃勉强一笑后,转头就和宁水郡主去说话了。

    席间再没人搭理平郡王妃。

    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平郡王妃格外郁闷,只好装作品尝席间的菜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妃嫔。

    她捧着一碗热蛋羹,看到韦宝林与霍淑女对着彼此咬牙切齿地笑,心里忍不住蛐蛐道:都说皇宫中贵不可言,可她看着这帝王后宫与平郡王府的后院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争风吃醋不休。

    唔,蓝容华当真生得不错,也不知她嫡姐是不是也一副好样貌?

    不不不,女子容貌生得好多是妖媚不安分,万一把她儿子的心给勾偏了怎么办?

    蓝岚对人的目光最为敏感,在平郡王妃蛐蛐一盏茶后,她蹙起眉,对沈知姁道:“这平郡王妃在打量什么呢?”

    “估摸着在心底评判咱们罢。”沈知姁认认真真地将眼前一碟翡翠黄瓜吃完,轻笑回道:“在一族之间,像平郡王妃这样的人可是最常见的。”

    上首太皇太后观赏着歌舞,对殿内还算和气的氛围十分满意。

    她先往内命妇那里一扫,吩咐方尚宫将单独准备的团圆汤送上,又看向妃嫔们的桌子。

    “沈昭仪从前爱吃肉,今儿怎么换了口味,将翡翠黄瓜给吃完了?”太皇太后注意到沈知姁桌上的空碟,笑容慈祥。

    见太皇太后注意到这点儿,沈知姁唇角弯起,露出个甜笑:“也不怎么的,今儿就想吃点酸爽开胃的,不知不觉就给吃完了。”

    “嗯……兴许是每月都有几日跟着您吃斋念佛,被您给带着参悟了些佛理。”

    这是暗中夸太皇太后礼佛诚心、佛道高深呢。

    太皇太后果然高兴得不行:“满宫里就数小姁嘴甜。”

    “您既然夸了我臣妾,那臣妾就斗胆求个赏赐。”沈知姁笑意越发甜蜜:“太皇太后将您桌上这碟翡翠黄瓜赏给臣妾吧。”

    “就数你最爱贪嘴。”太皇太后眼儿弯起,摇首轻笑:“这酸的吃多了会容易泛酸,哀家晚上让方尚宫给你送去西域进贡的干果,也是酸酸甜甜的。”

    沈知姁浅笑着起身谢恩。

    内命妇听到这番其乐融融的对话,都不由得带笑符合,赞太皇太后体恤小辈。

    让太皇太后大手一挥,在座的每人都得了一份西域果干。

    罗郡王妃在此时温声笑道:“臣妇如今,还带了些罗州专有的雕花蜜饯,是泡在酸甜口的腌水中,和御膳房腌蜜饯的法子还不太一样。”

    “明日臣妇带来给太皇太后与沈昭仪尝一尝。”

    “哀家年轻时吃过,是脆脆的。”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了些怀念:“可惜路上不方便保存与运输。”

    “太皇太后好记性。”罗郡王妃与沈知姁对视一眼,温和一笑后就专心搭太皇太后的话茬。

    沈知姁能从罗郡王妃的目光中看出来善意与请求,心里满是疑惑。

    等宴会散去,她打开罗郡王妃送的礼,顿时被里头散发的晶莹光芒给给震住——两对玉镯,两对簪子,全是上好的玻璃翡翠。

    罗郡王妃究竟要求她做什么,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陛下到——”

    沈知姁将沉沉的木盒放在桌上,连元子的唱报声都没有反应过来。

    有淡淡的酒香飘进室内。

    沈知姁微微抬眼,看见了面色平静、双颊却有些微红的尉鸣鹤。

    ——帝王有些喝醉了。

    “陛下怎么瞧着喝多了?”沈知姁眼中熟练地换上担忧神色,轻移着莲步上去,微微扶住尉鸣鹤的双臂:“芜荑,快去让小膳房煮些醒酒汤来。”

    “陛下难不难受,要不要含一颗醒酒石?”

    尉鸣鹤的脚步有轻微的飘忽,清俊的面孔上难得有几分浅红。

    他摆摆手,眼见的是心情愉悦:“不必,朕觉得还可以。”

    今日宴席上,他与那群表叔表哥相互推盏,倒是明里暗里收获了不少情报。

    “阿姁,朕想问你一件事情。”尉鸣鹤斜斜靠在美人榻上,凤眸微微弯起,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光:“你可知道,若一人生得瘦弱,并不像常操练武器的模样,可虎口处却有薄茧,这是为什么?”

    “朕记得你从前和朕说过,你曾经被沈知全带去军营,还被带着辨认手中的茧型。”尉鸣鹤拉着沈知姁在自己怀中坐下,浅笑道:“朕当时随耳一听,今儿却好奇起来。”

    “那都是臣妾十一二岁时候说的了,阿鹤竟然还记得。”见元子与芜荑将门给带上,沈知姁改换称呼,垂下眼帘,娇容羞怯,轻颤的眼睫似蝶翼。

    她用纤细的指尖在尉鸣鹤的掌中滑动,带来酥酥的痒意。

    “臣妾记得兄长说过,练剑的人,茧多在指节与手掌下沿;练功的人,茧多在五指根部。”沈知姁边说,边用指尖划过,最后在虎口处缓缓停顿:“阿鹤,那人是只有虎口处有茧么?”

    “朕叫元子借手抖泼酒仔细看过,是的。”尉鸣鹤觉得手上酥痒绵绵,忍不住流露一抹笑意。

    沈知姁抬眼,眼底一片清亮:“臣妾觉得……这人不像练兵器的,而像练兵的。”

    “阿鹤也去过兵营,自然知道,在将军练兵时,会有副尉握旗呼号。”

    “嗯……长久握着旗杆,就会在虎口处留茧。”

    “练兵么?”尉鸣鹤想起平郡王府身后的那个侍从,低低笑了两声:开国皇帝怕有皇亲做出圈地为王的事情,早就立下规定,封地中不准养私兵,只能请天子派兵驻扎。

    既然没有兵,平郡王身边怎么会有个练兵的?

    再往前想想,昌王一月前派了王府管家前来告假。

    那位管家似乎也是只有虎口处有茧。

    沈知姁感受到尉鸣鹤周身的气压微微降低,结合着他的问话,心里倒是稀奇:尉鸣鹤指的人,不会是平郡王身边的吧?

    这一世平郡王这么早就露馅了?

    眼瞧着尉鸣鹤眼底要凝冰,沈知姁就起身,将罗郡王妃送的礼端来。

    ——平常应付帝王已经够累的了,现下醉酒加心情不好,岂不是难上加难?

    还是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为上策。

    沈知姁打开礼盒,杏眼中满是迷茫:“阿鹤你瞧,罗郡王妃莫名送了臣妾这样贵重的礼物。”

    “臣妾于她素无来往,是不是送错了?臣妾要不要给退回去?”

    见沈知姁有些手足无措,尉鸣鹤心头一松,薄唇抿出一点儿稀薄的笑:“在送礼上,是不会有人出错的。”

    “即便她送错了,也万万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那等明儿罗郡王妃入宫时,臣妾挑个好东西给她。”沈知姁伸手摸了摸冰润的翡翠,浅笑道。

    尉鸣鹤挑眉:“明儿?”

    沈知姁就将宴席上那一段对话道出,是从翡翠黄瓜那一段开始说的。

    尉鸣鹤笑意不变,听着听着,就忽而想起一事:他听范院使说过,若女子忽然改换口味,爱吃酸的,既有可能是有孕,

    第65章 请求唤起尉鸣鹤的杀心

    这想法如流星划过,一瞬后只留下一尾星火。

    尉鸣鹤有些后知后觉:想到“阿姁有孕”这件事,他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期待与高兴。

    然而想起诸葛院判的所说,尉鸣鹤就不由得薄唇轻抿,想拉住沈知姁的手,轻声安慰。

    说他们来日方长,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结果却看见眼前的女郎杏眼弯弯,像盛了一汪春水,比划着说起翡翠黄瓜的滋味:“

    也不知御膳房是怎么做的,又香脆又酸甜。”

    说着说着,女郎还下意识地伸舌舔了舔樱唇,一副嘴馋的模样。

    “朕将那御厨拨来瑶池殿。”尉鸣鹤哑然失笑。

    沈知姁巧笑着行礼:“臣妾多谢陛下。”

    尉鸣鹤目光扫过那一盒子的玻璃翡翠,尾音带笑:“这玻璃翡翠是好东西,想来你带着也好看,就安心收着吧。”

    “等明日你见到罗郡王妃,就知道她为何送你东西了。”

    “好,臣妾知道了。”沈知姁轻声道。

    “阿姁,要是罗郡王妃同你说些异想天开的话,该怎么办呢?”尉鸣鹤抬眼,凤眸望向沈知姁,语气有些莫名。

    他想起工部前些日子上奏,说罗州的水坝年后需要修理。

    这也算是个肥差。

    沈知姁在心里低骂一句尉鸣鹤的多疑。

    旋即,她将鬓边的碎发撩起,坦荡与尉鸣鹤对视:“那臣妾肯定要将这礼给退回去,再将此事如实禀报给陛下。”

    说话间,芜荑就在外头敲了敲门:“娘娘,醒酒汤好了。”

    “陛下先用醒酒汤罢。”沈知姁将醒酒汤端来,柔声道:“陛下可要午憩?”

    “昨儿刚给牛乳团洗了澡,它身上又香又暖,最适合抱着睡觉了。”

    提起这个话题,尉鸣鹤难得叹气:“罢了,上回朕要抱着它,它还不乐意呢。”

    他慢慢用完醒酒汤:“朕在你这儿小憩一会儿,然后就回朝阳殿,有要事处理。”

    沈知姁甜甜一笑:“陛下午宴用了酒,臣妾预备让御膳房做些粥,在晚膳送去朝阳殿。”

    “陛下可一定要用,别又忘了晚膳。”

    “朕会记得的。”尉鸣鹤凤眸扬起,薄唇弯起愉悦的弧度。

    他就是喜欢阿姁这一点:若是因为朝政,他不能在瑶池殿用膳或留宿,阿姁是一点儿都不会求着自己留下,也不会借机探问前朝之事。

    这样识大体与懂分寸,整个后宫中,也只有阿姁了。

    沈知姁将空了的碗盏端走,又给尉鸣鹤拿来柔软的引枕与小盖被。

    她笑吟吟道:“今日的宴席都没出岔子,陛下可以好生休息了。”

    说起宴席,尉鸣鹤就想起负责筹办的殿中省。

    “殿中省这差事办的不错。”尉鸣鹤眼中渐渐涌起困意,口吻随意许多:“你同太皇太后说一声,商量着嘉奖下去就好。”

    沈知姁甜丝丝应了:这样一来,宋尚宫的暂代总管一职总算能转正了。

    她动作轻柔地将盖被给尉鸣鹤盖上,旋即就轻手轻脚地离开,去廊下抱着牛乳团读话本子,顺便揣摩罗郡王妃的所求。

    罗郡王妃身为皇室宗亲,自家夫君又有封地,究竟是要通过她向尉鸣鹤求什么呢?

    对罗郡王妃来说,肯定是要紧而自己并不能解决的事情,并且能求得尉鸣鹤帮助是最佳……

    沈知姁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由得发散。

    是受到了旁的宗亲刁难,还是罗郡王的封地出了问题?

    亦或是,为了自己的家事?

    等到第二日到颐寿宫再见罗郡王妃时,沈知姁总算知道了罗郡王妃的所求。

    “臣妇恳请太皇太后与沈昭仪垂怜,帮臣妇儿子择一位贵女佳媳。”罗郡王妃起身行礼,嗓音略有哽咽,温和的眼中更是盈满泪意。

    可见她为世子的婚事的确操心许多。

    沈知姁当然不能受罗郡王妃的大礼,当即就上前,将行礼行到一半的罗郡王妃扶起:“郡王妃快起。”

    太皇太后对罗郡王妃的话没露出意外神色,应当是早就有所猜测。

    她看了看神色惊慌的沈知姁,对罗郡王妃笑道:“不过是小辈的姻亲之事,哪里值得行这么大的礼?还给哀家与昭仪送那么贵重的东西。”

    罗郡王妃给颐寿宫备了一整盒的百年人参,承恩公府上也有备重礼。

    可以说在钱财上很是大方用心的了。

    “臣妇就这一个儿子,偏生来可怜多舛,还在婚事上难以圆满。”罗郡王妃这回不行大礼,行了蹲礼,眼中是明晃晃的哀伤与恳求:“太皇太后应也知道罗郡王府的窘境。”

    闻言,太皇太后略沉默了一瞬。

    沈知姁收手起身,站到太皇太后的身边:现在这样的场景,是没有她说话的资格的。

    “唉,哀家何尝不知道你这些年来的辛劳与苦心?”半晌后,太皇太后长长一叹,对罗郡王妃婉转了口气:“只是你既然要哀家与皇帝指婚,总要将世子带来给哀家过过眼罢?”

    “让哀家知道世子的品性,能指得更适合些。”

    罗郡王妃听罢,含泪笑起,由蹲改叩首,谢过太皇太后的恩。

    太皇太后挥手让她起身,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就让沈知姁送罗郡王妃出宫。

    在出宫的路上,罗郡王妃握住沈知姁的手,低声问道:“臣妇昨日听闻,陛下在太和殿设宴,是从昭仪的瑶池殿走的。”

    “宴饮完后,陛下又直接回了昭仪身边午憩——想来陛下与昭仪是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一对儿。”

    沈知姁心中微动,杏眸轻眨,微微抿唇,是略有羞涩的模样:“郡王妃的消息灵通。”

    “昭仪莫怪臣妇有意打听,是臣妇想起了自己与郡王的相知相许。”罗郡王妃笑容带蜜,却泛着一股苦涩:“臣妇虽家中阔绰,可只是商贾出身,上不得台面。”

    “郡王当年已经订了亲,是安国公府的嫡女,身份比臣妇高贵了不知多少倍,还能帮助罗郡王府延续荣光。”

    “可郡王为了我,生生退了这门婚事。”

    “现下罗郡王府风光平平,等世子继任时,就要变作三品县王了。”

    说到此处,沈知姁已然明白罗郡王妃的目的:她打量着沈知姁年纪轻,想以自己的爱情故事打动沈知姁,再到最后,将自己的目的缓缓道出,请求沈知姁的帮助。

    罗郡王妃想为世子找一个出身显贵的贵女,好延续罗郡王的爵位。

    偏世子的硬件条件不太行,所以就打主意打到了赐婚上。

    沈知姁心中琢磨过来,面上配合地叹气一声,安慰罗郡王妃:“郡王妃莫急,只要世子将来立功,或是有一门极好的婚事,这郡王府照旧能延续下去。”

    罗郡王妃顺势收了眼泪,问起沈知姁对自己送的礼可满意。

    “郡王妃如此诚心,又这样深爱郡王,本宫会尽力而为的。”沈知姁送了罗郡王妃出宫门,一副甚是感动、十分理解的模样。

    等罗郡王妃坐上马车,沈知姁唇角的笑微微敛起,垂眸陷入沉思。

    罗郡王妃这礼,收得当真是有些烫手……

    不过,看太皇太后要亲眼见罗郡王世子的模样,沈知姁又觉得有点儿可操作的空间。

    ——从前宗亲请求赐婚,可没有要求先看过宗亲的模样与性格。

    毕竟皇室为尊,别管你是哪家的女儿,能嫁给宗亲,得封诰命,是你的福气。

    再联想起承恩公府执意送女儿入宫,而太皇太后却不愿意母家再送人进来之事……

    沈知姁转身往朝阳殿走,杏眼中划过一抹轻浅的笑意。

    让她想想,罗郡王妃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罗郡王妃的母家是皇商之首,而罗州草药多,会医的人也多。

    要是这婚事成了,那她请罗郡王妃推荐两个可用的太医,并不算难事罢?

    *

    等到了朝阳殿,迎面出来韩栖云令沈

    知姁的脚步一顿。

    大约一月未见,韩栖云脱下了宦官服,稍微整了头发,显得漆黑的眼瞳愈发引人注目。

    他身着藏青黑边的夜影卫服,腰间挂着描金刀鞘,已经初显督公的风范。

    沈知姁迅速调整了神情,做出一副惊讶又慌张的模样,拉起风领,将大半张脸都埋在狐茸里头。

    韩栖云面色板正,脚步微顿,利落地行了个拱手礼,就继续直走离开。

    只在行礼时微微张口,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北疆。

    沈知姁想起昨日尉鸣鹤对自己的询问,秀眉轻挑:看来她猜对了,尉鸣鹤对平郡王提早起了疑心,并莫名顺带着对昌王有所怀疑,将韩栖云派去北疆探查。

    她微微握紧手炉:既然今生尉鸣鹤有所怀疑,那她就要加紧动作,让藩王谋逆之事提前,打尉鸣鹤一个措手不及。

    从前世在丞相府中搜集出来的证据,藩王谋反离不开丞相府的推波助澜和暗中帮助,最后在尉鸣鹤全面打压丞相府时爆发。

    现下尉鸣鹤并没有对慕容氏下死手的准备。

    那沈知姁并不介意做提早压死骆驼的拿一根草。

    她要在后宫中,从宠爱、位份与子嗣上全面打压谨婕妤,逼得丞相府有所动作。

    然后再利用一个虚无的孩子,唤起尉鸣鹤的杀心。

    第66章 “有孕”“微臣恭贺陛下,恭贺昭仪”……

    沈知姁一路敛眉沉思着进了御书房。

    “臣妾参见陛下。”她如常行了个礼,然后看见尉鸣鹤长身玉立地站在窗边,颈间围着自己送的金银二色绣蝙蝠纹风领。

    沈知姁立时察觉到一点儿不对:御书房的炭火只燃了往日的一半,不再似春日暖阳,而像初秋,暖中带着冷。

    “阿姁来了?”尉鸣鹤缓缓踱步上前,将沈知姁扶起,伸手将罩了女郎大半张脸的风领拉下,眼底是满意的笑意:“怎么裹得这么严实,也不怕备被闷到。”

    “臣妾一时不妨,与前朝的大人撞了个脸对脸,慌乱之下就将风领给拉上了。”沈知姁樱唇轻抿,娇面上泛起浅霞。

    只是眉头依然微蹙:“不过,臣妾觉得那大人似乎有些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尉鸣鹤唇角露出笑意,轻声道:“许是他长得面善,阿姁不必挂心。”

    “是。”沈知姁轻声应了,转而说起今日面见罗郡王妃之事:“陛下,您都想不到罗郡王妃请太皇太后与臣妾做什么。”

    “哦?她说了什么?”尉鸣鹤心情愉悦,配合着询问。

    沈知姁眉眼弯弯:“罗郡王妃请咱们帮世子看一门好婚事呢。”

    “没想到臣妾年纪轻轻,也能当上媒婆。”

    听闻是此事,尉鸣鹤眉头舒展,点了点沈知姁的鼻头:“郡王妃主要是请太皇太后呢,倒给你脸上贴了个金。”

    “臣妾哪儿有贴金,适才郡王妃还拉着臣妾说了一大段话呢。”沈知姁将方才与罗郡王妃的说话内容有选择性说出来,口中叹道:“臣妾听着郡王妃的陈情,心中很是感慨。”

    尉鸣鹤轻笑一声:“阿姁就是心软。”

    他微微抬眼,眼底似有深光:“阿姁是怎么想的?”

    “臣妾虽然觉得罗郡王夫妇的故事动人,也为罗郡王将要降爵感到可惜。”沈知姁与尉鸣鹤对视,眸光真挚:“但到底是他们当年自己做的选择,也怪不到旁人身上。”

    这话说得尉鸣鹤赞同颔首。

    沈知姁伸出纤手,给尉鸣鹤倒了一盏清茶:“不过罗郡王妃的态度诚恳,又备了厚礼,所以太皇太后与臣妾都预备先帮着瞧一瞧。”

    “太皇太后还说,要先看一看世子如何呢。”

    尉鸣鹤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先前太皇太后也赐过几次婚,同样是郡王诸子,可没有过先觐见再赐婚的流程,都是比照着家世,挑一个门当户对的。

    “阿姁,朕记得承恩公府的长女,是不是今年及笄?”尉鸣鹤想起此事。

    “是,是今年四月……中旬的时候。”沈知姁应道:“您当时忙于朝政。让臣妾备了及笄礼物送去。”

    “不过提起承恩公府,臣妾想起来前两日,太皇太后似乎因承恩公府生了大气。”

    尉鸣鹤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思索。

    在片刻的沉吟后,尉鸣鹤对着沈知姁浅笑起来:“原是这样。”

    “那你明日帮着太皇太后看看罗郡王世子的品貌。”尉鸣鹤神色放松,口吻轻柔:“要是的确是个不错的郎君,给罗郡王府指一门好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罗州地理位置不错,正好地处平郡王与昌王的封地之间,而且物产颇多。

    罗郡王本人是个只爱风花雪月的,素来安分恭敬。

    要是能以一门婚事,多笼宗室人心,是个格外划算的买卖。

    还能让那些皇亲看一看,只要规规矩矩的,也能有天子恩赏。

    沈知姁如愿得了尉鸣鹤的话,当下就嫣然莞尔,如春日里绽开的桃花:“是臣妾遵旨。”

    “不论是对臣民,还是对宗亲,陛下是最宽仁体贴、恤爱良善的。”

    这夸赞话飞入尉鸣鹤的心头,令帝王如在炎炎夏日畅饮一盏凉白开,格外妥帖喜欢。

    “还是阿姁最懂朕。”尉鸣鹤低声笑道:“昨日见你戴羊脂玉的头面不错,朕想起来库房中还有一大块羊脂玉的料子,你拿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臣妾戴的好是其次。”沈知姁杏眸亮亮,泛着潋滟的秋水:“主要是陛下的眼光好,选的都是极好的。”

    尉鸣鹤听得心头舒畅,丝丝地泛着甜儿,忍不住再赏了沈知姁一对琉璃樱桃摆件赏玩。

    然后让沈知姁陪着自己用午膳。

    御膳房呈上来一道酸萝卜鱼片的小炭锅,闻着味儿就觉酸爽开胃。

    沈知姁用了大半,对另一道酸拌蒸茄也格外青睐。

    “臣妾困得不行,就不陪陛下了。”沈知姁打了个哈欠,娇面上满是困意。

    尉鸣鹤拉着她的手,将她亲手送出朝阳殿,还关切道:“午睡别睡太久,小心晚上睡不着。”

    见沈知姁脆生生应了,方回到御书房。

    提起笔时,他动作一顿,看向元子:“你有没有发觉,今日午膳,昭仪与往日有些不同?”

    元子想了想,握着拂尘沉稳回道:“禀陛下,昭仪今儿多用偏酸的菜肴,而往日昭仪与陛下的口味颇为相似。”

    “而且……昭仪今日困得有些快?”

    说到最后,元子的尾音带了一点点自我怀疑:这个应该也算不同吧?

    尉鸣鹤却没在意这点,将刚刚提起的笔放下,对着元子吩咐:“将范院使请来,就说来给朕请平安脉。”

    他要亲自问一问,避子汤失效的几率有多大。

    *

    沈知姁带着赏赐回瑶池殿,一下肩舆就作困顿的模样,直奔内室。

    “将那羊脂玉料子交给杜仲好好保管,然后把樱桃摆件放到书桌上。放显眼一点的位置。”简单吩咐了一句,沈知姁在床榻上舒舒服服地坐下:“让青葙去一趟殿中省,告知宋尚宫,在谨婕妤禁足期间,不许短缺兰心堂的份例,但要让谨婕妤在观感上不舒服。”

    像谨婕妤这样好面子要强的,恐怕无法忍受宫人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吧?

    要逼迫丞相府,首先就要令谨婕妤心浮气躁、乱了阵脚。

    “再交代白苓,让她联系采买办的人,传出消息给罗郡王妃。”沈知姁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儿在尉鸣鹤面前的困顿:“将太皇太后素日里的喜好传过去。”

    “若罗郡王妃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沈知姁将素白的手交握,半晌后再道一句:“拿纸笔来。”

    她要写信给父兄,告诉韩栖云去北疆的消息,让父兄设法见韩栖云一面。

    沈知姁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韩栖云很乐得见尉鸣鹤

    倒霉。

    ……倒是与她不谋而合了。

    *

    翌日,沈知姁带着写好信件的去往颐寿宫。

    “这是写给华信姐姐的。臣妾特意问了诸葛院判,写了两方保胎的方子。”沈知姁将信件展开交予太皇太后:“另一个是臣妾写给家人的,想问一声新年好。”

    说到最后几个,沈知姁甜甜的嗓音变得有些滞涩。

    太皇太后略看了两眼,笑得慈祥:“小姁真是挂念亲友。”

    旋即就让方尚宫将信件封好,派人送往北疆。

    罗郡王妃正带着世子到了。

    沈知姁看着世子周身略带檀香,穿了一袭浅墨色绣银佛纹的长袍,就知道罗郡王妃是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

    她又仔细打量了世子的面庞,终于明白罗郡王妃的难处:世子生得还算俊美,偏偏左脸颊上有掌心一块大的淡红色胎记,虽然用脂粉稍做了掩饰,但依旧有些抢眼。

    大约是因为胎记的缘故,世子性格偏向温懦,不太会说漂亮话,回答问题时是温温吞吞的,口吻软和。

    给旁边的罗郡王妃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替儿子说话。

    沈知姁默默地观察了太皇太后一眼,看到对方眼底淡淡的笑意,心中一松:罗郡王世子如此,倒是误打误撞,被太皇太后记住了。

    毕竟承恩公府的掌上明珠,性子糊涂娇惯,找一个夫婿与夫家都是好性子的,才能将日子舒心地过下去。

    样貌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偏京中高门大户,哪家儿郎骨子里不是矜傲的?

    要往下找,可就是低嫁了。

    承恩公府都想将女儿送进宫,又怎么舍得如此?

    问完话,太皇太后照样赏了罗郡王妃母子许多好东西,令方尚宫亲自送出宫。

    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太皇太后问沈知姁:“你从前见过姝儿,觉得她性子如何?”

    姝儿便是承恩公府女郎的小字。

    沈知姁起身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请太皇太后恕罪,臣妾现在想起姝儿小姐,就记得有回在上书房,她与夫子吵了架。”

    还当众摔了镇纸,顶牛似的将夫子气得半死。

    “幸而另一位夫子说话和气,将姝儿小姐哄了回来。”沈知姁微微加重了“和气”二字。

    “他们对姝儿太宠溺了。”太皇太后想起此事,揉了揉额角,觉得一阵“突突”的头疼:既然想将女儿送进宫,就该和丞相府一样,严苛教养,而不是从小要月亮也会去摘。

    养成这样送进宫,不是争宠,是争死,还有可能牵连整个承恩公府。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辈与家族踏上死路。

    罗郡王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承恩公府急需一门荣耀的姻亲。

    这普天之下,除了天子,最显贵的就是宗亲了。

    眼见太皇太后陷入沉思,沈知姁唇角微勾,无声地行礼告退。

    *

    半月后,腊月十五,罗郡王府回程前五日,太皇太后的懿旨发下,将承恩公府的嫡女许配给罗郡王世子,婚期定在元宁二年十月廿三。

    隔了半日,两道圣旨从朝阳殿传下,一道封承恩公府的嫡女为惠佑县君,并赞承恩公府家风清正,特允爵位多传两代。另一道则是给罗郡王府,说罗郡王恭敬为君,郡王之号可再传两代。

    自然,这两道圣旨都着重强调了一点——恭敬安分,臣服天子。

    罗郡王夫妻进宫拜谢。

    在罗郡王妃到瑶池殿前,沈知姁从元子口中得到消息:原是太皇太后的赐婚旨意隐约有消息的时候,罗郡王直接献上从罗州紧急运输来的许多草药,并奉了两张难得的药方,对颤病有奇效。

    想到大定历任九位帝王,有一半都在晚年得了颤病,尉鸣鹤就对罗郡王的诚意格外满意,出手也大方了些。

    沈知姁支颐笑道:“多半是罗郡王妃劝了自己的丈夫。”

    话落,就听小岑子来报,罗郡王妃到了瑶池殿门口。

    见到沈知姁,罗郡王妃面上满是感激之色,口中是一连串的不带重复的感谢之词。

    等到了内殿,罗郡王妃就收了话头,直截了当道:“昭仪算是帮了郡王府一个大忙,光上回那一盒琉璃翡翠是远远不够报答您的,您还要什么好东西,臣妇定给您收了来。”

    “本宫现在母家得罪,在宫中的境况如何,郡王妃您应该也能知晓。”沈知姁轻垂眼睫,口中幽幽叹气,面上是淡淡的黯然:“本宫在宫中少有可信的人,尤其是在太医院。”

    “本宫听闻,罗州多医者?”

    “昭仪的意思,臣妇明白。”罗郡王妃是个爽快人,当即就应了下来。

    亲自送了罗郡王妃离开后,沈知姁将忧愁之色收起:“去请诸葛院判来。”

    “再吩咐小膳房,新腌起藠头与豆角。”

    她为了小年家宴,已经铺垫了半个月,接下来只待东风。

    *

    腊月二十三,小年家宴,只请后宫女眷。

    因参宴人数较少,设在宝庆台,四面环水。

    除了谨婕妤,后宫诸位妃嫔都准时到场。

    这回是照着位份,面对面坐着,很巧妙地将韦宝林与霍淑女分开,两个人中间隔了大半个屋子,还被唱歌跳舞的人给挡着。

    有了距离,就会产生美感。

    没了两人明戳戳的争锋相对,整个宝庆台的气氛都是热闹合美的。

    “嫔妾恭祝陛下新年安康,长乐无极。”酒过半巡,霍淑女端着酒盏柔柔起身,扭着腰儿上前,向上首的尉鸣鹤说着贺词。

    她话音未落,对面的韦宝林霍然站起,也端起酒杯,扬声向尉鸣鹤敬酒。

    不过韦宝林聪明了点,将太皇太后也给顺路敬了。

    承恩公府的难题得到解决,太皇太后心情甚好,不但接了韦宝林的酒,还顺便夸赞了一句。

    有太皇太后此举,尉鸣鹤自然是先应了韦宝林的酒,然后才对霍淑女淡淡点头:“霍淑女有心了。”

    韦宝林自觉赢了霍淑女一头,微微抬起下巴,含着不屑的眼风扫向对面,口中带着嘲讽轻哼一声。

    霍淑女虽听不到韦宝林的冷哼,却能从神情动作中踩到一二,当下心情就变得不大美妙:你等着,等我下回侍寝,必定说你韦宝林的坏话!

    她手上用力,将碗中的撒了玉米虾仁的蛋羹用银筷戳出两个极难看的孔。

    再抬眼时,霍淑女瞥到了沈知姁伸手夹菜的一幕。

    对方手腕上的红玉镯子真是漂亮极了,嵌着足金,衬得女子的手腕又细又白,让人忍不住小心握住、精心呵护。

    霍淑女想起这一个月来送进瑶池殿的赏赐,整个人儿都似泡在酸水中:前些天陛下赏了她一对金镯,她还高兴得什么似的。结果和沈昭仪的镯子一比,顿时就像落了灰,平白叫人不喜。

    要是那红玉镯子呆在她手上,肯定不输沈昭仪……

    沈知姁坐在霍淑女的斜前方,正夹起一块酸菜牛腩,预备裹着碧梗米放入口中。

    谁知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怎么昭仪娘娘不为陛下敬酒,难道是不愿么?”

    沈知姁将香气四溢的牛腩放下,抬眼瞥去,就见霍淑女满脸挑衅。

    她细想了想:好像就是正旦那天,她将霍淑女与韦宝林各打二十大板之后,霍淑女总会在请安时做出类似挑衅的行为。

    其实也不叫挑衅,就是想让人不舒服。

    坐在霍淑女身边的蓝岚冷冷偷去一眼:“我也还没向陛下敬酒,怎么霍淑女不提我,只说沈昭仪一个?”

    “难道是看不起我?”

    这话毫不客气地堵了霍淑女的嘴,令对方神色变得难看:“蓝容华误会了……”

    尉鸣鹤将青玉酒杯放到桌上,漠然扫过霍淑女,又带点浅笑望向沈知姁:“昭仪素来体贴,定是担忧朕饮酒过多。”

    “朕瞧昭仪桌上的酸梅饮都喝完了——元子,将朕这碗端给昭仪。”

    沈知姁扬起一张俏脸,眉如分翠,唇若红樱,漾着羞怯动人的笑,窈窈起身谢恩。

    岂料刚开了个头,沈知姁就忽然蹙起眉头,往身后捂嘴浅呕两下。

    霍淑女自觉抓住了机会,高声笑道:“昭仪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觉着御膳不合口味?”

    沈知姁趁机多呕了两下,纤细的腰脊弯下,似乎被霍淑女的话给刺激到了。

    尉鸣鹤一记眼刀扫向霍淑女,见对方缩如鹌鹑,方起身到沈知姁身边,关切道:“昭仪如何了,可是吃坏了?”

    元子早已经机灵地跑去太医院。

    芜荑代替沈知姁回答:“禀陛下,昭仪白日所用皆是清淡饮食,想来不会有错才是。”

    沈知姁在片刻后缓了过来,简单漱口后方面向尉鸣鹤,软声道:“陛下放心,臣妾无事,只是适才忽觉不适,干呕了几下,想来是午膳多用了半碗酸汤云吞的缘故。”

    “等太医来。”尉鸣

    鹤忆着沈知姁适才的情形,心中突地一跳:半月前,他问过范院使有关避子汤的问题。

    范院使回答说,避子汤的效用在十之七八,剩下依然有可能有孕。

    难道……

    这样想着,尉鸣鹤左手微微蜷起,右手则转动起玉扳指,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浮躁与急切。

    还是太皇太后发了话,尉鸣鹤才回到原位。

    一炷香后,元子带着范院使匆匆赶来。

    范院使请安后,就依照尉鸣鹤带了焦急的吩咐,给沈知姁请脉。

    片刻后,范院使诊了第二次脉。

    同时,尉鸣鹤蹙起长眉,转动玉扳指的频率越来越高。

    就在帝王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范院使眉目间骤然泛起喜色,对着尉鸣鹤拱手行礼:“微臣恭贺陛下,恭贺昭仪!”

    “沈昭仪这是喜脉!”

    第67章 允诺(修)帝王比先前更加谨慎小心……

    范院使本身嗓音沉厚,此时高声带笑,犹如巨石怦然砸下。

    宝庆台一片安静无声。

    纵然心有准备,但听到范院使亲口说出,沈知姁还是感到一阵轻悸,有轻微的晕眩之感。

    一直紧绷着的背部缓缓放松,捂着胸口的手略微收紧,琼玉一样的俏面上满溢出惊讶、迷茫与欢喜。

    太皇太后与尉鸣鹤俱是相似的反应,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尤其是尉鸣鹤,薄唇微张,凤眸略扬,眸光中难得透出恍然,好像落入一个过分完满的梦中。

    蓝岚不动声色地与沈知姁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带出一抹笑意,率先起身行礼,打破宝庆台的静默:“嫔妾恭贺沈昭仪,恭贺陛下,恭贺太皇太后。”

    尉鸣鹤回过神来,抚掌而笑,笑声洪亮而带十足欢悦:“甚佳,甚佳,这真是个值令朕心喜的好消息。”

    他复站起身,走到沈知姁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心轻柔地握住沈知姁的手,眼底有一抹不自觉的柔情流露:“传朕旨意,晋沈昭仪为贵妃,封号……封号等朕回去好好想想。”

    见沈知姁的一双杏眼儿仍有些懵懵懂懂的,尉鸣鹤就柔声轻笑:“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难道是高兴傻了?”

    沈知姁这才做一副惊醒的模样,清澈的眼底微微一颤,涌出晶莹的泪。

    她嗓音略有哽咽:“陛下,臣妾不是在做梦吧?”

    “皇帝先让小姁缓一缓。”太皇太后眉眼间也满是笑意,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还能端坐在座位上,只看着沈知姁与尉鸣鹤笑:“册封赏赐虽重要,可始终是小姁的身体最为重要。”

    “范院使,小姁的身子与脉象如何?哀家上回听你说,原是要再养一两年为好。”

    尉鸣鹤反应过来,接口问道:“不错,此时有孕于昭仪的身子可有大碍?”

    “回禀陛下和太皇太后,昭仪的脉象跳动有力,可知胎像安稳。”范院使拱手回答:“此时虽不是昭仪身子底最好的时候,但孕育皇嗣是无碍的,只要生产后精心调养就行,说不准效果会更好。”

    上头说了这一席话,最下首的韦宝林和霍淑女这才双双反应过来,做了不同的举动。

    韦宝林是起身祝贺,虽说心中还是有点不情愿,但是面上笑得喜庆,有点儿像年画娃娃:经过韦中尉每月写信的规劝与雁儿的时时劝说,她已经歇了要亲自报复谨婕妤的事情。

    不过像这种能叫谨婕妤不高兴的事情,韦宝林碰到后就格外开心。

    父亲说的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韦宝林想象着谨婕妤生气发狂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心中就是一阵暗爽:最好谨婕妤气得失去理智,直接将沈昭仪的肚子给弄掉。然后这两人一个被赐死,一个自此心灰意冷、怨怪陛下。

    然后她韦宝林顺顺利利地重新成为宠妃!

    眼见自己成为最后一个,霍淑女即便嫉恨得眼红,也只能起来说一说场面话。

    不过到了末尾,霍淑女的语调变得有些尖锐:“嫔妾听闻,沈昭仪一直有用避子汤。”

    “想来沈昭仪当真是天佑的好福气,连避子汤都变得没用了。”

    范院使断断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面前说此错乱医理之话,当即就回身正色:“这位小主此言差矣,这天下的药草药方都是要结合人的机理才能发挥相应的效用。”

    “更何况,宫中避子汤效用温和,能起到七分作用。”

    “霍淑女从前是跟在谨婕妤身边的。”尉鸣鹤照旧握着沈知姁的手,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霍淑女,只口吻变得淡漠:“可见兰心堂对朕的太医院很是关照。”

    这专给瑶池殿的避子汤是诸葛院判私下调配的,后宫诸人理应不知道才是。

    “陛下……”霍淑女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迅速行礼道:“嫔妾高、高兴坏了,一时失言。”

    “无妨,回去好好伺候谨婕妤。”尉鸣鹤凤眸微眯,因着心情好,不曾多做计较。

    霍淑女却煞白了一张小脸:这是要让她跟谨婕妤一块儿禁足到新年结束的意思?

    她嘴唇翕张两下,预备着上前为自己求情。

    太皇太后不急不徐地开口:“哀家记得,有孕之人不适宜在人多的场景。”

    “今儿这家宴就罢了,皇帝与哀家一起送小姁回瑶池殿。”

    蓝岚优雅行了个礼:“太皇太后与陛下放心照看沈昭仪,剩下的收尾就由嫔妾和宋尚宫来。”

    “蓝容华真是个懂事的。”太皇太后满意看着蓝岚,回头吩咐方尚宫,让她明儿将自己多宝阁上菩萨紫檀木雕像送去凝碧阁。

    尉鸣鹤对蓝岚投去赞赏的一眼,旋即就低首询问沈知姁:“还能走么,要不要朕抱你?”

    “臣妾能走。”沈知姁借着尉鸣鹤的力微微起身,眼神依旧有些飘忽,像是行走在梦中,直到对上尉鸣鹤的双眸,方才渐渐凝聚起光亮。

    让看到的人都觉得,眼前的帝王是沈知姁的支撑与真心所在。

    沈知姁看到尉鸣鹤眼底的柔软,特意放软了声音,“臣妾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吃两口酸菜牛腩呢。”

    “先让范院使好好地给你诊脉,说些忌口慎用的东西。”尉鸣鹤称得上是温声细语:“然后朕再让御膳房的人给你重新做一份宵食。”

    他示意芜荑将手上的披风拿给自己,再动作生疏地为沈知姁系上披风,又将手炉塞到女郎的手上,方轻轻护着沈知姁的肩膀。

    望着眼前重新刷了金漆的銮驾,沈知姁惊讶地退后一步:“陛下,臣妾若是坐这个,恐怕不合宫规。”

    “昭仪的肩舆太小了,恐怕会生颠簸,做得也不舒服,朕回头让殿中省重新给你重新备肩舆和轿辇。”尉鸣鹤薄唇勾起一抹笑:“至于宫规——阿姁不用担心,宫规上可没写这些。”

    他记得每逢盛典,冯皇贵妃十回里有八回都是与先帝同乘銮驾而来的。

    要是有这个宫规,冯氏早就被御史给揪着不放了。

    虽说先帝袒护冯氏,也不会理会就是了。

    沈知姁放心点头,由着尉鸣鹤将自己扶上銮驾。

    待落座后,她用手轻捂小腹,感叹道:“陛下的銮驾里头真大,坐着也舒服。”

    “朕会让宋尚宫留意的。”尉鸣鹤显然对自己重新翻修过的銮驾很满意,温柔含笑的目光落在被沈知姁护住的小腹:“还感不感觉难受,有没有想作呕的感觉?”

    “没有。”沈知姁老老实实地摇头,眸光清澈:“只是刚才听霍淑女说话,忽然就有了感觉。”

    尉

    鸣鹤略蹙眉:“你放心,朕已经让她与谨婕妤一块儿静静心。”

    他原是兴趣盎然地想看看谨婕妤的手段,也是间接给个甜枣,安抚因户部之事而伤了不少元气的慕容氏。

    谁知抬上来是个比韦氏还要蠢笨的。

    现下沈知姁有孕,尉鸣鹤瞅着霍淑女总爱上蹿下跳的模样,就不愿再放她出来蹦跶了。

    沈知姁坐在尉鸣鹤身边,就顺势缓缓靠入帝王怀中。

    端的是柔弱无依,娇怜似水。

    令尉鸣鹤轻叹一声,将女郎纳入怀中,柔柔地拍着女子的肩:“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臣妾有点儿害怕。”沈知姁酝酿着情绪,尾音像渐渐涨起的海潮,带着欢喜的颤抖和迷惘的哽咽:“臣妾还没有给咱们的孩子做好完全的准备呢。”

    “是不是范院使诊断错了呀,臣妾小腹这儿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嗯……朕从前看先帝妃嫔,好像都是五六个月后才会有胎动。”尉鸣鹤眼底满是怜爱,闻言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勉强回忆出这点,对着沈知姁安慰道:“没事儿,等会回了瑶池殿,让范院使与诸葛院判来一同为你看诊。”

    “他们的医术都是顶好的。”

    “好,臣妾相信陛下。”

    沈知姁这满心满眼都是真心信任的模样,更得尉鸣鹤疼惜。

    感受着掌中女子肩膀的纤薄如柳,他不自觉低声允诺:“你好好听太医的话,按时用安胎药,朕到时候将沈夫人从北疆接回来,陪着你,好不好?”

    “多谢阿鹤。”沈知姁仰起脸,甜甜地道了一声谢,用一种饱含仰慕和感激的目光热切望去。

    是看心上人的目光,更是看大英雄的目光。

    足以在心理上将尉鸣鹤碰上高台,让帝王不自觉地代入沈知姁给予他的定位。

    尉鸣鹤会下意识地更关爱照顾沈知姁,会在不经意间有偏心和保护。

    沈知姁被尉鸣鹤护着回到了瑶池殿。

    感受到帝王比先前更加谨慎小心的态度,她在心底淡淡一笑:接下来要做的就简单多了,就是让尉鸣鹤对这个“孩子”更加期待。

    进殿前,有个燃炭的宫女急匆匆出去,险些跌了一跤。

    还是被元子扶了一把。

    宫女赶紧跪下请罪。

    尉鸣鹤现在心情好,挥了挥手就让宫女下去了。

    “奴婢多谢陛下。”听到这娇滴滴、百转千回的一声,沈知姁脚步一顿。

    唔,想起来了,到了处置茯苓与小文的时候。

    第68章 陪伴“阿鹤,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如何?”看着小文完好无缺、面色带羞地出来,茯苓忍不住地上前询问,心里有一分激动。

    适才沈知姁有孕的消息,已经被腿脚快的宫人传了回来,瑶池殿上下一片欢欣。

    不过旁人是为了能得赏赐,而茯苓是看到了推小文上位的机会——毕竟昭仪有孕,那不就不适宜侍寝了么。

    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茯苓便让小文去殿内燃炭,然后找准机会露个脸,看陛下的态度如何。

    小文想起尉鸣鹤对自己的和气话语,唇角带着笑,细语讷讷道:“我差点摔了跤,险些失仪,结果陛下没有怪我,还让元公公将我扶起。”

    在适才激烈的心绪变化中,小文已经自动美化了一切,并成功说服自己。

    “这样就好,说明你入了陛下的眼。”茯苓放心地拍了拍胸脯,顺手摆弄起小文:“欸,你将背再挺起一点儿,眼睫再下垂些,这样更显得你身型好,也更招人怜爱。”

    “好了,今儿我替你值夜,你回去好好搽新弄来的养颜霜。”

    望着小文袅袅远去的背影,茯苓浅浅一笑: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真是与沈昭仪的背影愈发像了。

    *

    “怎么方才走得好好的,忽然就停了一下?”尉鸣鹤将引枕垫在沈知姁的腰后,轻声道:“刚才那个宫女,做事有些毛手毛脚的,说话也怪腔怪调的,还是打发出去好。”

    “正好你晋了妃位,让宋尚宫仔细挑些好的人来伺候。”

    “臣妾多谢陛下思虑周全。”沈知姁唇角轻弯:“臣妾想着,这瑶池殿的人都伺候臣妾大半年了,即便要打发,也等到过完新年,给完赏赐再说。”

    “不过……新宫人倒不着急,瑶池殿活没有那么多,人少些也好。”

    尉鸣鹤细想了片刻,颔首道:“说的有理,不行朕从朝阳殿选。”

    朝阳殿的人保准是皇宫中最干净忠心的人。

    “陛下是天子,起居是要紧事,动辄影响朝政。臣妾本就不缺人,如何能委屈陛下?”沈知姁摇首浅笑,看到尉鸣鹤眼底的动容和不容置喙的坚决,唇角的笑容如融蜜糖。

    “傻阿姁,朝阳殿的人是瑶池殿的一倍有余,朕都嫌多呢。”尉鸣鹤含笑望向沈知姁用手轻护的小腹:“更何况,皇嗣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说话间,范院使与诸葛院判匆匆到了瑶池殿。

    太医们没有小轿可坐,只能用脚走过来,所以动作稍慢些。

    尉鸣鹤将位置让开些,方便太医诊脉,自己在元子搬来的圆凳上坐下,面色严肃地看太医们看诊。

    手上又下意识地转起玉扳指。

    范院使把完脉后,就轮到了诸葛院判。

    沈知姁垂眸轻看着小腹,和诸葛院判在极短的一瞬相视一眼。

    她示意诸葛院判安心:正如院判试验的那样,只要提前服药,待三个时辰一过,即便医术高超如范院使,都诊断不出来。

    两位太医诊完脉,相互商量了一下,由范院使禀告:“陛下,娘娘有孕两月有余,且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可见胎像安稳。”

    “不过鉴于娘娘体质偏弱,微臣等建议娘娘安静养胎,待到满三个月,才好走动健体。”

    “微臣们会停了娘娘的避子汤和坐胎药,重新配一方安胎药。”

    诸葛院判在一旁补充:“在饮食上,娘娘应以清淡丰富为主,少用辛辣刺激、寒凉活血的东西——这些微臣会列一张单子,交给娘娘和御膳房。”

    尉鸣鹤眼中的笑意渐渐变浓:“那朕就将皇嗣交由你们两个了,务必尽心尽力。”

    见沈知姁张口欲言,尉鸣鹤接着道:“院判每日都要来瑶池殿请平安脉,再去朕那儿汇报。院使还要顾着朕与太皇太后,事务繁忙,就每旬来一回。”

    待两位太医应下,尉鸣鹤唤来元子,大手一挥:“昭仪有孕,赏瑶池殿上下两月月例,朝阳殿上下一月月例。”

    然后又命元子开私库,将顶好的赏玩之物都拿来瑶池殿。

    方尚宫正奉了太皇太后的命,领了数十个宫人送来赏赐,也得了尉鸣鹤的奖赏。

    “奴婢奉太皇太后之名,来问昭仪安好。”方尚宫轻笑:太皇太后原是要一起送昭仪回来的,结果看见陛下护着昭仪一同上了轿辇,就决定回去挑赏赐,不做打扰。

    范院使会意将诊脉结果又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知道后肯定高兴。”方尚宫笑得眯起了眼睛问安后就行礼告退。、

    随着尉鸣鹤起身,重新坐在沈知姁身边,殿中的诸人纷纷退下,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元子去私库挑珍玩,芜荑去吩咐小膳房做宵食,箬兰去派发赏赐,青葙与杜仲送两位太医回太医院,顺便取药,白苓则与连翘一块儿,看住瑶池殿的正殿。

    “陛下捏一捏臣妾。”沈知姁眼尾圆翘,形似树梢上又甜又圆杏儿:“臣妾总是感觉不真实。”

    尉鸣鹤薄唇轻勾,忍不住在杏儿上落下一个浅吻:“是你太欢喜了,朕也高兴的很。”

    “我知道,我还没谢阿鹤承包了赏赐呢。”沈知姁换了称呼,话语中满是亲昵。

    她主动拉过帝王的手,将他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口吻有些惊奇:“阿鹤能感觉到有些不同么?”

    “我一点儿都想象不出来,两三个月后,这儿会一点点鼓起来,然后里头那个小家伙就会动了。”

    掌心传来的触感是极为柔软

    的,还带着温热,像一朵淡淡的火舌,轻轻舔舐着尉鸣鹤的手掌。

    让尉鸣鹤犹豫着不敢落实,只能半悬在沈知姁的小腹上,小心地触碰着。

    伴着沈知姁轻柔好奇的话语,尉鸣鹤凤眸弯起的弧度渐渐变大。

    他不由得跟着沈知姁的说的话,想象起这样的场景。

    尉鸣鹤心中似淅淅沥沥下了一场蜜雨,在他胸腔中蓄出汨汨的期待。

    “现在还小呢,感觉不出来。”他抿起薄唇,试图掩盖难以压下的唇角。

    正说着,沈知姁的肚子就发出两声轻微的异响。

    “在宴席上只吃了一半,还没吃饱呢。”沈知姁羞赧地解释道,面上泛起浅粉,略往后坐了坐。

    芜荑恰好端来两碗酸汤云吞。

    还不待芜荑动作,尉鸣鹤就将美人榻上的小几端来床榻上,又亲手将碗盏放在自己面前,最后端起其中一碗,柔情款款地对沈知姁道:“你方才不舒服,恐怕现在没有力气,我来喂你。”

    “阿鹤……”沈知姁轻眨眼睫,眼底泛起涟漪,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

    实则放在小几下的手悄悄攥紧了手帕——尉鸣鹤可没做过这样细心的活,要是一时手抖,自己还能及时补救。

    这一床春桃如意花纹的锦被是昨日新换的,她可喜欢了,千万别被弄脏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沈知姁用这一小碗云吞时可谓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等到好容易配合完尉鸣鹤的温柔举动,沈知姁轻叹一口气,软软倒在引枕上。

    尉鸣鹤将自己那碗三两口吃完,关切望向沈知姁:“怎么了,难道不舒服么?”

    沈知姁温声回道:“阿鹤放心,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想睡觉。”

    “明儿是大年初一,有外命妇进来觐见,臣妾论理要去陪着太皇太后。”

    “阿鹤,你明日还有个新年朝会呢,也要早些歇息。”

    “朕都记得。”尉鸣鹤站起身,方便芜荑收拾,温柔的目光一直望着沈知姁:“不过外命妇之事,即便你想去,朕与太皇太后可是不会同意的。”

    “让蓝容华去吧,三日后她就是宜婕妤了,也撑得起场面。”

    沈知姁唇角翘起:“好,臣妾遵命。”

    话音未落,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尉鸣鹤失笑:“罢了,你快睡罢,朕帮你吹掉蜡烛。”

    帝王起身,小心吹去靠床的灯烛,还顺路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屋内的炭炉是否还在起作用。

    待回身时,尉鸣鹤对上沈知姁水晶一样亮晶晶的眼儿。

    虽然含着困意,但依旧亮如明星。

    “怎么了?”尉鸣鹤被看得心中发软,上前弯腰询问。

    在淡淡的月光与烛光下,沈知姁伸出一节藕臂,将纤细的手指摊开,眼睫轻颤,本就偏软的嗓音因困倦带了一点儿懒媚:“阿鹤,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床榻上的女郎侧弯着身子,未伸出的手放在小腹上,呈现保护的姿态。

    如一尾上岸的鲛人,美丽而令人怜惜。

    尉鸣鹤眸光微凝,有宠溺的笑意与无奈的纵容。

    他蹲下身,用双手缓缓握住沈知姁伸出的手,下意识地哼了一段安眠曲调。

    是尉鸣鹤从乳母那里听过的。

    望着沈知姁安静恬淡的睡颜,尉鸣鹤心上是难以抑制的欢喜与激动。

    为他称帝后的第一个孩子,也为这孩子出自沈知姁。

    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落在脑海。

    ——阿姁的封号还没选。

    其实自打决定要晋沈知姁位份以来,尉鸣鹤就悄悄让宋尚宫准备好的、庄重的字眼。

    他在批奏折的闲暇时,看过几眼。

    荣、惠、穆、华、熹……

    尉鸣鹤还没做决定呢。

    第69章 宸贵妃接下来就轮到“捧杀”了

    尉鸣鹤原先觉得殿中省选的字都不错,但现在看来却觉得差点意思。

    他凤眸微垂,温柔的目光抚过沈知姁在淡光下愈显莹润的娇面。

    眼底有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沈知姁于帝王,于尉鸣鹤而言,都绝对是珍贵而特殊的存在。

    惟有最好的字眼,才配得上。

    一抹灵光忽现。

    尉鸣鹤的心头浮上一个字。

    不过尉鸣鹤并没有着急动作,而是维持着动作,多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见沈知姁的睡颜愈发恬静,这才小心松手,缓缓退出寝殿。

    等出了正殿,看到芜荑手上的安胎药,尉鸣鹤才恍然:难怪刚才觉得差了点什么,原来安胎药还没喝。

    “娘娘既然睡了,那奴婢等明早再重新熬。”芜荑看了看里头暗下的烛光,停下脚步,用极轻的声音对尉鸣鹤行礼。

    “明日不用喊你家娘娘,让她好生歇息。”尉鸣鹤微微颔首,目光随意一转,在院中的某处微微停留一瞬。

    再开口时,语气有几分冷意:“你是瑶池殿的大宫女,就要帮着管束宫人,不要让主子烦心。”

    “是,奴婢知道。”芜荑恭送走了尉鸣鹤。

    唤来小宫女将自己手中的安胎药送走,她沉静的目光扫过方才帝王略停顿的角落。

    小文的身影一闪而过,在那一瞬间形似沈知姁的影儿。

    芜荑轻轻一笑,只当作没看见。

    她唤来杜仲,郑重吩咐道:“明儿好生看着瑶池殿的门,除了颐寿宫与朝阳殿的人,谁来都不见。”

    那些外命妇可不是好相与的。

    两月后的大选,她们有人为着自己的女儿,指不定如何仇视她家娘娘呢。

    *

    元子刚从私库中精心选了珍玩,预备着送去瑶池殿,谁知刚出门就碰见了回来的尉鸣鹤。

    “陛下……”元子看着宫人手中满满当当的赏赐,有些犹豫不决:陛下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可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模样。

    “朕回来写圣旨。”尉鸣鹤目光愉悦地扫过赏赐:“这些等明儿再送去瑶池殿。”

    阿姁亲眼看见,许是会高兴些。

    写圣旨时,尉鸣鹤想起来蓝岚,又吩咐元子去传话:“让蓝容华明日正装去颐寿宫,帮着太皇太后接待外命妇们。”

    “顺便送几本孤本去凝碧阁,蓝容华莫约喜欢。”

    虽是后宫妃嫔,但做了事就该有奖赏。

    “吩咐殿中省准备二月二的晋封典仪,再通知礼部做相应的准备。”

    晋了一品四妃之后,就拥有受外命妇拜贺的权力,那典仪自然由礼部承办。

    元子应了,心中为沈知姁感到欢喜: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位一品妃位呢。

    而且陛下亲口说了,要封贵妃呢。

    等瑶池殿顺顺利利诞下皇嗣,后宫中可没人能越过他的恩人了。

    *

    沈知姁昨晚虽有意装睡,但演了一晚上的戏,着实心累,渐渐也就变成真睡。

    翌日醒来时,发觉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梳洗完去暖阁用膳的途中,沈知姁看见了在廊下等着的福如海。

    “福公公怎么来了?”沈知姁的眸光淡淡扫过福如海怀中的明黄圣旨,只关切道:“公公的腿还好么,上回听元子说,公公疼得睡不着觉。”

    提及此事,福如海面露感激:“奴才多谢贵妃心善,特意遣了诸葛院判替奴才诊治,还开了镇痛的药方。”

    “奴才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等公公年后出宫,本宫会请诸葛院判每月去公公府上看诊一次。”沈知姁莞尔一笑:福如海伺候尉鸣鹤多年,深得信任,有福公公在京城里头,往后做事能方便些。

    根据元子的透露,尉鸣鹤让福如海出宫荣养,还特意分了两处私产交给福如海打理。

    说完这话,沈知姁才似看见圣旨:“福公公来宣旨?”

    “公公等了多久,可用过早膳?”

    “娘娘放心,芜荑姑娘早就为奴才安排好了一切。”福公公心中喟叹:要论待人真诚和善,宫中哪个比得上瑶池殿上下?

    自从他开始养伤,可有几个不长眼赶着来看他笑话,说些冷嘲热讽的话。

    不过正好,拿来给他的徒弟元子立威。

    见沈知姁

    要跪下行礼接旨,福公公赶紧阻拦道:“陛下亲口吩咐,要等娘娘用完早膳、喝完安胎药,奴才才能宣读圣旨。”

    “而且娘娘您也不用跪着,站着接旨就是了。”

    沈知姁嫣然羞涩,身形微颤,似情不自禁道:“陛下他居然这样体贴周到……”

    福如海弯身应道:“陛下与娘娘彼此之间的情意,奴才一直都看在眼中。”

    他是顺口奉承,也是想暗中告诉沈知姁:别再像从前那样与帝王闹翻了,到最后消磨了情意,吃苦的还是自己。

    “芜荑,请公公暂去茶水间歇脚。”沈知姁对着福如海颔首一笑,心里和明镜一样儿:福如海会这样说,除了先前结交的善缘,更多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养老生活。

    毕竟远离了皇宫,就意味着尉鸣鹤会渐渐记不起来自己。要是在宫中有个交好的宠妃,那就好办多了。

    沈知姁转身进了暖阁,看到桌上新送来的、满满一桌早膳,并未感到惊讶:宫中做到管事的都是人精儿。

    御膳房总管知晓后妃有孕,再联合尉鸣鹤与太皇太后的态度,估计当即就拍了板,将瑶池殿的用膳规格提高到后宫最高档。

    芜荑给沈知姁布菜,面上有点儿兴奋:“娘娘,奴婢刚才和福公公着意打听了,听他泄出来的消息,陛下给您的可是个极好的封号。”

    “他那样高兴,出手自然大方。”沈知姁舀了一勺小米南瓜粥,俏面上一片平静,恍若月下广阔的海面。

    尉鸣鹤怎么会不高兴呢?

    皇宫中唯一真心爱他、愿意毫无保留为其奉献的人怀了他的皇嗣。

    这个人没有母家,即便再得宠有孕、诞育第一个皇嗣,尉鸣鹤也不担心会影响朝堂与皇权的稳固,更没有外戚兴起之忧。

    而且有孕之事传出,证明尉鸣鹤拥有生育能力,就能免得心怀不轨的大臣们借机进言,让他此次大选多选秀女,然后趁机推出自家的女儿。

    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和安胎药之后,沈知姁满面动容之色地站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仪沈氏,敬慎贤德,勤勉柔顺,谦恭益光,贞静持躬,誉重椒闱,着晋封为贵妃,赐号‘宸’。”

    听到最后一字,整个瑶池殿如沸水中倒入冷水,在轻微的停滞后,继续轰然沸腾。

    沈知姁腰脊下意识地停职,上前谢恩接旨,目光如撞见鲜花的蝶,直愣愣往圣旨的末尾看去。

    宸,北星之居所,帝王之宫殿。

    又可解为紫薇流鸾,祥瑞华胄之兆。

    用这个字作为封号,可见尉鸣鹤对现在的沈知姁很满意,很喜欢。

    也间接说明尉鸣鹤自身对于诚挚亲密情感的需求和渴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渴求的地步。

    沈知姁轻抚过用锦布织就的圣旨,浅粉的唇角抿起极为欢喜的笑意。

    看来她这个四个月的功夫没白做:那些在相处过程中直接的示爱与羞怯,间接显露出来的爱意细节,都在反复地、不动声色地在帝王心中强调一点。

    ——她沈知姁,是皇宫中唯一真心对尉鸣鹤的人。

    尉鸣鹤对这点已经深信不疑了。

    真好呀,接下来就轮到“捧杀”了。

    毫无原则的赞美和支持,足以让一个喜好掌权、多疑善变的帝王渐渐变得偏执冷漠,尽失臣心。

    “奴婢/奴才恭贺娘娘!”瑶池殿宫人们的道贺声将沈知姁从思绪中唤醒。

    “好,都有赏。”沈知姁用手轻轻覆上小腹,面上满是温柔笑意,让杜仲开库房,拿来碎银。

    瞥到小文与茯苓充满了斗志和干劲的眼神,沈知姁笑意渐浓,与芜荑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芜荑回以浅笑,表示万事俱备,只等她们自己犯蠢。

    福公公走后,沈知姁让人挪了一把摇椅放在廊下,还放了小炭炉,上头摆了些红薯片与花生。

    一早就出去打探消息的青葙回来,将颐寿宫外命妇拜见的场景缓缓道来。

    *

    颐寿宫中,福如海掐着点儿去宣读晋封蓝岚的圣旨。

    “恭喜宜婕妤。”外命妇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道喜专用微笑,三品以下的命妇们更是起身行礼。

    太皇太后望着礼仪姿态皆不出错的蓝岚,笑容和蔼,主动道:“小姁同哀家说过,年初三是你生辰,到时候哀家给你办个生辰小宴。”

    蓝岚素来清冷英气的眉眼间有一抹笑意,起身谢过太皇太后,又姿态大方地转身,谢过道贺的外命妇们。

    “公公等会儿是要去瑶池殿么?”蓝岚的眼儿扫过福如海怀中的第二份圣旨。

    福如海笑呵呵,目光扫过神色略异的几位外命妇,给太皇太后与蓝岚透了个底儿:“是,奴才过会儿就去瑶池殿,向宸贵妃讨赏赐。”

    话音落下,适才还热热闹闹的颐寿宫忽地变得安静了不少。

    “宸贵妃有孕是大喜,对社稷有功,陛下封赏理所应当。”太皇太后率先回过神来,转动着佛珠,含笑吟道。

    第70章 外命妇们谨婕妤一直是埋伏在暗处的恶……

    其实太皇太后心底是有些惊讶的。

    为这个封号。

    但太皇太后转瞬就想明白了:横竖皇帝已经为她给足了承恩公府的面子,让她没了母家的烦恼。

    那在这后宫之中,皇帝爱偏疼谁就偏疼谁,她就负责管束后宫就行了。

    而且小姁是个好孩子,从不耍心机算计人,管宫务也是一把好手。

    小姁做了高位,总比谨婕妤、韦宝林还有那个霍淑女好。

    太皇太后忍不住在心中掐手指:太医说小姁有孕两月,算上月子,顶多再有一年,自己就能彻底放手宫务,去做个闲散老太太了。

    而且这期间还有宜婕妤帮衬。

    明年要不要去江南的行宫玩一圈呢?

    蓝岚浅笑着应和太皇太后的话:“是呀,宸贵妃素日里勤谨恭敬,嫔妾一直奉其为楷模。”

    见太皇太后和宜婕妤笑着说了这一席话,底下外命妇们瞬间就从一潭死水变作一汪活泉。

    不管怎么说,自己进宫拜见是交好来了,要尽力给太皇太后与后宫妃嫔留个好印象。

    率先应声的是承恩公府的两位诰命。

    承恩公府的降爵问题得到解决,掌上明珠也算嫁得如意郎君,虽不是十全十美,但也能称得上一声“圆满”。

    因而两位夫人容光焕发,气色红润,令人艳羡。

    在一众顺势奉承的诰命中,惟有三位夫人与众不同。

    一个是韦中尉的夫人,因为从二品诰命降为五品令人,兼之爱女韦宝林在宫中的境况十分不好,那和韦宝林有五分相似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对谁都爱答不理,顶多是弯弯嘴唇。

    还有个是靖文侯夫人,她面色略白,整场都心不在焉,频频往蓝岚的面上瞟去,很有几分张嘴欲语的意味。不过周边夫人都找她庆贺宜婕妤晋封之事,靖文侯夫人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而更瞩目的,是丞相夫人。

    她生得秀丽,说话亦是温言细语,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宸贵妃腹中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仁慈重情,欢喜之余自然更多垂怜。”

    “倒是令臣妇不由得想起太祖时的林丽仪。”

    这话甫一说出,室内的贺喜声又微微一顿。

    蓝岚目光微厉:呵,陛下垂怜?这话明着在赞美皇帝,实则是为提起定国公府之事,表明小姁妹妹是罪臣之女,当不起贵妃之位。

    丞相夫人竟然还以太祖时的林丽仪做对比——太祖称帝不久,林氏就起兵谋反,意图篡权自立,最终被太祖尽数捉拿,治以重罪。元淑妃林氏,得知母族范此大罪,自请降为更衣,余生吃斋念佛,用以赎罪。

    到底还是太祖不忍,只将林氏褫夺封号,降为五品丽仪,并于林氏死后复位元淑妃的尊号。

    这便是要故意两相对比,显出小姁妹妹不明大义。

    等后头在女眷圈子里传上一遍,估计就要传出“宸贵妃是狐媚陛下的妖妃”之语。

    “丞相夫人感慨陛下仁德,又想起林丽仪,莫约是谨

    婕妤的缘故。“蓝岚弯眼一笑,如冷风拂面:“诶呀,说起谨婕妤,嫔妾就不由得想起冯氏了。”

    丞相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对着蓝岚露出勉强的笑:“宜婕妤当真是联想丰富,可见靖文侯府教女有方。”

    这回没等蓝岚说话,靖文侯夫人就开口怼了回去:“比不得丞相府,竟会做高利银这种勾当!”

    她心中生气:说蓝岚就说蓝岚,扯什么靖文侯府的家教?她的宝贝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这等谣言被平郡王府听了去,叫她宝贝的婚事怎么办?

    下头的外命妇们有一半都轻笑起来,觑着眼儿看丞相夫人笑话:京中谁人不知,年前丞相府和谨婕妤因为高利银之事被陛下问责。这事儿风头还没过呢,竟还向从前一样高调,不笑话你笑话谁。

    剩下一半多是和稀泥,要么是与靖文侯夫人不对付,要么是和丞相府有密切联系,还有保准了自己女儿会在大选进宫的,对沈知姁抱着淡淡的敌意。

    太皇太后略皱起眉,对方尚宫使了个眼色。

    方尚宫就立刻下去,再命宫人端来精致好看的茶点,奉与诸位命妇。

    无声无息地平息一场争执。

    等到茶点吃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继续转着佛珠,口中叹息:“哀家礼佛的时辰到了,就不留诸位夫人了。”

    “哀家备了一些新年贺礼,请诸位收下。”

    对上韦中尉夫人含着期盼的目光,太皇太后口中一顿,想起昨日朝阳殿递来的话,就慈和笑道:“若是想探望自己在宫中的女儿,就与哀家说一声,哀家命人引你们去。”

    “不过,宫规森严,只能允准一个时辰。”

    丞相夫人、靖文侯夫人和韦中尉夫人纷纷起身谢恩,随后各自去了自家女儿那里。

    *

    韦夫人一出颐寿宫,就直奔冷霜馆。

    等到了地方,看着眼前冷冷清清、四处简单的小屋子,韦夫人立刻和韦宝林抱头痛哭起来:“娘的宝珠,你受苦了呀!”

    “都怪你爹那个没良心的,居然听信韦明珠那个小贱/人,不让娘与你通信。”

    韦宝林见了疼爱自己母亲,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自己在宫中的委屈。

    自然,主要是针对谨婕妤。

    “宝珠,这些都是娘自己存的,你拿去。”韦夫人哭完,帮着韦宝林擦了擦眼泪,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钱票:“你放心,娘就算是拼了自己的这条命,也不会让韦明珠进宫,和你争夺宠爱!”

    却见自己的女儿决然摇头,银盆面儿上满是愤恨:“不,母亲,你要帮韦明珠顺利入宫!”

    “谨婕妤那样的阴险小人,只有韦明珠能对付!”

    “宝珠说的对,咱们手上怎么能自己沾血呢?”韦夫人抹了抹眼泪,变得义愤填膺起来:“就该让那些小人自相残杀!”

    “快来让娘看看,你都变瘦了……”

    *

    相比于韦夫人,靖文侯蓝夫人就方便许多,直接在颐寿宫门口等蓝容华。

    可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

    “怎么这么久?”蓝夫人动了动十分酸胀的腿,口吻不悦,照旧是从前嫡母的款儿。

    蓝岚微微颔首作招呼,淡淡解释道:“太皇太后命我留下协助,不敢不从。”

    蓝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有些气闷,但见蓝岚转身就走,她就咽下一点儿火气,紧跟上去说话:“昨日除夕,侯爷敬告了族长与祖宗,将你的生母抬为贵妾,牌位入祠堂手供奉。”

    “我稍稍提了一嘴儿,侯爷便决定等开春后,将你生母挪进祖坟中一处风水好的地方。”

    “我生母去世,和夫人似乎有脱不开的关系吧?”蓝岚听着蓝夫人的话,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面色平静地上了肩舆,目光冷沉:“夫人这一年在祠堂思过,记性却变得不好了,连这点都能忘。”

    “夫人为我生母说好话,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蓝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蓝夫人,口吻不耐:“夫人要说什么就直说吧,省得弯弯绕绕作出这副别扭的样子。”

    蓝夫人被说得面皮微微发胀,忍不住攥紧手中的帕子,心中像吃了个又酸又苦的果子:旁的她都认了,可蓝岚的生母真不是她设计落水的!她又不是傻了,让自己的心腹实名推人!

    可想着自己女儿的软语哀求,蓝夫人死死咬着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婕妤,臣妇是想问一问,那平郡王妃的性子如何?”

    “你与晴儿可是亲姐妹,应当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告知吧?”

    蓝岚冷哼一声:果然健忘,又忘记小时候蓝晴是怎么欺辱她的了。

    她唇边勾起一抹如霜的笑意:“平郡王妃啊,让本嫔想想……”

    “郡王妃瞧着虽刻薄,但待人接物都是一等一的温和谦容。”

    *

    兰心堂。

    丞相夫人面色沉沉地坐在下手,饮了半盏茶后开了口:“丞相让我来问责你。”

    “问你高利银之事,问你霍淑女之事,再问你宸贵妃之事!”

    这三件事接连发作,慕容丞相对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有些失望。

    谨婕妤昨晚得知沈知姁有孕并晋为贵妃、霍淑女被变相禁足的消息时,已经生过气,此时即便心气不平,但面上依旧沉稳淡然,似乎尽在掌握:“不过一点儿小失误罢了,是底下人不争气,尽是些蠢货——我记得父亲年轻时不也翻过这样的错误么?”

    “至于瑶池殿,呵,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呢。”

    “即便生下来,有罪臣的背景,养大了也不足为惧。”

    这一番话说得丞相夫人渐渐平和下来,不过还是小心道:“你知道的,丞相不喜欢提自己年轻时的事情。”

    “这话还是我教给母亲的。”谨婕妤笑着看向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第二位嫡母:“母亲的态度又如何呢?”

    丞相夫人叹气:“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我不帮你,难道眼睁睁看你父亲扶持几个庶子,将我的儿子抛诸脑后?”

    “横竖今年大选,族中有几位适龄的要参选,我看你父亲最近有点想要行动,扶持她们。”

    “那你告诉父亲,就说慕容氏的皇子,有着落了。”谨婕妤的嘴角翘起一抹笑:“父亲是顶聪明的人,应当知道怎么做。”

    昨日霍淑女的宫女来悄悄禀报,说前五日是霍淑女的月信,结果到现在也没来。

    谨婕妤送了不少补品过去,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

    将满脸笑容的丞相夫人送走,谨婕妤将黄莺唤来。

    “联系茯苓与小文。”

    瑶池殿的恩宠真是让人嫉妒得眼红。

    她最厌恶旁人压自己一头。

    *

    “和茯苓接触的人定好了?”

    沈知姁听完外命妇拜见的场景,将烤得香甜的红薯花生分了一半给青葙,然后就带着芜荑和白苓回了侧殿,将其余人等遣走。

    “娘娘放心,小岑子悄悄盯着呢,等她们再与兰心堂的人联系,咱们的人第二日就会行动。”白苓浅笑着应答。

    沈知姁微微颔首,明亮的眸光中透着狡黠。

    谨婕妤一直是埋伏在暗处的恶狼,此时感到威胁、着急上火,必定会动用力量,给予瑶池殿一击,挫一挫她这位宸贵妃的风光与恩宠。

    只是天太黑了,可要小心咬到的……是自己不小心露出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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