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弯腰俯首
问完了外头的要紧事情,用过了御膳房准备的丰盛午膳。
等睡完了午觉,沈知姁才想起来朝阳殿。
“初一大朝应当已经结束了,朝阳殿可有动静?”沈知姁慢慢啜着一小碗桂花酒酿。
舌尖上满是桂花蜜的甜意,说出来的话似也蒙了层蜜。
“陛下一下朝,就回了朝阳殿,一直待到这个时候。”芜荑神色有些疑惑不解:“您午憩醒来的时候,元子正得了什么吩咐,匆匆忙忙往宫外赶,还特意避着咱们瑶池殿走。”
难道陛下对娘娘又有了不满?
“不用担心,随朝阳殿去。”沈知姁看出芜荑的担忧,面上温柔一笑,安抚后又道:“请诸葛院判来。”
根据她对谨婕妤的推断,纵然对方此时再怎么焦急上火,也顶多会推出茯苓与小文这两枚没什么用处的棋子。
起了作用就是大赚特赚,没有作用也能发挥一点儿恶心人的本事,而且明面上和兰心堂没有一点作用。
要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下手,谨婕妤估摸着要忍耐到新人进宫。
到时候人多,替罪羊也多,好下手。
沈知姁又啜了一口热乎乎的桂花酒酿,眼儿弯成月牙:谨婕妤是谨慎,不过对待像茯苓小文这样的人,就难免会犯聪明人的自傲与不屑。
她们二人在明面上的确和谨婕妤无关。
不过只要送到尚刑局,这暗地里的关系一审就知。
想着茯苓上回自己发的誓,沈知姁就轻轻喟叹一声:自己可是个好主子,茯苓那么想去皇陵除草,自己就帮她实现吧。
待到诸葛院判赶来,沈知姁就收了思绪,转而笑意盈盈:“院判,我记得你酒量很好?”
“那是自然,微臣可是随着行军作战的。军营中,哪儿有喝不了酒的儿郎?”诸葛院判念及从前行军往事,儒雅的面孔上扬起几分意气风发:“并非微臣夸口,哪怕是满军营的儿郎上来轮番敬酒,微臣也能撑着喝过去!”
颇为自豪地说完这话,诸葛院判心中就疑惑道:贵妃问起这个做什么呀,难道是准备练酒量,借此灌醉陛下,方便自己的行动?
可这方法不好用也不保险呀。
还没想完,沈知姁就指了两个时间点:“本宫想请院判,在每月的中旬请范院使去饮酒小酌。”
“前面两次都正常相待,等到三月,新人入宫的那一个月,院判就可以让范院使多饮些酒。”
诸葛院判略一思量,就不由得佩服沈知姁想得周全:这所谓的喜讯皇嗣,本就是借着靖文侯府中前朝密丸弄出来的影儿。平日范院使每旬一回的诊脉可以糊弄过去,可等到了要小产的时候,必定要把范院使给支开。
毕竟这密丸还没有那么万能,连小产的脉象都能仿出来,只能借着每月月信的时间,装作小产的模样。
偏范院使是服侍陛下的,不好直接动手或是收买。
那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范院使在那几天恰巧“病了”。
这要是饮了酒,路上吹了寒风,可是极容易发寒的。
虽是小病,但怕病气过给天子,范院使是必须要在家中歇息的。
太医院之首不在,太医又在待补充的阶段。
那贵妃“小产”之时,陛下可以信重的太医惟有诸葛院判一个。
想到这一点,诸葛院判浑身都乐得轻松:即便是天子又如何,不会诊脉,还不是要依靠太医们的诊断?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办到。”有沈知姁的资金支持,诸葛院判正借着各色古玩与范院使聊得火热。
已经从关系一般的同僚上升为有相同爱好的朋友。
趁着巡假约出来喝喝酒,并不是难事。
应下此事后,诸葛院判带着满脸的喜意,说起另一件事:“如娘娘吩咐的那样,微臣传话,让定国公府的有志者报名年底的招兵,有一大半都被选上。”
“而其中有三名小厮,正是身手最好的那三个,经了第二重选拔,被选走了,并不待在兵营中。”
不在京郊大营中,那极有可能是被带去了夜影卫那儿。
沈知姁闻言勾起唇角:果然,她赌对了。
只要有人的军营中,即便身份较低,也能得到一些平常人难以知道的消息。
至于夜影卫……
呵,韩栖云当真是上道。
难怪前世只三年呀,就坐上了督公的位置。
*
待到晚间用膳时,杜仲扬声传报銮驾到。
沈知姁微微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眼前出现一道明黄的影儿。
足足大半日未见的尉鸣鹤就立在眼前。
帝王薄唇轻扬,剑眉凤眸间扬起骄色。
可知今日初一大朝,满朝臣工对于新帝的恭维称赞,是多么地贴合尉鸣鹤的心意。
“陛下来了?”沈知姁将手中的碗盏放下,娇面上绽出花一样的笑容:“臣妾正想陛下呢。”
“想着这酸汤鱼片很好吃,要给陛下送去一份才好。”
身后的元子憨厚一笑:“哎哟,这酸汤鱼片是陛下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做的呢。”
“娘娘果然最喜欢这一道。”
尉鸣鹤唇角扬起,抚掌而笑:“可见朕与贵妃算是心有灵犀。”
他一边说,一边按住预备行礼的沈知姁。
沈知姁低面含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
心里倒是毫无波动:什么心有灵犀,是送晚膳时,孔司膳颇为殷勤地说出来的。
“你先用膳,用完后朕带你去宫城上。”尉鸣鹤略挽衣袖,为沈知姁盛上一碗淮山清鸡汤:“今日可有感到不适?有无人叨扰?”
“臣妾今日感觉可好了,用什么都觉得香。”沈知姁抿了口鲜香扑鼻的鸡汤,杏眸中秋水盈盈,旋即又泛起涟漪:“就是那安胎药苦得很,用得再香,喝完药就不觉得了。”
尉鸣鹤温声劝道:“良药苦口嘛——阿姁若实在觉得苦,朕让御膳房寻一些酸甜可口的东西来。”
“江南那儿有一批新贡品在路上,听闻是在酿制蜜糖时将各色果干放入其中,制成果子蜜和蜜果干。”
“多谢陛下。”沈知姁甜甜一笑。
身后的芜荑略有犹豫,张口欲语。
尉鸣鹤瞥到芜荑的神色,淡淡道:“有话就直说。”
“禀陛下,娘娘午憩时,正好是诸位命妇夫人出宫的时辰。”芜荑行了一礼:“有几位夫人想要来拜见娘娘,被奴婢阻了。”
这也算是尉鸣鹤口中的“叨扰”。
“哪几位,有谁。”尉鸣鹤长眉几不可察地蹙起,面上仍是含笑,好似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芜荑沉稳应对:“共有三位,分别是丞相夫人,户部尚书夫人和御史令夫人。”
尉鸣鹤眼底笑意淡去:很好,很好,都是与慕容氏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
年前对丞相府的敲打还没过去多久,就这样蠢蠢欲动了。
他凝着冷色抬眼。
当看到沈知姁细眉弯弯、认真珍重地将碗中鸡汤慢慢喝完,又抬起头,对着自己嫣然一笑的时候,尉鸣鹤眼底的冷意倏然融化。
他伸出手,小心地握住沈知姁的手:“走,朕带你去宫中城墙上。”
“陛下是不是要带臣妾去看烟花?”沈知姁细细回想了自己曾说的话,明眸湛然清凌。
“君无戏言。”尉鸣鹤轻哼一声,扶着沈知姁小心起身:“朕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
“朕下午可是很琢磨了些花样,就等着晚上给你个惊喜。”
沈知姁含笑的目光扫过元子:“难怪今儿宫人都说,元公公总是避着瑶池殿走,恐怕是帮陛下跑腿呢。”
尉鸣鹤对着元子点点头:“腿脚还算利索,就是下回要自然些。”
元子得了一句提点,当下就憨笑着应了,顺道着打趣了自己两句。
已经有两分福如海的意思。
沈知姁又赞了两句元子,尉鸣鹤便应和着在外头宫人面前赏了元子。
虽是小赏赐,可对元子来说是大面子。
元子对沈知姁愈发感恩戴德。
捧完元子,沈知姁用双手轻护小腹,心安理得地享受尉鸣鹤给自己系披风、戴风领,再扶着自己上銮驾。
还别说,做了两三次后,尉鸣鹤的动作变得娴熟起来。
沈知姁莫名想起先帝时,那位艳绝后宫、独宠二十年的皇贵妃冯氏。
难怪冯氏独宠后爱好折腾指使先帝——让天子为自己弯腰俯首,心甘情愿地奉上荣华珍宝,当真是一种……很奇妙很上瘾的感觉。
冯氏所败之处,便是其性跋扈张扬、毫无底线,做下的罪
行累累,最终连天子都难以相护。
待登上高高的朱门城楼,沈知姁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后退一步。
旋即就有带着龙涎香大氅落在肩上。
尉鸣鹤鬓边的发也被吹得略有散乱。
他掌着沈知姁的手微微用力,口吻带着悔意:“朕明年让他们在上面搭一个棚子,这样便吹不着风了。”
眼见怀中女郎适才还娇粉的面儿转瞬就变白,尉鸣鹤难得懊悔。
沈知姁心念一动,将尉鸣鹤的大掌拉下,放到自己小腹上,嗓音似含了一汪蜜:“明年,咱们就能抱着这个孩子一起看烟花了。”
尉鸣鹤闻言微愣,须臾后眼中燃起明光,似在想象那一副美满幸福的景象。
沈知姁杏眸微眯,望向漆黑的夜幕,唇角的笑划过一抹嗤嘲和怜悯。
第72章 烟花韩栖云的脚程倒是快
第七十二章
尉鸣鹤站在沈知姁身后。
除非沈知姁回头,否则他是看不清怀中人的神情。
他对沈知姁的内心想法一无所知,只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等到明年,朕便叫咱们孩子亲眼瞧一瞧,什么是盛世京城。”尉鸣鹤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热度,语气郑重而带两分自负。
沈知姁重新转过头,唇角绽开甜润的微笑,眼底流淌着仰慕和爱恋的光辉。
“臣妾相信陛下,相信阿鹤。”
“您定是一位流芳千古、高屋建瓴的帝王。”
尉鸣鹤眸光微动,眼底是难得的柔软真情:“朕定然不负阿姁所望。”
“待到百年之后,史书之上,阿姁的名字,亦当在朕之侧。”
这后头一句,就纯是心情愉悦之时,对沈知姁说的好话。
自然,要是沈知姁能让尉鸣鹤一直心情愉悦,这句话就是个实打实能兑现的承诺。
不过沈知姁并不稀罕这承诺。
她看中的是促使尉鸣鹤说出这句话的催化情感。
这句话足以说明,在薄情的帝王心中,沈知姁和“孩子”已经占据了不小的位置。
沈知姁笑意渐浓,将柔情蜜语信手拈来:“臣妾要名字在史书上做什么。”
“臣妾可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唯一所愿,就是能让陛下心中记得臣妾的名儿。”
尉鸣鹤心头一动,低声笑道:“阿姁所愿,已经得偿。”
“臣妾知道。”沈知姁将自己微凉的指尖覆上尉鸣鹤的手背。
她将小巧的下颌扬起,对着帝王深情款款:“臣妾明白阿鹤的心,也会尽全力配得上陛下的厚爱。”
这句话既有女郎的依恋,也有帝妃的明理。
话音刚落,尉鸣鹤就带着满意颔首,眉目舒展,小心地摸了摸沈知姁的小腹后,就反手握住她的指尖,顺道给元子抛了个眼色。
元子传令下去,命燃放烟花。
片刻后,伴着“砰砰”的响声,五色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留下一瞬耀眼的金色灿光,而后迅速地升起下一朵。
烟花变幻着无数花样,从五谷丰登到百花盛放,再到吉祥福寿这样的喜庆字眼,恍若以天为画幕,在上头落下火树银花般的景。
纵然御林军清了自皇宫到京城的这段路,沈知姁遥遥站在宫墙上,却也能听到前面人头攒动处,有欢喜的呼声响起。
甚至能隐约听到山呼万岁,称颂天子的声音。
沈知姁听了轻叹:百姓们赏烟花哪会儿想到这些,定然是负责的官员想着讨好尉鸣鹤,所以要求百姓喊这些话,
尉鸣鹤凤眸含笑,望着这一切。
他低首,正欲和沈知姁说话,想问一问是否冷了、吵了。
恰在这时,原先退下的元子气喘吁吁爬了上来,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有要紧的奏折进来。”
说罢,他递上一块令牌。
沈知姁不动声色地扫去,看到一块漆黑的牌子,上头用浅银粉描了一个“影”字。
是夜影卫的牌子。
盘算着前朝的事情,沈知姁莞尔:韩栖云的脚程倒是快,这来回不过大半个月,竟然从北疆回来了。
看着紧急程度,想来是在平郡王和昌王的封地发现什么了。
见尉鸣鹤蹙起眉头,沈知姁格外善解人意:“既是朝政,那陛下就快去吧。”
“陛下已经陪着臣妾看了会儿烟花了,臣妾心满意足。”
“好,明日朕好好陪着你。”尉鸣鹤将大氅留下,吩咐芜荑等人补足手炉中的炭火,又叮嘱了沈知姁不许多吹冷风,这才匆匆下了宫墙,坐上銮驾回朝阳殿。
在回去的路上,尉鸣鹤对元子道:“去朕的私库,选些大件精致的物什,送去瑶池殿。”
正巧新年之际,朝阳殿的私库重新得了底下人的进奉,里头有不少好东西,正好送给阿姁赏玩更换。
*
“林太医,霍淑女的身子可能确定?”因着新年,谨婕妤打扮得比往日艳丽些,正和气地询问林太医。
黄莺顺势递上了一枚荷包。
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荷包重量,林太医年轻的脸上满是喜色,拱手道:“婕妤放心,霍淑女十有八九是有好消息了。”
谨婕妤微微颔首,转而旁敲侧击起太医院招人的消息。
林太医到底年纪轻,闻言面上有几分尴尬:“这些事务,都是范院使和诸葛院判负责的,微臣即便想插嘴,也没有身份和理由。”
想起折在白果香之事中的三位相熟太医,谨婕妤恨不得当场扼腕叹息,顺便嫌弃林太医无用。
可她面上仍是端庄微笑,示意黄莺补上一个荷包:“烦请林太医稍稍关注一些,要是知道有哪些人被推荐就好了。”
林太医喜滋滋地收下了荷包,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太医走后,谨婕妤照常唤来身边新晋的总管宦官:“今儿瑶池殿好似没有动静?”
正说着,就见外头有烟花燃放的声音响起。
从兰心堂四方的天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初一烟花的一角。
“今年的烟花倒是比往年漂亮,可惜陛下并不喜欢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谨婕妤眯着眼儿欣赏了片刻,旋即一低头,就发现总管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总管见识了前任总管张禄宁的下场,又被谨婕妤审视,一个紧张,就下跪将尉鸣鹤携沈知姁去看烟花的消息道来,口中颤颤巍巍:“据宋尚宫所说,这场烟花是宸贵妃想看,所以陛下特意让人添了花样的。”
所以才比往年好看。
“还没行册封礼呢,这宸贵妃的名号就叫上了。”谨婕妤将手中的帕子攥成皱巴巴的一团,面上冷笑:“在本嫔的兰心堂,都给继续叫着沈昭仪!”
她心念一转,从这烟花响起先帝时冯皇贵妃的事情来。
那位独受宠爱的皇贵妃,可不是每年都占着由天子陪着亲赏烟花的殊荣么?
还是后头人家看腻了烟花,换成了什么冰上舞蹈,这才让京城的烟花热渐渐消散。
如今瞧着,这沈氏竟有几分冯氏的劲头了!
谨婕妤暗自心惊:四个月前,沈知姁还是个任人拨弄的罪臣之女,空占个宠妃的名头。结果不知道为何,这宫中莫名其妙地多出许多事情,打下了韦氏,牵连了自身,偏沈氏扶摇直上,更得圣心。
这和自己一开始的预定结局背道而驰。
谨婕妤绝不相信这一切是沈知姁的手笔:根据她进宫以来对沈氏的观察,她就是个少有心机、不通人情的性子,是宫中最好扳倒的那一种。
除非这沈昭仪是被鬼上身了,或是换了个人,否则绝不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聪慧,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这许多事情。
可从白果香开始,这些事儿被揭露,都含着几分巧合。
谨婕妤从小就知道,“巧合”,是最不能信的。
何况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谨婕妤眼珠一转,将目光落到昨日一样被晋封的宜婕妤身上,渐渐陷入沉思:难道是蓝氏?
她的确是个难以看透的人。
不过谨婕妤照样将蓝岚划分进“蠢人”的范畴——进了后宫不图恩宠、不争富贵,简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愚蠢。
想得多了,谨婕妤就感到轻微的头疼。
等听到朝阳殿又送了赏赐去瑶池殿,而且还是类似一整套黄花梨木桌椅的赏赐,她就不由得咬牙:“不是还在城楼上赏烟花么,怎么赏赐都送过去了?”
陛下这是有多么恩宠和宝贝沈氏与她的肚子?
“将霍氏叫来。”谨婕妤手中原就有些皱巴巴的帕子彻底变得扭曲,映出主人眼底的一片暗沉。
霍淑女自是得知自己极有可能怀了身孕。
闻得传唤,很有几分做张做致的模样,款款而来,行礼也行得有些敷衍。
她心中还有些怨怪谨婕妤呢:要不是谨婕妤搞出什么高利银被禁足,自己怎么就会因为几句话被罚了一样的禁足呢?
谨婕妤没有管霍淑女的敷衍,而是好声好气地叮嘱霍淑女注意保养自己的身子,同时想起一事:“本嫔记得,先前韦氏是不是有个帕子在你那儿?”
“你等会儿带着黄莺去库房找一找。”
霍淑女当初是得了谨婕妤的授意,这才借机将韦宝林的贴身帕子收走。
此时听到这个吩咐,她一边觉得谨婕妤是故意提及自己做宫女时候的事情,好打压警告自己,一边意识到了谨婕妤的打算。
——那帕子可是韦宝林亲自绣的,谨婕妤留着可不是为了自己用,而是预备着做栽赃嫁祸的关键性证物呢。
“嫔妾愚钝,婕妤要那个帕子做什么?”霍淑女决定先装傻。
“本嫔不也是为了你着想么?”谨婕妤眸光一转,闪过几分暗色:“本嫔问你,你难道不想诞下陛下的第一个皇嗣,获得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宠么?”
“你应该知道,人总会惦记着自己的第一个。”
即便这个孩子是公主,即便这个孩子不出色,那也占了一个“长”字。
陛下第一次做父亲,往后定然不会忽略这孩子。
这样连带着,对孩子的生母也会多加照顾。
霍淑女闻言微怔,眼底下意识地流露出渴望和贪婪。
须臾又被几分胆小给遮掩住:“回婕妤,嫔妾自然是想的。”
“可是有孕之事,并非嫔妾能决定的。这宸贵妃的身孕已有两月,嫔妾不过是不确定的一个月,哪儿能直接越过瑶池殿,率先诞下皇嗣呢?”
谨婕妤并不气恼,而是轻笑着摇头:“本嫔虽在禁足之中,却也听说了沈昭仪拿你的份例炭火划给韦氏,好给自己在内命妇面前立面子。”
“要不是本嫔帮衬着你,你以为那殿中省会忍着不克扣的你的份例?”
提及炭火之事,霍淑女眉头紧蹙,面色不愉:“瑶池殿行事自私自利,嫔妾就等着看她们的好下场!”
依旧丝毫不提沈知姁的身孕。
“罢了,你拿了手帕,记得早点歇息,有什么缺少的,只管找本嫔。”谨婕妤将手边的一册书递给霍淑女:“你如今成了妃嫔,又识字,就读一读这后妃录吧。”
她的口吻中带了一分难以察觉的循循善诱,将那书册打开一页,递给霍淑女:“上头可是记载了不少前朝的妃嫔。”
“喏,看前朝的这位皇帝,登基多年,终于得了两位有孕的嫔妃,有了两位皇子。”谨婕妤唏嘘道:“当时两人都是低位,两位皇子也不过相差一个月的年纪。”
“可这皇帝偏疼长子,忽视二子,连带着生母位份都不一样。”
“一个是当朝的淑妃,死后被儿子追封为皇后与太后;另一个妃嫔却到死只是个婕妤,和儿子守在偏远的封地,死后只是个小小太嫔,随葬在妃陵角落。”
这最后一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霍淑女的心尖。
先承宠,后有孕,霍淑女本就要向上爬的野心被彻底激发,自是不能接受自己和前朝的婕妤落得一样的下场。
长子的生母,才是足够贵重的身份。
霍淑女收了适才犹豫装愣的模样,琢磨着出了正屋,想起自己刚进宫时,从尚宫口中听到的许多腌臜事情。
待霍淑女离开,谨婕妤就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先是韦宝林,后是霍淑女,都是要费尽口舌的!真是造孽了!
她略有烦躁地唤过黄莺:“趁着今儿有烟花看,快快递消息给父亲,请他找一些迂腐讲规矩的御史或官员,上奏阻拦沈氏封贵妃。”
“要记得,不要用和御史令交好的,定要那种一板一眼、不懂变通的。”
这样性子的人,才会将事情闹大。
虽然此举和挑拨霍淑女都只为给瑶池殿制造麻烦,可谨婕妤吩咐起来,却是心情舒畅:沈氏一定想不到,这罪臣之女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可是不小的阻碍。
不光是沈氏自己,还有沈氏可能诞下的皇嗣,永远都会因为这个身份在背后受到指指点点。
哎呀呀,真希望沈氏能和当初请罪时那样脆弱,给自己担心到高热不退、不慎小产才好。
*
没了龙涎香的气息,沈知姁坐在芜荑搬来的板凳上,认认真真看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烟花。
离开时还有点依依不舍和低落。
芜荑察觉到沈知姁转变的心绪,明白其中缘由:从前国公爷也是这样带着夫人、世子与娘娘一块看烟花的。
国公爷搂着夫人,世子抱起娘娘,一起热热闹闹地挤在人堆里,可比今日的烟花好看多了。
“娘娘要不要想想宵食吃什么?”芜荑出声,想要转移沈知姁的注意力。
却听沈知姁沉吟片刻,轻声道:“晚膳吃多了,跟着本宫去上林苑逛一逛。”
肩舆和大力宦官们留在上林苑的门口,杜仲拿着手炉回去加炭,白苓和箬兰被芜荑催着回去看顾睡前的安胎药。
沈知姁就带着芜荑一个,往上回山茶盛开的地方走。
果然见有一道挺拔似鹤的身影。
“韩公公的腿脚真是利索。”沈知姁面上带笑:“本宫还没祝韩公公呢,又要立功了。”
许是连夜奔波,韩栖云的面色略有疲惫,不过笑意不减:“为陛下做事,是微臣的荣幸,何来功劳?”
“况且微臣来往时间如此短暂,还要多谢定国公与沈世子的功劳,将北疆的异常直接告知微臣,免了微臣四处奔波,得以回京城过这个新年。”
说道此处,韩栖云桃花眼弯弯,对沈知姁行了大礼:“微臣恭贺宸贵妃。”
“只要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娘娘您后半生就得以保障。”
沈知姁对此但笑不语,对韩栖云前面所言十分关切:“公公见了本宫的父亲和兄长,他们可好?”
“有华信公主和镇北将军的关照,国公爷和世子虽每日都要进行苦役劳作,但没人敢为难。沈夫人的状况亦一切都好,咳疾少有复发,治疗的药物也还有许多。”韩栖云温声应答:“他们二人谨慎,为了不留把柄,只让微臣带了口信问好。”
沈知姁放心地点了点头:“北疆和凉州,到底情况如何?”
韩栖云眉毛微挑,带出点似笑非笑的神色:“从表面上看,两地俱是风平浪静,一派安宁之色。”
“但一经过寻访,就知道平郡王借着凉州为西域行商的要道,暗中提高关税和地税。而昌王则时常借口散心,多在北疆的偏僻平原行动,建造了几处简单居所。”
“他们倒真是早有预谋。”沈知姁第一回听到此事,目光渐渐有些凝重:谋反之事,兵马粮草都是缺一不可的。故而一旦要准备这些,肯定会极快地暴露自己的目的。
倒是和昌王、平郡王一样,进行合作,分开准备,也不引人瞩目。
韩
栖云敛目:“不过微臣给陛下的折子,可没说得如此详细。”
他有分寸,接下来的大功劳,就该轮到喜公公亲自去了。
不然尉鸣鹤不放心。
而第二次探查,势必耗时颇久,至少要三个月起步,力求拿到翔实的证据。
希望昌王与平郡王能趁此机会,多多地进行准备。
可别被尉鸣鹤三两下给捉住,怪没趣的。
“公公自有打算。”沈知姁略带惊讶的眸光扫过韩栖云,心底明白这探查拖得越久越好。
她算了算所剩的时间,赶紧将最后一件事情交代:“本宫想请公公煽动前朝的官员,以罪臣之女不配贵妃之位的名义,上书朝阳殿。”
沈知姁这一招的灵感来源,还是丞相夫人主动说起太祖时的林丽仪。
而且上回诓大伯沈庆的效果十分良好——对尉鸣鹤这样专断的帝王来说,你上书劝他不要做什么,可不是忠言逆耳,而直接是忤逆圣意。
韩栖云唇角勾起,眼底一亮:“娘娘放心,微臣定当做到。”
说罢,韩栖云手腕一翻,竟是从袖中取出一精致小盒。
“这是微臣送给娘娘的新年贺礼。”
他指尖一动,将其打开呈上,是一对雕琢成雪莲模样的浅紫晶石耳坠。
做工不算精致,但晶石颜色漂亮,微微泛光,有股自然生成的灵动,足以将瑕疵掩去。
“这个比不上娘娘的两对耳坠,只胜在天然好看。”韩栖云的嗓音带着清浅的笑意:“还望娘娘喜欢。”
他的目光又扫过沈知姁颈间御赐的狐茸风领:“微臣连夜走山路时,偶然遇到紫貂,得了一张紫貂皮,给娘娘做风领最合适不过。”
“保准比狐茸的暖和。”
第73章 小文尉鸣鹤如看一个死物
紫貂生于北疆高山,难得有见。
像今年的北疆贡品,只有两条紫貂皮,全都给了太皇太后的颐寿宫。
沈知姁眼睫轻眨,亲手接过韩栖云手中的小盒:“本宫多谢公公送的新年礼。”
“待本宫回去后,会将备好的新年礼送给公公。”
韩栖云眼底有微光划过,福身谢恩,
说话间,外头传来杜仲平稳的脚步声:“娘娘,奴才将手炉给重新填了炭。”
“白苓已经将安胎药给熬上了。”
不等沈知姁开口,韩栖云便主动拱手告退:“娘娘吩咐,微臣会尽快做到。”
“娘娘只要等待好消息即可。”
说罢,韩栖云就转身离开。
沈知姁与芜荑行至大道,看到面色平静的杜仲。
接过热乎乎的手炉,沈知姁听着杜仲的汇报:“禀娘娘,元子适才来了一趟瑶池殿,说陛下有要事处理,今晚恐怕不能前来陪伴娘娘。”
“根据小岑子观察,适才烟花绽放的时候,茯苓偷偷出了后门。”
“让定好的人准备着,过两日和茯苓接触。”沈知姁淡声吩咐了一句,就坐上肩舆,回了瑶池殿歇息。
顺便让箬兰去库房找一找,寻一把好看又锋利的匕首,让殿中省的杜少监转交给韩栖云,权当是新年礼物。
*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大年初八。
再过两日,就是重新上朝的日子。
到了晚膳时分,尉鸣鹤照旧来瑶池殿陪伴用膳。
顺便夸了御膳房准备的御膳颇为用心。
给孔司膳乐得满脸喜意。
等出了瑶池殿,她还在心里头嘀咕:瞧瞧自除夕,宸贵妃被诊出有孕以来,陛下即便白日有要紧事情,也会抽空来瑶池殿坐一坐。那些个赏赐就更不用提了,像流水一样送进瑶池殿。
到底是宸贵妃有福气,有个罪臣之女的身份,也能获得陛下的宝贝和疼爱。
就是宫里头有些人,真是忒不怕死了,竟还偷偷嚼着舌根。
幸好御膳房没有这样识不清的蠢货。
“陛下今日怎么了,瞧着有些不高兴。”沈知姁亲手用薄饼卷了些酸渍菜丝,再奉到尉鸣鹤手边的白瓷圆碟里:“陛下尝尝这个,酸辣开胃。”
她面上眉眼弯弯,眼底清澈,是安心在瑶池殿养胎,而对外头风云一无所知的模样。
可实际上,沈知姁心里门清儿:白苓与青葙前两日就告诉了她,最近宫中宫人多有议论先前定国公府之事,再提她现下罪臣之女的身份。议论间虽不敢说什么,但话里话外,都是这贵妃之位太重,沈知姁有些配不上的意味。
这些宫人中,还有不少都是在瑶池殿附近嚼的舌头。
这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希望这话传到沈知姁耳畔,令沈知姁多思多想、伤心而不能寐,再引动胎气不稳。
所以沈知姁将计就计,没管他们,由着这些宫人们嚼说,再设法让尉鸣鹤撞见。
适才杜仲悄悄来报,说尉鸣鹤生了大气,让闫总管直接将人拖进尚刑局去了。
听到沈知姁关切的询问,尉鸣鹤自是想起刚才从宫人口中听到的议论之言。
他心头火起,偏对上沈知姁清亮亮的眸光,强行将怒气压下,化为一抹平和的笑:“无妨,不过是白日外头有急报。”
沈知姁嫣然笑道:“陛下可千万要保重自身。”
“您今日就早些歇息,臣妾瞧着您脸色有些不好。”
尉鸣鹤温声应好,心上不由得疼惜和爱怜,又细细问起白日沈知姁起居的种种细节。
等用过晚膳,沈知姁就带着尉鸣鹤到东侧殿的罗汉榻上说话。
芜荑与箬兰备好茶点,行礼退下,和元子一块儿去门口守着。
她递去一本花样图,杏眸像天上的星一样亮:“这是我问殿中省要的,上头都是小孩子衣服的花样。”
“阿鹤觉得哪些好看?”
说起孩子的事,尉鸣鹤整个人的气韵就会变得柔和慈爱起来。
他坐在沈知姁的身旁,仔细看着沈知姁手中的花样,当真如一对寻常夫妻,在预备着孩子的出生。
“这个虎头纹好,搭这个双蝶纹很生动……”尉鸣鹤认真挑起来,旋即口中一顿,想起一事:“咦,我好像记得,阿姁还欠着一套寝衣没做呢。”
“是欠着呢,不过阿鹤的寝衣那么多,也不着急穿嘛。”
沈知姁娇娇觑了一眼尉鸣鹤,一本正经地算道:“我与阿鹤后头还有好多年呢,可孩子满打满算还有不到八个月就出生了,我要先紧着给孩子做衣裳。”
“阿鹤可是天下之主,总不会要和咱们的孩子抢衣服穿吧?”
“咳,不抢,不抢。”尉鸣鹤眼尾扬起,被觑得浑身心情舒畅,和沈知姁定了许多的花样,心里头对这个孩子愈发期待起来。
沈知姁见气氛正好,顺势说起百家衣的事情:“昨日宋尚宫来报,说罗郡王妃特意在罗州收了百家衣料,还请了高僧诵经祈福,趁着推举的名医进京,派了亲信送来。”
“正好给孩子做个百福衣。”
取百家碎布,缝制百福衣,算是大定朝的一项传统习俗了。
新生儿要是穿上百福衣,能避厄得福,康健成长。
“罗郡王妃思虑周全。”尉鸣鹤对罗郡王妃的处事很是满意,想着罗州靠着北疆和凉州,联系起后两地有所异动的消息,干脆召来元子,吩咐派人连夜启程,去罗州送赏。
他低首对沈知姁轻笑:“我回头也让他们在京城取百家衣料,好让司衣局多做几件。”
念及沈知姁提到推举名医之事,尉鸣鹤干脆道:“范院使求见过,定了后日为宣召举荐的名医入宫,选拔太医,填充太医院空缺。”
“阿姁想不想去瞧一瞧?”
此事正合沈知姁的心意,当下就笑吟吟应了:“臣妾正好觉得有些无聊呢。”
“不过臣妾不懂医术,到时候就看着顺眼的挑了。”
“罗州出名医,罗郡王府举荐的可以留下。”尉鸣鹤见沈知姁起了兴致,不免轻笑着叮嘱了两句:“北疆和凉州等地地处偏远,名医稀少,这些地方就不必选了,省得百姓们得了重疾而求告无门。”
沈知姁点点头,满眼爱慕地望向尉鸣鹤:“阿鹤当真是心怀万民。”
话音未落,她偏软的尾音就忽然扬起,变成长长的呵欠声。
“阿鹤今日陪着我早些就寝吧?”沈知姁柳眉弯起,似两轮秀气的月牙:“我让宫人们将东侧殿的洗浴间收拾了出来,阿鹤替咱们的孩子去试试?”
瑶池殿除了紧靠朝阳殿外,还有个好处,就是东侧殿和正殿是互通的状态,中间仅用一扇雕花木门锁着。
自“有孕”后,沈知姁就让宫人们紧着将东侧殿收拾出来。
明面
上是给孩子收拾的,可实际上,是沈知姁拱手送给茯苓与小文的“良机”。
尉鸣鹤自无不应的道理,随着芜荑去东侧殿洗漱沐浴。
沈知姁则回了正殿的洗浴间,舒舒服服地泡在加了梅花花瓣的热水中。
白苓在一旁服侍。
泡到一半,箬兰端来一碗用温水泡过的新鲜果子,抿唇笑道:“娘娘,如您所料,东侧殿那边闹出来动静了。”
“陛下刚进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小文就伺机进了洗浴间,刚脱了外头那一层衣裳,就被芜荑姐姐捉住。”
“她现下被元子带人围着,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廊下。”
“奴婢受了元子的眼神示意,来让娘娘不关注外头消息。”
沈知姁捻起一颗温热的葡萄,送入口中,感受着甜蜜的汁水:“本宫知道了。”
她是不会涉及到这件事情中的。
小文意图勾引之事,必须闹到尉鸣鹤面前,但又不能让沈知姁知道。
因为从茯苓和小文身上,会顺藤摸瓜查到谨婕妤。
要是沈知姁牵涉其中,凭借谨婕妤的伶俐口舌,定会找机会将沈知姁拉下水。
尉鸣鹤现下必定是不信的,可总会听进耳朵里。
前世谨婕妤就凭着这一招,完成过一次翻盘。
沈知姁可不会给谨婕妤这样的机会。
*
“陛下恕罪,奴婢一时不察。”芜荑在洗浴间的热气中跪下,叩首请罪。
在她的脚边,掉落着宫女浅粉色的宫装外裳,还有一小包散落的药粉。
尉鸣鹤面色紧绷,下颌微抬,冷冷地撇一眼芜荑,并没有治罪的打算。
虽让那胆大包天的宫人溜了进来,但芜荑进来捉拿的速度还算快,算是将功补过。
他负手到门前,见元子已经率人将东侧殿围住,并将小文堵住嘴,反手压在廊下,便神色略缓:“不要让贵妃知道。”
元子福身:“奴才已经告知了箬兰她们,让她们好生伺候贵妃——陛下,是否让闫总管静悄悄地来一趟?”
要是让尚刑局的人来,必定会惊动宫中众人。
尉鸣鹤沉思一瞬,摇首:“不妥。”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眼泪涟涟的小文,如看一个死物:“你来审,将她的同伙给揪出来。”
“其余待朕沐浴完再说。”
芜荑安排了四名手脚利落的宦官进去服侍,再将小文落下的衣裳与药粉拾起,交给元子。
元子立时将药粉装好,让手下人送去太医院检验,旋即询问芜荑:“素日与她交好的有哪些?”
芜荑将包括茯苓在内的三个宫人姓名道来。
元子听到有茯苓这个前任大宫女的名字,当下就皱起眉头,对着小文定睛一瞧,发觉对方的身形很是眼熟。
——这不是前几日,当着陛下面故意摔倒、仿着贵妃娘娘姿态的那个宫女么?
“都怨我,想着过年是吉利日子,不好打发人,就想着等过完年,寻个由头再打发出去。”芜荑见元子神色微动,当下就幽幽叹气:“谁知她竟是个胆大包天的!”
“芜荑姑娘也是为着娘娘着想,贸贸然遣人出去,恐怕惊扰贵妃。”元子与芜荑关系素来不错,当下就宽慰道:“我会和陛下说明情况的。”
几人说话间,茯苓等人被无声无息地押来。
茯苓正在缩在耳房角落里取暖,顺便等待小文的好消息。
骤然被人捉来,她还在惊疑不定。
惶惶难安间,茯苓对上芜荑沉稳无波的眼神,登时就愣在原地。
里头没有惊讶,没有气恼。
就好像……芜荑一早就知道,今儿会出事,而且出事的人,是小文。
没等茯苓想明白这前因后果,就见芜荑召来专看门的小岑子,让他指出这几日可有人行迹可疑。
小岑子看了一圈,指尖直直指向茯苓。
元子将拂尘一甩,示意周围人将嘴捂死,脸上肃色含厉:“正好我近日同尚刑局的闫总管学了几招,可以拿他们练练手。”
*
“今日陛下又去了瑶池殿?”谨婕妤命人撤走桌上微冷的晚膳,面无表情地沉声询问。
从除夕到年初八,陛下的每个夜晚都是在瑶池殿度过的。
黄莺将面前颤颤说不出话的宫女拉下,自己挂着笑,扶着谨婕妤进了寝室,将丞相府的回信道来:“婕妤放心,丞相已经回话了,说必定会帮着婕妤,联系那些老古板在前朝说话。”
“前朝那些个只讲祖宗规矩的朝臣,还不用丞相怎么说,就已经对瑶池殿那位格外不满了。”
“估计等重新上朝时,就会上奏了。”
听到此处,谨婕妤的面色才好起来,牵出一抹微笑:“霍淑女如何,可有好好用补药?”
黄莺笑着应道:“奴婢将库房中的补药都送去了,大膳房也派人打点了,霍淑女吃得很是开心。”
谨婕妤凤眸扬起,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口有了动静。
她略整衣衫,走了出去,看见门前立着两人。
一个是元子,一个是芜荑。
谨婕妤望着面色严肃的二人,心中莫名有三分惊悸。
元子福身正色:“谨婕妤,奴才奉圣命来讯问您几个问题。”
第74章 讯问(一更)快刀斩乱麻
第七十四章
谨婕妤眉心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一分不对劲。
——元子用的不是“询问”,而是“讯问”。
审讯的讯。
“不知陛下要问本嫔什么?”谨婕妤紧了紧披风,弯起细眉,和气笑道:“本嫔尚在禁足,还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年节没过,元公公和芜荑姑娘来一趟不容易。”
伴着她的话语,黄莺取了两份鼓鼓的荷包出来。
元子和芜荑看都没看一眼,任由黄莺尴尬地收回去。
谨婕妤眉目一凝,直觉有些不妙。
芜荑行了一礼,将小文意图行勾引之事缓缓道来。
元子在一旁补充道:“小文与其同伙茯苓已然招供,称是受到婕妤的指使,从月余前就开始准备,仿着贵妃娘娘走路做事,好图谋机会。”
“竟有此事?”谨婕妤面上一派惊讶之色,心里倒定了定:果然如她所料,小文行事不成,将此事闹了出来。
不知现下沈知姁知晓底下宫人抱着这样的心思,会感到怎样的恶心与愤怒呢?
最好动了胎气才好。
谨婕妤惊讶过后,便皱起细眉,一副十足委屈和疑惑的模样:“本嫔尚在禁足中,一直恪守圣意,在兰心堂自省,对外界的事情浑然不知,更没听过小文的名字,怎么这事儿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本嫔身上?”
黄莺顺着接口:“婕妤有所不知,有些刁奴犯了事,想着减轻罪名,就会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受别的主子指使,实在是无辜被迫的。”
说罢,黄莺看向元子和芜荑,笑着问道:“两位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定然不会被那些个刁奴所蒙蔽,是不是?”
“黄莺姑娘这话在兰心堂说说就是了。”元子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可莫要在陛下面前混说。”
谨婕妤听得心中一沉:按照元子的意思,陛下是偏向信任小文和茯苓的话。
“元公公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本嫔这么做并无好处。”她沉声开口:“贵妃有孕,是大喜之事,本嫔和陛下一心,自然盼着贵妃平安无虞。”
“况且她们二人不过一面之词,并无作证。”
芜荑眉梢一展:“婕妤此言差矣。瑶池殿的看门宦官和附近负责洒扫的宫人,都有见过茯苓鬼鬼祟祟出门,往婕妤的兰心堂去。”
“本嫔好似也见过几次茯苓,询问过底下宫人,说是来见同乡,后头就没再过问。”谨婕妤不慌不忙:“要是芜荑姑娘不信,本嫔可以唤来兰心堂的宫人,让姑娘亲自询问。”
“宫人们要叙同乡之情,本嫔又不是那等没人情味的,怎么会刻意阻止?”
元子上前一步,将小文怀中的药粉细细道来:“除此之外,小文身上还随身携带着安神药粉,经过范院使验证,此药粉溶于水中,可以让人短暂地陷入眩晕之态,难以分辨人物。”
“小文被捉住时,她正要将此药粉置于陛下所用的热水之中。”
瞥见谨婕妤眼底划过的异色,元子福身正色,语气微冷:“采买办虽有专给宫人置办物品的地方,却买不到这安神药粉。”
“不过这安神药粉在外头却很常见,在寻常医馆就能配到。”
“要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两个三等宫女是万万想不到,也难以买到这样的药粉。”
元
子眸光一厉:“根据小文和茯苓的证词,送药粉之人亦说是婕妤的吩咐。”
“哦?那可有找到那人以及他和本嫔联系的证据?”谨婕妤容色不变,镇定询问,实则心中惊疑带怒:药粉?怎么会有安神药粉?在她和茯苓交代的内容中,压根没有安神药粉的存在。
必定是茯苓那蠢货,含了一定要报复沈知姁的念头,使计弄来了这药粉。
待到事情败露,就干脆将此事也扣在兰心堂的名头上,保不准还能留一条命!
茯苓这小贱人竟敢算计她!
还因此让陛下对兰心堂起了疑心!
谨婕妤心中燃起一点儿愤怒,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点儿不对劲:她总感觉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心里面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有哪儿不对劲,又有哪些人可疑——先排除宸贵妃和韦宝林,剩下就一个宜婕妤蓝氏了。
但蓝氏好好地在贵妃底下管着宫务,根本不可能插手瑶池殿的人。
想来想去,就只剩下茯苓胆大妄为这一个可能了。
“回婕妤,那人已经找到,是从前在兰心堂做过洒扫的,近日有宫人证明他和兰心堂联系紧密,所用的恰巧也是婕妤口中的同乡之情。”元子的话将谨婕妤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出。
谨婕妤攥着披风边的手用了劲儿,心中暗道不妙:先前经了白果香与高利银之事,她手中可用的人脉被折了大半。为了多拓展些可用的人,她趁着新选宫女的时候,将兰心堂一部分三等宫人放出去,许了金银好处,让他们继续为自己做事。
后来也的确笼络些人,有时会来兰心堂附近汇报消息。
宫人与宫人之间来往,能用什么借口呢?
左不过是同乡、旧相识、借了银两、一块儿进宫这些理由。
偏两下里都是同乡的借口,谨婕妤几乎可以猜到帝王得知这消息时的嗤笑——兰心堂宫人不多,在后宫里的同乡倒是很多。
“本嫔想请问公公,除了证词,可有物证?”谨婕妤飞快地理清思绪,收起微笑,严肃道:“本嫔是三品的婕妤,决不容宫人为脱罪而无端污蔑本嫔!”
“还请公公带路,本嫔要亲自见陛下分辨。”
“陛下正在陪伴贵妃娘娘,恐怕没有空见婕妤。”元子露出抱歉的神色,口吻坚决:“奴才奉陛下旨意前来,全权处理此事——只要婕妤能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那自然是无事的。”
谨婕妤口中一噎,心底多了几分焦急无力:她看得明白,现下没有物证,全看的是圣心信不信审出来的证词。
只要能见到尉鸣鹤,谨婕妤有信心借着自己的伶俐口舌消除帝王的疑心。
但看现在这样子……她今日是肯定见不到尉鸣鹤了。
啧,情况不妙。
“其实奴婢倒有个法子。”芜荑浅笑开口:“此事牵涉陛下圣体,万万不可马虎,却也不能污蔑了婕妤。”
“只要婕妤敢将兰心堂的宫人给元公公问一番,问一问他们是否有和犯事宫人来往,是否真的有那么多同乡,而日常往来又说些什么。”
“谨婕妤要是愿意,就说明问心无愧。”
“而元公公又不是尚刑局的闫总管,不会叫宫人们受太大的罪。等证明清白之后,奴婢会代替瑶池殿,将补偿送来。”
看到谨婕妤眉头蹙起,目光闪动,没了适才十拿九稳的模样,芜荑心中就是一喜:还是娘娘教的方法好,面对谨婕妤这样难缠的角色,就像面对一团难以解开的乱麻。
不要尝试顺着乱麻的思路去掰扯,而要直接快刀斩去。
沈知姁这样吩咐,仗的就是谨婕妤手中实打实真心的人不多,不敢将全部人都交给元子问一遍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
谨婕妤就怕宫人中有那等胆小怕事的软骨头,人家拂尘会没甩呢,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兰心堂暗中收买人心、和不少宫人来往的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照常理,妃嫔在后宫中笼络可用的人,是人之常情。
但放下现在的情境,就是她有心怂恿茯苓在瑶池殿闹事的铁证。
“贵妃与皇嗣要紧,陛下没空也是应当的。那本嫔就细细地写一封陈情信,请元公公带去给陛下。”谨婕妤额角冒出几滴冷汗,不动声色地剜过芜荑:“等明日陛下有空,本嫔再行求见辨别。”
元子只当谨婕妤是无话可说,面上和和气气地应了:等他回去后,贵妃估计都睡了,陛下倒真是有时间看上两眼。
谨婕妤琢磨着措辞,花了两柱香的时间,将写好的陈情信交给元子,顺便暗中塞了重量不小的银子。
这回元子倒是没有拒绝。
送走元子和芜荑后,谨婕妤没有半分睡意,命黄莺立刻将兰心堂的宫人都召集起来。
*
从东侧殿的淋浴间出来后,尉鸣鹤神色如常,陪着沈知姁绣小孩子穿的肚兜,再伴着说些闲话。
最后再温柔地哄沈知姁睡去。
听到外间传来细碎的动静,尉鸣鹤披了件外衣,示意回来的芜荑小心看顾沈知姁,自己带着元子去了外间。
尉鸣鹤自然没有看见,他前脚刚走,熟睡过去的沈知姁后脚就醒了。
没用沈知姁询问,芜荑就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末了,她有些烦恼:“谨婕妤提出写陈情书,奴婢实在不好阻拦。”
“她写才好呢。”沈知姁面上漾出狡黠的笑意。
果然,谨婕妤在被安神药粉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无法面见尉鸣鹤的情况下,也及时地尽力做出弥补。
沈知姁大致能猜出谨婕妤会在上面写什么——除了辩情清白之外,会尽力将笔墨拐到自己身上。
比如说自己这个贵妃不体恤宫人,竟想出让兰心堂宫人集体受询的法子;再比如说,自己有了身孕,对瑶池殿上下疏于管理,让尉鸣鹤险些受惊。
沈知姁扬了扬唇角:可惜事出突然,谨婕妤还没来得及打听到,自己现在对此事是浑然不知的。
她是十全十美的受害者。
如此一来,谨婕妤上头的那一番说辞,只会起到反作用,让尉鸣鹤的疑心更甚。
第75章 惩处(二更)帝王就这般骗心瑶池殿?……
瑶池殿东侧殿,书房刚灭不久的灯烛复又燃起。
尉鸣鹤神色冷肃,抱着随意的心态,将谨婕妤所写的陈情书一手展开,目光在上面一行一行地挪去。
上头的内容和沈知姁所猜测的大差不差。
“呵。”尉鸣鹤看到末尾,冷冷地哼笑一声:慕容氏的人都是一个路子,自己心怀不轨不说,临了还非要将旁人都一起拖下水。
今夜要不是他亲口警醒宫人不许多嘴多舌,确信阿姁照旧是高高兴兴、不知此事的状态,他或许还会对谨婕妤所言信上三分。
当真是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尉鸣鹤含着冷笑,将这封陈情书放到烛火上点燃。
最后一点儿燃着火光的灰烬,他便负手回了瑶池殿的正殿。
沈知姁听着尉鸣鹤压轻的脚步声,掐着点儿睁开眼睛,微微撑起身子:“阿鹤?”
青丝微乱,鬓角坠云,
眸光胧胧,如春日清晨刚醒的饱满桃花骨朵。
“方才觉着有些渴了,去外头喝了盏茶。”尉鸣鹤紧绷的俊颜一松,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对着沈知姁轻声道了一句。
见沈知姁迷迷糊糊地点头,强撑着一点儿精神,要给自己挪让位置的举动,尉鸣鹤心头就是一软。
他重新躺下,为沈知姁提了提锦被,心底倒莫名想着谨婕妤在纸上写的只言片语。
其中有几句,尉鸣鹤还是觉得有几分道理的。
比如谨婕妤陈情,说自己此时行事,好处是远远小于坏处的,很容易被帝王捉住把柄,何苦平白惹帝王不喜?
不过也只有这两句罢了。
“阿鹤怎么还不睡,是在苦恼着什么事么?”沈知姁压着一点儿带倦意的软音,朦胧间望向尉鸣鹤含着沉思的凤眸。
心中微微一警:谨婕妤的陈情书中,莫约有那么两
句话,正打在尉鸣鹤多疑的心坎上。
对上沈知姁有些清醒过来的关切目光,尉鸣鹤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要是做一件事会明显吃亏,这世间还有人去做么?”
“阿鹤怎么浑忘了,这外头有句话,叫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沈知姁弯起杏眼,唇角的笑似带蜜糖:“这要看这事儿发作的对象是对谁吧——要是不对付的人,有的人撑着一口气,宁可自损八百,也想看着对方倒霉。”
“更有那一种人,即便无仇无怨,可看别人不高兴,自己就欢喜。”
这话说得尉鸣鹤一愣:他怎么忘记了,他的生母李氏不就活脱脱是这种人么?
李氏还在世的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两件事:先帝来了自己这儿和先帝妃嫔有人遭遇不幸。
再转念一想,尉鸣鹤思量起今天的事情:他并不眼瞎,早就注意到小文的身形与阿姁极为相似,脸与手还养得白嫩,连走路姿势都学了七八分,一瞧就是早有准备,身后必定有人唆使。
而小文之事若是成了,阿姁自然为宫人的背叛又气又怒。要是没成,阿姁知道后,也定会觉得恶心。
范院使仔细说过,在孕期,有孕之人的心情亦十分重要,要是时常心绪不稳,有怒有悲,对自己、对孩子都十分不好。
范院使还就近举了个例子:先帝时,有妃嫔因日夜担忧,最终导致小产。
总而言之,此事对谨婕妤或许有些损伤,但对沈知姁和皇嗣一定是实打实的打击。
啧,他原来只以为谨婕妤有慕容氏的算计,没想到竟和李氏是一样的路子。
而且口舌伶俐,巧用字眼,将他带进了牛角尖里。
尉鸣鹤眼底转过不喜之色,望向沈知姁时,又化为心疼她被无辜算计的爱怜。
对沈知姁与腹中孩子的爱护更上一层楼。
“阿姁说得极对。”尉鸣鹤眸光如柔水,将掌覆在沈知姁背上,轻拍着哄睡:“睡吧,时辰不早了。”
沈知姁对着尉鸣鹤甜甜一笑,从善如流地合上双眼。
内心借此确认了一件事情:她适才说的话,确有借着李氏来引导尉鸣鹤的意思。
看来李氏对于尉鸣鹤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而且用起来顺手。
*
翌日一早,尉鸣鹤就循着习惯早早睁眼。
轻手轻脚地起来后,他去外间穿衣裳,顺便召来元子:“昨日你去见谨婕妤,她是如何说的。”
“谨婕妤对和茯苓与小文有联系之事避而不谈,对药粉之事表明无辜,只要求面见陛下您。”元子回忆了一番,又说道:“今儿一早,谨婕妤就遣了身边的黄莺来,说是要请见陛下。”
“不见。”尉鸣鹤蹙起眉头,口吻不悦。
昨日小文之事,他在心中已经认定谨婕妤为主谋,连带着安神药粉也一块儿按了上去。
至于谨婕妤不承认,尉鸣鹤也能想到是为何:往大里说,此事有不顾圣体安康之嫌,是大罪,谨婕妤当然不认。
想着谨婕妤对皇嗣所抱有的心思,尉鸣鹤心中极其厌恶。
他想起前朝奸猾的慕容丞相,念着现在还是吉庆的年节,当下便说道:“你去传旨,就说谨婕妤无法约束宫人,令宫人们随意议论贵妃,降她为谨容华。”
“你告诉她,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无法约束手下宫人了。”
“凡事事不过三,若再有第三次,朕绝对不能容忍!”
要是谨容华在后头还想着谋害皇嗣,那尉鸣鹤也绝不会因为前朝的慕容氏再做忍耐。
他会直接下令处死谨容华。
横竖就要大选了,慕容氏还有的是女儿。
元子得了令,立刻就往兰心堂去传旨,顺便将黄莺给带了回去。
谨婕妤准备了一晚上的对策,压根没睡好。
天色刚亮,她就派了黄莺去瑶池殿蹲着,自己在镜前梳妆,用脂粉掩住面上的疲惫青黑之色。
乍见元子,谨婕妤十分欢喜,以为是尉鸣鹤同意自己的求见。
只要见了帝王,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谁知元子是来传降位的口谕。
说完口谕,元子十分尽责地将尉鸣鹤的意思传达:“谨容华,陛下的意思是,事不过三。”
“您好好思量着。”
说罢,元子就甩着拂尘走了。
——现在陛下极厌恶兰心堂,他可不会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兰心堂中正是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宫人都屏气凝神,叩首下跪,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和眼睛,这样就能当刚才元公公没来过。
谨容华维持着蹲礼的姿势,呆立在原地。
她一向自诩冷静聪慧的头脑第一次罢了工。
昨夜的陈情书,谨容华是花了大力气写的,措辞笔法样样精心,保准能勾起帝王的三分疑心。
谨容华谋算得好好的:只要有这点儿疑心,她再见陛下分辨,绝对能将一半的嫌疑甩回瑶池殿,顺便让陛下和沈氏生出嫌隙。
但谨容华绝没有想到,一向多疑的帝王,竟然直接选择惩处。
纵然她能舌灿莲花,可见不到帝王,又有什么用?
帝王就这般偏心瑶池殿?
换句话说,帝王就这样信任沈知姁?
这样深受宠爱与信赖的宸贵妃,诞下皇嗣之后,这皇后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她怎么办?
她入宫那一日,就和父亲起誓,定会给慕容氏带来第一位皇后。
分明前面的谋划,包括定国公府之事,都是顺顺利利的……
谨容华这样想着,端丽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扭曲狰狞。
似乎陷入一个难以走出的死局漩涡。
周遭的宫人因为低着头,看不到谨容华的神色。
倒是霍淑女打着哈欠从侧屋出来,被谨容华的脸容吓了一跳,小小地惊呼一声。
谨容华瞬间回过神来,含着不服与一丝疯狂的目光落在霍淑女身上。
就好像在赌桌上的赌徒,看向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枚筹码。
是了,她还有霍淑女腹中的皇嗣,还有韦宝林这个蠢货做垫脚石。
接下来还有新人入宫,保不齐又是个机会。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
“小文与茯苓如何了?”沈知姁一觉睡到自然醒,心情愉悦。
正好御膳房奉了晶莹剔透的虾饺,是她的最爱之一。
芜荑抿唇笑道:“原本陛下的意思,是要处死二人。”
“不过奴婢以为小主子积福的名义劝了劝,将她们都送去皇陵除草了。”
也算是圆了茯苓当初起的誓。
箬兰在一旁担忧道:“娘娘,杜仲方才来报,说兰心堂以道歉为由,送来了重礼,奴婢已经去请诸葛院判前来检验。”
而且都是贵重的摆件,没有入口上脸的东西。
这样谨慎小心,这样能屈能伸。
箬兰对谨容华的警惕心拉到
了最高。
“在兰心堂的禁足解开前,谨容华不会再有动作了。”沈知姁缓声开口,笑意温婉。
一匹受了重创的狼,会退回黑暗处养精蓄锐,同时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计划着下一次更加万全的袭击。
待到新人入宫,大约就是谨婕妤下一次出手了。
沈知姁想着自己手中基本覆盖皇宫各处的人脉网络,清亮亮的眸中划过一抹期待的笑意。
就像是深山中,识破郊狼陷阱的小狐狸。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再栽一跤。
第76章 新人生得艳丽动人
大年初十,是钦天监推出文曲星重明之日,宜做新年开朝之日。
虽说在初八那日有点儿小意外,但在尉鸣鹤看来,自己登基后的第一次年节可谓热闹又欢喜。
兼之沈知姁有孕的喜事,尉鸣鹤在心中给这次年节打了九分,对宫中赏赐出手也大方,宫中诸人无不称颂谢恩。
如此神清气爽地重新开朝,尉鸣鹤听到的第一条上奏,却是位快要告老的老御史。
“陛下容禀,嫔妃沈氏虽身怀皇嗣、对社稷有功,但其父其兄皆是大定的罪人!身为罪臣之女,陛下容她留九嫔之首已是仁慈不已,怎能破例开恩将她提拔为四妃之首!”
尉鸣鹤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位向来迂腐的朝谏大夫上奏:
“罪臣之女为妃,太祖时曾有元淑妃的先例。然元淑妃之尊号乃死后追封,其生前主动请降尊位,为父兄之罪请赎。”
“若昭仪沈氏真为深明大义之人,就该效仿元淑妃才对!”
“但她却闭口不提,更仗着陛下的宠爱与腹中的皇嗣,安安稳稳坐着贵妃之位,可见沈氏配不上陛下的爱重!”
这两位刚上完奏,就像是在滚油里滴了滴水,乾正宫中瞬间热议如沸。
接连又有七八人上奏,竟是和前面两位说得大差不差。
韩栖云被喜公公带入夜影卫做事,是从九品小官做起的。
他身着浅青色的官员服制,缀在早朝的最后面,不动声色地抬起桃花眼,望向高坐在龙椅上的尉鸣鹤。
见对方周身明显环绕着一圈儿阴森森的不悦气场,韩栖云眼底就转过一抹嘲色:要是不知当初沈家女郎是如何苦求、又是如何被帝王无情下命养病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恐怕要以为帝王痴心宸贵妃了。
现下尉鸣鹤生气,更多的是因为朝臣竟意图左右帝王的后宫。
他眸光一转,将嘲色掩去,对前面悄悄回首的两位官员使了个眼色——这便是沈知姁让韩栖云尽力交好的官员之二。
煽动那些老古董们齐齐上奏之后,韩栖云就将这消息透露给两位。
他们也都是审时度势的人,知道此时出声,站在帝王喜欢的一边儿讲话,最容易让帝王记住他们的名姓。
待老古董们上奏得差不多了,机灵的人顺势出列,表示反对,为沈知姁美言,顺便从能找到的角度来夸赞尉鸣鹤。
自认为依靠了尉鸣鹤的韦中尉亦借机上奏,表明自己支持帝王。
尉鸣鹤听得神色稍缓,扫了眼最先出列的两人,旋即就对古板上书的众人勾起唇角。
只是这笑意怎么看都是冷飕飕的:“众位爱卿屡屡提及太祖时的元淑妃——不如爱卿们替朕去问一问太祖,对朕的所作所为是否支持?”
“众卿都是忠君爱国的模范,想来太祖皇帝应当很愿意见到众卿一家去请安。”
帝王话落,受了慕容氏和韩栖云双倍煽动、甚至意欲死谏的两位老臣,瞬间将话梗在了嗓子眼里——他们不介意以死明志,可家里的儿子孙子们介意啊!
而且看新帝的神色,可不像是开玩笑……
两句话平了底下的声音,尉鸣鹤却越发觉得烦躁。
生辰时看到沈庆奏折的荒谬与恼火之感如林火遇风,愈发盛盛。
与之相对的,是年前利用户部查账之事,搜刮银子与提拔心腹两不误的愉悦之感。
是一种尽在掌握的畅快。
尉鸣鹤捏了捏额角:他之前只顾看六部那些蛀虫,却忘了六部之外,还有叽叽喳喳的闹人虫。
这些人最易受人怂恿、被人当出头鸟做试验。
瞧这上奏内容,十有八九又是慕容氏。
与此同时,尉鸣鹤心底对定国公府之案诞生了一点儿后悔之感:要是定国公府还在,底下那些古板的臣子定然不会这样闹腾。
不过这一丝丝的后悔瞬间湮灭在尉鸣鹤转动的心绪中。
他才不要听百官拣着他后宫的事上奏。
尉鸣鹤想要……百官皆与他生得同一条喉舌。
里头都是他爱听想听的话。
*
下朝后,韩栖云通过杜少监将早朝之事汇报给沈知姁。
沈知姁一看,正巧,今儿范院使轮休。
她便掐着时间,在皇宫里转了一圈儿,等尉鸣鹤到了瑶池殿,才慢慢悠悠晃回瑶池殿,然后面色苍白地动了“胎气”。
尉鸣鹤看得心疼不已,赏赐下许多宝贝的同时,还令元子挑出朝阳殿多嘴多舌的人,一并打发出去。
倒是便宜了沈知姁,趁机安排了人进瑶池殿。
而前朝的声音见尉鸣鹤态度坚决,又担心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渐渐安静了下来。
相安无事到二月二册封礼结束。
沈知姁从白苓和青葙口中得知,兰心堂这一月来,当真是老老实实的,心上就诧异了三分:看来谨容华还是不够急。
不过翌日从诸葛院判口中得知霍淑女极有可能有孕的消息,沈知姁便理解了:原来是有筹码在手呢。
沈知姁想了想,便让底下人在兰心堂周围放出“宸贵妃胎像安稳”、“宸贵妃独宠加身”的消息。
还顺便让白苓她们设法引动宫人讨论,猜测若瑶池殿真平安顺利地诞下皇嗣,帝王会有怎样的反应与奖赏。
青葙对此拍着胸脯笑道:“娘娘放心,底下宫人爱悄摸说八卦的可不少呢,还专有爱往离谱的方向猜的。”
尤其是兰心堂及其附近的宫人,因着谨容华与霍淑女的双重禁足,日常行走也跟着困难起来。
活少了,嘴巴动的就多了。
“继续盯着兰心堂,有任何一点点异动都要汇报——哪怕是谨容华多点了两道菜,多给了旁人一点儿银子。”沈知姁抱着十二万分警惕吩咐下去,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窝在瑶池殿“养胎”。
随后沈知姁就发觉,有了皇嗣这个名头,的确更容易让人迁就,也更方便躲懒。
就比如殿选之事,太皇太后点名了蓝岚帮忙,对着沈知姁就是和蔼叮咛,让她好好养着就是。
流水一样的补品、赏赐和贡品进了瑶池殿,这一月的时间也就转瞬即逝。
中间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太医院新选的太医定了下来。
罗郡王妃所推荐的两位,马太医和杨太医,都被沈知姁顺顺利利地收到麾下。
眨眼就到了二月二十八这日。
“阿姁,今日要好好用膳,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让芜荑来朝阳殿找朕。”尉鸣鹤照旧提前起来,望着明眸中满是娇憨依恋之色的沈知姁,只觉心尖柔软,轻声哄着好话:“朕今日晚上一定来陪着你。”
沈知姁演着不舍的戏码,目送帝王去上早朝,然后毫不留恋地睡了个回笼觉,心里面没有泛起一点儿涟漪。
瞧着吧,要真和国家大事撞上了,尉鸣鹤估计要觉着她不懂事。
等睡醒用了早膳,见到蓝岚特意派来传话的紫薇,沈知姁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儿不一样的意味。
尉鸣鹤早晨说的那话,更多的带有安抚意味。
唔,原来今儿是秀女殿选的日子。
尉鸣鹤下了早朝后,就会带着太皇太后去储秀宫进行殿选,要一直选到晚上呢。
因着沈知姁有了身孕,不便动弹,谨容华尚在禁足,韦宝林、霍淑女位份太低,这随侍太皇太后的责任,就落在了蓝岚身上。
紫薇此番前来瑶池殿,就是告知沈知姁,蓝岚会将秀女的消息送到瑶池殿,让她不必费心。
沈知姁轻叹一声:她早上是睡迷糊了,早知如此,就该演得再精心些,在尉鸣鹤心底更勾出些歉疚。
叹完,沈知姁就和往日做了不同的模样,在宫人们面前故作忧愁的神色,捉了牛乳团去后院的小亭里发呆。
很是为情所忧的模样。
实则她是在心里努力回想着,前世这第一次大选,有哪些闺秀女郎被选入宫。
好像足有十几个呢。
结果到了傍晚,蓝岚再遣了紫薇过来,说尉鸣鹤一共定下五位秀女入宫。
“五位?”沈知姁秀眉
下意识地蹙起。
紫薇瞧了眼沈知姁蹙起的眉尖,飞快地垂下眼去,一时间拿不定贵妃是觉得人少还是人多,就尽量维持着平声,将入选的五位秀女消息一一道来。
有韦中尉的长女、韦宝林的长姐韦明珠,吏部侍郎的幼女何氏,朝议大夫的嫡女慕容氏,还有御林军统领的亲妹吴氏。
“原先选了韦秀女之后,陛下愈发兴致缺缺,对后头几批都是直接过的。”紫薇放慢了语速,神色中掺杂了一点儿慎重:“可到了最后一批,有一位洛秀女,是新河县县丞之女,生得艳丽动人,硬生生将周边秀女都衬成了绿叶。”
“陛下见之神色稍变愉悦,赐了香囊下去。”
伴着紫薇的话语,沈知姁心中一动,恍然想起:前世和谨容华站在一块儿,与岚姐姐争夺宫权,偏出身不高的那位宠妃,可不是姓洛么?
好像这位洛氏一进宫,就和谨容华靠在了一块儿。
沈知姁起了一点儿兴趣,又问紫薇:“今日殿选,在秀女们等待的地方,可有见谨容华的人?”
“娘娘所问,也是婕妤让奴婢务必告知的一点。”紫薇轻声道:“洛氏在和别的秀女闲谈时,提到过谨容华。”
第77章 引蛇出洞新人名位表
第七十七章
沈知姁坐直了身子,手上也不摸牛乳团了,细细问道:“她是如何提及的?”
白苓也安排了些人注意秀女那儿的动静,可没人说到这一点。
紫薇轻声道:“这还是传召的小宦官在偶然间听见的,主要提起的也不是谨容华,而是谨容华的父亲慕容丞相。”
“她向别的秀女炫耀,说自己的父亲虽是小官,却和宫中谨容华的父亲私交甚好。”
说罢,紫薇就行礼:“婕妤那儿还需要奴婢,奴婢告退。”
沈知姁则陷入思索:这就能说通了,为何前世一进宫,洛氏就和谨容华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而和前世不同,这回大选,至少有一半的会入选的秀女落选。
就比如沈知姁的堂妹,大伯沈庆之女,这回就没有入选。
因为沈知姁今生挑拨了沈庆上奏,导致沈庆惹了尉鸣鹤的厌恶,趁着户部之事早早抄了沈庆的家,她这堂妹就从官员之女变成平民罪犯之女,自然就没了选秀资格。
沈知姁抿了口温水,心中淡笑:说起来,堂妹还要谢谢她呢。将来生活或许贫苦些,但总比前世入了宫,才混到五品婉仪就丢了性命要强。
而且她耳边也不会出现总拿定国公府说事的聒噪精。
进来的秀女少点好。
人少,这争斗自然而然也会变少。
她要盯着朝阳殿,没空应对从后宫来的明枪暗箭。
沈知姁的思绪又回到慕容氏的身上。
正想着,外头就报殿中省的杜少监来送份例。
明儿就是三月初一,撞上新人入宫,殿中省就预备着先将瑶池殿的份例整理出来、提前送了过来。
免得翌日领份例时,贵妃手下的人撞上这乱糟糟的忙碌情形,延误了时间,让贵妃生气。
听到杜少监的名字,沈知姁细眉一跳,让芜荑单独将人请进来。
杜少监身为韩栖云留下联系的中转人,每回都是得了消息才来瑶池殿请见。
果然,说完送份例的话后,杜少监将袖中封好的信递上。
芜荑送来纸笔,娴熟地拿出打点用的荷包,好生请了杜少监去喝茶,再由白苓和连翘几个,将后院的门看住,不许人打扰。
沈知姁拿了根香喷喷的鸡肉干,让牛乳团叼着去廊下玩,自己将信展开,细读一番。
信上说,韩栖云已然寻到慕容丞相的前妻,正是新任皇商甘氏的掌柜之一,与罗郡王妃的母家关系密切,提起丞相府时,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但能瞧出来几分恨意。
沉思片刻后,沈知姁提笔写回信,让韩栖云以罗郡王妃的名义入手,长期接触甘娘子,待熟悉后再询问她是否想为自己的女儿复仇。
若是想,有人能替她,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身为商人,甘娘子手中最不缺的,就是银两。
待得到甘娘子的支持后,那些银钱就分作两份,一份交由韩栖云,一份送给在军营中的自己人,方便他们打点领队的小官。
沈知姁随信附了一叠银票。
不论前朝和后宫,要做事总是少不了用钱开路。
幸而尉鸣鹤手脚大方,每回赏赐必有银锭或是金锭。
听到韩栖云愈发受喜公公看重,又与尉鸣鹤新近提拔的官员有所交好,再闻军营中的人都谋得不错的起点,沈知姁就觉得这银两花得物有所值。
将重新封上的信交给芜荑后,沈知姁就觉得有一阵寒风拂面,从衣裳各个缝隙中钻进去,只一瞬就让人重回隆冬时节。
见沈知姁哆嗦了一下,箬兰抱着厚披风、白苓拿着刚点的手炉、连翘去小厨房端来热糖水,在几瞬后齐齐奔向沈知姁,默契地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
“钦天监在预测天气方面,当真是很准。”沈知姁摸了摸颈间的紫貂风领,动了动重新暖和起来的手脚,轻声感叹了一句。
——大约在半月前,钦天监就上报,说近日风向不对,寒气易回,恐有倒春寒来。
消息传出,宫中与外头都做了准备。
其中尤以兰心堂的准备最为充足。
谨容华说屋中的地龙不大顶用,又道霍淑女的屋子未设地龙,请了司造局的人去修缮兰心堂。
足足弄了十余日,到前日在完工。
沈知姁握住手炉,将这个消息在心上转了一圈。
“那些炭笼和炭盆可有重新拿出来?记得吩咐底下的宫人也点上炭。”沈知姁轻声吩咐了一句。
随后转首问箬兰:“上回你们在外间值夜、在炭盆上烤橘子的时候,好像听你们说,这炭笼要换新了?”
箬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娘娘的炭炉都是好的,就是咱们宫人用的还是上一批老人留下来的。”
“青葙那丫头存不住事情,一时嘴快抱怨,惊扰了娘娘。”
“正巧倒春寒来了,你们明儿去拿些新的回来用。”沈知姁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缓步进了内殿:“昨儿那道梅酱排骨不错,再让御膳房用梅酱做菜。”
箬兰跟着进去服侍。
连翘倒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询问白苓:“姐姐,咱们那炭盆虽说旧了些,可还能用许久呢。娘娘要帮咱们换,虽是心疼咱们,可也有些浪费银子。”
虽说司造局可不敢收瑶池殿的银子,但贵妃娘娘实行的就是用银子将态度给摆出来。
“真是傻姑娘,你也不动脑筋想一想,这炭笼、炭盆不都是司造局做的么?”白苓用手指戳了戳连翘的脸,点了一句后就忙道:“你快回咱屋里,换上厚实的衣裳,等你回来再换我去。”
连翘忙应下回屋,顺着白苓的点拨想通了沈知姁此举的目的。
——在兰心堂禁足期间,谨容华举止并无不妥之处,惟有这请司造局的人修缮地龙,卡在一个合理又古怪的地方。
连翘可不相信,谨容华真是个心胸宽广的,能在贴身宫女爬床以后,还好心帮着霍淑女修缮屋子。
贵妃娘娘此举,就是有些引蛇出洞的意味。
要是谨容华真借着司造局要做些什么,定会趁此机会,对瑶池殿做些什么。
*
尉鸣鹤今日似乎事务繁忙,下午点完最后一个秀女洛氏之后,就匆匆回了朝阳殿,等晚膳的点儿过了近半个时辰,才到瑶池殿来。
见桌上仍摆着热气腾腾的御膳,尉鸣鹤就不自觉地蹙起长眉:“怎么一直在等朕?”
“臣妾适才没有胃口,现在才有一点儿饿意。”沈知姁轻移莲步,眉目含笑地迎上前:“或许是这个孩子想和父皇一起用膳?”
这话讲在尉鸣鹤的心坎上。
他伸手阻了沈知姁上前,将身上带着寒气的大氅脱下,才进了内殿:“下午忽来了倒春寒,没有被冻着吧?”
沈知姁伸手勾住尉鸣鹤的指尖,一边拉着对方进了内殿,一边摇首笑道:“有芜荑白苓她们在,臣妾哪儿会被冻着?”
“倒是她们下午只顾着臣妾,自个儿哆嗦了都不管。”
尉鸣鹤扬手一挥,赏了芜荑等人,再与沈知姁一道儿用了晚膳。
这桌上刚收拾了去,尉鸣鹤一使眼色,元子就恭恭敬敬捧上来一本册子,对沈知姁憨笑道:“贵妃娘娘,这是白日里选出来的秀女,陛下给排了位份住处,请贵妃过目。”
沈知姁并未去看那册子,而是睁大一双圆翘的杏眼,对尉鸣鹤诧异道:“陛下给臣妾看这个做什么,等后面诸位新人进宫,臣妾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陛下应当拿给太皇太后看。”
“阿姁放心,朕自然先给太皇太后看过一遍。”尉鸣鹤含笑望着沈知姁:“只是,阿姁已然行过册封礼,是正儿八经的贵妃,亦是目前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总是要先知道这些事情。”
“阿姁且想想,等你诞下皇嗣,太皇太后可不就能将宫务顺手给你?”
见沈知姁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询问:“都、都给臣妾么?”
尉鸣鹤就不由得失笑,故意严肃道:“这是自然,不给你给谁。”
“臣妾知道了,陛下就等着臣妾因宫务忙活得脱不开身,然后自个儿与孩子亲近。”沈知姁娇斜了一眼尉鸣鹤,红润的唇微撅,别过脸不理尉鸣鹤。
等着尉鸣鹤轻哄两句后,沈知姁方正色:“臣妾也不是不懂事的,知道自己身为贵妃,享受着陛下给予的权位,就要为陛下分忧。”
“不过臣妾到底年纪轻,后头恐怕要照顾孩子,请陛下体谅。”沈知姁软声道了这一句,眼睫一眨一眨的,撒娇意味十足。
“宜婕妤不是擅宫务?回头让她帮你就是。”尉鸣鹤对蓝岚的管理能力还是十分满意的。
下一瞬,帝王心思一转,想着沈知姁说的话,眼底泄露出两分阴森:享权位、尽义务,这个道理贵妃懂,前朝有些饱读诗书的臣子却不懂,甚至屡屡违背圣意,只求自己的利益。
沈知姁达成了目的,没再看尉鸣鹤,而是将名位册子拿过来翻阅。
五位新人,两两分配到新宫殿里头。
位份最高的是韦明珠和御林军吴统领之妹,为六品。
一位韦才人,一位吴美人,各住在延禧宫和永安宫的西侧殿。
吏部侍郎之女何氏,封七品宝林,居永安宫东侧殿。
最瞩目的洛氏则是八品御女,住延禧宫东侧殿。
剩下那位谨容华的族亲,封宝林,赐号“瑜”,居霁月轩。
第78章 态度“不过臣妾对阿鹤承认,臣妾是吃……
第七十八章
沈知姁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量。
这回新人们入宫,最高就是六品,想来是为了给旧人抬面子——当时礼聘贵女进宫时,最低的是五品。
御林军吴统领是韩栖云登基后扶持的心腹,他的妹妹自然做了位份最高的美人。
倒是韦明珠,在韦氏没了虎威将军之位后,仍得了六品才人的位份。除了自身不简单外,更多的是尉鸣鹤特意给韦氏脸面,让他们更有底气和慕容氏叫板。
自打韩栖云入朝传递消息以来,沈知姁就时不时地能收到韦氏与慕容氏相互唱反调的消息。
两家自白果香之事后,就开始积怨了。
何宝林和洛御女都是比照家世册封的,用不着多说。
里头打眼的是谨容华的族亲,身为朝议大夫之女,封了宝林,却单独住在霁月轩。
最重要的是,她还得了个封号“瑜”。
瑜,寓意美玉也。
比之慕容燕的“谨”字,不论是音调还是释意,都要更胜一筹。
瞧着族亲一进宫就得了好封号,谨容华怎么能不感到刺心?
再说回这住处,是韦宝林降位前住的霁月轩。
韦宝林还心心念念想着能复位住回去呢,骤然来了个新人,压自己半个位份,还占了住处,心中定是不服气的。
等明早册封圣旨一下,韦宝林立刻就会厌上还没见面的瑜宝林。
而且瑜宝林又是封号、又是单独住处,这待遇在新人中是独一份的,恐怕其余四位新妃嫔对着瑜宝林亦有关注。
简而言之,这位瑜宝林还没进宫,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沈知姁不由轻叹一声:尉鸣鹤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抬举另一位听话的慕容氏,顺便让慕容氏族自己内部乱起来。
“怎么看着看着叹起气来?”尉鸣鹤弯起长眉,和气询问:“阿姁可是觉得这上头有哪位的名位不对?”
一副很好商量、诚心询问的模样。
可沈知姁知道,这上头是尉鸣鹤定好的,要是自己敢说两句不好,哪怕是提点建议,估计帝王心头都要感到不痛快。
于是她只笑眼弯弯望向尉鸣鹤:“这上头都是陛下的决定,自然是天上地下最好的。”
“臣妾叹气,是感叹自个儿不能像陛下一样,想得周全完满。”
沈知姁眉目一转,眸光流转间显出五分好奇和五分醋意:“就是臣妾想问问这位瑜宝林,究竟是怎样的妙人,能叫陛下独独赐了封号。”
她问的敞亮坦诚,尉鸣鹤薄唇微扬,噙着一抹浅笑:“她的父亲虽是五品闲官,可是她极为亲近的叔伯在朝中为丞相。她自身品貌也不错,得了太皇太后几句夸赞。”
“偏后宫中已有谨容华,朕谨遵太祖皇帝的教诲,一族中不得同出两位高位妃子,所以只封她为七品宝林。”
“为做补偿,朕就让殿中省选了个封号。”
“希望她不会令朕与太皇太后失望。毕竟一入宫就有封号的人,的确少。”
言下之意就是,这封号对瑜宝林也是个考验,要是她不能发挥令尉鸣鹤满意的作用,估计这一生都只能在中低位徘徊。
沈知姁做恍然大悟的模样,眼儿圆圆,像小鸟啄米一样点头。
“朕适才还想,阿姁总算变得成熟许多,有了几分贵妃的样子。”尉鸣鹤唇边的笑意更深,长眉扬起,调侃道:“谁知朕还没有想完,就闻见了从阿姁身上传出来的醋意。”
沈知姁配合着抬起手臂,自己闻了闻了,蹙眉摇首:“臣妾可没有闻见什么醋味。”
“陛下到底是嗅觉敏锐,还是打趣臣妾呢?”
说罢,沈知姁自己像是憋不住笑意,紧紧抿住双唇,又在嫣红的嘴角泄出两分笑意,眼里像落进了月光,又亮又柔。
端的是俏皮动人。
尉鸣鹤的心弦被轻轻拨动,抚掌而笑,笑声清朗。
心情愉悦了,帝王只觉得自己一天的辛劳都一扫而空。
沈知姁含着笑凝望尉鸣鹤,似乎在因为帝王的高兴而欢喜。
“不过臣妾对阿鹤承认,臣妾是吃了醋。”
沈知姁莞尔轻笑:“但是臣妾明白,这些新人与臣妾共为天家妃嫔,同样肩负着侍奉陛下、繁衍皇嗣、兴旺血脉的职责。”
“不论是为大定,还是为陛下,臣妾都会担负起身为贵妃的职责,好好对待她们。”
“不过臣妾可要申明一点,臣妾不会喜欢她们,也不会主动和她们交好。”
“要是她们想要对臣妾或是孩子做什么,臣妾一点儿都不会手软的。”
“朕知道你的性子,也赞成你口中所言。”尉鸣鹤伸手握住沈知姁的指尖,语气温和,带着宽慰:“朕的后宫中,亦容不下心思恶毒的人。”
说罢,尉鸣鹤为沈知姁的恳切实诚而动容,喟叹到:“方才吃醋的话语,可不要和旁人说——妃嫔嫉妒,可是大罪。”
要是被有心人揪住,他自然会护住阿姁,可到底是一桩麻烦。
沈知姁眨了眨眼,无辜道:“臣妾知道,所以臣妾说是对阿鹤承认。”
尉鸣鹤失笑,低低地轻笑两声,点了点沈知姁的鼻尖:“就数你最机灵。”
他目光随意一扫,看到衣架上的紫貂风领,不免挑眉:“这紫貂倒是好看,好像不是今年的贡品?”
尉鸣鹤记得清楚,今年的紫貂贡品
全都给颐寿宫了。
“不是,是臣妾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沈知姁浅扫一眼韩栖云送的紫貂风领,面不改色:“应当是臣妾自己带进宫来的。”
她心中有些怀疑,这韩栖云是不是故意送这样显眼的新年贺礼。
尉鸣鹤随意颔首,转而对沈知姁笑道:“你昨日不是让朕给孩子念故事么?”
“今日元子找了民间哄孩子的歌谣和神话,足有厚厚的一册子。”
“能念到咱们孩子满月了。”
“走,朕给你和孩子念故事。”
*
翌日,三月初一。
是尉鸣鹤命人颁旨、迎新人入宫的日子。
等到了午时,新人们就该到自己的住处了。
沈知姁今日醒的早些,预备着去颐寿宫请安。
刚洗漱完,芜荑就将方尚宫迎了过来。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方尚宫认认真真行了个礼,眼底含笑:“太皇太后特意遣了奴婢来,说今儿新人进宫,不用请晨安。就晚膳前一个时辰来请晚安,正好叫阖宫里都见见面。”
“辛苦方尚宫跑一趟了。”沈知姁好生送了方尚宫出去,方才想起一事:今日也是谨容华与霍淑女解禁的日子。
嗯……想来霍淑女的身孕就快被谨容华爆出来了。
这样既能让延迟新人们承宠的时间,也顺势让霍淑女得罪了一众新人,只能依附兰心堂。
不过沈知姁照旧不会让谨容华如愿。
等到用过午膳、简单午憩之后,沈知姁特意绕了一圈,去凝碧阁走了一趟,邀请蓝岚一块儿去陪太皇太后礼佛。
“姐姐瞧着瘦了一圈。”沈知姁在蓝岚做出行礼动作的那一刹那将其扶起,面上浅笑:“可知是为着选秀忙坏了。”
“忙是忙,累是累,可我做的也挺高兴的。”
“而且你、太皇太后和朝阳殿都送了不少东西来,我的库房都快放满了。”蓝岚下颌略瘦了些,整个人愈发清冷疏离:“倒是你,这几个月果然养胖了些。”
“也是将先前病中亏空补回来了。”
沈知姁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将话头转开:“对了姐姐,昨儿可有什么趣事么?”
“能有什么趣事呀,左不过是这边秀女拌了嘴,那边秀女起了争执。”蓝岚回想起昨日的焦头烂额,口中难得叹气。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方说起殿选时值得一提的事情:尉鸣鹤着重夸赞了太傅恩师之女,还给了赏赐;丞相夫人的侄女、户部尚书的孙女被尉鸣鹤赐婚给一个血脉偏远的皇亲。
“不过,那个洛御女真的很美。”快走到颐寿宫时,蓝岚提起此事,语气凝重:“她一进储秀宫的正殿,就好似一朵艳丽的玫瑰,生生夺了所有人的视线。”
沈知姁眉眼弯起:“我可不信她比姐姐美。”
“在我心中,姐姐就是后宫中最美的。”
蓝岚一愣,面上头一回浮出粉霞,别过脸往颐寿宫疾走。
不过她把握着速度,还特意在门口等着沈知姁过来。
沈知姁便了悟:原来岚姐姐被人夸赞就会羞赧。
那下一回,她就在私下赞岚姐姐。
现下正是太皇太后要进小佛堂礼佛的时辰。
见了沈知姁与蓝岚二人,老人家笑得眼睛眯起:“哎呦,还是贵妃和宜婕妤挂心哀家。”
“有你们两个在,哀家就可以放心无忧了。”
且说一个时辰后,颐寿宫门前渐渐多了些靓丽袅娜的身影。
最先到的是韦氏姐妹。
韦宝林气势汹汹地拉着韦才人过来,好似要上战场。
“我同你叮嘱的话,你都记住了么?”韦才人细眉弯成温柔又慈悲的弧度,口中吐出的字眼却有些冰冷:“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的意思。”
“这是新人第一次请安,应当卡着中间的时间来,才是正好。”
不做出头鸟,一直是韦才人信奉的生存之道。
韦宝林闻言,很不耐烦地摆手:“记住了,不许再啰嗦。”
然后才恶狠狠回应韦才人的最后一句话:“慕容燕肯定要第一个来,我偏不让她如意!”
第79章 新人请安“贵妃娘娘留步。”
许是因为入宫后,韦宝林当真单方面和谨容华有几分交心。
她话音不过刚落,就见谨容华款款走来。
身后跟着住在身着玫红的洛御女。
四个人见面后彼此行礼,韦宝林对着谨容华行礼,兀自不服气。
再看光艳夺目的洛御女,更是险些气得仰倒过去:她还没复宠呢,又来个妖艳争宠的!而且还是和谨容华走一块的!
韦才人目光淡淡扫过洛御女,并没有将对方当一回事,而是转首与谨容华深深对视一眼,发觉对方眼角眉梢的弧度与自己极为相似。
可知是大家都是同一路的人。
不过在后宫中,愈是相近的人,就愈排斥对方。
两人露出真诚的假笑,正欲寒暄一番,方尚宫手下的知书就迎了出来:“尚宫听闻四位小主已到,就命奴婢来迎小主们先进正殿。”
其实除了沈知姁和蓝岚之外,有别的妃嫔来颐寿宫求见,多是方尚宫一手培养的琴棋书画来迎接、应对。
谨容华也算是较常来颐寿宫,唯一的收获就是在能言会道的知书面前混了个眼熟。
“过了个新年,知书姑娘愈发好看了。”谨容华熟稔地迎上去,带笑夸赞:“这珠花样式新奇,一看就是姑娘侍奉太皇太后有功,被特意赏赐的。”
洛御女紧跟上前,将韦氏妃嫔不动声色地挤在后面,笑容略谄地应和了两句。
“谨容华谬赞了,都是奴婢的本分,谈何功劳。”
知书秉持着对谁都热情的原则,对着面前四人一一颔首。
知书的目光在洛御女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可是听方尚宫说,太皇太后对陛下选的最后一名新人略有不满,觉得对方不是安分守己的。
现在粗略看来,太皇太后当真是慧眼识人。
洛御女不懂知书其意,只以为对方也为自己的容貌而惊叹,不免有些得意。
但念着身边的谨容华,洛御女还是轻咳一声,垂眸而立:父亲一早就嘱咐过她了,不论如何,都要牢牢抓住谨容华,借着对方得宠。
四人跟着知书进了颐寿宫的正殿。
期间韦宝林斜视洛御女一样,身子一歪,硬生生将走在前头的洛御女给挤到了自己后头。
还不动声色地踩了洛御女的裙摆一脚。
她们刚落座,知画就带着稍晚一步的吴美人、何宝林与瑜宝林进来。
谨容华身为目前位份最高的人,自然而然地担过话头,端庄和气地给主持着老人与新人们认识。
“本嫔是谨容华,这位是韦宝林,都是比妹妹们先进宫一年的。”
说罢,谨容华凤眸上挑,故意看向上首两个空椅:“还有两位姐姐不曾到来,不过妹妹们应当听过——宸贵妃与宜婕妤。”
“过会儿妹妹们就能看见了。”
她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让新人们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她们只知道,宸贵妃得宠又有孕,是现在后宫第一人,一定不能去得罪。而宜婕妤呢,家世颇高,协理宫权,是个冷性子。
没想到从谨容华的姿态来看,这两位竟是不好相与、爱摆架子的。
洛御女赶紧端起茶盏,娇笑道:“多谢容华介绍,那嫔妾可得趁机多歇歇,不然等会儿恐怕在贵妃和婕妤面前失仪。”
旁人都在心里计较,唯独韦宝林坐在小方凳上嗤笑一声,不屑道:“洛御女是要多歇息,毕竟是要在太皇太后面前站着的。”
宫中规矩,像八品御女及以下的,可没资格在请安时坐着。
洛御女自然不是肯吃亏的,当下搁了茶盏,就要反唇相讥。
韦才人一直关注着正殿外头,是最先看到太皇太后、沈知姁与蓝岚三人的。
她抓
住机会,温温柔柔地开了口:“洛御女不必担心自己没规矩,太皇太后是极宽仁的长辈,贵妃与婕妤常陪伴太皇太后礼佛,必定是同样亲和的人。”
洛御女听得心头火起:她只是自谦一句,说生怕自己失仪,怎么到了韦才人嘴里,就变成没规矩?
想着适才还被韦宝林嗤嘲,洛御女不觉咬牙:呵,韦氏姐妹这是嫉妒她美貌,嫉妒她还没承宠就得了陛下的青眼!
知书敏锐地察觉到洛御女的神色不对,提前一步进殿通报。
方尚宫亦是眼观八方的人物,丢了个赞赏的目光给知书:她虽然也想看热闹,可身为颐寿宫的宫人,万万要以太皇太后为主。
任何一丁点儿能让太皇太后不高兴的苗头,都要提早掐灭。
正殿内的七人迅速销声,全都恭敬行礼。
“都起来吧。”太皇太后走到最上首的凤座,自己没先坐下,而是看着沈知姁在芜荑的搀扶下安稳落座,方开口免礼。
老人家目光平静地扫过底下花朵一样的面孔,和蔼笑道:“哀家人老了,昨儿坐在上头,难以看清底下的面孔,今儿倒是看得清楚,只是有些对不上号。”
韦才人率先起身行礼,眉目温雅地介绍自己,顺便对太皇太后真诚道:“从前嫔妾在府上,就常听父亲说起,说您极博学向善,是女子楷模。”
“嫔妾今日一见,只觉从心底被您折服。”
“哀家适才听到你说话了。”太皇太后笑意温和:“是个乖巧的孩子,难怪叫明珠呢。”
“哀家要是有你这个女儿,也会当明珠一样护着。”
韦才人稍露羞意,转首对吴美人笑道:“禀太皇太后,嫔妾一时激动,倒忘了尊卑位份,在吴美人前头起身,冒犯吴美人了。”
如此,新人们就按照位份依次起身。
沈知姁抱着平和的心态,浅笑着看新人们对太皇太后行礼。
韦才人是落落大方的温柔美人,吴美人的眼睛与目光都像是林中稚鹿,可见被吴统领保护得极好。
何宝林说话动作都是一股柔柔弱弱的模样,与底下妩媚娇艳的洛御女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一比较,那瑜宝林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人自然是美人,可让人没有记忆点,寡淡如一碗凉白开。
瑜宝林嗓音偏清脆,能看出来是活泼俏皮的性子,不过受人轮番的打量与观察,整个人很快就瑟缩起来,闷闷地低着头。
沈知姁将新人们都观察了一遍,并不像谨容华一样,将重点放在韦才人和瑜宝林身上,而是把吴美人放到心上。
……御林军统领吴军,自幼失怙,与亲妹相依为命,极为疼爱妹妹。
让妹妹进入后宫,可见吴统领对尉鸣鹤的忠诚与信任。
将“信任”二字拓开,沈知姁杏眸微微弯起:尉鸣鹤纳吴美人入宫,必定对吴统领说了类似“朕会保护你妹妹”这样的话。
吴统领出于对新帝的绝对忠贞,才选择相信帝王。
然而,尉鸣鹤是绝对做不到的。
沈知姁想起前世吴美人的结局:入宫美人,承宠后晋位贵仪,一年时间就跃了四级,成为婕妤。结果,在封昭媛的晋封典仪上,吴氏的住处被搜出巫蛊娃娃,最后入了冷宫。
当然,慕容氏倒台后,此事被查清是慕容燕刻意诬陷。
尉鸣鹤当即复位吴氏,甚至亲去冷宫迎接。
可惜吴氏已经被磋磨得失去理智。
吴统领以半生功劳恳求,请辞御林军首领的职位,将妹妹接回家休养。
想到此处,沈知姁的思绪急转,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微光。
——御林军呀,可是尉鸣鹤手中,除了夜影卫之外,最重要的一支亲信力量了。
她不会出手针对吴美人,却能利用尉鸣鹤的薄情负义。
*
太皇太后今日心情不错,笑意盈盈地与新人们说话。
兼之韦才人的妙语引导,主动说些京城外的趣事,整个颐寿宫算得上是人言和美,其乐融融。
看到外头日光渐渐黯淡,太皇太后才转了转佛珠:“一转眼都快晚膳的时辰了,哀家也就不留你们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只盼你们能够和睦相处,尽妃嫔之责。”
“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懿旨。”沈知姁身为贵妃,率先起身,行礼告退。
太皇太后连忙起身,亲手扶起沈知姁,很是和蔼地望了望沈知姁的肚子:“贵妃有孕,往后就不必行礼了。”
她又对芜荑特别叮嘱:“贵妃重礼数,你可要好生提醒、伺候。”
身后诸人亦跟着行礼:“嫔妾告退。”
到出了颐寿宫,沈知姁正要坐上自己的新轿辇——自除夕她“有孕”后,尉鸣鹤就命司造局重做了轿辇给沈知姁,要做得宽敞漂亮。
新轿辇是一个月前到瑶池殿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露面。
据元子透露,尉鸣鹤还让司造局重做了肩舆,预备着夏日给沈知姁用。
谁知沈知姁的脚刚刚迈出,就听谨容华轻声道:“贵妃娘娘留步。”
沈知姁秀眉一挑,唇角弯起清浅的笑意,回身道:“谨容华有什么事要和本宫说么?”
“本宫还未曾恭喜谨容华,终于解了禁足。”
“论起此事,嫔妾惭愧,未曾约束宫人。”谨容华面色恳切,实则口中轻描淡写地请了罪,转而关心起沈知姁:“贵妃娘娘的身孕应当三个月了吧?”
“相信由贵妃娘娘起头,这皇宫里的好消息,会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谨容华尾音婉转,好似在暗示什么。
第80章 一更“贵妃之喜恶,许能影响陛下之喜……
这话明着在捧沈知姁,暗地里却是在炫耀霍淑女有孕之事。
要是沈知姁是个普通贵妃,真应了此事,过几天再得知霍淑女有孕,恐怕要呕出一口血来。
可惜沈知姁早就知道霍淑女有孕之事,心中还叹了一声:大概尉鸣鹤命中注定,此时会有子嗣。纵然秋蝉出宫,也有黄莺出现。
“谨容华不必刻意说些好话,本宫并不是爱听奉承的人。”沈知姁杏眸微微弯起,露出仅限于礼貌的笑意:“不过本宫知道谨容华的感恩之心。”
感恩?
这话让在场众人,包括谨容华在内都为之一愣。
新人们更是面面相觑:她们入宫前后,都打听过宫内近期的事情,也清楚谨容华为何而请罪。
难道里面还有内情?
沈知姁浅笑解释:“本宫念着你与霍淑女在年节期间禁足苦闷,就让他们依旧照婕妤的份例发放炭火。”
“本宫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用不着谨容华当面言谢。”
“就当是本宫赏赐给容华的新年贺礼罢。”
说罢,沈知姁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轿辇离开。
实在是沈知姁现在和谨容华位份差距较大,一个一品贵妃,一个四品容华,说话做事很不必再留意对方。
而沈知姁就是要故意气谨容华。
这贵妃的姿态一摆起,漫不经心的一句赏赐下去,保准让谨容华这样自负要强的人给气得半死。
果然,看着沈知姁乘着崭新华丽的轿辇离去,谨容华咬着嘴唇,眼底第一回不受控制地露出阴狠之色。
还是身边的黄莺察觉到不对劲,小心提醒了一番:“主子,咱们还有晚上的计划呢。”
谨容华方才回过神来,转身满面笑容地对众人颔首。
邀请“一见如故”的洛御女去兰心堂一同用膳后,方才离去。
韦宝林觑着谨容华离开的背影,从中品出一分狼狈。
她恨不得拍手称快:“我从前看不惯沈氏,现下倒觉得听沈氏说话很是痛快。”
“慎言,你应当恭敬称作贵妃。”韦才人将韦宝林的称呼板正,旋即眉尖略蹙,只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位宸贵妃。
也不知道适才和谨容华的对话,是宸贵妃有心警告,还是无意地随口一说……
落在后面一点的何宝林,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知姁的轿辇。
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贪婪:这轿辇当真是好看,要是她能坐一坐就好了。
可贵妃坐着这样好的轿辇,哪儿有她的份呢?
何宝林眸光一转,拉过手边的吴美人,眼尾向下一撇,就显露出几分无辜和害怕:“吴姐姐,咱们一块儿回永安宫吧。”
她到的早,打听到与她同住的是吴统领的妹妹。
这可是京城闺秀圈子中有名的单纯人。
而且哥哥是陛下的心腹,日后得宠是少不了的。
何宝林心中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只要好生哄骗了吴美人,这不就等于拥有了一只聚宝盆么?她都不用干什么,自然而然就能有陛下与宠爱来。
吴美人见何宝林生得柔弱,本就升了几分好感,兼之和自己同住,当下就收起了戒心:“好呀,还可以一块儿用膳呢。”
“我年纪小,位份低,见识也没有姐姐多。”何宝林露出极为和气又带着崇拜的笑意:“姐姐就去我那儿用膳吧,我吩咐宫人去大膳房打点一番,就当时感谢姐姐往后对妹妹我的指点。”
吴美人没听出来什么,高高兴兴地同意了:“好呀,我从前一直挺想有个妹妹的。”
她一直被兄长护在吴宅中,身边作伴的只有丫鬟婢子,偶尔去几次宴席也只觉得不自在,亦没有结识什么同龄人。
何宝林笑意更深,做出亲密的模样,对吴美人叹道:“今儿见了宸贵妃,当真觉得贵妃颇有威严。”
“她听咱们与太皇太后说话,都只是应和太皇太后两句,半点儿都没理睬咱们。”
“偏贵妃有身孕又得宠,你说她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坏话?会不会嫉妒咱们都是清白官家出身的好女儿?”
“我倒是没觉得贵妃娘娘威严。”吴美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何宝林:“我只觉得贵妃娘娘生得明媚美丽,看着也是好脾气的模样。”
要说脾气,她感觉宜婕妤的脾性更冷淡些。
至于何宝林口中所说,吴美人觉得压根就没道理:她们是和太皇太后说外头的趣事,贵妃在后宫里,哪能知道外头那么多事,自然只能在一旁听着。
而贵妃应答的那两句,都是太皇太后主动问的呢。
要是贵妃当真是不容人的,请安时就该压着她们,说话时就该夺了话头,让太皇太后关注不到她们这些新人。
而不是微笑坐在一旁,任由新人们讨太皇太后的喜欢。
至于贵妃的母家……
吴美人想起自己进宫前,哥哥对自己的叮嘱——“你是我的妹妹,陛下早就允诺会护着你,你在宫中只需安稳度日,小心自身,别被他人挑唆就是。”
“不过妹妹你要记住一点,陛下对贵妃格外不同,即便不能与贵妃交好,也不能让贵妃有坏印象。”
想到这儿,吴美人装作用帕子捂嘴咳嗽,稍稍远离了何宝林一些。
她直觉何宝林很像是居心不良的模样。
吴美人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脑海中还回想着哥哥所说的一句话:“贵妃之喜恶,许能影响陛下之喜恶。”
那样芝兰玉树、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被人所影响么?
颐寿宫门口的人一散开,就只剩下瑜宝林孤零零一个人。
她手中攥着帕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往兰心堂的方向走。
好歹是族亲,这不看亲缘看姓氏呀,总是要互帮互助的。
*
沈知姁刚回瑶池殿,御膳房的孔司膳就领人送来了热腾腾的晚膳。
那香煎脆饼热酥酥的,一吃就知道是刚做好就加急送来的。
里头裹着脆爽可口的酱菜,当真是解腻又好吃。
不免感叹了一句御膳房的用心。
“奴婢也好奇呢,还让小岑子特意观察过,也没见御膳房有盯梢的人。”箬兰奇道:“大约这就是御膳房的本事吧。”
能不盯着主子的行迹,同时却能做到及时送膳,这活可不容易呢。
青葙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说起朝阳殿与颐寿宫给新人的赏赐。
沈知姁原本一边用鱼蓉羹,一边随意听着,可听到送给瑜宝林的赏赐时,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从分量与质量上来说,瑜宝林的赏赐比何宝林多一些,正卡在六品与七品之间,瞧着格外正常。
但其他新人的赏赐有银钱、有锦缎,多是一些实用的,惟有瑜宝林是些书本画卷。
自然,这也可以理解为瑜宝林本身就喜欢这个,是尉鸣鹤特意恩赏。
不过沈知姁才不信这个原因。
白苓在一旁轻笑道:“在娘娘走后,谨容华主动邀了洛御女回兰心堂,随后瑜宝林也跟着去兰心堂拜访了。”
“原来如此。”沈知姁瞬间明白:尉鸣鹤抬举瑜宝林,是故意要慕容氏内乱,最好让谨容华父女离心。
现下瑜宝林主动和谨容华蹲在一块儿,瞧着和和睦睦的,尉鸣鹤哪里会高兴?
这次是敲打,下次估计要去住冷霜馆旁边了。
沈知姁眼睫轻眨两下:“连翘,你去库房选些好东西,照着位份送去新人住处。”
上头的两位都给了赏赐,下面就轮到她这个贵妃了。
却见连翘笑眯眯地回道:“娘娘不用忧心,您去请安时,元子公公特意来了瑶池殿一趟,说您的赏赐由朝阳殿送出,不用您费心。”
“元公公还透露,说是早朝提及北方忽起大雪,陛下近日恐怕忙些。”
沈知姁算了算节省下来的银两,不免高兴地点头:自打她“有孕”以来,尉鸣鹤就变得更加大方了些。
想来这回替送赏赐,更多的是对于她上回坦诚态度的认可。
“娘娘可有吩咐要传下去?”白苓与青葙对视一眼,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这回新人进宫,在宋尚宫的主动帮助下,各宫都安排了娘娘的人进去,不过多是二品与三品的宫人。
毕竟新人母家为着女儿的前途,也是要打点,让女儿贴身的人可信。
“没有什么吩咐,除非有人提及本宫或是宜婕妤,又或是涉及大事,否则不必来报消息。”沈知姁对新人私下的生活没什么兴趣,更有意于掩护自己的人脉。
要是真有想知道的事,她会遣人去问。
沈知姁复又想起瑜宝林:这姑娘是戳谨容华心窝的利器,偏尉鸣鹤是那种没耐心、要求别人揣摩自己心意的帝王。
可不能让宝刀还没出鞘,就因帝王的不耐烦而生了锈。
“只联系霁月轩的人,让她找个合适的时机,令瑜宝林来找本宫解惑。”沈知姁轻声道了一句。
青葙过了年,长了一岁,现下瞧着更稳重了:“是,奴婢知道,娘娘就等着好消息吧。”
待用完晚膳,司造局的奉御亲来瑶池殿。
箬兰对沈知姁道:“奴婢依着娘娘的吩咐,下午去了司造局一趟。”
“司造局的奉御说,会亲自将全新的炭笼、炭盆送来。”
没想到这奉御的手脚这么快,紧赶着晚上就来了。
沈知姁唇角抿出个兴味的笑。
哎呀呀,真不知道这奉御是有意巴结讨好,还是受人指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