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造局的奉御姓钟,生得一双浓眉,很是惹人记忆。
只是此时浓眉近乎谄媚地弯起,让人觉着颇为滑稽。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钟奉御还是第一次来瑶池殿,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抖,
脸上的谄笑到了略显夸张的地步:“奴才日前失职,竟忘了瑶池殿的炭盆已然用了些年头,劳烦娘娘让箬兰姑娘跑了一趟。”
“请娘娘恕罪。”
钟奉御这模样,和她想的不一样呀。
瞧着是真心要讨好瑶池殿的模样。
“钟奉御多礼了,还请起。”沈知姁心头计较,面上不显,仍是口吻温和:“钟奉御何罪之有?若真说起来,是本宫的疏忽,才让宫人们用着旧的。”
她昨日做了试探司造局的决定之后,就以此为借口让芜荑给了宫人们一点儿小赏赐。
以这种细节为理由,往往更能够打动人心。
钟奉御急忙拱手福身,再次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还极力吹捧沈知姁是个体恤宫人的大善人。
不过他也不是没眼色的,见沈知姁面上的笑意变淡,立刻就对身后的奉仪使了个眼色。
须臾后,就有两精致炭笼被抬了上来。
这炭笼外嵌鎏金,做工精致,细节处还镶嵌了宝光柔和的宝石。
最让人觉得惊喜的是,这炭笼中上部镂空的部分,并不像寻常炭笼雕着花朵、祥云或是仙人。
而是送子观音。
除此之外,炭笼的底部并没有做成全底的敦实模样,而是仿照香鼎,做成镂空的四脚。
许是和观音的图文相呼应,四脚上还特意做了弧度,像是观音脚边的裙摆。
的确做得精巧。
钟奉御见沈知姁望着炭笼微微发怔,周边的大宫女们亦觉得惊奇,不由得嘿嘿一笑,略带得意的解释道:“娘娘,这是外头的贡品,前几日才送进宫。”
“奴才一看到这送子观音,立刻就想起来娘娘您了。”钟奉御搓了搓手:“您现在是宫中第一位有孕的,还是陛下的第一位皇嗣。有陛下的宠爱和龙气护体,娘娘您必定平安产育、后福无穷,将来步步高升,荣宠无极呢。”
他一口气将会的四字词语都说了出来,随后欢喜道:“奴才当时还可惜,说这天渐渐暖了,娘娘也不需要炭笼了。”
“幸而有这一场倒春寒,让奴才能借机在娘娘这儿露脸。”
“本宫多谢钟奉御的好意。”沈知姁眸光流转,并未说喜不喜欢,而是简单点了钟奉御一句:“不过,陛下似在为春寒飘雪烦恼,奉御可要小心慎言。”
听到这一句,钟奉御吓得魂都要飞起:哎呦呦,他就是个司造局小奉御,哪儿知道御前的事情呀!
幸亏今天带来的奉仪是他一手提拔的,否则被有心人听了去,就要说他有意膈应陛下了!
钟奉御吓一激灵,立刻叩首谢恩,只说写贵妃娘娘指教,心中则悄悄高兴:奉仪说的对,这礼物可是送到贵妃娘娘心坎上了。
你瞧,贵妃这不就立刻开口提点了他这是要将他收为自己人吧
想到这,钟奉御微微抬首,一双浓眉愈发带着滑稽的讨好:“贵妃娘娘,奴才虽是司造局的奉御,可与娘娘相比较,就是一小蝼蚁。”
“适才娘娘提点,是救了奴才的命!”
“奴才无以为报,愿意帮娘娘将瑶池殿修缮得更富丽舒适些!”
这话说得诚心,让沈知姁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这奉御要么是真心想和瑶池殿攀关系,要么是真的演技精湛,想借机骗过沈知姁,从而趁着修缮时在里头做一些手脚。
不过沈知姁没错过,钟奉御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后,他身后跪着的奉仪,莫名地轻笑了一下。
可以解释为她因为上司得了贵妃青眼而高兴。
但沈知姁直觉,恐怕没有这么单纯。
她笑而不语,转了个话题:“这炭笼做得实在是精致好看,不知是哪儿送来的贡品”
“回头本宫可以禀报陛下,让他们多做些别的新奇花样。”
钟奉御在这方面脑子挺灵活,立刻就想到:要是冬日里,给太皇太后送“寿星捧桃”的炭笼,给陛下送“龙腾虎跃”的炭笼,这两位最大的主子肯定高兴啊。
这对着炭笼一高兴,不就想起司造局,想起他来了
他得了看重后,殿中省每年批给司造局的银子就多了,在外头他还能收上贡人的孝敬……
哎呦呦,大美事呀!
钟奉御当即就道:“这北方天冷的时间多,这好看的炭笼、炭盆,就是他们琢磨出来的。”
“这两个是凉州的工匠做出来的。”
凉州,平郡王的封地。
沈知姁自然而然地想起关键之处:藩王谋反,丞相府,慕容氏。
她心中愈发警惕,脸上仍带着笑让钟奉御起身,嗓音比先前略低些:“这炭笼送的及时,本宫会用上的。”
芜荑会意上前,将赏赐送去,顺便扶起钟奉御:“娘娘有些乏了,不便多留奉御,还请奉御见谅。”
“姑娘言重了,娘娘怀着皇嗣,又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奴才怎么敢打扰您歇息”钟奉御将荷包收起,笑呵呵地麻溜告退。
出瑶池殿前,他还求着芜荑道:“娘娘要是有修缮的想法,还请姑娘帮着提一提奴才。”
钟奉御这也是为着多让尉鸣鹤记起。
芜荑笑眯眯地颔首,并不多言,看着钟奉御离开后与身后的奉仪自然地并肩离开。
等回到正殿后,就见沈知姁略蹙秀眉,思索半晌后才开口:“你们今日都劳累了,先去歇息。”
“等到明日,白苓,你去查一查钟奉御和那位奉仪的身份、日常往来。”
“箬兰,你最是细心,就与连翘一块儿,查一查这炭笼是否有问题。”
说罢,沈知姁温和的目光转向芜荑:“你去殿中省杜少监那儿。”
她要写一封信送给韩栖云。
沈知姁想起来,这场倒春寒,不但带来北方的寒春,还有江南水乡在夏日里的汛期。
沆州与粟州之间,连串着一条奔流长河。
其中十余道大小堤坝,都在这年夏日暴雨中,轰然崩塌。
数十万名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甚至爆发过一场小瘟疫。
其中牵扯到工部贪污、州官失职、偷卖赈灾粮草等案,牵涉甚广,几乎将朝中大半官员都牵扯了进来。
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也是在百姓间给尉鸣鹤悄然埋雷的好时机。
沈知姁眼睫轻眨,像是春日里翩飞的蝶:尉鸣鹤想掌控所有权力,同时也想要留下千古英名。
帝王独坐高台龙椅,是尉鸣鹤最大的底气,却也带来了一个致命缺点——百姓间的言论意见,他只能通过旁人知晓。
韩栖云很聪明,他知道如何做尉鸣鹤手中的好刀,知道该怎样悄无声息地堵住帝王的耳朵。
今生的贤名,就当是她送给韩栖云额外的礼吧。
可别像前世一样,提起韩督公就是心狠手辣、酷吏这样的名声。
这样对她后续用韩栖云也有好处。
*
北方春雪之事颇为严重,让尉鸣鹤三日不曾入后宫,只在去了瑶池殿陪着贵妃用了两次午膳。
尚寝局的人早就做好了新人牌子,却苦于没有机会递上去。
张总管一边收新人银子收得手软,一边有些心虚:陛下您快翻新人牌子吧!您再不翻,他这钱收的可就要心虚死了!
沈知姁午后听到韩栖云传来的消息,共有两个要点。
一是南方水患之事,他愿意相信沈知姁的猜测,将来寻机会去江南办差,也明白沈知姁的言下之意。
二是春雪之事,尉鸣鹤交给了尚在北疆探查的喜公公,准备暗访搞完了,来个明查,试探试探昌王与平郡王。
而喜公公的奏报今早到了夜影卫,说他早就察觉到北方天气异常,会处理好此事,让尉鸣鹤放心。
沈知姁掐指一算:北方春雪有了解决的着落,这尉鸣鹤心情高兴了,估计今儿要翻新人牌子了。
这霍淑女有孕的消息,也该被谨容华爆出来了。
“芜荑,快将牛乳团抱来,备好轿辇,本宫要去朝阳
殿。“沈知姁立刻行动起来。
——她要去截谨容华的胡,坚决不能让霍淑女在谨容华的手下养胎。
顺便弄清楚尉鸣鹤对诸位新人的态度,方便她之后行事。
“差人告诉诸葛院判,这个月,可以去约范院使饮酒了。”
第82章 道喜霍淑女有孕
第八十二章
“禀主子,司造局的钟奉御果然忙不迭带着东西去了瑶池殿卖好。”
“宸贵妃十分喜爱,听闻已经放在殿里用了。”
黄莺站在正屋里头,脸上带笑,将此事说来:“那钟奉御果真是个傻的,尽想着攀高枝。”
这话让谨容华眼中闪过一分不悦:尽是些目光浅薄的,位份高难道就叫高枝了么?
像她这样聪明又有能力的,才是真正的高枝。
“要不是本嫔借口要让瑜宝林和龙胎一同陪葬,本嫔竟然不知父亲私下与平郡王有来往。”谨容华眉尖蹙起,格外不喜欢这种受到蒙骗隐瞒的感觉:“更不知道,平郡王手中竟然有不少秘密害人的方子。”
不过想一想,谨容华也能想通:平郡王的母妃,就是因着谋害皇嗣被赐死的。听闻那庶人手上还有许多的疑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原来是有暗中害人的手段。
“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谨容华想起沈知姁坐于轿辇上的高高背影,不觉咬牙恨声:从小到大,除了陛下和太皇太后,还没人敢这样以施舍、赏赐的语气和她说话。
沈氏这个愚钝的罪臣之女凭什么!
偏她合了陛下的性子,惹得陛下心软宠爱,更是好运有了龙胎!
谨容华越想越气:她就不信了,这回找了两个替死鬼,就不信不能完美地除掉沈氏!
抿了口茶,谨容华缓了缓心气,问起霍淑女:“霍氏如何了?她身边的人可有听从本宫的吩咐?”
黄莺笑答:“主子放心,她的贴身宫女很识趣,一直在和霍淑女分析利弊,让霍淑女相信,她有了身孕后只能依附主子您。”
“霍淑女最近挺听话的,自从您给她修了地龙之后,她就放心吃您给的补品了。”
而不是想以前一样,表面上都吃光了,实际上有一大半都赏给了宫人。
“瑜宝林和洛御女那儿呢?”谨容华语气很是轻松:两个刚进宫的妃嫔,心思计谋都浅得很,随意说两句她们都信。
“瑜宝林对主子的态度亲近许多,早晨遇见奴婢,还和奴婢笑着打招呼呢。”黄莺给谨容华添了茶:“至于洛御女,她听从了主子的建议,正在苦练舞艺呢。”
谨容华一笑:“洛氏生得美艳,又腰肢细软,自然是跳舞才最能发挥优势。”
“男人最喜欢这样的尤物了。”
只要洛氏侍寝,谨容华有自信,能扶持她成为压过沈知姁的宠妃。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谨容华新提拔的领头宦官,姓窦。
他进来低声汇报,说是丞相府传来消息,陛下选派了喜公公去北方视察春雪之灾,并颇有成效。
“那陛下今儿就该翻新人的牌子了。”谨容华眼尾上扬,口吻愉悦地吩咐:“黄莺,你吩咐人去太医院将林太医请来,再去朝阳殿向陛下报喜。”
“至于窦公公……上林苑那边……”
*
“哎呦,这外头天寒,娘娘怎么来了?”元子刚走出朝阳殿,迎面看见沈知姁,满脸惊喜地上前关切,又说道:“陛下正让奴才去看看娘娘呢。”
说罢,他上前扶着沈知姁下轿辇,目光扫到沈知姁怀中懒懒的牛乳团,脸上就闪过喜色,主动将牛乳团抱过来。
朝阳殿正殿内,尉鸣鹤听到元子的通报惊讶了一瞬,旋即放下手中的书册,亲自带了沈知姁进殿。
“还好,手没有很凉,可见宫人伺候得精心。”尉鸣鹤习惯性地握住沈知姁的指尖感受冷暖,原是冷冷的凤眸中泛出暖意:“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知姁将面容轻敛,双眸一弯,指了指被元子放在地下撒欢的牛乳团:“陛下明鉴,臣妾原要窝在瑶池殿取暖饮茶的,谁知牛乳团思念陛下,硬是对臣妾撒娇卖乖,想要来见陛下。”
“臣妾正好觉着有些无聊,转念一想就同意了。”
尉鸣鹤以手支着下颌,长眉一挑,深深的目光望着沈知姁,笑言道:“是么,朕怎么有些不信?”
“臣妾要是说谎,后头就罚自个儿每天喝一盏酸梅茶。”沈知姁面色严肃,一双杏眼中却满是笑意。
尉鸣鹤无奈叹气:“这可怎么办,惩罚都变成赏赐了。”
再抬眼时,他神情温柔:“这两日不曾陪阿姁入眠,睡得可安稳么?”
“陛下放心,臣妾吃得好、睡得香,诸葛院判和范院使都说臣妾与孩子十分健康。”沈知姁用手抚了抚小腹,眸光柔和:“而且臣妾到现在都没有孕吐的反应,是这个孩子在心疼臣妾呢。”
“都三个多月了。”尉鸣鹤想着范院使说的话,满面愉悦:“四个月后,就要渐渐显怀了。”
“就是这孩子有些不懂事,出生时是九、十月,那时候京城正闹着秋老虎。”
沈知姁听了,倒不由得点头,想起前世那个孩子:她当时仔细地算过,那个孩子会在春末出生。
那时候倒是不错。
说话间,沈知姁敏锐地听到外头传来动静。
想是尚寝局的人来了。
“元公公,外头怎么了?”沈知姁将正在与驼绒地毯做斗争的牛乳团抱起,扬声询问外头。
外面的声响竟一时停了。
帘子掀起,元子有些无措紧张的脸伸了进来,对两人行礼:“尚寝局的张总管来请陛下翻牌子。”
“张总管说,新人的牌子做好了。”
他身后的张总管也是满脸惴惴:他还寻思着,今儿总算轮到新人们了,就赶紧来露个脸。
谁晓得贵妃娘娘还在里面呢!
这不是既让贵妃不高兴,也打扰陛下的兴致么!
尉鸣鹤发觉自己下意识地看了眼沈知姁。
心中莫名涌起一点儿难以察觉的心虚。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让张总管回去,谁知道沈知姁却先开口:“那就让张总管快进来。”
对上尉鸣鹤略有疑惑的眸光,沈知姁浅浅一笑:“昨日陪太皇太后礼佛,臣妾觉着太皇太后正为此事烦忧。”
“纵然臣妾心中发酸,也要做好贵妃的职责。”
说话间,张总管低眉垂眼地进来,亲自奉上满盘的牌子供尉鸣鹤选择。
尉鸣鹤听了沈知姁软糯的话语,眼底流出几分宽慰,旋即扫了眼牌子,复又含笑望着沈知姁:“你尽了贵妃的职责,朕回头赏你。”
“不过皇嗣最为重要,朕再多陪你几日也无妨。”
“臣妾知道陛下心疼臣妾。”沈知姁莞尔:“不过陛下刚从劳碌中抽身,应当好好歇歇,哪儿能再费心陪伴臣妾。”
她用手抚上心口,对着帝王甜甜一笑:“反正臣妾明白陛下的心就够了。”
尉鸣鹤的笑意越发温和,正要对沈知姁说什么,刚回到外头的元子就去而复返:“禀陛下,兰心堂的黄莺求见。”
“让她回去。”尉鸣鹤的笑意一下子就变淡了,这才想起谨容华的禁足已经解了。
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元子皱着眉应道:“黄莺说,是有大喜事要给陛下道贺。”
沈知姁见到这预料之中的一幕,噙着一抹笑意,对尉鸣鹤轻声道:“谨容华倒不是那种刻意夸大事实、博取眼球的性子,陛下不如听一听是什么大喜事?”
话落,尉鸣鹤就对元子挥挥手,示意他将人带进来。
黄莺满脸喜色地进来,在看到沈知姁时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就向尉鸣鹤行大礼叩首,嗓门嘹亮:“奴婢奉谨容华之命,来向陛下贺喜——经太医院林太医诊断,霍淑女已经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沈知姁露出早就准备好的惊讶神色,对尉鸣鹤起身道贺:“臣妾恭贺陛下。”
尉鸣鹤脸多是惊色,看不出来多大的欢喜。
回过神来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将沈知姁扶起:“快坐着,你有身孕,别总是行礼。”
然后对黄莺点点头:“朕知道了,这的确是喜事,朕回头就赏赐霍淑女。”
“你回去吧。”
尉鸣鹤说着,还丢了个眼神给元子。意思就是让元子赶紧送黄莺出去,再去库房随便选点东西给霍淑女送去就是。
“是,陛下。”黄莺响亮亮地应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咦,陛下这反应和主子说的不一样呀?
霍淑女在禁足前也算得宠,现下又是宫中唯二有孕的。
陛下即便要
顾及一旁的贵妃,不说立刻前去兰心堂探望,也该有晋位分的表示吧?
怎么感觉这么不在乎霍淑女的肚子?
黄莺还没想明白这些,就被元子给拉了下去,跟着去库房那赏赐。
张总管还举着木盘呢,在一旁听了这些,不免汗如雨下:哎呦,看来陛下今儿是不会翻新人牌子了。
这些新妃嫔还要继续给他送钱……不是,要继续等待了。
张总管还没腹诽完呢,就见尉鸣鹤冷淡着一张脸,将手臂伸来,两指微微一动,就翻好了牌子。
“去霁月轩,让瑜宝林准备着。”
沈知姁假装摸怀中的牛乳团,掩住面上的微笑。
谨容华呀,你到底不太了解尉鸣鹤的薄情。
你今日这一招,不但不会成功拦住新人侍寝,还会让尉鸣鹤愈发厌恶慕容氏的心思,
第83章 求问(修)沈知姁露出温和的笑意……
第八十三章
张总管得了准信,立刻就告退出去,准备通知瑜宝林准备着。
同时他心中动了心思,预备将尉鸣鹤对霍淑女的态度透露给亲近的宫人,卖个好。
“霍淑女有孕,当是喜事,陛下怎么瞧着不大高兴?”沈知姁觑着尉鸣鹤的神色,口吻轻柔而略带疑惑。
不等尉鸣鹤应答,沈知姁已经善解人意地问道:“陛下可是因为霍淑女的宫女出身?”
“不错。”尉鸣鹤想了想顺势颔首:“而且她品行不算上佳,又和谨容华一块儿住着,朕暂时不打算晋她位份。”
阿姁性子纯良,不方便将谨容华打的“杀母夺子”的算盘说与她听,既脏了耳朵,也容易惊胎。
“既然如此,那陛下就为霍淑女重新挑选宫室吧。”沈知姁细眉弯弯:“这样既能让霍淑女住得宽敞些,也能当陛下对霍淑女的用心赏赐。”
“免得霍淑女因不曾晋位而伤心,影响皇嗣。”
说起皇嗣,尉鸣鹤沉吟片刻,同意了沈知姁的建议:“阿姁言之有理,朕回头让宋尚宫去安排。”
沈知姁挠了挠牛乳团的下巴,唇角的笑如春风拂过。
交给宋尚宫安排,可不就等于交给瑶池殿?
换了住处,那自然要安排新的宫人服侍霍淑女。
正好能借着尉鸣鹤的名义,不费吹灰之力地让霍淑女和谨容华离心。
当然,她们俩本来也没心可互相相信。
“陛下英明。”沈知姁将心绪回转到尉鸣鹤身上,杏眸中涌起亮晶晶的期待:“这样英明神武的陛下,愿不愿意陪臣妾在用晚膳时听先生说书?”
“臣妾还惦记着年节时没听完的呢。”
霍淑女的事得到暂时妥善的解决,尉鸣鹤手头又没有政务,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沈知姁娇面绽开浅笑:她特意留了一出专讲主角夫妻和睦的章回。
就等着尉鸣鹤呢。
果然,等用完晚膳,再听完书,尉鸣鹤很明显有些意犹未尽,眸光微深地盯着沈知姁:“阿姁当真不用朕陪着?”
方才说书人口中,小夫妻恩爱叙话的日常,简直和他与阿姁的寻常闲话没什么分别。
尉鸣鹤听得津津有味,心底升起对沈知姁的情意与不舍。
沈知姁正预备着起身离开,闻言就湛然笑开,仿若画上落入凡间的俏皮仙子。
她避而不答,只笑道:“陛下,瑜宝林就要来了,臣妾就不多留了。”
“下一章戏可是小夫妻吵嘴的,臣妾就自己看了。”沈知姁由芜荑扶着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尉鸣鹤俊眉微扬,照旧亲送了沈知姁出门。
轿辇被稳稳地抬起上路,又在即将到达瑶池殿时,在旁边的一条小巷停下。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瑜宝林略微颤抖的声音响起。
沈知姁将轿帘微微抬起,略有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瑜宝林——指尖、鼻尖与耳尖都微微泛红,可见在这小巷中等了一会儿。
“瑜宝林,朝阳殿就在前面。”沈知姁露出温和的笑意,好似不知为何瑜宝林会在这儿等她。
心里面却是想道:她还以为要再等一些时日呢。这样大咧咧地就来问她,可见瑜宝林是个急性子,就是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富贵险中求。
又或是被帝王莫名其妙地态度给弄得有些害怕。
瑜宝林咬了咬牙,想着从二等宫女那儿得来的消息。
那是个相貌平平、嗓音略粗的宫女,在宫里做了二十年,方被提拔为二等,足以知晓此人不聪明,也不会钻营。‘
就是看中这一点,瑜宝林才让父亲打点过的贴身宫女去探寻消息。
那宫女说,宫中要问陛下的心思,那必定是要去问贵妃娘娘。
而且贵妃性子良善,只要你别起坏心,再恭敬地送点礼,贵妃说不准会问两句。
瑜宝林对这句话存疑,可这两日她广撒银子,多多打听贵妃的往事,都得到差不多的评价。
兼之今日她被骤点侍寝,要是还搞不清为何自己惹了陛下不喜,等明日过去,她就要面对妃嫔嘲笑、家族厌弃的后果。
横竖陛下点了她侍寝,就算贵妃不愿意说,或是生气了,也不会惩罚于她。
所以瑜宝林干脆决定赌一把。
瑜宝林面上挂着的笑意变大,带了一点儿优柔,将一盒圆润的明珠奉上,在一番奉承后,将自己的疑惑道来:“嫔妾虽还未见天颜,可能对比出陛下对嫔妾的不喜。”
“嫔妾求问贵妃娘娘。”
沈知姁对上瑜宝林清澈的眼底,不由浅笑:虽是性子偏急,可正中她下怀。
“瑜宝林,你该知道太祖皇帝的一句话。”沈知姁压低嗓音,语气听来意味深长:“同族不能出两位高位妃嫔。”
“陛下对你不是不喜欢,而是失望呢。”
说罢,沈知姁就放下帘子,继续往瑶池殿走。
在皇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将话说明白。
她都说这么浅显了,瑜宝林要是还反应不过来,就注定要落下去了。
瑜宝林闻言则当场怔住,连行礼都一时忘了。
这和远房堂姐(谨容华)说的正是相反。
堂姐说,正是慕容氏如日中天,陛下要格外抬举,这才来个欲扬先抑,她们俩堂姐妹好好抱团,这才能久得圣宠。
其实仔细想想,贵妃说的才有道理。
陛下又是给她赐号,又是给她赐居所,明显是看中她。
那奇怪无用的赏赐,可不是她去拜访了兰心堂后赐下的么?
在陛下眼里,自己这不是主动将抬举拱手让人么!
难怪陛下失望了。
瑜宝林定了定心神,寡淡清丽的面上覆起几分坚定。
她带着贴身宫女往朝阳殿走,侧首低声道:“明日你多拿些银子,打听打听堂姐缘何会在年节降位。”
不论进宫前后,瑜宝林所知道的,都是谨容华受宫人拖累,不得已才自请降位。
而且父亲也对她有叮嘱,说对谨容华往事不要多过问。
瑜宝林此时顾不了这些了:哪怕是亲生姐姐,她也要撕掉这个面子。
人在宫中,最重要的就是保全自身,其他都是假的。
贴身宫女应了,回头想起一事:“主子,咱们刚刚路过兰心堂,里面似有吵闹声呢。”
“想来是为了霍淑女有孕的事。”
瑜宝林亦想起此事:晚膳前乍一听,还以为是件大喜事,今儿必定是兰心堂侍寝。
哪里知道,陛下听了后,只是如常赏赐了些东西,也没提来探望霍淑女。
赏赐虽然丰厚,可对比贵妃当场晋封,简直是不值一提。
哎,这喜事是谨容华的贴身心腹黄莺去传报的,难道谨容华在里面插了一脚?
*
不光瑜宝林这么想,后宫中有一大半人都抱着这样的怀疑。
当事人霍淑女更是如此。
“黄莺,你没有听错或是假传圣旨吧?”霍淑女面色不悦,质问黄莺:“妃嫔有孕晋升,这可是宫中惯例!”
沈氏当时都是二品婕妤了,都能直接升一品贵妃 。
她就是个九品淑女,怎么会得不到晋升?
陛下再抠搜也不会这样的。
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谨容华这时候也极为不快:她挑中这个时机,就是期望将陛下的目光从新人身上转到兰心堂来。
再不济,也能让龙銮驾临,顺便升个位份,刺一刺贵妃的心,将瑶池殿皇嗣的重量给挤下去。
谁晓得霍氏竟然这样不中用!
见一个背主的废物对自己的贴身心腹横眉竖眼,谨容华立刻重重地放下手中茶盏,冷目望向霍淑女,将心头的怒气尽数发泄来:“这的确是宫中惯例,不过也要看圣心偏向!”
“你可别忘了,黄莺报喜时,贵妃正在朝阳殿呢。”
她话故意说了一半,然后让霍淑女自己在心中猜测。
见霍淑女的脸色变来变去,谨容华饮了一盏好茶,心情好了些,看了眼对方的肚子,重新露出端庄微笑:“罢了,现在有贵妃在前面,陛下哪儿还有眼睛看别人?”
“你就好好养着这个孩子,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
霍淑女听得不由点头:是这个理儿。
要是贵妃生了个公主,她生的是皇子,那还愁晋不了位么!
指不定陛下一高兴,给她越级晋封呢!
做着这样的的美梦,霍淑女美滋滋地回屋休息。
只留下谨容华脸色变黑,更确定了要杀母夺子的念头。
*
翌日一早,宋尚宫就来到兰心堂。
谨容华正在与霍淑女用早膳。
“再给淑女盛一碗芝麻糊炖奶。”谨容华见霍淑女有吃饱的迹象,立刻就嘱咐对方的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亦劝道:“这芝麻糊可防孕期脱发,淑女多吃点。”
见到宋尚宫来行礼,谨容华细长的凤眸中划过诧异:“宋尚宫请起,可是宫中有要事?”
宋尚宫起身后对着霍淑女笑道:“禀容华,奴婢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请霍淑女收拾收拾,准备挪去钟粹宫东侧殿居住。”
“殿中省昨日得知消息后,就连夜备好了宫室与人手,只等霍淑女收拾东西,即刻就能入住。”
谨容华扬起的笑意倏然僵住。
第84章 有毒会不会有大鱼上钩呢?……
在谨容华的预想里,霍淑女不论晋不晋位,她身为低阶妃嫔,注定要在兰心堂的偏房中好生呆着,直到生产。
当霍氏“难产”而亡后,自己位份不低,又一直照顾着霍氏,于情于理都该是她抚养这个孩子。
怎么陛下莫名就要给霍淑女换地方住?
这钟粹宫,距离兰心堂可不近……
想到这,谨容华直觉有些不对:陛下昨日对霍淑女有孕之事反应平平,怎么竟想着要给霍氏换住所?
谨容华很是不痛快地看着宋尚宫扶着霍淑女下去,转首对黄莺担忧低语:“你说陛下到底是关照着霍氏,还是如父亲所说,对慕容氏起了忌惮,不想慕容氏的女儿养育皇嗣?”
“又或是昨儿贵妃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让陛下改变了主意?”
刚说完,谨容华自己将最后一条给否决了:“就贵妃那样的性子,估计听了后只能着急上火。”
她的人脉可是递来消息,说贵妃得知霍氏有孕后回到瑶池殿,立刻就去请了诸葛院判。
极有可能是在陛下面前憋着气呢。
“要是第一条,本嫔一点儿都不担心,宫中还有那么多新人没侍寝呢,陛下再多点几个,估计都想不大起来霍氏。”
谨容华紧蹙眉毛:“可是陛下对慕容氏起了忌惮……慕容氏是扶持陛下登基的功臣,陛下这样明晃晃的忌惮,难道不怕天下人觉得他忘恩负义?”
谨容华自打进宫来,就将自身和尉鸣鹤视作同一类人,是天生要坐上高位,享受权力与赞美的。
所以理应要爱惜羽毛,讲求名声,方便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力。
可惜谨容华看不明白尉鸣鹤的薄情寡义,也小看了皇权的庞大和威严。
——甭管将来尉鸣鹤如何针对慕容氏,只需随意找个理由,群臣就会附和而上,指责慕容氏为官不公。传到天下人耳朵里,也只会觉得皇帝除去了与他们没多大关系的权贵罢了。
更何况,慕容丞相又不是那等体贴百姓、贤名远扬的真正好官。
哪有百姓尊敬于他?
慕容丞相察觉出几分不对,写信提醒谨容华这个女儿,要她小心圣心。
偏谨容华从小自诩聪慧,有几分自负,又被接连出手失利和沈知姁成为贵妃的事实打击,心浮气躁,对着丞相就有抱怨,觉得对方在宫外做壁上观,压根不清楚宫内情况,就胡乱指点。
“虽说圣心难测,但父亲也太谨慎多疑了。”谨容华长叹一口气,很快就振作起来:钟粹宫离兰心堂是不近,可也不远,多跑跑有一样的效果。
再说那头霍淑女,不到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东西,坐着特批的小轿去了钟粹宫。
在路上,霍淑女拿出攒下的几串铜钱,委婉询问宋尚宫缘何自己不曾晋位。
宋尚宫和气一笑,说话轻声细语:“奴婢也不大清楚,不过听元公公感叹了一句,说是可惜小主和谨容华走得近,不然也不会有了身孕,连迁居都要贵妃来提。”
霍淑女闻得答案,原先往谨容华那儿靠拢的心渐渐收起,一下子从利用变成痛恨:果然,她就知道是谨容华的缘故!
呵,还以为她是从前任打任骂的黄莺么,做梦!
*
“瑜才人又送来一盒明珠,比上回那一盒更大更圆润。”芜荑捧着锦盒,露出笑意:“她也是个听劝的。”
瑜才人前日侍寝,昨日拒绝了谨容华的游园邀约,今儿就被晋封为六品才人了。
弄得瑜才人对她家娘娘感恩戴德,在娘娘的问询下,主动说了些慕容一族的情况:瑜才人的祖父是当前慕容氏的族长,理应掌一族兴衰。可谨容华那一房有了丞相,底气足,在族中颇有独大之势。
有不少和其血缘疏远的慕容氏族人,对丞相府的行事颇为不满。
沈知姁将这个消息牢牢记住,预备回头传给韩栖云。
箬兰轻叹一声:“可惜是和洛御女,不,和洛宝林的晋封圣旨一块儿下的,没占到第一位。”
不过看瑜才人的模样,似乎并不想成为新人中的第一人。
“今儿还是洛宝林侍寝。”白苓伴着暮色进来,将今夜侍寝的人选道来。
刚开始侍寝,就一连两日被翻牌子,这位洛宝林才是新人中的佼佼者。
沈知姁并无意外,问起前几日做的吩咐:“司造局的奉御和奉仪,可有查清楚?”
白苓轻笑回答:“奴婢去外头查他们的家人,青葙从殿中省查。”
“那个奉御没多大问题,在宫外头没有亲人,是靠自己的手艺和资历慢慢熬上来的,这些年困于奉御之位,大概是想往殿中省发展发展,所以拼着一股劲儿,想得到陛下的赏识。”
因朝阳殿无需修缮,钟奉御就将目光放在了沈知姁身上。
“奉仪姓高,家中有母兄二人,俱在京城一药铺做事。”白苓说到高奉仪,神色变得严肃:“瞧着似乎并无不妥,可巧合的是,她的祖籍与兰心堂黄莺一样。”
是同乡,家中又有人懂药理,白苓不能不对这个巧合上心。
沈知姁眼中闪过两分兴味:谨容华这回行事当真是谨慎许多。
“诸葛院判那儿怎么说?”沈知姁望着殿中压根没用过的观音炭笼,眸光微沉,如入暗渊。
三日前,沈知姁自朝阳殿回宫后,就命人传诸葛院判,一是特意透露消息给在瑶池殿附近探查的人,让谨容华以为她在为霍氏有孕和新人侍寝而闷闷不乐。
二是经过大宫女们和杜仲对观音炭笼的一番检查折腾,只剩下炭笼的漆料和保护胶层未曾检查,正好刮下一些,能让诸葛院判回去分析有无害人之物。
问及此事,芜荑面色沉重:“院判说,外头的漆料无毒,可内里靠着银炭的漆料中浸了朱砂与
少许的水银,保护胶层中更是掺了一种含冰片与麝香的香料,还加了薄荷香粉加以掩盖。”
她记得钟奉御来送炭笼时,特意说了,内加薄荷香粉,可以掩盖银炭的火燎气味。
“真是煞费苦心呀。”沈知姁秀眉深深蹙起,心中惊跳两下,手掌略出了些薄汗。
要知道,前世的谨容华,可没有使出过这样阴毒的手腕。
连翘惊出一声冷汗,瞪圆了眼睛:“这些对孕妇可都是大毒之物!”
“置于炭笼内部,到时候被炭火的热气一熏,这毒性不就散发得更快了?”
而且现下正是倒春寒,寝殿内是必定要放置炭笼的。
这故意做成观音送子的形状,恐怕就是要娘娘看中喜欢,从而选中放在身边日日夜夜燃着银炭。
一时间,殿内诸人都觉心惊肉跳,相顾难言。
青葙回过神来,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怒气:“娘娘,奴婢立刻请姐姐去查,查司造局这两样贡品,究竟是凉州哪两位工匠打造的!”
小女郎怒气冲冲,转身就要走,被身边的箬兰拉住。
沈知姁轻叹一口气:“这些不用管,这是元子要去查的事情。”
而且凉州路远,皇宫中人到的时候,估计都那两位工匠尸首都凉透了。
“本宫且问你们,你们近两日进出瑶池殿,可有听到外头有什么新鲜事。”沈知姁眸光一转。
她能感觉到,谨容华的耐心在一点点的消失。
一阵默然安静的杜仲回话:“这两日春日贡品陆续到了,殿中省和妃嫔处颇为忙乱。少有人顾及旁处。奴才趁此机会,以娘娘为借口,到殿中省和皇宫各处转悠着。”
“奴才听到最多的,就是说上林苑的宫人辛苦,他们精心侍弄的百花园在绽放期碰上倒春寒。幸而这两日寒气稍散,上林苑宫人又及时做了保暖措施,所以百花如期绽放。”
杜仲抬起眼,加重了语气:“有不少宫人都说,百花带霜之景难得,要是不去观赏一眼,恐怕抱憾终身。”
正说着,小岑子报来最新的消息:洛宝林到朝阳殿后,撒娇卖乖,求了尉鸣鹤和她一块去百花园夜赏霜花景色。
尉鸣鹤倒也真应了,现下正带着洛宝林去上林苑,还赏赐了洛氏一件兔绒大氅。
小岑子生怕贵妃生气,赶紧补充道:“陛下自己坐着龙辇,让洛宝林跟在后头的。”
哪里像对待娘娘,直接和娘娘共驾。
沈知姁对小岑子含笑颔首,让青葙领着他去小膳房拿热乎的糖炒栗子。
“有得宠的洛宝林喜欢,还有陛下亲自前往观景。”沈知姁摸索着手炉上的百花纹样,杏眸中粼粼含光:“本宫自然而然有了去百花园的兴致。”
杜仲一听,立刻明白过来沈知姁的意思,高声应道:“贵妃要赏花,奴才们必定小心伺候,让贵妃与皇嗣事事顺心!”
“奴才等会儿立刻去找孔司膳和宋尚宫,让他们明儿将茶点、提炉什么的都备好,务必令娘娘赏景尽兴!”
芜荑会意接口:“上林苑离得不远,人多恐扰娘娘兴致。”
“就奴婢带着几个可信的人跟着就好。”
“箬兰,你们正好带着人给瑶池殿大清扫一次。”
沈知姁见压根不用自己开口,脸上的笑意如沐春风,眼底更流淌出深思。
她已经抛下鱼饵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沉不住气的大鱼上钩呢?
第85章 百花园沈知姁脚下一滑
翌日一早,就传来洛宝林再得丰厚赏赐的消息。
沈知姁将写给韩栖云的信交给青葙,让对方借口找青萝,送去给杜少监。
“娘娘,兰心堂送了赏赐去洛宝林的住处,说是很喜欢洛宝林的性子,以后常常来往。”
白苓将消息递过来,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地含了一分轻视:谨容华自以为此举,能昭示自己的和睦好相处,可老人中,娘娘和宜婕妤对待新人皆是一视同仁,只在刚入宫那日给过赏赐,
谨容华如此拉拢洛宝林,只会让人窥见谨容华久不得宠的焦急。
“本宫知道了。”沈知姁一笑置之:“现下刚到巳时,去百花园逛一圈,再回来用膳。”
“不必准备轿辇了,本宫自己溜达着去即可。”
白苓应了一声,立刻去通知宋尚宫和孔司膳,让她们将备好的东西都提前送去百花园。
走时还略有忧心:“昨日奴婢与杜仲去殿中省时,感觉到有部分竖着耳朵在听咱们瑶池殿的消息。”
自打这些新人入宫后,这种被人打听的感觉就日渐加深。
“不用担心,娘娘一早就将关窍处给把握住了。”芜荑正走进来,笑着劝了一句:“在皇宫中生活,哪儿能一点消息都不打听呢。”
安慰好白苓,芜荑将一碗浓黑的药汁的端来,一向沉稳的眼底泛起一点儿涟漪:“娘娘,诸葛院判熬的安胎药好了。”
“昨日冷霜馆晚上,冷霜馆的两个洒扫宫人出去了一趟,就是往上林苑的地方走。”
沈知姁闻言,和芜荑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将一整碗的药都仰头灌下。
她心知肚明:哪里是什么安胎药,是专活血的药。
除夕前,沈知姁服下蓝岚提供的药丸做假孕,而后服了两次推迟月信的药。、
现下谨容华上了钩,这活血的药就可促月信提前到来。
“给本宫梳妆,选那件粉蓝色的留仙裙。”沈知姁选了颗蜜饯杨梅放入口中,安排好今日的事宜。
“……这护甲就不带了。”
今儿不是摔倒就是落水,带着护甲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待出了瑶池殿,沈知姁就抱着手炉,往上林苑走去。
路上碰见了专出来见她的蓝岚,两人共走了一段路。
因在人前,蓝岚勉力控制着上扬的唇角,摆出一副谈公事的冰冷模样,低声问道:“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她也算提供了鱼饵,想着在收竿时帮一把。
“姐姐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沈知姁眼底盈出笑意:“这些日子,姐姐估计忙碌的很,我是不会打扰姐姐的。”
“只是要借用姐姐可信的太医。”
“管宫务嘛,虽然事务细繁,可我做得挺开心的,比服侍陛下轻松多了。”蓝岚英气的眉稍展,缓了脚步:“我信你,那我便就此回宫了。”
“我也想了想,咱们这样只在表面以宫务、狸奴为由来往最好。我就在宫权上做最公平公正的宜婕妤,到时候在陛下面前开口也有分量。”
“我回头会通知马太医的。”
沈知姁含笑应了,目送蓝岚转身离开后,仍旧顺着小路溜达着。
没想到距离上林苑还有一段路,就看见门口聚集这几位云鬓钗环的妃嫔,隐隐约约有对峙之意。
定睛一看,是吴美人、何宝林、瑜才人站在一块儿,对面则是容光妩媚红润的洛宝林。
不远处还站了个谨容华,和新人们刻意保持了距离,端着微笑,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模样。
沈知姁示意芜荑和身后几位二等宫女放轻脚步,站在一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下,不动声色地看着新人们第一次的矛盾爆发。
莫名觉得自己手中应该多上一把瓜子才对。
片刻后,洛宝林率先开口。
她虽然容色焕发,可眼角眉梢间都有几分羞恼:“我已然行过礼,诸位姐姐合该让路才是!别在这儿莫名其妙地发笑,
还挡着别人的路!”
瑜才人拧起眉头,很明显对洛宝林口中话语颇为不满。
适才她用完早膳,想着来皇宫转一转,认一认路,结果碰见永安宫的何宝林与吴美人,邀约她去上林苑赏景。
想着今日天气明朗、略有回暖,瑜才人就答应了下来。
谁知道刚到上林苑门口,就见到谨容华与洛宝林,还有宋尚宫和孔司膳。
她那堂姐没说话,就看着洛宝林对宋尚宫二人颇为颐指气使,说她们有心了,将这些精致茶点放到百花园外头的碧波亭就行。
洛宝林还说,等再见到陛下,会说她们两句好话。
这给瑜才人都听笑了:宋尚宫和孔司膳,可都是有品级的宫女,尚宫是五品,司膳是六品,可都比洛氏这个七品的宝林强。
而且两位都是直接侍奉朝阳殿和颐寿宫的,这洛氏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指使陛下的人?
同时,瑜才人对谨容华的警惕心更上了一层楼:昨日晚上,贵妃有吩咐,说今日要游百花园,特意请殿中省和御膳房的人准备些茶点用具。这事只要关注些,都能知道。
为着贵妃,宋尚宫和孔司膳才亲自来上林苑布置的吧?
洛宝林昨日侍寝,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可谨容华竟然一声不吭,看着洛宝林自作多情!
谨容华这是要让洛宝林落了面子,然后记恨上贵妃?
瑜才人想起自己打听来谨容华降位的内情,怎么都想不通谨容华屡屡对贵妃出手的动机:贵妃没有母家助力,自身又得宠有孕,为求稳妥,慕容氏该和贵妃交好才对!
一个在后宫有圣心,一个在前朝有权势,互惠互利,何愁不能稳住脚跟,欣欣向荣?
幸好陛下看在贵妃的身孕上,容了谨容华自请降位。对内对外都有意瞒着。
否则凭借谨容华的所作所为,自己能得到贵妃的指点么?
丞相府这是贪心不足,将来恐怕要带着整个慕容氏一块儿死呀!
就在瑜才人暗自心惊思量的时候,宋尚宫和孔司膳回过神来。
宋尚宫是第一等安和的性子,闻言只是抿唇,孔司膳却明晃晃皱起眉头——她是会做人,可也要看对象是谁。
要是如贵妃那样,绝境之中仍能获得皇帝关心,她绝对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眼,并愈加殷勤侍奉。
可这洛氏是谁?刚得了两天宠爱,比得上贵妃一根手指么?
听得宋尚宫一声轻咳,孔司膳口中的话语委婉了些:“禀宝林,您误会了,这些都是预备给宸贵妃游园的。”
“您若是需要,可以去找大膳房的刘司膳。”
洛宝林想起自己刚刚表现出的得意模样,当下面色一变。
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后面一阵如铃的轻笑。
是何宝林没忍住,笑出了声。
洛宝林面对宋尚宫二人可能不敢直接呛声,但对着同期还没承宠的新人,自觉宠爱加身,底气十足。
就有了沈知姁一开始见到的那一幕。
瑜才人一入宫就体会到尉鸣鹤的心意莫测,即便不满,还是未曾对洛宝林说什么,而是同谨容华行了个见面礼,全程低着头。
吴美人性子烂漫,不喜欢争吵,转头去打量上林苑从门口露出的景色。
倒是何宝林,被吓到了似的,双眸含泪,往后退了两步:“原来宫规中,竟有关于不许笑和不许走在洛宝林前面的规矩,受教了。”
见何宝林抹泪,吴美人倒劝慰了两句。
洛宝林眉目圆瞪,指着何宝林道:“你!”
谨容华看够了,方缓缓开口:“大家都是天子妃嫔,姐妹相称,不过一件小事情,莫要起了口舌纷争。”
“不论是传到太皇太后,还是传到陛下耳中,都不大好。”
闻言,新人们都略敛神色。
“不过,本嫔劝大家明日再来游上林苑。”谨容华微微一笑:“大家也都听到了,贵妃将来游园。为防冲撞贵妃或是皇嗣,咱们还是就此回去吧。”
哟,这是用她的名义赶人清场,顺便给她拉一波仇恨呢。
沈知姁从树后轻移步伐,对谨容华颔首笑道:“谨容华当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呀,在本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要帮着本宫占了上林苑。”
“宸贵妃安。”谨容华脸色微变,与新人们一块儿行礼请安。
“本宫虽然不喜欢和别人一块游园,可也没有那么霸道,不许别人进上林苑。”沈知姁眼风扫过谨容华,免了众人请安,依旧是贵妃的气势:“本宫是来瞧百花园的,大约一个时辰后就走。”
洛宝林嘴唇翕动了两下,明显要说什么,被谨容华用眼神阻止。
见对方颇为不服,谨容华心中啐了一口:蠢货,要是她开口让贵妃不高兴了,改主意不游园了,岂不是浪费了她这些日子的苦心布置!
要不是见洛氏美貌又没脑子,她才不会去扶持呢。
还有贵妃,看过了今日,她还能不能再振作起来!
沈知姁见诸人点头,便由芜荑扶着,一路赏景到了百花园。
果然如宫人传言的那样,桃花、梨花、春梅、李子花竞相绽放,娇嫩鲜妍的花瓣之上覆着一层极薄的霜色。
像是隔着浅色琉璃在观赏花团锦簇的热闹春景,别有一番韵味。
芜荑进百花园之后,就借口“为贵妃摘花”,将百花园中转了一圈,然后才到沈知姁面前行礼:“娘娘,百花园新挖的如意池,里头放了各色锦鲤。”
沈知姁将舌尖清甜的栗子糕咽下,如言去往如意池边走去。
芜荑照旧搀扶着,白苓和箬兰手提镂空小炭笼,紧随其后。
如意池,形如一柄如意,中间稍细处建了一座精致的石桥。
两头还做了小平台,可以站在上头喂鱼。
“娘娘,咱们站远一些。”芜荑轻声道话。
沈知姁目光望向如意池中胖墩墩的锦鲤,实际却是在观察如意池的周围。
毫无异样。
唯独在右边这一端,递上堆积的花瓣略厚一些。
沈知姁垂下眼眸,往右边的如意头走了走。
距离三四步时,脚下竟倏然一滑,落进如意池里!
尚带冰寒的池水浸入沈知姁的四肢百骸。
小腹处开始传来隐隐的疼痛。
耳中传来激荡水声,将池边宫女的惊叫给掩盖。
恍惚间,有一浅绿的身影飞奔而至,跳入池水中。
伴着一声格外尖锐的惊鸣:“容华小心!”
沈知姁睁开眼,看见谨容华略带惨白的狼狈面容,好像没有预料到,这池水是如此的寒冷。
想起前世,谨容华对自己孩子的算计。
亦是冬日,亦是落水。
沈知姁心中恨意翻涌,痛得指尖微微发热,毫不犹豫地攥紧谨容华的头发,将她往更深的池底拽去。
——既然那么喜欢让人落水,那总得自己尝一尝,是不是?
谨容华隔着绿意荡漾的水波,只觉头皮上传来痛意,带着震惊向沈知姁看去。
却见那张从来明媚又可恨的美人面上,露出谨容华从来没见过的森冷笑意。
好像在说,我知道你的所有算计了。
第86章 落水(一)尉鸣鹤怀着痛颤的心……
朝阳殿中,尉鸣鹤召了喜公公与韩栖云商议朝政。
“微臣觉得栖云有关江南水患的担忧十分有道理,故而来奏报陛下。”喜公公难得脸上有几分忧色:“而江南一带的重要官员,微臣记得,多是丞相的门生、同僚。”
见尉鸣鹤神色微动,喜公公继续道:“陛下,微臣和栖云先前去凉州、北疆一带,可证实平郡王和昌王狼子野心,私下蓄养兵马。”
“只是微臣疑惑,凉州与北疆水土不丰,依照昌王、平郡王每年的食俸,即便有陛下的赏赐,还有偶尔与边陲小国的贸易,也不足以让他们有实力招兵买马。”
韩栖云在一旁沉吟开口:“除非……他们早就与朝中勾结,贪墨税收,不愁钱财来源。”
尉鸣鹤听得面色一黑:若论税收,国中有哪个比得上江南税收之多?
要是以此为前提,恐怕先前在江南所办的各种水利工程、沟渠疏通,都少不了被人动手脚。
喜公公拱手:“陛下,微臣要紧紧盯住北疆的动静,不便南下,故而微臣推荐韩栖云前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越来越喜欢韩栖云,做事踏实,不耍心眼,虽说手段尚且稚嫩,目光不够犀利,但只要调/教一番,就能成大事。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对韩栖云颇有戒心。
闻言,尉鸣鹤目光落到韩栖云脸上。
很俊秀的一张脸,桃花眼下垂,容色平静,透露出一股乖顺恭敬的感觉。
此时听到喜公公的举荐,长眉略颤,有几分惶色,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抬举给弄得不知所措,又好像自觉本事不大,配不上这样的抬举。
帝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回想起韩栖云自入朝以来,就从没表现出不臣之心,即便他多有刁难,不论人前人后,都不曾言不满之语。
尉鸣鹤前几日刚借从前之事试探,获得韩栖云的回答——“陛下您是天下之主,是微臣唯一的主人,所有的赏罚,皆是您给予微臣的考验。”
“微臣甘之如饴。”
对这个回答,尉鸣鹤颇为满意。
沉吟片刻后,帝王同意了喜公公的举荐,并赐韩栖云一块巡抚令牌:“朕要你带夜影卫暗访江南,在雨季汛期到来前,查明江南重要水利是否有偷工减料之事。”
只要查出来一点儿嫌疑,就可以借此事处理江南诸多丞相门生,进一步削减慕容丞相的势力。
最好逼得慕容丞相、昌王和平郡王狗急跳墙,要起兵谋反,他就可以一举拿下三人,省得对方有狡辩之机。
“钦天监有报,今年江南天水颇多,汛期恐怕会提前一两月——时间紧迫,你务必行动迅速。要是完满做成此事,朕重重有赏。”尉鸣鹤浅笑着给韩栖云画饼。
自然,要是失败,韩栖云就等着去刑部大牢蹲着吧。
韩栖云接过令牌,眼底划过一抹暗光,立了势必完成的军令状。
忽然间,元子掀起御书房的门帘,也没提前求见,算得上是连滚带爬地进来,连拂尘都丢到了低上,发出一声闷响。
商议朝政被人突然闯入,尉鸣鹤刚转晴的脸色瞬间变得多云。
他正要呵斥元子,却听元子哆哆嗦嗦,带着哭腔禀报:“陛下,不好了!瑶池殿来报,说贵妃娘娘在百花园落水,胎气大动!”
尉鸣鹤一张俊颜瞬间阴沉下来,他攥紧双手,勉强令人送喜公公二人出宫后,就往瑶池殿大步疾走而去,任由大力宦官们抬着圣銮在后面追赶。
元子亦跌跌撞撞跟上去。
喜公公轻叹一声:“但愿贵妃这一胎能平安保下,并且是个健康的皇子。”
“若能如此,陛下就不用担忧外戚专政了。”
说完,喜公公转头,看见韩栖云唇角下撇,脸色有些不好,不觉有些奇怪:“你这不高兴的神色,都快赶上陛下了。”
韩栖云勉笑一声:“徒弟得以在宫中遇见师父,全因当初贵妃一念不忍,救了徒弟,所以徒弟为贵妃而担忧。”
喜公公拍了拍韩栖云的肩膀:“好,师父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
“不过,此事要看天意,你也别因此误了正事——完满江南暗访之事,将来夜影卫的下一任督公,绝对是你。”
韩栖云垂下眼眸,轻轻道是。
*
尉鸣鹤赶到瑶池殿时,就见汉白玉的地砖上,逶迤着一长条歪歪曲曲的深色水迹,如一根结实又扭曲的麻绳,将一颗帝心死死地捆住。
令尉鸣鹤感到心痛与难以呼吸。
还有一股从没有过的无力惊慌,如海上掀起的惊天巨浪,铺天盖地地淹过尉鸣鹤整个人。
谨容华因有“帮忙救助”的举动,被一同带回了瑶池殿,此时抱着手炉、披着披风,浑身颤抖地坐在正殿的座位上。
她狠狠地呛了几口水,正一边面色青白地咳嗽,一边回想起刚才水下的场景。
宸贵妃那样冰冷的笑意,在水中转瞬即逝,下一瞬就变成了惊慌无措的神情。
谨容华不由得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被池水冻坏思绪,或者自己看岔眼了?
嘶……可她的头皮还发着疼呢,一摸上去,就感觉有块光秃秃的。
贵妃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慌乱之下扯到了自己的头发?
谨容华思来想去,还是偏向后一种:贵妃要真那么聪明,知道这一切,干嘛还那么毫无防备的上当?
还有,这瑶池殿的宫人是干什么吃的!就塞给她手炉和披风,还都是半旧的那种,让她浑身湿透呆在正殿里!
虽然有地龙,可还是湿冷冷的。
就在谨容华沉思的档口,尉鸣鹤身着明黄龙袍,如一阵风,带着愤怒、惊慌又哀痛的凝沉气场,步入瑶池殿。
“陛下……”谨容华眼底闪过轻微的亮光,循着自己的计划起身,咳嗽着上去行礼,希冀起身后,尉鸣鹤能询问自己缘何如此模样。
她就能将自己救落水贵妃之事道来,必定能得到尉鸣鹤的赏赐,很有可能是复位婕妤。
谁知尉鸣鹤看都没看谨容华一眼,直接往寝殿内走去。
谨容华顿时愣在原地,面上的青白之色更甚。
她暗中咬起口中的软肉,对沈知姁的仇视愈发变深。
*
沈知姁亦才刚刚被抬回来,芜荑首先就带人将湿透的衣衫给换掉,再用热水以最快的速度为沈知姁擦拭全身。
芜荑的动作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全都处理好。
轻轻握了下沈知姁冰凉的指尖,芜荑转头镇定吩咐:“青葙,将娘娘的衣衫拿出去。”
“院判,您可以带人进来诊脉了。”
青葙将留仙裙拿出去,正好撞上急匆匆进来的尉鸣鹤。
“见过陛下!”青葙捧着衣裙,福身行礼。
尉鸣鹤正要略过,却被粉蓝裙摆上殷红的血迹所吸引。
他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盯着那刺目的红色,嗓音中第一次带上几分颤抖:“这是什么?贵妃如何?”
青葙低头:“禀陛下,娘娘自救上来后,身上就带了血迹。”
“娘娘现在还没醒,由诸葛院判在里面救治。”
尉鸣鹤紧抿薄唇,周身气压愈低,绕过多宝阁与屏风,进了寝殿。
闻到殿内淡淡的血腥气,尉鸣鹤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眼前又恍惚看见刚才粉蓝色上的血迹,双眼暗暗发疼。
看到殿内足有四名太医候着,尉鸣鹤心底才略松些。
不过环视一圈,并没有看见范院使的身影。
尉鸣鹤拧起眉头,没有去打扰诊脉的诸葛院判,而是点了身边的一位太医:“范院使呢,怎么不在?”
算算时间,今儿正好是范院使旬假结束的日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这个太医院之首怎么不在呢?
被点名的是马太医,当下战战兢兢道:“禀陛下,范院使一早告了假,说是旬假时多贪了两口酒,被冷风一吹,起了重风寒。”
“啧。”尉鸣鹤不悦地轻啧一声,面色愈发阴沉,决定以后给太医院下禁令,不许饮酒!
就在马太医两股战战,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诸葛院判给沈知姁诊脉施针完毕。
写好药方后,他让芜荑迅速去熬药,方才来到帝王面前汇报情况:“禀陛下,娘娘骤然落水,心惊之际,寒气入体,方动了胎气。”
“不过微臣已经开了安胎药方,又为娘娘施针安脉,保得娘娘与皇嗣暂时无虞。”
“娘娘尚且在昏迷之中,只要娘娘等会儿醒来服药,之后静养两月,就能重稳胎像。”
诸葛院判拱手行礼,冷静说道:“范院使不在,于臣并无太大妨碍。臣若要问,可以去寻范院使为贵妃诊脉的脉案。”
“太医院尚有许多优秀的医者,微臣预备等会儿和他们商议贵妃的保胎之法。”
听到沈知姁与孩子暂时无碍的消息,尉鸣鹤一直攒拳的双手总算松开,浑身上下散发的阴郁不悦也散开不少。
帝王没多说话,而是步近床榻,先去触沈知姁放在外面供诊脉的一节玉臂。
往日温热软腻的肌肤触感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寒冰冷石一样的触感。
那股子冰冷感顺着尉鸣鹤的指尖缓缓攀升,顺着血流向帝王的心口。
再轻掀纱帘,就见沈知姁容色惨白,樱红的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像一具毫无声息的美人尸首。
让尉鸣鹤怀着痛颤的心,小心探了鼻息后,才放下心来。
见沈知姁细眉紧蹙,似在昏迷中仍惊悸不安。
尉鸣鹤
眼底就流露出浓浓的心疼与爱怜。
轻柔地将女郎皱起的眉头舒开后,尉鸣鹤才起身离开寝殿,吩咐诸葛院判必定尽力保住贵妃母子后,方抬脚往正殿去。
他细长的凤眸中蕴满了恼火与愤怒,看向元子:“你立刻带人前去,将贵妃落水的地方封锁住,仔细地搜,务必探明贵妃落水的缘由!”
“所有在贵妃落水前后半个时辰,出现在上林苑的人,全都给朕扣来瑶池殿。朕亲自审问!”
这些日子,阿姁有多爱护他俩的孩子,吃穿用度又是多么地谨慎小心,尉鸣鹤全都看在眼里,并不相信今日是意外。
芜荑闻言行礼:“陛下放心,奴婢留了白苓几人在百花园,好保存场地原状,方便调查。”
尉鸣鹤微微颔首,正要令芜荑跟自己去偏殿,仔细说一说今日的事,却岔耳听见女子说话:“你们真糊涂,快将炭笼燃上。”、
“贵妃落水,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让贵妃受冻。”
抬眼望去,就见谨容华形容狼狈,眼神关切地望向寝殿内。
快将寝殿内那观音送子的炭笼点上吧。
送走贵妃的孩子。
第87章 落水(二)“搜宫,一定要找到韦宝林……
送子观音的炭笼如谨容华的愿,被宫人燃起。
殿内也愈发暖和,好闻的薄荷清香掩住了殿内淡淡的血腥气和水腥气。
望着室内从观音腹腔中探出来的一点儿炭光,谨容华抿住唇角,掩盖内心的喜意。
眸光一转,她就对上尉鸣鹤阴冷的目光,心头一凛,敛下眼帘,行了一礼,咳嗽两声道:“嫔妾再给陛下请安。”
此时尉鸣鹤理智回笼,方才想起自己刚刚匆匆进来时,的确听到请安声。
不过自己未曾搭理。
“谨容华这模样,也是落了水?”尉鸣鹤上下打量了谨容华两下,眼中顿时疑窦渐起。
谨容华胳膊肘拐了拐黄莺。
黄莺立刻就带着哭腔,将谨容华“奋不顾身”跳入如意池中救贵妃的事情说了一遍:“……陛下您瞧,容华还受了伤。”
“不打紧,就是一点儿小伤罢了。”谨容华伸手摸了摸头顶,感受到痛意,一边疼得嘶气,一边故作轻松:“哪有贵妃娘娘与皇嗣重要。”
尉鸣鹤见状,眼底的怀疑略散了些,让寝殿内最闲的马太医过来,给谨容华看一看。
马太医过来,细细地检查了谨容华的头顶,发觉有一小块地方秃了些,伴着血丝,很像是被人抓拽后的模样。
但想想当时如意池中的人,再想想主子宜婕妤的吩咐,马太医只道:“容华放心,这块应当是在水中时,在池边的石头上磕碰了一下。”
“容华等会儿去清洗一下,涂上药就好了。”
听得马太医的诊断,谨容华倒真确信自己是在水下混乱中感觉错了。
她知道,这马太医是宜婕妤的人,宜婕妤和瑶池殿的往来仅限宫务,压根没必要帮着宸贵妃。
从谨容华的角度出发,她觉着蓝岚应当是这个宫里最盼着贵妃倒台的。
只要贵妃没了,宜婕妤就是宫中唯一接手过宫权的人,晋位成一宫之主理所应当。
虽说宜婕妤表面从不参与斗争,也不争宠,可谨容华自觉已经想明白了:以前还以为宜婕妤是个专攻宫权的蠢货,现在看来,应是靖文侯府知晓女儿的斤两,故意走了这条道。
没有宠爱却有个好处——但凡宫中有个什么事故,陛下天然就难怀疑到凝碧阁。
哼,靖文侯当真的老狐狸,选了条这样稳健的道路。
要不是宜婕妤不好惹,凝碧阁又和铁桶一样,贵妃落水的头号嫌疑者,就该是宜婕妤。
谢完马太医,谨容华作关心的模样,问了两句沈知姁的情况,就要借瑶池殿的浴间换上干净衣裳。
芜荑当时在沈知姁身侧,也落了水,现在还未曾换衣裳。
她当即招呼着宫女去备热水,对谨容华道:“容华,奴婢服侍您去换衣,您让黄莺回去拿衣裳——贵妃与您的身量不合,您穿着恐怕不舒服。”
谨容华想了想,便也同意了:让她穿沈知姁的旧衣裳,简直是侮辱于她。
因为惦记着沈知姁落水的事情,所以谨容华、芜荑和黄莺的动作都极快,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就换了干衣裳进来。
元子正派了人回来向尉鸣鹤汇报进度。
是朝阳殿年前新进的小宦官,叫小鱼子。
沈知姁特意选了他送进去,看重的就是小鱼子是元子的老乡。
果不其然,在沈知姁给元子潜移默化了“同乡较为可信”这样的想法,小鱼子得了重用,成为御前元公公的徒弟。
小鱼子也争气,十三四岁的年纪,在尉鸣鹤面前回话时口齿清晰,毫不怯场,说起事情来亦条理分明:
“禀陛下,元公公到百花园时,瑶池殿的白苓和箬兰姑娘仍封锁着现场,也因为有她们,才明白贵妃落水的缘由。”
“贵妃脚滑之处,本就生了青苔,还凝了一层冰,还用厚厚的花瓣掩盖住。现下接近午时,那层冰融化了大半,要不是白苓指出地方,奴才们恐怕都找不到异样。”
“奴才们又仔细搜遍了百花园,只有那一处有未融化的碎冰,就确定此乃有人刻意为之。”
“元公公先遣了奴才回来说明,然后带了上林苑总管,预备将昨晚出入百花园的人捉住送来,再仔细搜查百花园附近,看可有线索。”
尉鸣鹤的面色随着小鱼子的话语渐渐沉下:果然是有人要故意害阿姁和孩子!
他转了转玉扳指,冷声道:“只查,昨晚亥时过半(晚十)到今早辰时(早七)之前的人即可。”
这天虽受倒春寒影响,可到底暖和一些,泼水成冰需要一点时间。而他指出的时间,大多宫人正是休息的时候,此时行事也不容易被发觉。
谨容华在旁坐着,闻言略有心惊:陛下当真是敏锐,一下就猜中了行动时间。
幸而她早有准备,让那两人行事遮掩,这样查起来困难重重,对查出来的结果也就更加确信。
小鱼子应下后,又将上林苑门前新人间的争执道来:“几位妃嫔主子皆是在贵妃之前到上林苑的,冲突间有提及贵妃,而贵妃落水时,主子们俱在上林苑。”
“现下瑜才人、吴美人、何宝林与洛宝林都在瑶池殿外,说要求见。”
“让她们都回自己宫里好好呆着,在事情查清前满宫的人都不许随意走动,否则视为有谋害贵妃、通风报信之嫌。”尉鸣鹤听了新人们争执的话语,将主要人物何宝林与洛宝林点了出了:“让她们两个回去各抄一遍宫规,修一修口舌!”
随后,尉鸣鹤就将目光投向谨容华,方温和些的眸光又似融了雪,冰冷一片:“朕念在你救贵妃有功,就不罚你了,谨记下回,莫要随意编排贵妃!”
谨容华乖顺应下,唇边的喜意化作苦涩:她话说的好听,全都是打着为贵妃和皇嗣着想名头,在外人听来并无不妥。但凡陛下对自己的偏见没那么深,或没那么偏爱沈氏,也不会说出这话。
之前匆匆
掩盖的百香果与高利银之事,实在是伤了她端庄明/慧的形象。
不过,先前流年不利,才导致自己的谋算总是未到俱备,就被风吹起。
谨容华这回很是自信:她筹谋了好几个月,不仅能为自己谋划功劳,还能顺便踩下去韦氏与瑜才人,为父亲分忧。
*
且说外头正等待的新人们。
“也不知道贵妃是否无恙。”瑜才人双手交握,神色担心。
吴美人亦蹙眉:“希望贵妃无事。”
她平生最不喜欢见人出事,何况贵妃面善,稚子无辜。
“陛下将上林苑都封了起来,想来贵妃落水并不简单。”何宝林眼底闪过精明之色,转瞬又柔弱起来:“哎呀,咱们可在这儿站了好一会了,只有刚刚那个小宦官过来问了几句。”
贵妃手下的宫人真是不懂事,怎么着都该让她们去侧殿歇着,说不准还能见到陛下,留一个印象呢。
洛宝林用手支了支腰,唇角一晃就露出妩媚笑意:“那可不是什么小宦官,而是朝阳殿的小鱼公公,元公公的徒弟。”
“哎呀呀,都怪我忘了,姐姐还没侍寝呢,哪儿能认得朝阳殿的人?”
眼见两人又要爆发冲突,小鱼子及时出来,将尉鸣鹤的口谕一传。
何宝林与洛宝林的反应一致,先是惊讶,然后愤愤不平地瞪着对方,心中愈发看对方不顺眼。
不过她们再不敢造次,而是掉头往两个方向分开回各自的寝居。
瑜才人独居霁月轩,就怀着担忧慢慢踱回去,顺便交代贴身宫女:“回去后你搬张椅子,我要亲自坐在门口,防着有人要耍小把戏。”
然后她一顿,想起瑶池殿前,没来的惟有宜婕妤和韦氏姐妹。
宜婕妤不用说,必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可韦氏姐妹没出面,表达对贵妃的关心,那可就奇怪极了。
韦宝林不聪明,韦才人可是闺秀中最八面玲珑的人物。
难道贵妃落水,与韦氏逃不开干系?
就在瑜才人思量的时候,杜仲略带愁眉地和连翘道:“我知道娘娘安排好了一切,可娘娘如今躺在寝殿里头,外面那韦氏要是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贵妃的算计里头,可是将韦才人的反应都算了进去。
杜仲就怕,这韦才人没有娘娘算的那么聪明。
连翘温和一笑:“贵妃是咱们的主子,咱们就该信任贵妃。”
“而且,你以为娘娘让白苓她们留在外头,难道只是看住现场的?”
“你说得对,是我多想了。”杜仲放心地轻叹一声,然后眼尖地看到元子面色严肃,压着几个人,带着东西飞步走来。
虽然元子走得极快,但是杜仲还是看清了,那木盘上摆的是一方手帕,上头还沾了点泥点子,像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出来的。
杜仲内心就是一跳:贵妃早就猜测了,说谨容华设下此局,极有可能是获得了韦宝林的贴身物件,才敢放手去做。
娘娘当真是料事如神呀。
*
瑶池殿正殿内,元子与诸位太医擦肩而过。
太医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庆幸:还好他们要下去商讨医治贵妃的方案了,不然就要直面帝王的雷霆之怒。
也不知道这手帕是谁的呢?
“禀陛下,经司衣局的绣娘认证,这手帕出自韦宝林之手。”元子屏气凝神,顶着上头尉鸣鹤锋利如刀的目光,拱手沉声:“奴才让人去过冷霜馆和延禧宫,都没有看见韦宝林的身影。”
这倒是有点畏罪躲藏的意思。
尉鸣鹤的玉扳指叩在桌上,骤然发出略吓人的响声。
“去找吴统领,搜宫。”
“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韦氏!”
谨容华低着脸儿,唇角弯起些微的弧度。
一切顺利呀,真感谢韦宝珠这个蠢货。
第88章 落水(三)韦氏必定有一个极为通透的……
元子见尉鸣鹤动怒,当下跪着回话:“陛下息怒,奴才立刻着人去做!”
让小鱼子去找吴统领传帝令之后,他继续跪着将自己这一个时辰内搜到的东西缓缓道来。
“禀陛下,奴才检查过百花园的碎冰之后,立刻让人去找上林苑的管事,又派人在百花园周边搜查。”元子将木盘中的帕子呈上:“这帕子,是奴才在百花园周边的一个假山后发现的,掉落之处较为隐蔽,所以奴才起了怀疑。”
谨容华装模做样地细看了两眼,随后惊讶道:“陛下,这手帕像是鱼牙绸的。”
尉鸣鹤深冷的目光微动,鱼牙绸是边陲小国送来的贡品,属于外藩贡品中精致的那一等了。又因其国力衰微,只能每三年上贡一次,一次十五匹上下。最近一次,正是在他登基之后,说是小国遭灾,今年只贡了五匹。
尉鸣鹤刚登基不久,就命喜公公护送着一批粮草,给那小国赈灾,一是展示大定的威严宽和,稳固小国民心;二是给喜公公一张名正言顺入朝的入场券。
随后他转头问了太皇太后与沈知姁,见两人都不喜欢鱼牙绸的花样,就让殿中省给各宫妃嫔看看,要的就拿走,不要的就让殿中省照着辈分,给外头的皇亲送过去,就当是体恤宗亲老人了。
尉鸣鹤现下想想,就想起当时后宫中,惟有谨容华和韦宝林各拿了一匹。
“你倒是眼尖。”尉鸣鹤睨了谨容华一眼,口吻不咸不淡。
谨容华莫名地心中一跳,手指微攒,照着腹稿浅浅一笑:“陛下眼尖,嫔妾春日里得过一匹,全做了春衫。前几日还没倒春寒的时候,嫔妾还特意叫人找出来晒晒,所以眼熟些。”
“嗯。”尉鸣鹤随意应了一声,然后对着元子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叫元子继续往下说。
元子就道:“奴才也看出这手帕是鱼牙绸,觉得肯定不是宫人所有,就一边去请宋尚宫查记档,一边寻上林苑总管召集宫人,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帕子。”
“结果宋尚宫那边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就有洒扫宫人表示,这帕子近日在一位夜间给上林苑看后门的宫人身上见到过。”
“那人名叫有福,经过奴才审问,有福承认,自一个月前,隔三岔五的,就有人来给他送钱,说是要拜大哥,愿意孝顺大哥,好让大哥有闲钱去采买办买些酒喝。”
“而冬日夜寒,有福说他当值喝酒,是为了暖和身子。昨日下午,送钱那人给送了好酒,有福贪杯,就醉倒了过去,直到辰时换班才醒。”
“据有福所说,这手帕子是第一回收钱时包着银子用的,他见好用,就留了下来,估计是昨儿急着喝酒,从百花园附近走过时落下的。”
说到这,元子暗暗惊奇:他还以为是哪个谋害贵妃的小主落下的呢,结果这刚查,是查到一个看门宫人身上,可见背后那人是多么地心思缜密。
可惜却忽略了手帕材质这个关键问题,啧啧。
“奴才为了确保消息可靠,查过了尚宫局的记档后,还去司衣局转了一圈,有位绣娘曾经被韦宝林请教过绣工,认出这帕子上的喜鹊出自韦宝林之手。”元子将查出手帕之主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再说,刚才就说过了,不论是冷霜馆,还是韦才人的住处,都找不到韦宝林。
不止韦宝林,就连韦才人也不见了。
实在是可疑得很。
“韦宝林?”谨容华面上的惊讶之色更甚,起身对尉鸣鹤行礼道:“请陛下恕嫔妾多嘴,依着嫔妾与韦宝林的相处经验来看,她并不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
元子尚且跪着,闻言一愣:等等,现在查出来的东西,只是说明韦宝林有嫌疑,还没盖棺定论呢,怎么谨容华就给韦宝林辩解上了?
他还等着说,自己虽然没找到韦宝林,但是将冷霜馆的几个宫人都带了过来,还将有福押了来,就等着尉鸣鹤亲自审问呢。
这些日子近身服侍尉鸣鹤,元子自己也琢磨出一点儿:这位天子,凡事都有点儿想要亲力亲为的感觉。自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亲力亲为,而是一切事情,帝王都要它处于自己的掌控中。
元子正想着呢,谨容华就继续道:“虽说自打进宫后,韦宝林就和贵妃闹过几次不愉快,可到底是小事情,还是从前发生的,都快过去一年了。”
“现在韦宝林吃过了降位禁足的教训,贵妃怀着皇嗣,深得陛下与太皇太后的爱重,她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嫔妾恳请陛下查明此事,莫要让韦宝林蒙冤,更不能让谋害贵妃与皇嗣之人逍遥法外!”
元子低着头,瞧不清神情面色,实际上他快把一双眼睛给瞪出去了:天爷呀,这韦宝林是哪儿惹到了谨容华?
这一番话说出去,表面上是给韦宝林说清,可却将韦宝林与贵妃不和的事实点出。而且现下这情况,韦宝林和贵妃同时入宫,一个深受宠爱,四妃之首,一个只能和冷宫做邻居。
要是说韦宝林不嫉妒贵妃,元子自己扇自己十个耳光都不能说服自己。
而嫉妒之心,会随着时间流逝日渐滋长,成为人心中吞噬理智的猛兽。
说不准韦宝林真的……
不光元子这么想,就连尉鸣鹤都长眉微动,眼见得有些意动,寒冷似霜的眼底划过一抹怒火。
寝殿内,芜荑见正殿的情形,略露愁容,快步行至床榻,隔着轻纱帷帐,对里头轻声道:“如您所料,外头的情况果然不妙,谨容华当真是一双巧舌如簧的嘴。”
“也不知道韦才人会不会如您算得那样聪慧,及时找到韦宝林,再借个能借势的人来瑶池殿求见。”
纱帐内,沈知姁给自己垫了三个大引枕,正舒舒服服地靠着,手中端着巴掌大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整个人身体都暖了起来。
她在一开始就是装昏,等着让尉鸣鹤看见、起了极大的疼惜之心的后,沈知姁就睁开了眼。
反正今日在屋里头的都是可信太医,从岚姐姐手中借来的马太医站在最外头充数,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芜荑,你还记得白果香之事么?”面对芜荑的担忧,沈知姁神色柔和,如大风中岿然不动的银杏:“韦中尉和韦宝林的性格相似,勇多于谋。”
“可就是这样一个武夫,却能在闻传召到面圣这不到半个时辰内,就想到了挽韦氏于不倒的法子。”
当时韦中尉对尉鸣鹤的请辞,沈知姁从福如海口中委婉打听了过来。
沈知姁从那时起,就觉得这韦中尉府中,必定有一个极为通透的人。
加上蓝岚所给出的信息,韦才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人。
沈知姁思绪一转,见芜荑反倒眉毛更皱,像是要打结了,不由失笑:“没事,咱们不信韦才人,也要信白苓和连翘。”
只要韦才人有一丝丝在乎韦氏这个能给她支持的母家,就不会将韦宝林置于不管不顾的境地。
毕竟谋害贵妃和皇嗣,足够韦氏被人参奏抄家了。
反正今儿她“胎气暂稳”,让谨容华和其找好的几个替死鬼掐架去吧,明儿才是她沈知姁表演的重头戏呢。
简单问了正殿发生的事情,沈知姁不由得感到几分惊奇:这谨容华当真是奇怪,她分明能很好地利用尉鸣鹤的多疑,再说中尉鸣鹤对贵妃的偏爱与对韦宝林的不喜,由此来落井下石。
可是谨容华却看不透尉鸣鹤的薄情善变——对尉鸣鹤来说,别管你是谁,只要让帝王起疑的次数多了,往后再出现什么问题,尉鸣鹤是绝对不会再相信此人。
比如登基之后屡屡暗中作妖的慕容氏和谨容华。
沈知姁想到这一点,十分准确地猜出来尉鸣鹤的心理活动:先是琢磨谨容华的话,略有认同的同时对韦宝林愈发愤怒。可转念一想,又因为对谨容华的不信任而深入思索,发觉谨容华话中的陷阱。
估计现在已经将谨容华也列进怀疑对象里了。
正殿中,尉鸣鹤盯着行礼的谨容华看了片刻,冷沉的目光忽地波动了一下,薄唇勾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此时,殿中人俱是垂眸下跪,无人敢直面圣颜。
“元子,将谨容华扶起。”尉鸣鹤嗓音中带了一丝笑意,很像是欣慰:“谨容华这样注重后宫和睦,又为朕与贵妃着想,当真是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这些都是嫔妾应当恪守的后妃之德。”谨容华松一口气,转而说起韦才人:“不过嫔妾也疑惑,韦才人……”
她话音还没落,杜仲就小跑进殿:“禀陛下,太皇太后驾到,还有韦才人与韦宝林随侍身边,一同求见陛下。”
谨容华眉心一跳:韦氏姐妹,怎么和太皇太后一起来了?
按理说,韦宝林这个蠢货,现在还应该在练武场等陛下呢。
第89章 落水(四)“阿鹤,我梦见这个孩子没……
谨容华一早就遣人去冷霜馆附近说闲话,只说陛下近日兴致甚好,会去练武场操练几下,然后再去御马场骑马。
这话版半真半假,毕竟尉鸣鹤前两日的行程真是这样的,不过不是为了自身兴致,而是看新入职夜影卫的训练成果。
看过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去了。
而练武场虽说在皇宫之中,实际位置更偏向于前宫,和后宫较为脱离。
尤其是韦宝林这种没有人脉的,估计要晚上一天半天的,才会知道贵妃落水的事情。
谨容华算过,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给韦宝林扣上极大的嫌疑了。
且韦宝林遇事就急,只会哭闹不休,根本为自己辩解不了。
不过谨容华漏算了,宫中还有另外一个姓韦的妃嫔。
*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尉鸣鹤亲迎过去,给太皇太后行礼,将沈知姁的情况到来:“您放心,诸葛院判医术高明,保得贵妃母子无恙。”
“朕刚刚打算差人同您说的。”
“哀家知道,哀家刚从小佛堂礼佛出来,听见这个消息真是吓了一跳。”太皇太后在尉鸣鹤的下首落座,眼角的细纹中满是担忧:“幸而韦才人是个懂事的,早就打听好了一切,带着韦宝林候在颐寿宫,免了哀家慌乱。”
尉鸣鹤略惊讶地看了眼韦才人。
韦才人认真行了礼,语气温柔:“嫔妾听到此事后,就知瑶池殿忙乱,陛下心系贵妃,自然无暇见后宫妃嫔。”
“嫔妾家中亦有祖母,知晓长辈最经不得忽然惊吓,又知贵妃情况暂稳,就带了韦宝林去颐寿宫等候,待太皇太后礼佛完毕后缓缓告知。”
“也算为陛下与贵妃尽一份心。”
“韦才人有心。”尉鸣鹤眼底划过一分满意之色,对韦才人点点头,旋即就眸光变冷,看向缀在最后面、缩成鹌鹑样的韦宝林:“如此说来,今早韦宝林一直和你在一块儿?”
韦宝林现在这瑟缩模样,其实是在瑶池殿外头看见了被押着的、自己宫里的人,心下有些惊疑不定,像是回到了白果香事发的那一天。
不过这模样落在尉鸣鹤眼里,就是心虚的表现。
韦宝林这是学聪明了,知道拿太皇太后与韦才人做幌子;还是被韦才人指点,姐妹两个一起利用太皇太后?
尉鸣鹤一边思量,一边抿起薄唇,眼带笑意地等候韦才人的回答。
却见韦才人神色不变,眉目依旧柔和,摇首道:“禀陛下,韦宝林今早不曾与嫔妾在一块儿。”
“是嫔妾念及要去见太皇太后,想着带她一块儿,在太皇太后面前混个好,所以特意寻人找了韦宝林。”
“哦?那之前韦宝林在哪儿?”尉鸣鹤指了指韦宝林:“你自己来说。”
韦宝林下意识地看了眼韦才人——她虽然讨厌、瞧不上韦明珠,可到了这关键时候,她却会信任韦才人。
她心里清楚,韦才人自小就将家族荣辱挂在嘴边,不会不管她的。
收到韦才人实话实说的眼神,韦宝林小小的不情愿了一下,旋即就颤声道:“嫔妾昨儿出去散步,听见有宫人说,陛下近日爱去练武场。”
“所以、所以,嫔妾起了个大早,去练武场等陛下。”
谨容华轻声道:“韦宝林,窥伺帝踪可是大罪,你下回可莫要犯糊涂了。”
韦宝林被一激,当下反驳道:“你别胡乱污蔑,我只是听过路宫人说的,并非有意窥探!”
“行了,这些都不重要。”尉鸣鹤冷淡出声,打断争
执,用下巴点了点鱼牙绸的手帕:“韦宝林,你来看看,这手帕可是你的。”
韦宝林讷讷应是,转头仔细看了看元子手中的帕子,原先还有些随意,可这帕子,尤其是上面的喜鹊,当真是越看越眼熟……
辨认出是自己手帕后,韦宝林几乎是面色大变,银盘样的面上满是仓惶惨白之色——她虽然笨,但还不至于蠢到以为,自己这手帕是被陛下随意捡到,问一问要物归原主的。
她这手帕,必定与贵妃落水有关。
尉鸣鹤观韦宝林神色有变,当下就摆手,止住韦宝林欲张的唇舌:“朕知道了,这手帕是你的。”
韦才人秀眉微动,略上前一步,诧异道:“这是妹妹的帕子?嫔妾记得,嫔妾母亲年节来探望妹妹,回来便叹妹妹自降位后,变得节俭不少,用的还是在闺阁中自己绣的鸳鸯帕子。”
“陛下容禀,这帕子虽是嫔妾的,可早在年节之前,嫔妾便找不到了。”韦宝林眼前一亮,抓住韦才人抛出的话头。
太皇太后在一边蹙眉:“皇帝,这手帕可有什么说法?”
不用尉鸣鹤开口,元子就将这手帕与落水之事的关联细细道来,末了道:“相关之人都被奴才带来了瑶池殿,只等陛下亲自审问。”
正说着,小鱼子急匆匆地回来:“陛下,吴统领率人搜了各处,尚未发觉韦宝林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殿中站着的韦宝林,颇为尴尬地收了话头。
尉鸣鹤对他轻颔首:“你且下去,告知吴统领,他辛苦了,不必再找韦宝林。”
小鱼子赶紧受命告退。
韦宝林愣了片刻,随后意识到,在自己等着在练武场“偶遇”帝王的时候,帝王就因为这条手帕与有福的供词,将自己视作嫌疑人。
她急忙上前为自己辩解:“陛下明鉴,这条手帕在年节前已然不见,嫔妾又怎么能让人拿一条已经丢失手帕去拿银子贿赂那个什么有福呢?”
“而且陛下,嫔妾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让自己手下的宫人,带着嫔妾亲手绣的帕子去收买有福吧?”
这话颇有道理,可尉鸣鹤目光在韦宝林身上逡巡一圈,想起韦宝林这几个月为了争宠做下的蠢事,心中不由道:说不准,当时做决定的韦宝林,真有那么蠢呢。
尉鸣鹤眼尾微挑,对元子道:“你方才还没说完,顺着查到冷霜馆,还查出了什么?”
韦宝林见状,只以为尉鸣鹤是不信任自己,当下就要上前,拉住帝王的衣袖哭泣求情。
韦才人秀眉微蹙,一把拉住了韦宝林,心里轻叹:她总算明白,先前白果香之事,为何陛下对韦氏颇为震怒了。
帝王一看就是不吃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把戏,而且询问元子,证明陛下对韦宝林的辩白信了几分,所以查问更多的确凿证据。
韦宝林屡屡犯禁,可不是耗尽了陛下的耐心?
连帝王最浅显的举动都看不明白,如何侍奉陛下左右?
元子见韦宝林被拉到后面,方拱手道:“禀陛下,奴才还查到,昨日有福喝的好酒,是青州酿造的青梅酒,是……宝林及以上位份可拿的份例酒。”
“时间紧迫,奴才去冷霜馆捉人时,看了下库房记档,发觉韦宝林在三月领了三壶青梅酒,现下只余两壶。”
尉鸣鹤眉峰冷厉,复望向韦宝林。
韦宝林对此事尚有印象,忙不迭道:“禀陛下,原是三壶,可前几日宫人运送时手脚粗笨,摔碎了一壶——陛下,有福喝的青梅酒,绝对不是嫔妾那儿的!”
“宝林请恕奴才冒昧一问,那宫人打碎青梅酒时,可有旁人目睹?”元子开口询问:“那宫人,可是名叫缸子的宦官?”
“没、没有,嫔妾知道时,宫人说已经收拾好了才来请罪的。嫔妾想着,不过一壶酒,素日又不爱喝,罚了月俸就算了。”韦宝林应着元子的问题,回答到第二个问题时,心头漫过一丝悚然:“他、他的确叫缸子。”
元子轻轻一叹,对尉鸣鹤福身:“陛下,给有福送酒送银子的宦官,就是冷霜馆的缸子。”
尉鸣鹤轻哼一声:“倒真是好几处巧合。”
他要寻韦宝林,韦宝林就恰巧不知后宫发生的事情,也找不见人。
给有福送美酒的人出自冷霜馆,这酒又恰巧被送酒人打碎,除了韦宝林无人知晓。
韦宝林被帝王的话语弄得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下,嗓音中带着几分哽咽:“陛下,嫔妾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尤其是青梅酒一事,陛下不信,可以问嫔妾的贴身宫女雁儿,她当时也在场!”
一旁的谨容华表面皱着眉头,实际上心头暗喜,长长叹息一声,对韦宝林道:“韦宝林,雁儿是你带进宫里的,自然是你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并非人人都如英儿那样深明大义,愿意揭露主子的罪行。”
提及英儿,韦宝林就骤然想起,白果香那一日,自己信任的贴身宫女却背叛了自己。
现在的韦宝林就像重回那一日,满心满眼都是愤懑与无措,鹅蛋脸气得通红,不管不顾地对谨容华道:“你还说,当日英儿就是受你的指使来污蔑我的!”
“这一回,你是不是又买通了缸子!”
说着,韦宝林气上心头,就要往谨容华那儿扑去拉扯。
韦才人用尽力气,都拦不住韦宝林。
谨容华也故意被韦宝林拉住,从座位上被扯起身,踉跄两下。
手中的茶盏骤然落地,发出闷响。
“陛下!”谨容华刚换好的衣衫被茶水浸湿,端庄的面色中带上委屈:“当日白果香之事,陛下已然查清真相,与嫔妾全无关系。”
“韦宝林现在怎可为自己脱罪,而质疑陛下!”
韦宝林现下最听不得这些,红着眼就要抬手掌掴。
还好一旁的元子和韦才人及时上去,生生拦住韦宝林。
尉鸣鹤见此场景,心中升腾起怒气,只觉韦宝林眼中压根没有自己这个地方,当即重重地放下茶盏,冷声道:“韦宝林,你放肆!”
太皇太后亦是深深蹙眉:“韦宝林,哀家和皇帝尚在此,你怎可意图出手伤人?你眼中有没有宫规?”
沈知姁在里面听得津津有味,对芜荑道:“你瞧谨容华,多么会说话。”
韦宝林分明说的是二人之间的矛盾,可谨容华将其硬生生抬高到韦宝林质疑尉鸣鹤、有不敬天子的嫌疑。
并且可以激怒韦宝林,让其冲动之下做出错误举动,还可以令尉鸣鹤不快,心中怀疑的天平更飘向韦氏。
而太皇太后嘛,一向最讲究规矩,眼见韦宝林不守宫规,说不准对韦才人的印象也会下降。
可谓一石三鸟。
说罢,沈知姁浅浅一笑:“罢了,我可不想谨容华如此得意——你去外头,就说我醒了,可以喝诸葛院判开的药。”
希望韦才人能好好利用,她为其争取来的喘息机会罢。
随后,沈知姁将手边的茶盏掀开,用指尖蘸了温水,在眼角点了几滴饱满的“泪珠”。
芜荑带着一点欢喜之色出去禀报:“陛下,娘娘醒了!奴婢先去将诸葛院判带来!”
尉鸣鹤敛起怒容,眼底划过一抹欢色,迅速起身往寝殿内走去。
太皇太后亦紧紧跟上。
沈知姁听着外头的动静,掐进时间,撑起身子,将帷帐轻轻掀起一道缝,让自己含泪落珠、水光盈盈的杏眼展露,略显苍白的樱唇微微下撇。
整个人又可怜又委屈又惶然。
沈知姁目光飘忽着,知道尉鸣鹤步入寝殿内,立时就将眸光凝去,咬着唇,带着哭腔:“阿鹤……”
听到沈知姁这样唤自己,再对上女郎轻颤的眸光,尉鸣鹤心尖悸动,疾步上前,将沈知姁小心地拢入怀中,温暖的手掌握住沈知姁稍冷的指尖:“没事,没事,朕在呢,阿姁不要怕。”
“阿鹤,咱们的孩子没有事情吧?”沈知姁抬起双眸,眼底泛起希冀与小心的涟漪。
恍惚一片美好又脆弱的琉璃,随时都会破碎。
“诸葛
院判在呢,怎么会让我们的孩子出事?“尉鸣鹤狭长的凤眸中转过深切的疼惜,柔声宽慰道:“太医们都说了,你与孩子都无恙,接下来好好养着,就能一切无虞。”
沈知姁眼睫如蝶翼颤抖,闻言缓缓阖上双眼,任由眼角滚落一大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软声泣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鹤,我刚刚在昏沉中,梦见自己失去了这个孩子……”
太皇太后见沈知姁哭得不能自己,亦是上前,温声慰道:“傻小姁,梦都是相反的。”
“这个孩子定然会平平安安出生的。”
尉鸣鹤长眉心疼地蹙起,拿过一边的软帕,动作温柔小心地帮怀中女郎拭去眼角的泪水。
沈知姁似水做的一般,眼角泪流不止。
让尉鸣鹤一颗心沉甸甸地泛疼,绞尽脑汁想着宽慰的话。
刚想出两句好听的软话,却见沈知姁自己拿过帕子,用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将剩下的眼泪都成擦干。
她鼻尖盈红,眼睛哭成两颗红宝石,嗓音中的抽泣哭腔却被压下:“让陛下与太皇太后担心了,到底都是臣妾不好,贪玩去了百花园。”
“要不是这样,臣妾也不会失足……”
尉鸣鹤低低地截断女郎自责的话语:“不是阿姁的错,是有人天生一副蛇蝎心肠。”
“也是朕的疏忽,没让底下人时刻关照着瑶池殿。”
“是有人刻意要害臣妾?”沈知姁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睛,心底亦有几分诧异:尉鸣鹤这一回,倒出乎意料地先认了错,可见对自己,对孩子的情感积累,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已经到了另一个高度。
倒是方便她明日的计划。
“哀家也疏忽了,以为这宫里都是安分的好孩子。”太皇太后转了转佛珠,对尉鸣鹤道:“皇帝与贵妃都别太自责,只有千日做贼,可没有前日防贼的。”
尉鸣鹤颔首,旋即将目光投向正殿,眉目冷肃:“朕必定要趁着这次机会,将后宫中心术不正之人给揪出来。”
说罢,他又放缓了声音,对沈知姁允诺:“你放心,此事之后,朕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正说着,芜荑端着药,带着诸葛院判进来了。
诸葛院判再次为沈知姁诊脉,与沈知姁极快地对视一眼,然后他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有了一分笑意:“娘娘醒来,胎像更加稳固,只要后头按时服药,再配合微臣施针,就能确保无恙。”
闻言,尉鸣鹤长眉舒展,亲自喂了沈知姁喝药。
见沈知姁苦得小脸皱起,面上的惶惶伤心之色褪去,唇角就不自觉地噙了一抹笑容,让芜荑赶紧去拿蜜饯来。
做完这一切,尉鸣鹤再三观察沈知姁的面色,见果真红润了些,方准备再去正殿:“皇祖母,你且陪一赔阿姁,朕去外头审完此事。”
沈知姁却唤了“陛下止步”。
她主动提及谨容华:“陛下,谨容华这回不顾自身,下水来救臣妾,算是功劳一件。等查明真相后,臣妾想以贵妃的身份的请求陛下,复谨容华婕妤之位。”
尉鸣鹤沉吟一瞬后点头,看着沈知姁的目光愈发柔和:“朕明白。”
随后,帝王转身回到正殿,脸上的柔情一点点散去,重新布上霜色。
*
且说尉鸣鹤与太皇太后走后。
韦才人按住韦宝林,迅速地对方耳边说了句话,让处于暴怒状态的韦宝林极快地安静下来。
“元公公,等会儿陛下出来,必定要审问。”韦才人松了一口气,转首对元子温声细语:“公公不如先让他们进来,等会儿也让陛下省事些。”
元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将有福和冷霜馆的宫人全都提了过来。
因韦宝林位份低,服侍的除了雁儿外,就只有一个宫女,一个宦官,既要端茶倒水,又要扫地抹窗。
韦才人盯着他们细细看了两眼,着重瞥了眼缸子的手背,并未说话。
倒是韦宝林,冷静下来后死死看着自己的宫人:“你们要想清楚,在这皇宫之中,背主是没有好下场的!”
“若你们被人买通,现在及时坦白,本小主还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谨容华舒舒服服地坐着,闻言浅笑:“韦宝林,元公公还在这儿呢,你怎么能当众威胁证人呢。”
“韦宝林不过做了个被诬陷的假设,谨容华又何必这样着急?”韦才人也笑着开口,将谨容华的话给顶了回去。
随后她就将目光从宫人身上挪动到鱼牙绸手帕上。
直到尉鸣鹤出来。
韦才人率先起身,指着冷霜馆缸子道:“禀陛下,据嫔妾观察,这宦官除了送酒之外,恐怕还是去百花园泼水的人。”
“证据?”尉鸣鹤闻言,有一分惊讶。
“陛下请看。”韦才人示意宫女将缸子的手背翻看,上头有两道新鲜添上的伤疤:“这两道伤痕并列,一长一短,很像是被老虎刺的树叶所刮——嫔妾恳请陛下令太医检查,看着伤口处是否有老虎刺树叶独有的小尖刺。”
“据嫔妾所知,从冷霜馆到上林苑后门极近,要是抄近路过去,大概率会经过一片老虎刺树丛。”
尉鸣鹤一使眼色,元子立刻就去请马太医。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尉鸣鹤望着韦才人的目光略变,不再如视物一般。
“才人观察敏锐。”谨容华端和地赞了一句,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变皱了许多。
她在心中咬牙切齿:因有福醉倒,缸子是泼水人之事,除了她安排的人外,应当无人知晓。如此阻挠调查进度,为的就是给霁月轩那儿拖延时间。
谁知韦才人生了一双利眼,竟立刻瞧出不对。
不对,还要怪缸子,做事毛躁,才蹭了老虎刺。
韦才人抬起眼帘,又指着鱼牙绸道:“陛下少用帕子,应当不知,这鱼牙绸颜色虽鲜亮,却难以保持长久,每月务必洗护才能保证亮眼。”
“而这鱼牙绸颜色暗淡,边缘有磨损,可见使用之人并不懂得如何养护,持续用了好几个月才导致如此。”
“陛下,韦宝林既然喜爱这帕子,就必定不可能这样对爱物。”
“所以说,韦宝林道手帕丢失三月有余,是较为可信的。”
尉鸣鹤不自觉地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就在此时,缸子忽地抬起头,对韦宝林道:“主子,所有事情都是奴才做的,您放心!”
说罢,他就大力挣脱钳制,直直地往韦宝林身边的柱子上撞去。
第90章 落水(五)只要朕想要查,就没有查不……
第九十章
韦宝林见缸子要往自己这边扑来,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
惟韦才人恨铁不成钢地斜了眼自己这个异母妹妹,上前要拦住缸子——要是这个人死了,那她们整个韦家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然而韦才人到底是闺阁女郎,力气并不大,只堪堪拉过缸子的衣袖。
自己险些被拽到。
这危急关头,元子一下扑上去,将缸子整个人压住。
不过还是让缸子磕了头,额角生出骇人的淤青,整个人晕了过去。
谨容华见状,手中皱巴巴的帕子松开了些:还好,虽说缸子被提早揭露身份,可事情到底发展顺利。
有缸子这一撞,陛下必定怒上心头,令尚刑局审问。
那接下来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韦氏姐妹不过是捎带着拖下水罢了,重头戏还在后面。
想罢,谨容华小心觑了眼尉鸣鹤,果见帝王脸上覆着阴沉乌色,似有暴风雨来临。
“没想到此人还是个忠仆。”尉鸣鹤目光扫过缩在一旁的韦宝林,又在正殿中淡扫一圈,唇角勾出一抹嗤怒:“将他抬去尚刑局,告诉闫旺,朕要他半个时辰内,审出背后之人。”
“要是做不到,朕赐他去乱葬岗住!”
尉鸣鹤说完,微抬下颌,点着元子:“你跟着去,一旦有了背后之人的线索,将相关人员全都带来!”
元子忙不迭点头,一边说陛下放心,一边让
两个大力宦官抬起缸子,小跑着去尚刑局。
也不知是闫总管的手段了得,还是缸子生性软骨头,半个时辰才过去一半多,元子就带了消息回来。
“瑜才人?”尉鸣鹤长眉一挑,显出几分诧异。
他点过瑜才人,记得是个秀气温懦的女子,处事很安分。
尉鸣鹤挺喜欢和瑜才人说话的,尤其是问些慕容氏族里的八卦事情。
而且瑜才人的父亲,算是难得没步入党派之争的慕容氏人,早早就分了家,素日进言亦颇有道理,对得起朝议大夫的官职。
元子亦对这个结果感到惊讶:“是,闫总管反复审问了三遍,确保那宦官不曾说谎——奴才已经让小鱼子去霁月轩请瑜才人过来了。”
谨容华仍是满面讶异,旋即又变作沉思。
一眼望去,就好像她是不信瑜才人会做这种事情,可又想起了什么,改变了主意。
韦才人紧蹙眉头,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落在韦宝林身上的罪名,就这样轻飘飘没了?
韦宝林现在才回过神来,想起缸子的举动言语,气得咬牙,对韦才人低骂道:“阉人果然是贱骨头!我平日里也没亏待他,这么容易就被人收买了来陷害我!”
“呸,慕容家的人都是一肚子坏水!”
尉鸣鹤在短暂的诧异过后,眸光就恢复冷然:“你细说。”
“根据缸子供述,韦宝林自降位之后,性子就变得易怒暴躁,时不时打骂宫人,磋磨宫人做细致磨人的活儿。”
“一月前,缸子因此生了冻疮,去外头寻药,受了小越子的帮助,两人日渐熟悉。”元子将细节详细道出:“不久后,瑜才人入宫,小越子被分去伺候。”
“与此同时,韦宝林之举愈发明显,还会与韦才人一块儿咒骂贵妃、瑜才人、洛宝林。缸子说与小越子后,小越子隔日就来找他,说帮他想了个法子,既有利于瑜才人,也能帮他出气。”
“到时候缸子就能用这件事情作为投名状,去瑜才人那儿伺候,前途无量。”
“缸子贿赂有福的钱和酒,还有韦宝林的帕子,全是从小越子那儿拿的。”
元子说罢,补充道:“从始至终,小越子吩咐缸子如何行事时,都没有提到是瑜才人的吩咐。”
韦宝林在一旁怒气冲冲:“呵,那些银钱和宝林份例的酒,他一个奴才怎么可能得到!”
“必定是瑜才人在背后支持!”
说罢,韦宝林就得了尉鸣鹤一个厌恶的眼神。
她方后知后觉,缸子的供词将她素日里苛责宫人、对贵妃等嫉妒之事都道了出来。
屡犯失德之事,她还能复宠么……
韦宝林的臂膀有些无力地垂下。
韦才人却并未像方才一样去接,而是后退一步,抿唇不言:原是如此,她们韦氏并不是布局人的主要目的。
看似洗脱了嫌疑,可却在帝王眼中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韦氏削爵,韦宝林极难复宠,而自己尚未承宠,后宫有瑜才人、洛宝林后来居上。
对付现在的韦氏,只要一个“有失后妃之德”足矣。
韦才人心中清楚地明白,自己从未和韦宝林一起谈论过后宫妃嫔,缸子那句莫约是被人授意的诬告——可陛下是相信的。
韦宝林既然难以扶起,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将自己脱出。
不过现在陛下全心全意在贵妃落水之事上,现在并不是好的说话时机。
伴着韦氏姐妹的后退,瑜才人被带到了瑶池殿。
她恬美的面庞上此时满是惊慌。
还有种见了可怕事情的惨白。
去拿小越子的小鱼子亦是苍白一张脸,上来请罪:“请陛下赎罪,奴才无能……奴才到霁月轩时,小越子已经在后罩房中自尽了。”
说着,小鱼子呈上一张糙纸:“这是小越子的遗书,是用炭灰写的,已经验过了字迹。”
尉鸣鹤垂眸看去,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贵妃落水,全是奴才一人主意,和瑜才人无关。”
写字的人并不会写“瑜”,所以用“于”代替。
“瑜才人,你可有要分辨的?”尉鸣鹤唇角的怒笑愈发明显。
他看得明白,此事要么是有人重重设局,要么是真是瑜才人所为。
尉鸣鹤偏向于前一种。
“陛、陛下……”瑜才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神思恍惚地应声。
瑜才人还没有从亲眼看到尸体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她今儿一回霁月轩,就亲自看住正门,不许宫人们出去。
小越子素来嘴巧机灵,说了一回闹肚子、味道大,要去外头解决。
不过瑜才人没允许,让他去后罩房的厕间。
瑜才人现在想想,只觉得后悔万分:贵妃落水,陛下大怒,小越子既然聪明,怎么肯冒着通风报信之嫌出去,就为了个闹肚子?
当时就应该直接让人捆了小越子!
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无对证……
小鱼子也见到了尸体,见瑜才人这样,倒是很能理解,壮着胆子帮说了一声。
谨容华瞥了眼瑜才人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再看看尉鸣鹤怒极反笑的俊颜,心中就是一声嗤笑:呵,遇事这样惊慌,连手底下人都不干净,也配与她争慕容氏的支持?
反正她们一房素来不从父亲的决定,正好趁此事连根拔去。
当初分家时,可分了不少良田庄子呢。
不过,下一瞬,谨容华就僵住了。
因为她听见尉鸣鹤厉声道:“元子,再去尚刑局传旨,将所有和小越子接触过的人都给朕找出来审问!”
“哪怕只说过一句话,都要审!”
“还有小越子的同乡、外头的亲人、同一批入宫的宫人,全都给朕查!”
“朕就是要有的人知道,只要朕想要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事情。”尉鸣鹤话语中泻出几分杀气。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死无对证的戏码,尉鸣鹤真是看腻了、
从前尉鸣鹤不愿意费劲动用尚刑局,一是要顾着自己仁善的名声,二是朝政繁忙,哪里顾得上后宫之事?
况且前朝和后宫诸多牵连,需要谨慎。
可现在涉及沈知姁,涉及他与沈知姁的孩子,尉鸣鹤忽然发现,这些理由通通都不成立了。
他想起适才沈知姁湿漉漉的哭颜,心中发了狠:不论如何,一定要将真正的设局之人找出来。
说罢,尉鸣鹤狭长的凤眸中闪过厉光,冷冷地扫视着在场四位妃嫔的面容。
各有反应,没有破绽。
“这还要多谢先帝的皇贵妃冯氏。”尉鸣鹤骇笑一声:“从她身上,朕知道,死人的话是最不能相信的。”
不过先帝宠爱冯氏,还是愿意相信的。
谨容华被帝王毫无感情的目光扫过,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漏了风,或是浸了水,忍不住地要发颤。
手中的帕子终究被攥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这与她算计中的不一样呀。
谨容华知道,尉鸣鹤会怀疑小越子的死有蹊跷,可瑜才人无从辩驳,这件事情就该就此打住。然后丞相就会主动献出瑜才人一房,也算是牺牲最不听话的那一部分,让陛下觉得慕容氏的势力被削弱,好再谋安生发展的日子。
可、可陛下他,宁愿费时间,费人力,费物力,甚至不惜用刑,也要为宸贵妃查明事情真相?
“事情查明之前,各宫封禁。”尉鸣鹤收回目光,转了转玉扳指:“你们回去罢。”
说罢,他就转身去了寝殿。
阿姁今日这样害怕,定然需要他的陪伴。
寝殿内很暖和。
还有这淡淡的薄荷清香。
尉鸣鹤揉了揉额角,忽地脚步一顿,看向屏风旁新添的一个物件。
观音送子的……炭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