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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小产”他迟早,要慕容氏陪葬

    第九十一章

    “这炭笼,好像之前没见过。”尉鸣鹤略蹙起眉

    头。

    沈知姁正在与太皇太后商量孩子肚兜的花样。

    听到尉鸣鹤的话,她便展颜笑道:“是倒春寒那一日,司造局专门送过来的。”

    尉鸣鹤便明白了:北方春寒大雪,他忙于朝政,这几日只在瑶池殿的暖阁用过午膳,没去过寝殿,自然没见过。

    “可有让人验过么?”除了今日这样的事情,尉鸣鹤更多了几分谨慎。

    在百花园守着的白苓与箬兰回了瑶池殿,正好端了诸葛院判煎好的药来。

    “禀陛下,送来当日奴婢们就仔细查过了,就连外头的漆料都刮了些。”白苓笑着行礼。

    箬兰则赶忙将药端到沈知姁面前:“娘娘,药好了,快些喝罢。”

    太皇太后讨论得正高兴,闻言笑道:“贵妃身边的人虽然年轻,但性子仔细,哀家瞧着放心。”

    说罢,太皇太后提起适才之事:“皇帝,你真要尚刑局在皇宫中大肆搜查?恐怕皇宫中会人心惶惶——而且这人心难测,就怕有人为了日常龃龉,有心拖无辜的人下水。”

    “所以此事,朕想请皇祖母和宜婕妤把关。”尉鸣鹤做了请求:“朕已经想明白,绝对不能容许此事再因死无对证而草草了事。”

    “到底是有人指使小越子自尽陷害,还是瑜才人当真胆大包天,朕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皇帝拿定了主意,哀家帮着做就是。”太皇太后轻叹一声,说起霍淑女:“那霍淑女呢,她有着身孕,在后宫中也没什么人手,想来嫌疑不大。要是一齐被封禁,哀家怕她胡乱揣测,伤及自身。”

    霍淑女自身其实没这么重要,重要的是她腹中皇嗣。

    “皇祖母放心,朕回头会让殿中省送个老成的嬷嬷去。”尉鸣鹤垂眸应道。

    太皇太后放下心来,嘱咐了沈知姁几句,就带着人回颐寿宫了。

    *

    沈知姁在旁边一声不吭,将一碗苦药闷头喝下。

    苦得她杏眸边缘微微红了一圈。

    盈盈望向尉鸣鹤时,眼波流转间就是泫然欲泣。

    可沈知姁抿着唇,没有半分哭腔出声,而是自己捻了一个蜜饯,放在脸颊,鼓鼓地含着。

    双膝屈起,呈保护的姿态,将自己的小腹处护住。

    ——适才在正殿,尉鸣鹤已经看足了韦宝林和瑜才人的泪水。她适才也落过泪,此时闷声做坚强的模样,反倒更多脆弱,更能让人怜惜。

    尉鸣鹤莫名联想起,在深林中独自舔舐伤口的小鹿。

    清清澈澈的一双眼,并不知道自己遭受了谁的仇视,只能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宝贝。

    帝王心下是十二万分的柔软。

    他挥挥手,示意芜荑她们下去,然后坐到床沿,伸手握住沈知姁略回暖意的手,轻声允诺道:“此事牵涉人数众多,给朕三五日的时间,一定会查清真相。”

    “阿姁,你不要伤心,也不要为此担忧。”

    “臣妾相信陛下。”沈知姁水盈的杏眼儿直直望去,反手回握住帝王的掌心,指尖故意带着点轻颤:“臣妾也不是因为这个担心伤神——陛下英明神武,这天下哪儿有事情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臣妾是担心,外头会有人中伤陛下,或是说些闲言碎语。”

    见沈知姁只为着自己着想,担忧到细眉紧锁、玉指微颤的地步,尉鸣鹤一颗柔软的帝心中融入暖流:“朕此举,是为了正后宫纲纪,为清后宫毒瘤,为护帝王子嗣。”

    “更是稳定后宫以专心前朝政务,遵从太祖皇帝的遗命、保证帝王血脉的繁衍兴盛。”

    “谁若是对此多言,就是罔顾太祖之命,不顾国务大事,还有参与此事的嫌隙。”说到此处,尉鸣鹤嗓音略冷:“朕看谁还敢胡乱上谏。”

    沈知姁莞尔一笑,眼角眉梢漫上崇拜之色;“我就知道,阿鹤最是厉害。”

    “若论嘴甜,我甘拜阿姁下风。”尉鸣鹤看沈知姁笑起来,一直紧绷的唇角一松,也露出笑意:“好啦,咱们吃饭好不好?”

    “你一直昏着,连午膳都错过了。”

    “我刚喝了苦药,提不起什么胃口。”沈知姁轻叹一口气:“用一碗鸡汤小馄饨就罢了。”

    “阿鹤记着我没用午膳,却忘了自己亦是匆匆对付——让御膳房如常送膳吧。”

    尉鸣鹤长眉轻弯:“我也正巧馋馄饨了,就不必御膳房忙碌。”

    “省得他们不懂事,上什么淮扬狮子头、糖醋排骨,让阿姁眼馋心热,最后还是要怪到我头上来。”

    御膳房得了信儿,知晓今日出了大事,特意做了个新奇的冬笋馄饨,配了宁神静气的山药薏米莲子排骨汤。

    见沈知姁进得香,尉鸣鹤放下心来,转首重赏了御膳房。

    顺便问了问元子尚刑局的进度。

    小鱼子一直在两处来回跑呢,就是防着帝王要问。

    在听到闫总管已经从小越子处成功入手,并筛选了可疑人选,且其中一人是在兰心堂做事的消息之后,尉鸣鹤明显心情变好。

    “让吴统领今夜亲自坐镇巡逻,务必要切断外头对皇宫的一切联系。”

    信息差能很好地制造陷阱。

    就是要让丞相府自己急去。

    吩咐完元子,尉鸣鹤就去照常洗浴,看过从江南递来的奏折,再去寝殿陪着沈知姁讲故事。

    带着药皂清香,尉鸣鹤与端着药碗的芜荑擦肩而过。

    帝王略皱起眉:“晚膳前不是刚喝过一副,怎么睡前又有?”

    虽说良药救人,可亦有俗语“是药三分毒”。

    “陛下放心,这是助眠凝神的甜汤。”芜荑垂眸行礼:“诸葛院判说娘娘今日受惊,恐怕夜间惊悸,就让小膳房煮了来。”

    “落水之事,要是细究起来,你们今日陪着贵妃去百花园的,每个都要挨十板子。”尉鸣鹤嗓音略冷:“是朕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才不曾提及此事。”

    “务必好生伺候贵妃。”

    芜荑顺从应声,将药碗端去了小膳房。

    此时小膳房中只有白苓、连翘和杜仲。

    她将帝王的敲打随意说来,转而惊讶道:“你们不知道,我现在都能在陛下面前面不改色地撒谎了呢。”

    那可不是什么甜汤,而是再一碗活血的汤药。

    芜荑明白沈知姁的意思:不论什么事情,惟有亲身经历,才会印象深刻。

    白苓浅笑应道:“咱们在娘娘身边,听娘娘分析陛下种种举措,就该知道咱们这么天子,可不是鞠躬尽瘁、一心为民的那种。”

    帝王所做的一切,就如贵妃所说,只是为了更好地巩固皇权。

    不论是放任定国公府被诬陷,还是节俭万寿、施粥百姓,都是皇帝的手段罢了。

    她们被沈知姁带着瞧清了帝王的冷漠薄情,自然也对帝王所谓的深情感到不屑,连着帝王的怒火都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

    不过想想,姑娘们都很为沈知姁高兴:今儿陛下大怒,不顾一切要彻查真相,可见是在意娘娘呢。

    贵妃聪慧,只要好好利用帝王的这份心思,将来日子绝对不愁。

    “等会儿到时辰了,你们可记得将那炭笼都点上。”杜仲瞧着姑娘们说了会话儿,方温和开口,眼底略有晦暗:“连正殿里那个观音送子的炭笼,都要一起点上。”

    连翘轻咳一声:“我这两日身子正虚弱,就由我去值夜吧。”

    话说到此处,四人彼此对视一眼,很是默契地停了话头,该做就去做什么。

    寝殿内。

    尉鸣鹤讲完了今日的民间趣事。

    他刚收起册子,低首一看,就见沈知姁眨巴着杏眸,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可还是想听?”尉鸣鹤目光一软。

    沈知姁羞怯地一笑:“阿鹤声音好听,怎么听都听不够。”

    说罢,她歪了歪头,将因为白日里哭泣而微微泛红的眸子露出,轻声道:“只是这些神怪故事,都是从前的旧事,阿鹤有没有时兴的趣事儿。”

    沈知姁这一提,尉鸣鹤就想起自己才看过的江南奏折,是韩栖云递上来的,说了江南一富县县令私联慕容氏,中饱私囊、剥削百姓之事,最早可追溯到五年前,县河水坝修建之事。

    因证据确凿,韩栖云当场就将人拿了,搜集了更深的物证后,就以满门性命要挟,让县令反水。

    最后摸出来,县令交予慕容氏的银子,多是往北边而去。

    尉鸣鹤心中冷哼一声,不过面上依旧浅笑,说起江南的美景。

    他嗓音温和,直到沈知姁有了睡意,方缓了声音,下去熄灯。

    拥沈知姁入怀时,尉鸣鹤听见女郎软糯的声音:“阿鹤,你说咱们的孩子会像谁呢?”

    “嗯……最好鼻子眼睛嘴巴都像你,

    这样才好看。”

    “眉毛就不要了,阿鹤你一生气就爱竖眉毛,有点儿凶凶的。”

    听得尉鸣鹤眉眼弯弯,在沈知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哄道:“好好好,孩子肯定长得与阿姁所期盼的一样。”

    “我往后都不同你竖眉毛。”

    说罢,尉鸣鹤不由自主地顺着沈知姁的话语,想象起孩子的模样,唇角噙着笑入眠。

    淡淡的薄荷清香飘入鼻腔,让他不自觉地想道:这样清新的香,倒是可以让太医院验过之后,送来瑶池殿。

    尉鸣鹤本以为将会一夜安眠。

    因为鲜少做梦的帝王,梦见了一个男孩,面容很是熟悉,一半像他,一半像阿姁。

    他欢喜极了,伸手要去碰,却见那孩子倏然化作一滩血,向黑暗处流去。

    尉鸣鹤惊醒了。

    朦朦胧胧之中,他觉得怀中的温香软玉变得冰冷。

    沈知姁低低的痛呼声响在耳边:“阿鹤,我好疼……”

    尉鸣鹤还没反应过来,元子和芜荑早就冲了过来,一个点灯,一个掀帘。

    “快去传太医,贵妃娘娘见红了!”

    这句话撞入尉鸣鹤耳中。

    他在一瞬就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望向沈知姁。

    却见浅色的锦被之上,溢出星星点点的红色。

    就像白日里,那留仙裙上的刺目血迹。

    耳边隐约响起轰轰雷声。

    砸得尉鸣鹤神魂惊动,紧紧握住沈知姁冰冷的手,低声唤道:“阿姁,没事的,没事的……”

    就像是冬日落水的人,紧紧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的浮冰。

    再冷,再害怕,都不愿意松手。

    沈知姁悄悄拧了一下,杏眸中涌出更多的泪水,打湿帝王的心尖:“我好冷,好冷。”

    芜荑立刻道:“娘娘,奴婢立刻将炭笼里的炭全都加满。”

    “您与小主子坚持坚持,院判马上就到了!”

    尉鸣鹤却蓦地愣住,转首望向那观音送子的炭笼,眼底覆上一层阴鸷。

    然而闻得沈知姁的哭声,他又迅速回首,对沈知姁保证。

    保证这个孩子绝对会平安无事。

    可锦被上的红色渐渐泅深。

    尉鸣鹤自登基以来,心底第一次涌上无力之感。

    落水、炭笼、慕容氏……种种叠加在一起,让尉鸣鹤生出一种感觉:正是因为他没有掌控足够的权力,所以让有的人钻了空子,能伤害他放在心上的女子与孩子。

    若他能大权在握,执掌任何人的生死……

    就在尉鸣鹤略自责的当儿,诸葛太医、杨太医与马太医等被大力宦官们用极快的速度,硬生生“抬”到了瑶池殿来的。

    将发挥场地让给太医们后,尉鸣鹤指着那炭笼,口中的话语像是硬生生挤出的:“换个炭笼来,迅速!”

    随后尉鸣鹤到了正殿,就见连翘在添炭,面色是有些不正常的白。

    帝王当下就问了连翘,还问了近日瑶池殿中可有反常。

    连翘行礼应道:“奴婢身子不算好,近日可能因倒春寒,没歇息好,所以总觉困顿疲乏。”

    “若论反常……那就是牛乳团最近不大爱近正殿,也不常找主子撒娇了。”

    猫儿对香气等物最为敏感。

    而连翘底子不好,要是碰到毒物,很容易出现反应。

    有了这两条,尉鸣鹤当机立断:“将这两个炭笼熄了,刮下最里头的漆料,送去太医院检验。”

    他记得,瑶池殿宫人白日里才说过,检验了炭笼上下,可里头却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再去一趟司造局,将一干人等全都送去尚刑局审问。”

    说罢,尉鸣鹤似是支撑不住,在正殿上首的鸾椅上坐下。

    事情至此,他已经将幕后之人猜到十之八/九。

    若是,若是阿姁的孩子真的没了……

    他迟早,要慕容氏陪葬。

    烛火摇曳之中,帝王的面色阴沉沉。

    不像天子,反倒像阴司中走出来的勾魂恶鬼。

    芜荑和元子在旁边侍奉,只觉得被威压压得两股战战。

    殿内的气氛顿如雷雨之日。

    惟有寝殿内宫人进出,往往带着淡红色的水。

    血腥气渐渐压过殿内遗留的薄荷清香。

    沈知姁呼痛喊冷的呢喃声,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尉鸣鹤似是有所感性,凤眸赤红地望去。

    就见诸葛院判为领头的三位太医,面色难看地出来,额头上全是涔涔冷汗,一见面就跪下叩首请罪:“陛下,微臣无能,贵妃娘娘她、她小产了!”

    “你们是无能!”

    “白日里还说暂无大碍,怎么到清晨就出事了呢!”尉鸣鹤狠狠地将手拍在鸾椅扶手之上,面色铁青,毫不掩饰杀气。

    诸葛院判立刻道:“禀陛下,微臣适才为贵妃把脉,发觉贵妃脉象中竟有朱砂、水银之迹,还有少许的麝香。”

    “白日里贵妃受惊,脉象紊乱,现下贵妃晕过去,脉象稍稳,就露出了端倪。”

    尉鸣鹤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的神情略有狰狞:“先去继续救治贵妃,你们的失察之罪,朕过后再说。”

    “你们听着,朕一定要贵妃安好无虞,身子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损伤。”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慰阿姁,说他们将来还有孩子。

    阿姁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诸葛院判谢了恩,迅速去开药方、熬药。

    芜荑等人则去为沈知姁更衣、换被、送汤婆子。

    尉鸣鹤怀着沉痛、哀伤又轻微自责的心,十分有耐心地喂昏睡中的沈知姁一点点喂药。

    沈知姁紧闭着双眼,气息缓弱,眼睫不颤,不似几个时辰前那样娇憨灵动。

    也不会再呢喃期许着孩子的模样。

    元子顶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上来,颤声劝道:“陛下,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小朝会了……”

    您总要去歇一歇吧?

    毕竟贵妃子嗣的事情再重要,都是比不过朝政的。

    要是陛下真为了贵妃停朝,这才真是害了贵妃呀!

    “朕知道,朕会按时去的。”尉鸣鹤喑哑着嗓音,动作温柔地擦去沈知姁唇边的药汁,再缓缓将人放回软枕之上。

    再三确定了沈知姁脉象稳定之后,尉鸣鹤便收拾收拾准备去御书房。

    “等贵妃醒来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朕。”

    尉鸣鹤在瑶池殿尚可,不过是语气森冷了点,但出了瑶池殿,那字就像是从唇齿间咬出的那样狠戾。

    “命御林军,围住兰心堂,不许一人自尽。”

    “命喜公公,带夜影卫围住丞相府和工部侍郎府。”

    “告诉闫旺,朕只给他一个时辰的时间,不论用什么刑法,一定给朕审出有用的消息!”

    第92章 结果“褫夺封号名位,打入冷宫,终生……

    第九十二章

    御书房小朝会。

    有资格参与的皆是朝中重臣,眼耳通透,对宸贵妃落水之事有所了解。

    自然也知道,牵扯进此事的有韦氏姐妹和瑜才人。

    几位大臣彼此间打量着,挤眉弄眼,不约而同地远离了韦中尉。

    不多时,就见帝王满面阴沉怒气,眸光冷峻地踏入御书房。

    令元子呈上一封奏折之后,尉鸣鹤略看两眼,就摔到了工部侍郎面前:“江州淮沙河的堤坝,朕记得可是你五年前亲自督办建造的。”

    “要不是淮沙河河官进京上奏给夜影卫,朕都不

    知道,这淮沙河堤坝在建造完工半年频繁出现细微裂纹,遇小洪漏水等情况,今年则更为严重,堤坝裂口明显。”

    “朕更加不知道,如此要紧的奏折,河官竟上报了三年,都没有送来京城!”

    工部侍郎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望向慕容丞相。

    对方站在最前头,背对着众人,闻言只对陛下俯首:“陛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当务之急是先遣人修补堤坝,追责之事可稍后——不若让侍郎暂且停职,等候调查?”

    “或是让侍郎将功补过?”

    工部尚书亦站出来:“陛下,依微臣之见,侍郎为人忠厚,定是被底下人恶意蒙蔽!”

    尉鸣鹤心里冷笑一声:去年光顾着削户部,忘记削工部了。

    就在御书房略有僵持之时,喜公公进来觐见,张口就禀,在工部侍郎的家祠暗格中搜出来近万两白银。

    “侍郎不过是四品官,每年的俸银不超二百两。”喜公公嗓音尖细,直戳众臣的心:“也不知这是不是从高祖父起才攒的这么多银钱呀?”

    “陛下,请听臣解释!”工部侍郎整个人都僵住,只能凭着下意识地求生欲望,跪下叩首,顺便往慕容丞相那儿爬了爬,求助意味明显。

    韦中尉正因为女儿的事情着急上火,还被韦夫人闹得头疼,这一早又受了众人的冷待孤立,正愁如何迎接陛下的怒火——他手下的虎威军可充公大半了,再没有能抵消罪过的了。

    眼见事情峰回路转,韦中尉就轻松开口:“陛下,臣记得,当初淮沙河堤坝修建之事,好像是丞相保举侍郎督办的?”

    “前年侍郎得以升官,也有丞相与工部尚书力荐的缘故。”

    靖文侯插了句嘴:“臣也记得。”

    反正这是事实嘛,他说一句也是正常的,改变不了中立的立场。

    喜公公对慕容丞相一笑:“陛下,因侍郎府和丞相府离得近,所以臣特意留了些夜影卫在丞相府附近——只要您一声令下……”

    尉鸣鹤浅浅一笑,望向慕容丞相。

    慕容丞相自然也知晓昨日的事情,甚至明白出手人是自己精心养大的女儿。

    为了这一局,他动用了昌王和平郡王的暗脉。

    可从现在来看,自家女儿似乎有要输的预兆。

    全然不是先前信誓旦旦、保准稳赢的样子。

    从今早起身,慕容丞相知道消息送不进宫后,就觉得不好。

    他从容入宫上朝,是为了通过尉鸣鹤的态度,来试探谨容华的布局是否顺利成功。

    眼见自己提拔的工部侍郎被发难,慕容丞相心中就有了几分计较,同时对谨容华愈发不满:不过是个没根基的贵妃,栽赃对象也不是什么出色人物,竟让帝王大怒,决心彻查此事,现在更是牵连前朝!

    蠢材!真是枉费他十几年来的精心培养!

    现在当务之急,是断了工部侍郎这条线,绝不能让昌王和平郡王出现在帝王的眼中。

    想罢,慕容丞相当机立断,拱手行礼:“陛下明鉴,微臣承蒙皇恩,有幸得丞相之位,所荐之人绝无私心,皆是根据对方的能力与政绩。”

    “陛下可治微臣失察之罪,但微臣绝没有纵容贪赃枉法!”

    慕容丞相尾音落下,就有几位臣子出列,为丞相说情。

    可见尉鸣鹤只挂着淡笑,并不出声,他们就渐渐气虚起来,最终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不敢多言。

    御书房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拱手的几人只觉得肩膀酸痛感渐渐强烈,难以再维持下去。

    足足一刻钟后,尉鸣鹤看出丞相双臂颤颤,方大发慈悲般地免了行礼,随后斩钉截铁地做了决断:

    “将侍郎压入刑部审理,家眷一同入牢,家产抄没,待审清罪责再行处罚。”

    听到自己并没有被提及,丞相略松一口气,就要婉转提及修补淮沙河堤坝之事。

    “至于淮沙河堤坝之事……朕已经安排了人进行修补与调查。”尉鸣鹤冷声截断诸臣的话语。

    随后他端起茶盏,韦中尉就很是识趣地率先告退,顺便堵死了丞相一众的话。

    待御书房重新清净下来后,尉鸣鹤才看向喜公公:“让韩栖云去办吧,也让他继续查着江南诸事。”

    “到底是你教导得好,办事利落。”

    得了夸赞,喜公公不由浅笑,不过很快就正了神色:“微臣会再派人去协助韩栖云。”说是协助,也有监视分功、以防独大的意思。

    “江南一代人才众多,陛下可要微臣多搜罗人才……比如擅医的?”

    尉鸣鹤眉心蹙起,轻叹道:“先找着吧,尤其要擅调养女子身体的。”

    “那些稀罕药材也要找起来。”

    宫中虽有,但要防着不够。

    “陛下不必忧心,有您龙气庇佑,后宫必定常有儿啼之喜。”喜公公瞧尉鸣鹤眉心郁结,不由开口恭敬劝慰两句。

    尉鸣鹤应了,就让喜公公继续去忙训练夜影卫之事,转首问元子瑶池殿之事:“贵妃如何?”

    元子露出愁色:“陛下,瑶池殿一直没人前来,想来贵妃还不曾醒来……”

    “朕知道了。一旦贵妃醒来,就立刻向朕汇报。”尉鸣鹤捏了捏额角,想起沈知姁,心中就是一阵钝钝的疼。

    旋即又翻腾出怒火。

    尉鸣鹤是帝王,自然有火就要发出来。

    他当即坐着銮驾,到了尚刑局。

    尚刑局正是一阵人多热闹的时候——闫总管接到时间紧急的消息,估算着人手不够,直接问尚宫局借了人。

    像那种上了年纪的、做过官的老人,手上可都是不缺折磨人的法子。

    再加上受刑人的闷哼嚎叫,故而有种热闹的错觉。

    闫总管亲自迎了上来,将手中刚整理好的证据送上,同时用上衣的衣摆擦了擦手掌的冷汗:还好他咬牙用了重刑,否则现在受罪的就是他自个儿了。

    尉鸣鹤将供词按照顺序看了一遍。

    里头唯一算得上无辜的是司造局的钟奉御,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见手底下的奉仪拿来精巧玩意,就想去讨好沈知姁,谁知将自己给赔进了尚刑局。

    奉仪是个硬骨头,受了许多刑,最后还是闫总管念出她家人的姓名住址,方才吐露关键消息,指认谨容华。

    小顺子那头也确定了,指使他的人就是兰心堂的一位二等宫女。

    宫女一刻钟前刚被拉过来,还没见血就吓破了胆,当即哭嚎着承认,还是顺便揭发昨晚谨容华意图联络宫外未遂的事情。

    “陛下,奴才去兰心堂找人时,见谨容华一副惊讶的模样……”闫总管轻声道:“好像全然不知情。”

    “不知情?”

    “谨容华或许不知道,那就等她变成慕容燕再好生想想。”尉鸣鹤想起昨日,沈知姁怀着真切笑意,请他封赏谨容华。

    即便阿姁一向不喜欢谨容华,可因她救了这个孩子,阿姁就第一次开了口。

    谁知道却是谨容华自导自演。

    当真是……可恨极了。

    尉鸣鹤见过先帝妃嫔无数的手段,却第一次遇见慕容燕这样,一石三鸟还不够,还要厚颜无耻地揽下救命之恩。

    “传朕旨意,谨容华谋害贵妃与皇嗣,诬陷瑜才人和韦宝林,更是为栽赃而害人命,视宫规法纪于无物……”

    尉鸣鹤沉吟一瞬:“褫夺封号名位,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

    “兰心堂一干人等,除洒扫宫人外全部杖毙,令宫人观刑,以儆效尤。”

    元子听得惩罚如此严重,当下就站定行礼,心里倒是留了个底:那个叫黄莺的,是从丞相府中带出来的,可以多审审再行刑。

    决断完谨容华,尉鸣鹤又想起瑜才人和韦氏姐妹,口吻依旧冷淡:“去完兰

    心堂,再传口谕。”

    “瑜才人用人不察,以致酿成大祸,罚俸半年,禁足抄经三月。”

    “韦宝林嫉妒成性,咒骂妃嫔,任人不善,降为九品淑女,罚俸一年,无事不得出冷霜馆。”

    “韦才人……”尉鸣鹤略停顿一下,想着到底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她和韦宝林一块儿嚼舌根,就道:“撤了她牌子,等过了立夏再放回去。”

    处理完,尉鸣鹤也无意批阅朝政,而是直奔瑶池殿去。

    待到了瑶池殿,就见芜荑满面仓惶地迎出来行礼:“禀陛下,娘娘半炷香前醒了,可只问了落水之事的真相,随后谁都不理,也不喝药,只是无声地哭。”

    “奴婢正准备去找您。”

    尉鸣鹤闻言,长眉漫上几分焦急,大步进了内殿。

    一转过屏风,就对上一双漂亮又熟悉的杏眸。

    泪光莹莹,再不复往日的灵动娇憨,而是灰蒙蒙的,愣愣地流着泪。

    似无生志。

    瞧得尉鸣鹤心脏狂跳,顾不得旁的,先上去将沈知姁揽在怀中。

    “阿姁,相信朕,半年之内,朕一定处死慕容氏。”

    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第93章 一更“朕接沈夫人回京陪你,好不好?……

    第九十三章

    不是慕容燕,而是慕容氏。

    沈知姁从这三个字中,读出了尉鸣鹤欲除丞相府于后快的憎恶。

    为她,为“孩子”,更为了慕容氏竟敢伸手后宫和皇嗣,挑衅并无视帝王的威严和皇权。

    沈知姁心头一片平静安宁:要不是她让韩栖云在御前说了丞相府勾结藩王和江南堤坝之事,尉鸣鹤恐怕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允诺。

    至少不会一张口就是半年内。

    不过尉鸣鹤在朝政上,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韦氏可以和慕容氏一块儿打包,那些攀附两族、在定国公府一案中出了力气的官员定会被牵连。

    再下面……就轮到尉鸣鹤自己了。

    沈知姁的思绪渐渐回转到尉鸣鹤身上,眼睫轻轻一颤,上翘圆润的眼尾就有泪珠滚下,“啪嗒”一声落在帝王的颈间。

    因被尉鸣鹤揽着,沈知姁知帝王瞧不见自己的神色,故而只语气哀哀欲绝,啜泣哽咽:“陛下,臣妾扪心自问,从没得罪过丞相府,对谨容华亦是客气有加,不曾刻意为难。”

    “为什么他们要夺走臣妾与您的孩子!”

    她声如翠鸟哀啼,压抑着痛苦与愤懑,血与泪在她的轻泣中流淌而出。

    亦像一根长针,扎进尉鸣鹤的心头。

    让帝王面色微变,不由得想了更深:定国公府削爵流放,即便他这个皇帝再宠贵妃与孩子,只凭这一条,就能免了太子之位,丞相府根本无需担忧,更不必支持谨容华冒险出手。

    除非……慕容丞相早就和昌王、平郡王勾结,要意图谋反,所以才不想让他拥有自己的子嗣。

    “朕知道,朕知道。”尉鸣鹤轻轻拍着沈知姁的背脊,只觉得愈发纤薄,几乎到了触骨的地步:“朕不会放过他们的,朕答应你。”

    “只是现在朝中,朕还需要丞相府……”

    说到最后,尉鸣鹤已是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沈知姁恸哭出声,泪如雨下,密密地砸在帝王的肩膀上。

    她含混念着孩子二字,低低道:“我昨日还梦见孩子的模样……”

    尉鸣鹤便也想起昨晚,在梦中和他见面,最后又化为血水的那个漂亮孩子。

    当下更为痛心。

    他哑声劝慰道:“我也梦见了。”

    “我与你,都不会忘记这个孩子,更不会忘了替他报仇。”

    话音落,沈知姁有一瞬间的轻微停顿:她是胡乱诹的,尉鸣鹤却是真实梦见了。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常常在尉鸣鹤面前提起孩子的模样,是有用的。

    “我知道阿鹤的慈父之心,也理解阿鹤在朝政上的为难。”沈知姁在尉鸣鹤的肩膀上又哭了一会儿,到嗓音都变得喑哑,方抬起头来,将狼狈泪湿的一张脸露出:“我请求阿鹤,为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儿,立个衣冠冢,好不好?”

    大定朝有规定,凡是未长成、夭折的皇嗣,皆不得赐名立墓。

    既浪费银钱,也没必要——既然不能长大成人,那就是福薄,和皇帝没有缘分。

    可尉鸣鹤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和阿姁的孩子,他抱着那样多的期许和希冀,却是这样被人重重算计……

    尉鸣鹤还记得他为这孩子讲故事、选襁褓花样时愉悦又美妙的心情。

    当时有多高兴,现在帝王就有多么地痛苦愤怒。

    沈知姁在过去一个月内所做出的努力,在尉鸣鹤心底凝成一道溃烂的伤口。

    尉鸣鹤当即就应了:“好,给咱们的孩子取个名,在皇陵那儿立个衣冠冢,然后将这孩子的牌位放在朝阳殿与瑶池殿的小佛堂,好不好?”

    “再找宫外的住持大师超度,保佑这个孩子能往生极乐。”

    沈知姁抿着唇儿,露出一个难过极了的笑:“多谢阿鹤成全。”

    “总归是我害了这个孩子——要是我没有那么贪玩,非要去百花园赏景,又怎么会出事?”

    “若谨容华是直接凶手,那我这个贪玩的娘亲,就是间接凶手。”

    说罢,沈知姁瞳孔灰败,方才那股灰心丧气、了无生志的气息又重新回来。

    令尉鸣鹤痛心不已,不由自主道:“这怎么能怪阿姁呢?都是谨容华心生恶念,不可饶恕。”

    “即便要怪旁人,更该怪的人是我。”瞧着沈知姁泪水涟涟的模样,尉鸣鹤第一回升起明显的自责之意:“要是当初直接将谨容华断了……”

    沈知姁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是忍痛模样:“阿鹤不要自责,先前谨容华不曾露出真实模样,阿鹤又怎么能降罪于她?”

    她愈这样说,尉鸣鹤心底的溃伤就愈痛:其实当初阿姁有孕不久,谨容华就挑唆了小文爬床,恐怕就已经对阿姁心怀歹意。

    可自己竟念着丞相府还有用,就轻拿轻放,只降了谨容华一级。

    要是当时直接将慕容燕打入冷宫,或是干脆点,直接赐死,今日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阿姁,往后要是有人对你露出一点点的害人之心,朕必定会严惩不贷!”尉鸣鹤眼底满是追悔莫及。

    “有阿鹤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沈知姁顺势而上,提及慕容氏:“其实我知道,丞相是先帝时的老臣,贤良功名传遍前朝后宫,想来也有不少的支持者。”

    “若、若丞相府有利于陛下,我想,我与孩子都愿意为了阿鹤不再追究。”

    见过沈知姁伤心欲绝的模样,尉鸣鹤就明白这一句话,对于沈知姁来说,是怎样地痛苦和艰难。

    他更知晓,阿姁对自己的情意有多深。

    “我是君主,天下英才取之不竭,用人不会只拘泥于慕容氏。”尉鸣鹤眼底除了疼惜,更多了爱重的深深情意,旋即就化作利刃:“他们既帮谨容华,宫里宫外联手害了你我的孩子,就该有抄家灭族的准备。”

    说罢,他语气稍软,将江南堤坝和藩王之事隐晦一说:“前朝政务交错,想要一网打尽,少不得要丞相府做为大鱼。”

    “所以阿姁,咱们要等一等。”

    故而他允诺了半年之内,是他的把握,也是他想要尽快肃清朝堂的雄心。

    沈知姁抽搭了一下,滚出泪来的同时最是善解人意:“阿鹤是天子,朝政最大,能为我与孩子做到这样田地,已经是极好的了。”

    她用手帕抹了抹泪眼:“方才我哭了一遭,又被阿鹤劝了一通,现下已经缓过来了——阿鹤让芜荑她们端药来吧。”

    “我要喝药,要养好身子,要认真用膳,不叫阿鹤与孩子担心。”

    “说不准,这孩子会等咱们呢。””

    会的,会的。“尉鸣鹤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听得沈知姁懂事的话语,欣慰的同时更觉歉疚:阿姁不知道,即便慕容燕和丞相府不曾做下此事,他也会决意对付慕容氏,不会允许他们肆意发展自己的势力,更不会容忍他们要架空皇权的心思。

    可阿姁将一切都归于他的情深意重,并大为动容。

    莫名地,尉鸣鹤有了三分心虚之感。

    再抬眼时,他就看到沈知姁用眼睛瞧了帕子两下,随后就忍不住地落泪。

    尉鸣鹤看到帕子上的花纹,顿时就明白了:这如意莲花纹,是前几日,他与阿姁才选好的花样,说用金线绣了,配上大红的肚兜,又喜庆又好看。

    阿姁时才振作了些,不过是怕自己担心而已。

    在亲手喂了沈知姁喝药后,尉鸣鹤将思虑好的事情缓缓道来:“朕将沈夫人从北疆接回来,陪着你。”

    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沈夫人是阿姁心中第二重要的人。有沈夫人陪着,阿姁会开心些,身子也能慢慢养回来。

    主要是沈知姁方才几要寻死的模样吓住了尉鸣鹤,更因沈知姁的明理和深情而心疼。

    小产之事,是他对不住阿姁,未能斩断隐患,也不能立即追查彻底。

    所以尉鸣鹤很急切地想从别的地方补偿沈知姁,让沈知姁开心些,早日从丧子的伤痛中走出来。

    沈夫人是女眷,素来身子不好,也不是沈厉和沈知全那样以下犯上的顽固浑蛋,完全可以接回京城。

    想来太皇太后亦不会有异议,说不得还能帮着遮掩。

    沈知姁哭得红红的兔子眼一圆,不可置信道:“阿鹤……”

    这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上回来信中,华信公主还提到,说母亲有些咳疾复发的模样,不过对外头都说一切安好,不好细问。

    要是能先接母亲回来……

    “阿鹤,母亲是罪臣家眷,得皇恩才只流放北疆。我、我怎么能让阿鹤冒着被朝臣参奏的风险,就为了一个我呢?”纵然心中已经乐开了花,沈知姁脸上的神情仍然维持着伤痛中含着惊讶。

    “沈夫人不过一介女眷,朝臣们应当没有闲心注意这些。”瞧着沈知姁总算露出了除哀恸外的神色,尉鸣鹤一直被紧紧捏住的心略松快了一点,唇角有了一点儿弧度:“再说了,咱们不必说实话。”

    “朕立刻联系华信,让她借口送医女和女大夫入宫,让沈夫人回京就是。”

    尉鸣鹤轻声补充:“朕会让信得过的人去办,正好免了多嘴多舌之人。”

    帝王说到这样的地步,沈知姁才紧抿着唇点头,眼角眉梢俱是一阵深情的担忧。

    尉鸣鹤知道,阿姁这是在担心自己这个帝王会受到牵连。

    心下一片妥帖和感动。

    达到了额外的目的,沈知姁很是适时地露出困乏虚弱之意。

    芜荑小心上前,禀道:“院判说,娘娘此遭身心受挫,所以药中加了点安神静气的药物,要让娘娘这段时日多眠,以防白日忧思,牵连身子的恢复。”

    “阿姁,你睡罢。”尉鸣鹤对沈知姁柔声哄着,还轻哼了一首新学的安眠歌谣——这是他闲暇时听乐坊演奏,觉得很适合哄孩子,所以特意学了点曲调。

    哼着歌谣的尉鸣鹤心情又跌落到谷底的污泥里头。

    但见沈知姁泪眼朦胧、很不安稳地睡去,他才勉力压抑住心头的不痛快。

    等到沈知姁呼吸平稳,尉鸣鹤出了瑶池殿,召来诸葛院判,亲自询问了沈知姁的身子,得到“娘娘年轻,小产月份又小,仔细养上一两年即可”的答案后,一颗痛苦煎熬的帝心才好受了点。

    随后,尉鸣鹤马不停蹄地去了颐寿宫,告知了事情真相,并请太皇太后和华信公主安排沈夫人进宫的事宜。

    其实清晨“小产”时,方尚宫是去了瑶池殿慰问的,可见瑶池殿忙乱,后头贵妃一直晕着,再后来陛下和贵妃私下相处,叫太皇太后愣是没找到空余时间进去。

    现下得了尉鸣鹤的请求,太皇太后自觉能帮上一点忙,心中好受了些,转身唾骂慕容燕:“哀家活了这大几十年,竟是被慕容氏的人蒙蔽的眼!”

    原本以为是个端庄知礼的,可越过就越露出狐狸尾巴,最后更是显露一副蛇蝎心肠,害了她的曾孙子!

    早知道就不该选慕容燕进宫。

    “皇帝,你尽管使唤承恩公府。”太皇太后并不糊涂:“哀家就不信,只凭慕容燕一个后宫女子,就能在贡品上做手脚。”

    肯定是丞相府插手了!

    尉鸣鹤对承恩公府的忠心还是很满意的,颔首道谢过后就道:“皇祖母,朕还要请您帮朕做一件事情。”

    “请您让方尚宫带着,每日去冷宫,给慕容庶人掌嘴。”

    “朕不会现在杀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第94章 二更皇帝护不住的人,她沈知姁能护住……

    第九十四章

    太皇太后听罢自是应下,手上的佛珠也不转了:“哀家知道,这等心思恶毒、谋害皇嗣的女子,不论是进冷宫,还是直接赐死,都是便宜了她。”

    就要让她如皇帝所说,每日受罚,生不如死。

    “多谢皇祖母,还请皇祖母多多‘关照’慕容庶人。”尉鸣鹤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旋即又化为烦恼:“贵妃平白遭受劫难,朕本该多陪一陪她,可外头江南汛期在即,北疆也不平静。”

    “所以朕也想请皇祖母多派人去瑶池殿瞧一瞧,要是贵妃情绪低落,就让贵妃出门转一转——朕问过太医,出门散心不但有利于贵妃心绪疏通,也能起强身健体的作用。”此时的尉鸣鹤算得上是细心体贴:“贵妃一直对皇祖母您存着孝心,不会不听您的。”

    “皇帝放心就是。”太皇太后听尉鸣鹤的话,到升起几分怜惜:“皇帝没有太后支持,哀家自然当仁不让。”

    道谢过后,尉鸣鹤闻得朝阳殿又送来许多奏折,就再顾不得后宫之事,要回御书房处理朝政。

    刚出颐寿宫,尉鸣鹤就碰到了前来和太皇太后汇报宫务的蓝岚。

    “嫔妾参见陛下。”蓝岚看见圣驾,脚步一顿,心中万分后悔:早知道皇帝在颐寿宫,她就不来了,还要行礼,当真是……

    她低着头,转而又不忿起来:昨夜小姁妹妹才“小产”,这一大早,皇帝不在瑶池殿陪着小姁妹妹,来颐寿宫做什么?

    呵,当真是帝王薄情。

    “贵妃养病,宜婕妤你接下来要继续帮着太皇太后管理宫务。”尉鸣鹤看到紫薇手中的账本,淡淡吩咐了一句。

    抬脚要走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宫里,是不是有只简州猫儿,叫麻团?”

    蓝岚英气的眉一挑,带着纠正的意味行礼:“是,它叫芝麻团儿。”

    “朕记得贵妃曾经提起过它,想来也是喜欢的。”尉鸣鹤平声道:“贵妃失子,心绪悲痛,你闲暇时,多带着它去瑶池殿,让贵妃多欢喜些。”

    “等到仲秋或是万寿,你协理宫务有功,朕到时候晋你九嫔之位,让你挑一个喜欢的宫殿。”

    听完尉鸣鹤的话,蓝岚心头的腹诽就转了内容:皇帝这样小气计较的人,竟能

    为小姁妹妹提起晋封的事宜,还记得小姁妹妹说过的几句话,倒也不算全然无心。

    还是小姁妹妹厉害,将这冷心冷清的皇帝给拿捏住了几分。

    只盼着小姁妹妹早日得偿所愿,到时候她说不定能求了妹妹,离开这皇宫,去游山玩水呢。

    “陛下吩咐,嫔妾不敢不从。”蓝岚恭敬行礼,表现得和瑶池殿很是疏离,不过是遵从皇帝的吩咐。

    尉鸣鹤点了点头,又想起后宫的情形,知蓝岚最不会掺和这些事情,干脆问道:“朕处罚的旨意下来之后,后宫那几处如何?”

    “最闹腾的自然是冷霜馆,说自己胆子小,哪儿敢背后咒骂贵妃,都是缸子胡乱说谎。借着这个由头,她就要求见陛下。”

    蓝岚想起韦宝林,不,韦淑女,感到十分头疼:“可怜了她贴身的宫女,一个时辰跑遍了朝阳殿、瑶池殿和颐寿宫,最后求到了嫔妾这儿。”

    蓝岚冷脸道:“嫔妾以扰乱宫纪、不遵帝令为由,让紫薇去打了韦淑女五个手板。”

    “你先下帮着处理宫务,有这样的权力。”尉鸣鹤赞了一句:“这样混闹的小事情,不必告诉皇祖母,免得她老人家烦心。”

    “随后就是兰心堂那儿,谨……慕容庶人说自己是被人胁迫的,也要见陛下,差点儿求到了嫔妾的凝碧阁。”蓝岚眼底对慕容燕闪过一分厌恶:“幸好宋尚宫是个明白的,请了御林军,押送她入冷宫。”

    蓝岚最后道:“最安静的就是瑜才人和韦才人了,听了陛下您的处罚后一声没吭,关门安静去了。”

    “不过嫔妾在来的路上,看见韦才人的宫女去了一趟尚寝局。”

    其实这个消息是眼线汇报上来的,不过蓝岚怕尉鸣鹤问来问去,干脆说是自己撞见的。

    尉鸣鹤心中冷哼一声:韦才人倒是算聪明,见自己没有处罚,一下子就想到了侍寝上头,差人去问。

    不愧是韦中尉精心养着要送进宫争宠的女儿。

    问完事情,尉鸣鹤对蓝岚挥了挥衣袖,就坐上了圣驾,往御书房去。

    蓝岚颇为轻松地转身:这下好了,有了皇帝的口谕,自己可以随时去找小姁妹妹,而不用担心旁人揣测两人交好结盟了。

    唔,对了,昨儿靖文侯也焦急忙慌地递消息进宫呢,晚上就随便回复他吧。

    就说慕容庶人险些攀咬靖文侯府,让靖文侯和丞相府算账去,也算是帮了小姁妹妹一把。

    *

    “哎呀,这还没喝,生姜味就呛呛的。”沈知姁安安稳稳地补了个觉,醒来后还没点菜,就被箬兰盯着要喝一大碗的红糖姜茶。

    还是多加姜汁的那种。

    芜荑见沈知姁哭了一上午后的精神甚好,放下心来,温声劝道:“院判说了,您这回用了活血药,提前来月事,还落了水。”

    “虽说做好了防护,后续处置也及时,可院判吩咐,要好好去一去您身体中的寒气,之后方能继续调养,不负前头的功夫。”

    沈知姁轻叹一口气,小口喝起了又甜又辣的红糖姜茶。

    喝完后,整个人都舒服地除了一层薄汗,手脚彻底热乎了起来。

    “陛下允诺,说明日就派人接母亲进京。”沈知姁笑眯眯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几位姑娘都为沈知姁感到高兴,芜荑更是含着眼泪,说起沈夫人是一个怎样温柔的人。

    还是白苓最为理智:“咱们哭一哭倒没什么,外头只以为是娘娘落水的缘故,不过可要控制着自己,别高兴起来。”

    “娘娘现在正是忧伤养病的时候,我们就将沈夫人回京后要用的东西都给置办好,外头说不准也要准备个宅子——万一夫人不好在宫中久住呢?”

    “说起外头的事情,我倒是想起来,陛下是不是说,要让殿中省那儿给霍淑女安排个嬷嬷?”沈知姁现在才有空想起这件事情。

    看芜荑点头,她便道:“让宋尚宫给安排一个口舌好的,叫人在霍淑女那儿说些慕容庶人的坏话。”

    霍淑女是个不安分的,惯会仗势欺人。

    让她磋磨搓摩慕容燕倒是正好,不仅能给予生理打击,还有精神打击——从前任自己指使的宫人,变成了指使自己的人。

    对于心高气傲的慕容燕来说,当真是折辱万分。

    沈知姁冷冷一笑:她要让慕容燕受尽折磨,偿还前世与今生的罪恶。

    不过,她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提起霍淑女,白苓上前一步,冷静问道:“娘娘,现在霍淑女是宫中唯一有孕的妃嫔,您要不要预备着……”

    青葙赶紧拉了拉白苓的衣袖:“娘娘现在明面上正要静养,你可不要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啧,娘娘又不是那等无底线的恶人,我追随娘娘的步伐,自然不会提什么杀生的建议。”

    白苓叹口气,摸了一把重新毛燥起来的青葙,对沈知姁建议:“娘娘,奴婢是想说,您要不要求了陛下,将霍淑女的孩子要过来养?”

    白苓计算过了,这是对瑶池殿最好的情况:娘娘刚刚“小产”,陛下又是一样的痛心疾首,对养个淑女的孩子这样小的要求,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的。

    这样一来,娘娘膝下养着唯一的孩子,能杜绝失宠的可能,稳固地位的同时为迎接真正的小主子做准备。

    话音未落,沈知姁就摇了摇头:“不用,我在宫中,不平白伤人性命,不无故算计别人,更不会断别人的子女情分。”

    “霍淑女这一胎,全看她的福气和皇帝的意思。”

    只要霍淑女保得皇嗣健康出生,说不准尉鸣鹤会升了霍淑女的位份,再破例让霍淑女教养。

    不过这有个前提,就是霍淑女要格外小心安分。

    毕竟前世这第一位皇嗣出生时,生母是难产血崩的。

    现下宫中人比前世少了点,但明争暗斗瞧着一点儿都不会少。

    经此一事,刚冒头的瑜才人和洛宝林恐怕要落了下去,因她们都和慕容氏有所牵连。

    尉鸣鹤恨屋及乌,估计不太想见她们。

    还有颇有解语花宠妃资质的韦才人,一时间也难以得宠。

    剩下的就是吴美人与何宝林了……

    沈知姁想起天真烂漫的吴美人,不由得弯起了杏眸:何宝林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装得一手好柔弱,吴美人是绝对比不过何宝林的手腕。

    也不知道尉鸣鹤对御林军吴统领的看重程度有多深,会不会重到对吴统领的亲妹妹事事呵护,遇见大事也无条件的相信?

    很显然,尉鸣鹤是不会的。

    不过没关系,皇帝护不住的人,她沈知姁能护住。

    她要的报酬可不多,只是将吴统领和他手下的御林军收入麾下罢了。

    *

    晚膳前,朝阳殿外,本应小心的霍淑女带着贴身宫女求见。

    她现在有孕两月多,不过已经用手撑着腰,像是显怀了一样。

    和元子说话时也带了三分傲气:“劳烦元公公进去通报一声,本小主来谢陛下赠嬷嬷的恩典。”

    “本小主还炖了百合莲子汤,特来为陛下分忧。”

    元子听得浑身不舒服,腹诽道:这霍淑女可真是会挑时候,一看就知道是没长眼睛的。

    一是这送膳时间不对,马上就到饭点了,御膳房自会做珍馐佳肴来,你这自己做的甜汤,陛下可看不上,又不是贵妃做的。

    二是谢恩时间不对,阖宫上下都知道,陛下正为贵妃伤心呢,你巴巴地凑上来,说谢陛下的恩典,这不是叫陛下不喜么?

    等传到贵妃耳朵里,陛下恐怕更不高兴。

    第95章 打算尉沅

    第九十五章

    为着自己和霍淑女着想,元子很想委婉地回绝对方。

    结果霍淑女明显会错了意思,将三片金叶子放到了元子怀中。

    见元子面露惊讶,霍淑女不免得意:还是她聪明,知道慕容燕被打入冷宫,就赶忙去了兰心堂附近,趁着御林军刚走、尚宫局还没来收东西的空隙,进了寝室,将慕容燕藏在床下的私房钱给拿走了。

    好歹她也贴身伺候了慕容燕几年,这些私房钱就权当是报酬了。

    总比被尚宫局的人拿走好。

    ……行吧。

    看霍淑女愿意花钱挨骂,元子也不再多言,而是照常进去通报。

    尉鸣鹤刚看完韩栖云新递上的奏折,这会儿看了会儿窗外,正想着自己和沈知姁的那个孩子,应当选怎样的名字。

    听到元子的汇报,他连眉毛都没抬:“让霍氏回去好生待着,没事不要出门,朕现在不想看见她。”

    说罢,尉鸣鹤略有不满:“福如海难道没教过你么,有些人有些事,就不该问到朕的耳朵里!”

    话音刚落,小鱼子弓着腰  ,犹犹豫豫地进来:“陛下,霍淑女在外说腹中不适,奴才瞧着她的确脸色不好……”

    尉鸣鹤的目光落到元子身上。

    “禀陛下,和奴才讲话时,霍淑女一切都好。”

    那就是装的了。

    尉鸣鹤长眉蹙起,不耐烦道:“既然腹痛,那还不赶紧回去请太医,在朝阳殿外头呆着,难不成要让朕给她把脉?”

    “催一催殿中省,赶紧将嬷嬷送给霍淑女。”

    免得到处惹人烦。

    元子立刻表示明白,并带着小鱼子下去,将尉鸣鹤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

    霍淑女听完就懵了:陛下不见自己也就罢了,可怎么表现得如此冷漠?

    贵妃小产,现在她可是后宫中唯一有孕的妃嫔。

    于情于理,陛下不都应该珍视自己么?不应当将对贵妃孩子的期待,转移到她的肚子上么?

    就在霍淑女不死心,还要求一求元子的时候,一道平静而严厉的声音在霍淑女身后响起:“老奴尚宫杜氏,见过霍淑女。”

    做了多年宫女,霍淑女对尚宫一类的人物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客气行礼,然后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杜尚宫上前扶住霍淑女,浅笑道:“奴婢奉命来照顾淑女,先回宫问一问淑女和皇嗣的情况,可好?”

    “您可别被风吹到了,您和皇嗣金贵得很呢。”

    当下,霍淑女肚子不疼了,也不要见陛下了,乐呵呵地随着杜尚宫回宫了。

    元子和小鱼子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一路上,杜尚宫问了些话,重点都在慕容燕身上。

    末了,杜尚宫幽幽叹道:“如此说来,小主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只要后头平安诞下皇嗣,小主先前受的窝气,就能平息了。”

    原先霍淑女对慕容燕贬入冷宫之事,是一种没牵连到自身的幸灾乐祸,还有点儿逃过一劫的侥幸。

    可是和杜尚宫这样交谈倾诉一番,霍淑女就莫名地涌现出一股委屈感,就好像自己是被慕容燕一直欺压的小可怜,而非助纣为虐的贴身宫女。

    霍淑女心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

    再抬眼,看到前面就是冷宫,霍淑女顿时扬起一个奸笑:“尚宫说得对,不过慕容庶人到底是本小主的前主子,如今落魄到冷宫里头,本小主怎么说也要去看看不是?”

    杜尚宫温和一笑,直说“小主心善”,半点儿不提回宫事宜。

    *

    翌日早晨,天气晴好。

    昨儿外头有急奏,尉鸣鹤一直处理着,没来瑶池殿,让元子带了三十余人送补偿的赏赐。

    因不用演戏,外头各处又因帝王盛怒战战兢兢,不敢走动,所以沈知姁的瑶池殿难得过的清闲安静。

    “禀娘娘,杜尚宫去了霍淑女那儿了。”芜荑将浓浓的姜糖茶端来,顺手拨了拨炭笼,对沈知姁说了外头的事情:“霍淑女昨儿去了冷宫,借着探望的名头,给慕容庶人的被褥泼了冷水。”

    “正好被去行掌嘴之刑的方尚宫看见了。”

    “太皇太后知道后虽没说什么,可却道了一句霍淑女不堪教养。”

    有这一句话在,霍淑女要想留住自己的孩子,可就有些难了。

    沈知姁现在习惯了姜味,面不改色地小口抿着:“杜尚宫做的好,让宋尚宫下月发月例的时候,多给杜尚宫发三个月的月例,从瑶池殿的账上走。”

    “现在正是不安稳的时候,交代宋尚宫,让她果决些,将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都挑出去。”

    这样再筛一遍尚宫局,用的人更加放心。

    “是,奴婢回头告诉青葙。”芜荑端来姜丝梅子,提起范院使:“院判说,范院使的重风寒快好了,不过为着保险,至少一旬后才能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范院使就诊不出来旁的了。”

    沈知姁略颔首,将最后一口姜糖茶喝下,再捻起姜丝梅子:“盯着点下朝的时候,将我做了大半的那些肚兜都拿来。”

    “再拿清凉膏来。”

    抹在眼角眉梢,对于落泪是很有帮助的。

    昨儿尉鸣鹤没来瑶池殿,而是处理了江南事宜,那今儿估计一下朝就会来瑶池殿。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圣驾就停在了瑶池殿外。

    尉鸣鹤没让芜荑和元子通报,而是自己轻手轻脚地去了后苑。

    沈知姁正背对着坐在廊下,随意挽了个发髻,颈间是白狐风领,披了浅绿色的兔绒观音兜,脚边凑着毛茸茸的牛乳团。

    明明是厚实保暖的打扮,尉鸣鹤却莫名觉得女郎的背影十分纤弱单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如春日里的柳絮。

    强压下内心的一点儿不安,尉鸣鹤凤眸勾出一个笑,温声上前:“今儿的风还有些寒呢,阿姁坐在这儿冷……”

    看到沈知姁正在专心致志地绣小肚兜时,尉鸣鹤声音一哑,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难受地发不出声音。

    瞧着肚兜上自己亲手选出来的花纹,尉鸣鹤少有的鼻头发酸,眼尾发热。

    其实在帝王心中,纵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慕容燕,可依旧有些不大相信,那个孩子轻易就没了。

    此刻看着旧物,就觉得内心酸胀,愈发柔软悸动,伴着数不清的悔痛。

    “阿鹤来了。”沈知姁微微转头,容色恬静而含着哀伤。

    那一股哀色,就好像春日里朦胧的细雨,无知无觉间就浸入帝王的心神。

    并不会让人生出厌烦,只会让人心甘情愿地沉在里头。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记不清是什么内容了,可醒来后只想着将这些肚兜做完。”沈知姁莞尔轻声:“到时候一齐烧给那孩子,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

    尉鸣鹤好看锋利的眉眼覆上哀思,轻声道:“我便为这孩子抄写一些经书。”

    “阿鹤昨日才说朝政繁忙。”沈知姁笑容清浅:“咱们的孩子定会体谅。”

    “阿姁看这个名字好不好?”尉鸣鹤从袖中拿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宣纸,递到沈知姁面前。

    沈知姁认真瞧去,上头是一个“沅”字。

    尉鸣鹤唇角带着笑,对沈知姁解释:“照着字辈,咱们的孩子应从‘氵’。”

    “元,初始也,既纪念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期许着他已经重新开始。”

    “两者相合,为沅,取自沅芷澧兰,意为高洁之人。”

    “怎么样?”

    “极好。”沈知姁满意地点点头,回想起前世几位皇嗣的姓名,就知道这个字的确是尉鸣鹤用心起的:“小沅一定喜欢这个名字。”

    “你继续绣罢,我带了些奏章,正好陪你坐着。”尉鸣鹤长眉扬起:“至于牌位和宫外受香。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知姁缓缓点头:“有阿鹤在身边,我便觉得安心与高兴,就是时间过得有些快。”

    元子带着小岑子他们搬来两张黄花梨木的躺椅,上头细心地放了绒毯,服侍着沈知姁两人重新落座。

    尉鸣鹤这次带来的,并非是新奏折,而是过往十年,有关江南官员调动的奏折。

    上头屡次出现的名字,就是慕容丞相。

    这老狐狸早早就开始布置自己的势力,并且将目光投向物产丰美、税收额高的江南。

    要是能借着江南水患之事,收拢稳固住江南,同时从工部下手,逼迫慕容氏和昌王提前谋反……

    尉鸣鹤很清楚地记得,喜公公详细探查后,说要是放任不管,北边藩王在一两年内就能做足谋反的准备。

    现在这半吊子的筹备,正适合强逼谋反。

    除了慕容氏将穷途末路这个理由,尉鸣鹤明白,自己还要露出些破绽,显得对朝政有所疏忽,才能让慕容丞相破釜沉舟,选择谋反。

    贵妃失子,帝王伤心不已,兼之朝政繁忙,以致卧病在床,甚至只能让贵妃代笔……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尉鸣鹤狭长的凤眸中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落点从纸张略暗的奏折变为沈知姁的侧颜。

    女郎面容依旧明媚,却有掩不了的哀愁。

    昨日帝王心底刚种下的伤口更溃烂了些:这事做起来不难,只是要辛苦阿姁忍着丧子之痛来配合。

    第96章 江南(一更改字)尉鸣鹤在朝会上有所……

    第九十六章

    芜荑在元子领人搬躺椅的时候,在小膳房备了茶点送来。

    尉鸣鹤的简单,随便取一把名贵茶叶就是。

    费心的却是沈知姁,早膳时还说喝腻了红糖姜茶。小膳房就琢磨着,将新送来的生牛乳熬煮了,搭着嫩姜汁子做了一款姜汁撞奶。

    就在尉鸣鹤思量的时候,沈知姁绣完了一件龙凤呈祥的肚兜,正小口用着姜汁撞奶。

    秀丽的

    眉尖不自觉地蹙起,清亮亮的眼眸中泛着些许笑意和散不开的哀伤。

    尉鸣鹤要脱出口的话语微微一顿:罢了,现在还没到对江南清理的时候。

    等再过一两个月,阿姁缓一缓再让她配合着。

    定了主意后,尉鸣鹤便放下了奏章,令元子拿了纸笔来:“我又细想了想,抄写经书未免古板无趣,还是抄一抄未给小沅读完的故事好。”

    沈知姁抬眸望去,眸光是一种悲伤的温柔:“阿鹤的主意总是最好。”

    她想起适才尉鸣鹤主动唤起的“小沅”,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这是沈知姁一早就打算好的:后宫中夭折的皇嗣,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多。

    尉鸣鹤生来薄情,纵然对这个虚无孩子的逝去感到痛心,可随着时光流逝、美人在怀,这样痛苦的情感会在帝王心中迅速泯灭。

    毕竟是个没有缘分的胎儿。

    可要是有了名字,立了牌位,就不一样了。

    所以沈知姁昨日,特意求了尉鸣鹤赐名。

    尉沅,会真正成为尉鸣鹤的第一个孩子,会在帝王心中诞生实体。

    会让尉鸣鹤对慕容氏起仇恨之心,顺理成章地做沈知姁复仇的利刃。

    尉鸣鹤紧紧地盯着沈知姁的双眸,只觉心口一片苦涩:“我能为小沅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沈知姁从躺椅上微微起身,伸出手,轻轻地按在尉鸣鹤的胸膛上。

    她语气极为柔婉,像是晚霞的一朵云:“阿鹤朝政繁忙,能为小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一位极好的父亲了。”

    “阿鹤同时,也是一名极为出色的帝王。”

    尉鸣鹤目光闪动,凤眸中显露出湛然的欢喜。

    “阿姁最是懂我。”

    两人双手交握,影儿被带着暖意的日光映照着落在地面上,又被牛乳团踩乱。

    *

    三月初,贵妃失子,帝王震怒。

    同一时间,淮沙河堤坝出事,牵涉工部侍郎,当初的保举人慕容丞相与工部侍郎也受到了牵连。

    原先诸位朝臣都还算平静:朝堂运作多年,偶尔被发现一两个蛀虫,是很正常的。况且丞相和尚书都是先帝时就获得赏识的老臣,根基稳固,不会被区区一个四品侍郎所牵连。

    可随着四月的到来,江南进入汛期,除了淮沙河堤坝之外,沆州、粟州等江南六州的堤坝纷纷出现问题,不是大坝坝体承受不住水流,出现裂缝,就是堤坝勉强拦住洪流,却坝体震动频繁,惹人担忧。

    尤其是四月底,粟州边缘有个叶家庄,旁边就是粟州堤坝,因暴雨频繁,堤坝竟然直接崩塌,水淹岸边。

    幸而有位韩巡抚,手持令牌,让几位里长和镇长提前带着百姓转移。

    否则定是死伤无数,也逃不过灾后的瘟疫。

    *

    江南,立华镇,小雨绵绵。

    镇中心的立华茶馆依旧人声鼎沸,未曾受到洪灾影响,顶多是暴雨日子出行不便,外加衣裳总是晾晒不干、容易发霉罢了。

    徐良是立华镇有名的富商,素日里最爱来茶馆听戏听说书,一来凑热闹,二来听消息,保证消息灵通。

    现在茶馆中热议的,就是立华镇收留叶家庄等地暂无居所的百姓村民。

    “到底是咱们楚县令心善,不但允许灾民暂居,还亲自来咱们立华镇,为灾民安排居所和粮食。”徐良侧耳听着别人的议论,顺嘴赞了赞新上任的年轻县令。

    “仁兄此言不错,县令是好的,就是可惜……”

    一道温润好听的声线撞入徐良耳朵。

    他侧头,就发觉自己的桌子旁坐了位翩翩公子,用折扇遮住半边脸,惟独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徐良顿时有些不悦:他是立华茶馆的常客了,谁不知他最不喜欢和陌生人同坐。

    然而徐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这位公子温和道:“仁兄恕我冒昧,您就是徐记布庄的东家罢?还有福六记、金玉赌坊、百味阁……”

    这话令徐良大惊:布庄是徐家放在明面上的生意,后头几个可都是他暗中收购的,寻常人压根不知道。

    尤其是金玉赌坊这种赚黑心钱的……

    徐良再不敢显露情绪,而是认真打量了这位公子:衣裳九成新,用的是上好的锦缎、时兴的花样,加上周身的容仪气度,应当是哪个大官、大商人的公子,或是年少有为的新贵。

    唯一让人疑惑的,就是公子的衣裳略有破损。

    “徐兄不用担忧,我不过是路过叶家庄,又因洪灾挪到这儿来暂住。”公子语气温润:“因早就听闻徐兄大名的缘故,所以特来相交结识一番。”

    说罢,公子让小二上了最贵的雨前龙井来。

    徐良面色顿时缓和:“我见公子一表人才看,亦有结交之心,只是不知公子姓名……”

    韩栖云在折扇下勾勒出一抹冷笑,借了罗郡王妃母家的名号——横竖江南离罗州远,就凭徐良这生意规模,做到下辈子才能和有名的皇商接触。

    旋即,他就将话题引回到自己方才有关县令的话上。

    徐良的态度变得热络起来。

    “公子说的对,这位楚县令虽说年纪轻,处事圆滑却利于咱们百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徐良喟叹一句,疑惑道:“不知公子可惜些什么?”

    “可惜上头呀……楚县令难以出头。”韩栖云压低了声音,似有避讳。

    徐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唉唉,公子,这上头的大人物,哪里是我们能随意议论的?”

    “咱们能做的,只有多支持楚县令的决策。”

    韩栖云间徐良唬得连吞两大口雨前龙井,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惟有语气依旧温润:“徐兄放心,咱们在茶馆中不过闲聊一二,哪儿能传到皇宫里去?”

    这回徐良直接吓得手一抖,将茶盏落在地下,引得众人侧目。

    小二赶紧过来收拾,顺便问了句:“两位客官可还要添茶?”

    他的手有点发颤:这可是掌柜口中,价比百金的雨前龙井啊!这还没喝两口,居然全都洒了!

    “备一间雅间,再添一壶雨前龙井,外加一壶君山银针。”韩栖云吩咐了一句,再没看徐良一眼,而是举着折扇,去了上头。

    徐良想着韩栖云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笃定了对方是从京城门户出来的贵公子。

    因涉及天子,他有几分退缩之意,可商人骨子里那种“富贵险中求”的劲儿,让徐良咬牙跟了上去。

    别的不说,那雨前龙井他还没喝够呢。

    徐良进入雅间后,就见韩栖云施施然坐在窗边,赏雨品茶。

    “公子,您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徐良惊讶于韩栖云折扇下较为扑通的脸庞,陪着笑,带了点谄媚地望向那双桃花眼,小心翼翼地询问:“上头……是皇宫中的谁?”

    韩栖云浅浅一笑,反问道:“皇宫中又有谁能统领百官,掌控朝堂?”

    徐良心中有了答案,精明的脸上顿时惶惶不安,缓缓退到门边:“额……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告发了,可是要砍头的。”

    污蔑天子,这可是大罪呢!

    “徐兄说得对。”韩栖云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茶,口吻悠然:“不过不必担心,一来这话并不是我胡说,二来不会有人胆敢告发我的。”

    说罢,含笑的桃花眼骤然凌厉  :“除非他想比我先死。”

    徐良被盯得心口狂跳,愈发笃定眼前人出身不凡,是个有家世又有本事的。

    竖起耳朵四处听了听,确保雅间四周无人,才难掩八卦之心:“额……在下拙见,要真是‘上头’不好,今年洪讯的损失也不会这样低。”

    “您从林家庄来,还不明白么?”

    韩栖云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徐兄,你细细想想,林家庄,不是韩巡抚和楚县令的功劳么。”

    “自然,朝臣们都是说……御下有功。”

    “徐兄也是管着诸多产业的人,自然也明白用人的道理——有时候用人,是功劳还是祸事,可要看此人的本事。”

    “要是立功,自然是家族有光,若是闯祸,亦损害不了家族利益。”

    “管事人所要的,不过是借他人之手,获己之利益。”

    “至于手下人会背上美名还是骂名,与管事人何干?”

    徐良听得冷汗涔涔:这道理他自然知晓,就譬如那金玉赌坊,他交给了家族中最不喜欢的四堂弟。

    若是能借着金玉赌坊弄钱、除掉对手,家族中自是称颂他徐良聪明,早早盘下赌坊做黑色产业。

    可要是金玉赌坊摊上了官司,挨骂的就是四堂弟,他在旁边作壁上观。

    见徐良明白其中关系,浑身上下几乎要被汗湿,韩栖云弯起了双眼,好心宽慰道:“不过这些事情嘛,和咱们又没有多大的关系。”

    “不过是雨天无聊,闲话了两句。”

    “看在我和徐兄有缘的份上,我便多说一句——徐兄聪敏过人,有经商头脑,自然是想做皇商的。”

    “可这泼天的富贵,要是没命享用,那也是白搭。”

    说罢,韩栖云搁下茶盏,只留徐良浑浑噩噩地和两壶好茶待在一块儿。

    半日后,徐良想明白利害,从雅间一下子冲进自家马车,回去和族中长老商议以后的路线。

    再顺便和至交好友说一说。

    *

    接下来十日,韩栖云照旧带着面具,不过换上了普通的布衣,混迹在立华镇各个饭馆戏院之中。

    也是天助他,这几日雨水稍歇,顶多是小雨淅沥。

    立华镇衙门,最里头的一间大房中。

    韩栖云卸下面具,用温水敷面,方动了动僵硬的面部,看向屋内十余个黑影:“可都按我的吩咐做了。”

    领头的应道:“禀巡抚,属下都照做了,在立华镇周边十余所城镇中,主要对着平民百姓进行了交流传言。”

    “果然套出不少有用的讯息。”

    “不过,巡抚……”领头的略有犹豫:“属下觉得,这套话的由头,恐怕有点儿损伤圣誉……”

    虽说都是胡诌的,说的也浅。可要是有多心人,再往深处想一想,就极容易留下陛下纵容官员、放任百姓不管的印象。

    “我问过陛下,陛下说他自有主意。”韩栖云沉稳应答,转而继续吩咐传令:“陛下刚刚传来密令,工部侍郎供出了粟州刺史,明儿便启程去粟州拿人。”

    说罢,韩栖云接了一句:“玖拾,你带人连夜去粟州附近勘察,尤其要注意山匪。”

    粟州有山匪,扎根在两座相邻的矮山之上,应是很好剿灭的。但矮山上树木生长茂盛,沟壑较多,兼之山匪熟悉地形,布下陷阱,导致衙门官兵屡屡剿匪失败。

    韩栖云多心,怀疑这里头恐有官匪勾结。

    随着玖拾应声,屋中的黑影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散去。

    要是沈知姁在,就会惊喜地发觉,这玖拾,就是从前定国公府上拳脚最好的小厮。

    她安排人卡在夜影卫选拔的点去军营参选,就是为着能将可信的人插入其中。

    现在都给韩栖云用着。

    就在韩栖云思索着该如何拿下粟州刺史时,外头的门被人敲响。

    来人是楚县令。

    楚县令今年刚二十五的年纪,生得一副正直眉眼,看上去就是个好官。

    可韩栖云知道,楚县令一直知晓江南官员贪污之情况,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为了升职,暗中间接协助过一二。

    可以算作从犯。

    但韩栖云没拿下楚县令。

    他记得自己去江南前,收到了沈知姁的信,里头说了江南有位年轻县令,姓楚,正是在粟州堤坝一带做事。

    这位楚县令没有什么真本事,惟独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深谙赞颂天子之道。

    简而言之,楚县令很会拍马屁。

    沈知姁要韩栖云,先去保下楚县令,赐予恩情,拉拢其人。

    再到合适的时候,让楚县令上一封极尽赞美之词的奏章。

    前世,尉鸣鹤生辰,楚县令当时因粟州堤坝之事被贬为九品主簿,却因这封奏章重新获得帝王的赏识,最后一步步坐上中书舍人的位置。

    就纯靠一手好文章哄尉鸣鹤高兴,再加上胆子小,一切事情都听皇帝安排,没出过什么大岔子。

    不过韩栖云知道,这个“合适的时候”不是现在。

    现在尉鸣鹤正为尉沅的七七祭礼操心。

    韩栖云虽不在宫中,但能通过杜少监知晓后宫动向。

    他能猜到,“贵妃失子”这一事件,估计是沈家小女郎精心谋划的。

    重点在拿捏尉鸣鹤,顺便将慕容氏推到悬崖边上。

    以身作饵,施苦肉计。

    即便皇帝那狗东西再怎么多疑猜忌,也不会怀疑单纯良善、又是受害人的宸贵妃。

    想着想着,韩栖云唇角就勾勒出嘲讽的笑意。

    转而,韩巡抚的思绪偏了偏:新年时,他送了一对雪莲紫晶耳坠给沈家女郎,是浅浅的紫色,倒是挺适合丧期佩戴的。

    也不知,小女郎有没有带过呢?

    半晌后,还是楚县令带着讨好的颤抖嗓音唤回了韩栖云的思绪。

    桃花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县令放心,本官明白你的苦衷。所以愿意保下你,你只管放心就是。”

    “这段时日除了治理县务,县令可要多多地读些书文,练一练文章——本官会有用到你的时候。”

    楚县令十分拘谨地站着,闻言连连点头:他的把柄都被韩巡抚握在手中,家中还被韩巡抚“贴心”帮着雇佣了下人。现在就算韩巡抚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敢不应呀。

    点完头,楚县令又道:“下官听到底下人的汇报,说是这几日百姓中渐渐议论起涉嫌堤坝贪污的官员,还有不少人话语间隐有牵扯陛下……”

    虽说言语间十分隐晦,可聪明人仔细想想,就能感觉到不对劲。

    “哦?他们可明说了么?”韩栖云没想到传播人言的效果这么好,眼尾微微弯起。

    看见楚县令摇头,韩栖云很是严肃地说道:“既然不曾明言,那就不必刻意管束,只要让他们别议论得太过大声就行。”

    “咱们天子可是明君,最不兴搞咬文嚼字那一套。”

    *

    “什么,陛下有所不适,提前结束了朝会?”沈知姁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地站起,耳垂上的羊脂玉铃铛耳坠随着动作摇曳了两下。

    小鱼子抹了抹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急道:“贵妃娘娘,奴才不敢骗您!”

    “朝会刚行进到一半,底下还在汇报粟州堤坝之事,陛下莫名地呼吸急促,面色变得惨白,有些半恍神地说不上来话。”

    沈知姁不再多问,而是带着芜荑等人直接小步疾走去朝阳殿。

    白苓会意地去颐寿宫走了一趟,顺路请了蓝岚一块儿去。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现在天气又渐渐热起来,还是别让她老人家奔走。

    等朝阳殿稳定下来,或是有了危急情况,再去喊太皇太后,也是来得及的。

    沈知姁一边疾走,一边思索着近日尉鸣鹤种种举止。

    昨日是尉沅的七七祭礼。

    尉鸣鹤如其所言,为尉沅立了牌位,还请了祈国寺清心住持为尉沅念经祈福。

    祭礼结束后,尉鸣鹤留宿瑶池殿。

    他表现得有点奇怪,对沈知姁欲言又止:“阿姁,明日起朕恐怕需要你的帮助。”

    虽说是帮忙,可语气间是帝王的不容置喙。

    沈知姁便知道了,这个忙,估计是事关朝政的。

    眼下最要紧的朝政,莫过于江南水患。

    这事儿沈知姁绝对帮不上忙。

    往深处想一想,为的应当是后头藩王谋反之事。

    现在尉鸣鹤的模样,就是要以江南水患大刀阔斧地削去丞相府的势力,逼迫藩王作乱之事提前。

    从前世来看,帝王定是要示敌以弱,给丞相府和藩王来个请君入瓮,在京城这个大瓮中捉鳖。

    帝王的弱点有哪些呢?

    其中最能让狼子野心之人蠢蠢欲动的一条,不就是帝王卧病在床么?

    而且后宫中还有个有孕的霍淑女。

    昌王要是个聪明人,定会叫丞相府先在京城中作乱,然后自己打着勤王的名义入京城,挟制住霍淑女之后,就可以安排一出“年轻帝王不幸病逝,贤明藩王扶幼帝登基”的戏码。

    要是昌王不聪明,那更好了,一头热地就冲进了京城。

    等思索的差不多了,沈知姁就到了朝阳殿正殿。

    慕容丞相、靖文侯和承恩公三人正在里头等候。

    猛地撞见沈知姁,三人俱是咳嗽一声,不约而同地低头行礼:“微臣见过宸贵妃。”

    沈知姁现在“心系”皇帝,自然无暇顾及他们,随意摆了摆手后,便进了寝殿。

    “看来贵妃在朝阳殿是出入自由。”慕容丞相因手下人频频出事,正是灰头土脸的时候,对尉鸣鹤心中正窝着火呢——混账小子,当年装得一副懦弱模样,骗得他扶持上位,这才登基一年多,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瞧见尉鸣鹤身子出了问题,慕容丞相表面担忧,实则内心高兴得不行。

    又见沈知姁,就不由得恨乌及屋,顺便给其他人留个“帝王沉迷美色”的印象。

    靖文侯处于中立,闻言就打了个哈哈,继续为陛下的病情愁眉苦脸。

    “丞相此话差矣。”承恩公得了一门好姻亲,亲家罗郡王近日受到重用,连带着承恩公的腰杆都挺直了:“贵妃不过是关心陛下罢了。”

    “反正出入朝阳殿,可能是贵妃,可能是宜婕妤,亦可能是瑜才人——反正不可能是谨容华了。”

    慕容丞相黑脸的档口,沈知姁正越过跪在龙榻前诊脉的范院使和诸葛院判,小心地掀起绣着双龙戏珠的帷帐。

    然后就看到外头“大不好”的尉鸣鹤,凤眸清明地盯着自己。

    “阿姁来了。”

    第97章 批阅(二更)距离她手握朱笔的那一日……

    第九十七章

    尉鸣鹤目光温和地看向沈知姁。

    见她鬓发微微凌乱,衣裳略皱,额角上是疾走后留下的细汗,尉鸣鹤的目光不由得更加温柔:“上回范院使给你诊脉,才说过你身子的底子虽养得好些了,可凡事都要注意着。”

    “坐着轿辇来就好,哪儿用得上这么气喘吁吁地跑来。”

    “陛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沈知姁蹙起眉头,伸出手去轻抚帝王的面庞:“您都在朝会上不适了……”

    话没说完,沈知姁瞧着指尖上带着香气的白/粉,愣愣地张着樱唇,有几分懵懂可爱的滑稽。

    “这脂粉是你一月前留下来的。”尉鸣鹤挑了挑长眉,用下颌点了点元子:“元子的手艺还不错,只要不是近看,就看不出来朕这苍白的脸色,全是上了妆的缘故。”

    “范院使,陛下没有骗本宫吧?”沈知姁将信将疑,转头问范院使和诸葛院判:“陛下的情况究竟如何?不许说谎!”

    诸葛院判对着沈知姁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范院使则转换了一下神情,大声悲恸道:“禀贵妃,陛下近一个月来一直处于哀思悲伤之中,恰逢朝政繁忙,陛下夙兴夜寐,以致元气损伤、血不归肝、心火亢盛,才有了今早的心悸心烦、潮热盗汗、将近昏厥的情况!”

    “陛下,幸而您及时被送回来,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呀!”

    “若是不加以修养,陛下极有可能会风邪入体,从风疾、颤病再到头风都有可能发作!””

    尉鸣鹤看着范院使表演,唇角勾了勾,伸手捏了捏沈知姁的指尖,顺便将上头的脂粉抹去。

    沈知姁故作无奈地看了眼尉鸣鹤,“心有灵犀”地提高了声音,惊慌问道:“范院使,陛下要如何调养?”

    范院使声音更高:“陛下,请您接下来务必卧床静养,养足睡眠,辅以药物——您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长时间地批阅奏折了!”

    “滚出去,朕不想听!”尉鸣鹤等范院使说完,就将腰间的玉佩丢了出去,正正好砸在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响。

    诸位太医狼狈地退出。

    尤其是范院使,是被其他太医生拉硬拽出来的,满脸都是病人不听话的绝望感:“陛下,您不要仗着年轻任性呀……”

    这太医们前脚刚出正殿们,里头寝殿又发出声音。

    是沈知姁带着恐慌的惊呼:“陛下,您怎么……”

    后头的话语被硬生生咽下,让人听不清楚。

    片刻后,元子出来,说是奉贵妃的命令,送慕容丞相三人出宫。

    慕容丞相就开始琢磨起来:不是陛下的命令,而是贵妃的命令……再结合太医的表现和贵妃适才的惊呼……

    应当是天子知道自己病情会影响朝政后,气恼之下将太医们给轰了出去,结果气急攻心,在里头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说不准是吐血昏迷,这才让贵妃代为下令。

    想到这一点,慕容丞相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这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若是他能多加利用,买通朝阳殿的人或是太医院的人,让陛下病得更重些……

    这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皇宫中有吴统领看守巡逻,传递消息有些困难。

    啧,说不准还要用到他那个废物女儿。

    *

    寝殿内。

    沈知姁缓了缓声音,慢慢抿了两口清茶,语气略带嗔意:“臣妾演得怪尴尬的。”

    “现在想想感觉都起鸡皮疙瘩了。”

    “阿姁的演技比起范院使,是有几分拙劣。”尉鸣鹤想起沈知姁方才的表现,忍不住弯起了眉眼。

    心里满是愉悦:他就知道,阿姁最是单纯,从没演过戏、骗过人,故而表现生疏。

    不过敷衍外头那狼子野心的家伙,足够了。

    沈知姁又嗔了一眼尉鸣鹤,让芜荑端了一盆清水来,她拧了块干净帕子,给尉鸣鹤擦去脸上苍白的脂粉。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装病?还让太医们做出一副您不愿意接受治疗的模样?”

    尉鸣鹤留了元子和芜荑,让其他人都下去。

    然后他简略说了说慕容丞相和藩王之间的勾结关系。

    “所以陛下是要以病体示人,让那些乱臣贼子起了反心,再来一招黄雀在后,将他们全都一并处置了?”沈知姁杏眼圆睁,口吻疑惑。

    “阿姁聪明。”尉鸣鹤轻声道:“正好昨日是小沅的七七祭礼,朕神思忧烦也就有了理由。”

    沈知姁内心冷嗤一声,容色却是全然爱慕与欢喜:“没想到,臣妾和小沅,还有在朝政上帮到陛下。”

    “那陛下接下来是要如范院使所言,好生养病么?”

    尉鸣鹤含笑握住沈知姁手,摇首道:“不妥。”

    “朕一向身强体健,纵然生病,也只是小病,还远远不到放手朝政的时候。”

    “所以朕明日会继续上朝,不过是小朝会,同时抓紧处理朝政,并不听范院使的叮嘱。”

    “小沅的百日,正是六月中旬。”尉鸣鹤凤眸中微光涌动,口中低语:“那个时候,北疆化雪,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会真正病倒,以至于卧床不起,给了贼人胆子。

    “陛下这个主意真好。”沈知姁算了算时间,发觉慕容氏活不过这个夏天,唇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甜笑,眼底适时地露出亮晶晶的崇拜:“不过这里头,好像没有臣妾能帮到

    忙的地方。”

    “怎么没有?”尉鸣鹤浅笑:“朕既然身体不适,那有些折子,只能让阿姁代劳了?”

    “折子?代劳?”沈知姁圆翘的眼尾微微上扬,忙不迭地摆手:“臣妾不过是后宫妃嫔,也不懂什么朝政大事。”

    “往日连来御书房侍墨的时候都特别少。”

    “陛下,这忙臣妾可帮不上,您找信任的朝臣罢。”

    尉鸣鹤格外看重自己的帝王权力,并不先帝那般,在批阅奏折时会传召妃嫔,红袖添香。

    算一算,当今的后宫妃嫔之中,不过沈知姁得了两回侍墨的殊荣。

    尉鸣鹤自然知道沈知姁不通政事,也知道沈知姁全身心爱慕于他、忠诚于他,所以他放心让沈知姁帮这个忙。

    现下见沈知姁认认真真地推脱,满脸都是“后宫不愿干政”的惊慌,帝王清俊面庞上如沐春风,笑容和煦:“天下之大,朕惟独信任阿姁。”

    “而且阿姁不用担心,现在朕的‘病情’还不重,你帮朕看一看请安折子就好。”

    瞥见沈知姁眸光深处散不去的哀色,尉鸣鹤语气更加轻柔,近乎哄着:“朕知道,阿姁尚且为小沅难受,如此是为难阿姁了。”

    “不过这事儿简单,就当看看咱们大定各处的日常趣闻,也不用阿姁动笔写什么——先帝为着偷懒,让礼部造了个玉印章,上头是个‘阅’字。”

    “阿姁看完后,盖章即可。”

    沈知姁眸光融融,眼波流转间是全然的感动:“陛下竟然如此信任臣妾。”

    “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臣妾愿意为了陛下一试。”

    看到沈知姁娇面上凝起几分坚毅,尉鸣鹤心头更软,阿姁向来是软性子的,听到为了他,却是少有的坚定。

    仔细想想,上回阿姁这样,是为了母家向他请罪陈情时,诉说自己的忠贞深情。

    “不过阿姁,你帮朕这个忙,对你自身不大好。”尉鸣鹤心软下来,就不由得说了更多:“外头或许会传,你是蛊惑天子的妖妃。”

    慕容丞相也不是个蠢笨的,要借着昌王名头谋反,就要先找一个合适理由。

    最有可能攻讦的,就是代笔折子的贵妃。

    “陛下觉得,臣妾是蛊惑你的妖妃么?”沈知姁弯起杏眸,软声温和询问。

    尉鸣鹤自是毫不犹豫地摇首:“阿姁不是妖妃,是朕的爱妃与贤妃。”

    沈知姁便呵笑一声,笑声清脆,眉眼娇憨:“陛下这么夸赞,臣妾倒有些害羞了。”

    说罢,她甩了甩手,嫣然道:“臣妾得了陛下的夸赞,在意外头小人的闲言碎语做什么,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

    “况且这是陛下的计划,即便受些委屈,臣妾甘之如饴。”

    沈知姁双眸弯弯,像是春江花夜上的两轮弯月。

    皎洁而湛然,清凌凌动人心弦。

    尉鸣鹤听得感动不已,起身将沈知姁轻拥到怀中:“朕知道,这天底下,惟有阿姁能为朕做到这样。”

    “阿鹤……”沈知姁放柔了声音,将脸埋进龙涎香的怀抱中。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笑意盈盈的眼底布满霜色:现在尉鸣鹤果然对她有所不同。

    要是放在一年前,尉鸣鹤不会对她细说这件事情的坏处,更会处处试探,防备着她真有野心、试图窥探朝政。

    可经过将近一年的软语示爱,尉鸣鹤对沈知姁已经是深信不疑,甚至会轻而易举掉入她甜蜜的言语中,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沈知姁为了帝王付出良多、受了许多的委屈。

    要知道,天性冷心冷肺的帝王,只会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就算让你背上“妖妃”的名头,也是你的福气。

    但现在呢,尉鸣鹤满眼都是愧疚之意,说话更是温柔:“还没同你说,沈夫人已经到了宁州,再过两日就能到京城了。”

    沈知姁骤然抬首,眼中惊喜含泪:“臣妾多谢陛下垂爱。”

    “等事情结束后……”尉鸣鹤跟着笑起来,稍作犹豫后方才继续:“朕一定会好好感谢阿姁。”

    原本他是想说,若十年后,沈厉和沈知全在边境依旧安分,他可以特赦回京。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等等再看吧。

    毕竟帝王很不喜欢沈厉父子。

    “陛下不用感谢臣妾,也不用送臣妾什么。”沈知姁重新将头窝在帝王肩头,清甜的嗓音像掺了槐花蜜:“只要陛下一直这样陪着臣妾、信任臣妾,就好了。”

    至于之后用什么样的形态陪伴,是骨灰还是牌位,这可就说不准了。

    尉鸣鹤放在沈知姁背上的手温柔地拍了两下,薄唇不自觉地漾起愉悦的笑意。

    帝王自诩真心地应道:“好,朕肯定会做到。”

    *

    纵然帝王不愿配合治疗,范院使还是尽职尽责地熬了药送去朝阳殿。

    据朝阳殿传出来的消息,帝王直言范院使危言耸听,不但不肯服药,还要打范院使的板子。

    最后还是贵妃在旁边劝着,才让帝王息怒。

    不过帝王还是以违背圣意为由,停了范院使的职位。

    目送着范院使被押下去,沈知姁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范院使竟然还有几分演戏的天赋。”

    唱念做打样样齐全,看得人津津有味。

    “范院使从前和朕说过,对唱戏很有兴趣。”尉鸣鹤亦是失笑:“后来被父亲痛打了三顿,乖乖学医去了。”

    正说着,元子将今日的奏章都捧了过来,放在龙榻上的小几上。

    要紧的放一摞,请安的放一摞,再将笔墨和印章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沈知姁轻咬着下唇,有些紧张地拿过一份请安折子。

    奏折是写在上好的宣纸上,外头用祥云锦缎镶边的壳子套着,外壳正中写着请安人的姓名和官位。

    眼前这份正好是罗郡王奏上的。

    翻开奏折,上头用正楷写了罗州近期的治理情况,顺便称颂尉鸣鹤的英明,才令罗州境内一片安宁向好。

    其中值得一提的,就是说了句罗州水坝修缮顺利,马上就能完工。

    “阿姁怎么了,这第一份就皱起了眉头?”尉鸣鹤没急着看自己的奏折,而是先观察着沈知姁。

    见她紧蹙着蛾眉,温声询问。

    “陛下,这上头写了有关朝政之事,是不是要给您过目?”沈知姁眨了眨眼,将有关罗州水坝之事给沈知姁看:“还有,罗郡王也写了关于罗州的近况,应当也属于政事。”

    尉鸣鹤长眉舒展,含笑对沈知姁解释道:“这些算是涉及政事,不过只是寻常提一嘴儿,算作日常。”

    “要真是罗州出了事情,外加罗州水坝遇到问题,罗郡王会专门上奏的。”

    沈知姁点点头,恍然大悟:“请安折子上的,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主要是用这些事情来夸陛下的。”

    “所以朕懒得看。”尉鸣鹤点了点沈知姁的鼻子:“你放心用那个印章,要真有不确定的,再来问朕。”

    沈知姁将折子拿回,伸手拿起玉印章。

    白玉触手生温,衬得底下殷红的印泥格外亮眼。

    将印章挪到折子的末端的空白处,指尖用力一案,一个鲜红的“阅”字就映在了上头。

    周边用龙纹修饰,一瞧就知道是御书房出品。

    沈知姁的唇角抿起,唇边露出两个隐隐约约的笑涡:虽然算不上正儿八经地批阅奏折,可她已经成功迈了一步。

    有了这个铺垫,距离她手握朱笔的那一日,还远吗?

    第98章 演戏(一更)当权者的思维与寻常人是……

    第九十八章

    顺利批完了第一份请安折子,沈知姁心中一定,接下来的动作都顺畅许多。

    请安折子上的内容大同小异,官员们都是汇报近期自个儿的工作如何顺利,再在后面说都是陛下天子保佑,陛下真乃天下楷模,微臣永远忠心等等赞颂之语。

    看多了,也就乏味了。

    新鲜的话倒是没什么,

    值得一看的就是折子上偶尔会提起各地的特色风貌。

    譬如西北地区,会提起连绵不绝的高山;东海地带,则常言与海相关之事,或是今年圣上保佑,渔民出海收成顺利;或是提起海货贸易的盛景,恭敬询问尉鸣鹤要不要品尝。

    尉鸣鹤瞥了眼那折子,对沈知姁轻笑:“要是朕记得不错,前两日刚有一批海货到御膳房,正是这位刺史发来的。”

    “天气渐热,海货路上易坏,倒是比折子先到京城。”

    “阿姁忘了么,昨儿你还说那一碗瑶柱瘦肉羹不错,应当用的就是新贡来的海货。”

    见沈知姁面露惊讶,尉鸣鹤多解释了一句:“若是这类问朕贡品的,折子和贡品都是一块儿送出去的,即便朕不喜欢,赏给别人亦是圣恩。”

    沈知姁杏眸水润,了悟般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思绪开阔了些:各地官员贡上来的,必定是极好的东西,或是京城中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请问帝王是否需要,是展示自己身为臣子的恭敬。

    而臣子的本分,自然就是将手边的好东西都无条件地贡献给帝王。

    所以当权者的思维与寻常人是不一样的。

    就如尉鸣鹤所说,哪怕贡品不受他喜欢,臣子们也要尽责进贡上来,不喜欢的就当作恩典给别人。

    而对朝臣们来说,这样一来,贡品肯定会从帝王手中经过。

    这送贡品的人不就能给天子留下印象了么?

    这皇权当真煊赫耀目,能让人迷花了眼睛,前仆后继地上前讨好谄媚。

    而沈知姁印下的一个个“阅”字,虽简单,却也能从极大地程度上代表皇权。

    印下去的那一瞬间,有一种沉甸甸的快感。

    最后一份请安折子,是华信公主的驸马镇北将军所写。

    上头说明北疆安定,然后道了公主的预计产期,对皇帝和太皇太后送去嬷嬷关照之事万分感谢。

    “没想到华信姐姐再过两个月,就要做母亲了。”沈知姁提起华信,面上绽开的浅笑带着衷心的祝愿:“臣妾还记得,她在定下驸马前,拉着臣妾一块儿出宫,要去看一看名单上的候选人。”

    “谁知第一个就是镇北将军,让华信姐姐满意得不得了,高高兴兴地回宫准备出嫁了。”

    提及往事,尉鸣鹤唇角勾了勾,睨了眼沈知姁的笑靥,故作没好气地应声:“这事朕记得——你们后头被当场捉住,还拿朕来做借口。”

    “说是因为朕发了高热,想吃鲜肉圆子,所以出宫来给朕买。”

    “偏皇祖母信了你们。”

    “陛下可不能这么说。”沈知姁撇了撇嘴,一双妙目横嗔而去:“难道您没有吃到鲜肉圆子么?您吃完后,那高热不就退了?”

    “事实倒是如此。”尉鸣鹤看完手上的折子,便伸手捏住沈知姁颊肉,挑眉笑问:“不过,朕倒是想起来,阿姁还是没有和朕说明白,为什么一份四个的鲜肉圆子,到朕手上就剩下两个了?”

    依着他看,当时她们俩出宫,根本就没想着他,只顾着看镇北将军和买鲜肉圆子去了。

    最后被发觉,见还剩下两个鲜肉圆子,就灵机一动,借用这个编造了借口。

    沈知姁面不改色心不跳,任由尉鸣鹤捏着自己的脸:“陛下有所不知,那是小份的鲜肉圆子,是专给我与华信姐姐做的。”

    “就会贫嘴。”尉鸣鹤对指尖细嫩的触感十分满意,唇角勾着浅笑:“既然阿姁口舌这样伶俐,朕就将给华信写书信的任务交予你。”

    “你告诉华信,让她安心生产,等孩子满月时,朕即刻就封孩子为郡主或是郡王。”

    镇北将军将有大用处,尉鸣鹤并不吝啬对于华信夫妻的赏赐。

    再说了,不过是个爵位名号,又没有食邑,既能让镇北将军感恩戴德,也能显示帝王体恤手足,爱重宗亲,何乐而不为呢?

    沈知姁笑盈盈地应了:正巧,她预备着给北疆去一封信,正烦恼着不能再借用母亲的名头,谁知尉鸣鹤就送了理由上来。

    将镇北将军的请安折子阖上,沈知姁软声开口:“按照陛下的计划,臣妾应当亲自去太医院为您请药了。”

    “好。”尉鸣鹤因“病着”,不曾起身相送,轻声叮嘱:“路上小心些。”

    “元子,去御书房取朕临摹字帖来,送到瑶池殿。”

    对上沈知姁疑惑的目光,尉鸣鹤微微一笑,只解释道:“阿姁要是有空,照着这字帖摹一摹。”

    “往后说不定有用到的地方。”

    “陛下这样说,臣妾必定上心,每日临摹。”沈知姁心中一动,行礼后便款款离开:“臣妾等会儿先去颐寿宫,让她老人家安心。”

    然后再将出寝殿时嫣然回首,留下含情脉脉的一瞥。

    尉鸣鹤亦是深情回望。

    *

    翌日,御书房的小朝会如期进行。

    只是参与的朝臣都发觉,尉鸣鹤的脸色比寻常要苍白一些,也不让朝臣们上前禀报。

    而看一看发回来的奏折。要是说正事的折子还好,陛下照旧批阅,顶多是字句简洁了不少。若是请安折子,上头就只用印章盖了个“阅”字。

    朝臣们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要知道,新帝勤政,就算你请安折子上写的都是废话,陛下也不会吝惜朱墨,会给你提笔写上“朕已阅”。

    再加上昨日宫中出来的传闻:陛下坚持自己无碍,范院使被停职,宸贵妃在朝阳殿侍奉了大半日,直到晚膳才出来。

    不多时,就有一则消息悄无声息地在朝堂上流传:陛下虽说身子无病,也如常上朝处理政务,可实际上只是不肯服输和不愿放手朝政。

    昨儿陛下批阅奏折时耐不住,还是让宸贵妃盖章了请安折子,这才勉强处理完。

    原先这消息不过算是小道传闻,有一大半朝臣都是不信的:陛下年轻力胜,现下江南水患事态紧急,陛下埋首其间,对请安折子不上心也是有的。

    哪有直接说陛下身子不好的?小心掉脑袋。

    可五日后,巡抚韩栖云上了紧急奏章,汇报粟州刺史和山匪勾结,意图灭口外派巡抚、损毁自身贪赃枉法的证据。

    现下粟州刺史正和余下山匪龟缩山林之中,还有部分官兵追随着粟州刺史,帮着混肴行迹、误导官府判断。

    末了,韩巡抚保证能在三日之内拿下粟州刺史,上书请奏陛下如何处置。

    小朝会上的几位臣子都瞧见,尉鸣鹤听到这则消息后大怒,拍掌向桌,却在中途莫名停住,脸色发白,口中强行转了话头,只说自己要自行思索一下,就说了退朝。

    不多时,慕容丞相等六七位臣子,和带着诸葛院判的宸贵妃擦肩而过。

    慕容丞相慢悠悠地行了礼,沉稳老辣的眼眸中闪过一分思索:宫中这几日纪律略乱,被他找到了机会,联系先前侥幸躲过清扫的人,花重金买通了朝阳殿和太医院的人。

    陛下身子有疾的消息,就是他让人悄悄透露出去的,一是慢慢地动摇人心,二是试探天子虚实。

    可就目前而言,皇帝身体的确出现了一点问题。

    但还是要再三确认,才够保险。

    最好再找一找,天子的枕边人……

    宸贵妃肯定不行,瑜才人和洛宝林近两个月不曾承宠,那后宫中还有谁适合呢?

    *

    听到尉鸣鹤第二次提前结束小朝会,沈知姁就如上次一样,带着早就候着的诸葛院判匆匆赶到朝阳殿。

    她遵尉鸣鹤的意思,让杜仲去太医院唤别的太医一起前来。

    这回的道具更加逼真。

    小鱼子满脸惊慌颤抖地端着一盆水从寝殿内匆匆赶来,里头放着尉鸣鹤贴身的龙寿纹手帕,有鲜红的鲜血自手帕丝丝缕缕地漫入清水之中。

    沈知姁淡淡一扫,明显感觉到殿中有两道窥探的目光。

    “这么慌张做什么,还在陛下面前弄伤了自己。”沈知姁换上紧张的神色,对着小鱼子呵斥了一句。

    “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小鱼子愣了片刻,旋即就反应过来,主动请罪:“幸而陛下宽容大度,不曾责怪奴才,还让奴才去太医院看一看。”

    沈知姁轻咳一声,调整了神色:“既然知道,那就快去吧。”

    随后,她轻移莲步,进了寝殿,等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前来,配合帝王又演了一场戏,戏的内容是“帝王气急攻心有吐血之兆,自诩体健不愿听太医之言”。

    待到太医们面色难办地下去,尉鸣鹤从龙榻上迅速起身,掀开帷帐,将跪在榻前的沈知姁扶起:“今日阿姁辛苦了。”

    “听闻昨日沈夫人咳疾复发,可要紧?”

    “多谢陛下关怀,母亲一切都好,是为着路上奔波辛苦,才导致复发。”提到前两日以“医女”身份

    入住瑶池殿的沈夫人,沈知姁忍不住地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沈知姁想起了给母亲配药的范院使:“对了,臣妾听诸葛院判说,范院使正按照您的要求,在家中勤勤恳恳地表演借酒浇愁呢。”

    “听说酒量都喝大了。”

    “这是他身为太医院之首该做的。”尉鸣鹤不过置之一笑:“等事情结束之后,朕将后宫的美酒都赐给他。”

    “臣妾有一件事情要禀告陛下。”说了些闲话,沈知姁正了正神色,说起要紧事情:“据臣妾观察,朝阳殿中有几个宫人不大对劲,总是格外关注您、元子和小鱼子的一举一动。”

    “还有刚才来看诊的太医,从前为慕容庶人看病的那位林太医,似乎有些过于积极。”

    “阿姁观察入微。”尉鸣鹤眼底划过一抹冷光,对沈知姁轻声道:“朕既然展示了自己现在的弱点,就要顺势在严丝合缝的宫墙中露出一点缝隙,让有心人闻到胜利的味道。”

    沈知姁内心不由得补充道:就像苍蝇爱叮有缝的臭蛋。

    尉鸣鹤见沈知姁敛目深思,眼中笑意多了些:“朕猜,不光是朝阳殿和太医院,这后宫之中,或许也已经不干净了。”

    此时,远远隔着大半个皇宫的冷宫,第一回有人造访。

    第99章 密谈(二更)尉鸣鹤,多谢你的敷衍冷……

    “宝林,咱们真的要进去么?”小琳望着眼前破旧萧瑟的冷宫,心中直打鼓:“这冷宫阴森森的,看着就不吉利。”

    “宝林,您小心沾染了晦气。”

    洛宝林瞧着眼前的冷宫,美艳的眉眼间全是嫌色:“你以为本小主想来么?”

    她的父亲亲自给她写了家书,说要她来冷宫见一见慕容燕,听候慕容丞相的吩咐。

    洛宝林清楚,要是自己不从,就是断了父亲的仕途,让自己缺少助力的同时,还将烂摊子丢给了自己的母亲。

    就凭父亲那宠妾灭妻的性子,定然会扶正自己心爱的小妾。

    “再说了,本小主已经一个多月都没被传召侍寝。”洛宝林想起宫人们拜高踩低的模样,冷笑自嘲道:“那住所都和冷宫差不多了,哪里会觉得冷宫晦气?”

    说罢,洛宝林对慕容燕的怨气多了两分:前脚慕容燕害得贵妃失子,后脚她就失了宠,这显而易见就是被对方牵连的——毕竟满宫里都知道,自己先前和慕容燕走得近。

    交好时不能帮她固宠,做了糊涂事却要牵连倒她。

    洛宝林心中愤愤不平,却只能咬牙掏出银钱,让小琳打点给看门的宦官:呵,不过是托生了一个好肚子,进了冷宫都有丞相惦记着。

    等进了冷宫的门,洛宝林首先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两下。

    再看到自己新做的裙子拖在又脏又旧的地砖上,就是一阵心疼与懊悔:现在司衣局对她一点儿都不殷勤,凡是要添置新衣裳,就必须要花钱。

    于是到了慕容燕住的屋子时,洛宝林的面色可以用“难看”二字形容。

    “你来晚了。”慕容燕早已不复满头钗环,只用一根木簪挽起有些发枯毛糙的青丝,身上穿着旧衣,眉目间俱是冷意:“方尚宫每回都是午膳前后来,你难道不知道么?”

    可惜慕容燕脸上全是因掌嘴而形成的红肿,鼻唇肿胀,瞧着令人发笑。

    “本小主又不曾切身体会方尚宫的本事,所以不大清楚。”洛宝林本就抱着埋怨,刚来就被数落了一通,眼底转过几分不服气,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慕容燕嗤笑一声,忍着鼻唇上传来的疼痛,站起身子,扬起变得尖瘦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洛宝林:“要是洛宝林想体验,我不介意让我的父亲帮帮你。”

    “没想到洛宝林对我当真是姐妹情深,愿意陪着我一块儿待在冷宫。”

    洛宝林很想硬气地回怼,可想想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想起丞相府滔天的权势,只能忍气吞声地后退一步:“丞相要我来见你,究竟是什么事情?”

    “父亲吩咐你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吗?”慕容燕不答反问。

    “我已经和林太医联系上了。”洛宝林别过脸,有些不情不愿地答道:“将丞相封起来的字条送给了他。”

    “朝阳殿那里,我也帮着打点了。”

    慕容燕闻言,面上的冷意少了些:“还算做得不错。”

    提起这件事情,洛宝林只觉得心慌慌:依着她的看法,既然人都在冷宫,还背着谋害贵妃与皇嗣的罪名,就该安安分分的,了此残生。

    怎么还要搞这么多动静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牵连到她。

    “我不过输了一次,成王败寇,我也算认了。”慕容燕一眼就看出洛宝林的看法,暗嘲一句“没用的废物”,就冷声开口:“可这不代表,我就会在这冷宫待一辈子!”

    尉鸣鹤偏心沈氏,不惜用重刑彻查真相,看不到她往日的好,还将她打入冷宫。

    那行,她们慕容氏就换一个皇帝扶持,她慕容燕照样有机会登上皇后之位!

    洛宝林没理解慕容燕的意思,以为对方是想让慕容丞相为自己求情,求陛下放其出冷宫。

    那张红润的唇更往下撇了:若她是慕容丞相的女儿,肯定早就成为宠妃,和宸贵妃分庭抗礼了,哪会儿沦落到冷宫里头?

    “自从贵妃失子以来,你可有得到陛下的召幸?”慕容燕凤眸一挑,冷哼道:“我即便在冷宫,也听闻这两月内,陛下除了贵妃之外,就只召了何宝林与吴美人。”

    “不,人家现在是吴良仪了。”

    “再让我想想,等吴良仪过个生辰,就会成为四品容华。至多再过两年,九嫔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呢,你那个时候指不定还在宝林的位置上挣扎呢。”慕容燕知晓洛宝林和韦淑女有相似之处,都是性子急躁的人,最不能被激怒。

    果然,洛宝林艳丽的面庞涨得通红:“我和瑜才人为何忽然失宠,难道你不知晓么?!”

    “瑜才人和我一族,因为我失宠也说得过去。”

    “可是你有没有细想过,陛下并不是无辜迁怒的人,冷落你几天也就罢了,缘何会一直不见你?”慕容燕心中唾了声“没良心”,便端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引导洛宝林。

    “不过是贵妃趁此机会,将你这个后起之秀给折掉。”慕容燕循循善诱:“本来新人中,就你和瑜才人出色,这一下就弄掉两个,贵妃自然高枕无忧。”

    洛宝林微微一怔,觉得慕容燕说得有几分道理。

    陛下虽然为贵妃的孩子伤心,可

    万万没有冷待自己这个尤。物的道理,必定是有人说了些什么。

    宸贵妃的确最有可能。

    慕容燕就趁热打铁:“洛妹妹,你现在最缺的,不过是家族助力。”

    “我现在在冷宫暂时出不来。你帮着我父亲做事,不就能享受丞相府的帮助了么?”

    半晌后,洛宝林缓缓点头:“我愿意帮衬慕容氏,可至少我要能见到陛下吧?”

    想起自家父亲已经收拢了何宝林,慕容燕沉吟一下,对洛宝林很是自然地扯谎:“贵妃不是刚为那个福薄的孩子办了七七祭礼、陛下还参加了么?照着贵妃独霸陛下的性子,百日肯定也要办典仪的。”

    “你且继续练着舞,等陛下心情好的时候,不就能一鸣惊人了么?”慕容燕说话说得多了,只觉得从嘴唇到牙花都泛着痛:“现在就看何宝林与吴良仪两人争宠吧。”

    “妹妹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叫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吧?”慕容燕眼底闪过算计的光芒:“要是她们争不起来,妹妹可以帮她们一把……”

    “尤其是吴良仪,那可是个蠢笨好骗的。”

    *

    “陛下是说吴良仪么?臣妾觉得她性子纯良,是个没心眼的。”

    沈知姁细眉弯起,柔声笑道:“陛下怎么忽然说起吴良仪?”

    尉鸣鹤长眉蹙起,沉声说道:“朕觉得,还需要吴氏兄妹配合着,多演几场戏。”

    吴统领一直是他的心腹,替他统领御林军,将皇宫守卫得铁桶一般。

    想也知道,御林军肯定会被慕容丞相视为心腹大患。

    若是这个时候,吴良仪在后宫出事,甚至牵连到吴统领被斥责,从而令其心生不满,对御林军不再如从前那样仔细……

    慕容丞相和昌王必定心动不已。

    “阿姁,你回头就去和吴良仪说一声,让她过段时日忍些委屈。”尉鸣鹤说得理所应当。

    沈知姁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柔婉:“陛下不亲自和吴良仪说么?”

    “臣妾到底不是陛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吴良仪有竞争关系,她不一定相信臣妾的话。”

    “粟州刺史之事,朕还不曾处置,实在是没空去吴良仪那儿。”

    “若她怀着争宠之心,分不清形势,那受委屈更是应当。”尉鸣鹤语气冷漠:他是答应了吴统领照看好吴良仪,可这要在皇权稳当的前提下。

    既然忠于他,从他这儿获得宠信,就要做好付出的准备。

    尉鸣鹤目光一转,转而想道: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做戏的同时能试探吴统领的忠心有多少。

    沈知姁软声应了是,垂下的眼睫颤颤:尉鸣鹤,多谢你的敷衍冷情,让她在吴氏兄妹身上有了可操作的余地。

    对于热忱纯贞的人来说,失望是很容易的。

    第100章 吴良仪(双更合一)“陛下说的事情,……

    沈知姁垂眸想着此事,一时间没注意到尉鸣鹤望来的目光。

    让尉鸣鹤俊颜含笑地询问:“在低头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夸陛下呢。”沈知姁回过神,扬起明媚的笑靥:“陛下这样洞若观火,明察世事,真是让臣妾心动不已。”

    “陛下说的事情,准没有错,臣妾等会儿就去永安宫,和吴良仪说。”

    “阿姁一张巧嘴,口齿伶俐,也是让朕喜欢。”尉鸣鹤捉过沈知姁的指尖,对于沈知姁所言十分赞同。

    尤其是那一句“陛下说的事情,准没有错”。

    的确,皇帝是天子,代表了天的意思,怎么会有错呢?

    还是阿姁懂他、会欣赏赞美他,会对他深信不疑。

    尉鸣鹤被哄得高兴,便想着让沈知姁也一块儿高兴。

    他拉着沈知姁,凤眸含情,温声说道:“等将朝中肃清之后,就再无人掣肘朕了。”

    “到时候,朕是天下之主,身边站着什么人,都由朕说了算。”

    帝王口吻轻柔,嗓音低沉悦耳,眼眸似荡漾着星光,能将任何人都看得沉溺进去。

    然后忍不住俯身谢恩,感激天子的垂爱宠溺。

    可沈知姁知道,尉鸣鹤是在说情话,也是在对自己允诺。

    不过这样含混又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能够当真。

    这是尉鸣鹤长期多疑留下的习惯,一种下意识地、画饼样式的试探。

    帝王掌着权力,自然明白,过高的权位如同上好的熏香,能轻而易举将香气熏染进人的思维中,让一个纯白的人渐渐染上对权力的渴望,变得疯魔狂乱,为了权力不择一切手段。

    尉鸣鹤不将“封你为后”这样的话说出口,是怕沈知姁往后自诩皇后之位十拿九稳,行事渐渐骄纵起来。

    就像定国公府刚出事时,阿姁变得对他极不信任。

    幸而阿姁对他的爱足够,想明白后愿意低头,才让事情有了转圜。

    内心流转过千万种冷意,沈知姁面上只倏然一笑,眸光灼灼:“我祝愿阿鹤早日心想事成,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遗下流芳千古的美名。”

    既然尉鸣鹤话说得模糊,那她就干脆忽略后头那句,表现得单纯为对方高兴就行了。

    这样才对得起“深情爱恋”之词。

    见沈知姁全没听出自己的暗示,尉鸣鹤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看了眼面前的美人,却又被那双杏眸中单纯的欢喜给感动。

    “朕会的如阿姁所愿。”尉鸣鹤发出喟叹,眼底似有春日落下的桃花:“朕到时候,定不负你。”

    沈知姁眨了眨浓密的眼睫,微微下垂,掩住眼底冷色的同时,做出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这话听听也就是了,留在耳朵里都嫌脏。

    她要的东西,一定会自己弄过来,而不是听尉鸣鹤讲好话。

    外头元子轻轻地行到屏风面前,对里头轻声道:“陛下,娘娘,诸葛院判说,药已经熬好了,还给林太医看过了。”

    “臣妾又要劝说陛下喝药了。”沈知姁顺势从尉鸣鹤手中抽出自己的双手,浅浅笑道:“陛下记得等会儿多拒绝几次,才能让众人信服。”

    沈知姁出去时,小鱼子像一尾鱼似的游进来,惊喜汇报:“禀陛下,果然有几个二等或是洒扫宫人,借着讨好奴才,来看奴才有没有受伤。”

    “确认奴才没有受伤后,就在一个时辰内借口离开了朝阳殿一段时间。”

    现在,吃里扒外的一众人,估计将“陛下吐血”的消息给传出去了。

    加上贵妃和御前的人表现得有意遮掩,探听消息的人估计深信不疑。

    尉鸣鹤神色愉悦,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做得不错。”

    “下面配合贵妃演戏。”

    如此,等到了下午,宫外头有些人就知道了,今儿陛下因粟州刺史之事大怒,以至于疑似吐血,后头又是贵妃劝了许久,陛下才将药给喝下去。

    听闻太医院前前后后重熬了三副药。

    而向来午憩不超过二刻钟的陛下,今日睡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醒来后就召见了中书舍人,写了对于粟州刺史之事的惩处:粟州刺史即刻革职,抓捕后押送到京城天牢,等着午门问斩。粟州刺史全家流放到琼州做苦力,三族之中,为官者剥夺官职,五代内皆不得参与选举,亦不得读书。

    而参与此事的山匪和为虎作伥的官兵,被捉拿后全部就地处死,家中人亦是流放琼州做苦力。

    “爱卿怎么神色凝重?”拟旨时,尉鸣鹤顺便传召了吴统领觐见。

    说完对于粟州刺史的处置,让中书舍人下去后,尉鸣鹤抬眼就见吴统领浓眉大眼的脸上布满沉重之色,就开口询问。

    吴统领摇了摇头,拱手道:“微臣只是想起,前些日子韩巡抚的奏章,说粟州衙门的官兵中多有儿啼之喜,甚至有五六家合着办了满月礼。”

    他自幼失去双亲,和妹妹相依为命,对被牵连的家中人,天生就有一股怜悯同情之心——可怜那些孩子,或许还没记住自己的父亲,就因为刺史作乱,永远失去父亲,或流放琼州这样的苦

    热之地。

    可落在尉鸣鹤的耳朵里,就是有几分觉得天子过分冷酷无情的意味。

    “既然家中有幼子,就更该谨慎考虑。”尉鸣鹤眼底闪过两分不悦:“他们宁愿助纣为虐,也不想保官兵的骨气,那就该有连累家人的觉悟!”

    自己都不珍惜家人,难道指望他这个天子帮着珍惜?

    更何况,现在正要抓地方官员营私舞弊的典型。

    惟有严惩粟州刺史和官兵,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威慑作用。

    吴统领长在军伍之中,是个实打实的粗人,并没听出什么不对,而是赞同地点点头:他最看不起那种投身敌人的士兵,软骨头!

    随即行礼询问:“不知陛下唤微臣何事?”

    看到吴统领只点了点头,甚是敷衍,尉鸣鹤刚刚出现的那两分不悦,就变成了四分不满。

    原是要和吴统领说明白的话,在尉鸣鹤嘴边转悠了两圈,才缓缓说出:“无事,朕只是想问问你,要是有一日朕对你不再如今日一样看重,你可会怨怪朕?”

    “陛下无需担心。”吴统领被这问题一惊,直接行了单膝礼,浓黑的眉毛竖起,沉声道:“不论陛下是否看重微臣,微臣都会尽忠职守,谨遵帝令,为大定肝脑涂地!”

    “微臣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情,只求陛下,若哪一日微臣牺牲了,请您一定要善待微臣的妹妹!”

    尉鸣鹤对吴统领的回答,说不上满意,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点儿。

    就因着那几分不满不悦,连带着看吴统领有点不顺眼,挥手让对方下去的同时,就想到了喜公公:还是宦官好,没有父母儿女、姐妹兄弟,对朕的忠心更纯正一些。

    *

    前朝对于粟州刺史的处置一传出,沈知姁就让人备轿辇,去永安宫西侧殿,见一见吴良仪。

    同时心中琢磨着这条消息:她倒是想起来,当时父兄定罪时,只说是流放北疆,并没有说要强制做苦力,所以才有了接沈夫人回京、借用华信公主的名义通信这样可操作的地方。

    这条惩处,明显和“涉嫌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不相符。

    唯一的解释是,尉鸣鹤身为刚刚登基的帝王,对遭受诬陷的定国公府有一丝丝的不忍,所以在处罚时留了余地。

    沈知姁想到这里,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她在前世就该看出这一点的,早点将尉鸣鹤手刃才是。

    “小姁怎么这样苦恼?”沈夫人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是不是在陛下面前受了委屈?”

    “母亲,您今日还咳嗽么?”沈知姁回首,看到面庞削瘦的母亲,眼底就是满满的心疼:“您放心,我在宫中好的很,没有人给我委屈。”

    “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些多,所以烦恼些。”

    沈夫人眉眼沉柔,让人莫名联想起千年的沉香:“原来如此,小姁真是幸苦了。”

    说罢,她抬起有些干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沈知姁的脸,感受到女儿的脸嫩滑如鸡蛋,和进宫前的肉感相差无几,沈夫人的心才放下来:“我见芜荑出去让人准备轿辇了。”

    “我等会儿去给你煮一碗红糖酒酿卧蛋,你记得早些回来。”

    沈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温声细语地叮嘱了一句,眼底险些落下泪来:天知道,她听到自己得以回京的原因,是女儿小产,心中是多么地痛苦和悲伤!

    她宁愿自己在北疆咳嗽到喘不过气,也不想这样回京城养着。

    在瑶池殿住了好几日,沈夫人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在沈知姁面前提起有关孩子的事情。

    就怕女儿二次伤心。

    沈知姁的目光触碰到母亲神色下压抑的悲色,立刻反应过来缘由:这些日子她正忙着配合尉鸣鹤演戏,再加上批改请安折子上,给尉沅绣肚兜,确实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母亲说起自己“小产”的真相。

    想着吴良仪这事不算着急,沈知姁就坐定了,低声询问自己的母亲:“母亲,我想问一问你,对于咱们定国公府的事情,你、父亲和哥哥是怎么想的?”

    “我们都清楚,父兄绝对是被冤枉的。”

    “要是父兄当时用高祖父、曾祖父和祖父积累下来的战功,求得事情真相,也不是不可能。”沈知姁轻轻呢喃。

    这条路唯一的坏处,就是父兄会彻底得罪尉鸣鹤。

    不过沈知姁知道,这是父兄最可能走的一条路:他们可以死,定国公府的忠贞却不容污蔑。

    不过,父兄最后却并未这样做。

    沈夫人听到女儿骤然提起此事,神色还有些恍然:她本就是性子温吞内敛的,家中遭遇巨变,她对此事下意识地就有回避。

    但瞥见沈知姁坚定的目光,沈夫人躲闪的心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柔柔的语气重了些:“到了北疆之后,我和你父亲说了一遍此事。”

    “你父亲说,朝堂险恶,里头吃人的豺狼一匹接着一匹,实在是应付不过来,现在来北疆过着平民百姓的生活,倒是不错,犯不着赔上定国公府上下的性命。”

    “他还说,只要你在皇宫中富贵平安地过一生就好。”

    沈知姁听得鼻头发酸:原来,父亲顺从,并非心甘情愿,更多的是为了定国公府诸人,为了她这个不算孝顺的女儿着想。

    “母亲,那哥哥呢?”沈知姁微微哽咽:“哥哥是那样一个有傲骨的人……”

    沈夫人提到自己要强的儿子,无奈点头:“你兄长一直不服气,一路上还是你父亲强压着,才平安到达北疆。”

    “说起来,咱们一家刚到北疆那几个月,真是处处不习惯,事事被刁难。”沈夫人提到先前的难处,忍不住抹了抹泪水:“幸而后头接到了你的信,你父兄才从类似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像是有了希望。”

    “小姁,你是不是和你父兄计划着什么?”沈夫人生得聪慧,这一番话梳理下来,就明白了些什么。

    眼角眉梢染上了几分担忧。

    沈知姁安抚地握住母亲的手,笑意温暖:“母亲,你等着我晚上回来,一边吃您给我的吃食,一边和您说。”

    “您记住了,多放两个蛋进去。”

    沈夫人含泪一笑,对沈知姁道:“快去吧,可别耽误了你做正事。”

    *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吴良仪站在侧殿的门口,对着沈知姁恭恭敬敬地行礼。

    秀美俏丽的面上满是面对不熟悉的、高位妃嫔的局促和紧张。

    “吴良仪快起来吧。”沈知姁目光一扫,发觉这永安宫的西侧殿光照甚佳,是个好住所。

    再一扫对面的西侧殿,明显就光线不足,略微暗一些。

    殿内有一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明显是何宝林被动静所吸引,悄悄地在自己屋子里观察。

    “本宫贸然到访,没有打扰到吴良仪吧?”沈知姁对着吴良仪浅浅一笑:“本宫是来感谢你送去瑶池殿的那一支百年人参。”

    为了对贵妃失子一事表达遗憾,后宫妃嫔们送的都是珠宝首饰、花瓶装饰,惟有吴良仪没心眼地送了最容易做手脚、又是入口的药材。

    更叫人惊讶的是,这支人参品质极好,也没问题。

    沈知姁那个时候就笃定了,这吴良仪当真是个像雪一样单纯的人。

    吴良仪对此有些惊讶,面颊上泛起一点羞赧的红:“瑶池殿的好东西多如牛毛,贵妃竟还记得嫔妾的礼。”

    “那支人参,能有助于娘娘就好。”

    这时候,吴良仪身边的宫女绿芮拉了拉吴良仪的衣袖,脸上泛着急切的红。

    “贵妃娘娘快请进来。”吴良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堵着门口,没邀请贵妃进来呢。

    她请了沈知姁去正殿饮茶,又在路上握了握拳,鼓起勇气解释道:“贵妃娘娘恕罪,嫔妾一时惊讶,忘了第一时间请您进去。”

    “吴良仪不必如此,本宫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沈知姁对吴良仪颇有好感,有意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本宫刚刚进宫时,待人接物比吴良仪不如多了。”

    吴良仪眉梢闪过惊讶之色,又因为自己被夸奖,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贵妃娘娘谬赞了,嫔妾怎么能和贵妃娘娘相比呢?”

    说话间,两人在正殿的桌子旁坐下,绿芮拿了宫中最名贵的茶叶,亲自去冲茶,还嘱咐腿脚快的小宦官,紧急拿着银钱,去大膳房拿一盒精致点心来。

    “妹妹生得美,品性又好,不要妄自菲薄。”沈知姁真心夸赞了一句,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唔,这是新进的碧螺春,当真是好喝。”

    吴良仪闻言,想起这茶是上回尉鸣鹤来赏赐的,心中顿时就有一些坐立不安,担心宸贵妃会觉得她是故意选了这茶来泡,好炫耀自己的恩宠。

    可经过吴良仪的仔细打量,发觉眼前的贵妃眉眼明媚,神色中的笑意更是真挚柔和,并非和洛宝林一样,是故意阴阳怪气。

    吴良仪不由得微微愣住:这样舒服的善意,自她入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虽说有个何宝林在身边嘘寒问暖,但到底不像真正的朋友那样亲密。

    想起兄长对自己的叮嘱,吴良仪便咬了咬牙,抬眸直直望向沈知姁,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贵妃今日前来,肯定是有事情找嫔妾。”

    “不知嫔妾有什么地方能帮到贵妃娘娘?”

    这话让绿芮险些急得跺脚:小主诶,您这话怎么能说的这么直接!好歹多和贵妃说两句话,等气氛融洽了,再婉转问出来。

    “吴良仪和吴统领不愧是亲兄妹,都是这样快人快语。”沈知姁莞尔一笑,坦坦荡荡地对上吴良仪的眼睛  ,实话实说道:“本宫今日前来,有几分是想和吴妹妹交好的缘故。”

    “但更重要的是,本宫是奉陛下的意思前来。”

    提到尉鸣鹤,吴良仪的神色一愣,旋即有些担心:“嫔妾听闻,陛下近日身体不佳,甚至为了不耽误朝政,不愿意接受太医诊治。”

    “嫔妾无召不得入朝阳殿觐见,也不想贸然去打扰陛下,故而不曾知晓详情。”

    “难道是陛下果然不好,需要嫔妾等侍疾么?”

    “陛下目前一切安好,吴妹妹放心就是。”沈知姁语气淡了些,略提了一句,转而又盈了笑意:“在传达陛下的意思之前,本宫想问一问吴妹妹对陛下的看法。”

    她放下茶盏,有些好奇地望向眼前姝色动人的女郎:“陛下是真龙天子,拥有天下,又年轻英俊,还是妹妹此生唯一的夫君。”

    “妹妹可从内心爱慕陛下么?”

    绿芮站在吴良仪的后头,右眼一跳一跳,暗中着急地咬牙:果然,宸贵妃这是见陛下生病,就要料理颇为得宠的小主呀!

    小主,良仪,您可别犯糊涂,对方来势汹汹,您千万不要说实话、说您喜欢陛下!

    “禀贵妃,嫔妾并不爱慕陛下。”吴良仪听了问题,沉默着思索半晌,认真地摇了摇头。

    绿芮刚送一口气,就听吴良仪噙了一抹轻笑:“要是仔细讲究起来,嫔妾对陛下,更多的是对一名英明君主的倾慕。”

    “就有点儿像,哥哥对陛下那样?”

    “毕竟自哥哥为官以来,嫔妾就常常听他说起陛下是如何的冷静睿智,又是怎样的智绝无双,”吴良仪捧着茶盏,从回忆中抽身,目光灼灼地望向沈知姁,语气直率干脆:“嫔妾觉得贵妃您是个好人,所以愿意实话实说。”

    “本宫多谢吴妹妹的信任。”沈知姁听到吴良仪的回答,内心松了一口气:吴良仪可比她聪明多了,并没有陷在少女怀春的爱情中。

    等着吴良仪用完一块点心,沈知姁方重新开口:“吴妹妹这样很好,若往后有朝一日不再得宠,亦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嫔妾觉得,即便陛下不再召幸嫔妾,也不会任由旁人苛责了嫔妾。”吴良仪察觉到沈知姁耐心等待的细节,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嫔妾和哥哥都认为,陛下是天下第一等公平公正的人,不会由着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沈知姁垂眸一笑,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曾经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她们都忽略的,尉鸣鹤的本质,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只要帝王需要,黑白颠倒又如何?

    天底下没有人敢指出来。

    对吴良仪有了底,沈知姁就将尉鸣鹤交代的话缓缓道来:“吴妹妹的心意,本宫知晓了。”

    “陛下要本宫和吴妹妹说一句——妹妹往后可能会受一些委屈,还请妹妹万万要忍耐。”

    随着尾音落下,沈知姁唇角露出笑涡:这的确是尉鸣鹤的意思,她不过是没有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道来罢了。

    吴良仪和吴统领不会想到,他们会受的委屈,其实是来自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天子。

    等到事发的那一日,尉鸣鹤表现得有多绝情,吴氏兄妹就会有多伤心。

    伤心积累到一定程度,改变效忠者就轻而易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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