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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动作“何美人也被那些奸佞收买了?”……

    第一百零一章

    吴良仪俏生生的面上露出些许的困惑。

    沈知姁莞尔不言,捻了一颗精致蜜饯放入口中,示意芜荑将手中的木盒放到吴良仪面前。

    她转了话头,对着吴良仪言笑晏晏:“这是本宫对妹妹相送人参的谢礼,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盒子打开,吴良仪抬眸望去,发现是一套水晶蝴蝶头面,精妙在那水晶透明如冰,现在夏日里带着,又清爽又精巧。

    “这套头面好好看!”吴良仪现在不过十五的年纪,看见这样漂亮的首饰,当下眼睛就亮起光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蝴蝶薄如蝉翼的翅膀:“这真的是送给嫔妾的么?”

    见沈知姁点头,吴良仪欢欢喜喜地行礼谢恩:“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快起吧。”沈知姁亲手扶起吴良仪,看着对方孩子气高兴的模样,忍不住跟着弯起了眼睛。

    喝完一盏茶后,沈知姁便不过多打扰,起身离去。

    吴良仪按照规矩,恭敬又热情地相送。

    “恭送贵妃娘娘。”绿芮见沈知姁的轿辇缓缓远去,心中松了口气。

    吩咐底下人将正殿收拾一番,就随着吴良仪的脚步进了寝殿。

    吴良仪正对着水晶蝴蝶头面爱不释手,对着铜镜比划自己戴上后的模样。

    绿芮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小主,您下回面对后宫嫔妃,可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她们瞧着脸上和善,心里面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您今日就不该当着贵妃的面,将您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要是贵妃添油加醋,回头告诉陛下,说您根本不爱陛下,再引导陛下往您有私情的地方想……”绿芮在脑海中想象着沈知姁之后的可能作为,忍不住吓出一身的冷汗。

    吴良仪有些失语的瞅了眼绿芮,嘟嘴道:“绿芮,你也太谨慎小心了,哪儿有这样自己吓自己的。”

    “我知道里头的分寸——你瞧,我就没有和何宝林说这些。况且,我说了这些,贵妃也没有拿我怎么样,反而还送了我头面。”

    别看何宝林对她这样热络,可这些日子相交以来,都没有送过什么礼物,反倒是她送过两匹布料给何宝林。

    吴良仪虽然不计较这些小得失,也没有因此对何宝林生出不满,可心中却是记着的。

    ——在皇宫之中,她能单纯善良,却不能稀里糊涂。

    不过吴良仪没在意这些:没准何宝林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呢,有个人一块儿吃饭聊天也不错,那两匹布料对她而言又不算什么。

    “不过是偶然罢了,小主您可千万别因此掉以轻心。”绿芮觉得自己心中有面鼓,一直在被重重地敲打,反复叮嘱了吴良仪两句,又怕对方生烦,没有敢再多说。

    接下来做事时,绿芮都是脸色沉重,思索着沈知姁前来的用意:

    贵妃此番前来,看着像交好,却也像是警告。若是前者,贵妃的态度缺少一股亲近;要是后者,贵妃没必要还带着头面来,更不必打着

    陛下的名头。

    也不知道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绿芮,你可别再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最后,还是吴良仪忍不住,看着绿芮僵硬地擦了十遍八宝瓶,叹了口气劝道:“人家是一品贵妃,要处理我这个五品良仪,不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嘛。”

    “而且,贵妃来见我的时候,哥哥也得到了陛下召见,不正是合了贵妃口中的奉陛下之命么?”

    吴良仪卸了头上的步摇发髻,示意绿芮来给自己重新绾发,搭配沈知姁刚刚送的头面。

    三千青丝披下,吴良仪哼着小曲儿道:“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贵妃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就像一个前辈对新人的叮嘱。”

    “委屈人人都会有的。像我哥哥,在还没遇到陛下的时候,就受过那些世家纨绔的委屈。再看后宫中,上到贵妃,下到韦淑女,哪个没有经历过委屈?”

    “我也不是愣头青,受了委屈就当场反驳回去,失了规矩和礼数。”吴良仪欣赏着镜中的自己,美滋滋地笑道:“哥哥和我说了,觉得委屈就去找陛下。”

    “天理昭昭,陛下圣明,定然会像护着哥哥一样护着我。”

    正说着,外头宫女来报,说何宝林前来拜访。

    绿芮正欲说话,就见吴良仪一摆手:“快请何宝林进来,可以帮我看看这头面配什么衣裳好看。”

    “吴姐姐,贵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你这儿?”何宝林还没进来,那股娇娇弱弱的劲儿已经通过声音传了进来:“她有没有找你麻烦?”

    何宝林转过做隔断的多宝阁,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吴良仪发髻上的精美头面,下意识地就两眼放光,旋即眼底划过一抹掩藏极好的妒忌情绪:“姐姐,这是贵妃赏赐给你的么?”

    “贵妃娘娘和你说了什么呀?是不是有关陛下的话?”

    “是呀,贵妃说是谢我送的人参。”吴良仪大大方方应了,又含笑请何宝林挑衣裳:“贵妃没和我说什么,做不过就是些感谢的场面话。”

    “这头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何宝林轻轻柔柔应了,一边看吴良仪新到的三套夏衣,一边想着自己份例中只有一套的夏衣,不由得咬紧口中软肉,水葱似的指甲也掐进自己的掌心: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有人出身好,又是得宠,又是得贵妃拉拢,升级晋位像喝水一样简简单单,殿中省和尚宫局拼了命一样巴结。

    而她呢,每回面圣侍寝,一句话都要反复揣摩三四遍,才能获得陛下不咸不淡的一声“嗯”。

    好容易瑜才人和洛宝林都被慕容庶人连累,不再面圣,她得到的恩宠多了些,却不像吴良仪一样得了晋封。

    还有、还有贵妃,一个罪臣之女,偏偏那么好运,得了陛下怜惜。

    可眼瞎心盲,新人中竟只拉拢吴良仪。

    还好父亲告诉她,家中有了慕容丞相的帮衬……

    何宝林只觉得自己像喝下了一瓶子醋酒,又酸又辣,忍不住怀疑这头面,想挑唆吴良仪对宸贵妃不喜,进而和贵妃闹起来。

    吴良仪从来没吃过这套,只奇怪地看了眼何宝林:“这头面没问题呀,我都戴了好一会儿了。”

    “妹妹我最近在看话本子,忍不住代到了话本里头。”何宝林见事不妙,有些讪讪地改了话题:“姐姐,我觉得这头面搭配这一套浅绿色轻纱襦裙很不错……”

    等吴良仪穿戴齐全,何宝林车轱辘似地说了一大堆夸赞的话,然后又极其自然地过渡到吴良仪的梳妆台上:“这两对翡翠珠玉耳环都不错,陪着纱裙也可以。”

    “就是贵妃的头面在前,衬得它们沦为了下品,且上头的珠玉颜色过于鲜亮,夺了翡翠的光环。”

    “的确如此。”吴良仪点了点头,转头注意到何宝林今日一身嫩柳色长裙,就笑道:“不过,它们和妹妹的衣裙也挺搭配的。”

    “妹妹要是不嫌弃,可以带回去。”

    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吴良仪并不在意,而且她也不爱翡翠。

    何宝林细眉挑起,娇娇柔柔地和吴良仪道谢。

    完成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后,她便想起自己的第二个目标:“姐姐,妹妹我今日见御前的人又去了太医院。”

    “咱们身为妃嫔,可不能对陛下漠不关心——要不我们一块儿送吃食去朝阳殿吧?”

    一边说,何宝林一边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和吴良仪一块儿去,肯定能将吃食送到陛下面前,说不准还能见到陛下呢。

    吴良仪略蹙起眉,想起沈知姁和自己说的“陛下一切安好”。

    思索半晌后,她轻声道:“陛下朝政繁忙,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我们一块儿去韦才人那儿看猫儿吧。”

    *

    晚膳时,白苓将得来的、有关吴良仪与何宝林的消息告知沈知姁。

    沈知姁将母亲做的酒酿红糖卧蛋认真品尝完,又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紫菜鱼丸汤。

    她圆翘的眼尾是淡淡的笑意:“这何宝林瞧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私下里却像是好斗的大鹅,一刻都不肯停歇。”

    “本宫记得,这两个月,她和洛宝林就发生过数次口角,还有一次闹到了岚姐姐那儿。”

    “吴良仪心中虽然没有算计,可她不惹事,令何宝林的计划屡屡落空。”

    “对了,韦才人的猫儿是哪儿来的,先前好像没听过消息?”沈知姁看到暖阁窗外,被香味吸引来的牛乳团正在奋力攀爬窗子,就想起吴良仪两人一块儿去看猫的消息。

    “娘娘忘了,韦淑女之前还是容华的时候,在司兽局照着牛乳团,领过一只斯波猫儿。”白苓解释:“现在韦淑女无力抚养,就交给了韦才人。”

    “韦才人虽然不曾侍寝,可在新人中口碑最好,连宋尚宫都说她处事细心温柔。”

    白苓说起韦才人,目光中多了两分慎重:“您出事后,韦才人得了陛下撤牌子的处罚,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规规矩矩待在宫殿里。”

    “面对同住的洛宝林的炫耀,韦才人也是温柔笑着应对。”

    此人若不是没有世俗的欲望,就是心机深沉、极难对付的那一种。

    “韦才人的确是聪明人,堪称**机敏。”沈知姁目光中划过一抹深思:“她和韦淑女的名字都不错。”

    韦明珠聪慧,韦宝珠则被宝贝到娇蛮的程度。

    “霍淑女呢,本宫好像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沈知姁淡淡道:“杜尚宫那儿怎么说?”

    和杜尚宫接洽的是青葙。

    她上前一步:“禀娘娘,霍淑女现在有孕四个月,有杜尚宫的关照,对自己腹中皇嗣更加爱护了些,不像先前一样,总爱出去拿乔。”

    “不过,霍淑女依旧在闲暇时去探望慕容庶人。”

    连翘在旁边微微惊讶:“霍淑女为难了慕容庶人许多次,太皇太后和陛下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过是冷宫废妃,且霍淑女并没做什么,就是冬日泼水、天热点炭罢了。”箬兰接口道:“况且陛下怎么没反应?一直没有晋封霍淑女,就是陛下的反应。”

    “霍淑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连翘有些不敢置信:霍氏可是从宫女出身,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应当是一等一的好。

    几人中最老成稳重的芜荑压轴出声:“霍淑女一来自诩身子金贵,飘了起来。”

    “二来,她从杜尚宫口中得知,之前慕容庶人频繁给她送补品,是想让她最后胎大难产,慕容氏好去母留子。”

    “霍淑女已经深恨慕容庶人了。”

    “就让杜尚宫这样管束下去,别闹得太大就是。”沈知姁用完汤羹,云淡风轻地做了吩咐:“快,拿个干净碗来,这汤母亲肯定喜欢。”

    装完汤羹后,沈知姁亲自提着食盒去了东偏殿,沈夫人的住处。

    “您做的红糖酒酿真好吃。”沈知姁对着母亲笑眼弯弯,语气总是不自觉地有撒娇意味:“明日还给女儿做。”

    随后,她端出鱼丸汤:“瑶池殿中没有别人的耳目,您放心和我一块儿用膳就是。”

    “不妥。”沈夫人因为女儿的孝心眉开眼笑,闻言又多了三分谨慎:“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医女,除了你和陛下,连太皇太后都不知晓。”

    “要是不事事谨慎,被有心人看见,你必定要被人攻讦。”

    说到此处,沈夫人温和的眉眼耷拉下来:她本就因为回京原因心痛不已,要是再连累女儿,还有何脸面逗留在宫中享福?

    沈知姁执起母亲的手,摸索着母亲指尖的干裂,压低嗓音,将小产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

    对上自家娘亲震惊到合不拢嘴的神色,沈知姁抿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对方的手,容色有些不自然:“母亲,您会不会怪我?”

    怪我从以前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变成现在

    敢用尽手段、欺君罔上?

    “我自然要怪你!”沈夫人回过神,拧起眉头,眼底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心疼:“你做这件事情前,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你的身体,你的安危,有没有放在第一位!”

    “母亲……”沈知姁微微一愣,眸光融融,像是春风化雪,有无尽的暖意从交握的指尖升起,渐渐遍布全身。

    再开口时,她已经带了软软的哭腔:“您放心,我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做的。”

    “这被发现是要砍头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放心?”沈夫人嘴唇颤动,眼底溢出慢慢的担忧后怕:“我都不敢想,若是陛下发现了端倪……”

    沈知姁手掌用力,覆住母亲双手,杏眸中虽含着热泪,却是一股坚毅不倒的气势:“母亲,为了定国公府,冒险是少不了的。”

    “不过我能答应母亲,我在行事之前,会尽最大的努力,降低自身的风险。”

    沈夫人听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丈夫、儿子和女儿,都在为定国公府翻案之事做努力。

    她身为定国公府的主母,自然会鼎力支持。

    “母亲知道,小姁长大了,能自己拿主意做事情了。”沈夫人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既有看到女儿成长的自豪,也有因女儿目标艰难的忧心,还有一分定国公府流传下来的血性:“不管你和你父兄做什么,都一定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

    “母亲想了想,竟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母亲平平安安地陪着我,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沈知姁轻言软语,对沈夫人由衷地甜笑:“您等着,我一定会让父兄回京。”

    “然后咱们一家团聚。”

    见沈夫人眼底的愁色散去,沈知姁就端起鱼丸汤:“您快尝尝,要是喜欢,明儿就让御膳房再做。”

    沈夫人现在年纪渐长,又去北疆遭了一趟罪,胃口变小,用完膳食更困顿易睡。

    哄着母亲睡着后,沈知姁轻手轻脚地回了正殿书房。

    芜荑点起灯烛:“娘娘,朝阳殿原先是没翻牌子的。”

    “可刚刚,元公公去永安宫,传召了何宝林。”

    “杜少监传来消息,说近日,慕容丞相府往宫中两处递了消息,是何宝林与洛宝林。”

    沈知姁闻言,眉梢上扬,轻笑一声:“想想也知道,应该是朝阳殿发觉了慕容丞相别的动作,所以降级将计就计,顺着丞相的计划,宠爱何宝林,给这个请君入瓮的陷阱蒙上一层甜蜜烟雾。”

    “不管他们,有事等明儿去朝阳殿就知道了。”

    沈知姁将尉鸣鹤给的字帖拿出来,想着尉鸣鹤此举的用意,不觉沉下气息,将脑海中的杂念都摈弃,开始认真临摹起尉鸣鹤的字迹。

    经过这几日的苦练,她的字迹,已经和帝王笔迹,有三分形似。

    *

    “去永安宫传旨,晋何宝林为美人。”

    “让殿中省按照丽仪的规格送赏赐。”

    翌日,沈知姁刚刚踏入朝阳殿,就听见尉鸣鹤口吻冷淡地吩咐。

    转首看见沈知姁莲步而来,尉鸣鹤冷峻锋利的眉眼中融化出一抹笑意:“阿姁来了?”

    御桌旁边,早就为沈知姁放着一张黄花梨木椅。

    沈知姁请过安,款款在椅子上坐下,故意不去看尉鸣鹤,只在细眉樱唇处留着恰到好处的醋意:“臣妾还没有恭喜陛下,重新得了新宠呢——那何美人,可是个嫩柳样的美人,是后宫中独一份。”

    “不过,陛下也忒小气了些,这晋封赏赐怎么能只让殿中省安排呢?”

    沈知姁轻哼出的几分醋意,落到尉鸣鹤耳朵里,就自动化为清甜的栀子蜜,滴落到心尖。

    尉鸣鹤哑然一笑:“要是朕从私库里给何美人赏赐,那怎么留好东西给阿姁用呢?”

    “朕记得,私库中还有一对夜明珠瓶,瓶身一共镶嵌了九十九颗小夜明珠,晚上放在寝殿里,可代替灯烛照明,光亮柔和清晰,不刺激双目。”

    “臣妾多谢陛下赏赐。”话音未落,沈知姁已经笑盈盈起身谢恩:“陛下有好东西都想着臣妾,臣妾当真是感动。”

    “怎么不是方才那一副醋意盎然的模样了?”尉鸣鹤伸出手,帮着沈知姁褪下手腕上的一对金镯子:“现在知道了吧,这后宫中,只有朕惦记的人,才配朕开私库送赏。”

    “咦,可臣妾记得,吴良仪晋封,您也赏了私库里的东西。”沈知姁笑得甜蜜蜜,趁着尉鸣鹤心情甚好,出言询问:“难道是何美人有哪儿做得不好么?”

    尉鸣鹤的面色骤然冰封,扫了眼元子。

    元子会意地上前解释:“昨日晚间,诸葛院判带着几位太医来送药。其中林太医自告奋勇,替奴才帮陛下试药。”

    “陛下留了一口药汁,结果却从里头检测到多出来一味草药,和方子上的一味药相克。”

    “林太医近日名下多了两个庄子,原先是户部尚书(丞相夫人哥哥)名下的。”

    沈知姁不由得神色一凛:原是如此,难怪尉鸣鹤捧人的动作这样迅速。

    慕容丞相也是个心思缜密的,朝阳殿、太医院、后宫,全都安插了人手眼线。

    装模做样地关心了尉鸣鹤几句,沈知姁就做出后知后觉的模样:“您的意思是,何美人也被那些奸佞收买了?”

    “江南大换血在即,京城中官员变动也会不少。”尉鸣鹤冷哼一声:“吏部侍郎(何美人父亲)都原地踏步十年了,自然心动。”

    “估计这段时间,后宫中也不得安宁了。”

    沈知姁转了转轻松的手腕,开始看请安折子,面上是和婉嫣然的微笑:“陛下放心,臣妾已经将您的话给吴良仪说了一遍。”

    “吴良仪是信臣妾的,不过她刚刚入宫,心思简单,里头有些深意恐怕不能体会。”沈知姁帮着吴良仪婉转道了一句。

    尉鸣鹤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了为粟州刺史求情的折子,长眉皱起肃杀之气,随口冷声道:“慧敏亦是后妃之德。”

    第102章 跌倒“吴良仪这儿,就让臣妾来处置吧……

    第一百零二章

    沈知姁握着玉印章的手微微一顿。

    明媚娇憨的眉眼间弥漫过一分嘲色:瞧呀,这就是大定如今的天子,刚愎自用、冷心薄情。

    不论对忠臣,还是对枕边妃嫔,通通都是高高在上、理所应当的态度。

    他们天生就要聪明、温顺、懂事和忠诚,做帝王手下最为听话的棋子,明白帝王的任何一个眼神却不能揣摩帝心。

    而且其中任意一个品行,都不能超过天子。

    所有的功劳赞誉,都是皇帝给你,你才能恭敬谦卑地接下。

    要是你的能力在帝王之上,那对尉鸣鹤来说,就是一种挑衅。

    下场就如同沈知全和沈厉。

    其实吴统领的领兵带军之才远超尉鸣鹤。

    不过他性子憨直,从不低头,在朝中没有交好的臣子,得罪的倒是一大堆。

    所以尉鸣鹤才放心用人。

    但到了现在,天子计谋不能明说的时候,吴氏兄妹被看中的直率,就变成了不合帝心的愚蠢。

    沈知姁心中为吴统领和吴良仪深深地叹息一声,转而如明珠含笑:“陛下说的是,臣妾都忘记这一点了。”

    “说起来,臣妾还要感激陛下,没有嫌弃臣妾不够聪慧。”

    “阿姁兰心蕙质、外秀而内慧,更是善解人意。”闻得沈知姁的温声软语,尉鸣鹤内心的肃杀烦躁之气褪去,有几分笑意拂过:“更何况,阿姁又不是寻常嫔御。”

    沈知姁浓睫轻颤,面颊上带出一抹嫣红,开始认真看请安折子。

    尉鸣鹤见状微微一笑,连带着看慕容丞相的折子都不再生出怒气,心绪变得舒缓许多。

    等他处置完相关的政务,沈知姁那儿也差不多看完了请安折子。

    “臣妾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现下不过看了五六日,就生出了乏味。”沈知姁将金镯子

    重新戴上,浅浅笑道:“现在,臣妾可是实打实的知道陛下的不容易了。”

    她的目光和芜荑对视了一瞬。

    “咱们出去散散心,好不好?”沈知姁行至尉鸣鹤身后,伸手捏了几下肩膀,顺势附身,口吻是软软的撒娇意味:“正好合了那些贼人的意思。”

    方才诸葛院判提到,那两味相克的药材用得极为巧妙,内里对人的五脏六腑悄无声息地腐蚀,在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甚至有几分好转的模样。

    直到一个月后,药效才会如滔天巨浪般猛然拍起,让人措手不及。

    尉鸣鹤薄唇边勾出一抹笑意,轻声应了好。

    不过他第一时间不曾起身,而是将手中的朱笔放到沈知姁手中,长眉微扬:“你先写两个字,让朕看看你联系得如何?”

    沈知姁沉吟一瞬,提起朱笔,在白纸上落下一个“臣奏”。

    她出言解释:“陛下所写的内容,多是前朝贤良忠臣的奏章,这两个字是出现最多的,臣妾也练得最熟练。”

    “不错,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有两三分的相似。”尉鸣鹤满意颔首:“阿姁再辛苦练一练,再过半个月,就能有七分相似。”

    那时候就可以了。

    验完沈知姁的练字成效,尉鸣鹤让元子备了銮驾:“阿姁想去哪儿?”

    芜荑为沈知姁理了理逶迤的裙摆,小声提醒道:“娘娘,您昨日不是说,想去捉两条金色的锦鲤回去,给夫人赏玩么?”

    沈知姁摇了摇首,压低声音:“陛下不一定想去呢,看陛下想着去哪儿。”

    “陛下难得松快一会儿,自然要以陛下为紧。”

    尉鸣鹤将主仆二人的小声对话都听在耳朵里,为沈知姁的贴心而心生暖意。

    他拍了板:“去金鲤池看看,许久没去了。”

    随后,尉鸣鹤伸出手,就要带沈知姁一块儿坐着圣銮去。

    “臣妾前几日刚读了却辇之德。”沈知姁正有话要询问芜荑,娇面上扬起一抹甜笑,俏皮眨眼:“陛下不如让臣妾亲身体验一把?”

    尉鸣鹤最受不住沈知姁这样甜蜜纯然的笑,当下就应了,心头还转过别的心绪:宫中现在人人都知道,贵妃最得圣心。

    诸葛丞相有心捧何美人为新宠,那他何不顺势而为,还能将外头的目光从贵妃身上挪开一些。

    沈知姁的轿辇跟在尉鸣鹤后头,芜荑走在小窗边,嗓音压得极低:“永安宫的人来报,说是何美人邀约吴良仪去了金鲤池喂鱼。”

    “方才娘娘在御书房内,奴婢问了元子两句,说是昨晚陛下吩咐,去永安宫传召吴良仪,要是先碰见何美人,就传何美人。”

    沈知姁眼底微微一暗:尉鸣鹤这一举动,就是要刻意挑唆着何美人。

    吴良仪那样的性子,要是被抢了恩宠,是会不高兴,可顶多是和何美人断交,从此不再来往,并不会想着后续的报复。

    何美人就不同了。

    她若是截宠不成功,会在心里暗戳戳地仇视吴良仪,将一切都怪罪到吴良仪身上。

    而像现在这样,成功承宠晋位,何美人就会忍不住地炫耀,更因为担忧吴良仪记恨,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将吴良仪踩下去。

    沈知姁早就猜到这点,吩咐底下人关注着永安宫。

    方才和芜荑对视那一眼,她知道,是何美人邀着吴良仪出去了。

    故而沈知姁顺势进言,邀尉鸣鹤游园。

    *

    五月初的京城已经有了夏日的热意。

    好在金鲤池旁栽遍茂盛树木,遮挡阳光。

    却也能遮住一些事情。

    至少沈知姁与尉鸣鹤并肩走到时,只看到何美人娇娇弱弱地惊呼一声,然后有些狼狈地摔倒在地。

    何美人带着震惊神色望向对面的吴良仪,眸中含泪:“吴姐姐,妹妹不过昨夜承宠一回,比起姐姐的恩宠远远不及。”

    “姐姐若真的不喜欢妹妹,妹妹远远离开就是,不用劳烦姐姐动手。”

    吴良仪背对着外头,众人只能看见何美人梨花带雨、委屈可怜的一张脸。

    像暴雨天摇摇欲飞的一枝嫩柳。

    沈知姁看得有些兴致缺缺:演技不错,眼睛也尖,正好倒在了皇帝和贵妃来时,又有树木遮挡,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偏何美人也太急切了些,还没说什么,就将话一骨碌地说来,表演痕迹太重。

    不过这并不要紧。

    何美人此举,正好撞在尉鸣鹤心头。

    果然,尉鸣鹤大步上前,亲手将何美人扶起,冷淡的凤眸望向吴良仪:“你为何无辜推搡何美人?”

    吴良仪还没从何美人莫名摔倒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就被眼前的变故惊到。

    她下意识地先行了礼:“嫔妾见过陛下,见过贵妃。”

    “陛下,你不要怪吴姐姐,一切都是嫔妾不好。”何美人像是没有骨头,软软地倚靠在尉鸣鹤怀中,假装受惊记不起行礼之事,只嘤嘤道:“是嫔妾没有站稳,并不是吴姐姐推了嫔妾。”

    吴良仪身边的绿芮最先回过神来,跪地叩首:“陛下明鉴!方才是何美人自己摔倒,和良仪无关!”

    水清是何美人的贴身宫女,闻言立刻驳斥:“陛下在此!主子们说话,岂有你这个奴才插嘴的道理?”

    “更何况,何美人向来心善,怎么会如你污蔑的那样,在陛下面前无故诬陷吴良仪!”

    吴良仪反应过来,正要开口。

    何美人就忽然放大了哭声:“陛下,说来说去都是嫔妾的错。”

    “元公公昨儿来永安宫,必定是是召姐姐侍奉的,都怪嫔妾欣喜地凑上去,坏了陛下和姐姐的好事。”

    真别说,何美人这哭得还挺好听,像是春日里落窝的黄鹂雏鸟,能激起人无限的爱怜。

    尉鸣鹤板正脸色,对吴良仪道:“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地方?”

    “朕方才亲眼瞧见,何美人受力倒地,当时她对面只有你和你的宫女。”

    “不是你,那就是你的宫女!”

    “陛下!”吴良仪直接懵了:她完全没想到,上回侍寝还对自己态度温和的天子,会直接相信何美人:“嫔妾敢发誓,嫔妾和绿芮适才绝对没有出手去推倒何美人!”

    “嫔妾恳请陛下信任!”她轻轻下跪,有些忐忑和期待地望向英明的天子。

    “朕一向只相信证据。”尉鸣鹤容色漠然,对着吴良仪冷声道:“若你能找出人证或是物证,证明你方才没碰何美人,朕自然会相信你。”

    吴良仪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何美人将金鲤池附近宫人请走的原因。

    再看向天子的眼底,里面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她心中皇帝完美的形象,如同一座被风化的雕塑,开始慢慢往下掉落石块碎屑。

    攥拳半晌后,吴良仪喉间一涩,嗓音略哑:“金鲤池边,惟有嫔妾与何美人的宫人……绿芮能为嫔妾作证。”

    何美人再度轻泣,往尉鸣鹤怀中更靠了靠:“姐姐,绿芮是你的宫女,自然是向着你的。”

    “依照妹妹所言,那水清的证词更不可信。”吴良仪蹙眉反驳。

    “但是嫔妾有陛下与贵妃做证。”何美人眼底转过几分得意之色。

    闻言尉鸣鹤长眉轻挑,目光看向沈知姁。

    沈知姁微微一愣,旋即面上覆了浅笑:何美人既然给她开口的机会,那就别怪她借着尉鸣鹤的“白脸”来唱“红脸”,进一步提升吴良仪的好感。

    “臣妾的确看见何美人在吴良仪前面摔倒,然后哭诉吴良仪推她。”沈知姁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

    吴良仪眼中微微亮光,大着胆子,问向尉鸣鹤:“陛下,您可有亲眼看见,嫔妾去推何美人么?”

    尉鸣鹤当即就沉下脸:“吴良仪此举,是在质疑朕处事不公,偏袒何美人?”

    此话就如同一阵阴风,将吴良仪刚刚亮起的光给吹灭。

    小鹿般的眼眸中涌起深深的不敢置信和几率失望……

    “吴良仪应当不是此意。”沈知姁没料到吴良仪如此直言快语,一愣后温声开口,笑意温和:“陛下,由臣妾来看,吴良仪实在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也没必要做出推人之事,要是被人看见,或是被何美人告一状,便是得不偿失。”

    “现在何美人与吴良仪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沈知姁轻叹一声:“两位嫔妃素日里都是规矩的,臣妾有些不信是有人刻意为之。”

    “说不准,便是何美人脚滑了,正好吴良仪离得近,两下里就误会了。”

    何美人自然不服这样的说法:这不就是说她心怀恶意,故而如此揣测吴良仪。

    她细眉撇起,委委屈屈地望向尉鸣鹤:“陛下,贵妃娘娘偏心吴良仪——她昨儿还给吴良仪送赏赐,嫔妾都看到了。”

    “呵,要是你诚心给贵妃送礼,贵妃亦会回礼。”吴良仪被何美人的腔调做派深深恶心到,又见何美人出言污蔑和此事无关的宸贵妃,武将骨子里那股刚直就被激起,厉声反驳。

    沈知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尉鸣鹤,果然见对方长眉略拧,心下就是一嗤:这两位新人,何美人装模作样过了头,吴良仪拒不低头说软话,尉鸣鹤都不大喜欢。

    “陛下,臣妾瞧何美人还弯着身子,莫约是有些受了伤。”沈知姁善解人意地开口,笑意和煦:“吴良仪这儿,就让臣妾来处置吧。”

    第103章 一更她要为尉鸣鹤“分忧”

    第一百零三章

    尉鸣鹤揽着何美人,闻言沉吟了一息,凤眸中流转过暗光,旋即就望向何美人,脸上是十足的疼惜之色:“贵妃细心,那朕先带着何美人回去。”

    何美人暗中咬牙:果然贵妃有心袒护吴良仪!

    适才看陛下的口吻,她分明是栽赃成功,可贵妃三言两语,就要将此事往意外上引。

    偏偏贵妃这些时日伴驾时间多,陛下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嫔妾前几日才瞧见,贵妃与吴良仪相谈甚欢。”何美人瞥见帝王面上的怜惜,觉得大好时机,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故而再次开口,想着将沈知姁拖下水,也不错。

    “给贵妃行礼告退。”尉鸣鹤恍若未闻,对何美人温声含笑,眼底有一丝丝不耐:再这么不识趣,可别怪他转头抬举洛宝林。

    何美人品味出些许不对,乖顺低首,向沈知姁告退。

    尉鸣鹤便带着何美人离开,临走时状似随意地撂下一句:“贵妃可要公平处置。”

    何美人的细眉又得意地挑起。

    沈知姁含笑应是。

    等尉鸣鹤的仪仗在拐角处消失,她方才转身,将跪在地上的吴良仪扶起。

    吴良仪眼中已是饱含了一汪热泪。

    不像何美人那样假眉三道,而是实打实的委屈。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出言相助。”吴良仪别过脸,从绿芮手中拿了干净帕子,快速地擦完眼泪后,对着沈知姁郑重行礼:“只是连累了贵妃,嫔妾愧疚,请贵妃娘娘公平惩罚嫔妾。”

    在吴良仪看来,尉鸣鹤走前丢下的那句话,是对沈知姁的冷脸和敲打。

    “吴良仪不必如此,本宫不过如实所说。”沈知姁再次扶起吴良仪,眼角眉梢间涌起几分愁意,落在吴良仪的眼中:“但是陛下开口,本宫不能不罚你。”

    “本宫就以你在御前争吵,有失规矩的理由,罚你禁足十日,抄写宫规十遍。”

    “嫔妾谢过贵妃娘娘。”吴良仪的小鹿眼睛中满是感激。

    她心里清楚,适才何美人的话,是要往自己身上扣“嫉妒妃嫔”“故意推搡”的罪名,若追究起来,罚跪降位都是应该的。

    沈知姁就看出吴良仪的感恩之意,杏眸中的笑意浓了些许:“你理一理衣裳,本宫顺便送你回永安宫。”

    吴良仪低头,将自己膝盖上的褶皱抚平,面上苦涩一笑:“嫔妾在陛下面前得罪,回永安宫必定会遇上陛下与何美人,贵妃娘娘您就不必陪着嫔妾了。”

    “陛下说的回去,应当是回朝阳殿。”沈知姁轻声解释。

    “昨日侍寝,今日又是晋位,又是亲自带去朝阳殿。”吴良仪一怔后,嗓音越发喑哑,近乎喃喃道:“可见陛下有多么喜欢何美人。”

    宫里人都说她是新人第一位,可陛下对她从来不像对何美人那样袒护,也不像对贵妃一样,礼敬尊爱皆有。

    吴良仪不由得想起那日,她对贵妃信誓旦旦道——“陛下是天下第一等公平公正的人”。

    现下,吴良仪只觉得自己面上火辣辣一片,心中酸辣苦三味杂陈,默然又颓丧地跟在沈知姁后面。

    到永安宫门前,吴良仪方低声开口:“娘娘,您介意去嫔妾那儿略坐一会儿么?”

    沈知姁温声应下,并不惊讶:吴良仪性子天真,最藏不住事情,这回遇见了这样大的委屈,自然想要找人倾诉。

    自己这个刚刚帮了她的贵妃,就成最佳人选。

    不过,吴良仪也不会真和她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顶多是多说两句,找找认同。

    果然,人才刚刚坐下,绿芮的茶还没有上来,吴良仪眼底就生出几分薄泪:“娘娘,您前几日提点我,说受了委屈也要忍着,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日?”

    她当时还自信,受了委屈也不会当场闹,只会去找陛下评理。

    结果吴良仪没想到,自己受到的冤屈,竟是来自天子。

    简直是不能诉、不敢诉。

    “所谓伴君如伴虎,都是难免的。”沈知姁浅浅一笑,避开了吴良仪的问题,而是语重心长道:“旁人都说,新欢旧爱,左右逢源,可在实际上,新欢怎么样都是比旧爱好的。”

    “本宫只和你说一点,陛下亦是人,那么就免不了会先入为主,也会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美人今日大获全胜,不外乎这两点原因的加持。”

    话音落,沈知姁补充道:“不过,陛下是人,咱们侍奉时却要谨记天子不容忤逆。”

    “不容忤逆?”吴良仪将这个词在口中咀嚼两遍,唇边的苦笑带了一分嘲意:表面上是天子威严决断,人人臣服,实际上却是以权压人,独/裁专断。

    今日的事情,就如同一记耳光,打在了吴良仪的身上和心上。

    吴良仪第一次,体会到尉鸣鹤的负心冷漠。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哥哥和陛下相处时,是不是也有这样委屈不能说的的时候?

    只是天子的光环,对君王的忠心,蒙蔽了傻哥哥的眼睛。

    吴良仪心中微微发寒,连带着望向沈知姁的目光都多了一分自己未曾察觉的怜悯,不由问道:“娘娘,您时常陪伴陛下,您在陛下面前亦是如此么?”

    自打她入宫起,就觉得宸贵妃最得圣宠,陛下望着宸贵妃时,眼中总有一抹柔情。

    可适才为了何美人,陛下却在众人面前敲打了贵妃。

    沈知姁微微挑眉,心中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吴良仪伤心至此,竟还会关心旁人。

    可见吴统领当真疼爱这个妹妹,也将妹妹教得极好。

    “天底下任何情感,都不会是没由来的。”沈知姁的语气云淡风轻:“尤其是天子的宠爱,更需要好好经营。”

    “后宫妃嫔对于陛下而言,就是解颐之所。”

    那自然要哄着天子高兴,而非和天子呛声。

    吴良仪闻言,咬起唇,攥起拳,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有些悲哀地发觉,贵妃说的是对的。

    宫中妃嫔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

    沈知姁见吴良仪陷入沉思,便起身离开:“本宫宫中还有事情,吴良仪不必相送。”

    出于心软,沈知姁最后撂下一句:“吴良仪还是小心何美人为好,她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为着自己身后打算,何美人必定不肯罢休。

    在回去的路上,沈知姁对着芜荑轻笑:“吴良仪在外头,恐怕和我从前一样,接受的都是男女夫妻间,需要相互尊重、相互爱重的思想。”

    原本家中都是不打算让她们入宫的。

    “吴良仪的性子比我想的要刚直许多。”沈知姁柳眉微敛,低声道:“再加上,她对尉鸣鹤的感情并不深……”

    吴良仪已经对尉鸣鹤失望了。

    “今晚不是吴统领值班。”沈知姁想起自己手上拿到的御林军值守单子:“你去联系仲侍卫,让他和吴统领换个班。”

    仲侍卫就是沈厉先前的手下,帮着沈知姁做了几回巡逻事宜后,就彻底投向了瑶池殿。

    今日吴良仪受了委屈,怎么能不和自己的哥哥好好诉说一番呢?

    芜荑郑重应下。

    等到回了瑶池殿,青葙就将韩栖云的信递来。

    信上说,粟州刺史已经成功捉住,正押着对方快马回京,大约五月中旬就

    能回来。

    沈知姁心中明白:等到那时候,尉鸣鹤就要对丞相一党下死手了。

    然后再过半月,丞相对尉鸣鹤所下的相克药物就要“生效”,是藩王预备谋反之时。

    “去备纸笔,本宫要给华信公主写信。”沈知姁容色肃正几分,准备用密语,给自己的父兄传递去最重要、最关键的消息——昌王会和北疆边陲的土藩勾结。

    这是沈家翻身的机会。

    信封中,沈知姁附上了这段时日积攒的银票。

    自她和父兄有书信往来后,便知华信公主对沈家多有照顾,凡有书信,皆是让人悄悄送到,不曾有多余动作。

    为表谢意,沈知姁亦怀着感念之心,给华信公主长书一封,并带了一箱金银项圈、亲手做的襁褓肚兜之物相赠,还放了两张从诸葛院判那儿拿来的保养方子。

    太皇太后瞧见后颇为动容:“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惦记着华信呢。”

    “哀家也正打算给华信送些东西,立刻就吩咐他们快马送去——算算日子,能在华信生产前后到。”

    沈知姁面上挂着甜笑:“臣妾都是和太皇太后您学的。”

    “好孩子。”太皇太后目光愈发柔和,再赞一句后便凝了神色:“皇帝上回来,和哀家略提了提计划,哀家也就和宜婕妤说了,放宽了对后宫的管辖。”

    “果然混进来不少虫子、苍蝇。”

    “哀家想了想,就说苦夏称病,让宜婕妤侍奉身边。”太皇太后鬓角的头发已经微微发白,喟叹道:“哀家仍旧记得,皇帝登基那一日,命昌王速到北疆封地时,昌王眼底的那一抹异样。”

    “而后不久,昌王的外祖家霍家就自请协助镇守北疆……想来从那时候起,他们就野心勃勃。”

    若说先帝后宫中,皇贵妃冯氏是第一等不安分的人,那昌王生母霍昭仪就是那第二位,成天翻来覆去地挑唆旁人,故而即便出身不俗、生了皇子也只是个二品昭仪。

    当时德妃的位置可空着呢,但先帝打死都不愿意抬举霍昭仪。

    “哀家老了,这些日子感觉愈发困倦。”太皇太后低声道:“小姁,你告诉皇帝,承恩公府必定会权力支持他。”

    沈知姁微微颔首:“您放心,我一定告知陛下。”

    *

    五月中旬,粟州刺史被压入天牢。

    两日后,几乎所有和粟州刺史交好的官员都得到了清算,基本上都得到了“停职受调查”的待遇。

    有心人算了算,这其中大部分的人都和丞相有关系,不是共事过的同僚,就是底下门生,还有的有姻亲关系……

    正好尉鸣鹤这几日龙体安康,在朝堂上大动肝火,命靖文侯、太傅、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领头,彻查此事。

    恰恰好漏过了慕容丞相。

    朝堂上诸位大臣神色各异。

    慕容丞相面色沉稳,目光扫过尉鸣鹤容色焕发的俊颜,面上露出几分羞愧之色,上前请辞,只说自己身为百官之首,不能约束,请陛下降罪。

    当即就有臣子上前说情,说丞相日理万机,出事的都是各部官员,还有不少地方官员,难免顾及不到。

    韦中尉第一时间跳出来:“陛下前段时间龙体有恙,依旧夙兴夜寐、勤恳朝政,将一切政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慕容丞相再怎么忙碌,能和陛下比肩?”

    一轮争吵顿时开始。

    “慕容爱卿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尉鸣鹤含笑听完底下的争论,允准了慕容丞相的请辞,还赏赐了上好的药材:“丞相年纪也算大了,要是有所不适,可以去请范院使。”

    底下就是一静:谁不知道啊,范院使因为触怒陛下,现在还在家里面呆着呢。

    看来慕容丞相这一回,惹了陛下大大的不满。

    “喜公公,朕命你清查江南诸县水坝情况,并遣人考察江南诸地民生。”尉鸣鹤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最信任的人。

    君臣二人交换了目光:这不过是明面上的命令,给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有可以挣扎余地的假象。

    实际上,韩栖云这一回江南之行,除了捉拿粟州刺史,还搜集了不少有关江南官员的证据。

    喜公公只需要声东击西,将证据补全就行。

    自然,韩栖云这一趟,算是立下大功劳。

    不过尉鸣鹤以其捉捕粟州刺史不力为由,赏中代罚,提拔韩栖云为夜影司副督公,但外头的职务,只给了个五品虚职。

    不像喜公公,握着户部尚书的实权。

    而经此一事,工部的权力也会落入夜影司手中。

    *

    前朝的事情正如火如荼,后宫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几日后,五月下旬,杜少监照旧在晚膳后来瑶池殿,替韩栖云送东西,这回是个巴掌大的木盒。

    “贵妃娘娘,这些都是韩副督公从江南搜寻来的精巧玩意儿,只求博得娘娘一笑。”

    沈知姁给了赏赐,让杜仲送杜少监出去,然后将木盒拿回寝殿打开,发觉里头多是珍奇珠宝。

    最妙的是一支玉簪,前粉后绿,雕刻成芙蕖含苞待放的模样。

    拿在手里,让人觉得恍惚站在夏日西湖。

    “这支簪子的确好看。”沈知姁对镜簪妆,心里多想了两句:韩栖云到底是在宫中待过,在选首饰方面眼光独到,每回选的钗环都精致动人,叫人忍不住留下。

    “娘娘戴上这支簪子,像是荷花变成的仙子。”芜荑笑眯眯地夸着沈知姁:“奴婢立刻就吩咐小膳房,等会儿做一道炸荷花来做夜宵。”

    “现下荷花刚开,炸出来必定是嫩嫩的。”

    正说着,白苓匆匆进了寝殿,面色有些不好:“娘娘,永安宫出事了。”

    芜荑奇道:“陛下今日还是点了何美人侍寝,且额外去她那儿用晚膳,她应当心满意足了,怎么又闹腾出事情?”

    自何美人晋位以来,就屡屡做张做致,行事日渐跋扈。

    这才过了大半个月,以何美人为主角的事件就发生了四五起,包括但不限于嫔妃斗嘴、为难宫人。

    不过最令人奇怪的是,先前与何美人最不对付的洛宝林,似乎因为失宠,放下了傲气,在何美人面前低声下气说着好话。

    瑶池殿的人知道的多一些:洛宝林偷偷去过冷宫,探望了慕容庶人几次。而洛宝林发父亲,是江南的一位小县丞,这次似乎在清算之列。

    这样一联合,洛宝林的突然转变就不显得奇怪了:要救自己的父亲,只能通过讨好何美人,搭上吏部侍郎这条线,再曲折请慕容丞相出手。

    “是何美人出事了。”白苓冷着一张脸儿,将事情缓缓道来:“陛下方才去何美人那儿用膳,结果用到一半,何美人脸上就出了红色疹子。”

    “林太医说,是因为食物相克的缘故。”

    沈知姁目光微冷:大膳房都是伺候久了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现食物相克的情况。

    ……那就只有,有人刻意为之这一种可能。

    “陛下震怒,派人去查,结果查出来,幕后之人……是吴良仪。”白苓的目光中带了些不忍心。

    “得知此事后,陛下根本没有给吴良仪分辨的机会,而是直接降了吴良仪为宝林,并且撤了吴良仪的牌子。”

    沈知姁听得心神一凛:即便是有意做戏给丞相一党的人看,尉鸣鹤也太无情了些。

    况且吴良仪无辜蒙冤,牵连吴家名誉,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似是看出沈知姁的想法,白苓沉声道:“吴良仪此时已经跪在朝阳殿外,请陈情。”

    话落,外头竟有一声惊雷响起。

    接着,便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越落越大,最终变成倾盆大雨。

    京城的夏日雨季,到了。

    “备轿辇。”沈知姁杏眸如水沉:“去朝阳殿。”

    “想法子将此事尽快传到吴统领的耳朵里。”

    她要为尉鸣鹤“分忧”,更要为吴氏兄妹,送一份温暖。

    第104章 二更我便一头撞

    死在朝阳殿的汉白玉阶……

    第一百零四章

    朝阳殿外,豆大的雨滴像急促的鼓点,打在汉白玉的阶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鱼子顶着宦官帽,像落入沸水的鱼儿,飞速地爬上汉白玉阶,到了朝阳殿檐下。

    动了动被雨点打得生疼的胳膊,小鱼子龇牙咧嘴,对着元子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徒弟刚刚去劝了吴良仪,不,吴宝林,可是她怎么都不肯离开,说今日要是见不到陛下,就一直跪在那儿!”

    “师父,您可得想想法子!”

    毕竟陛下在进殿前,吩咐他们,今夜一律不见人,若有人求见,就强制请出去。

    简而言之,天子不想被打扰。

    偏偏天子前脚刚进去,吴宝林后脚就形容狼狈地奔来跪下,一副倔强的模样。

    元子对此也十分头疼:要是大臣们倒是好说,半推半拉地也就走了。

    可吴宝林是女子,是妃嫔,哥哥还是吴统领,不论是哪一点,都不是能被宦官拉走的。

    他自打承接福如海的总管之职以来,虽然偶有波折,但也能说一路顺利,没想到今日要折在吴宝林身上了。

    对吴宝林,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能够劝这位主儿回去。

    “去请宜婕妤!”元子思虑半晌,最终咬牙做了决定。

    其实在元子看来,来劝说的最好人选,是宸贵妃:贵妃位份最高,又和吴宝林谈过两回话,想来关系不错。

    可贵妃三月小产,身子定然经不住这暴雨侵袭,况且尉沅小殿下的百日祭礼即将举行,元子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叨扰沈知姁。

    太皇太后就更不行了,她老人家因为天气渐渐炎热,略有不适,已经免了六宫请安。

    从方尚宫的三言两语中透露,太皇太后许是要去行宫避暑。

    算来算去,宜婕妤蓝岚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毕竟宜婕妤协理六宫,待人冷淡,在新人们眼中还是颇有威严的。

    谁知小鱼子刚蹿出去两步,就又蹿了回来,一副被雨淋怕了的样子。

    元子刚要甩起拂尘,就听小鱼子惊讶道:“师父,师父,您快看,那是不是贵妃娘娘的轿辇?”

    元子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住,定睛一瞧,发觉那正是沈知姁的轿辇。

    “快将那厚的油纸伞拿上!”元子首先拿了把最大的伞,然后催促着手下宫人带上别的伞、去朝阳殿门口一块儿迎接沈知姁。

    路过吴宝林时,元子脚步一停,将特意多拿的伞递了过去。

    绿芮正被密集的雨珠打得睁不开眼,更为一声不吭的吴宝林心疼。见有伞递来,就低声道谢,感觉将伞撑上。

    “娘娘,您怎么来了?”到了轿辇前,元子将伞递去,和杜仲一块儿为沈知姁撑起一片不淋雨的地方。

    沈知姁并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目光扫去,看到吴宝林在雨中单薄的身影有伞笼罩,方浅笑着对元子道:“本宫若是不来,难道看着明儿一早,出现陛下生气、吴宝林病重、公公受罚的情况么?”

    “娘娘体恤奴才。”元子眼露感激,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奴才原打算求助宜婕妤……”

    “宜婕妤爱洁净,最烦雨天出行。”提到蓝岚,沈知姁眼底转过一抹笑意:“公公纵然请了婕妤来,估计自己的私房钱要保不住了。”

    说罢,沈知姁提裙下了轿辇:“陛下怎么说?”

    元子将尉鸣鹤的叮嘱一一道来。

    沈知姁深深地蹙起了眉:吴宝林的性子简单执拗,她不信尉鸣鹤不知道,若只用口谕阻拦,吴宝林能在这雨夜中跪上一夜。

    本质就是,尉鸣鹤对吴宝林没那么在乎。

    同时,他也对吴统领的忠心理所应当,认为任何事情都不会损心腹的忠诚。

    瞧着慕容丞相在往自己的陷阱中一步步踏去,尉鸣鹤已然鸣鸣自得,有了几分前世专断霸道的模样。

    沈知姁对此并不惊讶:这大半年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极力支持和夸赞尉鸣鹤,为的就是让尉鸣鹤一颗心极具膨胀,认为天上地下,惟他一人独尊。

    长叹一口气后,沈知姁从芜荑手中亲自拿过伞,缓缓走到吴宝林面前:“吴宝林,天色将晚,雨势越大,你随着本宫回去吧。”

    听到人声,吴宝林紧紧抿起的双唇微微一松,迎着满目的雨雾,哽声道:“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好意。”

    “可嫔妾蒙受不白之冤,莫名被降位处罚,嫔妾决不服气!”

    “若陛下只顾与何氏缠绵,不愿见我,我便一头撞死在朝阳殿的汉白玉阶下,以证清白!”

    吴宝林的话语似含了冷冽冰锥,掷地有声,震动人心。

    绿芮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心性纯良的主子,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前来求见的!

    “小主,您千万三思!”绿芮膝行一步,紧紧拉住吴宝林的衣袖,生怕对方做了傻事。

    元子也跟着吓坏了,上前劝说:别的不说,要吴宝林真在朝阳殿前寻死,他立马就会因渎职被拉去尚刑局。

    吴宝林对她们的话恍若未闻,反而带了点水蒙蒙的希冀,看向沈知姁:“贵妃娘娘,你能帮嫔妾请见陛下么?”

    在她看来,贵妃在天子面前有更多的话语权,分量也更重些。

    “元公公已经告诉本宫,陛下口谕,不见旁人。”沈知姁的鬓发被斜雨打湿,容色黯然:“本宫不过是贵妃,如何能使圣意回转?”

    “嫔妾冒昧。”吴宝林眸光黯淡,跪着对沈知姁行礼:“外面风雨交加,请贵妃娘娘莫要再管嫔妾,将绿芮一并带回去吧。”

    “嫔妾会跪到陛下愿意见嫔妾的时候。”

    “陛下或许会心软,但何美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召见。”沈知姁恍惚看到从前,为定国公府之事苦求尉鸣鹤的自己,眸光微软,多说了一句。

    吴宝林并不愚蠢,猜到何美人出红疹之事,极有可能是对方自导自演。

    她嘴唇翕动两下:“贵妃您都无法改变圣心,就凭她一个美人……”

    “色能令智昏。”

    沈知姁轻声打断吴宝林的话:“更何况,陛下十有八。九不会在今晚召见你。”

    “要是你真跪上一晚上,明日陛下只会盛怒,认为你是在以命逼迫陛下,更是在质疑天子之令!”

    “陛下不让嫔妾辩白,只听一面之词,本就是错!”吴宝林反应激烈,并不服气:“娘娘您并不像嫔妾这样……”

    话说到一半,吴宝林看到沈知姁眼底

    的悲伤与痛楚,哑然失声:是她忘了,定国公府出事,贵妃曾为母家求情昏倒,遭受冷落。

    贵妃在这方面的感悟,比自己要深切刻骨许多。

    “本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沈知姁捏紧手中的帕子,眼睫沾雨,如落了泪一般:“自此之后,本宫知道了一个道理——天子从无过错。”

    要是事情出了差池,必定是底下的人有罪。

    见吴宝林满面愤愤,沈知姁淡淡道出一句话:“本宫只问你,对于你被诬陷之事,可有足够的人证与物证,让自己翻案?”

    吴宝林身形一颤,说不出话:她用了晚膳,正窝在床榻上绣花,骤然听见这个消息,只觉得满心愤怒,要请见皇帝,根本没有去找什么人证物证。

    甚至,她对指证自己的那几个宫人,都认不出来。

    沈知姁看到吴宝林沉默下来,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使了个眼色给杜仲。

    杜仲立刻带着伞,小跑着往殿中省的方向冲去。

    “既然没有证据,却要以命相胁,求见陛下,这便是大罪。”沈知姁目光重新转向吴宝林:“陛下定会因此大怒,惩处于你。”

    “不过,你都想着拼上性命,自然不会在意陛下的处罚——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哥哥?”

    吴宝林湿透的身躯愣住,像是一座雨夜雕塑。

    “本宫知道,你们兄妹感情甚笃,若是你出事,你哥哥必定自责愧悔。”

    “而因你之事,你哥哥肯定会在御前求情,陛下说不定要问责你哥哥,说他教妹无方。”

    “吴统领,二十二岁,统率御林军,拱卫皇宫,实乃人中龙凤、一代将才。”沈知姁的目光漫向吴宝林的身后。

    “臣多谢贵妃娘娘夸赞。”吴统领冒雨前来,一身盔甲尽显湿漉漉的雨汽,拱手单膝跪下:“适才贵妃所言,臣亦听到——多谢贵妃对臣兄妹的细心考虑。”

    “只是微臣相信宝林清白,愿意和宝林一块儿请见陛下,求陛下细查此案。”

    “若是陛下感到冒犯,臣甘愿代替妹妹领罪!”

    沈知姁看着吴统领浑身勇往直前的莽气,径直跪在吴宝林身前,为妹妹遮挡些许风雨,其中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赞赏,更多的则是可惜。

    “甘愿?”沈知姁轻笑一声:“即便趁着这个时候,罪魁祸首将人证物证全都毁灭,令吴宝林再也无法翻身,吴统领你也甘愿么?”

    吴统领长久行走在军伍间,本就不擅这些弯弯绕绕,听到沈知姁提点,方愕然回神。

    他下意识地想要吩咐手下人去搜集证据,然后才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后宫之事,哪怕皇室宗亲都不能轻易插手。

    就在这时,沈知姁叹惋一声,一双杏眸在黑夜雨幕中熠熠生辉。

    “本宫可以帮你们。”

    第105章 惊闻吴统领就当欠本宫两个人情吧……

    第一百零五章

    沈知姁的双眼很漂亮。

    眼如水杏,眦角圆翘。

    陪着颜色略浅的瞳孔,有种不谙世事的明媚和清纯。

    和吴宝林的小鹿眼有四分相似。

    下意识地就让吴统领有三分好感。

    可吴统领到底在朝堂上扎根五年,明白这天上是不能掉馅饼的。

    “臣是个粗人,只听说过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更可况,臣与贵妃今日是第一次说话,连相识都谈不上。”吴统领充满勇莽之色的面上闪过几分警惕。

    “统领和本宫的确如此,但本宫与吴宝林惺惺相惜。”沈知姁口吻诚恳,目光中有隔着雨幕,都能看出来的真诚:“本宫亦曾如你们这样,在朝阳殿面前苦求。”

    “与其说是帮吴统领,不如说是帮曾经的自己。”

    闻得此言,吴统领就想起定国公府之事,浓眉深深拧起,头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

    而且……他和沈厉、沈知全都打过交道,知晓对方都是爱军爱民的好将军,家风淳正,教养出来的女儿,相比不是那等满心算计的恶人。

    “况且……”沈知姁尾音拖长,顺势继续道:“本宫帮你们,对本宫也有利——何美人背靠丞相府,并非安分守己之辈,先前更仗着宠爱,让本宫在陛下面前落了面子。这段时日以来,何美人更是恃宠而骄,在后宫中屡屡生事。”

    “现下太皇太后静养,陛下忙于江南之事,本宫身为后宫妃嫔之首,于情于理,都不会任由何美人在后宫胡作非为!”

    这一番话令吴统领暗暗点头:所谓无利不起早,宸贵妃这一番话讲的清楚,她此举既能保全自身利益,也能与他们兄妹交好,更有利于后宫朝堂大局。

    吴统领不由得对沈知姁刮目相看了两分。

    “臣与臣妹多谢贵妃出手相助。”吴统领到底憨直,当下就欣喜道谢:“臣虽然俸禄不高,但这些年来,积累了不少赏赐,可赠予贵妃……”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耗尽家财,换来妹妹的清白,在吴统领看来,十分值得。

    沈知姁眉眼间闪过一抹无奈,叹气道:“吴统领盛情,本宫心领了。不过,吴统领,前朝后宫是万万不能私交的。”

    尤其是进行财物交换,在外头看来,这不就是朝臣与妃嫔相互勾结么?

    即便现在尉鸣鹤再看重沈知姁,也不会容忍此事。

    吴统领微微一愣,黝黑的脸上闪过两分尴尬:他还真没想到此事。

    “贵妃放心,陛下并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只要微臣向陛下说明情况……”吴统领拱手回应。

    沈知姁挽起面上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口吻怜惜:“统领回头看看,可还能说得出此话么?”

    吴统领身后,吴宝林纵有绿芮撑着雨伞,浑身上下也湿了不少,兼之见到疼爱自己的哥哥,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纤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吴统领哑口无言:亲眼看见妹妹在雨夜跪求,而自己忠心的陛下视而不见,自己说出的“陛下并不是不通情理”之语,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要是陛下真通情达理,就该出来令妹妹回去,即便是惩罚禁足,也好过让妹妹暴雨淋头,易生重病。

    瞧见吴统领的反应,沈知姁心中已经有数:大半年来,她屡屡精准揣摩出尉鸣鹤的心思,佯装“心有灵犀”,每件事情都正好撞在尉鸣鹤的心坎上,令天子满意。

    久而久之,尉鸣鹤已经被她养刁了。

    再加上尉鸣鹤生性多思多疑,行动处事颇有几分“朕不说,但你要猜到,还不能可以窥伺帝心”的意味。

    所以说,假装宠爱何美人、踩下吴氏兄妹之事,尉鸣鹤没有对吴统领明说,顶多透露了五分消息。

    可吴统领心肠粗直,现在也未曾领悟君王的意思。

    不过吴统领的确忠直,依旧对尉鸣鹤忠心耿耿,言语间仍是下意识的赤诚。

    沈知姁并没气馁:尉鸣鹤虽渐渐自傲,但是对驾驭臣子还是颇有方法的。

    她原本就打算,利用吴氏兄妹之事,得到吴统领的好感与帮助,再给对方心里种下一棵嫌隙的种子。

    往后丞相一党被铲除,尉鸣鹤便愈发自大独尊,这颗种子无需再次催动,就会自行生根发芽,扎在吴统领——尉鸣鹤心腹的心头上。

    “吴统领其实也不必着急说起谢礼。”沈知姁清了清嗓,缓声道:“何美人深受宠爱,枕头风的威力本宫可不敢小觑。”

    “即便捉住证据,在何美人的撒娇卖乖之下,顶多是其贴身心腹被处置。”

    吴统领听得浓眉紧缩,想辩驳“陛下并非昏庸之人”,却又想起自己妹妹和贵妃的遭遇,想起尉鸣鹤曾经对自己承诺“会保护你的妹妹”,就有些讪讪住了口。

    不过一刻钟内,尉鸣鹤在他心中的完美君主形象,就损毁了三处——情理、智慧与信用。

    吴统领感觉自己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心里面除了浓浓的震惊和失望之外,第一次对尉鸣鹤产生了一抹怀疑。

    “本宫会命人继续追查吴宝林遭受诬陷之事,并尽量保存人证和物证,在关键时候指证何美人。”沈知姁容色严肃:“等到那时候,若吴统领还有些谢意,再通过吴宝林联系本宫吧。”

    “本宫会以贵妃的身份,以惩处吴宝林为由,将吴宝林从永安宫中换出来。”

    何美人不是善茬,且心眼之小、手段之紧迫,远超慕容燕。

    吴宝林再与何美人做邻居,简直是羊入虎口。

    “臣/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吴宝林和吴统领同时道谢。

    “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沈知姁亲手扶起吴宝林,唤过芜荑给对方披了一件新披风。

    而后她转头,对着吴统领神色凝重:“今日你们兄妹先后来朝阳殿求见之事,明儿一早定会被陛下与何美人知晓。”

    “何美人巧舌如簧,必定借此进言,说吴氏兄妹不尊天子命令,有逼迫之嫌,请陛下惩处。”

    “吴

    宝林,本宫可以护住一二,但吴统领你……本宫爱莫能助。”

    沈知姁声音放软,伴着簌簌大雨,像是数不清的喟叹:“当年本宫母家遭受弹劾,亦落入同样的境地,只希望不要再有忠臣重蹈覆辙。”

    这一番话落下,吴统领的面色一变再变。

    听到何美人之时,他心中唾骂:这等蛊惑圣上的小人!陛下如今情绪上头,极有可能听信谗言,十有八/九和贵妃说的一样,会认同小人之言。

    而闻得定国公府之事时,吴统领除了同情更多了几分同感。

    他当时算是中立偏相信沈家的人,知道此事算是证据确凿,可证据处处透露着两分诡异,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和现在他妹妹经历之事,有相似之处。

    吴统领心中一突,突然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这两件事情,陛下究竟是真的被奸人蒙蔽,还是懒得追查、将错就错?

    大雨倾盆而下,吴统领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握紧沙包大的拳头,将这个颇为可怕的念头驱赶到内心深处,转而对沈知姁郑重行了军礼:“贵妃娘娘的恩情,臣记在心中!”

    “请贵妃略护臣的妹妹。”尉鸣鹤在吴统领心中的信任度下降,与之相对的,是沈知姁的可信度渐渐提高。

    吴统领终于意识到,尉鸣鹤本来在后宫中花的心思就少,所谓保护他的妹妹,更多的是为了让他安心,将妹妹作为巩固君臣关系的棋子。

    “同时,也请贵妃帮臣兄妹追查何美人出疹之事。”吴统领眼中是坚毅郑重之色:“只要臣妹能够平安无恙,且能恢复清白……那贵妃想要之物,不论是钱财还是珍宝,臣都会全力为贵妃奉上。”

    “本宫并不贪恋这些身外之物。”

    “若本宫做到这两件事,吴统领就当欠本宫两个人情吧。”沈知姁被水汽浸润的杏眸微微弯起,口吻坦然。

    “明日之后,吴统领或许就难见吴宝林了。”沈知姁轻声道:“本宫身子不适,还请吴统领护送吴宝林回宫吧。”

    说罢,沈知姁将两把厚油纸伞留下,自己在芜荑的搀扶下回了轿辇。

    “回去就让小膳房煮些姜汤。”在暴雨中走了一遭,沈知姁揉了揉略显疲乏的额角:“再将炭炉与热水准备好,你们跟着我出来的就不必再伺候,自去歇息。”

    “吴宝林之事,全权交给杜仲搜集证据,再通知永安宫的人,这段日子要紧紧防着有人对吴宝林下手。”

    芜荑应了好,随后转头望向吴统领和吴宝林离去的方向,看着兄妹俩并肩回去的身影,不由轻笑:“奴婢看着,吴宝林很是依赖这个哥哥。”

    “自打入宫以来,吴宝林可是受了很多的委屈,自然要和哥哥好好诉说。”

    沈知姁展颜轻笑:其实今日,光凭她的嘴皮子,并不能动摇吴统领的信念。惟有见到、听到吴宝林的委屈和伤心,吴统领才会真正怀疑自己效忠的天子。

    吴统领欠她的两个人情,已经足矣。

    而且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

    翌日,早朝结束。

    尉鸣鹤下了两道旨意,一是重赏何美人,晋升丽仪,当作其无辜受害的补偿。

    二是问责吴统领教妹无方,甚至与吴宝林一块儿在朝阳殿前下跪胡闹。尉鸣鹤听从御史弹劾的建议,让吴统领暂时停职一月,回去反省。

    元子是掐着沈知姁用完午膳的点儿来的,传沈知姁去御书房侍墨。

    沈知姁稍稍整理了仪容,就即刻出发。

    前段日子,因林太医侍奉有功,尉鸣鹤“恢复健康”,不再需要沈知姁帮着看请安折子。

    不过,尉鸣鹤依旧悄命沈知姁临摹字帖。

    现下天子心腹吴统领又遭到斥责,尉沅的百日祭礼降至,天子心绪杂乱,相克药物提前毒发亦是有的。

    果然,等到了御书房,一沓请安折子就放到了沈知姁面前。

    几日不见,尉鸣鹤俊颜上显出几分疲惫。

    见沈知姁到来,他首先询问了尉沅的百日祭礼:“五后日小沅的祭礼,殿中省都帮你备好了么?”

    沈知姁点头后,尉鸣鹤凤眸中流露出歉意:“朕恐怕不能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和前段时日,贵妃的盛宠区别开来,从而让慕容氏更相信,何丽仪已经是一枝独秀,很快就能到达左右圣心的地步。

    “臣妾理解陛下。”沈知姁柔声细语,容色和婉,惟独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哀伤:“做戏就要做全套——臣妾请求陛下,在那一日陪伴何美人。”

    “或是宣召何美人、洛宝林二人一同伴驾。”

    如此一来,慕容丞相肯定会深信不疑。

    “这……”尉鸣鹤竟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这实在太委屈阿姁你了。”

    “为了陛下,臣妾受这点儿委屈算什么。”沈知姁低首抿唇,烟波流转间,将那一缕愁绪落到尉鸣鹤的眼中。

    尉鸣鹤长眉拧起,划过心疼之色。

    片刻之后,帝王由疼惜陷入思索:“这样的确能让丞相更轻易地入局……可难免有些突兀。”

    “所以臣妾今日来请旨,请陛下允准吴宝林迁居蘅玉阁,并将撤牌子的惩罚改为禁足。”沈知姁朱唇一弯,漾起明媚的甜笑。

    尉鸣鹤眼中划过笑意:“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贵妃为吴宝林求情,触怒龙颜,所以天子格外不给贵妃面子,亦是符合情理。

    “昨日是阿姁将吴统领和吴宝林劝走的?”尉鸣鹤想起此事,含笑望向沈知姁,似是随口一提:“他们兄妹都是性子倔强的主儿,真是难为阿姁了。”

    “嫔妾将陛下的计划与难处说了些,吴氏兄妹都是忠于陛下、深明大义的,当下就明白了。”沈知姁挽起鬓角的一缕青丝:“他们说,必定鼎力帮助陛下。”

    “难怪今儿小朝会,吴统领那副带点不服和气愤的神色,演得十分逼真,将丞相都给骗了去。吴宝林也是,昨儿演得那一场求见戏,已经被外头视为朕不再看重吴统领的信号!”

    尉鸣鹤得到臣下预想之中的反应与配合,这会儿才叹息:“只是要吴氏兄妹忍一会儿了。”

    “等事成之后,朕会封吴统领三品爵位,然后将吴宝林晋为三品婕妤,等明年寻个好时机,提拔为九嫔。”尉鸣鹤心情愉悦,将补偿赏赐都一并决定了。

    “陛下英明。”沈知姁开始批阅请安折子,眼角眉梢有几分俏皮:“臣妾赶紧批完折子,再为吴宝林进言,好让陛下处罚臣妾。”

    “一切都依阿姁所言。”尉鸣鹤凤眸上扬,亦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面前的奏折中。

    一个时辰后,贵妃似触怒天子的消息传出。

    据御前的人透露,宸贵妃是为了吴宝林求情,还顺便说了何丽仪几句坏话,这才惹恼了陛下。

    陛下不但没亲自送宸贵妃出来,而且只遣了元公公的徒弟去相送。

    五日后,瑶池殿为早夭的皇嗣举行百日祭礼,天子没有出席,而是召了何丽仪与洛宝林在御书房侍墨。

    这则消息,令贵妃失宠之事板上钉钉。

    丞相府。

    慕容丞相再三确认此事的准确性:“当真?御前也再没有偷偷派人和吴统领联系?”

    “禀丞相,属下询问了朝阳殿和御林军中的耳目,陛下已经疏远贵妃和吴氏兄妹,并对何丽仪十分宠幸,许下今年万寿,晋其为容华的允诺。”底下人拱手道:“林太医也有消息,说是药效或许会提早起作用。”

    “幸而丞相明智,提前将消息传给北疆。”另一幕僚笑道:“昌王与霍家已经是迫不及待。”

    “不过,霍老头当真是狠心,连自己娇宠近四十年的女儿都能狠心下手。”慕容丞相听着汇报,含笑抚须,旋即眼底就有暗芒闪过:“备好东西,待皇权易主,即可动手。”

    霍家和昌王心狠手辣,瞧着比尉鸣鹤还要畜生,绝不能留。

    昌王和尉鸣鹤可不一样,膝下已经有了一位嫡子、两位庶子,而且年岁颇小,很适合当傀儡皇帝。

    慕容丞相念及此事  ,不由咬牙切齿:“当初要不是冯氏那个疯女人,发了疯似的最后两位年幼皇子全部弄死,本相不至于扶持有野心之人,弄得今日铤而走险,再与虎谋皮!”

    即便冯皇贵妃被先帝下令殉葬,即便冯氏一族因他弹劾尽数斩首,慕容丞相还是恨得不行。

    冯氏就是个为情发狂的疯子!

    “喜公公和他那个徒弟那儿,可有渗透进去?”愤怒一瞬后,慕容丞相迅速变得冷静,问起尉鸣鹤心腹中最难啃的两块硬骨头。

    “喜公公府邸固若金汤,一旦有人举动有疑,轻则逐出京城,重则就地杖杀。”幕僚神色凝重了些许,不过很快就变轻松:

    “倒是那位韩栖云,比咱们想象中的,对陛下不满……”

    慕容丞相听罢,不由得喜上眉梢,拉着幕僚开始细细商议。

    *

    尉沅百日祭礼过去后,后宫中惟有何丽仪常常陪伴天子,偶尔有洛宝林被召去跳舞。

    霍淑女身孕到了六个月,开始疑神疑鬼,也不往冷宫去问候慕容燕了。

    去的人就换成了消极的韦淑女。

    吴宝林受罚后亦不常出门,但搬到了蘅玉阁,离瑶池殿近,受到不少照拂。

    宜婕妤蓝岚常留颐寿宫,暂掌凤印。

    倒是韦才人颇为活跃,时常来瑶池殿请安,言语间大有鼓励沈知姁振奋心神,将宠爱从何、洛二人身上夺来的意思。

    洞悉了韦才人的目的,是为韦氏而打压丞相一派的何丽仪后,沈知姁便保持了淡淡的疏远:韦明珠极为聪慧,性子温柔,算计起来就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韦才人不错,可韦中尉当初参与算计定国公府之事,她是一定要寻仇的。

    “嫔妾听闻,何丽仪的父亲最近很受重用。”韦才人这日照常来瑶池殿请安,说起外头的新鲜事:“不过陛下肃清朝堂之事仍在举行。”

    沈知姁不过莞尔:是呀,尉鸣鹤在后宫捧着何氏,在朝堂上照旧对丞相一党进行打压,这才叫慕容丞相更着急上火呢。

    “嫔妾失言,议论了国事。”韦才人起身请罪,见沈知姁并不在意,方提起另一件要紧事:“不过昨日,何丽仪侍寝时,朝阳殿突然传召了林太医。”

    “娘娘可知道是为何?”

    沈知姁敛眉欲答,就见芜荑小跑进来,神色凝重:“贵妃,外头传来消息——北疆昌王府,霍太妃病逝。”

    霍太妃,先帝昭仪,昌王的生母,霍老将军的幼女。

    “昌王请求扶霍太妃的灵棺回京城,葬入皇陵。”

    “因天气渐热,昌王爱母心切,此时已经走了半途,再过半月,就会到达京城。”

    第106章 补更贵妃仿字迹,以证明天子病危……

    第一百零六章

    慕容丞相的动作倒是很快。

    昌王与其身后的霍家,也十分心狠手辣。

    听太皇太后的描述,霍太妃,年近四十,尚算壮年,素来身子康健,能作天作地,怎么会连个消息都没有就突然病逝呢?

    不过北疆地处偏远,常年气温严寒,常常有野兽出没,昌王那儿借口多的是。

    而且据传来的消息,昌王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用的是“天气生热,恐生母遗体有损”的借口。

    如此至纯至孝,纵然不合规矩,尉鸣鹤亦不好下令严惩或是让昌王原路返回——大定朝规矩,若太妃逝世,膝下有子,就要由对方扶棺下葬,成其孝义。

    藩王葬母,当提前汇报,获得准允回京。

    不过,前面也并非没有夏日里,太妃离世后,藩王提前进京的例子。

    沈知姁蹙眉沉思。

    一旁的韦才人在思索后反应剧烈。

    她霍然站起,柔美的面庞上满是急切之色:“藩王若不曾奉诏,擅自离开封地入京,那就是有谋反之意!”

    “霍太妃过世的消息来得又急又蹊跷。”韦才人显然对前朝也有不少的了解:“纵然昌王再怎么孝顺生母,也不该一声不吭地直接扶棺回京城!”

    韦才人立刻对沈知姁行礼:“请贵妃立刻去觐见陛下,阐明此事的严重性。”

    韦中尉自打降位后,就一直紧紧盯着慕容氏丞相府的一举一动。

    虽说没什么用,但韦中尉还是发觉了一点不对劲,并且告诉了韦才人:夜影司韩栖云、承恩公率不少御史弹劾江南一带的官员,还顺藤摸瓜,将京中不少与慕容丞相交好的官员给参奏了,且证据确凿。

    可丞相府竟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照旧在府中称病。

    这可不像老狐狸素来记仇的作风。

    韦中尉就赶紧提醒女儿,让她在宫中看着点儿丞相的人,尤其是何丽仪,最好将对方的宠爱给抢过来。

    韦才人对此颇为无奈:自从贵妃小产之事,她被慕容燕狠狠中伤了一把,陛下就命人撤了她的牌子,直到近日立夏才放回去。而且后宫中前有洛宝林娇蛮,后有何丽仪扮弱,前朝政务纷沓而来,陛下对妃嫔的时间就更少。

    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下见有情况,韦才人就精神了不少。

    沈知姁从善如流地应下,随后就示意送客。

    韦才人顺势起身告退,琢磨着回去写信告诉韦中尉。

    *

    临出门前,沈知姁脚步一顿:“将那一对紫水晶耳坠拿来。”

    等到沈知姁到达朝阳殿时,元子带着笑迎出来:“贵妃娘娘您来了,陛下正有些不舒服。”

    “陛下近日都是林太医诊断的,那快去太医院请林太医,再让林太医选些太医协助。”沈知姁明白元子的意思,当下就按照尉鸣鹤的计划行事:“再宣何丽仪过来侍疾。”

    “你去一趟颐寿宫,将后宫之事都交托给太皇太后和宜婕妤。”

    元子郑重应下。

    沈知姁进了寝殿,看到尉鸣鹤手捧奏章,十分闲适地卧在龙榻上。

    “瞧陛下的情况,似乎胜券在握?”沈知姁蹙起细眉,杏眸中满是担忧。

    她将柔荑轻抚心口,尾音略颤:“臣妾听到昌王行事如此嚣张,只觉得心中直打鼓儿。”

    “阿姁莫怕。”尉鸣鹤见状,容色温柔地起身,将奏章递到沈知姁手上:“你且看看这个,是喜公公从宁州递来的奏折。”

    沈知姁低首一看,上头写明了昌王此次扶棺所带的护卫数量,还有后头悄悄跟着的士兵数目,再有就是平郡王封地潜藏的兵力。

    “明面上是三千护卫与两千士兵。”尉鸣鹤眼底含了几分冷冽,适才柔和的笑意化为阴沉:“可是后头零零散散跟着几万的士兵,更有几座沿途的州府为其遮掩。”

    “要是朕事先不知情,等到了宁州,昌王骤然发难,加上丞相里应外合,朕手边无人可用,的确很有可能谋逆成功。”

    “陛下的意思是,丞相手中也有兵马?”沈知姁先是容色欣喜,旋即就微微一白。

    提及此事,尉鸣鹤亦蹙眉,沉声道:“京郊大营。”

    若非夜影卫捕捉到丞相府的动作,再加上瑜才人父亲因遭受丞相打压,不堪重负,主动投靠、告知慕容一族部分辛秘……

    他恐怕还不知道,京郊大营副统领与慕容丞相的母亲是手帕交。

    “臣妾记得,韦中尉就在京郊大营……”沈知姁眸光一闪,主动提及韦氏。

    尉鸣鹤摇首:“不妥。”

    让韦中尉入京郊大营,不过是抗衡慕容丞相的一步棋,内里早就架空了韦中尉的军权。

    况且,韦中尉也不是什么忠君之人,哪儿能重用?

    但现下京郊大营的统领是一名老将,年近花甲,尉鸣鹤也不大放心。

    沈知姁抿了抿唇:“臣妾愚笨,对京郊大营也不熟悉,不能为阿鹤分忧。”

    “阿姁心意,朕都明白。”尉鸣鹤听着沈知姁的软语,忽然想起一事:沈厉与沈知全流放后,麾下将领除了部分留守北疆,听命于镇北将军,剩下的几位中,有两名入京郊大营,职位并不算低。

    当即,尉鸣鹤便写了两张诏令:“元子呢?”

    “臣妾适才让他去颐寿宫跑了一趟,安顿好后宫事宜。”沈知姁蹙起眉,愧疚道:“扰了阿鹤的安排,臣妾请罪。”

    “小鱼子……臣妾照阿鹤的安排,吩咐去传林太医与何丽仪了。”

    “无妨,那这件事情就要劳动阿姁了。”尉鸣鹤并不在意,而是望着沈知姁浅笑:“你将这两样东西,送到御书房,会有人来拿的。”

    在尉鸣鹤心中,沈知姁是值得信任的人,而且因着对方并不懂什么政务,安全性比喜公公、元子还要强些。

    这也是尉鸣鹤会选择沈知姁代笔的缘由。

    “是,臣妾一定做好。”沈知姁将两张纸叠好,小心放到袖中,

    “这是今日奏章的回复,还要阿姁誊抄上去。”尉鸣鹤顺势将朱批内容一块儿写下,交给沈知姁。

    这便是计划中,贵妃仿字迹,以证明天子病危的一环。

    说

    话间,小鱼子领着林太医回来,在外间正殿,隔着大扇屏风回道:“陛下,林太医来为您请脉,还有张太医和胡太医。”

    沈知姁眉眼微动:张、胡二位太医可都是面上本分敬职的,私底下竟然和丞相有了私交。

    随后,小鱼子接着道:“奴才适才去传了何丽仪,已经在路上,一刻钟后就能到。”

    尉鸣鹤随意应了一声,旋即含笑望向沈知姁:“阿姁可还记得,朝阳殿有哪些人?”

    “臣妾记得,能进正殿的有一位宫女,一位宦官。”沈知姁明白尉鸣鹤的言下之意,眨了眨眼,俏皮笑道:“而负责茶水的宫人中,是三位宦官。洒扫宫人最多,足足有五位。”

    这也可见丞相府的家底丰厚,舍得斥巨资笼络人心。

    “臣妾立刻让他们一道进来侍疾。”沈知姁行了个礼,便转而去向御书房。

    林太医在正殿处和沈知姁擦肩行礼。

    出去的时候,她有与何丽仪撞上。

    一枝独秀给何丽仪带来的,不仅是荣华富贵,还有红润动人的娇柔面庞。

    见到沈知姁,何丽仪躬身的动作十分敷衍:“嫔妾见过贵妃。”

    看沈知姁略微蹙眉,何丽仪抢先一步开口,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嫔妾昨日侍寝,身子劳累,做动作难免不到位,请娘娘谅解。”

    “也不知陛下有没有和娘娘说,说不日就要再晋嫔妾位份。”

    “本宫是要问你,昨日陛下缘何要传太医?”沈知姁压下眉眼,淡漠望向何丽仪,浑身气势一敛,就是贵妃威仪:“是否有你服侍不当的缘故?”

    何丽仪想起昨晚的情形,忍不住面色苍白:“嫔妾不知,陛下是梦中忽感不适,过后就将嫔妾送入偏殿歇息……”

    她昨夜也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牵连获罪,胡思乱想了大半天,见喊自己侍寝,方才放下心来。

    “妃嫔当有关心圣体之职责,何丽仪既然做不到,那就在这殿前跪着反省一刻钟。”沈知姁撂下一句惩罚,甩袖离开,留下芜荑看着。

    何丽仪求助的目光看向元子,却见对方只管匆匆安排宫人服侍,身旁的芜荑冷目相对,只好咬牙跪着。

    好容易捱过一刻钟,何丽仪双眸水汪汪,进了内殿就要诉说委屈:“陛下,贵妃无缘无故责罚嫔妾……”

    还没说完,何丽仪看着内殿数十黑色身影瞠目,再一扫,发现几位太医和一众宫人都被押着跪在底下,包括近来一直给她传递消息的朝阳殿宫人。

    尉鸣鹤一双凤眸毫无感情地望向何丽仪:“有些事情,朕要爱妃你来做。”

    “若爱妃不愿,朕也不介意让你提前住进妃陵。”

    *

    因元子等都在寝殿,今日的御书房空无一人,惟留珍贵精巧的装饰物件。

    里头早已经候着一人。

    长身玉立,转身间一双桃花眼闪闪。

    韩栖云的目光落在女郎雪白耳垂上坠着的紫水晶,流转过一分别样的光彩。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第107章 密谋沈知姁在御椅上缓缓坐下

    第一百零七章

    韩栖云目光渐灼,瞧得沈知姁耳垂微热。

    “韩督公免礼。”

    “本宫还以为会是喜公公前来,不想是韩督公——本宫还未曾恭贺督公江南之行圆满结束。”沈知姁容色含笑,心中略有波澜。

    ——她能感觉到,韩栖云对她本身有一种奇怪的态度。

    像是掺杂着一点儿莫名的喜欢与占有感。

    ……就好像,之前沈知姁本该投入情感的人,应当是韩栖云。

    沈知姁隐隐猜到,约莫和几年前她落水、尉鸣鹤英雄救美之事有关。

    所以韩栖云频频暗示,又频频送精巧的首饰讨她欢心。

    要是换做前世,沈知姁或许会不知所措。

    但现在,沈知姁只想到,这几分莫名的情感,只要利用得当,就能将韩栖云牢牢地攥在手中。

    “微臣都是托娘娘的福。”比起半年前,韩栖云的眉眼多了几分成熟,笑起来那副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浓:“微臣也要恭贺娘娘,计划顺利。”

    “微臣从粟州刺史府上搜出几味极好的温补药材,回头送给沈夫人。”

    韩栖云这话就是在说,他离开江南的这段时间,对后宫或是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仍旧有所了解。

    “多谢韩督公美意。”

    “这是尉鸣鹤说,要交给从前本宫父兄的手下、现任京郊大营职务的将军。”沈知姁敛起说笑的神色,将尉鸣鹤写的诏令递交到韩栖云手上:“等会儿本宫要书信一封,交给吴统领。”

    毕竟在尉鸣鹤眼中,吴统领是经了她提醒,知道了全部计划的。

    她预备将朝中局势和昌王动向道来,请吴统领从大局和吴宝林将来出发,紧盯御林军,在关键时刻戎装上阵,立下护主战功,重新成为吴宝林坚实的后盾。

    沈知姁立在御桌旁,随手取了一支狼毫笔,一纸漂亮的簪花小楷落下。

    她通读了一番,方交给尉鸣鹤:“还请督公安排一个机灵的人,要吴统领知道,本宫这封信送出来,可不容易。”

    “吴统领看到后,必定感动娘娘的良苦用心。”韩栖云在旁略扫了两眼,唇角勾起:“微臣听喜公公说,您从尉鸣鹤手中,得了誊抄奏章的活儿,还用心练了天子字迹。”

    “没敢太像,不过往后再练练,就说不准了。”沈知姁展颜轻笑,拿起朱笔,预备做正事。

    却见韩栖云忽然挽起袖口,执起银龙墨锭,磨起殷红的朱墨:“横竖送诏的事情并不着急,微臣自请侍墨。”

    他微微抬眼,看向雕刻着龙凤的御椅:“娘娘不妨坐下誊抄?”

    沈知姁倏然一笑,容光娇艳。

    她轻迈莲步,走到御椅旁,伸出右手,用白嫩的指尖碰了碰御椅的扶手——左边雕龙,右边雕凤,鎏以金漆,栩栩如生。

    渐入夏日,御椅上放了用软竹和凉锦编织而成的冰簟,再以触手生凉的冷玉装饰。

    这便是皇宫中,除了乾正宫龙椅外,第二把能代表帝王身份的龙椅。

    上下细细地打量过一遍后,沈知姁微提裙摆,在御椅上缓缓坐下。

    “的确坐的舒服些。”沈知姁手支扶手,腰脊微微放松,将御书房景象尽收眼底,有几分居高临下之感:“就是这两边的扶手有些硌。  ”

    韩栖云磨好朱墨,拿起笔,用狼毫蘸满朱色,再恭敬递上:“娘娘不喜欢,微臣立刻去命人做一张新的。”

    沈知姁接过笔,沉吸一口气,开始仿照尉鸣鹤的字迹,誊抄批阅奏章。

    上头多是有关江南官员大量停职的处理后续,大多是证据确凿,被关押在大牢中,轻则剥夺官职、处以罚款,重则抄家流放,牵连三族。

    而惩罚过后,自然就是赏赐——江南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每年进贡的好东西多,粮食收成也多,在那做个两三年,就能交出一份令自己升官晋位的答卷。若是被分到穷乡僻壤,那就更不怕了,那儿更好出成绩。

    所以在大定朝,京官外放江南,那就是镀金去的,干个三年五载地回来,十有八/九能成为朝廷的肱骨之臣。

    这也是获罪的官员中,多和丞相有关系的原因。

    沈知姁在外放名单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那是韩栖云随着喜公公入朝时,她告诉对方值得结交的朝臣。

    里面只有一个不曾放去江南,不过因谏言有功,调去了御史台,亦是前途光明。

    见沈知姁书写的动作停下,韩栖云便瞥了眼奏章内容,浅笑道:“托娘娘的福,微臣提前得知江南出事,就提点了他们一番。”

    “他们在这种好事儿上嗅觉格外敏锐,难怪能得到娘娘的青眼。”

    “现在,他们正对微臣感恩戴德,将微臣视作贵人。”

    “你出身夜影卫,知道的事情多些,并不突兀。”沈知姁见自己的布置有用,眼儿弯如月,转而想起了喜公公:“尉鸣鹤是不是安排了喜公公去宁州守株待兔?”

    待韩栖云点头后,沈知姁继续问道:“现在夜影卫中,你能调动多少?”

    “四成。”韩栖云思索一番,谨慎答道:“另外六成中,还有几人是娘娘名单的人,不过微臣没有去联系。”

    留一部分在暗处,是韩栖云的做事习惯。

    “尉鸣鹤和喜公公身边,现在各有人手么?”沈知姁蹙眉沉思片刻,开口询问:“能做到什么程度?”

    “未免娘娘失望,微臣想先问娘娘——您预备吩咐些什么?”韩栖云放下手中墨锭,桃花眼中弥漫出几分带着兴味的愉悦。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扫过沈知姁颊边的耳坠。

    沈知姁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

    她便歪了歪脑袋,任由日光穿过紫水晶,在自己的笑靥上留下晶莹动人的光影。

    “本宫想,谋反战乱,刀剑无眼,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沈知姁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含着清凉笑意的杏眸如秋水涟涟。

    她预备借着藩王谋反,为定国公府正名,那接下来,沈知姁绝不能让尉鸣鹤有余力把持朝政——受伤这个理由,当真是完美无缺。

    沈知姁知道,凭着尉鸣鹤心底的那一点喜功心理的推动,只要稍一挑唆,就能让他御驾亲征,让天下人都看到这位新帝的英姿勃发。

    韩栖云眸光一亮,旋即蹙起眉头:“娘娘这个担忧极有道理……不过,喜公公与尉鸣鹤,皆是骑马行军的好手,配着膝下的宝马,还是有几分可能保全自身。”

    “所以本宫要以防万一。”沈知姁又写了一张字条,拿了特意带来的贵妃金印,借着御书房的印泥,印了上去:“你带着这字条去找吴统领——他欠本宫两个人情。”

    吴统领除了日程率御林军巡卫皇宫外,还管着一批重要的骏马,尉鸣鹤常骑的燕马就在其中。

    “娘娘放心,微臣等会儿亲自去办。”韩栖云瞬间明白过来,拱手应下。

    沉吟一息后,韩栖云又道:“娘娘,为了将来微臣能全权接手夜影卫,微臣会在七日后去宁州,受喜公公差遣。”

    “本宫明白。”沈知姁颔首:“不过,督公能否给本宫留下一两个可用的人?”

    韩栖云挑眉一笑:“娘娘被尉鸣鹤推到台前,自然要人保护周全,微臣会留下身手最好的两人。”

    出乎韩栖云意料,沈知姁摇首沉声,唇齿间似衔起一抹永不消逝的恨意:“本宫要让慕容丞相和韦中尉尝一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前世藩王之乱审理,慕容氏和韦氏被查证只有一条“谋反”的罪名,而私通土藩,是昌王和霍家自行做下的事情。

    既然两家有胆子给清白者泼上“通敌叛国”的脏水,那自己肯定也做好了受到同样待遇的准备。

    “那臣就留下擅长审讯的。”韩栖云目光一转:“慕容庶人……娘娘肯定也有打算。”

    沈知姁眼底有淡淡的厉色:“她们父女俩一向狼狈为奸,大难临头,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罢。”

    现下慕容燕困坐冷宫,只消递过去几个假消息,就能让她惶急下做出许多错误抉择。

    说到这儿,沈知姁起身,唤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芜荑:“去一趟颐寿宫,请宜婕妤将妃嫔们……尤其是洛宝林给盯在自己宫里。”

    “就用为陛下祈福的名义。”

    她的嗓音依旧绵软,衬着话语中的果决,格外有股吸引力。

    再转过眼,沈知姁便对上韩栖云躲闪不及的目光。

    “本宫今日的妆花了么?”沈知姁朱唇含笑,不紧不慢地迈进一步:“不然,韩督公怎么总是盯着本宫?”

    沈知姁其实也有一点好奇,关于她对尉鸣鹤初生情愫的那一场落水,真相到底是什么?

    毕竟是历经两世,却只有一回的青春少艾。

    随着沈知姁的动作,韩栖云缓缓后退了半步,垂下眼帘,半遮面庞。

    在这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眼前的女郎,当年救她的人,其实并不是尉鸣鹤那个狗东西,而是他韩栖云。

    可鼓动的心口令韩栖云冷静下来:遭定国公府之事,沈家小女郎变得聪慧又冷静。追问之下,女郎很快就会意识到,落水之事是被人精心策划的。

    而他……是一名投机取巧的参与者。

    沈家女郎独有洁骨,知道此事后,他将不再有机会再见女郎。

    权衡再三后,韩栖云重新扬起笑意,惟声音因紧张而多了一分轻颤:

    “禀贵妃,正因您天生丽质,配以精致妆容,堪称绝色,微臣才会在不经意间出神。”

    说罢,韩栖云再次行礼,语气中愈发多了忠心:“娘娘可还有用到微臣的地方?”

    第108章 布置稚嫩单纯的宸贵妃,该如何应对?……

    第一百零八章

    沈知姁眉心微动,从韩栖云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当年落水之事,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想到这一点,沈知姁只觉得手脚发寒,口齿生冷:尉鸣鹤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施计于她。

    那她当年第一次入上书房,碰见宗亲子弟排挤尉鸣鹤的场景,是不是也是尉鸣鹤精心设计,为的就是搏得她的注意和同情?

    从尉鸣鹤身上,沈知姁第一回知道,真心与算计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而且那一开始,也不叫真心,只是尉鸣鹤因长期缺少纯粹真情而产生的渴望与占有欲,近些年才慢慢变真,又在这一年内因沈知姁的刻意经营飞速膨胀。

    “本宫还有一件事情。”沈知姁阖上双眼,缓了一瞬后继续冷静道:“督公等会儿出宫后,记得立刻斩断昌王、霍家和平郡王之间的联络通道,然后将‘昌王起兵成功,但后续兵力不足、需要援助’的消息,送到凉州平郡王耳中。”

    “同时,也要往边境土藩那儿送同样的消息。”

    前世,平郡王潜藏了近十年才被揪出来。

    今生绝不能再让他残喘这么久的时间。

    乍听得“土藩”二字,韩栖云眉目一凛;“昌王与霍家竟然……”

    他并没询问沈知姁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而是深信不疑:“娘娘放心,微臣必定办妥。”

    而后韩栖云微微一顿:“微臣会留下夜影卫玖拾与玖一,他们俱曾是定国公府的人,娘娘用起来也放心。”

    说罢,韩栖云将腰间的锦鲤玉佩拿下,递到沈知姁手中:“娘娘以此号令即可。”

    沈知姁浅浅一笑,紫水晶耳坠在颊边微微摇曳:“本宫安排杜仲送督公出宫。”

    “祝愿督公一切顺利。”

    “微臣亦愿娘娘万事如意。”韩栖云拱手行礼告退。

    *

    送走韩栖云后,元子从正殿内抹着汗珠出来,执着拂尘到了御书房门口:“陛下让奴才来看娘娘做得如何了。”

    听见外头声响,沈知姁将写好朱批的折子亲自拿出,交给元子:“还请元公公将这些折子分好发下。”

    “陛下那儿可好么?”

    “娘娘放心,陛下已经掌控情况。”元子敛目笑道:“何丽仪、林太医与丞相耳目们都很识时务,愿意为陛下做事,向丞相府传递假消息。”

    元子这话说得略有心虚:实在是方才,夜影卫手中的寒光闪闪,何丽仪等人被刀架住脖子,就算是不同意也只能点头。

    “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娘娘您苦守在朝阳殿,您只需要每日早朝批折子的时辰来就好。”元子将尉鸣鹤的话缓缓道来:“这儿有何丽仪与林太医‘侍疾’就行。”

    沈知姁明白尉鸣鹤的意思:这样一来,宸贵妃把持朝政之事,就更加真切了。

    “那请公公转告陛下,本宫明日再来探望。”沈知姁微微颔首,随后就由芜荑扶着,坐着轿辇离开了朝阳殿。

    在回去的路上,沈知姁吩咐芜荑:“范院使尚未官复原职,仍旧赋闲家中,想来月无进项,生活恐有困难。”

    “你取些赏赐,托诸葛院判送去。”

    现在诸葛院判已经成了范院使的至交好友。

    她预备请诸葛院判拉拢范院使,顺便探寻一下范院使对尉鸣鹤略有诡异的态度——除了臣子对皇帝的尊敬,更多了几分害怕。

    沈知姁有些好奇。

    而等回到瑶池殿后,现在专门盯梢的小岑子递来消息,说从前朝阳殿偷偷联系外面的人照常传递了消息,又说冷宫中慕容燕使了重金请人给洛宝林、何丽仪递话。

    “不过,宜婕妤的动作极迅速,娘娘半个时辰前刚请托,一刻钟后紫薇姑娘就手持太皇太后的懿旨,令后宫妃嫔为陛下祈福,无事不得外出。”小岑子将最新进展道来。

    “好,找人专盯着冷宫,再按照本宫的吩咐,隔几天传一道消息去。”沈知姁目光凝定,顺手赏了小岑子银钱。

    最后,沈知姁进了寝殿,拿出锦鲤玉佩,在窗沿轻敲两下。

    玉鸣声中,有两道影子似的人悄悄出现。

    他们没有唤“贵妃娘娘”,而是如在定国公府时一样,只唤“小姐”。

    “这半年来,辛苦你们。”沈知姁目光温和,让芜荑去准备银票荷包,并不自称本宫,而是像从前在府中一样:“我代替我父兄,感谢你们对沈家的支持。”

    “国公和世子对咱们和父母极好,人总是要报恩的。”玖拾从前是沈知全院中的小厮,话多活泼:“而且小姐当时给了咱们选择,入军营为国效力,是咱们做出的决定。”

    “现在入了夜影卫,虽说有时任务危险,可报酬极高,等三五年后,在京城置办一个小院子绰绰有余。”

    玖拾抚了抚身上代表夜影卫的鹰鸟纹:“小姐不必愧疚,咱们是定国公府出来的人,只会些拳脚功夫,也不愿给别人家看家护院,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并不多——要不是去武馆做事,就是随着镖局出镖。”

    不论哪一样,赚得都比夜影卫少多了。而且一同进军营的弟兄们,即便没进夜影卫,现在最差的也混上伍长了,大小是个军官呢。

    芜荑进来,将两个沙包大的荷包递上。

    见两人要推却,沈知姁只含笑:“父兄自小教育我,要奖酬到位——我想请两位做的事略有危险,你们若不收下,我如何再见父兄呢?”

    这话隐约透露了沈厉和沈知全有机会再回京城。

    玖拾两人都面露激动之色,不再推辞,而是接过荷包,异口同声地询问道:“不知小姐要有什么吩咐?”

    “我需要你们分开行动。”沈知姁沉吟片刻,容色染上几分慎重:“一位去探听丞相府和中尉府的动静,并不需要探听情报,只需要观察有无那等性格懦弱、意志不坚定的墙头草。”

    “若是有,就以夜影卫的身份……挑拨离间。”

    当初,慕容氏和韦氏就是收买了大伯沈庆,才那么轻易地撬开了定国公府的口子。

    现在她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有一人,要去朝阳殿。”沈知姁眸光微暗:“借口保护陛下,将陛下的所有计划与打算都告诉我。”

    计划行进到现下的地步,她不能再随侍尉鸣鹤身旁,对其接下来的部署和计划就会不大了解。

    沈知姁现在急需一双在尉鸣鹤旁边的眼睛。

    玖拾与玖一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地做好了分工:玖拾去宫外,玖一则留在朝阳殿。

    随后,两人道了一句“每日亥时和子时交替之时来见小姐”后,便脚尖一点,融入了皇宫的阴影处。

    芜荑被夜影卫的本事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后才回过神来,拍着胸口道:“奴婢还记得在定国公府时,他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习武小厮,谁知道在夜影司待了半年多,竟然和脱胎换骨了一样。”

    “毕竟是尉鸣鹤耗尽心血设立的司衙。”沈知姁摩挲着手中的锦鲤玉佩,恍然想起前世喜公公死后,督公韩栖云造鱼形玉佩,以为号令。

    “各处都警醒着些,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汇报来。”沈知姁回首对芜荑一笑:“尤其是你和杜仲,这几日可要将气势给练起来。”

    顶多三日,丞相确定了“尉鸣鹤病重”的消息,就会按捺不住动静。

    *

    三日后,丞相府。

    “朝堂上已经有不少臣子发觉,这陛下的朱批有问题了吧?”慕容丞相微微眯起眼睛,翻看着今日分发下来的奏折——天子有恙,三日不曾上朝,他身为百官之首,定然要关心一二。

    朱批上不过简单一句“丞相关心,朕知之,不过风寒小病,将养几日”。

    但是慕容丞相发觉,奏章的字迹虽和往日朱批极为相似,但是在方正字的笔画上,会更圆润些。

    偷偷召了擅辨别字迹的幕僚,果然得出这并非天子字迹的结论。

    再听宫中朝阳殿宫人、林太医与何丽仪三方传出来的消息,都说尉鸣鹤情况不太好,服食相克的药物一个多月,骤然发作,只能靠着参汤与参片强行振作精神,也不曾见尉鸣鹤批阅过奏折。

    慕容丞相结合沈知姁每日都会去朝阳殿请安的消息,他当下就拧眉道:“这些朱批,约莫是宸贵妃仿着天子笔迹写的。”

    “根据这段日子的消息,陛下分明因为何丽仪冷落贵妃,可怎么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还会让贵妃去做呢?”慕容丞相觉得颇有疑窦,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要不要做出行动。

    此时慕容丞相面前,站着丞相府的十几位幕僚。

    其中有位长着山羊胡,看上去老成睿智的幕僚,摸着胡子上前一步,福身道:“丞相大人,卑职所见,或许是陛下对宸贵妃更信任些,贵妃虽然失宠,但不曾失信的缘故。”

    另一位年轻幕僚反问:“都是后宫嫔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所纳,为何陈先生言之凿凿,说贵妃得信?”

    “陈先生是如何推断的?”慕容丞相明显对山羊胡态度更好,温言询问。

    陈幕僚将山羊胡捋得更翘,分析道:“首先,就是贵妃曾和陛下在上书房做过同窗,又是华信公主的伴读,相识的时间长,自然信任累积得更多。”

    “其次,贵妃的母家获罪流放,在皇宫中只能依附陛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贵妃与陛下拥有近乎相同的利益,陛下也就不怕贵妃有自己的小心思——况且,咱们都知道,贵妃对陛下用情至深。”

    “再者,贵妃也算通读书墨,和陛下有过好几个相同的教书先生,说不定当初练字时,就因描摹同一字帖,而天生和陛下字迹相似。”

    慕容丞相一边听,一边点头,觉得陈幕僚说得有理,尤其是第二点——就新帝这副急于掌权的模样,要不是有绝对相同的利益和忠心,他不会同意对方沾染朝政的。

    他不由得抚掌叹气:“真是可惜了,何丽仪与洛宝林都没读过几本书,更遑论写出一手好字了。”

    幕僚们见状,纷纷开口,宽慰慕容丞相。

    “好了。”慕容丞相含笑听了两句,旋即就手掌下压,示意噤声:“去联系御史令、吏部尚书等人,本相要入宫,亲自请见陛下。”

    他可要看看,那稚嫩单纯的宸贵妃,该如何应对?

    第109章 确定朕是天命所归,不可撼动

    第

    一百零九章

    半个时辰后,丞相集结了对天子情况心有疑虑、官职又较高的几位朝臣,预备前往皇宫请见。

    谁知刚彼此打过招呼,正要出发,又看见两架马车一东一西地向丞相府驶来。

    定睛一瞧,竟是靖文侯蓝家和韦中尉家的车。

    几位朝臣都面面相觑,就连慕容丞相都露出些微的诧异:韦中尉也就罢了,虽然深恨慕容氏,可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墙头草,现在陛下疑似出事,韦中尉定然要一探究竟,然后确认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关键是靖文侯,这可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过手朝政就和沾手女子一样,处事绝不留下一丝一毫可追究的破绽。

    如此贸然前来,难道是他从宜婕妤那里,也知道了陛下不好的消息,准备开始站队了?

    这样一想,慕容丞相当真对“尉鸣鹤出事”一事更加相信。

    不过他也出言试探了一二。

    靖文侯只咬定自己是关心陛下安康。

    一旁的韦中尉也跟着说了类似的话,而后睨了一眼丞相几人:“我适才才发现,丞相召集的重臣可都是素日与之交好的。”

    “既然要去探望陛下,光找些一个鼻孔出气的人,是什么意思?”

    韦中尉说得有些粗俗,慕容丞相懒得搭理,转而向在场的朝臣拱手:“诸位都是心系陛下的贤臣,如今陛下有恙,袍泽们皆是担心三日,食不下咽!”

    “为明君况,为表忠心,我等便去皇宫请求探望!”

    这话听来体面,诸位臣子都不由得点头,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随着慕容丞相的动作,踏上自家马车,往皇宫正门乾坤门去。

    因为吴统领被停职,现在御林军暂时由副统领田氏掌管。

    正好,慕容丞相两年前在江南搜罗了几位美人,有一位当时就送进田副统领的府上,现在成为对方的爱妾,刚刚为田家诞下目前唯一的男婴。

    见到慕容丞相前来,田副统领立刻结束巡逻任务,匆匆赶来,抱拳行礼:“请丞相恕罪,卑职来迟。”

    “田统领尽忠职守,何罪之有?”慕容丞相笑着回了半礼,转而道:“陛下已经三日未曾上朝,也没有召见朝臣,本官心中十分担忧,还请田统领代为通传。”

    “丞相有所不知。”田副统领闻言,眉头紧锁:“卑职前几日巡逻朝阳殿时,受到圣谕,说陛下要好好养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连御林军都不得例外。”

    “本官听说,陛下召了何丽仪侍疾?”慕容丞相语含试探。

    田副统领点头:“卑职曾远远观察过朝阳殿,会见到何丽仪或是太医出入拿膳盒或是熬药。”

    慕容丞相放下心来,从袖中拿出一块龙纹铜令,交到田副统领手中:“这是先帝赐予本官的令牌,在关键时刻可将其视作先帝。”

    “请田副统领送往朝阳殿——若是被人阻拦,就请送到颐寿宫。”

    他不信叩不开这宫门。

    田副统领明白此物的重要性,当即就小心翼翼地拿起,脚底生风地往朝阳殿跑去。

    因着将近六月,京城如一炉被渐渐点热的炭火。

    此刻将近午时,在门口等候的众臣只能颇为狼狈地站在狭窄的阴影处,脸颊领口都生出黏糊糊的热汗。

    等了一个多时辰后,出汗最多的韦中尉耐不住,粗声粗气开口:“这田统领是在遛咱们么,去朝阳殿来回也就半刻钟,就算再去颐寿宫,这么些时间也够用了!”

    慕容丞相双唇紧抿,扫了眼韦中尉:“田统领有何理由要这么做?”

    “你若不愿意等,那就立刻回去!”

    靖文侯眼睛一扫,趁乱问道:“本侯倒是想知道,丞相为何会选在午时前、日头最晒的时候,召集诸位,究竟是为何?”

    此话一出,就连御史令和吏部尚书都露出深思。

    慕容丞相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咬牙片刻后,他冷冷吐出一句:“太皇太后与宸贵妃都有每日午憩的习惯。”

    “而陛下注重养生,多半也会进行午憩——所以本相为了以防万一,就提前请见。”

    “看来慕容丞相,对于陛下和贵妃的日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韦中尉找到攻击点,话语变得意味深长。

    慕容丞相脸色一黑:他就知道,韦氏一家都是没长脑子的蠢货,专爱做这种自己为戳人心窝,实际上搬起石头把自己一块儿砸了的蠢事!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笼着韦氏一块儿做事!

    就在现场火药味愈发浓的时候,吏部尚书眼尖地发现田副统领回来了:“诸位同僚们先静一静,田统领来了!”

    近十位大臣们在阴影处伸长脖子,往长长的宫道尽头望去,发觉除了田副统领魁梧的身影之外,前头还有两道宫人身影。

    慕容丞相看清了最前面的人,不由挑起眉毛:这似乎是贵妃宫里的大宫女与宦官总管?

    芜荑与杜仲并肩而行,两人俱是面无表情、气势很足的模样。

    给朝臣们请过安后,芜荑示意杜仲将那一块龙纹铜令还回丞相手中:“奴婢们奉陛下口谕,请大人们安心回府,过不了五日,陛下就能修养完全。”

    慕容丞相先看向田副统领,见对方微微摇头,就知道现在朝阳殿和颐寿宫都不见人,心中大定——看来现在皇宫中,能清醒做主的人,就只剩下了宸贵妃一个,而且估计是靠着陛下强撑着留下的指示,胡乱行动。

    实在是不足为惧。

    心中这样想着,慕容丞相面上反倒露出焦急神色,斥声道:“荒谬!陛下三日前忽然停朝,本就是大事!”

    “现下更要多停五日,而本官等浑然不知陛下情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何况,本官手持先帝钦赐的龙纹铜令,就算陛下不愿见我等,也该是元公公或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方尚宫来回话!”慕容丞相声色俱厉:“或是贵妃也就罢了,贵妃身边的宫人算什么!”

    田副统领适时出声:“禀丞相,卑职适才前往朝阳殿,令牌递进去后许久,才由这两位带出,说陛下不见朝臣。”

    “而后卑职要求,前往颐寿宫请见,亦是相同的结果。”

    芜荑被诸位朝臣盯着,并不退缩,而是直接迎上慕容丞相满是厉色的眼底,扬声道:“丞相既然如此说,奴婢正巧也得了陛下的命令,要问一问丞相您。”

    慕容丞相眉心一跳,坦然拱手:“陛下有何要问?”

    “陛下想问,您说这铜令是先帝所赐,可能证明?”芜荑扬声而问:“再者,您以这不明来历的令牌,让田副统领违抗帝命,擅自叨扰朝阳殿和颐寿宫,是何居心?”

    杜仲紧跟着道:“诸位大人放心,奴才带了太医院林太医的请平安脉的脉案来,给大人们过目。”

    “现在陛下有何丽仪与林太医照顾着,前段时间又忙于江南水患,故而太医诊断,需要好生歇上几日。”

    林太医的脉案在众臣手上轮番翻阅了一遍。

    慕容丞相对上面的内容十分熟悉——这都是他交代给林太医的,一字不落。

    “多谢这位姑姑与公公告知。”慕容丞相确定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便从善如流地收起厉色,重新和颜悦色:“是本官关心则乱,扰了陛下与太皇太后。”

    说罢,慕容丞相向着田副统领等打过招呼,就率先回去。

    跟着来的大臣们看过脉案,虽有疑虑,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预备着五日后瞧瞧情况——有关朱批自己有疑之事,可不能轻易说出,一不小心就是质疑天子、蛊乱人心的罪名。

    要是五日后,朱批字迹仍是如此,而陛下再不上朝,再以此发难也不迟。

    慕容丞相坐于马车之内,想着今日情形,唇畔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通知昌王殿下,让他准备起兵。”

    “理由就是……陛下病重,贵妃故意隐瞒消息,指染朝政大权。”

    呵,贵妃今日竟敢只让贴身宫人前来,可见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处事也幼稚,等

    到时候他带兵进入皇城,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捏宫中众人?

    *

    朝阳殿。

    沈知姁搅了搅手中颜色偏紫的汁子,娇俏的细眉凝愁不展:“臣妾真怕芜荑和杜仲他们遭到丞相那伙歹人为难。”

    尉鸣鹤正在翻看沈知姁誊抄的朱批,见与自己写的分毫不差,不觉放下心来,看着沈知姁的目光愈发温柔含情,耐心地为沈知姁解释:“丞相今日来,是为了探明朕的虚实,只要确定朕与朕身边的人没有露面,他就能放心了。”

    “现在,丞相应当回去联系京郊大营中的同伙了。”尉鸣鹤长眉如刀,衬着凤眸眼底的冷冽寒光:“朕当真没想到,韦中尉竟这般能屈能伸。”

    这大半年来恨丞相府恨得咬牙切齿,可一到疑似危急的关头,就能放下过去的成见,腆着个脸再与丞相一起行动。

    “韦才人性子谨慎,一早就察觉宫中不对劲,还提醒臣妾来着。”沈知姁浅笑道,将吹温的药碗递过去:“她关心家中,自然也会多说几句。”

    “人各为己,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她身为后妃,竟然只惦念母家,实在是配不上嫔御的尊荣。”尉鸣鹤对韦才人十分不满。

    沈知姁在心中冷笑:尉鸣鹤真是浑然忘了,自进宫起就没被召幸过的韦才人,还算不上真正的后妃。既然你对人家无情,韦才人何必巴巴地来对你有义?

    话音一转,尉鸣鹤颇为惊讶地提起靖文侯:“朕原本以为,靖文侯处于中立,应当是稳坐钓鱼台,谁知竟也这样沉不住气。”

    这件事沈知姁倒是能猜出一二:有关尉鸣鹤设局之事,她与岚姐姐说过,约莫是岚姐姐准备坑一把靖文侯府,故而递了错误消息。

    靖文侯倒是在这一点上与尉鸣鹤颇为相似——即便是自己做了错事,可却从来认识不到,反而觉得对方会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做事。

    这大概就是身处高位之人的理直气壮。

    “陛下说了这么多,臣妾也不懂,倒是觉得陛下口渴了。”沈知姁见尉鸣鹤不曾看药碗,便再次出声提醒,这回直接舀起一勺,眼尾勾笑,递到尉鸣鹤唇边:“陛下请喝药,这可是诸葛院判精心熬制的。”

    尉鸣鹤目露嫌弃:“朕是让他熬一些看起来就是治重病的汤药,不是让他去熬诡异的汤药!”

    “不过是加了一味明目的黑枸杞罢了。”沈知姁笑意盈盈,嗓音软糯,像刚睡醒的牛乳团:“陛下不会是嫌弃臣妾罢?”

    “怎么会?”尉鸣鹤眼底闪过一抹宠溺的无奈,最终由着沈知姁喂完了这碗紫色的药汁。

    “依着陛下所言,下一回丞相就要带兵来了。”沈知姁让元子收走药碗,自己细眉蹙起,如一朵荷花垂露:“即便陛下早有准备,可臣妾的心就是跳个不停。”

    沈知姁抚着心口,故意引出话题:“幸亏陛下不会亲临战场。”

    “镇压叛贼之事,朕其实打算亲自讨伐。”尉鸣鹤沉吟一瞬,将心中的想法道出。

    然而下一瞬,眼前的女郎就是泪水涟涟,细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一副十分担忧的样子。

    阿姁当真是……

    尉鸣鹤在心中深深喟叹一声,对沈知姁仔细分辨起利害:“朕刚刚登基一年,丞相就联合昌王作乱,既是对朕削权不满,也是仗着朕年轻,处事与心腹都不够格。”

    “朕惟有亲征,才能向天下展示朕的英武,让百姓和朝臣明白,朕是天命所归,不可撼动!”

    第110章 行动清君侧,除妖妃

    第一百一十章

    说出这话时,尉鸣鹤眼底是化不开的自负与骄意。

    计划顺利行进到最后一步,他的确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沈知姁没用帕子去擦拭眼泪,而是眼睫轻颤,由着圆润的泪珠滚落,在面颊上留下一道蜿蜒动人的水痕,无端端就是未曾释尽的担心。

    但她同时又弯起细眉杏眼,像是刚从水中捧出来的一串珍珠,莹润可人:“我相信阿鹤——经此一战,天下无人不向阿鹤敬服。”

    听得尉鸣鹤眉眼舒展,心头一阵激荡,亲手为沈知姁拭去泪痕。

    “我还记得从前上书房骑射课时,阿鹤身穿盔甲、俯身驭马的风姿。”沈知姁微微咬唇,眼角眉梢间流露出几分怀念:“当时教骑马的先生就断言,阿鹤你若是上战场,必定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这自然是假的,尉鸣鹤即便出众,也是在一群生活安逸的龙子凤孙中出众,纯属矮子里拔高个。教学先生拿着皇室俸禄,那自然要多多地赞美皇子,讨先帝的喜欢。

    尉鸣鹤在十三岁得到的夸奖,许多沙场男儿六七岁就能得到。

    “这世上,果真只有阿姁信我、懂我、爱我。”尉鸣鹤听到沈知姁提起往事,只觉女郎用情至深,连那么小的事儿都记得。

    他擦拭完水痕,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沈知姁的面颊,凤眸中升起浓浓的情意。

    “阿鹤值得我如此。”沈知姁杏眸轻眨,比尉鸣鹤更加深情,顺势将一张娇面倚在天子怀中。

    尉鸣鹤不知道,经过玖一的消息,发往罗郡王府的勤王旨意,已经变成她沈知姁给对方的一个重大人情。经此一事,罗郡王府上下将对宸贵妃沈氏心悦臣服。

    丞相府与韦中尉府中,墙头草都已经找到,而冷宫处的安排亦是有条不紊……

    接下来,就只剩下北疆那块儿了。

    沈知姁心中想着父兄与即将来袭的土藩,面上愈发娇柔,像是暴风雨中,一朵缩在檐下的藤蔓花儿。

    *

    五日后,六月初三,小暑。

    朝阳殿传出消息,说陛下夜间惊梦,传召钦天监,说星宿不利、冲撞帝星,于是陛下下令再停一天朝会。

    朝中有关贵妃代笔朱批的消息已经是沸沸扬扬。

    再联合前段时日,贵妃有协助批阅请安折子的经历,兼之将近十日,除了贵妃、何丽仪、太医和部分朝阳殿宫人外,再没有人看见过天子。

    ——“陛下病重、贵妃牝鸡司晨”的消息已经是喧嚣尘上。

    慕容丞相以百官之首的身份,率领群臣,联合京郊大营副统领,带着数千营兵齐聚乾坤门,请见陛下、请入朝阳殿。

    自然,有人提出意见:“丞相,咱们是来弄清陛下身体到底如何的。副统领心系陛下,前来亦是正常,可这带了营兵……”怎么像是逼宫造反的感觉呢?

    韦中尉顺势出声,表示质疑。

    慕容丞相借此机会,直接将以韦氏为代表,既不服气自己,接下来也不会配合自己的搅屎棍给提前赶走。

    韦中尉等自然不愿。

    偏此时田副统领领着几队御林军前来,站来慕容丞相身后,与营兵一块儿,看向韦中尉几人。

    武器与盔甲在日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

    等到韦中尉几人离开后,留下的朝臣们有些感觉到了不对劲。

    可错过了最佳离开时机,只能默默地往外围站了站。

    田副统领这几日与丞相府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他宠爱的小妾已经认了慕容丞相为干爹,理所应当地知道了几分慕容丞相的计划。

    想着对方许诺给自己的将军之位,脸上的神情难掩激动:“卑职奉丞相之名,适才提前前往朝阳殿请见,结果却和上次一样,只见到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与宦官总管,并且被拒之门外。”

    吏部侍郎神色严肃,上前一步:“丞相,就田副统领所言,朝阳殿已经完全被贵妃控制——恐怕包括何丽仪与林太医在内,都被迫做了帮凶!”

    “若真如此,现下正是危急时刻,恳请丞相决断,是否强行入宫,护住陛下安危!”

    慕容丞相佯装沉思,实则和知情人对视两眼,对朝阳殿中的情况心知肚明:据何丽仪、林太医的消息,昨日中午过后,尉鸣鹤就彻底昏迷不醒,拿不出任何主意,贵妃急得团团转,无奈去请了太皇太后。

    故而现在承恩公在半个时辰前入了皇宫,现在应当正在颐寿宫商议对策。

    选择这个时候请见,也是要打个措手不及的意思。

    “强行入宫,若陛下无事,可是不小的罪名。”慕容丞相一副为大家考虑的模样:“不若由田副统领再去一趟朝阳殿,以海州突发海啸为名,再次请陛下下旨。”

    这也不算说谎,因为前几日,海州真的被一场海啸突袭,不过未造成伤亡。

    眼见事成,慕容丞相忍不住更加谨慎,决定再试探一波。

    这回田副统领回来得很快,只是面色有些不好:“禀丞相,卑职进了朝阳殿,看见承恩公从寝殿出来,对卑职说,陛下刚刚服了药睡下,海啸之事他会禀告给陛下的。”

    “随后承恩公便说传陛下口谕,让丞相将诸位大人们都带回去。”

    慕容丞相心中一喜:仍旧没有见到陛下,且承恩公出面…

    …这就能说明,贵妃在慌乱之下求助太皇太后与承恩公,又因事发突然,承恩公只能硬着头皮先拒绝田副统领。

    想罢,慕容丞相甩了个眼色给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立刻扬声道:“如此朝政急事,竟然还是不能见到陛下”

    “田统领,你适才进去,可有看见林太医与何丽仪随身侍奉”

    田副统领面色微沉,摇首说道:“并未!微臣只能听到承恩公从寝殿走出来后,寝殿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丞相,这可是我大定自开国以来从没遇到的荒谬事情!”吏部侍郎满面沉痛:“陛下养病而拒见朝臣,实在是大大可疑!”

    “而且何丽仪与林太医不见,正好证实了卑职的猜测!”

    此时,御史令上前一步,手持奏折,将朱批展开,和朝臣们分析起上面字迹的不对,再与过往奏章进行比对。

    待三品以下的朝臣们看清后,御史令义正言辞:“皇宫之中,必定是有人仿照陛下字迹,意图向外显示陛下一切安然无恙的假象!如今陛下拒不见客,能自由出入朝阳殿的人有限,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是何人所为?”

    一位朝散大夫恍然出声:“贵妃!”

    瞬间,底下群臣就议论开来,将宸贵妃趁着陛下病重,把持朝政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并且群情激愤,请求慕容丞相立刻进入皇宫,去朝阳殿求证。

    “呵,定国公府当年私通外敌,养出来的女儿便也是不安分的!”说话的是当初对沈知姁封宸贵妃持反对意见、事后被尉鸣鹤削了一顿的一位官员,此时格外义愤填膺:“妖妃祸国,谋害陛下!”

    “当初咱们就该合力死谏,将定国公府连同贵妃都一块儿处以死刑,方能还大定安宁!”

    慕容丞相满意一笑,立刻召来京郊大营副统领郝氏,和田副统领一块儿,率领营兵和御林军整合的几千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宫门进入,直接往朝阳殿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路上亦有不知情的朝臣小心询问:“丞相,若是陛下当真……”

    “那这皇位该如何是好?”

    “先帝膝下十二子,现在活着的惟有陛下与昌王,这人选自然没有争议。”吏部侍郎极快地接口:“而且昌王亦是文武双全,现在又正好在回京路上!”

    此时,一直不曾作声的郝副统领开口:“诸位恐怕还不知道,两日前,昌王殿下就察觉到奏折朱批有疑,更对陛下迟迟不追封霍太妃的举动不满,向臣询问京中状况。”

    “得知详细情状后,昌王直言此事和当年冯皇贵妃作乱十分相似!”

    这话令诸位臣子心神一震。

    先帝无功无过,在某些方面甚至能称得上博爱宽仁,可独宠冯氏、放纵对方作恶,就是先帝无可指摘的一大错处!

    再想起当年冯氏一族嚣张跋扈的模样,跟在慕容丞相等人后面、对真相毫不知情的朝臣们愈发愤怒。

    其中一位直言:“丞相,既然昌王殿下已经发现不对,何不请昌王殿下顺势入京勤王,镇压宸贵妃与承恩公府?”

    “诸位放心!”闻言,郝副统领扬声笑道:“昌王殿下聪慧大义,一个时辰前在宁州以‘清君侧、除妖妃’的名义,起兵勤王!”

    “不出两日,就可快马到达京城,未免大定的皇权被别人沾染!”

    不少朝臣被郝副统领激昂有力的话语鼓动,纷纷叫好:“如此就不会起乱事,又是国泰民安的一年!”

    “真是天佑我大定!”

    而有部分朝臣却是清醒过来:不对呀,昌王是因为霍太妃忽然病逝,兼之天气炎热,这才急匆匆地扶棺进京。

    这哪儿来的兵?

    要知道,藩王在封地,是没有擅自调兵遣将的权力的。

    在慕容丞相不曾看到的地方,田副统领低着头,不复方才轩昂之貌,反倒是面色苍白,额头覆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适才他的确在朝阳殿见到了承恩公。可除了承恩公之外,还有陛下与贵妃。

    贵妃明媚娇俏,笑意盈盈。

    衬得陛下一张俊脸阴森可怖,像是能随时下旨,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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