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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入瓮“你要浑水摸鱼,趁机对尉鸣鹤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田副统领当时就愣在原地。

    ——慕容丞相分明和他打了包票,说陛下已经陷入昏迷,只等入宫揭露此事,再奉昌王回京登基,前头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自己。

    所以田副统领迫不及待地让美妾认了丞相为干爹,打算等自己升为御林军统领后,就休掉发妻,把美妾扶正,成为丞相正儿八经的姻亲。

    尉鸣鹤瞧着田副统领嘴巴合不拢的狼狈模样,薄唇扯出一抹嗤笑:“田副统领见到朕,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也是,田副统领怀抱着美人孩子,正是要升官发财休妻的大好时候,自然不耐烦见朕。”

    “陛下恕罪!”田副统领听到尉鸣鹤对自己近日的举动一清二楚,头脑中思绪轰然,只能遵从本能,仓惶中心慌地跪下,由着膝盖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感:“臣、臣是想来禀报丞相的狼子野心!”

    沈知姁轻笑一声,笑音如铃:“田副统领变脸的本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朝堂上的大多臣子不过如此,学了满腹的五经诗书,挣了个官名,到头来只为钻营自己的前途,甚至能为升官做下谋逆欺君、宠妾灭妻这样的恶事。

    “既然见到朕,田副统领应该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了。”

    尉鸣鹤的玉扳指在龙椅扶手上点了点:“不要耍小心思,在京郊,朕已命宁校尉和孙校尉暂代京郊大营统领之职,率两万营兵,将京城围住。”

    “昌王那儿,朕安排了喜公公和罗郡王。”夜影卫加上罗州附近三州的兵力,足有六万,足以对昌王带的兵力进行武力压制。

    话到此处,田副统领即便再愚笨,也明白了:什么昏迷,什么趁虚而入,不过是陛下给慕容丞相放的烟雾弹罢了。

    慕容丞相自以为胜券在握,实际上是自寻死路。恐怕,陛下从几月前,江南水坝之事,就开始策划……

    想到这,田副统领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而后重重磕头:“臣谢陛下宽仁,必定戴罪立功!”

    尉鸣鹤唇角笑意更深,看了承恩公一眼。

    承恩公会意上前,将等会儿田副统领要说的话简单道来。

    田副统领连连点头,只说自己都记住了,然后抹了把脸上的汗,匆匆退下。

    “阿姁,吴统领呢?”尉鸣鹤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自己的布局,发觉吴统领尚未到位——他近日对沈知姁是百分百的信任,将联络吴统领出动之事交由沈知姁来做。

    “臣妾怕吴统领从两边侧门走太过显眼,所以让吴统领从冷宫附近的小门走。”沈知姁眉眼轻眨,笑意和婉;“现下,他已经带着未曾当值的两千御林军,从冷宫那儿绕过来了。”

    “正好从朝阳殿后头出来,形成包抄之势。”

    “阿姁想得周到。”尉鸣鹤目光柔和地赞了沈知姁一句,而后转向承恩公:“还请舅舅舍得,让世子带兵驰援宁州。”

    承恩公闻言大喜:宁州早有夜影卫和州兵埋伏妥当,陛下让自己儿子前去,是特意要给承恩公府添功的意思!

    经此之事,他们承恩公府在京城中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

    “臣代犬子谢陛下看重。”承恩公谢完恩,喜滋滋地下去。

    沈知姁瞥见尉鸣鹤面上的自得之色,接过芜荑手中的茶盏递上,莞尔笑道:“一切皆如阿鹤预料。”

    “所谓料事如神,便是如此——臣妾倾慕。”

    尉鸣鹤长眉舒展,含笑接过茶盏。

    沈知姁眸光流转,在不经意间投向冷宫的方向。

    ——她在这几日间,一直在给慕容燕送去真真假假的消息,让吴统领带兵经过冷宫,是压垮慕容燕的最后一根稻草。

    *

    两千士兵打冷宫门口经过,气势惊人。

    冷宫看门的宦官瑟瑟发抖,将陈旧的大门缓缓阖上,转头却见慕容燕苍白着脸,眼中带着血丝,像一抹冤魂,死死地盯着门前。

    “站这儿像女鬼一样的吓唬谁?”宦官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恶狠狠地训斥道:“韦淑女可是有吩咐,你每日都要抄经十遍,今日可做完了么!”

    虽说韦淑女抠门得很,可大小还是这个主子,能拿的出来银钱。

    慕容燕恍若未闻,手心攒紧,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带出疼痛与几分血色,眼底缓缓渗出几分不可思议。

    她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些天来收到的消息:自何丽仪得宠后,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尤其是吴氏兄妹受罚、贵妃遭受冷落,令她高兴不已。

    当闻得尉鸣鹤身子不爽时,慕容燕更是欣喜若狂:看来昌王登位已成事实,自己不日就能从冷宫出去,成为新帝的皇后或是贵妃。

    毕竟慕容丞相可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有了这样的指望,连韦淑女、霍淑女的刁难都变得能忍受。

    可渐渐地,来传消息的人就换了,而且态度极其敷衍,问起外头的进展就支支吾吾。

    慕容燕狠狠心,将自己攒下来的最后一点儿银钱用了,才知道慕容丞相在宗族中选了三个年轻貌美的女郎,打算等事情结束,就立刻过继到了自己名下,算作丞相府的小姐。

    父亲这是要抛弃自己!

    慕容燕得知后大惊失色,一边想着慕容丞相对自己的承诺,而自己还有能用到的地方,一边忍不住觉得这是慕容丞相能做出来的事情——利益为先、过河拆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当时她就坐不住了,想方设法地向外打听消息。

    后来听到丞相的计划一切顺利,才勉强压制下内心的不安与躁动。

    接着又有关于慕容丞相的消息传来。

    不论是冷落一直支持慕容燕的丞相夫人,还是收田副统领的妾室为干女儿,在慕容燕眼中,都是慕容丞相为了放弃自己所做的准备!

    慕容燕恨得咬牙:亏得她还将其当作自己敬爱的父亲,帮着对方重开在后宫的耳目、联络何丽仪与洛宝林!

    痛骂过慕容丞相后,慕容燕迅速琢磨起来:在被慕容丞相放弃的前提下,她该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在昌王入京后,将自己从冷宫里捞出来?

    还没等慕容燕想出一个答案,就看到吴统领从门口领兵而过。

    慕容燕看见的那一刹那,就失了魂:吴统领是陛下的心腹,如今对方安然无恙,甚至领兵出现,就说明……慕容丞相的计策,失败了。

    谋逆可是能诛九族的大罪……

    就在这时,给她传消息的宫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脸色同样惨白:“小姐,丞相败了!陛下根本没有事情!就连昌王也已经被就地擒获,押送京城!”

    “丞相此时正要被压往刑部受审,准备将责任推到咱们头上,说是受到了咱们的蛊惑,才犯下大罪!”

    慕容燕本就恍惚含恨,闻言立刻摔了茶盏。

    生了好几道裂缝的杯壁彻底化为碎片。

    “既然他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慕容燕眼中满是雪亮亮的仇恨。

    她将枕头下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镯拿出——这是她生母留下的,也是她手边唯一一件首饰。

    这玉镯水头不算好,可用来贿赂冷宫看门的宦官,却也足够了。

    慕容燕做了决定:她要去朝阳殿,在陛下审问慕容丞相之前,将他犯下的事情提前揭露。

    慕容丞相斯文嘴脸下的丑陋,没有人会比她这个女儿清楚。

    *

    且说朝阳殿。

    闻得慕容丞相等过了第二道宫门和吴统领已经率兵赶到的消息,尉鸣鹤豁然起身,略整身上的甲胄,预备亲自骑马而去。

    “阿鹤一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沈知姁递上配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在朝阳殿廊边沐浴着阳光的御用燕马,蹙起的细眉中满是忧心。

    像清晨栀子花上的滚落的露珠,滴在尉鸣鹤心尖。

    他忽然明白,何为不舍与眷恋。

    “阿姁放心。”尉鸣鹤薄唇一挑,凤眸上扬,端的是张扬自信:“你就在朝阳殿,等着朕大胜归来。”

    “朕为你留下一名夜影卫,护你周全。”

    说罢,尉鸣鹤轻拍双手,带着数道影子离开朝阳殿。

    沈知姁借着忧心忡忡的苦恼神色,挥手让朝阳殿的宫人们都下去,连元子都一并打发了:“本宫心中乱,要去偏殿,为陛下祈福。”

    等到了偏殿,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前已经立着两道影子。

    正是玖拾与玖一。

    “禀小姐,慕容氏与韦氏的人已经带到宫中,只待事情一结束,就能立刻禀明!”玖拾想着两人那份状纸上,写着的“慕容丞相与韦中尉诬陷定国公父子”之事,就忍不住心神激荡,面露喜色。

    玖一亦扬起眉梢,将尉鸣鹤在宁州最终的布置缓缓道来。

    沈知姁听完微微颔首:尉鸣鹤让承恩公世子去,除了有意抬举,更多的是看中承恩公府在太皇太后调/教下那副软弱老实的模样。

    看来自此之后,承恩公府就要重新辉煌起来了。

    不过……要等北疆土藩与平郡王平息后再说。

    “玖拾,你身手更好,我便将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沈知姁眸光凝肃,眼底有冷光灼灼:

    “慕容丞相得知事情真相,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动用手上全部的兵力,以求突围皇宫、逃亡北疆——也就是说,外皇宫,必定会爆发一场战乱。”

    “你要浑水摸鱼,趁机对尉鸣鹤下手。”沈知姁口吻冷淡:“不用下重手,对着手脚就行。”

    御用燕马已经被韩栖云做过手脚。

    她再吩咐一句,保证万无一失。

    “哦,对了,还有靖文侯,也顺便请他受一下伤。”沈知姁想起蓝岚特意递给靖文侯的错误消息,便顺水推舟,让靖文侯也退下来。

    玖拾应下,隐匿而去。

    随即,沈知姁转身看向玖一:“玖一,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请你……在我的臂膀上留下一道伤痕。”她眸光明亮,容色坚定:“就好像,是我在乱军中扶起尉鸣鹤时,不小心受的伤。”

    啊,冒着生命危险入乱军,不知道尉鸣鹤会感动到什么程度呢?

    沈知姁最后对芜荑道:“芜荑,你从岚姐姐给我的那个盒子里,将迷香丸拿来。”

    她需要尉鸣鹤睡上一觉。

    *

    “丞相,你莫要再负隅顽抗!”

    田副统领带着慕容丞相等人到了预定的位置,瞬间就变了脸色,一副愤慨唾弃的模样,指挥着手下御林军呈现包围之势:“哼!你竟然有谋逆之心,还怂恿群臣成为你的棋子!”

    慕容丞相面色一沉,没搞清楚田副统领为何突然转变,先开口呵斥、稳定人心:“朱批有假,朝阳殿久不进人,陛下病重,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朝臣们关心陛下,缘何成了谋逆之心?”

    “田副统领,是不是你方才进来,已经被承恩公收买,要协助承恩公府谋逆?”

    “朕病重?”

    尉鸣鹤骑着燕马出现,身后跟随着吴统领与两千士兵,俊面上似笑非笑,目光如刀:“朕不是传过口谕,说要再修养一日,不见朝臣么?”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朕病重,丞相与郝副统领带着营兵强行入宫?”

    尉鸣鹤冷冽的目光落在慕容丞相身上:“慕容爱卿,朕对你不薄,为何要联通昌王、霍家,意图谋害于朕?”

    旁人都还在惊讶震惊之中,惟独靖文侯反应最快,心中悚然:蓝岚给他传出了错误的消息!他这般跟在慕容丞相身后,一定会被认为是乱党!

    等过后陛下清算,他们靖文侯府恐怕难逃一劫!

    “捉住丞相与郝副统领!”靖文侯神思急转,从较后的人群中挤出,直接往慕容丞相那儿扑去。

    这边慕容丞相也反应过来,直接对郝副统领大喝一声:“突围!”

    说罢,慕容丞相身形矫健,转身就躲开向自己扑来的靖文侯,然后弯身弓腰,直接将后头跟着的朝臣们撞开,往宫门那儿跑——前面有天子和吴统领  ,左右是临时倒戈的田副统领,惟有往后面、突破宫门,再趁京城岗哨不明形式,迅速到宁州与霍家回合,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郝副统领迟疑了一息,挥动手中虎符,指挥营兵向四周攻去,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

    瞬间,在第二道宫门后爆发出一场短暂却激烈的兵戈相接。

    最先倒下的,是最想表现出自己忠心的靖文侯。

    玖拾随手取了一片削薄锋利的树叶,让被慕容丞相避开的靖文侯摔落得更惨,沦为交战的背景板。

    这也给慕容丞相二人争取了一点儿时间,让两人几乎要冲出第二道宫门。

    尉鸣鹤观察了一下局势,随后便驭马下场,直冲慕容丞相而去——他愿意亲自出手,那自然要一举擒中贼王,方显天子威名。

    燕马刚踏出去两步,尉鸣鹤就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点儿不对:这马是三年前,他替病重的先帝漂亮地办了件政务而得到的赏赐,亦敏捷矫健著称,坐在上面更是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可现在,尉鸣鹤觉得,这马儿的步伐有些虚弱飘忽。

    不等多想,尉鸣鹤俯身驭马,加速去拦慕容丞相与郝副统领。

    吴统领尽管对着尉鸣鹤尚有怨气,可大事面前,依旧尽职尽责地统揽指挥,拦住营兵的同时调遣士兵去前头拦截,帮助尉鸣鹤捉人。

    慕容丞相与郝副统领都是不愿束手就擒的。

    尤其是郝副统领,身带武器,下手狠辣,混不顾对战之人有从前自己带出来的御林军。

    尉鸣鹤骑在马上,占据高位,从腰间抽出佩剑,随着周边士兵的配合,轻而易举地就挑伤了郝副统领的右手。

    失去武器,郝副统领被迅速擒住。

    旋即,尉鸣鹤就将冰冷的目光刺向慕容丞相的方向。

    燕马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对方。

    眼见尉鸣鹤手中的长剑就要落下,慕容丞相咬牙回身,从袖中抽出一柄防身用的小刀,回身戳去。

    燕马反应敏锐,这一下应当是不会得手的。

    可燕马竟在危急时刻,迟钝了一息,没有及时避开,更是侧身回首,让慕容丞相的匕首从尉鸣鹤的脚踝处擦过,飞溅出血色。

    尉鸣鹤顿觉左边脚踝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痛。

    他紧咬牙关,弯身在向丞相双脚划去。

    飒飒风声自尉鸣鹤耳边呼啸而过。

    尉鸣鹤只觉得左脚疼痛更甚,右手、臂膀和腰间亦传来意想不到的痛感,像是被人放了冷箭。

    在慕容丞相倒下的那一瞬间,尉鸣鹤亦从燕马上跌落。

    “阿鹤!”眼前风景颠倒间,尉鸣鹤恍惚听见了沈知姁的声音。

    再抬眼时,就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袅娜背影奔来。

    早上还被他夸赞清新好看的梅子绿襦裙,在血污中逶迤而过,坚定不移地靠近自己。

    沈知姁梨花带雨的一张娇面出现在尉鸣鹤面前。

    眼角眉梢沾了难看的污尘,女郎却浑然不顾,而是一脸担忧地将天子半抱入怀中,从袖中掏出帕子,一边焦急唤人来扶。

    尉鸣鹤下意识地拧紧长眉,想斥沈知姁胡闹,让她赶紧回去。

    刚要开口,就觉得嗓音生哑,无力感伴随着疼痛剧烈袭来,最终在脑海中化为难以消散的昏沉。

    于是,尉鸣鹤怀着一种对沈知姁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的感动、震惊与心尖悸动,陷入了昏睡。

    *

    见尉鸣鹤晕过去,沈知姁不动声色地将抹了迷香丸粉末的帕子收起。

    慕容丞相与郝副统领一倒,剩下的营兵没了指挥,负隅顽抗了一刻钟后,就被吴统领统统拿下,押在地上。

    而跟随慕容丞相前来的数十位朝臣也被齐齐围住,不过待遇稍微好点,还能站在一边。

    “陛下,叛贼已经被全部拿下……”吴统领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便上前禀报,不料正看到尉鸣鹤晕在沈知姁怀中。

    吴统领面上愕然,显然没想到尉鸣鹤瞧着伤势颇重。

    “吴统领不必担心。”沈知姁抹去面上的泪水,容色沉静:“陛下不过是略有力竭,晕了过去。”

    “适才陛下晕过去前,将后续如何处理与本宫简单说了一二。”

    “那就好。”吴统领放心点头:“微臣相信贵妃娘娘。”

    元子与小鱼子从朝阳殿带着大力宦官抬了圣銮来。

    沈知姁十分关切地送了尉鸣鹤上銮轿,将袖中的帕子交给一同回去的杜仲,再接过芜荑递来的帕子,将面上的水痕简单擦去。

    转过身后,沈知姁未施脂粉,面上残存着一点从适才交战中留下的污迹,容色端重。

    脊背挺起、下颌微抬,便是铮铮不屈、威仪自持的贵妃。

    “陛下领兵交战,勇武过人,制服反贼。然陛下带病前来,略有脱力,需急送入朝阳殿传召御医。”

    沈知姁朗朗开口,如珠落玉盘,在高高的朱墙间溅出清声:“陛下回去前,让本宫传下口谕——丞相、御林军副统领、御史令、吏部侍郎意图联合昌王谋反,即刻押入天牢等待审问!”

    “其府上一众人等由御林军封禁,听候发落!”

    “参与谋反的营兵,全都捆住,由宁校尉与孙校尉全权看守,京郊大营的管理权亦交给两位校尉。”

    “至于今儿随着丞相二人一起前来的诸位。”沈知姁将主要的事情吩咐完,转而望向在一边瑟瑟发抖、脸色灰败的二十余位朝臣,笑容威严却又不失和气:“就回家等候陛下传召。”

    “若自身清白,本宫相信诸位大人不会被牵连其中。”

    朝臣中有人眼睛一转,上前行礼,想要顺势立功:“禀贵妃,昌王与霍家已经在宁州借故起兵,形势危急!”

    沈知姁对着对方莞尔一笑,口吻淡然:“陛下与本宫早就得知昌王一派的谋反之意,已命夜影卫、罗郡王围住宁州,还有承恩公世子前往驰援,想来很快就能破昌王乱军。”

    在场人听罢,不觉一惊:陛下是多早得知这个消息的?

    不等他们细想,再看向沈知姁的目光多了三分敬畏:陛下能将此事分享给宸贵妃,可见对方在陛下心中是如何地位。

    且方才冒死护住陛下,言行举止又恪守敬礼。

    当真称得上……衷情忠义。

    第112章 晕倒将尉鸣鹤的右手折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边目光的变化被沈知姁看在眼中。

    尤其是见到吴统领对沈知姁态度恭敬之后,在场的朝臣、御林军心中都更凛然,觉得这位在前朝颇有争议的宸贵妃,比他们预想中更为重要。

    御林军因吴统领的态度而对沈知姁有了一层尊敬。

    朝臣则想着沈知姁所受的宠信,心中懊悔不已:若他们早早和宸贵妃打好关系,说不得能听到三言两语,也就不会被丞相等人煽动,情绪激动地闯进宫来,被扣上“谋反同谋”这样的罪名。

    在种种复杂的目光中,沈知姁面色平静,仪容端和,有条不紊地指挥御林军肃清现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的靖文侯才被人发觉。

    “快将侯爷送回府上。”沈知姁瞥了眼鼻青脸肿、唉唉呻/吟的靖文侯,语气关切:“本宫会请示陛下,为侯爷请上一位太医  。”

    她转头吩咐芜荑:“侯爷受了不轻的伤,快找个腿脚利索的宫人,将此事告知宜婕妤。”

    岚姐姐知道这个“坏消息”,估计会高兴得多用几碗饭。

    “如今入了小暑,天气炎热,再去一趟大膳房,备些酸梅汤送来给各位将士。”沈知姁看到御林军额上的汗珠,非常愉悦地用尉鸣鹤的私库来做人情。

    果见御林军覆上感激之色。

    吴统领上前谢恩。

    “吴统领不必多礼,今儿实在辛苦你们。”沈知姁笑容和婉,温声道:“等会儿还要请吴统领,派遣邵中郎去告知尚在京郊候命的孙、宁两位校尉撤军,组织人手巡卫京城和皇宫,以防有漏网之鱼。”

    邵中郎,就是御林军中、被定国公沈厉带过的几人之一,帮了沈知姁不少忙,目前官职也最高。

    特意在吴统领面前提及,自然是有意提拔的意思。

    吴统领记得手下所有御林军的来历,当下就应道:“邵中郎有在北疆从军的经历,为人稳重,的确是可用之人。”

    沈知姁颔首:“不过,陛下的意思是,这动静不要太大,就说是每月一次的巡守——毕竟陛下此次出手迅速,除了朝中,外头百姓并不知晓太多内情。”

    “闹得人心惶惶反倒不好,接下来看住宁州那边就行。”

    “贵妃娘娘放心,宁州距京城较近,快马来回不过个把时辰。若是宁州有消息,微臣必定立刻送入朝阳殿。”吴统领拱手应下。

    沈知姁唇边带笑:“统领放心,这一个月来,吴美人在蘅玉阁住得不错,本宫也有请宜婕妤带她去太皇太后那儿侍疾。”

    “吴美人心性单纯,很得太皇太后喜欢。”

    吴统领的脸上流露出感激:“娘娘对于臣妹如此照拂,微臣感激不尽。娘娘若有事情,尽管吩咐微臣就是。”

    “吴统领言重——本宫接下来是要多麻烦统领一些。”沈知姁神色微微黯淡,叹道:“陛下受伤,后头有些旨意恐怕仍需要本宫传达。”

    “不过本宫被丞相煽动为妖妃,恐怕有部分朝臣被影响,觉得本宫仍有指染朝政之嫌疑。”

    “现下丞相被捉,但凡明眼人都知道,先前是贵妃您配合着陛下演戏呢。”吴统领浓眉皱起,对沈知姁保证:“要是有人故意嚼舌根,微臣会以涉嫌谋反为名、将其捉捕,为娘娘正名。”

    “有劳吴统领了。”沈知姁屈膝行了一礼,言笑嫣然:“吴美人之事,本宫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等陛下处理完昌王丞相谋逆之事,本宫就会禀明陛下,复吴美人名位。”

    提及吴美人被冤之事,吴统领面上闪过一抹怒色,旋即在喉头哽出后悔与愧疚交织的嗓音:“经过这段时日,微臣已经明白追随帝王步伐,是一件怎样艰难的事情。”

    他已经明白,尉鸣鹤就如春冬之际的天气,时晴时雨时雪,难以捉摸。可偏偏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君恩,是所有人都要笑着谢恩承受的。

    吴统领此时十分后悔送妹妹进宫:“贵妃娘娘,臣不求臣妹在后宫中能富贵无极,只求她能和从前在家中一样,过得轻松自在。”

    “吴美人现在有本宫帮衬,还得了太皇太后青睐。”沈知姁杏眸弯起:“吴美人这两日要开心许多。”

    “吴美人现在住在蘅玉阁,正在御林军入内宫巡逻的一条路线旁边——吴统领往后要见美人,也是方便的。”

    “多谢贵妃娘娘关照。”吴统领诚心诚意地弯身行礼。

    沈知姁轻声道:“吴统领快去忙吧,本宫回朝阳殿看陛下近况。”

    待吴统领大步离开之后,沈知姁看向自己踱步到阴凉处的燕马,梗着脖子不愿意被宫人牵回去。

    正好此时殿中省的杜少监屁颠颠前来,汇报太皇太后对平息谋反之事的关切。

    “你去回禀太皇太后,就说一切顺利,陛下受了轻伤,但是没有多大的影响。”沈知姁温声说完这句,目光就投向燕马:“这是今日陪陛下征战的御马,你好生送回去,再让御马场的人为它疗伤……然后,将它送回西北好好养着。”

    “记着,越快越好。”

    尉鸣鹤醒来后,必定为自己受伤一事而感到颇为恼怒。

    而他又不是傻子,会想起来燕马今日有些不对劲。

    沈知姁能确信韩栖云做事时,未曾留下一点儿把柄,可不能保证这只马儿不会被尉鸣鹤迁怒。

    惟有将它快快地送回西北,才是最好的结局。

    杜少监笑眯眯弯腰:“娘娘放心,奴才立刻就去做!”

    说罢,他就让自己徒弟去御马场找专门喂养燕马的宫人。

    这边杜仲送了尉鸣鹤回朝阳殿,接着就马不停蹄地从瑶池殿带来了轿辇来接沈知姁。

    同吴统领简单道别之后,沈知姁乘着轿辇回到了朝阳殿。

    她远远地就瞧见,元子执着拂尘,拿下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正是慕容燕和自己安排在对方身边的人。

    慕容燕眼睛尖,一下就看到沈知姁的轿辇。

    望着贵妃精致华丽的轿辇,慕容燕眼睛愈发泛红,几近滴血,心中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既庆幸自己来得对,说不得能保住性命;又不服气自己屡屡算计得空,而沈知姁即便母家获罪,仍能步步高升。

    她的指尖攒进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冲过了宫人的钳制,在沈知姁的轿辇前跪下:“贵妃娘娘,嫔妾要告发慕容丞相!”

    “慕容庶人可来晚了。”芜荑上前一步,阻止慕容燕靠近沈知姁:“你若是要告发丞相谋反,那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身为知情者而不言必定获得重罪,现在还要再加擅出冷宫、强闯朝阳殿的罪名。”

    “可若是要告发慕容丞相从前的事情……慕容一族中已经有人愿意弃暗投明——来人正在候见,是您的表哥。”

    慕容燕闻言一惊,心中咬牙唾道:她就知道,家族中多的是这种贪生怕死、见事不妙就要告密出卖的叛徒!

    竟然抢在她的前面!

    沈知姁透过纱帘瞥见慕容燕面上的愤愤,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并不出声,只用指尖点了点,示意大力宦官们继续前进,不必理会。

    眼见轿辇要从自己身侧经过,慕容燕就是一慌,深知自己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下意识喊道:“沈知姁,在丞相诬陷定国公世子通敌叛国之事上,除了丞相本人,没有会比我更清楚!”

    “还有韦中尉,他们一家也参与其中!”

    大力宦官们止步。

    轿身上翱翔九天的鸾鸟在慕容燕眼前缓缓停下。

    慕容燕眼底显露三分饱含恶意的得意,想要看到沈知姁那双明媚好看的杏眸中,铺满不可置信的愤怒与惶然无力的责问。

    惟有这样,慕容燕才能感觉自己仍旧将宸贵妃戏耍于股掌之间,仍旧能在智慧这一方面将沈知姁踩在脚下。

    月光一样的纱帘被缓缓掀起,露出沈知姁娇艳平静的容颜。

    那双杏眸如同山中静谧的小渚,波澜无动地望向慕容燕:“元公公,带慕容庶人下去,等陛下醒来后,让她与慕容丞相当面对质。”

    狗咬狗才有意思呢。

    互相攀扯,不知道能扯出来多少脏污事情。

    慕容燕想象中的震惊最终在自己眼底显露——为了定国公府,沈知姁做了多少无用的努力,甚至将自己折腾得病得半死,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可现在听到定国公府之事的转机,沈知姁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惊讶?

    ……除非、除非,宸贵妃一早就知道,是慕容丞相与韦中尉联手买通沈庆、诬蔑沈厉和沈知全。

    有了这个假设,慕容燕只觉得脑中一片豁然开朗:沈氏早就知道此事,同时察觉茯苓被她收买,所以不再受茯苓挑唆,而是清醒过来,重新站稳脚跟,并且伺机对慕容氏和韦氏发动报复。

    从最早被莫名揭发的白果香、到生辰宴表示警告的封号、再到秋蝉投井、黄鹂上位、高利银事发……最后便是废了她名位的贵妃小产之事。

    若这桩桩件件并非巧合,而是沈知姁在背后主导推动……

    慕容燕想着想着,只觉得自己手脚发冷,从心底漫出几分毛骨悚然。

    她猛然抬头,直勾勾望向沈知姁,削瘦的面庞有些扭曲:“沈知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切!”

    沈知姁细眉微微挑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而极其灿烂的笑。

    “你都知道!可你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你算计我许多!”慕容燕伸手,死死抓住轿辇下突起的一角,口中笑意有了几分疯狂的意味:“陛下一定不知道这些吧?”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这等陛下醒来,我要揭发你!”

    话未曾说完,元子的拂尘已经劈头盖脸而下:“放肆!贵妃娘娘岂容你污蔑!”

    “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从尚刑局里得到的证据!庶人若是不服气,可以从尚刑局里再走

    一遭!”

    尚刑局是何等分量,宫人们全都清楚,故而未曾将慕容燕的话听在耳朵里,只认为是个在冷宫中呆久了的疯女人,生怕对方真的冲撞了贵妃,上前帮着按住,好让轿辇落脚。

    沈知姁缓缓下了轿辇,面上嫣然一笑,凑近慕容燕低声耳语:“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和陛下很是相似。”

    “你难道猜不到,你在陛下面前说这些话,到底是揭发有功,还是污蔑欺君?”

    慕容燕近乎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满是怨毒仇恨的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愣神。

    在这一刻,慕容燕意识到,在去年万寿节,沈知姁留宿朝阳殿时,自己就该使出一切的手段阻拦——沈知姁和尉鸣鹤从前,绝对不是简单的同窗情谊,也绝对不是她认为的、沈知姁对尉鸣鹤的一厢情愿。

    只要沈知姁稍稍服软,天子就会忍不住心软。

    正是这一情报的缺失,让慕容燕一步错、步步错。

    “带慕容庶人去旁边候着罢,事关慕容丞相,不得不谨慎对待。”沈知姁从慕容燕身上淡然移开目光,细眉蹙起,对芜荑道:“再去太医院请杨太医来为本宫包扎。”

    元子闻言一愣,方注意到沈知姁左臂处的那一道血痕,并非是在战场上不小心蹭来的,而是实打实受了伤:“哎呦,娘娘您受了伤怎么不早说?”

    “芜荑,你快扶着娘娘进去,奴才去太医院——正好诸葛院判开了药方,奴才亲自去为陛下抓药。”

    杜仲带了慕容燕下去,元子去抓药,沈知姁被杜仲扶着进了朝阳殿,顺手让小鱼子带着宫人去外面候着:“里头有本宫与诸葛院判就行了,省得人多乱糟糟的,扰了对陛下的诊治。”

    待朝阳殿室内都被清空后,沈知姁方不紧不慢地进了寝殿。

    诸葛院判正在里头歇着喝茶,见是沈知姁,脸上露出笑脸:“我早上去给夫人诊脉,听见沈兄极有可能重获清白……”

    话到一半,他看到沈知姁被划伤的左臂,忙上前察看:“怎么受了伤?快快,现下天热,得早些处理才好。”

    “院判先不着急,这伤并不多疼。”沈知姁抬手阻止诸葛院判的动作,转而将目光投向床上依旧昏迷的尉鸣鹤:“我从前听父亲说,您在北疆可是正骨的好手。”

    “所以,我想请您帮着……将尉鸣鹤的右手折断。”

    沈知姁一双清澈的杏眸中闪过霜雪一样的光亮,口吻坚定,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第113章 急报“阿姁,朕下旨封你为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尉鸣鹤是被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痛意给生生疼醒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知姁正在阖眼小憩、却紧蹙着眉头、显示着不安与惶痛的小脸。

    原先如凝脂的面颊上仍残留着脏污,染着鲜血的梅子青襦裙亦没有更换。

    尉鸣鹤心中泛起钝钝的心痛,疼惜沈知姁所受的伤与污,同时又有不可遏制的欣喜与感动,为沈知姁这样在乎自己、愿意为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到刀枪无眼的地方而动容万分。

    在这样甜酸交杂的感受中,尉鸣鹤还品尝出三分苦味的后怕:若是阿姁真的出了事……

    可惜还没来得及细想,从脚踝、右手处传来的绵痛随着尉鸣鹤的意识清醒骤然剧烈起来,让尉鸣鹤痛到面色扭曲,直接发出一声“嘶”声,在床上弓起身子,像一条被钳住脖子的恶犬。

    沈知姁杏眸带着朦胧的疲倦醒来。

    见尉鸣鹤醒来,她眼底就像是落入星籽,微微闪着光:“陛下醒了?”

    她偏过身子,掩住左肩的纱布,只关切道:“陛下,您都瞒着臣妾,要不是诸葛院判告诉臣妾,臣妾都不知道您这段日子为着谋反之事殚精竭虑、心绪过重以至休息不佳,这才在捉拿这样的关键之机从马上摔下。”

    “您各处都还好,只是身上脚踝处受了刺伤,摔下时又用右臂撑了一下,导致骨折,需要好好静养,不得轻易挪动。”

    因为迷香丸,尉鸣鹤现在的思维并不如常日那样清晰,兼之剧痛的影响,十分轻易地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转而问起更重要的事情:“朕晕过去后,后面是怎么处置的?”

    “陛下之前给臣妾朱批时,不是说过许多么?”

    沈知姁先吩咐芜荑她们将熬好的药与晾好的温水拿来,方转过脸,眉目间是一种不问政事的清纯与天真:“臣妾当时有些慌神,可想着不能让陛下好容易的来的成果付诸东流,所以鹦鹉学舌一样,将陛下说过的话与吴统领、承恩公他们说了一遍。”

    “有两位大人帮衬着,臣妾也算勉强压住了局面,处理好了谋反之人。”

    接着,沈知姁将丞相一党与追随而来的朝臣如何处理、京郊营兵如何吩咐巡卫都说了一遍。

    最后细眉蹙起,脸上闪过几分失魂与茫然:“陛下,您昏迷时,冷宫中的慕容庶人、慕容族人与韦氏族人皆来入宫求见,说要揭发慕容丞相、韦中尉从前做过的恶事。”

    “臣妾不敢擅专,就让他们候在外面了。”

    在沈知姁汇报期间,尉鸣鹤咬牙忍着疼痛,仔细听着沈知姁的话语,对沈知姁的处理方式和话语中那股对政事的不谙很是满意——阿姁的出发点,全然是为他,纯粹简单,并无任何想要沾染朝政的主观意愿。

    且沈知姁是贵妃,是帝王妃嫔,与天子一体,适才由沈知姁出面处理后续,才不会让别人敬服的目光从帝王身上挪走。

    芜荑正端了药进来行礼:“方才元公公亲自看药,不慎被蹦出来的火星子燎了袖子,待换过衣裳就进来服侍。”

    “娘娘,安排的太医已经送去靖文侯府了。”

    “太医?”尉鸣鹤露出几分疑惑。

    沈知姁抿唇将靖文侯遭受踩踏、受伤颇为严重的事情禀上:“臣妾想着,靖文侯从前并无过错,目前还未确定是否与丞相同流合污,不好不管不顾,有损陛下仁名。”

    说罢,沈知姁端过药碗,亲手喂尉鸣鹤服药。

    “阿姁有心。”尉鸣鹤在心中已经给靖文侯打上“不日打压”的墙头草标签,内里冷嗤一声,面上倒是对沈知姁温和一笑。

    默默喝完一碗滚烫的药汁,尉鸣鹤发了些汗,手脚处的疼痛得到缓解,觉得神思清明许多。

    他发觉了沈知姁极力遮掩的左臂和有些不对劲的神色:“阿姁,你受伤了?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朕不知道的事情?”

    “没有,一点小伤而已,陛下不必在意。”沈知姁的神色越发不自然,咬着唇,将身子更侧过去,几乎要背对尉鸣鹤。

    尉鸣鹤长眉蹙得更深,凤眸看向芜荑,威声道:“贵妃不愿说,那就你来说。”

    芜荑当即跪下,目光犹豫地在沈知姁和尉鸣鹤脚边逡巡,过了片刻才将“实话”说出:“禀陛下,杨太医说、说娘娘左臂伤痕入肉,算得上严重,需要每日三五遍地换药、服药才能保证伤口不会化脓。”

    “还有……慕容庶人不知怎地从冷宫中偷溜出来,说要告发慕容丞相,言语

    间提及定国公府,所以娘娘有些……”

    骤然听得“定国公府”一词,尉鸣鹤眼底有一抹心虚闪过,正要开口,却对上沈知姁化作两汪清泉的杏眸。

    湿蒙蒙的雾气掩住女郎眼底的一切情绪,惟剩两串泪珠带出让天子怜惜万分的破碎伤感。

    “芜荑说错了。”沈知姁特意半垂眼睫,让泪花颤巍巍地挂在睫上,是菟丝花一样美丽:“慕容庶人同臣妾说,臣妾母家是被丞相刻意冤枉的,的确是让臣妾生出几分激动。”

    “可臣妾情绪不对,并非是因为此时。”

    “是陛下您,一点儿都不爱重自己的身子。”沈知姁泪眼盈盈地望去,将被白纱紧紧包住的左臂露出些许:“您知道臣妾赶到时,看到您跌下马的模样,有多么恐慌害怕么?”

    “事后,臣妾瞧见靖文侯那副样子,都觉得害怕,忍不住想,要是臣妾没有来,您会不会也受这么重的伤?”

    说到此处,沈知姁尾音添上呜咽,小心攥住尉鸣鹤的袖子。

    泪眼落了一场小雨,杏眸变成两队红润润的宝石:“能保全陛下,臣妾受一点儿小伤算什么,都没有像陛下一样伤筋动骨。”

    “可若是没了陛下,没了阿鹤,臣妾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听到沈知姁并没有多在意定国公府之事,而是最在意自己,尉鸣鹤适才因心虚理亏剧烈颤抖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数不清的动容、爱怜、心疼与歉疚如潮水般涌来。

    尉鸣鹤举起尚且完好的左手,指尖拂过沈知姁的一缕青丝,最后落到女郎背上,将对方轻轻半搂。

    常常饱含冷漠的凤眸中似有春风拂过:“阿姁待我真心,我也必定真心相待。”

    “待今年万寿节。”尉鸣鹤眼底是融融笑意:“阿姁,朕下旨封你为后。”

    就凭这一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真心,就凭这一份单纯为了他尉鸣鹤的真情,阿姁就配得上皇后的宝座。

    轻微的停顿后,尉鸣鹤念及定国公府之事,踌躇三息后,还是允诺道:“朕会重查定国公府之事,若当真是被丞相与韦中尉诬陷的,朕必定还沈厉和沈知全一个清白。”

    近一年不曾见到沈厉父子,兼之沈知姁宁愿舍命的爱恋深情,尉鸣鹤忽然觉得,在慕容丞相等奸臣的衬托下,沈厉父子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从藐视皇权的刺头变为还算忠心的臣子。

    他愿意为了沈知姁,对沈厉父子的桀骜不驯容忍三分。

    尉鸣鹤自诩大度地想着,旋即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向沈知姁——他主动许下承诺,最基本的出发点,是希望眼前这个将他看得重于生命的小女郎,不要再伤心哭泣。

    沈知姁的泪珠果然停下。

    雨后桃花一样的面容上并不是惊喜和高兴,更多的,是一种惊讶的谦和:“阿鹤若是因为臣妾今日的举动,这才做下决定,那臣妾恳请阿鹤收回成命。”

    “臣妾所作所为,皆是遵从真心,并非想以此获得陛下赐予的荣华富贵。”

    这一番话说在了尉鸣鹤心尖尖的坎上,让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像被驼绒毯子裹住的牛乳团,一心都陷在温柔乡里,连身上的伤痛都不再明显。

    “我知道,自去年万寿节,我就明白阿姁的一腔真心。”尉鸣鹤眸光湛动:“我所赐,就是看重阿姁的心意。”

    “阿鹤能明白,我便万死不悔。”沈知姁方在尉鸣鹤怀中破涕为笑,像是清晨一株带露的芙蓉。

    尉鸣鹤唇角不由自主地跟着勾起,眼底染上宠溺,正要斥沈知姁“不许胡说”,就听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抬头,就看见元子穿着新换上的衣裳,袖口没有整理好,裤脚也没有挽进鞋子里,整个人都是一副匆匆赶来的狼狈模样。

    元子喘着粗气,都来不及行礼问安,就将一张薄纸递上:“陛下,这是从宁州传来的战报,大约是您昏倒后来的,已经有三个时辰。”

    尉鸣鹤眼神一厉,就要伸手去拿,可一动就感觉到手脚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难以动弹。

    沈知姁迅速地抹干眼泪,十分体察上意地将战报接过,在尉鸣鹤身边坐定,将战报展开。

    喜公公来报,宁州兵乱已经基本平息,昌王、霍太妃的棺椁以及昌王侍卫、所豢养的私兵都被顺利拿下。

    唯一不圆满的,就是霍家主和霍家长子带着死士突围,从宁州边境的高山中隐没踪迹,像北疆遁逃。

    喜公公说,已经亲自率领夜影卫前去追赶,罗郡王派遣了世子押送昌王回京,顺便带着世子妃回来看看承恩公府和太皇太后,就当是省亲。

    尉鸣鹤看完,心绪基本算平静:这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北疆那儿还有镇北将军在呢,一旬内定能捉住,酿不成什么大祸,然后再将参与其中、可至今仍不曾行动的平郡王给一起收拾了,大定基本上就安定下来了。

    谁知他还没想玩,一位夜影卫亦是匆匆出现:“陛下,这是从北疆用军鹰传来的急报!”

    军鹰是大定训练的、专门用来传讯的鹰鸟,速度极快,能不受风雨侵扰。

    自京城到北疆,快马要走上两月的路程,鹰鸟能不吃不喝不停歇,大约两天就能完成传讯。

    惟有紧急情况能启用。

    沈知姁露出五分的焦急,将急报接过,在尉鸣鹤面前展开。

    一瞬后,急报被尉鸣鹤打掉在地上。

    “平郡王勾结土藩起兵”的字眼,软陷在西域进贡的地毯里。

    望着尉鸣鹤一时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恼怒而涨红的俊颜,沈知姁目光流转间潜藏了一分笑意,手中温温柔柔地护住尉鸣鹤的右手。

    “陛下息怒,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第114章 一更写诏令的感觉,还不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适才尉鸣鹤一时之间怒急,牵动右手。

    沈知姁迅速召了诸葛院判进来,投过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其中意思只有她们二人能懂——正好趁着这个借口,让尉鸣鹤骨折的右手恢复缓慢。

    “陛下,请您伸出右手,微臣瞧一瞧您有没有二次骨折。”诸葛院判紧蹙眉头,一副念念叨叨的医者模样,上手去触碰尉鸣鹤的右手。

    尉鸣鹤疼得额头有青筋暴起,只能强忍着将注意力都放在前朝的急报上:“拿纸笔来,朕要立刻下旨!”

    “陛下,您现在可万万不能再动右手了!”诸葛院判闻言,面露惊慌,赶紧阻拦:“您方才那一下,险些让固定好的左骨重新错位。”

    “手伤务必要注意静修,才能保证骨头不会长歪。”

    “还有您的脚,也一定要万分注意,不得轻易挪动。”

    外头急报当头,尉鸣鹤却是处于手不能写、脚不能动的状态,可以说是心急如焚。

    沈知姁贴心地拿起染了茉莉安神香的帕子,为尉鸣鹤擦拭从额角滑落的汗珠。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

    望着沈知姁清亮亮的杏眸,尉鸣鹤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元子,将纸笔和玉玺拿到贵妃跟前。”

    “朕口述,贵妃誊录。”

    “是,臣妾遵命。”沈知姁眸光清澈,拿到纸笔后坦坦荡荡地执笔,将尉鸣鹤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写下。

    主要的诏书分为三份,一份给喜公公,一份给镇北将军,最后一份给京郊大营正在奉命休息的凌统领。

    尉鸣鹤命令喜公公率领夜影卫,全力捉拿霍家主,同时手持诏令,调遣北疆周围的州兵,请罗郡王坐镇、兵压凉州;再命镇北将军迅速集结手下军队,拦住土藩,阻止其与平郡王汇合;最后命凌统领亲自领蒋少尉、宁校尉和孙校尉,前往宁州,集结附近几州的州兵,从小路向凉州、北疆迅速进发,随时准备后续支援。

    写好后,沈知姁在尉鸣鹤注目下盖上玉玺印章,再折好,递交给前来报信的夜影卫。

    早在夜影卫进来汇报时,芜荑就在殿内点上了一株香气清甜的安神香。

    再配合着刚才药汁中多加的助眠草药,又一阵昏沉席卷尉鸣鹤的全身。

    瞧见尉鸣鹤眼底泛起的困倦,沈知姁便温柔一笑,伸手将尉鸣鹤颈脖下垫着的引枕拿去,让他舒舒服服地平躺在床榻上。

    那点困意瞬间就如洪水泛滥,将尉鸣鹤淹没。

    “陛下放心,有您的英勇显示在前,又对北疆有诸多布局,定是一切顺利。”沈知姁压低了嗓音,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搔在尉鸣鹤耳边:“您是天命所归、用不会被动摇的天子。”

    片刻后,尉鸣鹤阖上双眼,呼吸绵长。

    “本宫先去颐寿宫一趟。”沈知姁接过元子手中正要还去御书房的玉玺,眉心紧蹙:“元子,你好好看着陛下,若是醒了或是有所不对,一定要先来找本宫。”

    说罢,沈知姁步履匆匆地先去了御书房,将玉玺重新摆上御桌。

    半刻钟后,贵妃的轿辇在朝阳殿前起驾,往太皇太后的颐寿宫而去。

    与此同时,没于

    阴影中的玖拾抽身离去,到了军鹰的饲养处,对同伴点头道:“陛下有补充的旨意,要发往镇北将军府。”

    对面的夜影卫不疑有他,庆幸道:“幸好是你来,再慢三个呼吸,这军鹰就要放飞了。”

    “早晨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看护陛下,怎么反倒让陛下受伤了?”玖拾将沈知姁写的诏令放好,不动声色询问:“适才你们离开后,若不是贵妃求情,陛下恐怕要责罚。”

    说起此事,夜影卫面上闪过三分苦涩:“陛下的命令是暗中守卫,那第二道宫门处全是高墙绿瓦,半点树影儿也没有,就离得远了些。”

    他们也是没想到尉鸣鹤竟然这样勇猛自信……

    “贵妃善解人意,咱们都看在眼中。”那夜影卫叹道:“回头咱们众筹,给贵妃贡些精致首饰,权当谢礼。”

    玖拾一笑:“贵妃从来都不缺首饰,送这样的礼,倒是辱没了贵妃。”

    “依着我说,将贵妃的人情记在心中,将来总有报答的时候。”

    夜影卫很是赞同地点头,然后好奇道:“陛下竟又有诏令给镇北将军,看来这镇北将军尚了公主后,官途可谓是青云直上。”

    提起沈知姁所写的那封诏令,玖拾心中有些微的紧张:诏令上写,要镇北将军拦住土藩后,往西北处的亡山去追赶。

    亡山脚下,就是国公爷与世子具体的流放地点。

    两位都是能孤身单骑斩敌将首级的好身手。

    希望一切顺利。

    “希望父兄行事顺遂。”沈知姁入了颐寿宫小佛堂,跪在太皇太后的蒲团旁,双手合十,为沈厉和沈知全祈祷,近百次后方停。

    起身后,沈知姁凝视着宫墙未曾遮挡的那一点晚霞,莫名想道:写诏令的感觉,还不错。

    *

    此后三天,昌王、平郡王、慕容丞相与霍将军勾结北疆土藩、意图谋反篡位的消息已经流传出去。

    宫外都因为北疆的土藩之乱而感到忧心忡忡,一时间外头议论如沸,担忧北疆会因镇守者霍将军的叛变而失守。

    尉鸣鹤则因为伤处在龙榻上动弹不得,为北疆局势迟迟不来消息而心急,唇角都生出两个红彤彤的燎泡。

    不论是审讯被关押的慕容丞相一党,还是召见要大义灭亲韦氏族人和慕容燕等人,尉鸣鹤都提不起兴趣。

    他急需北疆大捷的好消息,来安定人心、振奋群臣。

    第五日清晨,一只翅膀受伤的军鹰踏着日出的辉光落在朝阳殿的地上。

    彼时,沈知姁正在小厨房给尉鸣鹤亲自熬药——这几日,她贴身照顾天子,大到奏折诏令,小到换药喂药,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尉鸣鹤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充满信任与情愫。

    听到消息,沈知姁当即便端着药进了朝阳殿内殿。

    釉里红的茶盏在沈知姁前面两步的地方坠成碎片。

    伴随着尉鸣鹤的怒斥:“放肆,放肆!等朕捉到他们,朕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这几天来,尉鸣鹤用左手扔东西的动作愈发娴熟。

    元子和前来送急报的夜影卫双双跪在龙榻前。

    沈知姁将头埋得低低,行礼请安,只留下头顶圆润可爱的发漩。

    尉鸣鹤尤带怒气的凤眸望去,瞬间那怒火就软了三分,口吻虽仍带着厉意但要温和不少:“贵妃来了?朕扔到你了么?”

    “臣妾无碍。”沈知姁顺势起身,做到尉鸣鹤手边,眸光关切:“陛下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贵妃看了便知道了。”尉鸣鹤神色阴沉,满腔的斥意和愤愤,又因正对着沈知姁而勉强忍耐,示意元子将扔在地上的急报拿起,递给沈知姁。

    “陛下先喝药,要是凉了药效就不佳了,等会儿臣妾给您换药。”沈知姁将药碗递去,从元子手中拿过急报,打眼扫去,几乎全是坏消息:

    镇北将军报,土藩起兵突然,且此次对大定军队的情况了如指掌,兼之霍将军主动勾结,霍家军中出现内贼叛徒,导致土藩一开始长驱直入,占了有利地形。除此之外,平郡王已经放弃凉州,趁一处边缘县城消息不通的时候,潜入北疆,不断尝试和土藩军队汇合作战。

    现下,镇北将军正率领镇北军,和夜影卫合作围困土藩,将其往人烟稀少的西北亡山驱逐,行断水断粮的逼迫之策。

    夜影卫送来的消息更糟。

    韩栖云报,夜影卫出了内奸,导致喜公公受到突袭、重伤在身。夜影卫虽然拿下了霍家长子,但是霍将军带着几名死士突围成功,在北疆西北处消失不见。

    沈知姁细细的眉尾挑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这份几乎让尉鸣鹤要杀人的急报,在她看来却全是好消息。

    一是土藩和霍家成功被引入西北亡山,也就是她父兄那儿;二是韩栖云顺利得手,重伤喜公公。

    韩栖云并不是只顾眼前利益的人——他奉沈知姁的命令对喜公公动手,有一个两人心照不宣地前提:那就是北疆战局稳定、即将走向结尾,喜公公这个主持大局的人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大定军队的胜利。

    只是北疆到底距离遥远,纵然有军鹰来回,也有两日的时间差。

    心里虽闪过一抹喜意,沈知姁面上却是愁云一片,望向韩栖云的目光有些迷茫和无措:“陛下,这不过是暂时的,您莫要动气。”

    “朕何尝不知,此次土藩和平郡王行事突然且出乎意料,战场情况一时之间焦灼不利也是有的。”尉鸣鹤一气儿将药汁喝完,面有浓怒:“可是,夜影卫有内奸,喜公公受伤——这两则消息传出去,就是动摇军心,在打朕的脸!”

    夜影卫是他一手建立出来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平白受人指摘,将来他用着也不会安心!

    沈知姁跟着轻轻一叹,伸出柔荑,微凉的指尖放入尉鸣鹤滚烫的左手掌心中,如同夏日里纳凉用的冰玉,无端端就让尉鸣鹤跳动剧烈的胸腔宁静下来。

    “依着臣妾拙见,既然传出去后果不好……”沈知姁口吻轻柔,尾音微微上扬:“那陛下就不必让它被别人知晓。”

    第115章 二更昌王在玄武门前怒骂尉鸣鹤……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喜公公算是平乱的主帅。”尉鸣鹤反手握住沈知姁的指尖,心气略微平和

    了一点,但还是心烦意乱,长眉紧蹙:“他受了重伤,定然不能再行指挥,就要换人主持——这个消息,是不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仓促换帅、追加兵力,怎么都不像胜券在握、民心稳定的模样。

    “原来如此,是臣妾不懂这些,胡乱出主意了。”沈知姁眉眼低垂,一副懊恼的模样。

    片刻后,她软声开口:“现下这情形,倒是让臣妾想起来,臣妾父亲在十年前征战西域时,曾有一战,却是相似的情况。”

    这话点醒了尉鸣鹤,他从前也是看过大定经典战争记载的。

    有时候主帅受了重伤,未免军心不稳,往往由副帅暂时顶替指挥,对外仍然称是主帅发令。

    “阿姁,你替朕再写两道诏令。”尉鸣鹤思虑片刻后,决心写一明一暗两道圣旨。

    一道在暗,让韩栖云以喜公公之名接管夜影卫,若遇事不决,则就近请镇北将军决断。

    而在明的那一道,是“捉住叛贼霍家长子,乘胜追击”的理由,让京郊大营统领直接汇入镇北军中。

    熟稔地写完诏令,沈知姁给尉鸣鹤过了一遍眼,方盖上玉玺,交由夜影卫迅速发往北疆。

    “臣妾给您换药。”沈知姁趁着这个间隙,给尉鸣鹤换药,细眉担心地蹙起:“陛下的手伤也就罢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得慢也是正常。”

    “可您脚踝上的伤口,都好几日了,也不曾结痂。”

    这自然是诸葛院判细心用药的结果。

    闻得沈知姁的柔声担忧,尉鸣鹤不疑有他,反倒要反过来安慰沈知姁:“朕也疑惑,昨日问了诸葛院判,说是天气炎热、不宜伤口恢复,再加上朕为北疆忧心,对伤口亦是不好。”

    “陛下提醒臣妾了,是时候将范院使迎回来了。”沈知姁转了话题:“范院使配合了两个月,至今还在家里面蹲着呢,期间受了旁人不少冷眼呢。”

    “还有霍淑女那儿,已经快八个月,除了杜尚宫,臣妾还预备了杨太医和几位稳婆。”

    尉鸣鹤早就将这二人暂时忘记,闻言便是一愣,而后才缓缓道:“阿姁安排得很好,交代下去给宜婕妤做就是。”

    沈知姁含笑应下,趁势为蓝岚请了一批赏赐。

    就在这时,吴统领请见。

    进来后,他拱手汇报了一件大事:罗郡王世子已经将昌王押到了京城,此时就在皇宫左侧的玄武门。

    “押到宗亲府的地牢。”尉鸣鹤还在为北疆之事烦心,懒怠见昌王:“等到土藩之乱被平息后,朕一定会将他与平郡王的名字从玉碟上撤下。”

    “他、平郡王、霍太妃,死后都不能进入皇陵!”

    吴统领神色一凛,告退后大步前往玄武门传旨。

    “陛下好生歇一歇,不要焦心,土藩与平郡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北疆局势必定向好。”沈知姁温和一笑:“臣妾去安排罗郡王世子和世子妃入宫。”

    “太皇太后对世子妃念叨得很。”

    这门婚事,一举保住了承恩公府与罗郡王府的爵位,两家对此都颇为满意。

    倒是太皇太后,有些怕世子妃过得不好。

    “幸而有你帮着朕,让朕不必再操心后宫之事。”尉鸣鹤很是欣慰地夸了沈知姁两句,随后就令元子送了沈知姁出去。

    回到瑶池殿,沈知姁就听到杜少监传来消息——昌王在玄武门前怒骂尉鸣鹤,最后是被塞了口枷生生拖走的。

    “昌王骂了什么?”沈知姁捧着莲子冰碗,颇有兴味地询问。

    现在昌王被捉,知晓自己全程被愚弄,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杜少监闻言面露犹豫,向外瞥了眼朝阳殿的方向,吞吞吐吐道:“娘娘,昌王语出猖狂,这污言秽语的,怎么好污了娘娘耳朵?”

    “横竖又不是骂本宫的,本宫听一耳朵又无妨。”沈知姁发觉这杜少监做事不错,却很是胆小:“再说了,这瑶池殿中可没有人会去状告你杜少监。”

    “是,娘娘。”杜少监不敢再拒绝,一边保持着对外观察的小心神色,一边战战兢兢地复述昌王对尉鸣鹤的指责:“昌王首先斥责陛下为打压慕容丞相一党,而置江南百姓于不顾之地,汛期将近才彻查江南堤坝。”

    沈知姁眸光一转,唇角漾起一丝笑意:两个月前,她让韩栖云在江南诸地埋下的种子,果然起了作用,连昌王都有所耳闻。

    不过,这也不算冤枉了尉鸣鹤,他让韩栖云为巡抚,暗中巡访江南时,的确对江南可能受灾的百姓未曾做出一星半点的安排。

    杜少监说罢,偷偷看了眼沈知姁,见贵妃悠然自得地舀了一勺冰荔枝,并无多大的反应,便硬着头皮继续复述。

    “……除了上头的话,昌王还说陛下生来虚伪,惯会假情假意地骗人,若非当年李美人死得憋屈凄惨,先帝根本就不会关注到陛下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儿子!”

    “李美人……”沈知姁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今日提及的范院使。

    身为太医院之首、专负责天子的御医,范院使俸禄尚可,赏赐更是不少,虽说因配合尉鸣鹤这一场被停职将近两月、受了一些刁难和冷眼,可在日常生活上应当不会出问题。

    偏偏范院使有着收集古玩的喜好,在停职期间被人狠狠坑了一把,还扯上了高利银,几乎要到倾家荡产、变卖房子的地步。

    幸而诸葛院判在百忙中还是拎着新得的古玩去见范院使,回来后禀报沈知姁,拿了银钱来救济。

    范院使在对沈知姁感恩戴德的同时,将诸葛院判从古玩好友升级为至交好友,将对方当作亲人看待,更在某次小酌中,因醉酒吐露出一点儿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尉鸣鹤的生母,李美人之死,和尉鸣鹤有一点儿不能言说的关系。

    弑母?

    沈知姁脑海中升出这两个字眼,动作一顿,只觉得口齿间冰荔枝的凉意要深入脊髓。

    她迅速回想起李美人的逝去:因为冯皇贵妃的刻意刁难,染了重风寒的李美人迟迟得不到救治,最终病死。

    事后,先帝震怒,兼之冯氏先前所做的种种恶事,已经消磨了先帝最后一丝忍耐,成为皇贵妃冯氏失宠与疯魔的开始。

    而尉鸣鹤在李美人不得救治时,被皇贵妃一同禁足,一直陪伴在李美人榻边,亲眼看着生母病逝而无可奈何,让先帝感到怜悯和愧疚,对自己这个儿子也重视起来。

    若是……李美人之死,当真是尉鸣鹤主导……

    他当时不过十四……

    久违地,沈知姁心中涌出惶惶颤栗之感,顿时失去了用冰碗的胃口。

    杜少监见沈知姁满脸凝重,猜出昌王所说的李美人之死颇有内情,瞬间就两腿颤颤地跪下:“贵妃娘娘,奴才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是自然。”

    “今儿你来瑶池殿,不过是如常汇报殿中省用度罢了。”沈知姁让杜仲撤去冰碗,凝视着杜少监,一字一顿道:“将当时在场的宫人打点一番,绝对不允许有人嚼舌根。”

    现在即便尉鸣鹤被暂时困在龙榻上,可他仍旧是天子,行事务必要掌握分寸。

    李美人之死极有可能是他最不能触碰的一条底线。要是去碰了,尉鸣鹤可能比当初彻查慕容燕时还要愤怒可怕。

    现在正是复沈家清白的关键时候,沈知姁更要谨慎为上。

    *

    “他既然不修口舌、胡言乱语,就让他一直戴着口枷。”

    尉鸣鹤在午憩醒来后,知道了昌王怒骂自己的消息,当即气得面色青白,语气带着三分欲要灭口的狠意:“再传令下去,若有人议论此事,一律贬去皇陵铡草!”

    “陛下息怒!”元子避开膝前的茶盏碎片,小心叩首:“陛下放心,贵妃娘娘早就吩咐了殿中省做事,当时在旁的宫人与侍卫都知晓了分寸。”

    听到这个消息,尉鸣鹤眉心软了下去,凤眸眼底的杀意化作柔情:“事到如今,惟有她能为朕分忧。”

    “在这满宫中,朕也最信任她。”

    “贵妃娘娘对陛下用情至深,至纯至善。”元子见尉鸣鹤有些雨转阴云的预兆,忙不迭笑道:“若论用心,贵妃娘娘排第二,这天底下没人敢排第一。”

    尉鸣鹤的面色微微缓和。

    元子念着沈知姁这几日的苦恼,主动道:“禀陛下,这几日,慕容庶人一直闹着要见贵妃,言语间都是与定国公府相关的。”

    “贵妃本就劳累,奴才怕惊着娘娘,所以一直压着消息……”

    想起这几日沈知姁堪称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尉鸣鹤凝神沉思了片刻,最终道:“传刑部侍郎入宫。”

    “让他去见尚留在宫中的韦氏与慕容氏的人,查证其中揭发之言的真假。”

    *

    一日后,慕容丞相与韦中尉被族人揭发的累累罪名,伴着北疆的捷报一同送到朝阳殿。

    两张纸上,都写着

    沈厉与沈知全的名姓。

    第116章 第116章重新启用沈厉与沈知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消息传来时,尉鸣鹤正在听近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尉鸣鹤的右手固定反应良好、始终保持正位,只要好生将养,往后并不会影响右手的使用。

    “赏。”尉鸣鹤淡淡吐出一字,尾音带着几分愉悦,目光漫过面上甜笑的沈知姁,望向立在一旁的范院使与诸葛院判:“这段日子,你们俩各有各的辛苦,都有赏赐。”

    二人谢恩。

    其中范院使特意面带感激地对沈知姁点点头:诸葛院判都和他说过了,不论是救济他的银钱,还是此次顺利回宫复职,都少不了贵妃的帮助。

    贵妃一片赤诚心肠,的确比陛下……

    范院使被床榻上雕刻的龙纹晃了眼,将心中的想法生生按了下去,与诸葛院判一块儿去商讨接下来用药。

    沈知姁在一旁杏眸弯弯:范院使医术了得,应能看出诸葛院判的用药并非当下最好的搭配,药性过于缓和。

    可范院使如此闷声没说,便是对尉鸣鹤敢怒不敢言的意思了。

    几位太医前脚刚走,夜影卫就取了北疆急报赶来,碰上了刑部侍郎求见。

    夜影卫来人是玖拾,面上有掩盖不住的激动:“陛下,北疆传来捷报!”

    “陛下,微臣已经细细审过,确认了慕容丞相与韦中尉做过的违法犯纪之事!”刑部侍郎落后一步:“两人指证,有不少证据都藏在丞相府和中尉府中,只待搜查。”

    照旧是沈知姁将奏报取来、在尉鸣鹤面前展开。

    北疆捷报上写,平郡王已经被夜影卫成功捉拿。而霍家主携兵和土藩在亡山回合,并在附近捉了不少人充作人质苦力——沈厉父子就在其中。

    沈厉和沈知全捉住了机会,趁夜袭杀乱军数百,活捉霍家主与土藩王子,以此逼退乱军。

    刑部侍郎所上的奏章上,则写明慕容丞相与韦中尉授意族人所做的事情,两人所为大同小异,包括但不限于结党营私、私收贿赂、强占良田、私霸盐矿等。

    而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两人合谋,连同御史令、沈庆在内的数位朝臣,将通敌叛国的证据放入定国公府的书房,诬陷定国公府父子,导致其被剥夺爵位、抄家流放。

    沈知姁将两封奏报看完,心中一直高高悬起的大石头落地。

    直到迎着烛光、向尉鸣鹤抬首望去,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是清眼淌泪,眼前一片模糊。

    “陛下,臣妾私心,恳请陛下在处理完谋反之事后,彻查定国公府之事。”沈知姁起身跪下,腰脊挺直,面上梨花带雨却不失坚毅沉默,尾音颤颤如雨中的春蝶。

    伴着哽咽的话语,一串串晶莹如珠的泪水落下。

    在尉鸣鹤尚陷在凝神沉思中时,沈知姁膝行一步,伸手要去触碰天子的手,却强忍着停住。

    “若臣妾父兄当真是被诬陷的,那丞相与中尉竟敢在朝中勾结党同伐异,欺瞒陛下,愚弄祖宗法纪,实在是枉为臣子!”

    沈知姁憋着心口那股迅速膨胀的怒气,粉面涨红,衔齿将事情的重点落在并不存在的“欺君”上。

    尉鸣鹤好似思索的沉默其实并不难理解。

    这两份奏报一出,去年的定国公府之事必须要彻查,否则朝野民间,定会热议如沸。

    而尉鸣鹤一是担心,生怕沈厉、沈知全经此一遭,怀揣报复之心,将来难用;二是心虚,不愿自己为权、默许慕容丞相等人的行为被发觉,有损天子威严。

    所以沈知姁就干脆先安尉鸣鹤的心,给尉鸣鹤立一个被奸臣欺骗的无辜形象,也能表明自己对于尉鸣鹤的深信不疑和深情不移。

    果然,尉鸣鹤听罢,凤眸眼底有微光闪动。

    眼前的女郎如夏雨中挺立的一支清荷,不屈而动人。

    尤其是欲伸又止的柔荑,清亮眼眸中暗含的倔强恳求,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更遑论尉鸣鹤。

    并且,女郎说,此事重点在欺君……

    是呀,欺君。

    到时候,丞相与中尉是无视纲纪法的罪臣,他是及时纠错的明君。

    他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沈厉与沈知全是否会心怀怨恨。

    就在这时,玖一携着一封书信匆匆而来:“陛下,北疆又送来第二只军鹰。”

    因沈知姁正跪在龙榻前,屋内可见之人全都随着跪倒,无人起身应接,玖一便垂眸弯身,自己走到了尉鸣鹤面前,将书信奉上。

    望着沈知姁一双朦胧泪眼,尉鸣鹤轻叹一口气,将左手伸到沈知姁面前:“好端端地总是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沈知姁便吸了吸鼻子,小小地啜泣一声,握住尉鸣鹤伸出的手,顺势起身,眼睛红红地坐在龙榻旁。

    莫名地像梗着脖子的红眼小白兔。

    “此事事关重大,就算不为了你,朕也一定会下令彻查。”尉鸣鹤的语气愈发软和:“况且,奏报上都写明了,此次获胜,你的父兄立下了关键功劳。”

    “身为大定功臣,身上自然不能有不明不白的冤屈。”

    说罢,尉鸣鹤清了清嗓,补充道:“朕也绝不能容忍有朝臣仗着朕的信任,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等骇人听闻、枉污功臣之事!”

    他默认了沈知姁所说的“欺君”之罪。

    这话等于是定下,会彻查定国公府之事的意思。

    “陛下圣明,臣妾多谢陛下。”沈知姁抹了抹眼尾,压出一抹圆翘的嫣红,起身行了大礼。

    被尉鸣鹤再次扶起后,沈知姁接过玖一手中的书信,重新做回尉鸣鹤身旁,将书信展开。

    出乎沈知姁的意料,来信是沈厉亲笔所写。

    开头先恭恭敬敬地表明了对尉鸣鹤的关心,说自己此次以罪臣之身份立下功劳,实在是天子保佑的缘故。旋即,沈厉有些不甚娴熟转了内容,说起此次突袭的全部经过,并讲述了从土藩王子口中所得到的、土藩王的狼子野心——土藩预备协助昌王和平郡王取得大定的天下,随后就三分天下,各自为王,和平共处。

    土藩要草丰马肥的整个西北。

    在最后,沈厉十分谦卑地请尉鸣鹤示下,接下来在北疆的诸军应如何行动。是将土藩等赶出边境、扣押土藩王子为质子,向土藩索要贡品赔偿,还是乘胜追击,直接杀入土藩?

    沈知姁看完这封信,心底颇为欣慰:这样谨慎小心、处处捧着尉鸣鹤的措辞,一看就是镇北将军对父亲做了指点。

    就父亲那从来不拘小节的豪迈性子,定会直接说这是进攻、打服气土藩的大好机会,陛下您可千万不能错过,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一鼓作气!

    这样的言语,在尉鸣鹤看来,就是沈厉仗着自己的资历经验,对着天子指指点点,试图左右天子的决策。

    是大不敬。

    有了这样一封信表态,尉鸣鹤心中对父兄报复的担忧就会减少许多。

    果然,尉鸣鹤看完后颇为满意,对比着霍家与昌王胆敢谋逆的可恶嘴脸,心中就计较着:当初他极厌恶沈厉父子傲气的模样,手中又急需建立属于自己的兵权,一时被霍家、昌王假装恭敬的嘴脸给骗了,兼之霍老将军亦曾镇守边疆,便顺势让霍家接替了沈家的位置。

    现在,霍家被捉,北疆光是一个镇北将军难以稳定全局……

    再抬眼时,就见沈知姁眼底含着甜丝丝的笑意,还有清露一样的几分期许。

    “定国公请旨,事关边疆安定,朕不能一人做主。”尉鸣鹤沉吟片刻,最终决定道:“元子,你去宫外传旨,召关爱卿、侯爱卿、滕爱卿……速速入宫觐见。”

    这几人,便是沈知姁记得的、前世尉鸣鹤的心腹重臣。

    今生韩栖云和几人早早交好,借

    着江南堤坝扶持几人,去宁州前亦提醒他们远离慕容丞相。因此,在朝中半数臣子被慕容丞相牵连、在自己家中战战兢兢等候天子问罪的时候,这几位朝臣就愈发得到尉鸣鹤的宠信。

    上升速度比前世至少快了三年。

    而尉鸣鹤这一句“定国公”,就昭示着此次北疆之乱,他会重新启用沈厉与沈知全。

    见沈知姁桃面含笑地起身谢恩,杏眸中的爱慕和倾恋如潮水般涌出,尉鸣鹤凤眸轻轻闪动,有一缕不自然和心虚。

    “臣妾请旨,能不能在外面侧殿候着。”沈知姁没错过尉鸣鹤的情绪变化,抓住机会,眼睛亮亮:“这样也方便臣妾侍奉殿下。”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不过是想知道朕如何奖励定国公父子罢了。”沈知姁的容色实在是娇憨动人,尉鸣鹤只觉含了一颗清甜的荔枝,除了爱怜与跟着欢喜,做不出其余的反应。

    “贵妃就留下吧,等会儿还要帮朕拟定圣旨。”

    尉鸣鹤就这样拍了板儿:新上任的中书舍人虽不错,可他做不到像对待阿姁这样信任。而且中书舍人是朝臣,对朝政之事有自己的理解,不可能像阿姁那儿,从来不从心里过,也绝不会与旁人说起帝王近期的旨意、从而揣测圣意。

    沈知姁笑吟吟地行礼应下,随后就去朝阳殿的左侧殿等候,和觐见的朝臣们避开。

    不想刚坐下,小鱼子就进来,说宜婕妤在外面求见。

    让小鱼子将蓝岚引到后门,沈知姁也从左侧殿悄悄出去。

    蓝岚今儿一身雪青色的宫装,外面套了件轻纱,瞧着冷清清地养眼。

    惟独鬓边簪了一朵粉色的芙蓉,平添了一分娇艳。

    “姐姐今日的搭配好看。”沈知姁脚步轻巧地到了蓝岚身边,眉眼带着放松的笑意:“回头我让花房的宫人每日都送这样的鲜花给姐姐。”

    说罢,沈知姁咦了一声,从蓝岚的肩膀上捻起一缕纯白的猫猫,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牛乳团又在姐姐那儿淘气了——等事情结束,我在瑶池殿摆宴,请姐姐享用一顿。”

    这段日子,沈知姁要在朝阳殿扮演一位尽职尽责的贵妃与爱人,无暇照顾牛乳团,就拜托了蓝岚暂时照看。

    “好呀,正好回头我将芝麻团也送过去,它们俩现在粘糊得很,双倍闹腾,我可是想好好清净一段日子。”蓝岚抖了抖轻纱披帛,将其余可能存在的猫毛给抖落,有抹了抹鬓边的芙蓉,叹气道:“还不是紫鹃,说现在陛下心情好,我来替太皇太后传话,穿得鲜亮些,说不得能和陛下说上几句话。”

    说句真心话,尉鸣鹤没进后宫的这小半年,蓝岚协理着六宫之权,没事就去太皇太后的颐寿宫静静心,日常就是逗逗猫儿看看花、听听曲儿品品茶。

    惬意得很。

    要不是时不时能听紫鹃念叨,蓝岚都要想不起来尉鸣鹤这号人了。

    说起尉鸣鹤,蓝岚就不免想起前朝,对着沈知姁耳语道:“小姁妹妹,多亏你告诉我靖文侯受了重伤的消息,我这段日子想起这个消息都高兴。”

    连带着在小佛堂,她都诚心了许多——希望佛祖保佑,让靖文侯早死。

    沈知姁深藏功与名,闻言莞尔一笑:“祝愿姐姐早日得偿所愿。”

    “太皇太后是要传什么话?她老人家近日有罗郡王世子妃的陪伴,还宣召了承恩公夫人入宫,应当心情不错。”

    蓝岚点点头,将太皇太后的嘱咐道来:“现在各宫妃嫔不是都在自己宫中祈福嘛,可现在慕容丞相被抓,她们有些就不安分起来。”

    “比如何丽仪、洛宝林和韦才人,都是父亲家人牵扯进谋反一案中的。”

    “事关家人,这不是用宫规能压下来的。”

    现在太皇太后正在享天伦之乐呢,自然想将这烦心事尽早解决。

    说完事情,两人就听到前殿传来动静。

    默契地含笑对视一眼后,蓝岚回颐寿宫复命,沈知姁则到寝殿中准备拟写圣旨。

    最终,尉鸣鹤决定,复沈厉定国公之位,沈知全定国公世子之位,命其领兵进攻土藩,直到土藩臣服。

    不过,因定国军不再,沈厉父子只能问镇北将军或各处借兵。

    沈知姁明白,经了霍家谋逆这一遭,尉鸣鹤对有军权的将领愈发忌惮。

    她杏眸中笑意不变,心中对父兄回京后的安排有了设想。

    第117章 赏罚慕容燕,赐自尽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除了重新启用沈厉父子,尉鸣鹤对北疆亦做了种种安置:令韩栖云先将重伤的喜公公就地安置,由京城派遣御医前往诊治,韩栖云则要带着平郡王和夜影卫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审问昌王、平郡王两位宗亲之事,由宗亲府和夜影司共同执审。

    京郊大营统领则押霍家长子及霍家家眷回军,顺路将在北疆聚集的州兵指挥回各州。

    孙校尉与宁校尉则是留在北疆,以备不时之需,亦有监视沈厉父子的意思。

    京城中,由吴统领带人去搜查丞相府和中尉府,尤其要仔细搜查举报人供出的府中暗格位置。

    而韩栖云早就在去宁州前传信,说按照沈知姁的吩咐,安排好了一切。

    最后,尉鸣鹤奖赏了除了韦中尉之外、不曾追随慕容丞相的朝臣。

    如此,算是昌王谋反之事告一段落,只等接下来的清算。

    一封封圣诏下去,沈知姁写得手腕都有些酸。

    不过这一回,沈知姁并没有仿尉鸣鹤的字迹,而是用自己的簪花小楷。

    如今朝廷上下都知晓,陛下右手受伤,不能书写,由贵妃代笔。

    陛下命令如此,自然不会再有傻子质疑贵妃是祸国妖妃。

    兼之定国公府之案出现转机,定国公父子已经恢复爵位,沈家重获盛势荣光,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宫外有不少官员家眷,尤其是被慕容丞相牵连的,都开始想方设法往瑶池殿送名画宝贝,以期望能打动贵妃,让贵妃在天子面前美颜,帮助自家脱离随时会被斩首的局面。

    自然,沈知姁下令,瑶池殿上下,谁都不许私收外面的东西——这是后话。

    朝臣们领了圣诏下去,寝殿内顿时空旷许多。

    “方才宜婕妤来找臣妾了。”沈知姁浣洗过双手,坐在尉鸣鹤榻边,一边用茉莉花霜抹手,一边含笑将太皇太后的话讲了一遍。

    “前朝的事情有了结果,这后宫中的确应当赏罚。”尉鸣鹤闻着鼻尖淡淡的花香,长眉舒展,口吻带着三分愉悦:“不过,这不着急,朕方才已经让刑部侍郎共审慕容父女,看能不能挖出更多的事情。”

    “等明日,朕再行惩处。”

    尉鸣鹤记得清清楚楚,后宫中有好几件事,慕容燕为摆脱自身,直接灭口斩断证据链。他当时念着慕容丞相势盛,又无心处置后宫之事,便让对方含糊混了过去。

    对尉鸣鹤来说,这些事情让他极为不爽,对慕容燕的嫌厌也到了顶端。

    “陛下万事都考虑周全。”沈知姁抿唇嫣然,如常将带着宁神药草的汤药喂了尉鸣鹤服下。

    待尉鸣鹤小憩后,便回了瑶池殿歇息。

    翌日一早,元子就来瑶池殿请沈知姁。

    现在不必沈知姁主动开口问,元子就会将朝阳殿发生的大小事务主动详细地说来:“娘娘,您可不知道,昨日慕容丞相和慕容庶人,父女俩当众职责怨怪对方,说了慕容氏族的许多丑闻。”

    “哎哟哟,听了真让人觉得目瞪口呆……”

    “慕容丞相此人,他不光在前期卖女儿,竟还为了讨好冯皇贵妃,主动害死自己未曾出事的孩子……”元子将自己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条丑闻道来,嗓音略有颤抖。

    “此话怎说?”沈知姁坐直了身子:她知道,冯皇贵妃在先帝后期封魔,就是因为自身迟迟生不出皇嗣,寻了许多的邪门偏方,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承受不住这个结果,故而

    理智崩溃。

    元子左右看看,靠近轿辇,低声道:“听说是当年冯皇贵妃找了道士,得了一个必生皇子的偏方,其中有味药叫整幅紫河车,还要生母的生辰在阴年阴月阴时,其药亦在这样的特殊时间被制成紫河车”

    “慕容丞相就自己找了这样的女子……”

    沈知姁前世在后宫生活得久了,知晓什么是整幅紫河车。

    元子话音未落,沈知姁便是一阵恶寒与恶心袭来,眼底闪过一抹厉光:“该死的混账!”

    “陛下亦是和娘娘一样愤怒,当时在场的朝臣都觉得震惊。”元子忙住了嘴:“现在陛下消了气,请娘娘过去。”

    等到了朝阳殿,果然见尉鸣鹤神色淡淡。

    不过看到沈知姁进来时,尉鸣鹤唇角还是勾起一缕笑:“不必行礼了,到朕的身边来。”

    “朕已经决定好了,慕容庶人不可饶恕,在后宫罔顾宫规、妄夺性命,在前朝协助慕容丞相兴风作浪!”尉鸣鹤口吻决断:“朕念在她伺候朕一场,赐她自尽,妃嫔名册上抹除其名,尸身不得入皇陵。”

    若不是想着他在外面的名声,他都想赐慕容燕杖死之刑。

    沈知姁垂眸应是,面上是全然纯然的乖巧婉顺。

    “何丽仪,虽不知晓谋逆大事,但听从慕容父女的挑拨,为争宠屡耍手段,陷害妃嫔,更是擅自将御前之事传递出宫。”

    尉鸣鹤眼神冷漠,浑不像在提自己宠幸过得妃嫔,反倒是在说两个陌生人:“还有洛宝林,心怀不轨、传递消息。”

    “她们二人一并降位末等更衣,去冷霜馆住着。”

    冷霜馆如今只住着韦淑女。

    而韦宝珠一向脾气不好,何更衣与洛更衣先后得宠,彼此间可发生过不小的摩擦。

    这小半年来,韦淑女受罚的消息经常传出。

    现在地位颠倒,韦宝珠成了冷霜馆位份最高的人,三个人在一起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

    尉鸣鹤这便是杀人诛心,让何更衣与洛更衣两人在日后受尽韦淑女的折磨。

    见沈知姁露出一点儿头疼苦恼的模样,尉鸣鹤多说了一句:“朕已经想好,回头与她们明说,若是吵嚷到朕的面前,她们当月的例银份例全都停掉。”

    宫中要想过得舒服,开销就大。

    韦、洛、何三人位份低,本来每月分到的东西就少,更没有宫外母家的支持,停了一月的份例就等于生不如死。

    偏尉鸣鹤定了,是不许吵嚷到朝阳殿面前。

    这就给三人的纠缠争执定了个可以操作的底线。

    沈知姁面上细眉轻弯,眼底却有细微的寒芒一闪而过:天子向来将后宫妃嫔视作玩物,不屑认真对待,可惩罚起后宫妃嫔来,却比许多妃嫔要细碎折磨得对。

    真是越发令人厌恶。

    “臣妾回头就传令下去。”沈知姁缓了一瞬,柔声开口:“陛下英武明智,击败叛军,现在宫里宫外俱是欢喜的气氛。”

    “陛下适才奖赏了前朝,臣妾请旨,不知道对后宫妃嫔有何赏赐?诸位妃嫔都奉太皇太后懿旨,在自己宫中为陛下祈福,也算是进了一份力。”

    这话问得恰当。

    尉鸣鹤正准备严惩叛党、震慑群臣,同时也想重赏心腹、巩固皇权,向百姓展示自己是个恩威并存的英明天子。

    若不是沈知姁提及,尉鸣鹤还真有点忘了后宫其余嫔御。

    赏了后宫,能多一项细心仁爱的英名。

    尉鸣鹤也喜欢别人山呼万岁、向自己谢恩的场景。

    阿姁经过这一遭大事,处事间愈发大气稳重,很是中宫皇后的模样。

    前几日,尉鸣鹤许下要封沈知姁为皇后的诺言,并非单纯被沈知姁的深情忠贞感动,也不是因自己心中对沈知姁愈来愈深的爱恋情愫。

    其中亦有对沈知姁拥皇后资质的认同。

    “阿姁细心、顾全后宫,朕心甚慰。”尉鸣鹤颇为赞赏地喟叹一声,旋即就思虑起对后宫妃嫔的赏赐。

    “宜婕妤尽心侍奉太皇太后、协理六宫,甚为辛苦,便晋位昭媛,迁居钟粹宫。”

    “霍淑女怀有皇嗣,临产在即,朕为令安心,晋为八品御女。”尉鸣鹤一边思索,想到谁说谁,念着霍淑女这小半年内还算老实养胎,就道了一句。

    旋即,他又想起瑜才人的父亲,与慕容氏族分家后,提供了不少可用的情报:“瑜才人谨守宫规,晋位贵仪。”

    “韦才人……”尉鸣鹤想着韦中尉,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她祈福辛苦,就让殿中省赐些温补的药材。”

    沈知姁敛目:看来尉鸣鹤已经知晓,韦才人这些日子为韦中尉奔走的消息。他是在用这样的法子,一边显示自己的宽和,一边敲打韦才人安分守己。

    韦才人聪慧,定知道现在和韦家撇开关系是最优选择,可她还是为了救韦中尉四处撒钱……

    “家族为先”四个字,已经深深刻在了韦才人的脑海中。

    “陛下,那吴美人呢?”沈知姁迅速回转思绪,提起吴氏:“何更衣这段日子,倒是令人刁难过吴美人几回。”

    “吴美人遭受冤屈,朕复其容华之位,再将其升为三品婕妤,破格搬入永宁宫,居于主位。”尉鸣鹤对吴统领及时救驾的表现十分满意,当下便重赏吴婕妤。

    元子迅速去传了口谕。

    他满脸欢喜地出去,结果一个时辰后回来时,面色颇为尴尬,在一旁欲言又止。

    尉鸣鹤正在和沈知姁赏画儿,见状就随口问了一句。

    “禀陛下,吴婕妤说谢陛下厚爱,蘅玉阁住着极好,并不想去永宁宫。”元子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御前总管,自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吴婕妤比之从前,对陛下的态度要冷淡敷衍许多。

    这是和宜昭媛待的时间久了,往宜昭媛的路上狂奔不复返了?

    闻言,尉鸣鹤扬起的长眉弧度渐渐放平,不悦道:“蘅玉阁不论是位置还是规格,都远远比不上永宁宫。”

    说到底,还是吴婕妤心怀委屈、对他这个皇帝心存抱怨罢了。

    沈知姁眸光一扫,从尉鸣鹤微微蹙起的眉尖,读出尉鸣鹤的所思所想,心中就是一凛:这几日,尉鸣鹤似乎越来越厌恶别人不服从他的命令,哪怕是和吴婕妤一样,仅仅是不像更换宫殿。而且,吴婕妤的态度很是恭敬。

    “吴婕妤不愿意换宫室,臣妾倒是颇为理解。”沈知姁给尉鸣鹤奉上一盏茶,杏眸弯起,蜜声细语:“吴美人受贬的这段日子,宜昭媛对其颇为照顾,而且距离颐寿宫也比永宁宫近一些。”

    “吴美人对太皇太后是一片孝心,近日也和罗郡王世子妃交好。”

    “况且,若是臣妾记得不错,吴美人今年不过十五,还有两个月才过生辰,实在是一身的孩子气。”沈知姁摇了摇头:“小孩子嘛,不就是喜欢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听了沈知姁的软语,尉鸣鹤只觉得心情舒畅,冷下的笑意重新变得湛然。

    凝望着沈知姁娇憨纯妍的一张笑靥,他心中微微一动,伸出左手轻勾,示意沈知姁坐上榻来。

    沈知姁则见事情基本圆满,眉眼间温柔似水,给尉鸣鹤的右手换药:“臣妾还以为捉住昌王他们,阿鹤能好好休息。”

    “结果算来算去,阿鹤反而比先前更忙,真是让臣妾感到心疼。”

    “不过阿鹤放心,臣妾会一日三回地来朝阳殿,督促您按时用药用膳。”

    尉鸣鹤看着沈知姁愈发娴熟的换药动作,一双凤眸似有春水流淌其中:“阿姁,你也要自己保重身子。”

    “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便再求一个孩子。”

    *

    翌日开始,沈厉父子带着镇北军扑向土藩边境。

    平郡王、霍家长子及霍家家眷,都由京郊大营统领押送回京,等待审判

    对于慕容氏族和韦氏一族的调查彻底展开,所有与其关系甚密的人,都难以逃脱询问调查。包括当时随着慕容丞相要入宫觐见的臣子,知情者押入天牢一同审问,不知情者官降两级。

    与此同时,一大批尉鸣鹤的心腹被提拔上来。

    不过现在的朝堂,与其说是尉鸣鹤培养自己的心腹,不如说是沈知姁通过韩栖云所渐渐掌握的,一张关系网。

    韩栖云也传来信,说正快马连夜回京,预计半个月后会到。

    等到那时候,新晋的关大人、滕大人等,就会知道,他们视作贵人的夜影司副督公身后,站着深受天子宠信、母家兴起的宸贵妃。

    他们已经将好处受得满满当当,自然会心甘情愿地登上她的船。

    *

    果然,等到半月后,韩栖云刚回京城不过一日,关府、滕府等十余位新晋功臣,都托关系送了精心备下的礼物。

    自然,沈知姁在尉鸣鹤那儿过了明路——她只满脸惊惶地说要退回去,就被尉鸣鹤唇角噙笑地捏了捏脸颊:“你傻不傻,这些东西不要白不要。”

    “他们未曾请你做什么,可见是知

    道这些宝贝不够资格进朕的库房,就转了弯来和你打好关系——你是朕的贵妃,讨好你便是间接讨好朕。”

    沈知姁笑盈盈地在尉鸣鹤面上印下一吻,顺便哄了尉鸣鹤私库里的不少宝贝。

    沈夫人亦恢复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选在六月底出宫,回定国公府的旧宅,将宅中的生活气儿重新凝聚起来。

    沈知姁刚在朱雀门送走沈夫人和想出宫看看的青葙,就见小鱼子急匆匆而来,请了沈知姁去了假山僻静处。

    见小鱼子面色苍白,袖中放了一朵淡色的绢花,沈知姁便明白过来:“尚刑局在今日请慕容庶人自尽?”

    尉鸣鹤赐死的指令早就颁给尚刑局了。

    只是慕容燕一直借口还有证据揭发慕容丞相,拖到了现在。

    “贵妃娘娘聪慧。”小鱼子挠了挠头,弄下来一缕乱发,白脸皱成一团:“就先前,吴统领不是从丞相府与中尉府的隐秘处搜出来许多证据,证明两家都和土藩早有联系么?”

    “今儿早朝,陛下据此判决两府成年男子斩首、女眷流放。”

    “慕容庶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就突然变得十分疯狂,寻了一根折断的桌腿做武器,和前去送白绫的两位宫人厮打起来,不肯就死,还说、还说要见娘娘您,有与定国公府相关的消息告知。”小鱼子将这番话吞吞吐吐地说完。

    他抹了抹汗,带着期许看向沈知姁,却见从来对宫人都是温柔含笑的沈知姁,犹如秋日里深不见底的湖泊,将面上笑意的涟漪渐渐抹去。

    “小鱼子,你也算是受了本宫的扶持,才有幸进入朝阳殿、成为御前总管的徒弟。”

    沈知姁用缓缓沉入冰霜的目光扫了眼小鱼子,伸手将假山缝隙中的一朵小花摘下,放在手中把玩:

    “这些日子,陛下心情好,你跟着元子也得了不少的嘉奖,就像柳絮被风吹起,有些飘飘然了。”

    她嗓音一如既往地甜软,却莫名让小鱼子心底一颤,手脚有些发软地跪下:“娘娘,奴才……”

    有日光从假山的缝隙中打下,若明若暗地笼住沈知姁的面容,惟独一双杏眸如落霜雪。

    “你受了陛下的命令,领着尚刑局的人,去请慕容庶人自尽。不想起了意外,慕容庶人反抗,说要见了本宫才愿意就死。”

    “你既狠不下心,让尚刑局的人绞死慕容燕,也不敢回朝阳殿,让旁人知道你是连个将死庶人都搞不定的废物。”沈知姁口吻极淡:“你便仗着本宫素日好脾气,来请本宫去瞧一瞧。”

    “正好也请了本宫做主,你就甩着袖子清清闲闲,是不是?”

    小鱼子不似元子,里面有救命之恩,需要借此机会,狠狠敲打一番。

    沈知姁话音未落,小鱼子额头上已经是覆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叩了三下首,将额头磕出明显的红印:“娘娘明鉴,奴才怎敢!”

    芜荑在一旁冷冷出声:“若是今儿,慕容庶人说不见到陛下绝不就死,难道小鱼公公你也乖乖地去请陛下?”

    小鱼子哑口无言:他要是敢回去请陛下,下一秒就能被送去尚刑局。

    他不得不承认,此番来找贵妃,就是看重贵妃好说话。即便他真没明显想过这一点,潜意识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贵妃娘娘恕罪,奴才知错!”小鱼子倒也算知错就改,下一瞬就满脸后悔地诚恳认罪,又实打实地磕了几下头。

    “本宫不会去见她。”沈知姁适时出声,阻止小鱼子继续磕头:“你往后若想着更进一步,就不免会碰到比今日更难处理的情况。”

    “你去请教元公公、闫总管,甚至杜少监,都能得到提示——可你偏想省事又想完成任务,来本宫这里哄一哄,是不是?”

    “你现在年纪还轻,本宫就提醒你这一回。”

    “不要再犯下一次了。”沈知姁将手中的小花儿松开,由芜荑扶着,步履轻松地回了瑶池殿。

    那朵小花儿落在小鱼子的脚边。

    小鱼子将其捻起,看了良久,方一脸坚定地回了冷宫,顺便在尚刑局请了几位资历老的大力宦官。

    慕容燕正在冷宫中翘首以盼。

    她先后在尚刑局与刑部受审,又在对质时被慕容丞相掌掴,秀丽的面容脏污与红肿交叠,衣裳与头发也早已失去整洁。

    早就不是谨容华的模样。

    更与前世,惠妃慕容燕毫无相干。

    小鱼子并未进去,而是立在门口,对请来的宦官们道:“我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未免心软,还请前辈们帮忙。”

    宦官们摸了摸兜里的银子,道了几句“小鱼公公客气”,便擦了擦手,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立时传来慕容燕的尖叫:“沈知姁呢!沈知姁呢!本嫔要见她!”

    “她分明没有和宫外联系,她是怎么知道、怎么猜中丞相的手段的!”

    “我不服,这后宫中没有人能比本嫔更聪明!”

    “沈知姁!你不来见我,我死都不会瞑目!本嫔要诅咒你,这辈子儿女夭折,永无寿宁!”

    女子的尖叫如针一样扎在小鱼子的耳朵上。

    “快将她的嘴堵住!这样的污言秽语,不许传出!”小鱼子也顾不得害怕,走进门内,示意宦官们动手。

    却有一道娇滴滴、饱含幸灾乐祸的嗓音出现:“慕容庶人,贵妃不见你,本小主来见你,怎么样?”

    女子丰腴的身影在冷宫门口出现,撑着腰身,对着慕容燕“咯咯”地笑:“你恐怕前头做梦都想不到,你任打任骂、妄图除掉的人,现在竟能来亲眼看着你自尽。”

    慕容燕动作一顿,缓缓抬首,与尉鸣鹤相似的凤眸眼底满是骇人的怨毒。

    第118章 大皇子“朕要为贵妃亲笔写一道封后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傍晚,霍御女受惊早产的消息传遍六宫。

    沈知姁不过刚回瑶池殿,正预备去朝阳殿用晚膳。

    听到消息,沈知姁忙停了白苓她们簪钗的动作,急匆匆就赶去了朝阳殿。

    上轿辇时,沈知姁对杜仲道:“去请诸葛院判和杨太医,让他们先去为霍御女保证生产,用什么珍贵药材不必先行汇报。”

    “霍御女现在安置在哪儿,稳婆可过去了?”沈知姁坐在轿辇上,多问了两句。

    她并不喜欢霍御女,不论是从前在慕容燕身边出谋划策的黄鹂,还是后来屡生事端的妃嫔霍氏,沈知姁都极为反感。

    可稚子无辜,沈知姁从未想过要借此除去霍氏。

    “霍御女是在冷宫里受惊的,旁边最近的干净宫室就是冷霜馆了,小鱼子让韦淑女她们腾了个干净屋子。”芜荑现在对底下的消息亦是了如指掌,沉稳应答:“稳婆已经被杜尚宫带去冷霜馆了,随行的还有日常为霍御女请脉安胎的一位太医。”

    沈知姁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而是以最快速度到了尉鸣鹤身边。

    “霍氏好端端地跑去冷宫做什么?”尉鸣鹤现在脚伤痊愈,日常能走上两步,现在正在御书房的御椅上发火:“杜尚宫呢?”

    元子现在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已经是炉火纯青,第一时间就去了解了事情的

    来龙去脉:“禀陛下,是霍御女借口腹部疼痛,又说想吃大膳房做的乳酪酥,将杜尚宫给支走了。”

    “然后霍御女便自己跑去冷宫,去奚落即将自尽的慕容庶人,一时不查……被慕容庶人给推倒了,还狠狠压了两下……”

    故而,霍御女不单单是早产,还有难产的迹象。

    说完,在场的人脸上都出现了奇怪的神色,三分不可置信、三分惨不忍闻,还有四分的难以理解。

    元子忍住面上扭曲的神色,将霍御女被安置在冷霜馆的后续说了一遍:“……贵妃娘娘也已命诸葛院判去帮忙了。”

    “阿姁有心,有诸葛院判在,想来情况能好上不少。”

    尉鸣鹤神色缓和了一下,但几瞬后,又重新变得难看起来:“半月前,朕才欣慰她安稳养胎,特意晋了她的位份!”

    结果此次早产,竟是霍氏自己作出来的!

    “杜尚宫离开,霍御女身边竟无一人能劝诫么!”尉鸣鹤明显动了怒:“杜尚宫罚俸三月,其余服侍霍御女的所有人,都以失职为由,贬去浣衣局!”

    “慕容庶人呢?”尉鸣鹤想起动手之人是慕容燕。

    “事发后,慕容庶人已经谢恩自尽。”元子轻声:“现在尸首正在运往宫外埋葬。”

    尉鸣鹤冷哼一声:“不必埋葬,送去京郊的乱葬岗!”

    “竟在死前仍不知悔改,妄图谋害朕的皇嗣,碎尸万端也不为过!”

    沈知姁轻眨了眨眼,略等了片刻,见尉鸣鹤只兀自忿忿,便主动提起:“陛下可要去看看霍御女么?”

    “想来有陛下去瞧一瞧,霍御女生产能更加顺利些。”

    “若无此事,朕自然回去看一眼。”尉鸣鹤此刻只觉得心烦:“现在朕一点儿都没心情去。”

    “正好范院使有叮嘱,说朕脚伤虽愈合,但每日还是要小心行走,不得劳累。”

    “阿姁,你便带着范院使,替朕去看一看吧。”

    “是,陛下。”沈知姁福身应了:“太皇太后那儿,似乎已经动身前往冷霜馆,臣妾现在就去。”

    就在沈知姁转身的那一刻,尉鸣鹤忽然出声叫住:“阿姁,你过来。”

    沈知姁回眸,看着尉鸣鹤眼底明晃晃的犹豫变成果决。

    她迈着步伐走到尉鸣鹤身边,弯下腰时,心底忽然涌起几分不好的感觉。

    天子温热的吐息打在沈知姁的耳畔:“若是霍氏难产,到了决定的时候,就传朕口谕,不论什么方法,一定要保住皇嗣。”

    “至于霍氏,就看她的福气了。”

    沈知姁面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温声应下,实则内里从脚底指尖升腾出一抹恶寒的凉意。

    她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尉鸣鹤,告退后往冷霜馆而去。

    一路上,沈知姁都在想:虽然前世承宠的人并非霍氏,可霍氏是在与前世相同的节点有孕与早产。

    霍氏会不会与前世的秋蝉一样,逃不开难产而亡的命运?

    那她现在改变了定国公府的命运,对她和沈家的未来,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那个孩子,还会不会在一年后等她?

    沈知姁一路上胡乱想着,最终到了冷霜馆。

    太皇太后、宜昭媛、吴婕妤等的轿辇都在门口候着,能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尖锐的痛苦嘶鸣。

    “小姁来了。”太皇太后见沈知姁容色略有苍白,示意方尚宫在自己身边放了一把方凳,等沈知姁行完礼坐下后,轻轻拉住沈知姁的手:“别害怕,女人生孩子一般都是这样的,只是霍御女情况特殊,她叫嚷得实在大声了点。”

    方尚宫在旁边补充道:“奴婢算见了不少的稳婆,凡是遇到这种情况,多是说保存力气,不要大声喊叫。”可耐不住有人就是不听劝告。

    说罢,里头又传来两声极为用力的低吼。

    “芜荑,你进去一下,就说传陛下口谕,让霍御女凡事务必听从稳婆建议,否则陛下事后定会追究。”沈知姁轻叹一声,偏头吩咐了一句:“将吊心气的参汤与补充力气的鸡汤全都备好,以防万一。”

    就霍御女这模样,再放任她自己折腾下去,恐怕这孩子比前世还要虚弱。

    屋内霍御女的声音小了下去。

    太皇太后眼底多了一抹欣慰的笑意,看着范院使上去和诸葛院判商议起来,便问起尉鸣鹤:“到底是第一位皇嗣,陛下还是颇为关心的。”

    沈知姁闻言容色一顿,挺直腰脊,凑近了太皇太后,将尉鸣鹤的意思道来。

    太皇太后神色如常:“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是应当的。”

    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怎么比得上皇子公主尊贵,到时候追封尊荣些,也就对得起霍氏了。

    “是,臣妾明白。”沈知姁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温顺应下,沉默地端起茶盏,一点点抿着里面的茶水。

    霍御女果然生得极为困难。

    到了亥时过半(晚十点),太皇太后便命等待的诸位妃嫔撤退,只留下方尚宫盯着:“早产加难产,霍氏想来还有不少时辰,咱们在这坐了两三个时辰,已经尽了心意。”

    沈知姁亦将芜荑留下,和蓝岚去了一趟钟粹宫,将乐不思蜀的牛乳团强制接了回来。

    心里倒下意识地想着:她若记得不错,前世秋蝉足足生了两天一夜,实在是艰难骇人。她让芜荑传了所谓的“陛下口谕”,也派了范院使和诸葛院判过来,便是希望今生能不必这样惨烈。

    ——霍氏虽然可恶,前世今生跟着慕容燕都做过不少恶事,可对她的折磨,并不需要牵连到无辜稚子。

    翌日下午,芜荑从冷霜馆回来,撑着困倦回禀:“霍御女顺利诞下大皇子,不过大皇子体重偏轻,较为虚弱,经范院使诊断,要精心养到三岁,打好底子。”

    沈知姁轻轻颔首:“难为这个孩子了。”

    倒是比前世好了些:前世的大皇子,生出来浑身发紫,几乎没有呼吸,虚弱到连洗三礼都没能举办。

    “霍御女呢?”

    “霍御女诞下大皇子后就陷入了昏迷,不曾有事。”芜荑道:“不过……院判说,霍御女大大伤了元气,将来再想侍寝、有孕,就要艰难许多。”

    “你快回去歇着,我让小膳房炖着竹笋老鸭煲,你补完觉去用就好。”沈知姁关心了芜荑一句,让箬兰扶着对方下去,再让白苓陪着自己去朝阳殿。

    不光是为了大皇子的后续安置,还有前朝事宜——根据韩栖云的消息,对慕容丞相与韦中尉的判罚应当在今日下来。

    沈知姁要去帮尉鸣鹤写诏书,更想着见韩栖云一面。

    *

    “霍氏不论是位份还是性情,都不适合抚养朕的皇长子。”尉鸣鹤知道自己有了一位皇子,凤眸中的底色都变成了欢喜。

    不过这并不影响尉鸣鹤对于霍御女的冷漠厌弃:“朕决定将皇长子先交到皇祖母手中。至于霍氏,等她出了月子,朕会封她为六品才人,送去宁州行宫养病,杜尚宫随行服侍。”

    这倒是出乎沈知姁的意料:她猜到皇长子不会留在霍御女身边,却没想到尉鸣鹤会直接将霍御女送出宫。

    这就意味着,霍御女或许永远都不会见到自己的亲生孩子。

    “其实于情于理,朕都属意将大皇子交由你抚养。”

    “可是朕记得,你说过并不愿意抚养皇长子,而宜昭媛瞧着也并不适合,所以朕就想到了太皇太后。”见沈知姁有些容色有些愣愣,尉鸣鹤唇角勾起,并不打算将自己对霍御女接下来的处置实话实说。

    ——他怕吓到阿姁。

    尉鸣鹤已经定下,在三五年后,大皇子开始记事的年纪,就让杜尚宫动手,令霍氏在宁州行宫病逝。

    霍氏若是活下去,只会成为第二个李氏。

    皇长子虽因为体弱让尉鸣鹤感到些许失望,但他自觉一片慈父之心,不想要这第一个孩子和自己一样,拥有宫人出身、眼界狭窄、痴心妄想、像吸血虫一样的生母。

    “太皇太后一直未曾亲自抚养过孩子,常常引以为憾。”沈知姁配合着尉鸣鹤语气中难掩的愉悦,唇角的笑像掺了蜜:“陛下果然是纯孝至极,完满太皇太后的心愿。”

    “臣妾会吩咐殿中省的宋尚宫,去颐寿宫请示大皇子的洗三礼和抓周礼如何举办。”

    “朕也已经吩咐礼部,去挑选一些好的字眼,等周岁给大皇子赐名。”尉鸣鹤说着说着,便拉过沈知姁的手:“礼部尚书家不过一妻一妾,却生育了近十个孩子。朕想起和他闲聊时,得知新夫妻若想尽早有孕,可以常见新生儿,沾沾气息,极有可能多子多福。”

    “朕想着,咱们可以试一试。”

    “陛下为了臣妾,竟还记得这等小事。”沈知姁现在已经能很快得到一双盈盈美目,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整个人似刚摘下的水蜜桃:“陛下心意,臣妾必定不敢辜负。”

    “常去见大皇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必也高兴。”

    正说着,元子从外间进来:“禀陛下,韩副督公入宫请旨。”

    “朕为大皇子的诞生而高兴,一时忘了今日朝中还有要事。”尉鸣鹤挑了挑眉,含笑看向沈知姁:“可见阿姁来得及时,省得朕去唤你。”

    沈知姁从小几上拿来纸笔,笑靥嫣然明媚:“陛下说吧,今日要臣妾写哪些内容?”

    “您口述,臣妾先记下来,等会儿誊抄到圣旨上,再交给韩督公。”

    尉鸣鹤很是信任地点点头:每次沈知姁要和外臣见面,他都会让元子跟着,从没见元子反应过异常情况。

    ——可见阿姁一片赤诚,从无结交朝臣之心。

    尉鸣鹤当然不知道,元子每次都很听从沈知姁的吩咐,就在御书房门口看着,对御书房内的情形其实并不算清楚。

    今日要下的圣旨,是对慕容丞相和韦中尉本人的处置。

    半月前,是对其府中男丁家眷的判决。

    现在他们被剥夺官位,应当直呼其名为慕容冽和韦武。

    不管慕容冽和韦武对自己府上出现的、“私联土藩”的证据如何矢口否认、叫屈喊冤,尉鸣鹤仍将通敌叛国算作两人最大的罪名,和谋反叛乱并列。

    为表宽仁,尉鸣鹤对其族人算是轻拿轻放,只杀本支成年男子,其余一律流放岭南,世世代代不得参与科举。

    而慕容冽与韦武两人,都被尉鸣鹤处以重刑——慕容冽被判车裂,韦武腰斩,于五日后在午门行刑。

    随后就是昌王和平郡王,两人已经被剥夺爵位、从玉碟中除名,五日后在宗亲府地牢中行绞刑,其后代被贬为平民,五代内不得回京。

    唯一倒霉的大约是霍太妃,被仵作证实,是被人毒杀而亡,动手的人必定是经过霍老将军和昌王的同意。

    偏尉鸣鹤最擅长恨乌及屋,照样降了霍太妃的下葬规格,草草以末等规格葬入先帝皇陵。

    由于霍家主逃往土藩,正在被沈厉父子追击,所以霍家一行人全都暂时安置在牢中,不做处理,但明眼人都知道,只会比慕容氏和韦氏的处罚更重。

    最后是夜影司人员的变动。

    前去为喜公公诊治的御医传来消息,说喜公公受伤严重,两双腿是妥妥废了,不但不能再回朝任职,而且对寿命颇为影响。

    尉鸣鹤便在喜公公养伤的地方拨了个宅子,给喜公公封了个虚职,每年再发上不菲的俸禄,就是让对方余生好好休养的意思。

    不过尉鸣鹤并不像前世那样,提拔韩栖云为夜影司总督公,而是将夜影司的领头人分为左右督公,韩栖云为右督公,另选了一位早早跟着喜公公做事的人为左督公。

    此人姓海,沈知姁曾经从韩栖云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这一连串的圣旨内容砸下来,沈知姁脑中的思绪就如同绕开的沸水,不停地冒着泡泡。

    她记完所有的内容,强压住要翘起的眼尾,娴熟地用一种依恋不舍的目光望向尉鸣鹤:“陛下,臣妾先去了。”

    “等会儿便是用药的时辰,您可一定要记着,不能拖的。”

    “朕让元子留下,你可放心了吧?”尉鸣鹤见沈知姁细心叮嘱,心尖就好似被蜂蜜浸润,顺着就让元子留下。

    沈知姁目的达成,维持着面部神情,脚步轻松地去了御书房。

    转过多宝阁时,她没忘记回首一顾,绵绵的眸光像被拉长的丝线,牢牢系在尉鸣鹤身上。

    “贵妃倒是有些愈发黏着朕,比刚入宫时还黏糊。”尉鸣鹤将沈知姁的反应都看在眼中,胸腔里涌动着甜滋滋的笑意。

    元子上前一步,感叹道:“当时陛下落马,贵妃娘娘冒死去救了您,这经过了生死一遭,您与娘娘的情感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而贵妃实在是吓着了,这样关切您,是怕哪一日一转身,您又会和当时一样,身陷险境。”

    尉鸣鹤深以为然:“通过此事,朕亦爱重贵妃。”

    “再过三月,朕便能重动右手,正是在万寿节前。”

    “朕要为贵妃亲笔写一道封后诏书。”

    *

    沈知姁到了御书房,轻车熟路地坐在了御椅上,等候韩栖云的道来。

    片刻后,韩栖云一袭黑衣而来。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韩栖云拱手行礼。

    他的鬓发微微湿润,呼吸略急,一看就知道,这一路是急走而来。

    “韩督公请起。”沈知姁坐在御椅上未动,用细白的指尖递去一张帕子:“烈日炎炎,督公流了不少汗,快擦一擦。”

    她尾音含笑,带着若有若无的亲昵。

    像被抛在水中的鱼饵,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平静地看着湖里大鱼摇着尾巴游来,迫不及待地去咬钩。

    第119章 捷报一条驯服而不自知的恶犬

    第一百一十九章

    沈知姁递来的帕子虽是普通的棉料,但颜色却是娇艳的山茶色的,带着淡淡的清香。

    就像去年秋天,沈知姁送给韩栖云的那一朵山茶。

    “微臣多谢贵妃娘娘体恤。”韩栖云眸光微动,唇角几不可微地翘起两分弧度,躬身伸手,带着七分恭敬与三分压抑住的情愫,将棉帕接过。

    他却并未用沈知姁的棉帕,而是将帕子好生收入袖中,定声道:“只是朝政重要,微臣先为娘娘磨墨。圣诏越早下去,外面就能越早稳当。”

    沈知姁面上浅浅一笑,似朦胧的月色动人。

    她捻起朱笔,小巧精致的下颌朝着朱墨砚台微微一点:“劳烦督公。”

    “微臣回来后才得知,娘娘在叛军入宫之际下令果决,才有如今的大好局面。”韩栖云颔首应下,磨墨的动作愈发娴熟,桃花眼中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天知道,当他从玖拾口中得知,沈知姁命玖拾趁乱对尉鸣鹤动手时,胸腔中是多么地心潮涌动、难以平复。

    韩栖云几乎能想象到,沈家小女郎下令时,这一双瞧着明媚纯真的杏眸,是如何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芒。

    像是踏着血而来的小鹿。

    有一种极为吸引人的灼灼反差,天真而又冷酷。

    尉鸣鹤呀,这个运气极好、坐上天子之位的狗东西,现在越来越像是一条被人驯服却不自知的恶犬。

    ——他自以为高高在上,施舍沈家女郎天子的爱情与信任,其实却是

    主动而愚蠢地躺倒在陷阱中,向着设陷阱的贵妃露出柔软的颈脖和肚皮,对抵住自己咽喉的利刃一无所知。

    只等一个时机。

    等太子出生后,这位薄情寡义的天子,就会进入生命的倒数。

    韩栖云在心中畅快地想着,比三伏天饮了冰酪还痛快。

    “幸好有韩督公留下的人手,不然做不到那么利落。”

    “督公自己亦是当机立断,如今荣升夜影司唯二的管事人之一。”沈知姁温声赞了韩栖云一句,见对方眼尾舒展,便心绪转开。

    ——这也幸亏尉鸣鹤自视甚高,将范院使、吴美人这等不算重要的事情交由沈知姁来办,给了她做动作的机会。

    才有了现在,尉鸣鹤瞧着大获全胜,实际上心腹喜公公退下、心腹吴统领已经悄然离心、范院使则对尉鸣鹤颇有怨言,无知无觉间就偏向了诸葛院判和沈知姁的局面。

    “本宫记得,督公从前提起过海督公的名字。”

    “贵妃娘娘记性甚佳——海督公是臣特意推举出来的共事人,并且决定权在臣之上。”

    “不过,海督公早早跟着喜公公,却郁郁不得志,很是感激微臣的慷慨举荐,微臣亦帮着海督公重新收拢整肃过夜影卫。”

    迎上沈知姁略带兴味的目光,韩栖云眼底盛笑,轻声道:“微臣曾经听过,当恶犬受伤后,最容易胡乱攀咬。”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微臣总是要往后站一站。”

    “对了,微臣回京时,曾去拜访过镇北将军。”韩栖云敛起了几分随性:“根据镇北将军所言,土藩之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仗着有昌王提供情报、兼之有霍家里应外合,才能在北疆一时之间如入无人之地。”

    “他们不会是国公爷和世子的对手。”

    为了保住自己的国家,土藩王迟早会将霍家主的项上人头奉上认罪。

    霍老将军再怎么巧舌如簧、用兵如神,在士气大涨的镇北军和洗刷了冤屈定国公父子面前,顶多坚持一个月。

    “冤屈得解、立功回朝——微臣恭喜娘娘,定国公府将重新鲜花着锦、重获辉煌。”韩栖云磨好墨,立在御桌侧面,含笑看着沈知姁写诏书。

    沈知姁正在写对慕容冽与韦武的赐死圣诏。

    闻言,她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立功回朝最是不妙。”

    有尉鸣鹤这样的皇帝,底下臣子即便是立了再大的军功,也要极力推辞出去,将最大的功劳夸在天子身上。

    不过……就当暂时寄存在尉鸣鹤手中,连同尉鸣鹤的脑袋一块儿。

    韩栖云薄唇翕动,正欲开口安慰,就见面前的女郎眸光亮起,写圣旨的速度骤然加快,将余下的几道圣旨写完。

    而后沈知姁轻声道:“还有两件事情劳烦督公去安排。”

    “都是有关甘娘子的。”

    “第一件事,是督公去找新任的刑部关尚书,安排甘娘子在慕容冽的行刑前天入天牢探望。”

    “第二件事,是执行车裂之人,留给甘娘子一个位置。”

    自从沈知姁联系上甘娘子之后,对方观摩了一阵,最后在慕容冽被后宫高利银所牵连之后,选择出手资助韩栖云。

    在那之后,沈知姁就只需要关注、负责后宫中人脉网络的运转用度,朝堂上所需用钱的地方都由韩栖云直接联系甘娘子。

    当然,沈知姁亦是投桃报李,帮着甘氏在皇商之首、罗郡王妃母妃那儿得了青睐,现在已经迈进皇商前三,生意愈发兴盛。

    “娘娘圣意,微臣必定谨遵。”韩栖云后退两步,拱手应下,旋即就道:“甘娘子的确很是得力,尤其在银钱方面,从不吝啬。”

    而让甘娘子亲手折磨、手刃慕容冽,就是甘娘子当初提出的要求。

    沈知姁轻轻颔首:“对了,行刑过后,尸首便会扔去乱葬岗,记得也要安排人,隐蔽地收起来给甘娘子处置。”

    “微臣回去安排,同时更多地接触甘娘子,确保甘氏会继续支持我们。”韩栖云目光冷静,将下一步棋缓缓说来。

    “甘娘子可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问甘娘子有无推荐的人选。”沈知姁脊背放松,靠在御椅上:“甘娘子聪慧,定然知道,慕容冽死后,咱们协议完成、彼此两清。”

    “可这样一来,甘家和皇宫、夜影司甚至罗郡王妃母家的关系就淡了,甘娘子身为牵头人,地位亦会下降——为了保住自己辛苦经营来的成果,甘娘子定会表示愿意继续资助咱们,并且在自己离京时,安排一位聪明听话的后辈来交接。”

    韩栖云对其中一点不解:“娘娘,甘娘子并未说要慕容冽的尸首。且,娘娘如何得知甘娘子会离京?”

    “甘娘子的女儿,并不葬在京城。”沈知姁微微抬头,眉间有细碎的额发落下,将她眸中的冷光分去:“若有人害本宫的孩子,本宫绝不满足于手刃对方,定要让那人焚骨成灰,再扬起这骨灰,让孩子安心瞑目。”

    甘娘子是性情中人,得了慕容冽的尸首,十有八九会这么做。

    而随着慕容冽、韦武、御史令等人的落败,皇商中有不少被牵连,只能献出全身的家财来保命。

    甘氏也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洗牌时机。

    她与甘氏,还有长长的一笔生意可以做呢。

    *

    五日后,午门与天牢,叛臣与逆王,在同一时间行刑。

    至于事后,慕容冽尸首被抛到了乱葬岗何处,并没有人在意。

    而甘氏酒楼的掌柜甘娘子离京探亲,将酒楼暂时托付给自己的义子,亦是一件少有人讨论的小事。

    至此,京城、皇宫之中,浮动惶恐的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朝臣们亦习惯了奏折上的朱批是贵妃娟秀的字迹。

    同时,他们心中也清楚:贵妃本就宠冠六宫,再有冒着生命危险、于刀枪中救护陛下的功劳,深得陛下的爱重和信任。只要宸贵妃不像先帝时的冯氏那样作死,绝对能屹立不倒。

    现下定国公府又重新立起,沈夫人原来早早就回到了京城修养,那陛下的心思不就好猜多了么——只要宸贵妃稳稳当当的,再度有孕,诞下皇子,这皇后之位便是铁板钉钉。

    如此平平稳稳地过了一月,八月初三,这日是大皇子的满月礼。

    尉鸣鹤左右脚踝上受的伤已经完全痊愈,看着朝堂上留下的臣子,不是自己提拔的心腹,就是老实本分、受差遣的,心情颇为愉悦,去瑶池殿接了沈知姁,一块儿去颐寿宫。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帝王,还是第一次亲手养育幼儿,万分用心,将大皇子养得白胖了些,和一月前稳婆口中、早产体弱的孩子有了些分别。

    和前世一样,尉鸣鹤为大皇子取名为“漮”。

    一是取半边的康健平安之意,二是盼望大皇子能如横穿大定西北的漮河,寿命绵延、长流不息。

    且尉鸣鹤并未额外添礼,而是让殿中省按一般皇子的规格置办满月礼物。

    惟有满月礼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稍隆重了些。

    旁人一看就知道,若无意外,这位大皇子来日顶多是个闲散王爷,担不了什么大任。

    更有机灵的人着意打听了大皇子的生母,听到对方被封为才人,在昨日就送去了宁州行宫修养,心中就更笃定了上面的猜想。

    对于颐寿宫和承恩公府而言,陛下这是给予他们荣光,也给了外来富贵道路施了保障——自然,其中也有万中取一的概率更上一层楼,只是要先蛰伏十余年好好观察一番。

    太皇太后在这一日格外满足开心,拉着沈知姁的手笑道:“哀家从没想过,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能圆满亲手养育孩子的愿望。”

    “这些日子,元子来了颐寿宫几趟,向哀家透露,陛下做这决定有你一份功劳。”

    “好孩子,哀家还未曾谢你的,你也真是实诚,一句话都不曾多说。”

    闻言,沈知姁眉尖挑起几分诧异,一边含笑,一边望向尉鸣鹤。

    尉鸣鹤理了理绣着龙纹衣袖,对上沈知姁的目光,只露出一个带着宠溺的笑,对沈知姁微微颔首,示意她应下太皇太后的谢意。

    沈知姁心

    中一动,明白了尉鸣鹤的意思:尉鸣鹤是在给她名正言顺地拿到凤印铺路呢。

    虽说太皇太后对执掌宫务并不执着,甚至很乐意交给别人,但防备不住外头有人爱多嘴多舌,恶意揣测,平白在瑶池殿上增添污点。

    这要是放在从前,尉鸣鹤绝对不会这样主动地在她身上增添功劳。

    ……果然,当初选择冒着危险,在刀枪剑影中走一遭,是绝对值得的。

    在沈知姁退让着应下后,太皇太后顺势在赴宴的妃嫔和内外命妇面前,将凤印交给沈知姁:“像贵妃这样重情重义、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可是不多了,哀家将这执掌六宫的权力交予贵妃,十分放心。”

    刚说罢,蓝岚和吴婕妤就同时起身,对太皇太后这个决定表示赞成。

    “臣妾定然不负太皇太后与陛下的期望。”沈知姁眼波流转,将含羞带情的秋水望拂过尉鸣鹤的面颊,端庄起身,十分标准地行了大礼。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将沈知姁扶起,方尚宫则将凤印交到芜荑手中。

    重新坐回尉鸣鹤身边,沈知姁伸出手,借着广袖的遮掩,勾了勾尉鸣鹤的袖子。

    一个实足亲昵的撒娇动作,表示着沈知姁的谢意与爱恋。

    尉鸣鹤轻咳一声,狭长的凤尾勾起,掠过淡淡的笑意:他最不喜有人在自己面前显露功劳、争封抢赏。

    可若是此人是沈知姁……倒也不是不行。

    女郎表露出来的柔软情绪,就像是春日里的暖阳,让他心头满是愉悦暖意。

    恰在这时,外头小鱼子飞毛腿一样,带来军报。

    沈厉父子携镇北将军大破土藩,土藩王亲手献上霍老将军的头颅,表示愿意臣服归顺,每年给大定进贡,被捉走的土藩王子就当作质子。

    为表诚意,土藩王派出太子与最受宠的三公主,到京城向尉鸣鹤表示臣服,同时商定每年的进贡规格。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府亦是传来喜报,言明华信公主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平安诞下一位小郡主。

    如此喜上加双喜,尉鸣鹤纵然心思如渊,也忍不住面露喜色,抚掌而笑,连连道了几声“好”。

    “先传令下去,定国公沈厉与定国公世子破敌有功,且先前负罪蒙冤,却仍忠国忠君,朕特加封沈厉为一品镇北大将军,沈知全为三品平藩将军。”

    尉鸣鹤扬声说罢,下意识地去回头看向沈知姁。

    沈知姁的细眉微微扬起,眼角眉梢间满是惊喜之色。

    察觉到天子的目光,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中有秋波潋滟,亮晶晶的。

    和从前那样小女郎的爱慕眼光,别无二致。

    从前……

    尉鸣鹤口中轻轻咀嚼着这个词,心底有着和轻微愧疚相当的轻微释怀:如今定国公府复位,他与阿姁定是更甚从前。

    阿姁会永远爱慕于他,给予他最渴盼的纯粹爱意。

    他们会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尉鸣鹤情感真挚地幻想着。

    第120章 药丸灵感像烂泥一样地在龙榻上腐烂……

    第一百二十章

    在和沈知姁情意绵绵的相视一笑后,尉鸣鹤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将对镇北将军等副将的封赏也道了下去。

    最后,尉鸣鹤下旨:“华信公主诞育小郡主,朕与太皇太后闻之甚喜,特封为良玉郡主,赐凉州北边三县为食邑。”

    正好平郡王已经伏法,这凉州就空了下来,目前已经划了一半给罗郡王,算作他勤王有功的赏赐。

    尉鸣鹤说罢,在颐寿宫中的内外诰命们便福身高呼圣上英明,精明的目光扫过罗郡王世子夫妇,承恩公府的女眷,眼含泪花的沈夫人,最后落在被尉鸣鹤温柔扶起的沈知姁身上。

    命妇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叹道:一年前,她们都以为这位定国公府的女儿,会受到定国公府的牵连,最后因为自身的倔强惹恼天子,落得个深宫寥落的悲惨下场。

    谁知她竟然似时来运转一般,即便有小产这个不幸,但一步步稳步高升,成为仅次于皇后之位的贵妃,更得了“宸”这个尊贵封号。

    现下定国公府重获清白,旁的公爵高官,几乎失去了对后位的竞争力。

    不过,倒也有命妇心中揣摩着别的心思:若陛下真爱贵妃,那就该将大皇子给贵妃抚养,再顺势扶贵妃登上后位。大皇子背后的承恩公府现在亦是炙手可热,陛下这不是明晃晃防着定国公府么?

    只要有这一层防备,那家中的优秀女儿也不是不能趁虚而入……

    尉鸣鹤倒未曾管底下诸人的心思,扶起沈知姁后,就颇有兴致地去逗了逗的大皇子,见这个儿子有些呆呆的不理人,心情就淡了几分,转首便说自己要传召朝臣商议有关土藩的要事。

    太皇太后自然连道朝政要紧,携沈知姁亲自送了尉鸣鹤上銮驾,再照着流程举行完大皇子尉漮的满月宴。

    午宴结束后,大皇子被乳母抱下去喂奶午憩,沈知姁瞧出太皇太后有些力不从心,就主动提出让罗郡王世子夫妇陪伴老人家,她安排人手、送赴宴的宗亲命妇。

    命妇们在宴上才见识过天子和太皇太后对沈知姁的爱重,自然没有蠢人不识相地挑毛病,无一不是态度友善、带着恭敬地行礼告退。

    惟有一位外命妇神色不大对劲,直勾勾地往妃嫔中间看去。

    正是靖文侯夫人。

    不,现在应该换个称呼了——靖文侯经过调查之后,被证实和谋反之事关系不大,紧跟着慕容冽进宫,不过是直觉不对,想做个两头倒的墙头草。

    尉鸣鹤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当下就找理由削了蓝氏的爵位,贬位最末等的县男,等蓝县男死后,就立刻将爵位收回。

    与此同时,蓝氏族中有不少人因为谋反清算而丢了家产官位,实力受损严重,族中的田产铺子当出去不少,才勉强挽住岌岌可危的局面。

    此次满月宴,蓝夫人的座位从最前列沦为最后面,被众人明里暗里地嘲笑打量,面色和待遇一样,难看到一落千丈。

    见蓝夫人有要去唤蓝岚的意思,沈知姁柳眉轻挑,桃面上扬起一抹浅笑:“宜昭媛,后宫妃嫔这里,还要请你带吴婕妤和瑜贵仪回去。”

    经了谋反之事,后宫中正儿八经的妃嫔只剩下了沈知姁、蓝岚、吴婕妤、瑜贵仪和韦才人。

    住在冷霜馆中的韦淑女、何更衣与洛更衣,则已经被排除在外,连满月宴都没有资格来参加。

    蓝岚英气的眉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微微屈膝后就领了吴婕妤二人回去。

    蓝夫人面上最后一抹强笑彻底垮下,颇为不甘地凝望蓝岚离去的窈窕身影,眸色恨恨。

    沈知姁笑意依旧,只是微微望了芜荑一眼。

    芜荑再一个眼色下去,送蓝夫人的宫人立刻就从小宫女变成有官名的资深奉仪,论起来品阶比蓝夫人还高。

    一场极有可能引发的闹剧被悄无声息地平定下来。

    等到命妇们全被送走,沈知姁未曾坐轿辇,而是往钟粹宫步行而去。

    蓝岚早已经立在门口等候。

    “这钟粹宫当真不错,姐姐住得如何?”沈知姁扫了眼钟粹宫气派辉煌的匾额宫墙,笑眼弯弯,上前扶起预备行礼的蓝岚。

    “旁的和凝碧阁没多大区别,不过地方是真的大,我干脆将东偏殿整理出来,给芝麻团玩了。”

    蓝岚说起芝麻团,自带疏离冷感的长眉难得皱起,偏眼底带笑,一副甜蜜的苦恼:“它现在也快一岁了,那股子顽皮劲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减,正好将那空荡荡的偏殿给它玩个痛快,也不怕再有好看的花瓶物件被摔碎。”

    蓝岚说完,挽住沈知姁的胳膊,脚步轻巧地往正殿走。

    有早开桂花的香气飘来。

    “钟粹宫后头有颗桂花树,两人合抱那么大,开花也早,就让紫薇带人取了些,煮桂花酒酿来喝。”蓝岚回首对沈知姁一笑;“我记得刚入宫、去颐寿宫第一次请安时,你就同太皇太后提起,说爱吃桂花酒酿——希望我没有记错。”

    沈知姁望着蓝岚的美目,细眉刚弯起,就忽然想起

    前世的一件事:自元宁五年,蓝岚成为庄贵妃后,每年早秋,都会往各宫主位那儿送上一碗桂花酒酿。

    当时她不以为意,只以为是掌权人在后宫收拢高位妃嫔的一种手段。

    如今想起这件小事,沈知姁不敢自作多情,认为是蓝岚为她刻意为之,不过心底却是触动深深,眸中不自觉地覆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你父兄成功洗脱冤屈,还加官进爵,理应高兴才是,怎么更容易哭了?”蓝岚拉着沈知姁在正殿左边的长窗下坐下,温柔地将手中帕子递过去。

    “我为姐姐记得这样的小事而哭,这是高兴的哭。”

    沈知姁将几分水光擦去,转而就扬起甜笑,悄悄地握住蓝岚的帕子:这贴身帕子上也有桂花的香气,可见岚姐姐撒了谎,这桂花分明是她亲手摘的。

    蓝岚闻言,冷霜一样的颊上飞出几抹嫣红,端起眼前的小盏,轻抿了两口桂花酒酿,再轻咳一声开口:“你能因为我细心观察蓝夫人的神色,帮我避免麻烦,那我自然也能记住你的喜好。”

    “小姁妹妹,今日多谢你,免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拉扯。”

    说罢,蓝岚就神色畅快地说起蓝府中乱糟糟的情景:“我留在府中的耳目传信过来,说他在床上重伤未愈,又听闻自己降为六等县男,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常在床上摔砸打骂,状若疯癫。”

    “我那嫡母生性善妒刻薄,亦是被娇贵养大的,三两日后就懒怠伺候他,又为自己女儿的婚事烦心,现在整个府上鸡飞狗跳的。”

    “嫡母无力执掌中馈,又想给自己女儿找个好未来,就将求助的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

    “呵,当初三番五次要害我与我母亲的性命,纵容自己女儿在府中跋扈作恶,现在倒是假惺惺来说血缘亲情,真是做梦!”

    蓝岚嗤笑一声,眉目冷艳,自有威势。

    “唉呀,我都忘了,你嫡妹的婚事,正是平郡王世子。”沈知姁记起此事,秀眉一挑:“如今对方成了平民,远离京城,这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

    不过前未婚夫是叛贼,蓝氏又被谋反之罪牵连,这位从小爱欺辱庶出姐妹的蓝小姐,要再找一门尊贵体面的婚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婚事难找,可不就打了进宫的主意?”蓝岚对蓝夫人的算盘厌恶至极,口齿间散发出彻骨冷意:“你放心,再过个三五日,蓝府可就没心力叨扰宫中了。”

    对上沈知姁含着疑惑的杏眸,蓝岚容色似冰雪消融:“过几日,蓝府要循例去祖坟祭祖,府中无人,我的耳目会卷了蓝府的库房,再南下投奔我的母亲。”

    “靖文侯……不,蓝殷那个混蛋,骗了我母亲感情,困了我母亲十几年自由,现在拿点儿银钱来补偿母亲,自是应当的。”

    说到此处,蓝岚招了招手,示意沈知姁靠近,小声道:“我母亲已经在江南开了一所绣坊,还资助了一所育幼堂,生活得不错。”

    “我与母亲约定好了,以后去江南看她。”

    “你如今已经是昭媛,出宫倒有些不方便。”沈知姁迅速在脑中思索起可以调动的人手。

    思索半晌后,沈知姁抬眼,定定看向蓝岚,唇边是一缕笃定的笑意:“我细想了想,姐姐要万无一失地出宫,最好在五年后。”

    “若姐姐想快些,三年后亦是可以。”

    话音落下,蓝岚深色的眼瞳微微一转,划过一抹亮色,对着沈知姁微微颔首:“倒是比我想得快些。”

    “可是找到了适合的法子?”

    “还得多谢姐姐的那盒药丸。”沈知姁抿唇笑道:“诸葛院判仔细研究了,从中得到不少灵感。”

    其中有不少杀人于无形的药丸,用药很值得参考。

    沈知姁要一方能让人渐渐失去行动力、只能瘫在床上,却不会让尉鸣鹤失去理智的药。

    要是后面尉鸣鹤疯了有什么意思?

    沈知姁就是要让尉鸣鹤清楚地知道,他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像烂泥一样地在龙榻上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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