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梦也流离度

    “嗒嗒。”


    正在这时,外面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棠溪珣回过神来,道:“进。”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他手中的托盘上放了一杯牛乳甜酪,还有几块枣泥酥卷,几块如意糕,都是热气腾腾的,在这个有些萧瑟的春夜里散发出一阵甜香。


    闻着这股香气,再摸着手里冷透的茶杯,棠溪珣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饿了。


    他说:“你是……李叔?”


    他这府里的下人岁数都偏大,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当初是说他府里没有长辈,岁数大一些好照顾人。


    但实际上棠溪珣几乎一直住在东宫,没回来过几趟,这些人也就是在府中看宅、养老,哪怕他这次回来都没认全,棠溪珣没想到他吩咐了不许打扰,还有人敢夜半进来。


    “是,奴才李全。”


    那老者大概是走得急了,声音有点颤巍巍的,说:“您回来的不早,晚间也没吃什么,奴才刚才见您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斗胆给您送些夜宵过来,好垫垫胃。”


    棠溪珣笑着说:“行,放下罢,你来得及时,我正好饿了。”


    李叔于是把东西一一摆在他跟前,伺候棠溪珣用膳。


    棠溪珣慢吞吞吃了两口,感觉几样东西都极甜,里面应该是格外加了蜂蜜,就看了李叔一眼。


    李叔竟十分懂人眼色,立即轻声说:“有回太子殿下过来的时候,老奴曾听说您爱吃些甜的。”


    棠溪珣笑了笑,点点头,说:“你有心了。”


    李叔道:“把公子伺候好,是老奴的本分。”


    他瞧着棠溪珣有些疲惫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问:“您近来可有什么忧烦之事吗?”


    棠溪珣心里都是事,但他不会对这么一个老仆人深说,于是只道:“我自小效命东宫,如今一朝之下一无所有,自然烦闷。”


    李叔低声道:“都会回来的。”


    棠溪珣一笑,低头用膳。


    他饭量很小,将每样东西吃了个一半左右,便不再用,碗盘推到一边,接过了杯子漱口。


    李叔则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好,却不知道为什么,愣神在那站着,一时未动。


    棠溪珣看他一眼,李叔才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告罪道:“一时想起家人晃了神,请少爷恕罪。”


    棠溪珣道:“有亲可思,也是幸事,得空去账房支些银两,回家里看看吧。”


    说完之后,他挥挥手,李叔便退下了。


    他端着食盘,在那夜色中站了好一会,直到棠溪珣房里的灯熄了,这才满身落寞的悄悄离去。


    等到收拾好东西,这李叔又走出了棠溪珣府上的侧门,在那里,竟然站着个跟他相貌打扮一模一样的老者!


    他看见“李叔”出来,连忙过去行礼,恭敬道:“您忙完了。”


    “李叔”点了点头,手在颊侧一撕,从脸上撕下了一层皮来,又连着花白的胡子和假发一起揭下,露出后面那一张清癯的面容。


    ——这人竟赫然是棠溪柏!


    他从袖中摸了一锭金子给李叔,说道:“是,劳烦你,平日里也多看顾着他些。这孩子不爱吃饭,实在太消瘦了,一时三餐都需得按时提醒,让小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食谱我已经放下了。”


    李叔一开始连连推拒,说:“您是我的恩人,怎敢再收大人给的银钱”,最后拗不过棠溪柏,只好把金子收下。


    他又忍不住问道:“大人,你既然这般思念少爷,怎不对他把话说清楚呢?也算全了一片爱子之情。少爷心里一定也会高兴的。”


    棠溪柏听了他的话,却只是垂眸苦笑一声,说道:“我不能。”


    他叮嘱道:“你切莫把事情泄露出去,否则被珣儿知道,肯定也再不让我来了。”


    李叔无奈,只好点头应下,心中却颇是不解。


    棠溪大人这哪里是爹对儿子,简直是当祖宗一样伺候着,堂堂从一品的户部尚书乔装打扮地上门当下人,还不敢让棠溪珣知道,这简直是咄咄怪事。


    为着怕被人发现,棠溪柏没有乘轿,徒步穿过一条小巷,就看见他的随从牵着马,在对面等着他。


    见到棠溪柏,随从连忙迎上来,棠溪柏却抬了抬手,说道:“你在后面跟着就是,我想自己走走。”


    “是。”


    棠溪柏踏着满地的月色,独自在前面走,他的影子被拉成很长、很薄的一片,在树影间轻晃。


    在很多年前,这条路上还没有这么繁茂的树荫,而他的身边,牵着一片小影子。


    小影子只有矮矮一小团,却不停在地上稀稀落落树枝的投影缝隙间蹦蹦跳跳。


    他一边蹦,一边得意地说:“爹爹,爹爹,你看,这个我又没踩着!”


    “是呀,我们珣儿可真厉害!”


    他把棠溪珣抱起来,捏捏小儿子的鼻子,问道:“告诉爹爹,你累不累?怎么不肯踩那些影子呢?”


    “因为娘说,它们都是小树呀。我不踩小树,等到春天来了,树上就开花啦!”


    棠溪柏笑起来,然后两人一起回家去。


    ……


    如今,昔日正当壮年的男子双鬓已经斑白,天真的幼童长成了俊美的青年,那样的日子,却再也没有了。


    宿命的枷锁,任你位极人臣,或是手段千般,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远远地,已经见到了尚书府的灯火,棠溪柏深吸一口气,蹭去眼角的一丝泪光,重新做出轻快地笑意,大步往家里走去。


    *


    棠溪珣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对管疏鸿那个没头没尾,又平淡无奇的梦境很感兴趣。


    或许是觉得管疏鸿能记得这件事很难得,又或许是惊诧于自己幼年竟和如今深恨的管疏鸿还有过这样和谐的时候,可那个时候他太小,这段往事中完整的前因后果早已想不起来了。


    于是棠溪珣询问系统,有没有这段梦境的完整版。


    系统却说:【本段剧情已被压缩,系统无法展示。】


    棠溪珣道:“为什么要压缩?”


    系统答:【因为篇幅有限,需要为后续重要人物出场留出空间。】


    棠溪珣眉梢微微扬起:“谁又要出场了?”


    【贺涛。】


    “贺涛……”


    棠溪珣慢慢地重复了一句,看向眼前满殿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原来是他。”


    棠溪珣此时正身处宫宴之上。


    随着逼宫一事的余波逐渐平息,薛璃依然全无踪迹,在皇帝一道旨意下,成为了畏罪潜逃的“废太子”,其余党也纷纷遭到了发落。


    不管人们心中是不是当真觉得这件事过去了,宫中也理当摆一场宴席,做出副盛世太平的样子。


    棠溪珣也在受邀之列。


    虽然东宫被废,他作为东宫属官,身上的职务目前全都停了,但棠溪珣仍是郡主的儿子,皇后的外甥,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自然有资格参加这宴席。


    只是坐的位置,要比以往偏僻靠后很多——废太子在位时,惯来都是要他在身边相陪的。


    当然也不光是他,一场动乱下来,有人一步登天,有人一落千丈,整个朝堂上的格局顷刻间风云变幻。


    不过大家踏入官场,就是在提着脑袋过日子,对于这种起落沉浮多少也都看惯了,纵使心中唏嘘,面上也能言笑晏晏。


    系统说的【贺涛】,正是其中一个会在这场宫宴上大放光彩,一步登天的人。


    棠溪珣已经看到了他。


    他的位置比棠溪珣还要靠后,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跟其他贵人带来的随侍们一起,安安静静地站在靠墙的角落里,低眉顺目,神色恭谨。


    很少有人知道,此人其实是武威将军之弟,也就是贺子弼的小叔。


    虽然出身名门,但这贺涛自幼在外求学,素来不为人知,就连棠溪珣在前世的时候,也没有过多地注意到过他。


    不过据原书所写,此人很有几分本事,求学归来回到京城之后,一眼就看出了管疏鸿的不凡,于是频繁与他接触,后来成为了推动管疏鸿回国,辅助他成就一番霸业的重要谋士。


    这么算起来,贺涛确实比棠溪珣重要的多了,怪不得会压缩他的剧情。


    棠溪珣也知道,正因为此人,贺家在新君一统天下之后飞黄腾达,反倒一跃成为了昊国的新贵。


    后来太子被俘,也是在他们的挑唆下,遭到管疏鸿残忍的处死。


    而贺涛正是在这场宫宴上被人们第一次注意到的。


    席上,年轻的世家子弟们以射壶为嬉,贺涛拔得头筹,大放异彩,让管疏鸿认识了他,也在读者们那里得到了很高的人气。


    后来贺涛更是倾情奉送给了管疏鸿几个合胃口的美人,从此在主角阵营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人可真是。”


    想起这件事来,棠溪珣手里把玩着酒杯,抱怨说:“瞧他身强体健的,一看就是能活很久的样子,偏生还要现在冒出来,挤我这点剧情,实在很过分。”


    上辈子棠溪珣因病没有参加这场宫宴,今生他来都来了,当然不能错过良机。


    他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一手托腮:“唉,得想办法让他给我腾腾地方才是。”


    系统:【……】


    棠溪珣说话从不疾言厉色,就连抱怨都轻轻柔柔的,一般人看他的神情,肯定想不到他在说什么,更想不到他能做出点什么事来。


    ——比如刚刚被引入席间的管疏鸿。


    他几乎是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棠溪珣坐在那里,微侧着头,眉眼弯弯的盛满了笑意。


    虽然坐在偏僻之处,却仿佛这满殿的灯火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管疏鸿忘了前面还有人引路,差点直接走到他身边去坐下了。


    怪哉怪哉,这几日他本觉得已经想明白两人的“年少情谊”了,心里十分坦然,结果一见棠溪珣,那种心跳如鼓,掌心发汗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管疏鸿想了想,又懂了。


    自己应该是在害怕。


    这么大庭广众的,多少双眼睛盯着,也不知道棠溪珣回去沉淀了几天,堪没堪破这层情障,还是不是依旧那样痴迷自己。


    所以管疏鸿是在怕,他当众过来做什么亲热的举动,或者冲自己笑。


    到那时,自己回应还是不回应呢?


    若不理会,太伤人了,也让棠溪珣面上无光,若理会,未免不好拿捏分寸,太过引人瞩目——


    管疏鸿心里瞬间转了好几重的念头,面上却神色不显,脚步微顿之后,就继续做个尊贵典雅的姿态往前走。


    眼看离棠溪珣那桌越来越近,他应该已经惊喜地发现自己了吧……


    管疏鸿甚至觉得他近来不正常到连鼻子都变得好使了,这样喧闹杂乱的环境下,竟然还能在靠近棠溪珣的时候隐约辨识出他身上的暗香。


    这幽淡而熟悉的香气缠缠绵绵地卷上来,让管疏鸿的心头蓦地一软。


    他想,别人看着有什么打紧的,他又没做亏心事,棠溪珣几日不见自己,说不定夜里想的直哭,不如,就对他回上一笑吧!


    就算多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妨碍?就算他又想冲过来抱自己,也说得通——他们过去曾是朋友啊!


    越是故作淡漠才越是显得心虚着相呢。


    管疏鸿吸了口气,作势准备露出一个矜持而不失礼貌的笑,转向棠溪珣。


    ——棠溪珣根本就没在看他。


    管疏鸿:“……?”


    只见棠溪珣眉眼间盈盈的浅笑带着几分狡猾和愉悦,望着大殿最后方那一排低眉顺眼的随侍,就像那里有着什么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惨遭忽视的管侯拂了拂衣袖,收回嘴角,走了。


    但由于注意力都在棠溪珣的身上,他却没有发现,他刚才在棠溪珣这里徘徊的举动,除了棠溪珣本人之外,周围一圈人都看在了眼中。


    大家很是交头接耳一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目光克制中藏着古怪。


    棠溪珣回忆着他上一世对于贺涛的了解,对此人打量了一番之后,回过头来,发现管疏鸿不知何时来了,已经坐在了他的席位上。


    只见他神色恹恹,形容疏懒,倚于座上,似乎眼下的种种繁华热闹都不能沾身半分,不时有人想要上去与他攀谈,但均尚未靠近,就都被他身边的侍从满脸堆笑地拦下了。


    人影憧憧之间,管疏鸿侧脸线条英俊而坚冷,像是一块撬不动的石头,也并未朝着自己的方向多看一眼。


    这大概就是读者们口中的“没有化学反应”吧。


    真会伪装。


    书中说管疏鸿天生迷恋房/事。


    对他来说,与人交/合就像提神的烈酒,生命的源泉,如今已经被棠溪珣打乱了两回,也难怪他精神萎靡不振了。


    但棠溪珣知道,很快管疏鸿就会重新焕发生机。


    就在今日,贺涛拔得头筹之后,被皇上御赐香汤,浸泡解乏,他会趁着这个机会,找到了同样离席更衣的管疏鸿,向他毛遂自荐。


    在这场谈话中,贺涛不仅向管疏鸿表达了自己的志向和才干,还展现了他对于房中术的精通,种种绝妙的花样让管疏鸿听得大为赞叹,由此将他引为知交。


    这也是原书中让读者们纷纷表示十分精彩值得回味的一段文戏。


    那么比这段戏更加精彩的,恐怕只有擦边了。


    棠溪珣的手指若有意,若无意,按在自己的广袖之间。


    在那里,藏着一包他特意花费300积分,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催/情/药。


    今天这段剧情,他可要好好地重新谋划一番。


    当逐渐摸清楚了系统的规则之后,棠溪珣的野心,就不只是取代那些限制级剧情了。


    他想要更多。


    很快管疏鸿就会绝望地发现,他跟美女的对手戏全没了,变成了棠溪珣;


    他跟心腹的对手戏也没了,还是棠溪珣;


    他想要化作衣冠禽兽与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但是跟前只有棠溪珣。


    一个喜好为“女”的人欲/火焚身却无处纾解,只能对着个男人痛苦挣扎,该是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啊。


    棠溪珣眨了眨眼睛,看着管疏鸿的目光,就像妖精在看唐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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