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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策马听星汉

    酒过三巡,一番欢饮。

    无论真假,人人脸上都带着欣喜的笑意,称颂盛世太平,得到皇帝的允许,一些人开始四下说话走动,向同僚敬酒。

    棠溪珣言谈温柔,貌秀才高,又得太子看重,以往在这种时候都是被包围的中心,可眼下太子坏了事,大家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也不敢轻易沾惹他们这些受到牵连的人,因而周边萧条了很多。

    只有少数几个人面带担忧之色,过来与他说话。

    一个叫做方晋元的人当年与棠溪珣是同榜进士,此时在翰林院任职,他找棠溪珣喝了一杯酒,目光忧虑地从他那张无瑕如美玉的面容上扫过,犹豫道:“清绰,你最近还好吧?”

    棠溪珣笑了笑道:“多谢方兄关怀,人生起落沉浮总是常态,就算困难些,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方晋元也露出了与刚才打量管疏鸿那些人如出一辙的古怪神色来,说道:“我不是说你的官途……唉,我是说……”

    他见棠溪珣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叹了一口气:“唉,我都听说了……你最近去坊间转过没有?”

    棠溪珣满头雾水,摇了摇头:“我哪有那心情。”

    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方晋元欲言又止了半天,听到有人叫他,只好拍了拍棠溪珣的肩膀:“你多保重,有什么事给我送个信。等宫宴结束了,我再与你详说。”

    虽然不知道方晋元具体要说什么,但以棠溪珣的聪明,也估摸着是听到了什么有关于他凄惨处境的传言,也不知道在人们口中都把他说成什么样了。

    他没有多问,答了声“好”,看方晋元走了,便重新落座。

    他刚坐下,便听见自己身后不远处正有两人在低声议论。

    “……以往跟在太子身边,多么风光得意,如今没了靠山,便落魄至此了,我瞧啊,简直比咱们还不如。”

    另一人笑道:“咱们没那等曲意逢迎的本事,也没长了那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不比人家状元郎能把太子爷哄得团团转,不过如今看来,不用像他那般受到牵连一落千丈,也是幸事了。”

    “哈哈。”先头那人却低低笑起来,说,“这不是……没了一位皇子,还有一位么?只不过是福还是苦……自己清楚……”

    他最后两句话的声音很低,却不大能听得清楚了。

    坐在这位置的,往往是一些落魄宗族,往日里见了棠溪珣都是低头哈腰,上赶着巴结,心中大概嫉恨已久,如今他们议论的声音并不算小,显然不怕让棠溪珣听见。

    棠溪珣笑着听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

    他这样的动作,将两个说闲话的人吓得一惊,猛然抬起头看向他,脸上都带着些警惕神色。

    棠溪珣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上前去,取了一杯专门用于敬献皇上的御酒,冲着皇后和皇帝举杯奉觞而拜,说道:

    “陛下,娘娘,圣恩浩荡,臣伏感五内,不胜惶悚,时逢春日,愿以此杯祝我西昌春熙九土,国威高张,祝二位椿龄永久,圣体康泰。”

    他这一上前,一开腔,那个瞬间,几乎满殿都静了一静,随即又重新迅速恢复了热闹。

    但正在谈笑的众人都不禁纷纷地竖起了一只耳朵,等着看皇上究竟是何反应。

    隆裕帝一顿,随即笑了笑,说道:“清绰有心了。”

    他接过棠溪珣手中的酒杯,拿起来缓饮了一口。

    隐约能听到几声隐约的吸气,虽然皇上没有将酒喝干,但那是因为他素来注重保养,接受棠溪珣的敬酒,其中代表的意义已经引人深思。

    相比之下,棠溪珣却眉目不动,淡定优雅,又不紧不慢地再向皇后奉觞,一举一动毫不出错。

    皇后却将整盏的酒都喝光了,棠溪珣以手加额再拜,叩首谢恩。

    皇后笑冲着皇上道:“陛下您瞧,光阴匆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小时候见着臣妾就扑上来的幼童,如今却成了个谦恭守礼的翩翩少年。臣妾瞧着喜欢的紧,想让他陪陪我,您许不许?”

    皇上道:“皇后既有所愿,有何不可。”

    于是,皇后笑着起身谢恩,又吩咐了内侍,将棠溪珣的桌案移到了她近前的位置。

    棠溪珣行礼,上前,提起袍摆跪坐上去,手松开时,衣裾在软毯上铺展如同流霞。

    眼下数百人济济一堂,面色各异,他却谁也未看,只是唇角带着从容谦恭的笑意。

    此举不光证明了他的地位,也让人意识到,刚刚从禁足中放出来参加宴会的皇后,与皇上的感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当然,这当中有多少是皇后母家极为尊贵的原因,只怕只有皇上自己心里才知道了。

    总而言之,看来这事还得好好思量思量。

    而刚才在后面议论棠溪珣的两人此时早已面红耳赤,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先前说了那许多的话,棠溪珣一个字都没有反驳,但此举分明是在告诉他们——

    我们刚才虽然同坐末席,但你们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我却是想回到我曾经的位置上去,就可以。

    这好比一个重重的耳光,此刻,棠溪珣看都没看他们,却让二人难堪害怕不已,一时没了声息。

    这时却只听身后有个人说道:“李兄、崔兄,小弟敬二位一杯。”

    两人转过头来,发现是陶琛。

    这位户部尚书的外甥如今官途正顺,前途无量,又是自幼在棠溪柏和靖阳郡主郡主的膝下长大,这样的身份,能过来跟他们二人说话,让两人不由受宠若惊。

    他们连忙站起身来,口中说着“不敢”,跟陶琛碰杯。

    陶琛解释道:“我刚刚看见二表兄跟二位一起坐在此处,他突然挪位,二位的神色又有些不自然,所以过来瞧一瞧。”

    他神色关切地说:“因为废太子之事,二表兄近来怕是心情不畅,若有冒犯之处,我代他向二位陪个不是,还请你们莫要见怪,多多体谅。”

    这两人也知道陶琛是棠溪珣的表弟,眼看他言语谦恭,说话间直接把错处归到了棠溪珣的身上,不由都觉得十分熨帖,也立刻缓解了之前的尴尬。

    那姓李的忙笑道:“无妨,棠溪珣大人年少成名,天之骄子,脾气骄傲些,我等也是明白的。只是若向陶兄这样亲和,便更能交心了。”

    姓崔的也在旁边陪笑道:“是了,陶大人瞧着倒更像是棠溪尚书的亲骨肉,怪不得尚书和郡主疼爱您更胜亲子!”

    陶琛微笑起来,口中道:“舅舅舅妈只是有恩于我,我如何能同表哥相比,二位可切莫这样说。”

    皇上今日的兴致却似很高,待棠溪珣坐下之后不久,又笑道:

    “方才皇后的话倒是也令朕一时感慨,江山代有儿郎出,眼见这新一代的年轻俊彦纷纷开始崭露头角,实在让朕心生快慰。恰逢今日盛宴,你们便也出来施展一番身手吧!”

    “就……”

    他想了想,问皇后:“射壶如何?”

    皇后微笑着说:“陛下的提议,自然极好。”

    皇上点了点头,又对坐在他下首的皇子说道:“两位皇儿便与朕一起坐在这里,当个评判吧。”

    除太子之外,他膝下尚有穆王和瑾王两个儿子,其中,瑾王尚未成年。

    太子刚刚出事,原本正是其他人往他们身上押宝的好时机,皇上却根本不让两位皇子下场,此举大有深意。

    在众人的交头接耳中,棠溪珣也静静地观察着,他前世虽然没来,但此时的一切发展都和他后来听说的一模一样。

    与传统的投壶相近,射壶也是将箭射入壶中,中的多者为胜的游戏,只是需要参与者骑在马上,手里拿着特制的小型轻弓相互追逐着出箭,这难度可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又是在这么一场盛宴上,能胜,自然是风光无限。

    而更加重要的是,以往这样的比赛都有太子参与,往往拔得头筹的也是薛璃,比试的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今日皇子们虽不能下场,但也都有各自的侍读、母族和门下,谁能取代这份光彩,是大家都十分关注的。

    很快已有不少人都纷纷离席更衣,表示想要参与,昔日的太子党这回却格外的沉默着,像是被风雨卷走了窝巢的鸟儿,与此刻的热闹格格不入。

    但不管是热闹还是萧索,管疏鸿只是满心的没意思。

    ——一定是这比赛太粗浅了,他想。

    在昊国,比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对阵,打个畅快淋漓,热血沸腾才好,这里的什么射壶啊,赛马啊,简直就像幼童打闹似的,管疏鸿开始有点后悔他今天为什么要来。

    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答允来这种破宴会,看这种破比赛,有这功夫回府躺着睡觉不好么?

    这时,管疏鸿忽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我也参加。”

    这说话声既不近也不大,却一下穿过重重嘈杂传入了他的耳朵里,令他转头看去——

    只见棠溪珣换了一身银白色的骑装,走向了负责记录名单的礼官。

    管疏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装束。

    棠溪珣姿仪翩翩,风华清雅,身上的书卷之气甚重,管疏鸿还记得他长发垂肩,双目含泪的样子,却没想到他也有一身劲装,头束高冠的潇洒。

    那身银白色的骑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棠溪珣的身形,高高竖起的发尾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在空气中荡出半圆形的弧度,发丝聚成的那一点小小的尖,直好像从人的心脏上划过了一般。

    管疏鸿怔然之间,听到身边“噼啪”一声脆响,微微一惊,立即掩饰般地抬起手,将半杯酒水一饮而尽。

    他余光微扫,向着旁边看去,却见是附近有人瞧着棠溪珣看得呆了,把筷子落在了桌上。

    之前他与棠溪珣相见,要么是两人独处,要么就是状况百出,无暇他顾。

    直到此刻,同样作为旁观者,管疏鸿才如此直观地意识到,棠溪珣的天人之姿,能给人带来多大的震撼。

    他心中莫名不快,又因这不快莫名惶悚,连忙垂下目光,不再去看眼前人。

    不过……这么凶险的比试,他行吗?

    棠溪珣瞧着礼官记好了名字,又笑听了几句皇后的叮嘱,抬步从管疏鸿席前经过,向着殿外走去。

    他特意好似无意般地碰了一下管疏鸿的桌角,对方却头也未抬,低垂的侧脸弧度唯见冷硬。

    棠溪珣又看了一眼段评,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似乎都已经彻底放弃了嗑他们,都在兴致勃勃地拆cp。

    【皇宫是奸/情高发场景哎!我记得宫中所有的后妃都和管疏鸿有染啊,今天终于可以吃肉了吧!我要寡疯了!】

    【这个种马为什么老是一脸清心寡欲的样子,十分不符合人设……】

    【比起那个,我更想看清纯美人被人酱酱酿酿,我已经看到不少炽热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了,搓手等哈哈哈。】

    【皇上不错,虽然岁数大了但是长得还是很壮的,看看你面前的美人吧昏君!】

    【上次棠溪珣落水就只脱了上衣,看不够,这次能不能脱光?】

    【啊啊啊,都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吗?小美人会被吓坏的!】

    棠溪珣在心里冷冷一笑。

    这些鬼话他都已经看习惯了,他才不会害怕!

    都是因为这些人,才让他最近一直都没有分数可以加。

    等着瞧吧!马上就让你们惊掉眼球!

    他捏一捏袖中的催/情/药,那一瞬间只恨不得现在就捏着脸给管疏鸿灌下去。

    棠溪珣知道,以管疏鸿对男人的厌恶程度,即使吃了药也难以对他做什么,但没关系。

    棠溪珣要的本就是让读者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欲/火焚/身,情不自禁的样子,误以为管疏鸿是对自己动情。

    哼,看这回那些读者还会不会说他们是假的!

    不必急,沉住气——棠溪珣在心里对自己说。

    今日的头筹也好,剧情也好,他都势在必得。

    *

    没有想到棠溪珣会上场的,不只有管疏鸿。

    以往,棠溪珣从未参加过这样的活动,顶多也就是太子比的时候在旁边叫好鼓劲,反正等到太子赢了,得到的彩头基本上全都任他挑选。

    他打小就在东宫被宠着照顾着,太子没把他当臣子,而是当个疼爱的弟弟,况且棠溪珣这张脸看着也总像是比实际年龄小着几岁,故而东宫那些幕僚属官们也受了影响,总把他当个需要保护的孩子看。

    如今,那场祸端来得猝不及防,幸存下来的人们心中有惶惑不安,也有不平,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能平安度日,又如何做才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大家心里没底,却没想到,这时候站出来的竟会是棠溪珣。

    这怎么能让人放心!

    情急之下,一个叫做席渭的谋士拉住了他,轻声道:“公子,莫冲动。”

    棠溪珣含笑说:“你看我哪里像是冲动了?”

    席渭道:“他们这回定不愿意让殿下身边的人取胜,你若赢不了,徒受羞辱,你若是有希望赢,更说不定会碰上什么手段。公子,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殿下交代?”

    棠溪珣挣开席渭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用不着你交代,席先生,你没听说过艺高人胆大吗?”

    席渭一怔,棠溪珣扣在席渭肩上的手把他往后一推,笑着走了。

    旁边的人见拦不住这祖宗,急得鞋子都差点给跺破了,席渭回过神来,也只好苦笑。

    他想:“还‘艺高人胆大’,我看你是‘牛犊不畏虎’,真是个倔性儿!”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棠溪珣拍了拍马背,翻身而上。

    他知道席渭等人的担心,骑射剑术乃是贵族子弟自小必修的科目,他会,但并不大喜欢,平素练得也不多,确实很难有胜算。

    可他们却不知道,上一世后三年贬谪、被俘与流放的经历,让棠溪珣早不是那株扣着罩子长在温室中的兰草了。

    小马似乎感受到了棠溪珣的情绪,有些焦躁地前后踱了几步,棠溪珣轻轻抚弄着它的耳朵,也仿佛在安抚自己。

    待哨声一响,他便一提缰绳,随众进入场中。

    刚才大家挤在一起,熙熙攘攘的也不好辨别,这回入场之后,棠溪珣才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身边不远不近围了好几个人,全都是本来的东宫旧臣。

    这些人!

    他们刚才明明并未报名,但看棠溪珣上了,便也纷纷参与了这场比试,此时,更是有意无意,将棠溪珣挡在中间。

    棠溪珣知道他们还是不放心自己,本想埋怨句什么,一张口,却猛地先想起了亡国后这些人个个的结局,嗓子一噎,一时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是他便抿住了唇不再阻拦,只是抬眼盯住了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贺涛。

    这才是眼下最该做好的事情。

    只见这人很快就一骑当先,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飞快地抽箭搭弓,接近了第一只龙泉窑双耳鱼形青瓷壶。

    和书里说得一样,这人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仗着这本事,他可以耀武扬威地把其他人踩在脚下,将无辜的女子送去给管疏鸿糟蹋;向新君上谏虐杀西昌的俘虏……

    这些事,可干得漂亮啊!

    漂亮到……让棠溪珣心里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存半点愧疚。

    他一手挽缰,一手按住腰间的轻弓,在脑海中浏览这一段的剧情。

    【……只见那贺涛竟双箭齐发,不偏不倚,分别射入两只青壶之中,暂时居于第一!众人的惊呼赞叹声里,他高坐马背之上,神色波澜不惊,唯见箭尾彩带在风中飘舞。】

    看到这里,棠溪珣忽有了主意。

    文中所说的彩带是系在箭尾上的,为了容易辨别,上面绣了每个人的名字。

    棠溪珣戳戳系统:“这一段里,用100积分兑换修改一个字的权限,可以吧?”

    系统:【可以。】

    说完之后,它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改字权限一段剧情之内只能使用一次,本段并非贺涛获胜的决定性剧情,请问是否确认兑换?】

    棠溪珣明白系统的意思,如果只能改一次,那么当然是修改结果最为直接便利,但那样做的话,未免就太无趣了。

    他的野心,可并不在让贺涛输上面。

    他还要赢,赢得漂亮。

    棠溪珣说:“确认,把‘带’改成‘袜’。”

    系统:【……兑换成功。】

    它觉得作为一个本该正直的净化系统,它好像有点被棠溪珣带坏了——它想笑。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今天连更三章,往下翻哈,全订之后会随机掉落小红包[让我康康]。

    看到虎狼读者们的各种言论,珣珣张牙舞爪:我这么坏,我才不怕!!!

    第18章 意气自生春

    这次宫宴所选之处本就是一座四面敞开的高台,能够轻松看见比赛的情况。

    管疏鸿本说这比赛没意思,但这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向着场中看去。

    他见棠溪珣在场上和一群粗人纵马疾奔,白衣染尘,不禁皱眉,只觉此人便如芳草明玉,不该如此辛劳,可见他衣袂飞扬,马术精湛,唇边又微露笑意,觉得赏心悦目。

    过了片刻,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震天价的喝彩,席上的人们突然激动起来,纷纷高声叫道:“好样的!中了!”

    管疏鸿这才将目光稍稍移向别人,发现是贺涛的两支箭矢分落壶中,领先众人。

    贺涛这两箭确实漂亮,观战的人们见他是个生面孔,纷纷赞不绝口,交相询问:

    “这人叫什么名字?”

    “是哪家的英杰?之前怎么未曾见过?”

    “好像是叫贺涛……”

    但正说着,前排忽有一人诧异出声,说道:“等等,你们看这人那箭上——系的是什么?!”

    此时,贺涛也正按捺着内心的得意转过头来,紧接着,他的笑容尚未露出,就僵在了唇边。

    在人们错愕的目光中,只见壶中的两支长箭坚然挺立,上面系着红底绿纹的两只彩袜。那袜子好似在耀武扬威一般,随风飒飒飞舞。

    “……”

    一时间,周围彻底寂静。

    片刻之后,一阵惊天的笑声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那是什么东西?袜子……是袜子吗?”

    “他怎么竟把这玩意绑在了箭尾上?哎呀,真是不雅!”

    “此举也太哗众取宠,我这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这袜子看着像是男袜,是他自己穿的吧?色可是真够鲜亮的。”

    贺涛的脸都紫了。

    看着袜子上那过分奇诡的纹路,有那么片刻,他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贺涛忍不住摸了摸箭筒里其他箭上的彩带,确定这些确实都不是袜子。

    所以刚才那该死的两支箭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本来想要一举成名,但绝对不是要成这种见鬼的名,耳听着嘲笑声一阵阵传来,贺涛脸色涨的通红,更恨不得辩解——

    那根本不是他的袜子,他从来只穿白袜啊!

    可是这话说了也不好证明,他终究只能咬一咬牙,继续策马向前疾驰。

    为了面子,今天也更是非赢不可了。

    看着贺涛明显急切了很多的动作,棠溪珣在后面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早已观察过了,贺涛性格有个致命的缺陷。

    他过于轻躁。

    这也是一些聪明人的通病,总是自负的觉得什么事情都应该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如果没有按预想中实现,就会千方百计地想法子,棠溪珣自己就是如此。

    但贺涛的不同在于,他最爱耀武扬威,最是丢不得面子,一旦失利,就会急切地想要扭转局面,证明自己。

    ……然后,做出某些不可挽回的蠢事。

    果然,受挫之后,贺涛一下子就有点乱了,他在人们的嬉笑中继续纵马向前疾驰,手中长箭连射。

    比赛一直在进行着,因为刚才的意外,贺涛原本已经落后了一些,几乎跟棠溪珣并列,但就是这几下穿/插的功夫,他竟然奇迹般地又跑到了最前方,那几箭更是毫无虚发。

    围观的人们见到这人确实有些真本事,渐渐地也不再嬉笑。

    这是贺涛这些年来在外学艺所精研的一门功夫,把骑术和奇门遁甲之术融在一起,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展露,只是眼下急于挽回面子,就不再隐藏了。

    棠溪珣也不去管别人,只是策马循着贺涛的路线,紧紧跟住了他。

    很快贺涛就发现,无论他怎样迅速,怎样敏捷,总有一个人牢牢地随在他的身后,一箭一箭,不紧不慢,和他射入同一只壶中。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被赶超的感觉让贺涛血气上涌,每一次射中目标的欣喜之后就是更加的愤怒!

    特别是当他发现,那个人是棠溪珣时——这么一个依附于太子庇佑小白脸,如何能跟他的真功夫相比!

    从出丑开始,今天已孤注一掷,必须要赢!

    贺涛眼中煞气外溢,余光看见他的侄子贺子弼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于是,他右手微抬,做了个手势。

    “驾!”

    贺子弼扬起马鞭,好似无意一般挥下,却抽在了棠溪珣的马腿之上,棠溪珣所骑的马一时吃痛,人立而起!

    棠溪珣一手用力拉起缰绳,另一手按住马颈,眼看就要把马控制住了,贺涛却一下从他旁边冲了过去,截断了棠溪珣的路。

    他那匹马有意无意,正好在棠溪珣的马身上一别,反倒更快地向前奔去。

    他们叔侄两人配合无间,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棠溪珣的马突然受惊,被贺涛超了过去而已。

    可一直在注意着棠溪珣的管疏鸿,却把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见棠溪珣那匹马被撞得一歪,眼看就要翻倒,管疏鸿猛然一惊,竟不禁一下站起身来。

    管疏鸿这样突兀的动作明明应该极其惹眼,可此时,却没有人顾得上注意他了——因为棠溪珣紧接着就做了一个极其出人意表的举动。

    危急之刻,他不是迅速从马上跳下,也没有用力控制惊马——而是竟踩住马镫,一下从奔驰的骏马上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长发白衣在空中交织如同水墨,画中人眉目秀美,眸带果决,在周围的一片惊呼声中纵身向前一跃,竟直扑向了贺涛的马背!

    贺涛现在完全冲出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前方还有四只青壶,只要他全部射满,以他此时的马速,绝对能拔得头筹!

    至于其他,贺涛此时已经无暇顾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棠溪珣会突然从侧后方扑上自己的马背。

    要知道,在马匹这样的奔速之下,一不下心可就会摔断脖子——他疯了吗?!

    后面的贺子弼也早已看的目瞪口呆。

    周围满座惊呼之声,似乎有人在大声叫着棠溪珣的名字,不知道是忧虑还是阻拦。

    可这所有的一切,在棠溪珣的世界里,都已经模糊成了一方浅淡的背景。

    他的眼中,只有马,心里,也只有赢。

    曾经在被俘的那段路上,他每天心里算计的,都是如何成功脱逃。

    看着那些押送兵骑在高头大马上,棠溪珣无数次地计算着方位力道,观察着马匹的习性,策划如何能从他们的手里抢走一匹马,冲出重围。

    因为他不甘心就那样窝囊地死去,他也不甘心屈膝低头,向命运臣服。

    可是最终,他没有败给任何人,他输在了寿数不永,命数无常。

    心中演练过一万遍的动作在此时用了出来,搏得就是这条命,拼的,就是这份孤注一掷!

    扑上马背,抓住马鞍上的带子借力翻身坐在贺涛后方,马匹受惊,狂奔更急,贺涛大声怒斥,回手肘击向棠溪珣的胸口……

    而他,只要从后方一抬手,就勒住了贺涛的脖颈!

    贺涛实在不知道场上竟还有这样的疯子,震惊之下已卸了力,紧接着,他击向棠溪珣胸口的手肘猛地剧痛,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棠溪珣脸上。

    贺涛手一软,整个人已经栽到了马下。

    前方没了阻碍,棠溪珣则毫不迟疑,一手摘弓,一手搭箭,四箭齐发,俱中壶中!

    同时,这匹受惊的马也纵身一跃,冲过了终点。

    “小心,冲过来了!”

    “快!快!将那马拦住,拦住!”

    这时,人们才回过神来,四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但不等他们上前,棠溪珣就已硬生生手腕一挫,将马勒住,银白色的骑装在那一瞬竟如战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冰绡般的光。

    棠溪珣伏在马背上喘息片刻,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不似他词锋犀利那时的从容不迫,意气飞扬,此刻的棠溪珣看起来很狼狈。

    原本高高束起的长发已经散了,发丝凌乱地搭在颊侧,嘴唇面颊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唯有溅上的几点鲜血如红梅绽放,艳得出奇,整个人坐在贺涛那匹又高又壮的黑马上,更显单薄。

    可是他的单薄中带着股韧劲,狼狈中是不肯低头的倔强。

    他看起来那样脆弱,可谁也无法打倒他。

    或许在管疏鸿的眼里,西昌今天这一场骑马射壶的比试仍不算多么精彩绝伦,技艺高超,可是棠溪珣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决绝却于混沌中惊尘破雾,如同暗夜里的一道雷霆闪电倏然划过,让他心生震撼。

    他仍是站在那里,胸膛起伏不定,一时忘记了自己的那些猜疑、顾虑和克制,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而这时,棠溪珣已忽一转头,朝着管疏鸿的方向一眼望来。

    这次,他如愿看到了管疏鸿的目光终于凝注在了自己的身上。

    棠溪珣便冲着管疏鸿一笑。

    他脸上还带着汗珠和血迹,笑意却已从明亮的眼睛里荡漾出来,刚才那股狠劲荡然无存,显出格外的可爱动人来。

    管疏鸿只觉得那笑意仿佛实质一般,一圈圈在空气中激起涟漪,向四周荡漾开来,让他也不禁心跳如鼓,神思恍惚,不由一惊,忙转开了头。

    化学反应再次发生失败了。

    棠溪珣:“……”

    真该死。

    【这叫恐同。】

    系统老气横秋地发表观点:【主角作为性取向为女的性/瘾患者,非常厌恶和畏惧男性的亲密,这属于来自于他心理层面的本能行为,很难改变。】

    棠溪珣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淡淡地说:“他心里想什么我无所谓,我只要向他生理下手就行了。”

    系统想:【这叫强制爱。】

    但这回它没敢说。

    棠溪珣带着丝冷笑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知道刚才是在勒马的时候还是勒住贺涛脖颈的时候,他紧张之下用的力气太大了,此时手臂上的筋肉有种撕裂般的疼痛。

    顺着滑落的衣袖,棠溪珣能看见他手臂原本毫无瑕疵肌肤上竟然肿起了几道青紫色的淤痕,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上一世偶尔出现这样的问题时,棠溪珣没有在意,但此时他已经知道,这是身体衰败的征兆。

    所以那唯一的救命稻草……即使不听话,也得牢牢抓紧啊。

    看到其他人乱纷纷地赶了过来,棠溪珣迅速放下衣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

    “哎呀!哎呀!你疯了吗?你这孩子,你争什么先啊,我在后面紧赶慢赶,愣是没追上你!”

    东宫的几位同僚就在场上,来得自然也快,其中一个叫苏裕的急急一把拉住棠溪珣,张口就是埋怨,实在气不过,还在他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掌。

    “方才席先生拦你没拦住,这时都快被你吓死了!”

    棠溪珣笑道:“是险。苏大哥,你先扶我下去,我这腿都吓软了。”

    其实他是力竭,只不言明,苏裕仰天长叹一声,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先把手臂递给了棠溪珣,小心翼翼扶着他跳下马来。

    这时候周围的人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棠溪珣的情况,要么埋怨他冒险,要么问他受没受伤,脸上是谁的血,还有人眼眶通红,自责没用,逼得他出来争胜。

    棠溪珣被这帮人弄得哭笑不得,又觉得他们烦,又觉得心里熨帖,只好说:“我没事!这也不是我的血。好了,放开我吧,我还得面圣!”

    出了这么一场乱子,贺涛还见了血,皇上必是要询问他情况的,棠溪珣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正要去见皇上,就看见了刚刚从席上匆匆跑来的棠溪家人。

    他们明明应该是担心才来的,可是来了却又不靠近,好像棠溪珣是什么沾上就会倒霉的扫把星。

    棠溪珣看见这样子就心里有气,懒得理睬,从几人身边绕过去。

    上回,棠溪柏跟靖阳郡主说见过了棠溪珣之后,靖阳郡主就一直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十分嫉妒自己的丈夫。

    她一时想着,怎么没叫她也见上一面,一时又想,要是能再说上句话就更好了,此时,见儿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个子又长高了,刚才又经历了那样危险的事,靖阳郡主再也忍耐不住,拉住了棠溪珣的衣袖。

    棠溪珣脚步一顿。

    靖阳郡主仰头瞧着他,心中却想起他两三岁时那稚嫩懵懂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受伤了吗?手……手疼吗?”

    棠溪珣很是不耐,想着读者在看,终于还是说:“没有,不疼。”

    心心念念盼着跟儿子说上两句话的靖阳郡主愣住了。

    她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本来没指望能得到回应,但没想到,自己问的每个问题棠溪珣都一一回答了,让她的心好像浸在了热水中似的熨帖暖和。

    水汽氤氲着蒸腾上来,尽数化做眼底无端涌起的泪意。

    她的孩子总是这样的乖,可是她从一出生开始,就让他受了那样多的委屈。

    她喃喃地说:“不疼……不疼就好了。”

    棠溪珣什么都没说,将袖子抽出来转身走了。

    他已经做好了打起十二分精神面见皇上的准备,不打算为别的情绪分心。

    事情发展到此刻,这场投壶比赛已经彻底被搅和乱了。

    虽说是贺涛先起的头,但他们动手动的隐秘,在大面上看来,还是棠溪珣的行为更为过激,这件事恐怕还有的分辨。

    棠溪珣暗暗在心里想好了说辞,可是到了皇上面前,他却发现贺涛和贺子弼垂头跪在地上,面色煞白,而武威将军额头上都是冷汗,正连声向着皇上皇后请罪。

    看到棠溪珣来了,皇后立刻说道:“珣儿,快过来,让姨母看看你伤没伤着。瞧你,真是个老实孩子,旁人有的是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你却上去就真的拼命……”

    她打量着棠溪珣,在他额角上用力戳了一指头,嗔道:“幸亏有管侯将事情先对陛下说明白了,不然本宫看你要怎么办!”

    棠溪珣一怔,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刚才管疏鸿回避了他的目光之后离开,竟然是找了皇上帮他说话了。

    若是这话由别人说,或许还有待商榷,但谁都知道,管疏鸿一向不爱沾惹是非,更是对西昌任何人的示好都不假辞色,他既然能主动过来说明当时看到的情况,皇上自是要尊重的。

    于是,贺涛和贺子弼不光受了伤,丢了人,还被狠狠地申斥了一通。

    武威将军因为对兄弟和儿子管教不严,也只好在旁边一起汗流浃背地请罪,贺家这一回可以说是颜面扫地。

    武威将军面上惶恐,心中却颇是不以为然。

    从小就被特殊培养的贺涛向来被他们贺家作为秘密武器,就等着一朝一鸣惊人,借此机会更能结识贵人,铺下一条新路。

    没想到多年筹谋,刚出来崭露头角这步棋就被废了,还是废在棠溪珣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手上,让他怎么甘心?

    武威将军终于忍不住说:“陛下恕罪,是他二人过于心急了,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可棠溪大人在马匹急奔之际伤人见血,致使贺涛坠马……这是不是也太过心狠手辣,有违仁善之道啊?”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可别人都已经给他把路铺到了这一步,要是还能被抓住把柄,那可就不是棠溪珣了。

    只见他“啊”了一声,极为无辜地瞪大眼睛,说道:

    “伤人见血?这我怎么敢?”

    贺子弼实在忍不下去了,怒斥道:“你怎么不敢?你什么事不敢?你就差杀人了!你——”

    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棠溪珣看到他指着自己脸上的血迹,倒是恍然大悟,说道:

    “哦,你是说这个。当真抱歉,这确实是我的不是了,我这骑装的衣袖上有处铁扣崩裂了,不小心划伤了贺大人……”

    听了棠溪珣的话,众人朝他望去,见他露出袖口,那里为了保护手腕而设计的腕扣果然裂开了,露出锋利的边缘,上面还有点点发黑的血迹。

    “我骑术一向不精,今日也不过是侥幸领先,没想到马会突然失控,惶急之下看见贺大人从我前面过去,满心都想着朝他求助……”

    “贺大人大概也误会了我的意思,所以拼命抗拒,要把我从马背上推下去,我心里一急,只好胡乱抵挡,没想到竟伤了他。”

    棠溪珣叹了口气,拱手行礼:“武威将军,我在此向几位赔礼了。”

    他语气平和,态度要多好有多好,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口口声声全是检讨,更暗示了贺涛是想“推他下马”,他却是“自卫时无意伤人”。

    这样一来,不光棠溪珣那些亲友们怒目而视,满面愤愤,就连其他旁观的人都觉得这贺家人简直欺人太甚,蛮不讲理极了。

    但武威将军早就听了贺涛所讲的真实情况,却知道棠溪珣说的那些全部都是鬼话!

    他有什么可骑术不精慌张害怕的?他明明把人从马上挤下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何曾管过贺涛的死活!

    武威将军半辈子在外面打仗,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会颠倒是非的佞幸小人,气得连脸都红了,怒道:“你满口胡言——”

    棠溪珣并不辩解,惆怅道:“将军一定不肯见谅么?”

    武威将军:“……”

    “好了!”

    这时,皇上却已不耐烦了,眼看武威将军不依不饶,便怒斥道:“贺瀚,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武威将军一惊,连忙跪地请罪,再不敢多言。

    【新出场人物“贺涛”,因夺魁剧情完成失败,引起观众满意度下降,后续相关剧情抹消。】

    棠溪珣慢慢勾起了唇畔,极其谦恭地躬身行礼,然后又向皇上告了衣衫不整便来面君之过,想要下去更衣。

    得到准许之后,棠溪珣起身离席,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他投以同情或是敬慕赞许的目光,已跟方才刚入场时截然不同了。

    从贺涛那里被剥夺的剧情,正一一被他演绎出来。

    【……贺涛在泰安殿中寻到了暂时离席休息的管疏鸿,恰逢这管侯吃多了酒,正是靠在床头情/热难耐,饥/渴无比之际。

    贺涛便上前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见过侯爷。”

    管疏鸿睁开眼睛见了他,脸上顿生失望之色,咬牙说:“怎么是个男人!”

    说罢,他便一把推开贺涛,不管不顾地指着他,低喘着说道:“快,快去给本侯找几个美人过来,我是一刻都等不得了,要十个,起码十个——”】

    棠溪珣在心里暗暗地想:呵,这次来的人成了我了。

    就不给你找。

    还给你下药。

    他微微笑了起来,刚才纵马时尚未平息的血液依然在体内兴奋地沸腾着。

    于是,按照书中描述的位置,棠溪珣向着管疏鸿找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下面还有一章~

    团子珣从小来到东宫,也是哥哥们的团宠嘞。[撒花]

    第19章 善媚悦君怀

    皇宫西侧的泰安殿素来无人居住,正是供王公大臣们入宫暂歇之处,如书中所写,管疏鸿正在那里的一间厢房中。

    伺候的宫女放下了一碗醒酒汤,管疏鸿便让她退下了。

    其实他并没有喝多少酒,但确实应该是醉了,所以行事有些冲动,来到西昌这么多年,头一次违背原则,掺和了一些他们的内务。

    不过,为了证明他对棠溪珣只是朋友之情,没什么过分的担忧和在意,说了情后,管疏鸿特意没等棠溪珣回来就托辞离开,并不怎么留恋或者想见他。

    很好,做得对。

    既然他的思路还是如此清晰,所以也并不需要去喝那闻上去一股子药味的醒酒汤,管疏鸿和衣在窗下的榻上躺了一会。

    昏昏沉沉间,他竟做了梦。

    这梦让人很不舒服,管疏鸿感到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逼仄空间里,能瞧见外面,却没人能听见他说话。

    然后,隔着一层灰扑扑的朦胧雾气,他看到了一个人。

    ——跟他一样的人。

    不光是相貌,还有声音、举止……若不是亲眼所见,管疏鸿绝对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与他如此相像。

    是了,但只是相像,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绝不是自己。

    他的气质那样阴鸷,眉宇间带着暴躁冷酷之色,不对任何人动心动情,又在欲/望的漩涡里沉沦,丑恶的如同野兽,却又像是一具被抽干了灵魂,任人操控的躯壳木偶。

    这一幕让管疏鸿不寒而栗,仿佛看见了某种灾厄的预言,他对着那个人大声喊,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又试图从那处封闭的空间中闯出去,阻止这一切,却都无济于事。

    看到这样荒唐的场面,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从胸腔中涌了上来,管疏鸿用力一拳砸在那困住他的禁锢上,碎裂声轰然传来。

    纷飞的木屑中,隐隐透出了一股楠木的气息。

    管疏鸿的脑海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不是棺材么?

    这么一动念,他意识到什么,低下头来,赫然在隐约的光线中看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人!

    管疏鸿隐约恐惧,低头去看那人的脸,身子却猛地失重,随即,骤然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了身,不等将气喘匀,已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跑到旁边的净间里吐了起来,却只吐出了一些清水。

    像是这样的梦,从小到大,他已做过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令他反胃无比,也不断加深着他对于情/欲一事的抵触和厌恶。

    可他头一次发现,那片空间原来是棺材。

    这个发现让管疏鸿莫名的不安,除了惯常的恶心之外,他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但又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什么。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心情差到了极点。

    刚才伺候的宫女已将盥洗漱口等物都端了过来,管疏鸿没用她伺候,他不喜人近身,此刻这些事情亲力亲为起来倒也习惯。

    刚刚收拾好之后,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想,一定是皇上派人过来叫他回席了。

    可惜做了这么一场梦,平时那些看起来就烦的人类此时在他心里更是可憎上了数分,宫宴之上声色犬马,人人百般心机,人人争名图利,管疏鸿不想再回去看那些嘴脸,因此打算说一声就回府了。

    至于棠溪珣……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他身边围了那么多人嘘寒问暖,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

    管疏鸿并没有再很想见一见他——男子之间的情义,本就是肝胆相照,并不执著于一时的相处。

    何况,今天在宫宴上都见了那么久了,棠溪珣一眼都没有看他,说不定已经堪破了之前对自己的那份执念,这是心境通透的好事,有利于让他们之间的友情更加长久稳固,他也不能落后才是。

    管疏鸿这样想着,外面的来人已经到了,却不知为何如此大胆,竟直接将门一推,便走了进来。

    管疏鸿眉梢微扬,那一瞬间面色陡然沉肃了下去,双目冷意淡淡,望向门外。

    只见月移影动,暗香隐隐,来人衣袍蹁跹,玉容秀面,如同在话本故事中走出来的狐仙艳鬼,跨过门槛,斯斯文文冲着管疏鸿一笑,说道:

    “休息的好吗?”

    管疏鸿:“……”

    他差点一头重新栽回到刚刚爬起来的床上。

    刚说了没必要见!

    虽然实际上管疏鸿坐的不动如山,保持了最后一点体面,但他依旧觉得眼前乱冒金星,这辈子头一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怎么可能?怎么又是他?怎么老是他?!

    管疏鸿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产生了幻觉,症状就是在满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能看见棠溪珣。

    而且一看见这个人,他就会犯病,就会做出许许多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出来。

    纵使心绪万端,最后管疏鸿也只能僵着脸说道:“还好。多谢……哦,多谢关心。”

    棠溪珣微笑颔首,放心了似的说道:“那就好。”

    但他心里却在想,你胡扯。

    管疏鸿大概是没照镜子,所以并不知道,他看着倒是收拾的整洁体面,但眼下两团青黑,给英俊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阴郁,看上去十分萎靡。

    瞧瞧,剧情里原本和他讨论房/中/术的人来不了了,他就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管疏鸿定了定神,道:“你也来休息?刚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伤着了吗?”

    棠溪珣道:“没有,我不是来休息的。”

    他坐了下来,注视着管疏鸿,悠悠笑道:“我是来看看你的。”

    管疏鸿刚从惊梦中平缓下来的呼吸一窒。

    不光是因为棠溪珣的那句话,而是他对面就有两把椅子,棠溪珣偏生不去坐,却坐到了管疏鸿身边。

    这样,两人就等于并排都坐在窗边的那处小榻上了。

    虽然这时已入了夜,但与梦中那灰暗混沌不同,月色照得四下格外明亮,窗下又是一波碧绿的湖水荡漾。

    月光交织着湖光折入半开的窗中,只照得棠溪珣肤光明美,几如一块美玉潋滟生辉。

    他就这样在管疏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位置,说道:

    “管侯,我特地来向你道谢,谢谢你在皇上面前替我说话,不然我今日行为莽撞,若是陛下追究起来,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管疏鸿又要有点不通透了。

    经过上回两人把话说开,棠溪珣这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他坐这么近,是故意的,还是自己想多了?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管疏鸿偏开目光,说:“但我想若有下次,你应该还是会这样做的,既如此,何须说自己莽撞。”

    棠溪珣愣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管疏鸿帮了自己的忙,怎么也得摆摆架子,说教一番,比如“既知莽撞,便不该冒险”,又或者傲慢一些,还说他是个麻烦。

    反正这个人已经那么无耻可恨了,反倒无论说什么都无所谓,棠溪珣自然有办法应付。

    可偏偏,管疏鸿见了他之后神色冷淡,眉头紧蹙,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棠溪珣在袖中捏着那包催/情/药的手指松了松。

    静了片刻,他松开了手,问系统:“我还能兑换滤镜吗?”

    这段剧情里他还没用过道具,是可以的,系统就问棠溪珣要用什么滤镜。

    棠溪珣上次在挑选“我见犹怜”滤镜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种类都记住了,所以此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欲/火焚/身。”

    系统:【……】

    真行,这些情/趣道具都快被你给玩出花来了。

    这本来是在黄文里用来制造一些np剧情时才会用到的,使用之后,每个见到使用者的人都会饥/渴难耐,恨不得化身为狼扑上去。

    但是由于审查严格,现在的np文都过不了审了,这道具也闲置已久,没想到在棠溪珣这里有了用武之地。

    给恐同直男用这东西……到底是缺德还是勇敢啊!

    棠溪珣依旧温温柔柔平平静静,倒是系统带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点击了一下使用。

    管疏鸿有意不去看棠溪珣,但即使眼中无他,身意之外,他也知道这人就在自己的旁边。

    他想起了身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去,可棠溪珣坐这位置正好挡在外面,要过去,还得从他身边硬挤——似乎,也不大合适。

    正全心全意思索如何脱困,管疏鸿听见棠溪珣回答了他刚才的话,说:“你说的是,我必须得赢,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顾不得了。”

    管疏鸿垂了垂眸,淡声说:“为了你那个废太子?”

    “哦?跟他没关系。”

    棠溪珣似乎无意中挪了挪身子,又离管疏鸿近了一些,说:“是我从小就有这个坏毛病,自己看中的东西,必须得弄到手。今日的魁首就是其中一样。还有……”

    他尾音上扬,明明还有未尽之语,却没再说下去。

    可那一瞬,棠溪珣的神情语气已经让管疏鸿奇迹般地明白了他的话。

    他怕是要说,“还有你又是另一样。”

    那句未尽的话几乎就到了唇边,可他偏偏不说出来,反倒让人更加心神不宁。

    棠溪珣的一片衣袖落在了管疏鸿的衣角上,压得动弹不得,他简直觉得自己像头困兽,但这时的被困和刚才在梦里那又惊又怒的被困,似乎还不一样。

    ——他竟不想挣脱。

    管疏鸿终于忍不住,看了棠溪珣一眼。

    终于肯回头了。

    棠溪珣想,滤镜也该生效了吧。

    他知道,管疏鸿如此抵触男子,对着他是做不出什么来的,但读者们不知道就行,只要让他们看到管疏鸿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突然动情,那就够了。

    哪怕只有一瞬的失态,也足以营造出他们之间的“CP感”。

    加分的美妙声音似乎已经在耳畔响起了,棠溪珣的眼睛因为兴奋而明亮,满是期待地看着管疏鸿,如同在等待他的怜惜和采撷。

    这样的脸,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一个人,天底下又有谁能拒绝得了呢?

    管疏鸿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因为他一向心智坚定,并且坚定了二十多年。

    看着棠溪珣,他的喉结狠狠地上下动了动,又抿紧了唇,从对方的眼底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可是……

    只是不看眼睛,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美到一定程度,就是身上一丝一毫无一不美,宛若精雕细琢,寻不到半点瑕疵。

    管疏鸿无意中从棠溪珣那交叠的衣领之后隐约看到了两痕深刻的锁骨。

    在锁骨当中有一处小窝,光线盛在里面,如同羊脂白玉盛着一杯琥珀酒,模糊、柔美,荡漾着浅浅的醉意。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想撕开碍事的遮挡,抚摸凝脂一般的白玉,尝一尝令人心醉的琼酿,让对方的眼中如此刻这般,永远都装着自己,让自己无需惧怕沉沦,无需担忧失去……

    这样美的一个人,无论和他做什么都不会是丑恶的,下流的事情。

    所以,如果试一下的话……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番由心到身,道具与手段相结合的全方位引诱。[三花猫头]

    是小管展示作为主角不凡意志力的时候了![加油]

    第20章 酒心撷花态

    棠溪珣见管疏鸿的目光迷离起来,书页上已经飞快地生成了文字,心中暗喜。

    ——只要这种状态再稍稍维持上一刻钟就足够了。

    他暗里地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

    于是,棠溪珣又靠近了一些,垂下眼睛,尽量不去看对面那张亡他家国的脸,轻声道:

    “你知道么?今天在席上,我看了你好几回,但你一直连头都不往我这个方向扭,我那时真的很伤心,以为你以后再不打算理我了……”

    两人华丽的衣袍在榻上交覆更多,棠溪珣垂下来的发丝随风轻轻而动,欲飘不飘,眼中都是委屈和依恋,让人几乎忍不住要好好疼爱。

    管疏鸿口干舌燥,神志昏乱,骨节分明的手指展开又握紧,在手背上迸出了几道隐忍的青筋。

    但棠溪珣这两句话,如同一剂清心丸,哪怕在这种时刻,还是让他脑子中的理智恢复了一刻的运转。

    他抓住了话中的重点。

    ——原来在席上时,棠溪珣是看了他的。

    原来之前的种种气恼都是自己多心,棠溪珣并非根本没有注意他,甚至也在关注着他的目光是否同样回望。

    原来在某一刻,他们的思绪和情绪,是完全相通的。

    霎时间,心轻飘飘的生出喜悦,今晚在宴会上那点难以言明的阴霾就仿佛清风拂过一样散去了。

    管疏鸿突然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这个,之前他才会不高兴。

    他有罪,明明在百般拒绝棠溪珣,却又无端揣摩人家的心意,甚至……满心想那些龌龊之事。

    他这是把棠溪珣当成了什么?一个发泄欲望的工具么?

    刚才那个在场上纵马奔驰,大放光彩的清傲少年,怎能让他如此轻侮?

    管疏鸿倏然而醒,心中大是惭愧。

    刚才还火热的身体好像转眼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同时,掌心处传来一阵疼痛。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克制之下,应是五指将掌心攥破了。

    管疏鸿忙不迭地探手紧握住袖中的一串佛珠,伤处渗出的血液便尽数洇入了圆润的珠串之内,抵御着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汪洋。

    棠溪珣的笑容还未展开,系统的提示声已经传来:

    【“欲/火焚/身”滤镜碎裂,道具使用失败,您的积分已退回!】

    【本段剧情尚未完成,请宿主及时填充剩余剧情,以免角色等级下降!】

    棠溪珣:“……”

    *

    这一遭,棠溪珣也着实算是开了眼。

    以他的容貌手段,这么多年来想办的事情很少有失算的时候,无数人只要叫他招招手就可以前赴后继,更何况,现在他这还是费尽心机主动献殷勤。

    偏他管疏鸿,竟难搞成这样。

    这就是种马对男人的抵触吗?居然连系统的道具都给崩碎了,行,真行!

    棠溪珣满心恼火,倒是气得想笑出来。

    好吧,他本来是看在管疏鸿去皇上那里说情的份上,想用点温和的手段来完成这任务,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非得逼着他下狠手,这又有什么办法!

    也是,对着仇人,有什么可手软的。

    管疏鸿从佛珠温润的触感中汲取到了一丝力量。

    他虽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情绪翻涌,几难自控,但越是如此,越是不可因一时的昏了头做出难以挽回的错事来,破了清净之心!

    他终于能够将那片被棠溪珣袖角压住的袍子抽出来,决心斩断邪思!

    可衣服刚成功脱逃到一半,突然被一把攥住!

    管疏鸿霍然抬头,只见棠溪珣脸上映着月色,眸若流波眉若水,似笑非笑地问道:

    “管侯,你好像很怕我,我是什么蛇蝎妖怪吗?”

    即便是这样的语气神态,他也不像妖怪,他像舍身渡化凡人的神仙,那样圣洁美好,让人想要投身其中,相交相融。

    可成了其座下信徒,便会一生不得自由。

    管疏鸿道:“我并非——”

    管你什么理由!

    剧情能够记录的时间有限,棠溪珣只能把贺涛与管疏鸿交谈那一部分的篇幅填补上,他已没耐心听这人废话下去了。

    在他抓住管疏鸿的时候,已将那包催/情/药丝毫不剩,尽数洒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药是棠溪珣花了积分从系统那里兑换的,据说效果非常猛烈,并且不需要口服,只要沾了身就能从皮肤渗进去,立竿见影地见效。

    管疏鸿本想和棠溪珣解释,可是说来怪得很,他被棠溪珣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一抓,竟觉得全身骨酥筋软,挣脱不得。

    再被棠溪珣在肩膀上一推,就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在了床上。

    随即,棠溪珣竟然也上了床,一条腿跨过管疏鸿的腰间,胳膊一撑——坐到了他的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管疏鸿,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很讨厌我?”

    管疏鸿何曾与人有过这种姿势?

    霎时只觉得头脑中轰的一下,大概几乎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还留了一小部分,集中在身上和棠溪珣接触的位置。

    心神大乱之际,刚才那些隐隐的怀疑反倒清晰起来。

    不,不,这绝不正常。

    管疏鸿心念急转,脸色一沉,勉强撑着问道: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东西?”

    棠溪珣轻飘飘地说:“我往哪下?”

    从他进来之后,管疏鸿就没吃过一口东西,但这事蹊跷,不由得他不怀疑。

    管疏鸿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如剑般直视着棠溪珣,一字字道:“下、去。”

    他的声音中已带了森寒。

    可这似乎没有吓住棠溪珣。

    “凭什么听你的?”

    棠溪珣一哂,反倒弯下腰来,一手撑在管疏鸿身侧,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低声说:

    “我倒还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面不接受我的情意,一面又要和我做朋友,一面疏远我回避我,一面还时不时的给我点小恩小惠,让我心里不安生——管侯,你耍我玩呢?我那么廉价吗?”

    其实棠溪珣这一番质问,也正是管疏鸿心里没理顺清楚的地方。

    他又是怕和棠溪珣接触见面,弄得自己昏头涨脑,又是忍不住地想关注他,帮他的忙,说不出道理,只能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他们儿时情分,等棠溪珣想通了,还能做朋友。

    可此时这个姿势早已证明了,棠溪珣一点、半点,都没可能单纯跟他当个朋友。

    棠溪珣又将身子低下了一点,拍拍管疏鸿的脸,道:“说不出来么?行,又或者你什么都不用说。”

    他轻轻地在管疏鸿耳边道:

    “你上次说得对,或许我对你的执念只是一种障,求而不得,就老也放不下。”

    说完,棠溪珣微笑着转首,看着管疏鸿近在咫尺的侧脸,吹了口气:“所以,总得想办法把这障破了。”

    虽然和可恨的仇人几乎耳鬓厮磨,但此刻,棠溪珣的心情十分愉悦。

    一方面是因为他大胆的行动十分见效,随着这段剧情不断取代原本剧情的空白,读者们的满意度也几乎呈井喷状态那般上升。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屡次拒绝他的管疏鸿此刻完全落于下风,被他牢牢压制着,动弹不得。

    棠溪珣不得不承认,他的性格中是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和征服欲的,不管他对管疏鸿是不是厌恶和算计,他都不喜欢碰壁的感觉。

    这种满足感让他细细欣赏着管疏鸿隐忍的表情,甚至把种马都给看顺眼了。

    作为书中主角,管疏鸿确实生了一副好容貌,轮廓俊朗,眉峰英挺,丰仪卓然不凡,本是温润的容貌,微微下垂的唇角却又平添了一股疏冷傲岸之气,自成清贵。

    棠溪珣坐在他的身上,能够感受到对方坚实的肌肉与骨骼,想来正如书上所说的体魄过人。

    而此时,管疏鸿的体温也是灼热的,让棠溪珣几乎有种自己坐在一块热炭上的感觉,下一刻就要被烧爆了。

    他不敢再往下坐,心中倒是莫名萌生出来一个念头——这要是冬天当个褥子躺,想必会很舒服。

    棠溪珣用指尖划了一下管疏鸿的耳朵,果然感到正在发烫,想必又是中了药,又厌恶与男人接触的感觉很是不舒服吧。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管疏鸿,要不然这样,你让我得手一回,说不定我会发现你也不过尔尔,往后也就不惦记了……如何啊?”

    被棠溪珣这样撩拨一番,管疏鸿耳朵连带着整张脸都红了,只能将眼睛闭上,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不去看身上笑得得意的人。

    直到听见棠溪珣说了那句“往后也就不惦记了”,他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对方。

    那一瞬,深邃如渊的眼眸如同骄阳夺目,刹那直抵人心。

    面上红晕未褪,管疏鸿的神情却冷了下去。

    他竟然能在此刻还保持神志进行思考,冷冷问道:“这就是你今天给我下药的原因?”

    尽管棠溪珣否认了,但管疏鸿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药物的作用,他今日绝不会如此失态。

    就算刚才没吃东西,可棠溪珣是皇后的外甥,说不定这药他一早就买通了宫宴上的太监宫女下了,所以自己才会从宴席上就开始心乱失神!

    棠溪珣轻飘飘地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管疏鸿的心中燃烧起了一股怒火。

    他真是被棠溪珣的外表给骗了。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底线的人,为了自己破除执念,就要把别人一块拉下水,实在太也缺德!

    此时棠溪珣坐在他的身上耀武扬威,腰细如束,肩膀单薄,长发垂肩,除了眼底的狡黠和得意,看起来依然该死的清纯和温柔。

    这让管疏鸿不禁想起了今日在场上看到棠溪珣策马的样子。

    那样一匹雄壮威武的烈马,棠溪珣坐在它背上起伏颠簸,看起来像是随时要被颠散架了一样,可偏生,那马最后被他驯的服服帖帖。

    好啊,你这是也把我当马驯是吧?

    你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得乖乖配合你的意愿?

    你以为你对我有兴趣的时候就能给我下药,没兴趣了就可以干脆利落地一脚踢开?

    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管疏鸿越想越是生气,偏生两人这姿势又是最不适合发脾气的。

    此时天气渐暖,他们的衣衫都不算厚,棠溪珣跨坐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两人身体每一处接触的部位形状,就那样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仿佛生来就契合的严丝合缝。

    要是平时,管疏鸿肯定恶心坏了。

    他一直觉得,别人的身体贴上来,就好像碰到了一团烂肉腐尸那样的恶心。

    可此刻一定是因为他被下了药,全都是那该死的药性作用,管疏鸿只觉得自己的体温异常的烫,一股烦躁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

    唯有和对方紧贴在一起的位置,就像被一汪温泉包裹住了一样,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甚至在渴望更多,他觉得这距离还不够近!

    自己一定是疯了,又或者还在梦魇中没有醒来。

    可是梦魇中那黑白的、血色的一切,此时却被涂上了鲜艳绮丽的色彩,变得那样迷人。

    阿弥陀佛,不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一定不能被险恶的险境迷惑……佛祖保佑……

    这个人,实在太可恨,又太……

    【提示:本段剧情已进入尾声,读者好评如潮,感谢宿主的精彩演绎!】

    ——胜利在望了!

    听到这样的提示,棠溪珣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虽然之前的伤处被衣袖所遮掩,可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上因为用力勒马而拉伤肿胀的筋脉,此刻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恢复,肿胀消退,疼痛减轻。

    本该高兴的。

    可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棠溪珣心中突然猝不及防生出一股怨怼。

    上辈子,发现自己身体越来越差的绝望,满心壮志却天不假年的愤懑,就像一块结在心底的冰霜,久久没有融化。

    哪怕已经重生,上面尖锐突出的棱还会时不时在某种时刻刺他一下。

    比如现在。

    管疏鸿的命是多么好啊。

    他求一而不得的,要苦苦挣扎百般努力才能获得万一的,只要稍稍沾一点这人的运气,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天生就能得到这么多,我天生就该命不好?我明明在非常努力地活着了。

    心里的怨愤一生,那种抵触猛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和管疏鸿的接触也突然没那么有趣了。

    反正剧情已经快要结束……棠溪珣腿上的肌肉绷紧,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了一点,随时准备下去。

    管疏鸿念经的节奏被打断了一下,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棠溪珣的疏远。

    皮肤相贴的位置变少,身体却好像没了抚慰一样,更加热,更加急躁。

    管疏鸿抬起头来,看见棠溪珣突然转冷的面色,竟是那样刺眼。

    他怎么不继续往下坐了?

    “啪嗒!”

    管疏鸿还未说话,就听见了一个声音,紧接着满地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这下,心思各异的两人都不免低头看了下去。

    是管疏鸿那串佛珠。

    他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手将珠子放开了,佛珠滚到床沿处,棠溪珣刚才腿一动,就被碰到了地上。

    绳子摔断,泛着淡淡光华的圆润珠子弹跳着,滚了一地。

    看着那串跟了自己多年的珠子落得这样的下场,管疏鸿也觉得他心里的某根弦好像一下子断掉了。

    他想,他又不是真的菩萨佛祖,为什么要如此忍让棠溪珣?

    这人明明这样坏,又是下药又是撩拨他,还弄坏了他的东西,把他当马骑,不经他允许就亲近他,亲近之后又说要把他甩开……这不是玩弄是什么?!

    这事跟定力不定力的没关系,难道生了气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还不成吗?!!

    看到佛珠后,棠溪珣哂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话。

    管疏鸿依稀听着他说的是——“你还真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善人”,语气中还带着股讥讽。

    居然还骂人?过分了啊!

    一生气,就有劲了,身上窸窸窣窣,棠溪珣似要按着他的小腹下床去,管疏鸿却突然抬起手,闪电般地抓住他的手臂。

    紧接着,他将棠溪珣往自己的方向一扯,跟着也抬起身来。

    棠溪珣猝不及防,管疏鸿的力气又大,竟真的被扯的俯身下去,撞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小腹贴在了一起,棠溪珣滑下肩头的长发落在管疏鸿的胸口上,微露错愕。

    这样一张面孔在眼前放大,愈发美貌惊人,管疏鸿陡然冒出一个愤愤的念头——“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还会吃人肉呢!”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恶狠狠地咬住了对方那两片总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唇。

    棠溪珣霍然瞪大了眼睛。

    耳畔,系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也随之响起了尖锐爆鸣——

    作者有话说:

    傻眼了喵[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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