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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李卫红

    徐大夫本名徐高原, 在县城干了小半辈子赤脚大夫,后来通过技能大比武拿到进入省城医院的名额。

    由于其出色的工作能力,没几年就升到了主任一职。

    比起按部就班毕业就进省城医院的大夫, 他一直致力于发觉更多经验丰富且有真本事的农村大夫。

    陈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丰富的经验,好好培养未来前途无限。

    “等先处理完这件事, 下午我好好跟你说说技能大比武。”

    徐高原满眼都是惜才之色,越看陈蕴越觉得能好好培养,连方肃跟旁人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

    “既然已经证明陈大夫在抢救过程中没有任何操作违规问题,也有患者亲自站出来证明,那接下来我们就处理一下关于两位女同志诬陷陈大夫以及医院的问题……”

    方肃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向刘保国。

    怎么处理接下来肯定要交给刘保国这个医院院长, 同时……也是对其工作能力的考验。

    陈蕴最为受害者之一, 此刻要做的就是等待。

    刘保国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被方肃满含深意的目光一瞅,后背迅速窜起层鸡皮疙瘩。

    “先控制住这两个闹事的女同志,我去给保卫科打电话。”

    薛梨花脸上血色尽退, 扭头看向人堆,惊恐得想找个缝隙赶快钻出去。

    “给谁打电话都没用,今天这钱你们赔定了!”

    可惜她老娘根本没看清局势,仍然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还挪到方肃腿边抓住了他的裤脚。

    真是不知死活……

    陈蕴听到人堆外薛菜花冷冷地说着。

    很快,保卫科手提钢棍和钢叉进入医院, 保卫科科长刘从武亲自带队。

    薛梨花脸色惨白,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带回保卫科审问。”刘从武不愧在公安系统待过,一来就立即抓住了事情关键:“前几天不来闹偏偏选今天有领导检查的时候来闹, 背后肯定有人出主意,讹诈要是真成功了这事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咱们厂医院看病。”

    “带走!”

    “凭什么抓我走,要抓也是抓这个黑心肝的大夫啊!”

    老太婆不肯松手, 被架起来前直接一个用力撕坏了方肃的裤脚线。

    刘从武眼神一暗,语气更加不客气起来,一声爆呵:“带走。”

    保卫科架着人直接往保卫科办公室奔去。

    刘保国用询问的目光看方肃,见他点头,立即也跟了上去。

    “你们都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刘保国离开前让所有人都回各自工作岗位继续工作,特意点名陈蕴:“陈大夫要是哪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工作交接给左大夫。”

    左玲玲:“……”

    生怕陈蕴真被徐高原挖墙角可以理解,但让她接手工作又算怎么回事。

    那台什么黑白超声仪,整个医院除了陈蕴谁都不会操作。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远,加上后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追着去的人,比谁家接亲都还闹哄。

    出了这么档子事,江梅华哪还有脸留下来检查。

    对陈蕴再表达了次歉意后赶忙抱着孩子也跟去保卫科,至于薛大石……跟只癞蛤蟆似的戳一下跳一下。

    陈蕴默默转身回办公室脱下白大褂。

    既然领导说休息,她怎么还能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呢!

    黄泥巴大队五生产队。

    五生产队原名浑河村,坐落在浑河的西北岸边,背靠群山面朝浑河,从古至今都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整个生产队除了西头那座有高耸门楼的前地主家,其余尽都是些用黄泥土墙和秸秆围绕的低矮泥瓦房。

    李卫红的父亲李学党家就在门楼前边。

    早上趁太阳还没升起来,李学党一家就去地里挣完工分,中午太阳晒到家里屋顶时已经开始忙活起自家的活儿。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躺着休息会儿,这么热的天老往山上跑干什么。”

    李母一看李学党放下锄头就背上竹篓要上山,担心地劝了两句。

    前几天下地挖泥塘整个生产队的老爷们都累得够呛,李学党哎哟哎哟叫唤了几夜手疼。

    前天去医院针灸回来说是陈大夫顺道帮着看了看。

    身体刚好点就开始折腾,那么大的太阳都要往山里走。

    “前两天我上山喂鸡瞧见山里酸枣熟了,我摘些给陈大夫送去,怕去晚就被大队其他人摘完了。”

    李学党脱下胶鞋换上草鞋,站起来往泥地上使劲跺了几脚。

    大队之所以不让外头的人进山捡菌子,其实就是担心外人发现他们悄悄养在山里的鸡和羊。

    上头下发的文件里说家里不准喂牲口,那他们就养在山坳坳里。

    家家户户都养,只要数量不多,大队里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和你一起去,顺道瞧瞧窝里有多少鸡蛋。”李母一听也赶忙说要去。

    刚出了家门,就看见老杨头家的三儿子三杨也和媳妇背着竹筐要上山去。

    “李叔,也上山去呢!”

    三杨两口子前边跑着个可爱的小女孩,脸蛋胖乎乎的穿着件红色布褂子。

    “领我家梨花上山里找点酸枣,给娃娃当零嘴。”三杨憨厚地笑了笑。

    “那一路,我正好也要去打酸枣。”

    “给大孙子?”

    “明天去医院针灸,顺道给陈大夫送点去尝尝鲜,城里同志哪有机会吃到咱们山里的野货。”

    “陈大夫!”三杨眼睛一亮。

    在前蹦蹦跳跳的梨花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倒腾着小短腿跑了回来。

    “爸爸,咱们也给陈大夫送点野果子去。”

    “我家梨花还记得陈大夫呀?”三杨笑问。

    “记得!”梨花一只手抓着爸爸的手指摇晃,奶声奶气地拍拍肚皮:“大夫给我开药,我的肚子就不痛了。”

    “你爹昨个儿上我家串门就说梨花拉了条比手掌还长的虫子,拉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喊过肚子痛。”李学党比划着长度:“听说那虫子拉出来都还是活的!”

    “要不是陈大夫提前交代过,我们两口子得吓够呛。”

    哪怕陈蕴都已经说了虫子啥样,三杨这么高个汉子也硬是被吓得不敢上前去看。

    “你说陈大夫咋摸了摸梨花肚子就晓得娃肚子里虫?”

    “要不人家能在厂医院上班。”李学党说,大拇指往身后一翘:“咱们公社卫生院的大夫说我这病一点农活都干不了,可你瞧我现在……”

    说着拍得胸膛啪啪响,中气十足地大笑起来。

    “我老爹说李叔最近精神头比他还强,我看……一点都没错。”三杨笑。

    “听说你爹也要去找陈大夫瞧膝盖头?”

    杨老头还是上了年纪,一到下雨天手脚就疼得厉害,这十几年都是硬咬牙熬过来的。

    以前李学党的咳嗽声隔着几道门都能听见,可现在上山下地从没喊过累,力气不比任何人差。

    杨老头就悄悄动了心思。

    寻思了几晚上,悄悄找到三杨,想让三个儿子每人凑点钱带他去医院看一看。

    三杨还没来得及跟妻子说,竟然先被李学党给说了出来。

    三杨忙不迭去看妻子的脸色。

    “上医院去看看也好。”三杨的妻子回:“要是上县城走一遭那咱们肯定去不起,可找陈大夫瞧病的钱咱们家也能凑得出来。”

    “梨花她妈能这么想是好事。”李学党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三杨媳妇。

    这老杨家三媳妇啥都好,就是节俭得有些过头,除了闺女梨花,包括自己的命都不值钱。

    “陈大夫不是说了吗……小病花五毛钱就能治好,可要是不舍得那五毛钱,拖到严重了五十元都得打水漂。”

    原来还是得从钱说起才有作用……

    “等过几天地里的活忙完,我就让三杨带爸去找陈大夫看看。”三杨媳妇又道,只是放在肚子上的手不自觉摸了两圈:“要是爸看病没花多少钱,我也想去找陈大夫瞧瞧。”

    “你家梨花都快四岁了吧?”

    “可不是!几年了我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不晓得是不是生梨花伤了身子。”

    “我听说陈大夫还会诊脉,要不你找她开两副中药调理调理。”

    “婶子可说到我心坎去了。”

    李母心里五味杂陈。

    三杨媳妇好歹还生了个姑娘,可她小女儿李卫红结婚已经四年肚子都一直没动静。

    就算女婿没说啥,可黄家就那么一个儿子,亲家母两口子私下还vb大吃一团指不定多嫌弃。

    想着想着,李母忽然一个激灵。

    三杨媳妇能找陈大夫开中药,卫红不也能找陈大夫瞧瞧问题在什么地方。

    “老李,那边坡上有高粱泡,多摘些给陈大夫送去。”

    “婶子我和你一起去。”

    各有所图,但此时他们的目标相同!

    忙活了半下午,晚上李学党生怕高粱泡给捂坏了,专门找竹篮子吊在水井里凉着。

    第二天下午挣完工分,两人也顾不上天黑得像要下雨,赶忙提上野果子就往红日机械厂走。

    李卫红小两口结婚后和公婆一起住在干部家属楼的三间平房里。

    干部家属楼盖得早,盖房砖用得是自己烧制的黑砖,砖里有不少气孔,夏热冬冷一点都不保温。

    屋外用竹篱笆围起来,里边种了些葱姜蒜。

    老两口到的时候李卫红婆婆张兰琼正在地里拔小葱准备做晚饭。

    隔着道篱笆,李学党赶忙出声叫住人。

    “亲家母,卫红在不在?”

    “亲家母!”

    亲家老两口这么晚还上厂里来,张兰琼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大事,连忙打开栅栏把人迎进去。

    “快进来快进来,这天眼看着要下大雨了!”

    “上山采了点高粱泡,想着亲家公喜欢喝酒,高粱泡泡酒好喝。”

    “原来是这事,吓我一跳。”

    张兰琼把两人迎进堂屋,又端了凉白开上桌,这才坐下来寒暄。

    “高粱泡泡酒是好,可我们家眼下根本拿不出酒票,留下几把给卫红解解馋,其他还是拿回去给家里娃娃当零嘴别放烂了可惜。”

    张兰琼是西北人,不仅身材魁梧,行事作风也相当雷厉风行,说了只留下几把就只从背篓里抓出来两把放桌上。

    “卫红和学工去菜站买肉,今个儿你们正好留下来吃手擀面条。”

    说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要站起来。

    “亲家母别忙,我和卫红她爹等卫红回来说几句话就走,说完就走。”

    “哪真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张兰琼把李母按到凳子上坐下,说罢往门外一瞅,立马笑了起来:“他们回来了,我去做饭。”

    黄学工和李卫红有说有笑地推开竹篱笆径直钻进了厨房。

    “卫红,你爹娘来了。”

    “我爹娘?”李卫红又从屋里走出来,黄学工比她动作还快,几步已经进了屋:“爸妈,你们来啦!”

    “学工。”李学党笑。

    黄学工遗传了母亲的大高个,短发茬又黑又粗,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似乎带了光亮。

    要不是右手光秃秃的没有手掌,条件这么好的小伙子根本轮不上她女儿。

    “爹娘,你们怎么来啦?”

    “摘了些高粱泡,还有你嫂子养的母鸡下蛋了,给你送点来。”

    “你找人捎个信我上家里拿就是,走那么远的山路不累啊!”李卫红轻轻推了下黄学工,扶起李母的手臂往外走:“上我屋里歇会儿。”

    黄学工提起竹篓子跟在后头。

    门一关。

    李卫红立即沉下脸:“是不是嫂子又要借钱。”说着话三两下就把五个鸡蛋捡了出来:“你拿去还给她,我可没钱没票再借。”

    嫂子娘家自从知道她进了厂子上班,隔三差五就找各种理由借钱,要不就是让她给介绍工作。

    父母面薄不好意思拒绝,每回都要跑一趟,哪怕每回都空手而回。

    “以后有你哥在,你嫂子不敢再找你借钱啦。”李母反倒是笑呵呵的,说着拽李卫红坐到身边:“今天我和你爹来真不是借钱,而是送钱。”

    妻子话一说完李学党就从裤腰摸出个手绢摆到桌上。

    李母继续说:“这是你拿回家的钱,我和你爹都存着呢!”

    手绢解开,一卷毛票。

    “你拿这钱找陈大夫抓两副中药调理下,争取能早点怀上孩子。”

    钱上还带着体温,李卫红紧紧攥着那卷毛票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夺眶而出。

    结婚四年多都没有孩子。

    丈夫黄学工对外一直说他还年轻不着急要孩子,其实李卫红心里清楚婆婆冒着风险也要去观音庙上香求子,不就是想让家里添丁。

    “你和学工年纪也不小,不能再学外头什么晚婚晚育,年纪大了生孩子伤身子……”

    别说外人,哪怕父母也都以为小两口不忙着要孩子。

    “娘。”李卫红抹抹眼角,眼泪却流得凶了:“你怎么和外人一样都觉得是我不想生,我……怀不上。”

    “什么?”

    李卫红气得使劲捶了几拳肚子:“肚皮不争气我又能怎么办!学工一听说哪里赤脚医生能看妇人病就带我去,家里那园子土里全是我喝的药渣子,就差当水喝了!”

    黄学工默不作声地坐在门边,闻言也不由叹气。

    “怎么不早说。”李学党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花来,甚至有些怀疑地看向黄学工:“既然卫红吃了那么些药都没用,会不会是学工的问题。”

    村里计划生育宣传手册不都写生男生女是男人说了算,那生不出来娃肯定也和男方有关系。

    “……”

    李卫红诧异于她爹竟然还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不像有些文盲一张嘴就骂女方是不下蛋的鸡。

    “那让陈大夫也帮学工瞧瞧?”李母说。

    “不是学工的问题。”

    被父母这么一问,眼眶里那点眼泪吓得立刻就缩了回去,李卫红尴尬地直抿嘴唇:“学工那方面没问题。”

    李学党还当女儿不好意思说实话,语重心长地使劲拍女婿的肩:“有毛病就治没啥不好意思。”

    黄学工挠挠后脖颈,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爹!是卫红小时候在河水里泡得太久,现在一来那事肚子就疼得死去活来。”

    “小时候爷放排,我和我哥每天都要去河里栓竹排,有时候一泡就是几个小时……”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李卫红再遮遮掩掩的也没用,干脆实话实话。

    那山里的河水一到冬天凉得都刺骨,她从第一次来月事肚子就钻心得疼。

    村里大娘们都说结婚生了娃就好,可婆婆找的老郎中告诉他们由于李卫红宫寒太严重,想怀娃更难。

    说来说去,还是苦日子闹得!

    李母心里愧疚,心急下急忙承诺:“你尽管去医院看,要是钱不够我就把你奶留下的金耳环拿去当了换钱给你治。”

    “爸妈,不是钱的问题。”黄学工急忙插话。

    要是真有用,他父母哪会舍不得出钱看病,这不是看来看去都没效果吗……

    “别的大夫不行那是他们医术问题,陈大夫一定行……你看你爹!”李母一把拽住李学党胳膊:“病好了天天往我被窝里钻,身体比谁都好!”

    “……”

    黄学工扭过脸,哪好意思看岳父的表情。

    四人关起门来说着说着就说起屋里那点事,岳母一不留神说出来,他还能真的追问两句……

    “娘。”李卫红羞得满脸通红。

    “有啥不好意思。”李学党从腰带里取出烟斗在桌角敲敲,塞进嘴里砸吧了几口:“有病得早治,没啥好丢人!”

    李卫红哭笑不得地看了看那根本没点燃的烟斗,赶紧把话题往回圆:“我过两天就去医院找陈大夫帮忙看看。”

    “不用明天。”李母站起来,把鸡蛋又捡进背篓:“现在就去,正好给陈大夫送高粱泡感谢她治好了你爹的喘病。”

    李学党又把没点燃的烟斗插回腰带:“我和你娘刚才就去了趟医院,听里边的人说她今天休息。”

    老两口不知道厂里上班还有休息日,在门口等到下班时间进去找人。

    这一问才知道星期六星期天大夫不上班,得去家里找人。

    “那我跟妈说一声。”李卫红拗不过父母,只能无奈跟着站起来。

    其实……她心里也想借此机会私底下问问好心里有个底。

    要真是没法治,就不往医院去,否则前脚进医院后脚消息就在厂里传开了。

    张兰琼听说他们要给陈蕴送高粱泡,放下揉了一半的面团也要跟去。

    路过供销社,还顺手买了把面条当礼。

    黄学工好奇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妈竟然主动要跟去,大方得还买了把家里都很少吃的白面条。

    “一看你就不关心厂里的事。”

    “厂里能有什么事我不知道。”黄学工在厂子仓库上班,工厂的任何经营策略转变通过进出货都能一览无遗:“咱们厂子这两年效益能排全省前十。”

    “谁跟你说厂子里的事了,职工医院不是咱们厂的啦?”

    “职工医院什么事。”

    “上周有人上医院闹事,其中有个好像还是你们仓库的职工,叫……叫啥我不记得了,就知道他媳妇好像叫薛梨花……”

    厂里三个仓库,职工上百人,黄学工哪记得谁媳妇叫薛梨花。

    “说名字你肯定不知道是谁,只要说最近谁开会被点名批评写检查了你总对得上号吧!”

    “曾武!” 黄学工立刻说出个名字。

    曾武在一仓库上班,听说挨处分的原因是家属破坏厂生产秩序,当年奖金和福利全扣,从岗位退下去后子女不能接班,工位由厂子收回去。

    这么严厉的处罚,黄学工还以为是曾武家属投机打吧被抓了呢。

    “本来没那么严重,可他们故意在厂领导下来检查时故意闹事,就是曾武在背后出的主意。”张兰琼说。

    厂职工医院被这么一闹,在厂里算是彻底出了名。

    “还跟陈大夫有关系?”李卫红急忙问。

    “当时救人的就是陈大夫,要不是人家当时写了详细抢救记录……说不定真被他们讹到了。”

    “那陈大夫没受伤吧 ?”

    事情发生三天,关于此次事件的处理公告还没贴出来,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张兰琼听丈夫回家这么一说,还专门跟医院上班的亲戚打听了具体情况。

    “没受伤!”张兰琼摆摆手:“省医院的领导还看上陈大夫了,想调她去省城医院上班。”

    为这事厂里还专门开了个会讨论。

    省医院想调陈蕴去省医院进修,说好听点是学习,其实就是要把人调走。

    刘保国在办公室气得都拍了桌子,说职工医院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人走了天都得塌。

    加上陈蕴本人对调派的意愿不高,说不定厂子还真松口放人了。

    “妈,陈大夫就住这栋家属楼的五楼。”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家属楼下。

    楼下停了好几辆板车,看样子是谁正在搬家。

    第27章 十一月十二号

    此时五楼的厨房里也热闹得很。

    陈蕴望着搪瓷盆里因越缺氧而疯狂摆动尾巴的鲢鱼满脸难色。

    会做饭, 可不会杀鱼啊……

    前世都是市场里片好回家就能下锅,哪像现在从抓鱼起就得亲力亲为。

    “怎么办?”不敢杀鱼的人旁边还有一个,软秋缩在陈蕴身后, 眼巴巴地等着鱼能自己跳出来摔死。

    “李护国晚上要加班?”

    软秋点点头。

    “高明也在办公室开会,等他回来杀鱼就迟了。”

    狠狠深呼吸口气, 陈蕴卷起袖子蹲下身抓起鲢鱼,拼尽全力砸向地面。

    啪——

    鲢鱼尾巴微弱摆动几下没了动静,鱼皮上沾满灰尘,很是狼狈。

    “今晚做麻辣水煮鱼。”陈蕴笑说。

    上次去黄泥巴公社买的香料还没机会用上,今天正好用在这条鱼上。

    “陈大夫今晚做鱼呢?”

    于静其实早在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等陈蕴捡起鱼洗干净才端着搪瓷盆走进来。

    “于同志也做晚饭?”

    刀背刮去鱼鳞, 再切顺着鱼骨切下鱼肉, 只要不是活物……陈蕴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

    鱼很快就片出小半盆,陈蕴抓了把盐进去抓洗,抓出粘液之后还要再去水房清洗一遍。

    端着碰瓷盆经过门口的灶台时顺势瞟了眼。

    “于同志吃那么少?”

    放前世那陈蕴最多会认为这人在减肥, 可眼下人人肚子里都缺油水,于静那一小捧米煮稀饭能盛两碗都够呛。

    何况……旁边四根青菜连数都不用数。

    “杨华在单位食堂吃,厂子还没给我安排工作岗位,手头紧得省着点花。”于静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沾在碗底的几粒米赶到锅里。

    丈夫在单位食堂吃,妻子在家节衣缩食省钱。

    陈蕴表情微微一凝, 试图想理清楚于静说的这几句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联。

    “杨副主任工资养活一家几口都绰绰有余,于大姐还那么省钱!”

    软秋没听出来于静的话前后矛盾,但杨华每个月拿多少工资她肯定是最了解的。

    “杨副主任去食堂……留你在家吃稀饭?”陈蕴疑惑。

    于静一边搅锅里可怜的米粒一边转头冲两人笑了笑。

    “我和杨华各花各的, 他的工资他自己管,也管不到我头上……”

    话说得就像是今天吃了些什么一样云淡风轻,听到陈蕴和软秋耳中却跟道惊雷似的炸开。

    而且以此让她打开了话匣子, 陆陆续续爆出许多令人手足无措的秘密。

    杨华和于静是表面夫妻,私底下其实一直各过各。

    “要不怕坏了父母名声,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跟这种卑鄙小人结婚!”

    于静更是直言不讳地称呼杨华卑鄙小人。

    结婚原因名声败坏几个字就足以代替任何说明,于静不屑地撇了撇嘴:“要不是跟我结婚,他杨华能坐上副主任的位置?”

    陈蕴:“……”

    空气里被鱼腥味所萦绕,陈蕴看看盆里早该洗的鱼片,又看看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于静。

    心里只略微一犹豫后把盆放到了桌上。

    “后来我爸在单位说不上话了,杨华那脸……比变天都还快。”

    两人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调离岳父还有点影响的省城单位后,杨华就立即变了嘴脸。

    杨华提出以后这个家由他来管,连于静的工资都要全部上交。

    说得好听是存钱以后养孩子,其实就是想让没过过苦日子的于静伸手向娘家要钱。

    于静又不傻,怎么可能同意。

    于是杨华转而就提出各自赚的工资自己管,家里开销就由两人共同出钱。

    “去年过年给杨华老娘寄了二十元,杨华都让我出十元才肯罢休……那可是他老娘!”

    于静愤愤不平地列举出杨华口中的家庭开销,其实说白了都是他那边人情往来,有些于静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亲戚。

    “你说就他这种心眼比鸡肠子还小的男人,谁嫁谁倒霉!”

    来到机械厂生活之后于静的工作一时半会安排不下来,杨华干脆连饭都不回家吃,更不会担心妻子在家吃不吃得饱。

    “他算准我好面子不肯跟家里人说实话。”于静拍拍手,把几根青菜切碎丢进锅里:“我还真不好意跟我爸妈说这些糟心事。”

    “那我们……”陈蕴说。

    “咱们就住隔壁,我们两个什么样你们早晚都能看出问题来,还如我自己讲,省得杨华那个瘪犊子扯谎编排我。”

    “晚上上我家吃鱼吧 。”

    陈蕴还估算多了,这一小捧米煮出来就大半碗,清汤寡水的连脸都照得清楚。

    “不用客气,我说这些又不是让你们可怜接济我。”于静摆手。

    “我……”

    “陈大夫。”

    李卫红一家在楼下被堵在楼梯口的家具给堵住了上楼的路,等了好一会儿才爬上楼来。

    “李叔!婶子”

    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针灸,陈蕴跟李学党老两口早已熟悉,一看到脸就立刻认出了是谁。

    陈蕴:“……”

    李学党背后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都往这边看来,阵仗大得相当容易让人误会。

    “你们这是……”

    “我和我家老头子上山摘了点高粱泡子……”李母说着客套话,目光在软秋几人身上扫过:“陈大夫住哪,我们给你送屋里去。”

    这是有话要说了……

    “软秋你洗洗鱼,其他我一会儿再来弄。”陈蕴用毛巾擦干净手,又拍拍于静的肩:“晚上就在我这吃。”

    总不能听了这么大的家丑,还眼睁睁看着人饿肚子。

    陈蕴是厂子里众位单身女同志中为数不多住上单人宿舍的一个,不管结没结婚的女性心底里都是羡慕的。

    “宿舍真亮堂。”

    走进屋里,张兰琼第一感觉就是屋里光线相当好,比她家那下午四点屋里就黑透的平房不知好多少倍。

    “随便坐。”陈蕴端板凳倒水,又端了罗叔叔从泰城托高明带来的奶糖特意放到李母面前。

    只跟这位婶子接触几回就看出她特别爱吃甜,等李学党针灸的空隙还会时不时舔一口冰糖,舔完又放回手绢里包上。

    李母一瞧见奶糖,眼睛果真没法再移开半点。

    “你不是有事要跟陈大夫说嘛!”李学党觉着丢面,用胳膊肘使劲拐了老婆子几下:“快把鸡蛋拿出来啊。”

    “瞧我这记性……” 李母又给李卫红使眼色。

    这一家子当着陈蕴的面使眼色,看着个个都有话说,但谁都张不开嘴

    “我来说!”张兰琼性子急,一掌就把李卫红推到了身后:“卫红和学工结婚四年都没娃,想清陈大夫帮我们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蕴恍然。

    “不能怀孕的原因有非常多,光凭几句话我肯定没法判断原因究竟是什么……”陈蕴看看李卫红,又看向黄学工:“有时候问题也有可能出自男方。”

    “学工那方面没问题!”李卫红赶忙又为丈夫证明。

    陈蕴抿了抿唇,这么多人看着她还真不好意思详细科普生殖医学。

    “学工,你和亲家公下楼去等会儿。”张兰琼敏锐地发觉陈蕴的欲言又止,于是出声打发两个男同志:“你们在卫红不好意思。”

    “……”

    等男同志们离开,陈蕴说话就直接的多。

    先询问了李卫红的月经情况后,又细心询问两人工作时间。

    李卫红一一都说了。

    陈蕴心里默默推算了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猜测。

    “我画张表,你回去详细记录月事情况,另外……同房时间也做个记录,下个月你带着这张表到医院来找我,我再根据情况检查。”

    “陈大夫,我这身体是不是小时候熬坏不能生了?”

    陈蕴直接用手写方式做出张表格,李卫红看这么复杂,担心得直搓手心。

    “以我的经验判断,你生育方面应该没问题。”陈蕴又示意李卫红把手伸来,就放在饭桌上摸了摸脉:“你和黄同志几年都没怀孕最大的问题应该出自工作时间。”

    “……”

    “工作还能影响怀娃?”张兰琼还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所以李同志得回去记录一个月,到时候我就可以大概判断出究竟是不是这个问题。”

    现在跟她们说女性排卵期什么的可能听过就忘记了,得有表格准确记录才好判断。

    “那我儿媳妇宫寒能不能开两副中药吃吃?”

    “可以开。”陈蕴收回手,有些无奈地叹气:“但我不能在家给你开药方。”说着看向张兰琼:“婶子应该清楚,私下开药方子属于工作违规,我得挨处分的。”

    团委工作中处理职工工作违规是重中之重,张兰琼肯定不会明知故犯。

    “哎哟我的老天爷!” 张兰琼一个激灵跳起来,跑到窗口往外看又跑回去抓起李卫红:“有什么明天上医院再找陈大夫看。”

    “……”

    虽说可能会涉嫌违规,但也不至于紧张得脸都青了吧。

    “妈。”李卫红同样疑惑:“陈大夫还没说完呢?”

    “瞧我这狗脑子!刚才忘记跟你说刚才咱们在楼下碰见搬家那家人是谁……那可是改委会的刘强,要是被这人盯上咱们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改委会内部也分两派。

    占三分之二的主张举报得有证据,查证后才定罪。

    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私底下都被人称为“疯狗”,要是被盯上了非得咬下快皮来才松口。

    其中刘强是代表中的代表,厂里巴不得这人早点死的不在少数。

    “别着急。”李卫红赶忙站起来安抚张兰琼:“越慌张他越容易找麻烦,咱们就是来送高粱泡的,他能说啥,难道还不准咱们私下走动啦!”

    陈蕴觉得在理,也跟着出声:“婶子就安心坐着,等我画完表格。”

    明年革命运动一宣布结束改委会就将陆续取消,刘强再胡搅蛮缠也蹦跶不了多久。

    表格画完,再教李卫红怎么记录。

    所有都交代清楚之后陈蕴才把几人特意送下了楼。

    “李叔,婶子慢走。”

    “别送了快上去吧……要是吃得好婶子过两天再给你送些酸枣来当零嘴。”

    “没几个钱,婶子别客气。”陈蕴余光扫过一楼楼梯边那家,笑着往李母怀里塞了五毛钱“下回要是再有好吃的野果子别忘记我就行。”

    “就几个野果子怎么能收钱!”

    “这钱你可千万得收下,要不我下回可不敢收你的果子了!”陈蕴笑笑,往边上示意。

    李卫红赶紧替李母收了五毛钱:“你不收下钱就是影响陈大夫工作,咱们可不能坏了厂子规矩。”

    “就是。”张兰琼也帮腔。

    刘强被称为疯狗还真是名不虚传,听到点动静就要听个清楚才行。

    刚才门口只是一个女同志在打望,转眼就出来个男人,边朝陈蕴他们走来边往胳膊上套红色袖标。

    改委会的标志之一……

    陈蕴转身上楼,刘强也跟了上来。

    “同志等等。”

    上到五楼厨房门口,刘强才出声喊住陈蕴,而且身体一转竟挡在了走廊中间。

    “我是改委会的刘强,刚才听到你和那几名女同志提到送礼……按照规定我有权查看她送了什么礼给你。”

    “改委会还能管咱们职工私下的人情往来?哪条规定说了不准朋友和同志间走动!”

    陈蕴是真没想到刘强竟然这么蛮横,上来就要直接检查,连问都不问。

    但凡李卫红送的东西稍微贵重点,陈蕴肯定会扣上收贿的帽子。

    刘强长得一脸横肉,盯着陈蕴的目光很是凶狠,说着特意指了指胳膊上的红袖标:“看到了吧!”

    “我们改委会要检查,就是你们刘院长也得乖乖接受检查!”

    “凭什么你说要检查就检查,要检查要戴帽子你先拿出证据来!”陈蕴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我一个单身女同志的宿舍,你想一个人进去……没门!”

    今天要真随便就让刘强进屋,谁知道以后这人会不会随便找个借口就闯进去。

    “信不信今晚我就让你进改委会办公室谈话。”

    陈蕴:“……”

    正在僵持之际,楼梯口同时走上来两个人。

    “强子!”

    “陈蕴。”

    高明大步流星地走向陈蕴,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径直走到刘强面前就隔着两掌距离。

    “强子。”

    女人三十来岁,穿着打扮跟刘强简直是两个极端,时髦的方头皮鞋厂里还没见一个女同志穿着。

    “你怎么上来了。”刘强不悦皱眉,伸手挡住女人靠近:“下去看着孩子,我处理点工作。”

    女人慌张地扯了刘强袖子:“别说了,先回家去!”

    高明这边也在问陈蕴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这样了,他没凭没据凭什么进单身女同志的宿舍检查。”陈蕴说。

    “就是!我看检查是假,指不定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呢!”

    于静冷不丁地插话进来,别人怕改委会她可不怕,省改委会部长还是他爸老战友,哪怕告到省里都不怵。

    软秋紧张得左瞧右瞧,生怕刘强真发疯把两人给抓到改委会办公室去。

    “怎么不早说!”

    女人附在刘强耳边嘀嘀咕咕几句,表情瞬间就变了。

    “我又没见过,上哪知道。”女人气得瞪眼,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咳咳咳——”刘强往后推了把女人肩膀,突然就干笑起来:“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要我早知道是陈大夫就不会有刚才的误会。”

    转变之快除了高明仿佛早已预料到,其他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刚才的误会陈大夫千万别放心上,那我就不打扰你做饭,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就成!”

    从刚才的盛气凌人到现在边说边赔笑往后退,陈蕴实在不相信自己大夫的身份会有这么大威慑作用。

    “……”

    “怎么回事。”

    陈蕴转头看向几人中唯一的变数——高明。

    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既不争辩又不说好话,仿佛知道会怎么发展似的。

    高明冲厨房指指:“边做饭边说,一会儿天都黑了。”

    随着暮色渐浓,天空渐渐被一层薄雾所笼罩,住了为数不多几家人的家属楼饭菜香味飘散。

    姜葱下锅爆香,在放入陈蕴配好的香料和一勺子豆瓣酱炒香。

    两瓢水倒入锅里,刺啦声过香味四溢。

    高明从橱柜里拿出盐,随意往锅里甩了小半勺。

    他忙着做饭,身后三个女同志在眼巴巴地等着,全都想知道刚才刘强匆忙变脸离开的原因。

    陈蕴眼疾手快,端起搪瓷盆递过去。

    高明把鱼骨和鱼头放入锅里,盖上盖子,又在盆里洗干净手才转身开口。

    “刚才拉刘强的那个女同志是他媳妇。”

    陈蕴点头,看着就是。

    “刘强媳妇经常托我们运输队带东西……前不久还托我帮她带了瓶香水。”

    高明说话总是这么不急不缓,说着说着中间还停顿半拍看眼陈蕴。

    但凡性子急躁的早就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比如……软秋。

    “李护国就是跟你学的,说点话弯弯绕绕,非要转几个弯才说明白!”软秋怒吼。

    陈蕴却在这时猛地明白过来。

    “她让你带的是外国香水吧!”

    高明轻笑出声,点头“嗯”了声。

    “改委会职工家属带头买资本主义世界的东西,他们两口子才该进改委会办公室。”

    陈蕴把话说明白,软秋和于静才终于听懂了。

    “难怪跑那么快。”于静见过不少以权谋私的干部,说得更是直接:“家属都能用上外国香水,不晓得这龟孙子平时收了多少好处。”

    听几句话就说陈蕴收贿,那是因为流程他再熟悉不过,一看表情就晓得是来送礼的。

    “心里知道就行,以后他不敢找咱们麻烦,咱们也不用搭理他。”

    高明最后说道。

    “我回去拿瓶酒,晚上咱们喝几杯。”

    于静前脚刚走,后脚软秋就冲陈蕴挤眉弄眼,说是要把厨房留给两人。

    陈蕴把菜板取下来,用碗底磨了几下刀刃:“刚才话还没说完……香水是谁送给刘强媳妇的?”

    “还是我对象聪明。”

    “少拿我打趣。”

    “泮水县副县长。”高明缓缓吐出个远之再远的人物,笑容耐人寻味:“你猜县长夫人为什么会送外国香水给刘强?”

    “看来副县长有什么把柄在刘强手里吧。”

    “那就只有他们才知道啰!我就是个负责递东西的……他们之间有什么来往我可不清楚。”

    陈蕴抿唇微笑。

    这就叫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切土豆丝是陈蕴的拿手绝活,薄得见光的土豆片很快在刀刃下变成了土豆丝,动作比刚才甩鱼时不知道要流畅了多少。

    高明看了会儿,忽然凑到陈蕴耳边说话:“房务科通知我们随时都能去选房,结婚报告也通过了……什么时候去县城。”

    拿着报告和介绍信去县城照结婚照,再去民政局申请结婚证。

    一套流程下来小半天就能办完,而最重要的是结婚证一旦到手,陈蕴就……成已婚妇女了。

    “十一月十二号吧。”陈蕴想了想回道。

    “这天有什么特别?”

    “我生日!”

    十一月十二日这天不仅是前世她的生日,也是这一世的出生日子。

    一次出生,一次再世为人,最后是人生另一重身份的开始。

    红日机械厂十栋家属楼。

    十栋家属楼是非常特殊的一片家属楼,十栋不是指一栋,而是一片红砖小楼。

    每座房子都是两层红砖小楼,楼上住一户楼下住一户。

    “房子不少人私底下都找我问过,前几天才空出一户我就专门给你们留下来了。”

    房务科科长赵青卖力介绍着,唾沫横飞的样子跟前世房产中介简直一模一样。

    “筒子楼里十几家住一层楼,打个嗝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有这房子清净,楼上一家楼下 一家,还有个小院子种点葱姜蒜什么的多方便。”

    赵青说的恐怕就是这房子的唯二优点。

    房子在一楼。

    从外边看陈蕴就觉得屋子层高应该很低,二楼挂在窗外的床单都快耷拉到一楼窗台上了。

    走进去一看,屋子黑得跟傍晚差不多。

    屋子面积四十多平,前边的窗子被楼上床单遮了大半,后窗外则是后排邻居圈来的墙遮了另一小半。

    陈蕴身材娇小在屋里感觉还没那么明显,高明往屋里一站……抬手好像就能摸到房顶了。

    “赵科长……你看这房子。”

    “后边还有,今天我保证给你找到合心意的屋子。”赵青一看高明不满意的表情就立刻接话。

    干部分房虽然不归房务科管,但高明还是私底下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vb大吃一团

    好处都进腰包了……平时房务科说分到哪间就算哪间,今天要变成选到满意为止。

    第28章 选房子

    厂子里最近腾出来的房子还不少, 大部分都压在房务科等分配。

    赵青又从腰带上取下串钥匙。

    “弟妹喜欢平房还是筒子楼,我想想还有哪几间合适?”

    “屋里光线好点,最好不是顶楼……要是能宽敞点当然更好。”

    夏长冬短的气候住顶楼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陈蕴可不想结婚之后两口子都去睡走廊。

    “等我想想。”赵青一把把地扒拉着钥匙,心里想嘴里也在嘀嘀咕咕地念叨:“这套是顶楼, 这栋楼门前没有水泥路……”

    厂家属楼肯定是新修的好住,老房子虽然盖得宽敞,但大多不保温而且地势矮,一下雨好多地方都有积水。

    赵青比谁都了解厂里情况,想来想去最终选了三间屋子让陈蕴选。

    “第一间屋子是筒子楼, 在二楼……离这不远咱们走着去就成。”

    这栋筒子楼和陈蕴宿舍那栋一比显得非常庞大, 抬眼往上随便数数窗子, 一边至少都有二十来户。

    而且走廊两边都是屋子,一层楼至少得四十户。

    陈蕴:“……”

    还不如那低矮小红砖楼呢!

    人还没走到二楼,陈蕴就闻到股子浓烈尿骚气, 接着是妇女大骂孩子的声音。

    “管不住就上你家门口尿去,在我家门口尿什么……”

    淘气的小娃娃大笑着跑远。

    妇女又追着骂了几句才消停。

    一眼看不到头的屋子遍布走廊两边,每家门前都堆满杂物,甚至还有人在门口铺床挂上蚊帐。

    “……”

    “赵科长,我们就不进去看了。”高明不着痕迹地躲开面前突然伸出来的竹竿,苦笑:“我和陈蕴都喜欢清净。”

    “我也没亲自来瞧过这间屋子, 就记得记录本上屋子还挺大……”赵青也有些尴尬。

    高明和陈蕴倒不是嫌屋子差,就是邻里多是非多,有选择的情况下肯定会选其他。

    第二间屋子在运输队斜对面。

    先不说屋子内部情况如何, 位置在厂大门边上出门倒挺方便……就是生活区远了些。

    房子是第一批盖的老楼。

    三层筒子楼。

    早些年自己烧制的黑砖质量堪忧,在风雨侵蚀下外表已有些坑坑洼洼。

    陈蕴从砖缝里扯出把野草来没说话。

    “房务科的报告有问题!”赵青神色坚定地收回钥匙。

    第三处房子在条小河边。

    “这房子是厂房改的,本来打算修成厂子仓库, 后来发现边上有条河不方便卡车进来,就改成了家属楼。”

    房屋姑且能算平房,屋顶是灰色瓦片的斜坡顶。

    拢共六排房屋,一排四间房,两排房屋的门相对。

    每家的窗户都至少有两米高,陈蕴瞧见隔壁家窗帘就挂了下半截的。

    门前有块十平左右的泥地,大多数都种了葱蒜和绿色青菜,只有斜对面那家种满了花草。

    此时正值菊花盛放的季节,朵朵粉色小花点缀在一片绿色中。

    加上窗户里拉得严严实实的粉色碎花窗帘,可想这家应该有个很文艺的女主人。

    陈蕴看花,高明却对房屋的层高很满意。

    屋子矮的地方都至少五米多,斜屋顶最高处目测有七米多。

    “先进去看看。”高明第一次主动提出进屋瞧瞧:“这里离职工医院也近,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

    而且四周树木茂盛边上还有流动的河水,夏天肯定比筒子楼凉快不少。

    赵青可是狠狠松了口气。

    红色木门老旧变形,打开时嘎吱响个不停。

    房子右边没邻居,左边那家很快就有了动静,窗户被推开有人探头出来。

    看年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肿眼泡被阳光一刺瞬时连条缝都看不见了。

    “妈,就是来看房的。”

    接着年轻人缩回去,屋里有人骂骂咧咧地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

    首先房子隔音还挺好……

    屋子面积三十来平,屋顶一高甚至连说话都有回音。

    “屋子凉快吧!”

    前后窗一打开,屋里瞬时就有风刮过,空气里没有半点霉气,甚至还有丝丝菊花香。

    高明抬头往房子四周墙壁上逐一看了过去。

    “我看墙壁里还有些钢槽,以前搭货架没弄走?”

    围绕着房屋四面墙壁上都有钢槽,虽然后来用水泥随便封了下,还是能瞧见点钢条的影子。

    “仓库货架,建得时候钢槽就嵌进墙体里,要取出来只能拆房子,没办法只能留下来了……不过不影响住人。”

    “屋子分给我之后屋里怎么改动都可以吧?”高明又问。

    赵青虽然奇怪,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只要不影响房屋主体结构,不侵占屋子外边的土地都不算违规。”

    高明点点头,忽然附到陈蕴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蕴眼睛一亮。

    房子这么高,加上承重墙壁上有现成钢槽,确实完全具备了搭建二层的条件。

    “那我们就选这间屋子了。”高明决定。

    赵青看向陈蕴,等她点头拿主意。

    “我们就选这间,麻烦赵主任了。”

    “选好就成!我先把钥匙给你,后续资料等你们拿到结婚证再来房务科办。”

    不管房子有什么特别,两人总算选到合心意房屋,赵青昨天刚收的那两瓶酒就不用还回去了。

    陈蕴接过钥匙,又在房子里四处转转,

    “高队长看上房子哪了?上个月有人来瞧过回去就申请调换,说是屋里一说话回音大得震脑袋。”赵青有些好奇。

    “我打算搭个二楼。”

    “二楼!”

    赵青抬头看向房顶……搭出一层来简直绰绰有余。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单层三十平,两层加起来得有六十平,比厂长分到的屋子都大。

    要是早想到这点,房子就不能从房务科漏出去。

    赵青喉结动了动,忍着满肚子后悔还是走了。

    不走还能怎么样,难道当真反悔把房子收回去……高明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欺负的人。

    “窗户这么高,二楼以后连窗户都是现成的。”高明指给陈蕴看。

    “你认识会搭二层的木匠?”

    “咱们厂子前两年引进两条新生产线,技术员不会调机器还故意隐瞒,导致一大批铁条废弃无法使用的事你听说没有?”

    陈蕴摇头。

    两年前她还在泰城找工作,相隔几百里外的机械厂出纰漏怎么会晓得。

    不过厂里去年开始招技术员的事她有听说。

    “厂子因为这事出现大面积亏损,年终开会全厂职工都扣除奖金和任何福利……铁条还在厂房后边堆着呢!”

    “用铁焊一层?”陈蕴不懂具体方法,只记得前世看了不少装修博主装修新房时用到了钢结构搭建二层。

    高明笑着点点头。

    钱够吗?”陈蕴担心。

    陈蕴的所有存款加起来有五百多,高明倒是有九百多元。

    搭这么大面积的二层,木结构至少都得好几百,要全用钢条和水泥,钱花得更多。

    陈蕴担心搭完二层后两人就只能在这间空旷的屋里分床睡几个月。

    陈蕴睡宿舍单人床,高明就睡他宿舍的高低床。

    那还过不过日子了……

    “房子要是没有钢槽我还不会考虑搭二层,有现成的着力点,再用铁皮……不用全部焊完,就用焊个架子就成。”

    墙壁上的钢槽抗个上千斤没问题,加上铁架子减轻一部分承重力,人在上头生活绝对没问题。

    “花不了多少钱,就是得找个信得过的电焊工,给咱们焊结实点。”

    帮人治病陈蕴能侃侃而谈,可高明说的这什么钢槽还是什么着力点越听越糊涂。

    “你放心,我保证咱俩以后能安安稳稳地睡在二楼。”

    高明左右看看没人,抬手搂住陈蕴的肩膀往怀里收了收。

    陈蕴还满心沉浸在将来要怎么布置屋子上。

    这间屋子不仅会成为他们的新房,说不定还要住上些年头……谁也不晓得机械厂在时代洪流中能多少年。

    叩叩叩——

    肩膀上的手迅速收了回去,陈蕴好笑地瞧着高明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挠后脑勺。

    其他事倒是沉稳胆大得很,搂自己对象肩膀却心虚得跟做贼一样。

    “同志你好。”

    敲窗的女人三十来岁,靛蓝工装领口别着褪色的“三八红旗手”徽章,浓眉方脸一条辫子垂在脑后。

    “同志你好,有什么事吗?”

    陈蕴走过去打开门,这才发现这位女同志个头实在太高,刚才应该是弯腰趴在窗上的。

    “你好,我是住隔壁的杨菊花。”女人介绍自己,旁边敞开的房门口站着个年轻姑娘。

    “杨大嫂你好,我是陈蕴。”

    “陈蕴……你是职工医院的陈大夫?”女人原本严肃的表情一怔,眉心挑起。

    “大嫂认识我?”

    “前几天我家老胡感冒烧得浑身都抖,上你那去开了两颗药,吃完就好了!”

    杨大嫂的表情似乎在得知陈蕴身份后才忽然变得热络起来。

    刚才……总有种要找麻烦的感觉?

    “我记得胡师傅。”陈蕴笑,轻轻比划了下胡师傅的个头:“胡师傅还让我告诉你家里的钱都放在哪,怕自己就这么烧过去了!”

    “就是我家老胡。”杨菊花闷笑出声,说着把门口的姑娘往前拉:“这是我姑娘胡月娥,今年中专毕业我也打算让她考医学院,出来就跟陈大夫一样进厂职工医院上班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月娥军绿色的列宁装领口被杨菊花扯得歪到一边,让性格内向的姑娘还没开口就先尴尬得红了脸。

    “妈,你放开我。”

    “哎哟……没收住力。”杨菊花连忙给女儿整理衣服,就是拍在肩膀上发出的闷响声听着着实肉疼。

    胡月娥仿佛早习以为常,冲陈蕴和高明腼腆地笑了笑。

    “陈大夫你好。”

    “以后你就多跟陈大夫好好学学,要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就厚着脸皮去麻烦陈阿姨教一教,别怕丢人……”

    胡月娥抿了抿唇,没接话。

    杨菊花又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久才朝屋里大吼一嗓子:“胡向阳还不滚出来,在家孵蛋呢!”

    “……”

    “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哪有说一个大男人在家孵蛋的。”

    胡向阳满脸不悦,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跨过门槛,白色衬衣皱巴巴全塞在裤腰里。

    “叫人。”杨菊花抬腿踢了脚胡向阳屁股。

    胡向阳揉着屁股,一脸委屈地转头朝杨菊花吼:“你不说我哪知道怎么叫!”

    “眼睛长屁股上啦,叫叔叔和阿姨!”

    “人家看着跟我姐差不大,咋叫阿姨!”

    陈蕴微笑,哪有人不喜欢说自己年轻的小朋友们……

    “人陈大夫叫我大嫂和我平辈,你不叫阿姨叫什么,难道还想叫婶子。”

    母子俩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说到后来就跟吼似的。

    陈蕴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被高明拉着胳膊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陈阿姨。”胡向阳率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开口叫人。

    “旁边的高叔叔你没看见啊!”

    “高叔叔好。”

    刚叫完人胡向阳就被杨菊花嫌弃地拍开……转身大掌毫不留情地一推。

    胡向阳在屋里气得跳脚怪叫。

    “杨大嫂刚才想问我什么事?”

    “刚才我就瞧见一个年轻女同志进屋,以为是罗建国他刚娶的媳妇儿,都怪我家胡向阳眼瞎没瞧清楚就乱喊。”

    陈蕴只记得好像在哪听说过罗建国这个名字,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听身后高明诧异地问道:“嫂子是说罗副厂长的弟弟罗建国?”

    “可不就是他!”杨菊花满脸嫌弃。

    “嫂子怎么知道罗建国两口子分到了这间屋子?”高明刚才也发现了杨菊花表情的变化,有些奇怪地问起:“嫂子不愿意他两口子住隔壁?”

    “他们两口子私底下来瞧了不止一次,明眼人还能看不出来!”杨菊花撇嘴。

    上个月就有房务科的人带两口子来看房,听几人在外边聊天好像说等分房申请通过就直接把这间屋子分给他们。

    陈蕴跟高明对视一眼。

    “申请都没通过房务科就带他们来看房了?”陈蕴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这还用我说明白?”杨菊花冲陈蕴挑挑眉,双手叉腰:“谁都想分到间好房子,怎么能先分到好房子的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

    罗建国给房务科职工送礼,只要房子申请一通过,这人就利用职务之便先把房子分给他们。

    只是没想到……被陈蕴他们捷足先登了。

    “我家老胡和罗建国不对付,肯定不希望他们住我隔壁……”

    两人在同个车间上班,老胡作为车间主任看不惯罗建国仗着副厂长弟弟的身份偷奸耍滑,没少当众点名批评。

    去年车床检修就他们车间没过关,后来检查才发现是有人在车床上动了手脚。

    胡钢铁怀疑是罗建国下的黑手,两人在车间大打出手,双双都挨了处分。

    杨菊花觉得丈夫老胡受了大冤枉,逢人就要说一遭,此时当然也不会落下。

    “这周围的都晓得我们和他家闹得僵,你们说我咋会愿意当他邻居。”

    杨菊花最后以笑容做收尾,当然也不会老实说她都做好要去举报房务科的准备,还好搬来的人不是罗建国两口子。

    空气中忽然飘来阵阵浓郁的糊味,陈蕴仔细闻了闻,应该就是杨菊花家。

    “嫂子家的饭煮糊了?”

    “什么!”杨菊花惊得一跺脚,转身急急忙忙地冲进家里,嘴巴也没闲着。

    “老娘生出你这个龟儿子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连饭糊了都不知道。”

    “一天天的就知道睡,老娘看你能不能睡一辈子。”

    “中午你就吃锅底的饭!”

    陈蕴哭笑不得地往屋里瞅了一眼,胡月娥立刻挪到门边躲避身影,表情无奈:“阿姨,我妈骂人可厉害了。”

    胡家的屋子没有搭二层,父母和姐弟的床中间用条布帘子隔开,屋里柜子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饭桌旁边就是蜂窝煤炉,铁皮烟囱从灶口一直延伸出后窗。

    很典型的北方炉子,泮水县这边很少有人用。

    毕竟夏天本来就热,再在屋里烧火做饭……这油烟和温度都让人受不了。

    高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突然提出要去房子靠近河边的方向瞧瞧。

    两人沿着屋子转到后边。

    屋后距离河边大概有两米多宽泥地,高明到处敲击墙壁,一直到隔壁杨菊花家的窗边才停了下来。

    “承重墙应该不能敲。”

    “赵科长说了不能加盖房子,就算不是承重墙咱们也不能动。”陈蕴说。

    要不分分钟就被其他人给举报到改委会去了。

    “我没打算加盖屋子,我是想在这开道门,到时候炒菜就把蜂窝炉提到外头来炒,放外边屋里也不容易煤气中毒……”

    每年冬天厂子里都有蜂窝炉烤火中毒的事发生,炉子放家里实在不安全。

    陈蕴往墙壁上看过去,指着窗子问:“要不把窗子往下扩大一点点不就成了道门?”

    其实就算不扩大,陈蕴的身形也足以轻松从里边走出来。

    “好主意。”高明眼睛一亮,马上琢磨起该怎么弄。

    而此刻陈蕴想的则是……这么大的窗子得废多少窗帘布啊!

    房子看完,两人商量过几天去县城照结婚照要顺道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聊着聊着又经过了杨菊花家前的小菜地。

    “杨大嫂,我和我对象就先回去了。”

    杨菊花正蹲在菜地里拔杂草,闻言赶忙站起来热情招呼:“中午在我家吃饭。”

    “就不麻烦杨大嫂,我对象下午就得出车。”

    “高队长这回又要往哪里送?”杨菊花也就是随便客气两句,顺势就转了话题:“要是去省城我有东西想要带。”

    “去县城。”高明笑了笑回。

    “县城国营商店有的咱们厂子商店都有,有时候还没咱们全乎。”杨菊花摆摆手。

    她看不上县城商店里的东西有人看得上,斜对面门前种满鲜花那家突然打开了屋门。

    “运输队!高队长!”

    “老郑!”

    青年拥有让许多女同志都羡慕的白皙皮肤,却一点都不失阳刚之气,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看着就是个脾气很温和的人。

    高明见到这人有些激动。

    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半天才分开,男青年激动得眼眶泛红,显得皮肤更是白皙。

    “你怎么会在红日机械厂!”高明伸手捶了男青年一拳,笑出口大白牙来:“要不是这张战场上都晒不黑的脸,我还真没认出你来。”

    “以前上班的报社整合调整,我被调到机械厂宣传部来工作了。”

    “高明?”陈蕴出声。

    “陈蕴快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能让高明发自内心高兴带着笑意介绍给陈蕴的人不多,郑文就是其中一人。

    两人以前一个连长,一个连部指导员。

    是战友更是搭档。

    “以前在连队我训人,老郑就给人做思想工作,我和他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后来整个连队都被整合优化,两人相继转业。

    工作分配的一南一北,郑文辗转好几家单位,就这么断了联系。

    谁能想到……竟然会在厂里碰见。

    “去年去泰城公干偶然遇到肖木那小子,他说你在一个山沟沟里上班,谁能想到就是红日机械厂……那小子就该挨训!”郑文豪笑着摇摇头。

    “臭小子。”高明将大手轻轻地搭上陈蕴肩膀,难得地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对象陈蕴。”

    “嫂子好。”郑文豪立正收腹,还是用部队的问好方式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接着才放松下来朝屋里喊:“小宋,快出来。”

    “对象?”

    “去年结的婚,没想到比连长还早了一年。”

    向他们走来的女人长得很漂亮。

    她穿着单薄的淡粉色长裙,裙摆刚过膝盖,脚下一双黑色皮鞋擦得能反光。

    脸色略有些苍白,瘦弱的身体好似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似的。

    “这是我爱人,宋时微。”

    名字与本人气质相当符合,给陈蕴的感觉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人,说话娇滴滴的霎是好听。

    “嫂子好,高队长好。”声音慵懒软糯,果真如陈蕴所想那样。

    “弟妹好。”陈蕴笑笑。

    “以前在连队宿舍你住我对面,没想到现在咱俩又住对面了。”高明冲宋时微点点微笑后就迫不及待地抓着郑文回忆在部队里的时光。

    “要不弟妹上我家坐坐,他们一时半会应该聊不完。”宋时微温柔地开口,顿时一阵浓烈的香气直冲陈蕴天灵盖。

    像是某种植物香味和雪花膏味混合,最后一层又好像是花露水的味道。

    屋里……花露水味道更重。

    闻惯了消毒水味的陈蕴刚走进去就被熏得睁不开眼,家里三扇窗子还紧紧关闭着。

    “弟妹坐。”

    宋时微在屋里左看右看,最后从桌子底下拖出个小板凳放到正中间。

    而距离陈蕴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两个木头沙发。

    第29章 变了就是陌生人

    难道宋时微有洁癖?

    想法在陈蕴脑海中一过, 随即还是坐到了小板凳上。

    “嫂子吃糖。”

    “嫂子喝水。”

    糖水端到陈蕴面前,宋时微抬头之时忽然睁圆了眼睛,连忙转身又把杯子放到桌上。

    手伸到半路的陈蕴:“……”

    “嫂子真不好意思。”宋时微眼圈微微一红, 音调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抹楚楚可怜的意思:“快来沙发上坐。”

    说着直接架起陈蕴胳膊把人往沙发带。

    “前两天下雨家里忘记关窗,沙发被雨全泡了, 我们担心发霉打算晾几天……我和小郑这几天都习惯坐小板凳,没想到也让嫂子坐了板凳。”

    不是洁癖……或许只是记性不好而已。

    “嫂子坐!”

    “等等……”陈蕴茫然的神情一僵,抓着宋时微胳膊往旁边让开身子:“毛线针。”

    灰色沙发布上插着两根毛线针,如果陈蕴反应再慢点,屁股估计得多出个洞来。

    “看我这记性, 昨天我打完毛线就顺手插在这了。”

    宋时微又手忙脚乱地去拿针, 而后又从边上扫出一把蚕豆壳, 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陈蕴:“……”

    这间屋子也没搭二层,床和客厅就用衣柜隔开,所有家具都盖了浅色的确良布。

    粉底蓝花, 白底绿竹……整个屋子都是花里胡哨的颜色。

    “嫂子喝水。”

    终于打扫干净沙发的宋时微赶忙又端了糖水递到陈蕴手里。

    有了刚才躲在沙发缝里的蚕豆壳,陈蕴低头喝水时特意多看了杯子两眼。

    陈蕴:“……”

    “嫂子怎么不喝?这红糖还是小郑从省城专门托人带回来的,比咱们在供销社买的红糖要甜。”

    糖水表面漂浮着层灰尘,明明陈蕴看到宋时微倒的水,这才几分钟怎么就落了这么厚层灰。

    抬头往房梁上一看很快就明白过来。

    房梁上厚厚的灰尘在光中飞舞,随着人说话走动飘到屋子各个角落。

    再仔细看的话……那些盖家具的布上其实也落了不少灰。

    “弟妹快坐。”陈蕴对宋时微努力微笑, 趁转头说话时作势抿了口糖水就放到茶几上:“我看你这条裙子不是咱们厂子商店的款式吧?”

    “嫂子眼光真好,这条裙子是小郑去省城给我带回来的。”

    宋时微眼睛发亮,拉着裙子在陈蕴面前转起圈圈, 香气瞬间四溢。

    “小郑对你真好。”陈蕴笑笑。

    “高连长呢?嫂子这么好看……穿什么款式的裙子都应该很好看。”

    陈蕴:“……”

    或许不该主动说裙子,大多数人都听得出来的寒暄,宋时微却像是找到知音, 连续说了十几分钟裙子的款式。

    她说得兴高采烈,期间把衣柜里的裙子都翻出来,要不是高明和郑文就在门口聊天,陈蕴还得看一场变装秀。

    满满一柜裙子,光是这点确实能证明郑文足够宠爱妻子。

    “中午就在家吃,我这就去买菜。”

    门口的两个男人也追忆完往昔,郑文非拉着高明在家吃饭。

    高明想推辞。

    “我下午还得出车不能喝酒,等回来我请你和弟妹去厂子饭店吃。”

    “那怎么能行,不喝酒也得吃饭。”郑文拉着不松手。

    就在这时,宋时微轻轻咳了两声,甜腻又软绵的嗓音传来:“小郑,我们家没有蜂窝煤了。”

    “……”

    小郑笑容肉眼可见的一滞,尴尬爬上脸庞:“那就不在家吃,我们上饭馆吃。”

    宋时微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高明向来懂得察言观色,余光只略微带过就知道宋时微心里是不高兴的,还猜得到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下馆子成!”高明乐呵呵地拍拍郑文肩膀:“不过这顿得我和你嫂子请你。”

    “连长。”

    “其他就别多说了,要是你不同意这顿饭就不吃。”

    “本来就该我们请客。”陈蕴笑盈盈地插话进去,接着搂住宋时微的胳膊:“今天就当请你们吃我和高明的订婚酒。”

    宋时微明显松了口气,湿润的眼睛重新换上笑意。

    几人锁上门准备出发。

    对门杨菊花端碗站在门口吃饭,举起筷子跟陈蕴打了声招呼。

    “陈大夫,这就回去了啊!”

    “杨大姐吃午饭呢。”

    “中午饭糊了,将就兑点水喝稀饭。”杨大姐段起碗凑近碗边吸溜了一大口稀饭,说话声音都含糊不清:“我家老胡要是有小郑同志一半对媳妇好,那我也天天下馆子。”

    小郑笑了笑没说话。

    “吃不起馆子只能喝点稀饭。”

    又是一阵喝稀饭的声音,杨大姐砸吧了两下嘴唇还想再说,屋里突然传出呵斥声来:那张嘴天天叽里呱啦烦不烦人,不得罪人你会死啊!”

    杨菊花不服气地冲回屋里。

    “老娘说得哪句是假话,一个月几十元工资不是买衣服就是下馆子,过得不是资本主义日子是什么!”

    高明四人已经走远,胡家两口子又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楚了。

    宋时微根本不在意杨菊花说什么,路上继续眉飞色舞地跟陈蕴说穿衣打扮。

    两个男人落后几步。

    郑文有些难为情地抹了下鼻尖,从上衣兜里掏出包香烟示意:“来一根?”

    “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烟?”

    “你一点都没变。”郑文划下火柴点燃香烟,夹在指间狠狠吸了口吐出烟雾:“不像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

    “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抽烟,怎么去报社上个班倒学会抽烟了。”

    “熬夜赶稿,不抽根本熬不住。”郑文吐出口烟,语气有些伤感。

    “以前你老说转业以后存几年钱就把老娘接到身边,这都几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郑文在部队几乎是口头禅的愿望,高明却在此时冷不丁地突然提了起来。

    烟头含在双唇间忘记了吸,郑文几秒后才把烟取下,右手狠狠搓了把脸。

    “我老娘不肯来。”

    “为啥?”

    郑文苦笑,鼻腔缓缓喷出残余的烟雾:“因为我非要跟资本主义后代结婚,老娘要跟我断绝关系。”

    “我看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一点吧!”高明一脸凝重,抿着唇若有所思。

    郑文微微抬头看向前面眉飞色舞的妻子,笑得勉强而无力。

    “时微结过婚……而且不会生孩子。”

    “你和小宋结婚前就已经知道还是结婚后才发现的不育问题?”

    “认识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时微就是因为不能生孩子才跟前夫离婚,报社派我去采访……”

    一个是报社派去采访离婚真相的记者,一个是被前夫赶出家门的可怜女人。

    郑文对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一见钟情。

    宋时微出身于一个祖上几代都是商人的大家族,虽然到她父母那代已经落寞得比普通人家好不了多少,但家里教育子女的方式依旧老旧顽固。

    女人天生就该依附于男人生活……这便是宋时微母亲交给她的生活理念。

    离开前夫后的宋时微根本无法生活,郑文刚一表达心意两人就立刻好上了。

    两人第二个月就领证结婚,宋时微正式住进郑文宿舍。

    爱情渐渐归于平静后,宋时微的所有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我们家除非我做饭,否则时微宁肯饿死都不会动手……”

    宋时微最大的毛病就是懒,要是郑文不打扫,倒了的凳子能在原地放一个月。

    其次最让郑文受不了的毛病就是花钱大手大脚。

    结婚头一年郑文的工资都交给妻子,想着攒上几年钱就把老娘接来,以后找机会再抱养个孩子,那老娘总会慢慢接受儿媳妇。

    谁想到等郑文想拿钱包同事结婚礼金时才发现家里一分钱都没有。

    “是真一分钱都没有,连明天吃食堂的钱都没有。”

    “钱都买了鞋吧!”高明叹。

    宋时微脚上穿的那双皮鞋高明在厂商店三楼瞧见过,得花半个月工资才能拿下。

    当时他和陈蕴去商店买婚鞋,最后选了两双款式普通的鞋子,价格就一半。

    郑文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把快燃烧到指尖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熄。

    “上个月三十一号刚领工资,到今天就剩十元钱……”

    郑文知道过日子大手大脚不对,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根本无法抵抗妻子撒娇。

    很多事头脑一热钱就出去了大半,每个月到月底都得三天饿两顿。

    “既然我们已经转业,以后我还是叫你高大哥吧?”郑文又说。

    “叫什么都行。”

    “高大哥现在一个月多少工资?钱嫂子管还是你管?”

    高明微微挑眉,回道:“我们家是你嫂子管钱,工资本都在她手上。”

    至于郑文问工资的事,巧妙地就给带过了。

    “我们家得反着来……”

    两个男同志的聊天内容陈蕴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这两口子不就是典型的……月光族!

    “嫂子,你吃过咱们职工食堂小窗口的菜吗?”

    陈蕴摇摇头。

    穿来第一天就准备用来解馋的小锅菜,后来没机会吃上。

    “那你以后可千万别点什么清蒸鱼!辣椒炒肉片味道还行……”

    穿得不再提,改成说吃了!

    “高大哥,你说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处理?”郑文满腔苦恼只能找高明想办法。

    高明挠挠头。

    人情事故高明还能说道上几句,教人攒钱……高明自己都大手大脚。

    想着想着,高明小心地看了眼陈蕴背影。

    在厂里上班五年就攒了九百元,存折交给陈蕴时他自己都羞得慌。

    钱……还是交给陈蕴安排最好。

    郑文:“唉——”

    左耳是宋时微对食堂小窗口的清蒸鱼用鲤鱼滥竽充数的讨伐,右耳是郑文无数次的叹息声。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相当令人分割。

    厂区饭店。

    透过玻璃上的红字大字缝隙能看到中午吃饭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坐了几桌散落各个角落。

    两个女服务员坐在门口晒太阳。

    大厨光着膀子,蓝色围裙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边嗑瓜子边朝路边吐瓜子壳。

    “同志吃饭?”

    大厨问得懒洋洋的,两个服务vb大吃一团员则坐着凳子上抬眼看了四人几眼。

    “四个人,吃饭。”高明回。

    大厨立刻歪头往饭馆里叫了嗓子:“四个人。”

    “同志请进。”

    奔出来的年轻女同志完全相反,热情地领着几人找座倒水。

    “这是菜单,几位看看想吃点什么?”

    高明接过菜单刚想递给郑文,中途突然被一只伸出来的纤纤玉手拿了过去。

    郑文有些尴尬地无声笑了笑。

    陈蕴没在意,一会儿看看饭店大堂的布置,一会儿又探头看厨房。

    最后……落到了点菜的服务员身上。

    因为姑娘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又胆怯地不敢开口。

    “同志认识我?”

    她不出声陈蕴就主动问,记忆中搜索了一遍后确认不认识。

    女同志使劲点头,两条辫子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你是职工医院的陈大夫!”

    “嗯。”陈蕴等她继续说。

    “江梅华生娃那天我也去了医院,我们那栋家属楼的人都说你是妙手回春的大夫,我隔壁张奶奶想让她外孙女去你们医院生娃……”

    女服务员高高兴兴地铺垫了一大长串邻居对陈蕴的称赞,最后总算说到了自己。

    “我二嫂下个月也要生了,我哥想让她上医院生。”

    “怀孕中检查过吗?”陈蕴问。

    女服务员觉得特别震惊:“怀孕还得上医院检查?我看我嫂子肚子都老大才晓得是怀孕。”

    “那我建议她在生产之前到医院进行一次超声仪检查,这样可以大概看出怀孕的胎位早做准备。” 陈蕴左手捏起拳头往下:“你想啊!要是孩子头朝下最先出来的肯定是头,要是头上脚下老生不出来娃不就憋气了吗……”

    “就跟江梅华一样!”女服务员叫。

    一个现成的例子在前摆着,当时护士把江梅华往车上抬血就从衣服往下滴,看得她心都揪成一团。

    “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以前是没那条件,现在条件好了咱们就应该多做准备。”

    “我回去就跟我哥说。”女服务员收起笑意,满脸正色地忙承诺:“一定不会让我二嫂出问题。”

    能让普通人重视身体健康就是科普医学的意义所在。

    “你二嫂有你这个小姑子真好。”陈蕴笑得真诚。

    “女同志间就该互相帮助。”女服务员被夸得不好意思,案首挺胸地拍了拍衣领上的“三八红旗手”徽章。

    杨菊花那枚已经褪色,她的还崭新发亮,一看就是刚得没多久。

    提到吃穿陈蕴只能嗯嗯啊啊地微笑附和,可一但说到工作专业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高明就喜欢看陈蕴谈工作,单手撑着脑袋偏头看得津津有味。

    “可以点菜了。”

    又是那只白嫩的手伸出来打断了陈蕴说话。

    女服务员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拿出小本子记录:“同志你说。”

    “你们饭店的糖醋鱼用什么鱼做?”

    糖醋鱼三个字都记上了本子女服务员才反应过来宋时微在问什么,满脸为难地看了眼门口嗑瓜子的大厨。

    “应该是草鱼……应该是草鱼。”

    “糖醋鱼应该用鲤鱼才好吃,草鱼刺多。”宋时微秀眉皱起轻声嘟囔,接着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要是没有鲤鱼就用草鱼吧。”

    “那你到底要点还是不点?”女服务员皱眉。

    吃饭的人见过个千八百个,就没遇见谁嫌弃用草鱼的,按价格草鱼比鲤鱼还贵两毛。

    “点的点的,你别生气。”宋时微连忙赔不是,软糯的嗓音不仅没有让女服务员表情缓和,反而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前世陈蕴有个朋友就是典型江南小女人,说话做事都是娇滴滴的,相处久了早已习惯。

    可对眼下时代审美来说“铁姑娘”才是受欢迎的类型。

    “糖醋鱼,接下来还要点什么?”女服务员问,语气渐渐地有些僵硬。

    宋时微却好像没发现,食指轻轻点了点菜单说道:“这个。”

    “这个是哪个,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陈蕴赶忙把菜单拿过来接话道:“土豆烧茄子。”刚才宋时微的手指就点在那道菜上。

    而后又看向郑文:“小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嫂子点,我都行。”郑文尴尬地笑笑,右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宋时微的胳膊:“今天是嫂子和高哥请客,你们点啥我们吃啥。”

    “原来是人家请客啊……”女服务员鄙夷地瞅了眼宋时微。

    宋时微是个绝对不将委屈悄悄在心里消化的人……

    因为就在陈蕴点完菜服务员离开前又用那种看不起人的眼神瞄了一眼后,宋时微的委屈瞬间爆发。

    “凭什么不请客就不能点菜,她就是瞧不起我!”

    陈蕴:“……”

    没头没脑的一句对象是谁不得而知,反正陈蕴和高明还愣在当场的时候郑文已经主动道歉了。

    “下次你来点菜,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明明是嫂子把菜单递给的我……呜呜……嫂子是不是也嫌我成分不好……呜呜……”

    陈蕴抿了抿唇。

    她看错了,宋时微和前世的好友绝对不一样。

    人家只是说话娇滴滴的,做事做人至少讲道理,不会把陈蕴好心的解围当成鄙视。

    “嫂子肯定是好意,你这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这算哪门子好意,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瞧不起你,就你还傻乎乎地跟人称兄道弟。”

    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从脸上滚落,宋时微哭得梨花带雨,似乎越说还越委屈。

    “要真当你是朋友,怎么你借钱人家都推三阻四,要是咱们手里有钱……你看她还敢不敢瞧不起我,女人在外边被人瞧不起就是丈夫没本事。”

    “有什么回家再说,这里那么多人瞧着呢!”

    看来郑文并没有觉得宋时微哪里说得不对,反而是因为饭店里其他食客的眼光而有些尴尬。

    人在极度无语时真的会被气笑。

    陈蕴翘起唇角冷笑起来,指指郑文:“我算是知道肖木为什么不告诉你高明就在红日机械厂上班了。”

    高明眼皮微动,心里的念头就这么被陈蕴脆生生地说了出来。

    “还有你。”陈蕴又指向宋时微:“小郑愿意围着你转是他的选择,其他人可不会吃撑了围着你转。”

    “嫂子。”郑文脸色大变,羞愧感涌上心头:“时微嘴笨不会说话。”

    “小郑。”高明适时出声,问得却是另外的事:“你是不是跟肖木他们都借过钱?”

    郑文身体颤抖,低下头去。

    “整个连队就属你读书最多,读书识理这几个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字现在是忘得干干净净。”

    两个同生共死过的战友能在同个地方工作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人变得令人陌生,最后的摇头叹气足以将失望表达得淋漓尽致。

    “连长。”

    “刚才你特意提醒是宋同志花钱大手大脚家里才存不下钱,我看你就是在等过几天跟高明借钱吧?”陈蕴干脆揭穿了郑文的谎话。

    也许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当两人的对话那么一串起来就很快猜得七七八八。

    家里那么厚的灰尘至少一年半载没打扫,懒得不是宋时微一人而是两人。

    “看吧!我就说人家瞧不起你。”宋时微红着脸,推了把郑文:“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真心对你好,不嫌弃你没本事。”

    “穷也是你造的。”陈蕴沉下脸直接开喷: “说小郑穷,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什么脚上踩的什么,再有钱都禁不起你这么造,钱用完了还倒打一耙说他没本事,我看就是你这个吸血虫吸的!”

    “说得好!”

    厨房门口看戏看得好半天的女服务拍手称快。

    “自己穿得花枝招展,丈夫的衬衣洗得破洞了都没补。”大厨也在里边出言帮腔。

    郑文一惊,慌乱地低头查看衣服。

    宋时微又开始哭,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声。

    这一声声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哭泣声立刻就让郑文失去了理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朝陈蕴大吼:“我愿意给我爱人花钱你管得着吗!你算哪根葱敢骂她!”

    温和的男人因怒气脖颈通红,怒火在宋时微扑进怀里时到达顶峰。

    “你他妈的敢打一个试试。”

    大掌扬起的下一秒,手腕已经被高明握住,眼底是风雨欲来的森然。

    那种曾经在战场上见过的杀敌眼神让郑文从心底恐惧

    “带着她从我眼前滚,以后咱们就当不认识。”高明往后用力一推:“管好你婆娘,再敢在我对象面前叽叽歪歪,我高明收拾人从来不分男女。”

    郑文走了,带着哭哭啼啼的宋时微。

    陈蕴叹气:“其实我不喜欢吃糖醋鱼,齁甜!”

    “同志,刚才点的糖醋鱼能不能换个做法?”高明站起来冲厨房门口的女服务员问。

    “能换能换。”光膀子厨师挥舞着炒勺大声回道:“男同志就是得维护自己对象,要是对象被欺负了还跟人称兄道弟那才不是东西。”

    “换成红烧的。”高明笑。

    “李娟再给同志退两个肉菜,两人吃一个鱼就够了。”厨师又吆喝。

    李娟笑呵呵地拿起笔划了两个肉菜。

    失望归失望,可对高明而言——能留下的才叫朋友,已经变了的就是陌生人。

    第30章 婚后

    十一月十二日, 泮水县县城。

    一夜之间天空就好像褪去了热气,晨曦中雾气弥漫,风里的寒气吹得脸生疼。

    这天说冷就冷, 中间根本没有个过渡。

    “我那间宿舍除了景色好,是真没其他优点。”

    从公用汽车下来后, 陈蕴在原地蹦跶了几下,缓缓一路被颠簸得生疼的双腿。

    山里一变天她比别人都先知道。

    寒风从窗子缝隙灌进来,冻得陈蕴大半夜醒来又是找布条缝塞又是找厚被子盖。

    “再坚持几天,铁条我已经跟仓库那边协调好了。”高明抬手拍拍陈蕴后背:“明天一早就请人去弄。”

    高明穿着转业后就一直珍藏在箱子底的旧军装,虽然已经没有肩章, 往那一站还是不由腰背挺直满身刚毅。

    照相馆距离车站就几十米的距离, 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青石板拼成的路面, 缝隙里镶嵌着不知多少时月的垃圾碎屑,空气里似乎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大粪味。

    陈蕴觉得县城的基建远比不上红日机械厂。

    这条路叫解放路,门口水泥砌的语录碑裂了个角, 红漆大字的“为人民服务”不知被谁抹了大粪。

    供销社取下来的几块门板堆在路边,苍蝇盘旋在路边卖菜籽的老汉篾框上。

    “小心脚下。”

    高明小心地拉着陈蕴避开路上突然出现的一堆狗屎,两人刚绕过去巷子里就立刻跑出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把狗屎扫进了笊篱。

    对他们而言,狗屎已经是难得的好肥料,平日里种菜浇地还得花钱买大粪。

    “现在知道为什么杨大姐瞧不上县城里的东西了吧……咱们厂里的日子好过得多。”

    刚才那一拉高明只是握住了陈蕴手腕,这句话说完就慢慢变成十指相扣。

    照相馆的橱窗蒙着层薄灰, 右边玻璃裂了道缝,用胶布歪歪扭扭粘着。

    陈蕴忽然停下步子,轻轻抽出手, 抬头看向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

    “怎么了?”高明轻声问。

    “我有点紧张。”陈蕴抬手按在胸口上深深呼吸,掌心汗涔涔的不知道是谁的汗,又抬头问高明:“我头发没乱吧?”

    前几年破四旧运动盛行时大家伙结婚不敢用红色, 这两年放松才逐渐恢复了几百年来结婚用红色喜庆的传统。

    陈蕴结婚穿了件枣红色列宁装,两条辫子挽到脑后,发梢缠了两圈红色毛线。

    “没乱。”高明点头,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目光久久在陈蕴身上流连。

    而后忽地往前走了一步,从上衣兜里掏出朵红色塑料头花:“我看城里结婚新娘都戴这个,咱们也戴。”

    两人距离近到陈蕴眨眼睫毛都能扫过手腕,那若有似无的触感让高明心跳异常猛烈,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可惜这里是大街上,高明只能抑制住心口燥热,退后两步清了清喉咙。

    “我们进去吧。”

    照相馆里很昏暗,屋子正中间的墙壁上挂了块红色绒布,前边两个板凳。

    “两位同志照结婚照?”

    照相师傅从暗房里钻出来,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

    高明戴上军帽,又整理了衣领:“麻烦师傅,我们俩照结婚照。”

    “女同志这边坐,男同志那边。”

    照相师傅撩开红绒布帘子,露出架蒙着黑布的方匣子。

    准备工作做好就指挥着两人做表情,陈蕴两世为人还是头次结婚,紧张之下表情难免僵硬。

    镜头里的她此刻就跟那戴着假笑面具的洋娃娃,露出八颗标准白牙努力翘起唇角。

    不过照相师傅却相当满意,一直夸奖女同志表情很好。

    “靠近点!都是革命伴侣害什么臊!”

    反倒是两人肩挨着肩的动作让师傅不太满意,几遍之后陈蕴就差靠到高明怀里了。

    师傅终于满意。

    “就这样……很好……保持!”

    咔嚓——

    镁光灯忽然炸亮,定格两人此刻的笑容。

    此前所有的忐忑和焦躁瞬间烟消云散,眼前忽然乍亮那刻心里只剩下满满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陈蕴眯了眯眼,突然轻笑出声。

    谁能想到穿越一遭,最先经历的会是结婚这件事。

    红日机械厂十栋家属楼。

    “要不结婚照还是别挂了吧?”

    “得挂,就挂在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躲开陈蕴伸过来的手,高明踮起脚尖把相框挂到最高处,确保不会被轻易拿下来。

    “你想挂就挂吧!”陈蕴摇头放弃。

    从县城领了结婚证回来高明就盼着一个月能快点到来,好取回他心心念念的结婚照。

    这期间他们住进了新家。

    双人床连续嘎吱作响几天之后又不得不重新回归忙碌的工作岗位中。

    陈蕴忙碌工作之余不时为新家添置点什么新东西。

    现在身后有个小家,高明每回去省城送货总会给家里带些吃的喝的回来、

    以前去黑市都是帮其他人带,现在心里想得却是给妻子买,那滋味着实不一样。

    洗衣机票还锁在抽屉里不见天日,因为高明拍着胸口保证以后他洗衣服后陈蕴还是选了台冰箱。

    冰箱还没有陈蕴高,绿色塑料壳脆得用点力都能按出条裂缝来。

    结婚前买的百宝柜现在承担了摆放收音机和热水瓶的责任。

    这间屋子就在两人共同的惦念中逐渐有了个家的模样。

    “挂完照片扫扫门口,我去洗菜做饭,一会儿软秋他们该来了。”陈蕴笑着戳了下高明后腰。

    同床共枕一个多月,陈蕴也算摸清楚了高明的第一个弱点。

    这么高大个男人轻轻一碰就跟虾米似的蜷缩起来,每天睡前陈蕴都喜欢挠他几下痒痒再被扑倒。

    “你去扫地,我去做饭。”高明速度灵敏地扭腰躲开,笑呵呵地凑头在陈蕴脸上吧唧了口:“冬天水凉。”

    门口的菜地陈蕴前几天才栽了两排小葱,葱头还是杨菊花从自家地里割的。

    “还是新婚好呐……两个人喝风都高兴。”

    屋里打闹动静坐在家门口的杨菊花当然也能听到,陈蕴刚跨出门槛就听她大声调侃。

    “嫂子和胡大哥刚结婚那会儿肯定比我们热乎,要不月娥和向阳哪来的。”陈蕴调皮地眨了眨眼。

    “已婚妇女是不一样。”杨大姐被逗得笑声连连,双眼眯起看向斜对面:“要是没领结婚证那会儿,说两句你脸红得都没法见人。”

    陈蕴也顺势看过去。

    斜对面的粉色碎花窗帘最近换成了白底绿竹那块,听杨菊花说因为没钱吃饭把窗帘布卖给人家换了钱。

    “哟!晚上你对象做饭呢?”

    高明端着搪瓷盆从屋里走出来,盆里冒了尖的五花肉至少得三四斤。

    跟对面懒得烧蛇吃的两口子一比,杨菊花觉得高明和陈蕴过得日子才叫红火。

    屋子打整得……瞧了回来好几晚上都没睡着觉。

    人家那屋子搭了二层平白多出来几十平,上头睡觉下头宽敞得都能打滚。

    他们两口子住那么宽的屋子,自家四口人吃喝拉撒全挤在一起,晚上两口子亲热都得蹑手蹑脚。

    “今晚有朋友上家里吃饭,高明嫌我炒的菜不好吃。”陈蕴笑笑。

    “当你嫂子耳朵不好使啊!”杨菊花摘菜的手一伸,直接推得陈蕴身形摇晃了下:“水凉!”

    “嫂子听见了那还问。”陈蕴笑得开怀。

    “要是我家老胡有小高同志那一半贴心我就知足了,他比我还嫌水凉手呢!”

    说到胡钢铁,陈蕴想起前两天他找高明打听搭建二楼的事,忙问:“胡大哥跟仓库的人说上话了没有?”

    “提起我就来气!”杨菊花气恼地把是菜往地上一砸,目光成刀刷刷地往斜对面射:“你胡大哥那老抠门嫌弃铁条贵,回来就说咱一家住得开不用搭二楼。”

    自从陈蕴他们家二楼搭起来,这片家属楼不少人家都来打探过,不过大多在得知价格后悻悻放弃了想法。

    谁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一下子拿出几百元来搭个二层,有那个心也没那个钱。

    “你家月娥扭脸都是十七岁的大姑娘,老跟父母睡一起总不是个事儿。”

    胡月娥不止一次对陈蕴家二楼发出羡慕的感慨,谁不想拥有个单独的房间呢……

    “谁说不是呢。”杨菊花叹,一咬牙一跺脚心里下了决定:“这二层必须搭,兜里钱不够就回娘家借,总不能让两个娃一直睡我们边上。”

    “向阳现在小还能勉强睡得开,要是以后结婚咋办……”

    别看胡向阳才十四岁,这小子早就憧憬着早日工作结婚,甚至连娃娃的名字都已经跟陈蕴透露过了。

    “说起来我就憋屈,你说我们两口子结婚这么些年省吃俭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到头来连五百元都拿不出来,你看人家……”杨菊花指向斜对面窗口:“人家两口子成天吃香喝辣,兜里的钱比我们都多。”

    杨菊花一向看不起的郑文和宋时微是唯一出钱搭了二楼的一家。

    人家用得也是铁架子,找的电焊师傅里里外外忙了两天才把架子搭好,阵仗比陈蕴他们家弄得还大。

    杨菊花拿不出六百元陈蕴是不信的,不过郑文掏出几百来搭二楼才更加令人意外。

    钱从哪来的……不得而知。

    “要是钱实在不凑手,那嫂子就先搭个木的,等以后有了钱再换。”

    无论郑文的钱从哪来陈蕴都不想探究,扫干净门口就把扫把挂在了墙上。

    十栋的水房在两排房子中间,没有自来水用得还是两口井压水。

    “李护国那小子就喜欢肥肉,再用莴笋给你炒个瘦点的。”

    端着盆从陈蕴身边路过时,高明还特意跟陈蕴提了两句。

    像陈蕴发现高明怕痒一样,他也发现陈蕴喜欢吃瘦一点的肉,而且一定要多放点干辣椒。

    “我吃现成的可不敢有什么意见。”陈蕴半个身子探进屋里又挠了下高明的腰窝。

    高明笑着躲开,反手就把冰冷的手掌伸到陈蕴后脖颈上。

    “还是新婚好啊!”杨菊花望天感叹。

    就在小两口打闹的时候,软秋和李护国提着兜子水果也正走来。

    他们前面也走着风尘仆仆的一家人。

    一家四口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老两口棉裤棉鞋全是泥,每一步看着都很沉重。

    两个年轻点的女同志脸色很苍白,其中一人连嘴唇都是白的,边走边哼哧喘个不停。

    “我看你们组的刘建军就是故意针对你,别人每周就值一天夜班,你倒好……这周上了四天夜班了吧!”

    李护国的脸色比那女同志也好不了多少,走着走着忽然趔趄了两步,多亏软秋托住胳膊才没跪下去。

    以前高明就说保卫科里的人际关系复杂,根本不适合李护国这种愣头青。

    当初有机会去运输队拉不下脸来去,结果没几年遇上爱穿小鞋的组长吃了个大哑巴亏。

    “你这脑壳就不能想事,听高明的哪会有今天。”

    “晚上得让陈蕴给你摸摸脉,是不是要开点什么补药来补身体才行。”

    “就你这身体还干保卫科……。”

    耳边软秋喋喋不休的埋怨声让李护国头疼不已,倒不是觉得烦……就是觉得臊得慌。

    毕竟埋怨得每一句都是对的,他想反驳都找不着错误。

    说完李护国的工作,软秋又想起最近刚搬到隔壁来的两口子,更是烦得不行。

    那两口子为人处世倒是没多大问题。

    就是……就是新婚燕尔小两口天天夜里都闹出大动静,让本就独守空房的软秋连觉都睡不好。

    “要是陈蕴还住我们隔壁就好了。”软秋一脚踢飞路边的小石子,抬头间瞧见那个大喘气的女同志忽然身体摇晃起来,生怕是小石子打到了人。

    好在只是摇晃了几下后她就继续往前走去,好像去的和他们还是同个方向。

    穿过一座石桥,陈蕴的新家就出现在了眼前。

    软秋羡慕得不行:“没有楼上楼下,门口还有菜地。”

    他们筒子楼晚上多走几步楼下就找上来了,哪怕是放个屁大声点旁边都能听见。

    哪像这里——有天有地背后还有小河。

    “这里比咱们家那边暖和得多。”

    这片仓库本就建在山脚,有了四周树木围挡,山腰寒风凛冽山脚是一点都感觉不到。

    软秋脱了手套挂在脖颈上,好奇地掰了块河面上的薄冰拿在手里摩挲。

    “李护国你努努力!”软秋笑眯眯地嘬了口冰:“也早日让我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李护国笑着点头:“那还不如你早日升上财务办公室主任,咱们就能申请搬家了。”

    “去你的。”软秋笑骂。

    杨华还得靠老丈人才能坐上副主任的位置,她一个差点被打成资本主义家小姐的哪还敢肖想那个位置。

    “要有信心。”李护国指指不远处正走出屋子的陈蕴笑道:“你看看嫂子,人家现在可是医院内科主任,你怎么不敢想。”

    “那能一样吗!”

    软秋心想:人家那是治病救人的手艺,和她这扒拉算盘的怎么能比。

    “陈蕴。”

    “你们来啦!”

    与此同时,陈蕴不仅看见了软秋两人,也注意到了满身疲惫停在对面第一家门前的四人。

    他们将大包小包堆到门口,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瘫坐到了门口。

    “快带我看看你的新家。”软秋把网兜往陈蕴怀里一塞,迫不及待地扯着人进屋:“前些天新婚我们不好来打扰,现在总算可以放心,哇——”

    调侃的话还没说完,软秋就先惊讶地张大了嘴。

    屋里很亮堂,门对着的窗子能看到屋外河水潺潺的风景。

    左边靠墙五斗柜旁斜支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墙壁上挂了好几张大小不一的照片。

    最大那张是两人的结婚照,陈蕴笑得特别开心。

    剩下几张是高明和陈蕴工作中宣传部给照的宣传照,还有一张黑白照是高明还在部队当兵的时候。

    围绕在这些相片周围的都是……奖状。

    “看来今年又得多一张职工医院的优秀个人奖状。”软秋笑嘻嘻地又转到另外的方向去了:“这扇窗子还能出去?”

    看似是玻璃窗,但窗扇有个门把手。

    透过窗子能瞧见外头摆了两张长桌,桌上还有没切完的菜肉。

    “我们在外边做饭,下雨就在屋里做。”

    窗子旁边是两个并排的书桌,只通过桌上摆放的东西就立刻分辨出是谁在用。

    陈蕴那个绿色台灯放在老位置上,用得也还是结婚前那张书桌。

    软秋只是随便问问,脚步一转人已经往屋子右边而去。

    右边靠墙是上二层的木梯子,梯子前黑色白宝柜和冰箱,角落里的衣架早已被衣服和包挂满。

    软秋最喜欢的无疑是中间那张大圆桌。

    不像他们家吃完饭就得把桌子收起来,这张能坐六个人的圆桌摆在那一点都不显拥挤。

    说来说去……还是屋子宽敞。

    “能上楼去瞧瞧吗?”软秋冲陈蕴眨眼:“新婚夫妻的新房,我可得好好看看。”

    “随便参观。”陈蕴笑。

    “那你们上楼去说话,我帮高明做饭。”

    自觉使命在身的李护国认命卷起袖子,推着高明继续去做饭。

    二楼隔出了两间房,一间十平左右的现在还暂时空着。

    大那间是他们两口子的卧室。

    “我好喜欢这张躺椅!”

    床旁放着张竹躺椅,往那一躺正好能透过窗子看到外边的景色。

    要是遇上太阳好的时候把窗子打开,耳边尽是一片鸟啼。

    不大的卧室根本没什么好参观的,软秋环顾了圈就径直在躺椅上躺下。

    “结婚怎么样……”

    属于两个都还处于新婚蜜月期的闺房谈话就此展开。

    同一扇窗子外的小河边,两个男同志聊得却是截然不同的话题。

    李护国从桌上拿起片刚切好的莴笋丢进嘴巴,嚼吧嚼吧又想伸手抓一片,被高明拍了下后才作罢。

    “洗手了没有就抓。”

    “你没有借钱给郑文吧?”

    “他还有胆子跟我借钱?”高明似笑非笑地反问:“见不着我不绕路就算脸皮厚的。”

    “他找我借钱,我也没借。”

    郑文也不知道从哪听说李护国也在厂里上班,找他喝了两回酒就开始借钱。

    要不是高明提前提醒过,看在战友一场的面份上他还真借了。

    “没借就好,要不软同志还不跟你拼命?”

    “软秋和嫂子不一样,那是真拼命……得用上菜刀。”李护国夸张摇头。

    高明笑眯了眼。

    “我知道他上哪借的钱!”李护国左右瞧瞧没人又特地压低声音才说出个人的名字:“嫂子他们单位的方萍。”

    “谁?”

    “就是嫂子他们单位新来的那个大夫,你不认识?”

    高明仔细回想前几天去接陈蕴下班时好像是在大厅里遇见个正在跟病人家属吵架的女大夫。

    人家来看头疼,她一句没检查出什么就给打发了,结果当天晚上回去病人就突然突然抽搐口吐白沫,送到县城医院一检查说是癫痫发作。

    家属气不过上医院来闹,最后还是因为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

    “他俩怎么凑一起了?”高明疑惑。

    “说起来还真巧!我们保卫科上周在咱们厂小花园的竹林里巡逻发现他们,当时是当贼给抓的……”

    别人李护国还可能看错,可这郑文化成灰都能给认出来。

    当时郑文还没找他借钱,李护国看在战友一场面份上没有拆穿女方不是妻子宋时微的谎言。

    当时他看那女同志很眼熟,就是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后来借钱无果,两人闹掰没再来往,也就把那件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前几天方萍竟然来找我。”李护国提起都还怒火未消,指向郑文家的方向就骂:“那龟孙子竟然跟方萍说钱是我借的。”

    李护国威胁要是这钱不借就举报他们两个乱搞男女关系,让两人挨批斗下放牛棚改造。

    方萍越想越不对,私底下就来找李护国想把钱要回去。

    毕竟当时知情不报的李护国要是敢举报同样会受处罚。

    “软秋一听哪受得了那气,两口子直接找去宣传部要个说法……”

    郑文就差跪下来磕头认错,并且跟李护国他们说是因为要给媳妇找大夫看不育才想出了那么个馊主意。

    软秋这人就是嘴硬心软,最后只让他自己跟方萍说清楚后就不追究了。

    “后来呢?”

    “软秋跟方萍说清楚了情况,后来要怎么解决是他们的事。”李护国摊手,又偷偷从盆里拿了片莴笋:“反正还敢来找我要钱我就去找宣传部领导说明情况。”

    高明听完,吸了口凉气更加奇怪:“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李护国:“……”

    啧啧两声后望着天才说了出来。

    “你家灯早熄了,在干什么我还能不清楚……毕竟我也是经历过巴不得天天黏媳妇身上的时候。”

    高明:“……”

    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刚开荤,眼里除了对方还真看不见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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