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城, 北强街。
十月底的泰城秋风瑟瑟,雨停了两天之后太阳终于从云层后露出脸来。
“让你昨天喝那么多酒,今天有你受的!”
不知是不肚子里有了油水, 早上起来徐翠华觉得身体松不少,一大早就翻箱倒柜把洪水泡脏的鞋拿出来刷洗。
反倒是陈树昨天一高兴喝多了, 晚上连吐几回早晨虚脱得都起不来。
“我高兴。”陈树虚弱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好似还沉浸在昨天的余韵之中:“女儿有出息了,你不高兴啊!”
“高兴,怎么不高兴。”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一有感而发就念两句诗的毛病难改, 徐翠华懒得搭理丈夫, 挽起袖子去厢房里抗梯子出来修补瓦片。
老房子地基虽然牢实, 可这些年来年久失修,好几间屋顶的瓦片都已经脆了,大雨一冲滑落不少到地上。
“放着我下午来修。”
“你就好好睡上半天, 家里的活我能干。”
“本来胆子就小,爬那么高要是摔下来了可怎么办。”
“哪有那么娇贵……”
砰砰砰——
两人聊天戛然而止,院门被人敲得震天响,门板上晒干的尘土震得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这个情景前几年徐翠华没少经历,当即眸光一冷拿起墙边的扫把怒气冲冲打开院门。
讲道理行不通,倒是豁出面子去撒泼才能守得片刻安宁。
嘎吱——
院门外却并不是来找茬的邻里, 而是高明。
“徐姨。”高明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轻轻把摇摇欲坠的门扶正:“没收住力气,我看这门也得重新换一换了。”
“你怎么来了?”
昨天饭桌上老两口都说好晚上去供应处招待所送东西, 就不麻烦高明再跑一趟。
哪成想人不仅早早就来,还带了不少东西。
“昨天我看见老屋房顶好些地方破了,反正今天休息也没事干, 找几个同事来帮着把屋顶修修。”
高明往右跨一步,徐翠华这才看到原来不远处站着好几个年轻男同志,几辆堆满瓦片和砖头的板车停靠在墙边。
徐翠华感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老两口前几年受够冷眼旁观,冷不丁有人这么关心立即鼻子就有些发酸起来。
“杵门口干什么,快让小高和同事们都进家里来歇息歇息……”
“都进来喝杯水再忙活。”徐翠华忙不迭把人往院里迎,一转身中气十足地朝趴在窗口看的陈树吼:“你光会说!还不快出来招呼客人。”
高明难得请兄弟们帮忙,凡是来了泰城的队员都争先恐后要出力,积极性比领工资那天还高。
“队长,先补哪间屋?”
其中属苏伟明尤为积极,房子全靠高明出马才能分下来,一直攒着股劲儿要做些什么来报答。
平日里能躲就躲的滑头,一进院里就张罗着开始忙活。
“先紧着正房补,要是瓦够再补两边。”
高明这一趟送货带得钱不够,就这几车砖瓦还是队里兄弟们凑钱买的,只能先紧着住人屋子修。
“兄弟们……上房!”
随着苏伟明一声吆喝,陈家立刻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忙碌中。
高明先把腐朽的大门卸下来,等队员们把板车抬进屋里,又从包里掏出布尺来对着大门比划来比划去。
修墙补瓦的,铲泥洗地的,甚至连堂屋的八仙桌都被搬出来重新刷洗修补。
老两口帮不上忙,就去灶房劈柴烧水泡茶。
正忙得不可开交时,巷子里铃声叮当作响,两个公安同志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从各家门口经过。
“是公安。”
“出啥事了……咱们巷里怎么有公安来。”
“不会是谁家被举报了吧。”
“走去看看。”
巷子里没人清理,干了的泥巴特别难走,两人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速度比走路都慢。
“你们看是陈粪桶家。”
自行车在陈树家院门停下,两人低声地交谈了两句。
看不是自家遭殃,北强街的邻里很快壮着胆子围拢到门口看热闹。
一如……几年前他们叫喊着往院里扔石头那样亢奋。
“我看这回陈粪桶还怎么嘴硬,到时候咱们可要好好算一算他不让咱们进屋躲雨的仇。”
“改委会肯定查明了陈粪桶就是资本主义走狗。”
“你们说会不会下放到牛棚放牛?”
“到时候陈粪桶这房子我家老吴要占一半,要不是我家红霞举报,他们陈家还过资本主义日子呢。”
说话的妇女膀大腰圆,一双三角眼里满是对这套院子赤裸裸的志在必得。
女人说完得意洋洋地冲其他人炫耀起当年女儿的举报过程,仿佛举报多年邻居是什么壮举似的。
话音刚落,高明从院里走了出来,冷冰冰的目光从妇女脸上划过。
只因陈树一时好心,让听从家人安排嫁人的女学生先读书为重,反过来就被诬告有亲属投靠资本主义阵营。
活脱脱的不识好人心。
后来名叫红霞的女学生嫁人生子经常被丈夫打,更是转过头来把这笔账算到陈树老两口头上,经常举报引人来找麻烦。
结果去年孩子掉水里淹死了,夫家打脚踢嚷嚷着要离婚,婚没离成……因为红霞消失了。
有人说看见红霞坐牛车跟人私奔,也有人说其实早就死了,夫家赔了娘家十元钱,就再也没找过这个女儿。
而红霞的亲妈却还只惦记着霸占人家房子。
对这种忘恩负义的邻里,高明可没什么好脸色。
“高连长。”
就在众人都幸灾乐祸地等着公安给陈树夫妻铐上手铐拉走时,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取下帽子热情地跨上台阶。
“高连长!”
另一人严肃皱眉的模样在看到高明后轰然倒塌,自行车随手一扔大笑着冲上去抱住了高明。
两人一进部队高明就是连长,一起上过战场一起睡过战壕,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
后来来部队重新整编,本可留队的高明又带头转业,至此天南海北再难再见。
“不是让你们中午来吗!”高明眼里也满是期待和兴奋,拥抱过后重重捶了两人肩头几拳:“才几年没见,你小子都当上官了啊!”
表情严肃的青年肖木,肩章一颗星,至少已经是队长级别了。
“运气好立了个大功。”
肖木抬起手抹了把短得刺手的头发,手掌上数条可怖伤痕就是他肩章的见证。
“肖木现在是我们局一队的大队长,明年等副局长退下去,他肩章还得多颗星。”韩大庆龇着口大白牙笑得牙不见眼。
“不兴胡说。”肖木笑骂,就算制止也等韩大庆说完了才开口。
在高明面前,他们都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那你小子还不努力。”高明使劲一拍韩大庆的肩膀:“别给咱们连队丢脸。”
“肖木也有比不上我的地方。”韩大庆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拍拍胸膛:“我都当爸了,肖木可还单着呢!”
“臭小子。”高明笑得开怀。
据高明所知肖木全家都在北城工作,在泰城工作恐怕只是个过渡,迟早要回北城的。
至于婚姻,多半家里张罗也是北城本地姑娘。
“我和大庆早上刚出了个任务,这不刚好到北强街顺道来巡逻一圈。”
别看肖木长得五大三粗,行事比任何人都机灵,三两句就将故意溜出来见高明说成了工作。
“连长,你昨天打电话啥事?”肖木又问。
高明环顾一圈对面墙壁还不死心的众人,笑容淡了许多:“我这回不是专门来看看我对象父母吗!顺手再给修修漏雨的房子,出门匆忙手上没带多少钱……”
声音不急不缓,保证周遭每个人都能听见他说的内容。
“……”
肖木昨天在电话里高明就说明了意思,刚才一问纯属多余,高明却说得非常详细,连陈树被举报后又查明 恢复清白都说了遍。
“既然已经经过党和国家的检验,那就说明陈树同志是一名好同志。”肖木又恢复了严肃表情:“要是以后再出现有人借成分问题找陈同志的麻烦,我们公安局一定会严肃处理。”
说完公事,肖木又换上笑模样:“连长你放心,嫂子父母就是我肖木的亲叔叔婶子,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二老。”
看热闹不成,反倒要担心起以后会不会被报复。
人群散得很快,各个都像身后有人追似的脚步飞快,没多会儿就能听见砰砰砰的关门声。
大门紧闭……鸦雀无声。
高明挑眉轻笑:“进屋来说吧。”
“老连长先跟我们说说嫂子。”肖木只听说要借钱,关于高明处对象的事是一点都不知道:“你不说我这票可一分都不借。”
“以后都叫我名字,都转业多久了还叫什么连长。”
“那可不行,一日是连长终身都是我们的连长。”韩大庆嚷嚷道。
两人嘴上说着话,从兜里掏钱拿票的动作是一点都不含糊。
“票拿着,你要找的医院我也帮你联系好了。”肖木把钱票递给高明,目光往屋子门口随便看过去,瞬间就明白了原因。
陈树的眼镜还得用一只手扶着,先不说方便不方便,戴久了眼睛坏得更快。
环顾一圈院里的情况,肖木决定:“你带叔叔去医院,院里剩下的活儿我和大庆看着弄。”
“老连长你就放心去,这里就交给我们。”韩大庆作势要卷袖子。
“别耽误你们工作。”
“哪耽误了,我和大庆帮人民群众解决困难也是工作。”肖木笑。
“你们……那我就先谢谢了。”高明笑。
“陈叔你和老连长先去看眼睛,我保证帮你把屋顶修得好好的。”肖木笑着立正冲陈树和徐翠华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
肖木能立刻叫出陈树的姓,是因为北强街本来就在局管辖范围之内,陈树老两口情况还特殊,名字早就烂熟于心了。
况且他本来就尊重知识分子,平时没少制止一些有心之人的故意为难。
高明骑车带陈树去医院看眼睛。
院里剩下七八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地继续干活,期间肖木还抽空打听起陈蕴的情况。
苏伟明眼珠子一转,不要钱的好话跟水似的往外倒。
高明说陈蕴会做饭,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国营饭店大厨手艺,治疗好轻度肺炎患者就差说成起死回生。
几人在屋檐上聊得热火朝天,肖木的职业本能立刻就注意到了屋外徘徊的人影。
“徐姨,门外头好像有人找你。”
巷子里的女人看年纪就二十来岁,胳肢窝里夹着个包,在陈家门口驻足张望片刻后又一跺脚往巷子口走,然后又走了回来。
许是被屋里热闹的说话声吓到,好半天都没敢出声喊人。
直到徐翠华走出来,与正巧回头的女青年眼神相碰,才战战兢兢地叫了声:“大姑。”
徐翠华的眼神冷静,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些冷漠。
“谁让你来的?”
看到亲戚没有半点高兴,徐翠华的语气里只有冷淡,亦或是气愤更多些。
“爸让我送……送这个来。”
女青年是徐翠华的侄女徐兴芳,十五岁之前一直都住在陈家,和陈蕴几乎睡同张床长大。
陈树夫妻把她当女儿养大,出了事第一个跳出来撇清关系的也是她。
徐翠华的二弟在其他省份工作,出事后出了不少力帮忙,这几年没少托人带吃穿用的来。
可唯独就住在泰城的大弟一家像是瞎子聋子,再没出现过。
包里装得什么徐翠华不想知道,冷冷瞥了眼满脸羞愧的许兴芳:“让你爸妈不要再费心思,我家陈蕴好好好的,以后这房子再怎么都落不到他们头上。”
房子破败也不是一天两天,偏偏最近几个月露出副想修补关系的摸样,还主动提出可以出钱帮着修房子。
打得什么心思徐翠华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非就是从别人那听说陈蕴去了山沟沟再也回不来,惦记上了这座院子。
徐翠华的冷讽让徐兴芳无地自容,屋顶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甚至连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当年我和老陈被人压着上街游行,你和你妈带头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怎么现在大姑喊得那么顺口。”
徐翠华继续冷笑。
“姑!我……我也要去支援三线厂了,今天就是想……想来看看你。”
“嗯?”
徐兴芳支支吾吾半天,苦笑着总算挤出个厂名来:“就是红日机械厂。”
徐兴芳供销社售货员是父母好不容易花钱买来的岗位,没干几个月就接到了支援三线的通知,去得还是陈蕴所在的红日机械厂。
当初父母在家没少嘲笑姑父花大力气把陈蕴送进医学院,结果到头来竟然去了山沟沟工作。
结果才几年光景,她也要去了。
一想到在厂里会和表姐碰面,徐兴芳就不想去,申请写了多遍都没通过,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
高明的运输队此次来泰城要修整两天,为得就是回城顺道拉这批新职工回厂。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徐翠华冷着脸反问:“难道是想让陈蕴像小时候那样跟你好?”
“大姑,我知道错了。”徐兴芳带着哭腔低头,有没有流眼泪不知道,右手倒是一下一下地抹着眼泪。
几年前那个温婉好说话的徐翠华或许会心软,可现在经历那么多心早就硬了。
“有本事自己去说,看陈蕴会不会再跟你好。”
不仅她不会,相信陈蕴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喊她一声兴芳。
“竟然是去红日机械厂的。”苏伟明捏着嗓子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兄弟们都来瞧瞧,说不定明天还得坐咱们中谁的车。”
在场没笨人,听对话内容多少也能猜得出来龙去脉。
“以前欺负不算,现在还厚着脸皮来求和,你们说这人脸皮得多厚!”
苏伟明说好话嘴皮子溜,阴阳怪气起来同样有一套。
徐兴芳性格本来就怯懦,心里生气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抬头往屋檐上一瞅,两抹绿色的出现更是吓得连忙低头。
“东西放门口,我……我先走了。”
想修复关系不成,没想到还倒被羞辱了一番。
徐兴芳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回是真泪流满面地抹着眼泪离开了。
徐翠华默默望着徐兴芳走远的身影,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天,大家一直忙活到天黑。
陈家的屋子修得焕然一新,院门来不及换肖木也拍着胸口保证休息就找木匠来换。
这一晚北强街里青年们的欢笑声久久不散。
陈树和徐翠华根本没想到,今天如此高调其实是高明特意而为。
有了这场高调,他们的生活竟然自此平静了下来。
日后每当还有邻居想找麻烦都会想起今天,最终没一个胆大的敢去尝试。
供应处车场。
“去泮水县机械厂的四位同志到我这点名。”
几个年轻女同志大包小包地聚集到干部面前,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远行。
离她们几米远的车场上停着五辆卡车,车前有几个男同志正在洗车。
高明就在其中。
身形高大人长得又周正,这种条件的男同志很难不让人注意。
集合时就有不少人的目光若有似无飘过,解散之后更是提着东西就往第一辆卡车走去。
“同志。”胆子大的齐耳短发女青年抢先羞涩开口,提着包放到车前:“我一会儿能坐你这辆车吗?”
剩下三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徐兴芳站在最后,虽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心里是希望高明能拒绝的。
高明确实拒绝了,理由却令几人心里都很失望。
“同志坐后边的车吧。”vb大吃一团高明温和地笑了笑:“副位要给我对象带东西回去,估摸着坐不下人了。”
“同志坐我们的车。”后边队员们嬉笑着招手:“我们队长给嫂子带了不少东西,我们的车可是空的!”
徐兴芳有些失望地往下一辆车走去。
“哟!还真碰上了。”苏伟明靠在副驾驶门前,看到徐兴芳走了过来,根本没有半点让开的打算:“我这车脏,劳烦您还是去后边。”
徐兴芳咬了咬唇,无声往后边走去。
一辆又一辆,直到最后,司机小朱再没了往后推的理由,没好气地绕到驾驶室不理徐兴芳。
别人都有男同志帮忙开门提行李,只有她孤零零地费力举着行李往车里塞。
徐兴芳委屈得想哭。
“还好意思哭,当年扔石头的时候可没手软。”小朱斜睨瞧着,满身讥讽:“想坐队长的车,脸皮还真厚。”
徐兴芳:“……”
委屈加上气愤让徐兴芳还没启程就一肚子气,爬上车后默默地坐在位置上抹眼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运输队的人那么讨厌她,难道陈蕴在厂里人缘竟然那么好。
独自伤感没多久,她就知道了原因。
高明的车子前徐兴芳看到了陈树和徐翠华的身影。
他们和罗叔叔径直走向高明,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姑父穿着新衣服,以前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镜也换了新的,胸前口袋那支银色钢笔让徐兴芳不由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家里穷得经常揭不开锅,父母把她送到了姑姑家生活。
姑姑家只有一个孩子,表姐穿的全是新衣服,姑父还经常买零嘴回家来。
说不嫉妒那是假话,徐兴芳甚至幻想过要是自家日子好过,父母是不是就不会把她送到姑父家生活。
姑父刚出事父母就来接走她,为了保全自身,他们得带头撇清关系参与到批斗之中。
徐兴芳是有点羞愧和后悔的,后来也想偷偷帮一帮姑姑。
但最终只停留在想法之上,几年以来从没真正付诸行动过,直到……昨天被母亲催着去送黄米糕。
表姐去了山沟沟,而她留在城里成为吃香的供销社售货员。
欢喜还没多久,现在却步上了陈蕴的后路。
“苏哥,嫂子父母来送东西,咱们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
回忆戛然而止,徐兴芳脑中惊雷炸响,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伸头出去说话的小朱。
“不用,让队长和叔叔阿姨好好说上几句话。”
头车前,徐翠华把连夜做好的棉鞋交到高明手里,催促:“你试试大小,要是不合适我再重新做两双给你寄去。”
“这么大的鞋肯定够穿……”
“你罗叔叔也给陈蕴带了东西……”
虽然说是这么说,高明还是听话的穿上试了试,高大身影蹲在地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队长自从跟嫂子处对象之后,笑得都多了。”
小朱看似不经意自言自语,其实余光一直注视着徐兴芳的表情。
惊讶之后脸色变得更是难看,手指头都把包抠出印子来了。
长得人模人样,做得全是狗事。
活该!
小朱乐呵呵地想着。
第22章 结婚申请通过
运输队在回厂的路上疾驰之时, 厂职工医院里也同样闹哄哄。
“陈大夫,你知道这是啥仪器吗?”
身穿厂子制服的职工在刘保国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搬出台刚从木箱子里取出的仪器。
一台跟小冰箱差不多大的灰绿色机箱, 底部四个橡胶轮老远就能瞧见锈迹斑斑,表皮也斑驳不不已, 工人们抬动时灰尘不停从散热孔里掉落。
“应该是黑白超声仪。”
陈蕴研读过世界超声仪器发展史,这一款看外形应该是从苏国引进的老旧款式,分辨率只有5Mm,准确率还得依靠医生经验判断。
“超声仪是干什么用的?”左玲玲问出个与其医生身份相当不匹配的问题。
叶援军冷哼一声,没有出声骂人, 鄙视叶玲玲的同时也显示出其实他也不知道。
赤脚医生培训课上可没提过超声仪的作用, 左玲玲连打针的三天速成课都在进入卫生院后忘得干干净净。
同样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热闹的方萍冷不丁讽刺出声。
“竟然连超声仪都不知道, 咱们医院的医疗水平还真让人着急。”
方萍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就像一把冰冷刺骨的剑直直刺向左玲玲。
“有些人是正儿八经医学院毕业,还在省城医院上班。”左玲玲撇撇嘴, 没有半点迟疑地就反讽回去:“到头来还不是和我在同个医院上班,拿的工资不都一样没区别。”
“你懂什么。”方萍冷哼,眼看要变的表情想到什么又很快恢复了正常:“我和可你不一样,我迟早要回城里工作,不像你一辈子都得待在这山疙瘩里。”
山疙瘩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相当用力,陈蕴好笑地望着刘保国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恶狠狠地回头瞪了眼方萍。
好不容易从卫生院院长升级为职工医院院长,到方萍嘴巴里就成了山疙瘩。
“该下班都下班,别在这碍事。”
方萍总算察觉出说了不该说的话, 悻悻噤声。
经过左玲玲回家打听,方萍的情况和刘保国所说大差不差。
而且还增加两条医学院连年垫底差点没法毕业,进入医院头年就因为开错药导致病人中毒的内幕消息。
要是别人笑话, 那左玲玲最多讪讪一笑不搭腔。
可差点没法子毕业的方萍在她心里连叶援军都不如,害人命的“歪大夫”哪有脸嘲笑别人。
一得知消息左玲玲就立刻报告给了刘保国。
原先想着正规高材生调到卫生院确实有些屈才,哪怕人品有问题医术好歹有保证。
谁成想是接了个烫手山芋,甩不脱还烫手。
刘保国自从知道之后就没给过方萍好脸色,开会说批评就点名批评,一点不带含糊。
“陈大夫还知道黑白超声仪?”刘保国问。
还是陈蕴靠谱,没多少人没见过的超声仪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去泰城人民医院观摩过,还学习过怎么看成像。”陈蕴说。
以上当然是胡说,读书那会儿两位老师因为去苏国进修的机会扯头发,去医院观摩哪能轮到学生。
“那可真是太好了!”刘保国大喜。
这台机器是卫生院正式提格为医院之后省医疗物资保障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台旧超声仪。
别看是省医院用了好几年的旧仪器,各县城医院还抢破了头呢。
现在职工医院有超声仪和几样检测仪器,刘保国去县城开会都觉得有面子。
机器是有了……可没人会操作。
递上去的人员申请报告石沉大海,刘保国还感叹机器会在检查室吃灰,没想到随便问了一句还得到个大惊喜。
“院长可别指望我。”陈蕴连忙摆手:“我就是看老师们操作,没亲自上过手。”
前世有专业影像科的同事负责检查,陈蕴很少有上手操作机会,更何况还是这么老的机器。
“那就多上手试试,就用我们医院的同事练手。”刘保国立刻下命令,一一点到:“正好给大家检查检查身体。”
反正好不容易抓着个一知半解的陈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好不容易到手的机器被当成摆设。
“那我就先摸索摸索。”陈蕴回。
想要熟悉并且融入到现有医学环境中,她确实需要更多实操,并且从中汲取欠缺的知识。
“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医院都会尽量满足。”
“院长。”陈蕴还真有需求要提:“我想申请几本全内科方面的书。”
刘保国感慨:“陈大夫的进步精神值得我们医院所有人学习,只有不断学习进步才能更好为人民群众服务。”
陈蕴:“……”
果然什么都能扯到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上。
“后天省城开会我就去省医学院图书馆借。”刘保国连声保证,倒是一点都不嫌麻烦了。
“还有台显微镜在车上,你们小心点。”
望着走远的刘保国连背影都干劲十足,陈蕴抓着机会跟左玲玲讲了讲超声仪的主要作用。
“……”
“还不准备下班?”左玲玲自觉最近跟陈蕴关系亲近不少,偶尔也会打趣几句:“运输队应该已经到了吧。”
“左大夫比我还清楚。”陈蕴笑。
下午帮李卫红父亲针灸完又额外给他做农活扭伤的胳膊按摩了半小时,时间一耽搁下楼就正好撞见搬超声仪。
“我托他们帮我带了东西,一会儿还赶着去拿。”
“那一起走。”陈蕴拍拍裙摆上的褶皱,又低头看皮鞋上有没有泥:“路上顺道去财务部领工资,今天人应该没有前几天多。”
每月最后一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通常那天都会出现财务办公室连走廊都被堵死的情景。
陈蕴不等钱买米下锅,所以都会特意晚几天再去领。
“你还没去领呢?”左玲玲大为不解:“钱肯定是进了自己腰包才安稳。”
陈蕴只是笑笑。
财务办公室里果然没人,陈蕴一去就签字领到了五十六元工资,加上主任补贴和两项奖金,足足有八十元一元。
把钱叠整齐放入背包,下楼没有进隔壁的信用社存钱,而是直接背在了身上。
“不存钱?”
“得还钱。”
陈蕴当然不晓得高明帮父母修房子,不过凭借对对象的了解,这一趟肯定花出去不少钱。
包里不仅有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上两个月工资。
孝敬父母是她这个女儿该做的事,总不能让还只是男朋友的高明出钱又出力。
原因没什么不好意思提,左玲玲想知道陈蕴就解释了下,末了笑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和高明现在还没结婚。”
左玲玲轻笑了声,不知想到什么有感而发,抬起脚把路上的小石子狠狠踢飞:“就算一家人又如何,只要提到钱算得比谁都精。”
衣着光鲜亮丽,行事肆意洒脱,左玲玲给陈蕴感觉就是家庭幸福丈夫疼爱的小女人。
可看她充满泄愤似的一脚,恐怕家里也没外人看到的那样美满。
“左姐最近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陈蕴随口问起。
从财务楼走到运输队车场至少得二十分钟,路上总得聊些八卦才好打发时间。
一声左姐叫得左玲玲心头高兴,亲昵地挽上陈蕴胳膊埋怨起来:“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我这后娘当得憋屈……”
高程二婚前膝下就有一儿一女,大的十三小的十岁,听外人念叨几句左玲玲坏话后心里早就记恨上了这个后妈。
结婚头几年左玲玲对他们掏心掏肺的好,工资大半都花在孩子身上了。
可到头来她刚一怀孕就差点被兄妹俩推下楼梯流产,公婆和丈夫都偏帮孩子说她没事找事。
“我那可是头一胎,要是流产以后就很难再怀孕……后来我就想清楚了,又不是亲生的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干什么”
左玲玲后来还说了些什么陈蕴听得不太清楚,满脑子都回响着头胎两个字。
传闻里说左玲玲在城里有丈夫孩子,跟高程那是婚内就不清不楚,还有什么来着……
“厂里传得那些谣言你别信。”左玲玲似乎是猜到了陈蕴惊讶什么,伸手她眼前挥了挥。
“那城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前夫和别人生的娃,他老娘担心被人举报挨处分,就求我对外说是在老家生的孩子。”
“真无耻,这个婚离得对!谁离了谁都不会死。”
家庭伦理小说听得太多,陈蕴下意识就能猜出渣男出轨离婚,反过来诬陷前妻跟人有染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左玲玲摆手,显然对过去早已不放在心上:“我姐就是看高程老实才介绍的我俩认识,结果这人老实是老实,其他毛病也不少。”
其中把钱看得太重就是最大的问题,结婚几年左玲玲到现在都不清楚丈夫每个月工资究竟有多少。
婆婆说高程的工资要全家开销,家里三个娃还有人情往来,说着说着钱就进了她口袋。
“话说得好听,没几天家里就这样没有那样没有,全指着我那点工资嚯嚯……”
后来左玲玲就想开了,与其花在养不熟的白眼狼身上,还不如给自己和亲生女儿花。
“凑合着过呗!嫁给谁都一样。”左玲玲叹气总结。
陈蕴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劝道:“靠山山会倒,衣服洗几次就旧了,只有知识在脑子里越用才越有用,咱们医院病人数量肯定会增加……”
国家的高速发展机会近在眼前,别看现在的工作岗位听着是铁饭碗,下岗潮不也是从他们开始。
没有医疗知识的赤脚医生会面临同样挑战,不往岸上走就只能第一个被浪拍死在沙滩上。
左玲玲只是静静听着,陈蕴不知道她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反正只是好意提醒,会怎么选择是本人的事,陈蕴不再说,指着不远处车场大门:“正好赶上他们回来。”
车子在门前排队接受检查之后开入车场,陈蕴没找到高明的身影。
停车场上人还不少,都在等着拿东西。
陈蕴在门口站了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眼尖的苏伟明先远远就瞧见了她。
“嫂子。”
确切说车一停,车队众人都在找陈蕴,喊住人后用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嗓门又朝车棚里大喊:“队长,嫂子来接你了。”
“……”
陈蕴:“……”
比千人瞩目上台领奖那天还令人不自在,就好像被老师当场抓住在操场上谈恋爱一样的感觉。
特别陈蕴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高明把房务科赵青要带的雪花膏搬进办公室,刚放到桌上就听见苏伟明那小子不怀好意的一嗓子。
忙不迭走到门口抬头看去。
长发披散在肩头,淡蓝色翻领布拉吉长裙随风摆动,脸上看似羞涩的笑容其实多少掺杂着些尴尬。
“陈蕴。”
高明笑着走出去冲运输队起哄的几人摆手,赶苍蝇似的把人打发走。
短短两三分钟的距离,陈蕴走到满脸通红。
纯粹是……尴尬的!
“怎么上车场来了。”高明侧转身体让开进办公室的路,带着香气的发丝拂过脸颊,痒意迅速传递到了心口:“叔叔阿姨带了不少东西,罗叔叔也送了布料来让你做新衣服。”
“我父母怎么样?”陈蕴迫不及待想知道家里的情况。
“我先交接完工作回去再慢慢说给你听。”
晒了一天的办公室里有些闷,加上刚才近距离接触,高明觉得有些燥热,连眼神都不敢往那边飘。
让陈蕴坐下来等一会儿后立即就转身出了办公室。
陈蕴:“……”
算是打扮给瞎子看了,连正眼都没带瞧过。
高明脚步匆匆地加入交接工作,红得滴血的耳根子又惹得队员们好一通打趣。
热闹的人堆外,徐兴芳刚把带来的全部行李搬下车。
上车没人帮,下车同样得自己搬。
“队长,怎么没跟嫂子多待会儿,这么快就出来了。”
“肯定是害羞。”
“嫂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看来是穿给瞎子看啰……”
“臭小子。”高明顺手把登记本扔给苏伟明,笑骂:“当着你们嫂子的面可不准乱说话。”
“我们尊敬嫂子还来不及……”苏伟明笑嘻嘻地签上自己名字,余光一扫立即变脸“呸”了声。
“都忘跟你们嫂子提这事了。”
高明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哪怕徐兴芳是个女同志也同样没有半分怜惜。
路上不管队员们如何嘲讽奚落,都冷冰冰地当没看见。
“嫂子出来了。”
办公室就一扇小小的窗子还关着,陈蕴在屋里刚坐几分钟后背就沁出层热汗。
泮水县的春夏秋只有热和更热的区别。
好处是衣服省钱,坏处是衣服洗得太勤容易坏。
“剩下的你们交接,我先送小陈同志回宿舍。”
高明说完,大步流星朝陈蕴走来。
是陈蕴……
看到陈蕴的那瞬间,徐兴芳下意识躲到了车后,只探出头来往前边看。
记忆中那个说话声音大点都会脸红的表姐像是变了个人。
就像只闪闪发光的蓝色蝴蝶在阳光下煽动着翅膀,哪怕相隔百米也依然能吸引其他人视线。
特别是那双黑色系带皮鞋给了徐兴芳无与伦比的震撼,刚建立没多久的骄傲瞬间崩塌。
山沟沟的工人却穿着双她无数次想买却买不起的皮鞋。
再看看自己脚上的布鞋,徐兴芳苦笑一声,选择绕个大圈子从另一边离开。
“……”
回去路上,高明把去泰城这两天发生的事都一一跟陈蕴说了。
两人开门进入宿舍,陈蕴推开窗子让微风吹进来散去闷热。
“徐兴芳也在这次支援机械厂的队伍里。”
“徐兴芳?”
似乎是记忆里很久没有提及过的名字,陈蕴一时半会才想起来是谁。
“徐姨让你自己决定,要是不想搭理就当没这个表妹。”
宿舍高明来过太多回,把东西全堆到桌上后站起来倒水,比陈蕴都还清楚杯子放在百宝柜的哪一格。
徐兴芳只在心里匆匆掠过,陈蕴很快收回注意力翻看起父母带来的东西。
亲情早在口水吐到脸上那一刻就不复存在,当这个人不存在就已经是最后的态度。
陈蕴从布兜子里翻出几双棉鞋,拿在手里仔细摩挲。
“不知道这棉鞋冬天穿不穿得上?”
厚实千层底上特意选了耐脏的暗红格子棉布,细密针脚不知道徐翠华熬了多少个晚上。
“肯定能穿上。”高明坐回桌前,递了杯水给陈蕴:“去年最冷那两个月山上都下雪了。”
“这是给你的吧?”
其中两双明显是男款,其中有一双鞋底子上还有灰尘,应该试穿过。
高明憨笑点头。
“这一趟花了多少钱?”
虽然高明只字没提,但又是换瓦片又是买眼镜的,少了钱票和人情哪样都办不下来。
砖瓦得有特许证才能买,而且陈蕴没想到高明那么细心,连眼镜都帮着陈树换了新的。
那眼镜原身离开家前就已经断了条眼镜腿,一晃都已经两年了。
“多亏队里兄弟们帮忙。”高明长长舒出口气,身体往椅背缓缓靠去:“到时候得请他们好好搓一顿还这个人情。”
“借了多少钱?我这就取出来你明天去把账还了。”
余光扫过陈蕴脸见她神色认真地从包里往外拿钱,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整个人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
有间遮风挡雨的房子,丈夫发了工资全部上交,妻子数钱计划着生活费和人情往来。
琐碎但令人放松……
“陈蕴。”高明忽然开口。
陈蕴不明所以转头,手上掰了块散发酸甜气味的黄米糕送进嘴里。
“我申请跟陈蕴同志结婚,请陈同志批准。”
陈蕴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嘴巴忘记了咀嚼,只是傻愣愣地看着。
高明坐直身体,双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一脸认真:“如果陈同志拒绝,那我就明年再申请,每年打一次报告,总有一年会通过。”
第一次表现出好感就被拒绝过,高明早已做好了结婚也要被拒绝几次的准备。
“罗叔叔给你带了糖,说你最喜欢泰城的奶糖……”
说完就自然地岔开话题,从布兜子里翻出罗叔叔送来的奶糖,还细心剥开糖纸。
奶糖甜得发苦,一股子糖精味儿,陈蕴用舌尖顶住奶糖推到一边含着。
高明在她这里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喂完糖就去门口打扫掉在门口的蜂窝煤渣。
陈蕴想起左玲玲说嫁给谁都一样的那句感慨。
真的嫁给谁都一样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高明。”陈蕴的声音含糊不清,等人提着扫把站到门口用目光询问时,牙齿用力咬下奶糖,嘎嘣几下咬碎吞进肚里。
陈蕴站起来,很严肃认真:“结婚住我宿舍?这屋夏天太热!”
“我已经交了家属房屋申请表,只要结婚报告打上去很快就能批下来。”高明下意识地回。
“那我不洗碗。”
“我洗!”
“省医院奖励了我张洗衣机票,不过彩礼我只想要一台冰箱。”
一顿而后突然弯了嘴角,高明一声闷笑溢出胸膛,笑声不大带着重重欢喜。
“衣服我洗,冰箱票我负责去换,我保证彩礼里一定有台冰箱。”
“工资全上交?”
“工资本都给你,到时候领工资你去领,正巧这个月工资还没领……”
陈蕴抿了抿唇,展颜笑开。
“结婚申请通过!”
选房时一定不要再选顶楼……陈蕴脑中只剩下唯一的想法。
稀疏云层之后露出弯银月,没有污染的天空星星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抓下来。
医院实行值班之后,陈蕴的第一个夜班。
从下午起诊室就没一个人进来过,屋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清。
陈蕴合上最后一页看了不下十遍的[外伤处理指南],默默又翻开了笔记本。
本子还是从集体宿舍带出来那本,现在陈蕴没有了写日记的习惯,成了随手乱写的草稿本。
下定决心要跟高明结婚,但也不是说结就结。
得先打结婚报告,再拿着厂子盖的章去县民政局领结婚证。
那些还都是小事,高明把置办小家的决定权全交到了陈蕴手上。
“洗衣机第一个。”
虽然说要把洗衣机换成冰箱,不过等真筹谋着过日子了发觉还是洗衣机更实用。
总不能真让高明天天洗衣服做饭什么都不干了吧。
刚准备写第二样想到的东西,诊室门猛地被推开。
段云气喘吁吁地报告:“来了个难产的孕妇,是咱们厂职工家属。”
“走!”
陈蕴跳起来,一把拽起听诊器就往楼下跑。
第一天值班,注定没空想其他的事。
第23章 难产
大厅的日光灯只开了一盏, 多年没打理的灯管上蒙着层灰黄色污渍,不时还因为电流不稳嗡鸣几声。
门板上躺着的孕妇呻吟像被砂纸磨过,汗珠大颗大颗滚落进大张的嘴里。
嘶声力竭叫着“大夫”的男人双眼满是血丝, 颤抖的双臂抱着妻子,只是目光希冀地看向楼梯口。
“大夫呢……大夫救命。”
一抹白色从楼梯转角处迅速跑近。
陈蕴往产妇身下已经被血浸透的被子看去, 冷着声音朝护士台外吓傻的李红梅吼:“愣在那干什么,还不快推进抢救室!”
李红梅在厂卫生院工作了五年,头回值夜班,更是头次遇到需要抢救的病人。
“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事儿……非要来医院浪费钱,谁生孩子不是要疼个一天半宿的。”
“崔婶子快别这么说, 人命关天还是上医院看看放心。”
“我在屋里听梅华叫得都心肝颤, 真遭罪。”
“遭什么罪!有钱来医院看大夫还不如多用点力早就生出来了!”
陈蕴跑过去跪下, 掀开被子检查产妇身体情况时,耳边一直充斥着老太婆骂骂咧咧的埋怨声。
老太婆不仅没在儿媳妇身边,反而和那些热心送人来的邻居们一样抱着手臂站在边上。
要不是刚才听她不停埋怨, 陈蕴都要以为这就是个路人。
“大夫,我爱人的情况怎么样?”
只有面色铁青的男人真正关心产妇。
被子刚一掀开,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产妇下半身没有穿裤子,两条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往两边大大张开着。
“先送进抢救室”
下身情况一团糟,灯光又实在昏暗, 光凭肉眼无法观察清楚情况。
“石子,接生婆还在家里等着呢……你快把你媳妇抬回去,医院咱们可来不起!”
老太婆见护士要把人抬上车子, 不甘心地嚷嚷起来。
“妈!你就别在这添乱了。”男人一跺脚,满是无奈地瞪了眼老妇人,赶忙帮着护士们把人往车上抬。
陈蕴已经先一步进了抢救室。
戴上口罩, 清洗双手戴上橡胶手套,再去药柜里取出接生需要用到的器具全部用酒精消毒。
这些本应该是护士要完成的工作,眼下全都得陈蕴亲手来。
该协助完成工作的两个护士傻愣愣地推着人进来,连移到产床上都得等着陈蕴交代。
短暂思考一秒钟后陈蕴又拿起第二格角落的产钳进行消毒。
“陈大夫……产妇产妇好像暂时昏过去了。”
车迅速推入抢救室,段云吓得结结巴巴,白大褂上满是暗红的血迹。
陈蕴看她们完全手足无措的样子,冷静安排起工作来:“先把人移到产床来,你们再去换衣服进行消毒,段云留在抢救室内协助完成接生,李红梅询问家属产妇情况。”
两人迅速推门离去。
陈蕴把沾满血的被子丢到一边,先把产妇的两条腿抬到两边扶手上。
“啊!好疼,好疼啊……”
“难道骨折了!”
陈蕴眸光一冷,手刚碰到产妇大腿根时,原本已经虚弱到没力气的产妇忽然皱着眉喊起疼来。
顺着大腿摸到胯部,没有明显的骨折迹象。
应该是生产时产婆用力扯产妇两条腿,导致胯部拉伤,所以两条腿才会以那种大张的姿势没法还原。
没有骨折就好,陈蕴脱下带血的手套,顺势观察了下产妇下身的情况。
“陈主任。”
段云总算恢复了冷静,走到柜子里取出消过毒的橡胶手套递给陈蕴。
“枕后位卡死了!” 陈蕴戴上手套,左手顺着产道旋转试着调整胎位:“去把黑白超声仪推来。”
刚说完陈蕴就感觉到羊水和着血沫从指缝溢出,立刻喊停了段云:“拿产钳。”
金属碰撞声刺耳,老式产钳的叶片带着消毒水气味探入,钳齿扣合时发出骨骼挤压的咯吱声。
段云两个胳膊都在发抖,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难产,血腥味仿佛透过厚厚的纱布口罩飘进了口鼻。
胃里抽疼翻涌,好像随时都会恶心得要吐出来一样。
这就像医学生第一次解剖剖尸体所带来的冲击,血腥场面加上紧张令她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
陈蕴抬起眼皮扫了眼,手下工作丝毫没停。
“我们要赶在严重缺氧之前把孩子取出来。”陈蕴沉声说道,目光在不锈钢盘子里的剪刀上划过:“剪刀再消一遍毒。”
羊水喷到手上让陈蕴判断胎儿送来前还没有出现严重缺氧情况,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胎儿取出来。
否则大人和胎儿都会有危险。
“剪……剪哪里?”
“产道口。” 陈蕴平静地回了三个字,一只手拿着产钳一只手准备去接剪刀。
段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把剪子消毒完,就听陈蕴忽然叫了声:“听诊器给我。”
产妇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双手死死抠进被单中,近乎呜咽的叫喊声传进陈蕴耳中。
“大夫,救救……救救我的娃娃。”
“既然你已经醒了,一会儿我喊你吸气的时候就使劲吸气,呼吸就使劲吐气知道吗!”
产妇点头,满头大汗虚弱不堪。
陈蕴把听诊器按到产妇肚皮上,胶管缠在手腕上,金属膜在紧绷的肚皮上压出几个圆痕。
“胎儿的心跳在加快。”
“来扶着点听诊器。”
段云把听诊器接过去,陈蕴微微弯下腰,一手触摸着产妇肚皮。
指下的胎儿仿佛正在随着剧烈宫缩而变形,胎头忽然向下蹿了半寸,产钳瞬间滑落。
陈蕴猛地直起身体,听诊器从耳朵里嘭地弹出,掉落到地面。
与此同时,陈蕴将整只手猛然地探入。
“抓到脚了。”
额头上紧张得密布冷汗,陈蕴保持着适当力道,一边喊着产妇进行呼吸辅助,一边往外拖拽。
紫红色的小身体哧溜一声滑出身体,脐带在颈上饶了三圈,像条湿漉漉的毒蛇。
产妇猛地往上抬起身体,脱力后很快累得昏睡过去。
剪刀咔嚓绞断脐带,婴儿无声无息地躺在那没有啼哭,满身胎粪和血污。
“洗耳球。”
陈蕴用手指狠狠弹了几下胎儿脚心没什么反应。
“陈主任,洗耳球……是不是这个”段云从柜里找出个唯一能称得上球的东西,还低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药柜里还有个洗耳球。”
陈蕴接过,捏下球体吸抽口腔粘液和羊水,一下,两下,三下。
“哇——哇哇——”
跟小猫似的哭声从掌心下传来,胎儿的皮肤从紫红色慢慢红润起来。
哭声越来越嘹亮,回荡在抢救室里。
陈蕴松下第一口气,把孩子交给段云:“接下来知道怎么办了吧?”
“知道知道。”段云微笑。
陈蕴转身处理产妇,虽说没有用上剪刀,刚才接生时却发现了撕裂伤。
刚才情况紧急没有仔细看,现在仔观察后她可以很肯定,产妇在送进医院前已经被人用蛮力撕扯过产道口。
这个撕裂程度,简直和拉扯牲畜没什么区别。
“陈主任,是个女儿。”段云给胎儿洗干净擦拭好,笑眯vb大吃一团眯地抱到陈蕴面前来:“你看长得多好看。”
脑海中只觉漫长无比的过程,其实接生过程就十来分钟而已。
这是在卫生院提格为医院后第一个出生的婴儿,如果不是陈蕴果断冷静,这么可爱的孩子恐怕早已在母体中憋死。
想着想着,段云忍不住打了个冷摆子。
今天还好是陈蕴值班,要是换成其他大夫在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把孩子抱出去报喜吧,然后让产妇的丈夫进抢救室来帮忙抬人。”陈蕴微笑。
生产十来分钟,后续的收尾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
对等待在外的家属来说是段难熬的等待时间。
段云是劫后余生般庆幸,而一边缝合脑子里一边想着事的陈蕴想着要把今天紧急接生写成详细报告交到刘保国桌上。
医院不仅设备要跟上,医务人员的培训也得跟上。
干了几年的老护士竟然连橡皮洗耳球都不认识,遇上其他紧急抢救就是在延误抢救时间。
等等……
陈蕴收器械的手一颤,口罩下的嘴巴因为震惊而微微张成了个圆。
段云不认识橡皮洗耳球,那她怎么会认识……
不仅认识,身体和脑子都似乎相当熟悉操作方式,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砰——
抢救室的门忽然被撞开,男人脸上涕泪横飞,嚎叫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陈蕴的思绪瞬间被打断。
“……”
“梅子,我的梅子啊……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和娃娃可咋办!”
陈蕴:“……”
“梅子啊!”
男人叫着就要扑向病床,陈蕴吓了大跳,也顾不上手套还没来得及脱,忙不迭抓住了男人后衣领。
“产妇累得虚弱睡着了,你别碰到她伤口。”
“睡……睡着了!”
“帮忙把你媳妇推到病房里,她还得观察两天才能出院……”
男人有些不敢相信地慢慢靠近病床,伸出手在女人鼻子下试探,感觉到指头上有气息才使劲长出了口气。
“护士同志说让我进来抬人,我以为我爱人没挺过来……”男人难为情地搓了搓脸。
护士就说了那么一句就吓得他连娃娃都顾不上看,跑进来时腿软得都站不住。
产妇和婴儿都送进了抢救室边的住院部,陈蕴回二楼办公室换换衣服。
换下沾满血和羊水的白大褂,陈蕴坐回办公室前开了张处方。
脑海中过了遍接下来对产妇的治疗方案,又写下对婴儿的阿氏评分以及后续跟踪观察。
最后拿着处方单准备下楼去开针水。
思绪一空下来,就立刻回忆起刚才在抢救室里的情景。
原身记忆里根本没有洗耳球这种老式医疗用具,那陈蕴又是怎么得知作用而又是怎么知道放在什么位置的呢!
下楼的动作一顿,陈蕴惊得停在了原地。
用剪刀的上一秒,心里预感让她等等,所以才会突然有后来胎儿转身让陈蕴瞬间摸到了脚。
难道这也是预感中的一种?
“没钱!现在就回家!”
一楼病房前,老太婆浑浊的眼睛锐利地瞪着男人,像是要透过皮肉看进骨子里。
“不行,大夫都说了要在医院住两天。”男人倔强地看回去,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把工资给我,我要给梅子交钱住院。”
“要钱没有,要老娘的命你就拿去。”老太婆嘴角往下撇,恶狠狠地冲病房啐了口浓痰:“就生个丫头还想花钱。”
陈蕴循着声音走到走廊,冷淡出声:“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要吵架就去外边吵。”
男人满脸歉意地点头。
老太婆相当不服气地瞪了眼陈蕴:“说话声音大点哪不行了,这又没有其他人住。”
“产妇正在休息,你打扰到她休息。”
“不就是生个孩子累什么!我们老一辈的谁不是生了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就她金贵!”
老太婆的脸是黄褐色的,皱纹纵横交错地爬满额头和两颊,靛蓝色布褂子上的盘扣扣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个古板难缠的老婆子。
“就凭你刚才的那些话,我可以去厂团委举报你破坏计划生育国策,欺压虐待儿媳,哪一条就够你去劳动改造的!”
“……”
“你凭什么说我虐待儿媳,我……我倒是要告你骗我们的钱。”老太婆仍然仰着脖颈嚷嚷,色厉内荏的摸样像只夜里捏着嗓子打鸣的大公鸡。
陈蕴轻轻几句话,就仿佛突然出现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你儿媳下身有撕裂伤,明显是生产时有人用蛮力撕扯所致,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你干的,为的就是要小不要大,后来发现儿媳肚子里的是女孩儿,所以……就都不治了。”
“娘!”男人大吃一惊,不由变了脸色:“大夫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胡说八道你就信,你是猪脑子……”老太婆不自觉抬起手整理后脑勺的发髻。
陈蕴不管老太婆要如何辩解,把处方交到男人手里:“要住院就去交钱打针。”
“住!”男人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个字:“我这就回家去拿钱。”
“留一个人在这看护。”陈蕴又说。
“哥你回去拿钱,我看着嫂子。”
人后走出来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虽然看着怯生生的,却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姑娘很瘦小,补吧衬衣下甚至能看到骨头瘦得突起,就剩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算有神采。
“你出什么头,给我滚回去睡觉。”
陈蕴当没听见老太婆叫嚷,冲小姑娘笑着点点头,而后跟走廊上的众多人摆手:“其他人就回去吧,别堵在这影响产妇休息。”
“我们不住院。”老太婆又嚷嚷开:“进去十几分钟就说是你们救的,要是在家也早生出来了。”
陈蕴进入病房的脚步一顿,板着脸回头。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把抢救过程跟你们家属详细说一说。”
说罢朝那些好心送人来的邻居们招了招手:“你们送产妇来的时候她流那么多血大家都看见了。”
“可吓人。”
“我以为大出血了呢!抬的时候我手上都是血。”
“是吓人。”
邻居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陈蕴笑了笑继续说:“进入抢救室后一碰产妇就叫疼,我一看都吓了跳,她的腿啊……”
用什么撕裂伤等专业术语不利于普通人理解,陈蕴全用的大白话,绘声绘色地讲起产妇两条腿被人野蛮掰开和伤口怎么形成的猜测。
“老天爷,这得多大力气。”
别说是同为女性的女同志们,有个大老爷们吓得都捂着两条腿哆嗦。
其中当然有夸张成分,不过陈蕴心里清楚不说严重点男人根本下不了决心。
别看男人全程都站在妻子那边,可窝窝囊囊的样子看得人来气。
要是不下点猛药,男人这钱多半拿不回来了。
“娘!你到底为啥这么恨梅子!”
男人整张脸痛苦得扭曲起来,抓完自己头发没处可发泄,使劲捶了拳墙壁。
“石子,这事是你娘不地道。”邻居大爷站出来说公道话:“眼下先救你媳妇要紧,回去拿钱,不够我们给你凑。”
“我这就回去拿钱。”男人沉声说道,垂在身侧的手背上红彤彤一片:“娘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今天钱不拿出来没完。”
说罢扯着老太婆的胳膊就往前拽。
“既然我解释清楚了,那就散吧。”陈蕴摆手。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六点半,窗外薄光穿透云层隐隐有光洒出
……再过半小时天就该全亮了。
人都散去后,陈蕴进入病房检查了下产妇的情况。
刚才接话的瘦小姑娘立刻报告:“我嫂子刚才醒了会儿,还给孩子喂了奶,喂完又睡了。”
“难怪这小家伙睡得这么香。”陈蕴隔着襁褓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瞧这脸蛋多胖,让你妈吃了大苦头。”
小女孩生下来足足有四点五公斤,典型巨大儿。
胎儿这么大的体型加上产妇体力不支,在前世早就顺转剖了。
“陈大夫,我嫂子的身体没事吧?”小姑娘紧张地追问。
“子宫的问题等出了月子还得照超声仪才知道,其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一会儿你去打点热水帮你嫂子擦一擦,有什么事就去护士台找护士。”陈蕴笑。
小姑娘忙不迭点头。
“陈大夫。”
陈蕴已经走到门口又疑惑地回头看去,小姑娘欲言又止地舔了舔唇:“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那到外边来说,别吓着孩子。”
“嗯。”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大厅护士站,小姑娘才扭扭捏捏地开口。
“要是我娘再来闹,你们一定要跟厂改委会举报,她就怕改委会的人!”
“……”
段云笑了起来:“要是你这话被你老娘听见,还不得打死你啊!”
“我不怕。”
“你放心。”陈蕴注意到小姑娘脸上不知哪沾到泥,从护士台拿了张草纸递过去:“我们不怕她闹。”
“那我就放心了!我哥和我嫂子就是太好说话……”
薛大石是厂里的技术工,去年厂子里分了房才把老娘和媳妇从农村接来,小姑娘薛菜花刚到厂子两三个月。
老太婆思想封建,就算大队里宣传了无数遍男女平等,她还是悄悄地找了不少“转胎药”给嫂子江梅华吃。
“嫂子难产肯定跟那些补药有关系。”薛菜花狠狠皱起鼻子。
“孩子太大确实容易造成难产。”陈蕴说。
“我跟我嫂子说了,可家里是我老娘说了算,不吃还不晓得要怎么闹。”
嫁个不错的男人,但摊上个难缠婆婆也足够令人窒息。
“你叫薛彩花?名字还挺好听。”
其实陈蕴还看错了薛菜花的年纪,其实人才刚满十五,正是藏不住话的年纪。
“是菜花,就是地里老得长花的苦菜。”薛菜花提起自己的名字就有气:“我老娘说她生了赔钱货命苦,我就是开花的苦菜什么用都没有。”
陈蕴一哽,没想到竟然是苦菜的菜。
段云好奇:“你老娘既然这么不喜欢姑娘,为什么把你接到厂里来?”
“嫁人赚彩礼。”
“……”
看得见的命运摆在面前,薛菜花却没表现出一点点难过,说完反而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我才不会老实听她的话嫁人呢。”
“你认识字?”
薛菜花的谈吐和认知都不像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有自我思想不甘愿任人摆布。
“哥和嫂子教我识了不少字。”
“没去学校读过书?”
“赔钱货哪有书读,大队书记给家里做工作让我去学校读书,没几天老娘就生病了要我回家挣工分……”
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再响亮,许多农村地区仍旧存在重男轻女,而且还不是少数。
老太婆能明面上嚷嚷出不救儿媳,以前应该就没少干出磋磨儿媳的事。
没人纠正,才会更加肆意妄为。
“人家说你是赔钱货,你可不能真当自己赔钱货。”陈蕴看出薛菜花语气里的自嘲,说着指了指自己:“我是女同志,她们不也是女同志,咱们女同志能治病救人也能顶半边天。”
“我长大以后也想当大夫。”
目光无比坚定,看向陈蕴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所有人慌乱得又喊又叫时,陈蕴气定神闲地走过来,仿佛周围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蹲下就检查。
那时候薛菜花就觉得医院所有人都非常听陈蕴的话。
……比大队书记上台讲话还要威风!
段云和李红梅都被小姑娘的认真给逗笑,两人嘻嘻哈哈地轮流摸了摸薛菜花头顶。
陈蕴却很认真的告诉薛菜花:“那我就期待着你成为大夫那一天。”
“嗯!”薛菜花重重点头。
一句话点燃了心底的小小火苗。
陈蕴期待燎原那天!
第24章 新邻居来了
红日机械厂职工医院。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哪怕还只是早晨,似乎已经能预料到今天又是炎热的一天。
正值上班时间,路上行人来来往往, 一对头戴草帽脚上还沾着不少新鲜泥点子的大爷大娘站在医院门口徘徊不前,地上都踩出了好些泥脚印。
“石子说梅华是在这住院吗?”
大爷微微驼背, 脚掌贴着地皮往前蹭,水泥地被搓出长长一条泥印子。
大娘一手挽着个竹篮子,另一只手推起草帽往墙壁刷的红色大字上瞅:“我就认识工人的工字,其他写得啥我不认识。”
大爷比大娘识字还少,手指伸进兜里想摸旱烟斗, 摸了个空, 讪讪地咳了两声:“你问问路过的同志。”
“没用!”大娘啐了口窝囊的老头, 其实自己心里也慌得很。
好在这时左玲玲送完孩子刚从路边面走过来,瞧见两个老人在门口打转转,热心地问了两句。
“我小姑娘在医院住院, 我们老两口来给她送点做月子的鸡蛋。”大娘掀开篮子上盖的布。
垫满猪草的半篮子新鲜鸡蛋,还有两块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红糖。
“住院?”左玲玲奇怪,昨天下班都还没听说有人住院,应该是昨天夜班的事:“你们跟我进来问问,应该是昨天晚上住进来的。”
“谢谢女同志。”
医院大厅里好像所有人都很忙碌。
打扫卫生的大爷正在拖地,蒋婶低头在地面寻找着什么, 忽然直起身体让其他人过去:“这里也要拖,院长说多倒点消毒水。”
护士台的护士全聚集在收费处窗口前聊什么聊得正兴起,不时听到抽气般的惊呼。
“今天这是怎么啦!”
左玲玲很是奇怪, 又领着大爷大娘去到收费处前。
“段姐。”
段云说得太专注,左玲玲喊了一声没听见,就见她两手一张表情夸张地比划着:“腿都掰成这样了, 你们说多可怜。”
“段姐。”
第二声段云总算听见了,抹了把嘴角激动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回道:“左大夫有什么事?”
“昨天夜里是不是有人住进咱们医院了?”
“下半夜来的,难产。”段云回。
“住院部就在那,进去就能瞧见人。”左玲玲压抑住心底激动,给大爷就指了路:“就是绿色门那间。”
等大爷大娘一走,立即就抓着段云追问起昨晚的事。
段云一早上说了不下五遍,再描述一遍仍然抑扬顿挫,显然还沉浸在昨晚的余韵中。
老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昨天她们可是救了两条命!
“我现在一闭上眼都是陈主任两手抱着那个孩子的样子。”段云双手举起做托举动作,表情兴奋又满足:“那条小生命就在我们手里被救活了。”
“陈主任呢?”左玲玲问。
段云朝楼梯口努了努嘴:“院长办公室。”
“院长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了,先有肺炎后又来个难产,今年表彰大会咱们医院肯定要得奖。”李红梅说。
一旦医院拿到先进集体奖,全医院都有奖金不说,明年这工资说不定还能提上一级。
去年运输队拿了先进集体奖,听说整个队都得了五斤肉票,可是过了个肥年。
有这么大的好处,医院谁能不高兴!
“院长和陈主任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还没瞧见刘保国侃侃而谈的声音就先从楼梯口传了下来,陈蕴在期间回得最多的就两个字“好的”
“好的。”
连续上班二十四小时,加上半夜又有个急救,陈蕴觉得每抬一下脚都牵动着全身肌肉酸痛。
交班交不了,还得被院长抓着继续做精神建设。
“陈主任,今年咱们医院的先进集体奖可就靠你了,继续发扬救病治人的无私精神……”
无私奉献和先进集体也在不知不觉成为了一体。
“好的。”陈蕴凭着肌肉记忆没有任何想法地回答。
“那现在去看看产妇的情况。”刘保国停下步子往收费处看去:“左大夫,今天就由你来接班照顾产妇和孩子。”
接班的人选刘保国心里早就想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交给左玲玲。
虽然她也没没什么真才实学,但好歹不会乱来,不懂就不懂……比其余两个不懂装懂的强多了。
左玲玲硬着头皮走过去,跟在院长身后进入了病房。
“我的梅子命苦啊。”
病房里,大娘不知道听江梅华说了些什么,骂完老天又开始嚎女儿没嫁到好人家。
“娘!我命大。”江梅华伸手抓住大娘胳膊:“从鬼门关走这么一遭我算是想通了,以后谁不都能欺负到我们娘俩头上。”
“你和你爹一样窝囊!我才不相信这人能说变就变。”
那是因为没有突逢巨变……陈蕴在心里默默回道。
“娘!”
“咳咳咳——”刘保国轻咳几声,象征性地抬手敲了敲门:“我们来看看江同志的恢复情况。”
江梅华赶忙坐直身体,又把孩子从被窝里抱出来。
刘保国接过襁褓,孩子刚吃完奶睡得正香,红润润的小嘴不时蠕动,霎是可爱。
“多好看的姑娘。”
陈蕴绕过刘保国走到产妇身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着拿出听诊器挂到耳朵上:“今天早上有没有放屁?”
江梅华一一回答,视线从头到尾都在陈蕴脸上打转。
昨天疼得迷迷糊糊,汗水全流进了眼睛里,根本没机会看清楚救她的大夫是男是女。
早上护士来换针水,她才听说大夫姓陈,是个年轻的女大夫。
但她没想到陈蕴竟然这么年轻,脸皮又白又细,长得还怪好看的。
“家里的鸡可以炖上了,能吃多少吃多少。”陈蕴收回听诊器,笑了笑。
江梅华的身体素质还真不是一般强悍,经过一夜休息,这精神头瞧着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脸上的油光比陈蕴还亮,两人一比她才更像病人。
“要不是陈大夫,我们娘俩昨天就全没了。”江梅华突然握住陈蕴双手,使劲摇晃:“真的非常感谢您。”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陈蕴被摇得头昏脑涨,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起来:“明天让你爱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要跟他说说孩子的情况。”
“哼!”大娘满含怒气的冷哼一声:“我们娘俩都眼瞎,找的男人一样是窝囊废。”
大爷别过脸去,帽檐压得低低的,偶尔用鞋底蹭一下地面。
那一块水磨石地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娘,石子不窝囊。”江梅华不想老娘看扁丈夫,连忙争辩:“昨天要不是他非要送我来医院,我就被妈和产婆折腾死了。”
来到医院的事大家都知道,可在家里发生了什么只有薛家人清楚。
昨天半夜醒来小姑子悄悄跟她说一定要把婆婆干的事全说出去,不能让薛大石背上不孝的骂名。
江梅华会想事,脑壳一转就想明白了,早上就在琢磨着找机会要怎么开口说出去。
这不……机会就来了。
“妈不晓得从哪找的接生婆,在我肚子上摸了摸一圈就说是个女儿……”
不知道接生婆是胡说还是真有几分本事,在她下身摸摸就说是个女儿。
一听那话,婆婆当时脸色就相当难看,指着江梅华鼻子骂她是丧门星要让薛家绝后,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
江梅华因为宫缩疼得根本没心思管破老太婆跳脚骂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只晓得天黑透之后接生婆和老太婆进屋来,二话没说就开始掰她的腿。
江梅华疼得死去活来,最后拼尽全力把薛菜花喊进了屋里,让她去厂子找上夜班的薛大石。
薛大石回来一看情况不对,还想去值班室找人帮忙把江梅华送去县医院。
邻居说现在这个情况怕是等不到去县医院,有人提出去职工医院试试。
薛大石这才把门板卸下抬着人去了职工医院。
“我命大,刚好碰上医院有陈大夫值班。”说到此处江梅华又满脸感激地握着陈蕴的手使劲摇晃数:“还是得谢谢陈大夫。”
昨天流那么多血,这力气……身体底子可真好!
陈蕴昏头涨脑地想着。
刘保国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话陈蕴都不记得了,只感觉耳朵蒙了层纱,听得不太真切。
只晓得交班结束后,脚步凌乱地回到宿舍,
等再次睁开眼,听见隔壁软秋和李护国吵架的声音,两人正在争论谁去买菜。
“结婚前就说好你做饭,才结婚多久就撂挑子了!”
“这两天保卫科忙得要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买菜做个饭又怎么了!”李护国努力压抑的怒火透过薄薄墙壁传进耳朵。
陈蕴揉了揉脸,坐起来。
“你忙我不忙啊!我也上班我也挣工资。”软秋吼。
“我们说得是谁挣工资的事吗?我们现在是说忙不忙的问题。”
“那凭什么让我买菜做饭,反正我不会。”
“软秋……我今天中午才下班,就睡了三个小时就被你叫起来。”李护国话说得有力无力。
这边陈蕴下床换衣服,再把床单被套也换了换。
“那睡了大半天也睡够了吧!我上一天的班不累啊!”
陈蕴似乎都能想象得到软秋理直气壮的表情。
“好!你累!我去买菜!我去做饭!我就活该累死!”
砰——
门被用力关上。
陈蕴抱着脏衣服打开门。
“你……你在家啊!”
冲到走廊还想说两句的软秋听到门响,回头冲陈蕴尴尬地笑了笑。
“昨天夜班。”陈蕴声音还有些迷糊,转头看了看天又把脏衣服抱回屋里:“第一次值夜班,把我累够呛。”
上一世那么多大夜班都能生龙活虎,没想到这世才头一次就把陈蕴累够呛。
接下来应该把加强体能锻炼搬上接下来的计划中。
“值夜班那么累啊!”软秋跟进来一屁股坐到书桌前,手无聊地摆弄着台灯的灯绳:“不就是坐着打瞌睡,哪有白天上班累。”
“你是想问保卫科值夜班累不累吧?”陈蕴问。
软秋没有回答。
陈蕴把脏衣服放到凳子上堆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保卫科的夜班要去厂里巡逻,有时候还得去后山赶野猪,走的路说不定比咱们三天都多,你说累不累。”
“那李护国自己怎么不说。”
“那你怎么不去多了解了解,我一个大夫都知道,妻子还不该多关心关心丈夫的工作内容啊!”
软秋和李护国的相处方式让陈蕴想到个非常贴切的形容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不了今天晚上我做饭。”
别看刚才李护国气得都快七窍生烟,出去回来多半还是先低头认错那个。
“过日子可不是争输赢。”陈蕴把放在门边的篮子提到桌上,掀开蓝布时硬生生把想说的话转了个弯:“晚上在我这吃,今天病人家属送了几把菜,放不住。”
劝软秋放下莫名其妙的自尊,两口子要互相体谅着过日子,这种话陈蕴说了不下十遍。
可每当李护国先低头认错之后软秋只会觉得是陈蕴小题大做。
既然劝不住,那继续说了又有什么用,陈蕴自此之后只把两口子吵架当成背景音来听。
“要不是因为李护国,我犯得着从城里来支援什么三线吗!”
背对着软秋理菜的陈蕴无声叹息……又白说了!
软秋越想越气,弹灯绳的力度都不由加大许多:“别人不加班工资都比他高,就他天天加班,怎么不学学人家多读点书。”
陈蕴一顿,敏锐察觉到软秋话里有话。
“谁工作那么高都让你羡慕了?”
“我们财务办公室新来的副主任,才二十七岁就当上主任,拿得还是三级干部的工资。”
陈蕴回头瞟了眼。
软秋手指无意识绕着灯绳,嘴角翘得高高的,似乎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厂里年轻有为的男同志多了去了。”陈蕴加重语气,冲软秋招手:“帮我摘菜。”
软秋不情不愿地坐到桌边。
陈蕴又继续说:“子弟小学的校长听说要换人,厂长还专门去省城一趟才请来的,年纪轻轻未婚不说还是党员……你说咱们厂子里得有多少女同志高兴。”
软秋嘟了嘟嘴没说话。
“再优秀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还能跟李护国同志离婚跟人家好啊!”陈蕴特别加重了离婚两个字的发音:“那不成陈世美啦。”
两口子吵再凶陈蕴都不担心,可要是其中一人起了什么歪心思……
“你想哪去了!”软秋哭笑不得地把青菜根扔到陈蕴面前:“我是已婚妇女,要换对象也是你换,就得看看我们高队长同不同意了。”
“不同意。”
门口突然冒出来高明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得看小高同志表现。”陈蕴笑,刚放下手里的菜,高明就立刻接了过去:“请小陈同志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
“认识高明几年算是白认识了”软秋拍拍手上泥巴站起来:“我还是去找我家李护国吧。”
“听说你昨天夜班抢救了个难产的孕妇?”
“消息还真灵通。”
“都传到我们运输队来了。”高明看着比自己被表扬了还高兴,露着口大白牙笑得很是傻气:“以后谁都晓得我对象是个厉害的大夫。”
“都是工作,只是工作性质不一样而已。”陈蕴抬起眼眸看了眼只顾傻乐的高明:“倒是你,听说上次省城救的人都打电话到厂里来感谢了。”
当时人家送的谢礼陈蕴也吃了,就是没想到还会有后续。
“苏伟明那小子说的吧。”高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苏伟明对象说的。
那小两口现在完全认准了陈蕴这个嫂子,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想先去告密。
“知道瞒不过还不老实说。”陈蕴也学着软秋丢了个菜根过去:“敢说谎的话今晚就别想吃饭!”
高明笑呵呵地接住,赶忙老实交代:“老太太的大儿子在部队工作,不是听说我是转业军人吗!就想着给我介绍份工作当报答,不过我给拒绝了。”
整件事说起来高明没说错,只不过这其中还有些细枝末节他觉得不重要就给掠过了。
比如其实是老太太的孙女对高明有好感,非缠着父亲帮忙要把心仪对象调回城里。
老太太儿子这通电话明着是磨不过女儿提出帮忙,其实明里暗里说过不知多少次不希望出现利用职权之便等字眼。
高明直接说自己已经订婚,连拒绝介绍工作的话都还没说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前他就听见对面有个姑娘嚎得相当难听的声音。
以上那些都不重要,所以高明觉得没必要跟陈蕴说。
“还是说说你抢救女同志的事,这些菜就是女同志家属送的吧。”
两把翠绿欲滴的小青菜,一看就是刚摘不久,哪是菜站那些蔫吧发黄的菜可比。
“还有鸡蛋。”陈蕴指指脚边篮子里的十个鸡蛋。
回想起江梅华老娘送鸡蛋的场景就想大笑。
本来为了表达谢意想着把篮子直接塞给陈蕴的。
后来又觉得鸡蛋太多,趁陈蕴和江梅华说话时悄悄地拿了些放到饭盒里,反复拿了三次,总算心满意足又一脸感激地送出了手。
陈蕴向刘保国请示,得到批准后才收下这些鸡蛋和菜。
“十个鸡蛋他们估摸着都得偷偷攒半个月。”
陈蕴绘声绘色的表情让高明又乐了好一会儿,末了才老实帮大娘说了句实话。
陈蕴小小的骄傲了下,接着才眨眨眼:“还用你说!下班前我还了大娘一斤肉票,让江梅华买点肉补补。”
“昨晚累了,今晚的饭我来做。”
“你洗菜我来炒,开一天的车可不比我轻松。” 陈蕴站起来收拾桌上的菜根。
“嗯?”
手腕忽然被拉住,陈蕴正有些奇怪的时候,高明轻声叹了口气:“李护国和软秋又在吵架。”
片刻后,两人的吵架声果真飘来。
吵架原因是李护国买菜忘带钱出门,出去找他的软秋同样没带钱。
两人从菜站一路吵一路走,回到家属楼下时又因为帮人搬家吵得更凶了些。
“他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你帮忙!”
“都是同事,碰着帮一下怎么了!就你小肚鸡肠!”
“人家都说不用帮,是你上赶着非要去帮!”
高明无奈叹气:“我去看看。”
老话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可婚姻里三分之二的事都以吵架作为开头和结束时,感情又能维持得住多久。
前世陈蕴父母双全家庭幸福,可却算不上完整的幸福家庭。
父母在她高考完第二天就宣布离婚,此后两人各自成家又有了新家庭,虽然他们都很爱陈蕴。
两人没离婚前就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再好的感情到最后都厌烦了。
高明在外语重心长地劝两人有话好好说,陈蕴在屋里收拾垃圾。
直到她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杨华……财务办公室刚调来没多久的副主任。
年轻有为,二十七岁拿三级干部工资,无数个形容词叠加在一起,最终不就组成了vb大吃一团香饽饽三个字。
“你说李护国是不是没事找事!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在办公室做人。”
软秋几乎是大吼着说出心里话,越说心里越是委屈,眼眶泛红眼看就要落泪。
“……”
“你当着人家的面不让软秋同志帮忙,做法确实有问题。”高明实话实说。
哪怕心里再不高兴,总不能当着领导面说出来,两人在办公室说不好还得共同工作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怪难看。
陈蕴也跟着点点头。
然而更加尴尬的事还在后头,就在软秋吼完急得跺脚要哭的时候,当事人……出现了。
一个脸型偏窄,皮肤苍白得泛着股弱不禁风的男青年满脸尴尬地站在楼梯口。
杨华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一时间不知道该跟软秋打声音招呼还是退回去当没听见。
显然退是不可能退了,妻子在身后奇怪地询问起来:“怎么不走了。”
“……”
“杨……杨副主任。” 软秋尴尬得微笑都像是戴着僵硬的面具。
“你们好。”杨华笑了笑,忙介绍起自己:“我叫杨华,这是我爱人于静。”
尴尬的人里瞬间又多了个李护国。
软秋当然也跟他提过杨华,话里行间没少夸人家,听得李护国心里直冒酸水。
李护国看看软秋,忙换上笑容主动跟杨华握手:“杨副主任好,让你见笑了……刚才我跟我爱人吵架一时吵昏了头。”
“别这么客气。”杨华笑:“以后都是邻居,我们就住十三号房。”
于静也相当善解人意地站出来缓和气氛:“今天我们刚搬来,晚上上我家吃饭。”
陈蕴就站在门边,目光落在杨华两口子身上。
于静说笑中拍杨华的胳膊竟然中途收了回去,就这么拍了拍空气。
这两人……怎么看着像是不熟。
第25章 闹事
杨华和李护国打完招呼后, 目光落到高明和陈蕴身上,短暂沉默后又笑了起来:“运输队高队长?”
“杨副主任你好。”高明微笑,笑意不达眼底。
“久仰大名。”眼镜片下精光一闪而过, 握手力度不由加深了些:“以后我们两口子生活上的问题肯定也得麻烦高队长帮忙。”
“都是工作,有什么需要带的去运输队说一声就成。”
“这位是……”杨华目光移向陈蕴。
“我对象陈蕴, 在咱们厂职工医院上班。”
“陈大夫!”
似乎听到陈蕴上班单位后让杨华微笑的表情略有一顿,错愕从眼底划过,很快就又换上了副笑模样。
“杨副主任好。”
“陈大夫久仰大名……”
完全相同的恭维开头,听似真诚却充满笑里藏刀的虚伪感,陈蕴只是微笑不做多余回应。
“那你们就先忙, 改天有空了再找机会好好聊聊。”
于静刚邀请上家里吃饭, 后脚高明就悄无声息地拒绝, 说完朝李护国使了个眼色。
李护国忙接话:“你们忙,我们就不在这耽搁正事。”说完就去拉软秋的手,进的不是自己家而是陈蕴宿舍。
于静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陈蕴转身前瞟见她在杨华背后狠狠翻了个白眼, 显然不满杨华说得那些话。
这两口子的关系着实怪异。
陈蕴进屋关上门。
软秋还在抹眼泪,应该还没从刚才的难堪中走出来。
“刚才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大不了我再厚着脸皮多跟他拉拉关系, 以后好歹是邻居,他应该不会在工作里为难你。”
“是被人听见咱们吵架的事吗!我是气……气你不相信我。”
“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改正。”
每回只要说到这, 陈蕴就知道这两人快要和好了,接下来准是腻腻歪歪看得人牙酸。
高明显然也非常了解好友两口子,回头冲陈蕴笑笑。
两人默契地从饭桌双双移动到了书桌前。
“写的是……嫁妆?”
书桌上摊开的本子写了几样东西, 什么沙发和有椅背的椅子,还有个耳锅。
“想得美。”陈蕴笑,指指高明坐的凳子:“这把凳子坐久了腰疼, 我就想着下个月发工资去买把有靠背的椅子。 ”
“我宿舍椅子有靠背,不用买!”
“那就划了。”
“团委那边通知我下个月就可以带上结婚证去选房。”高明趴到桌上扭头看向身旁,藏在胳膊肘下的手指悄悄探出来戳了戳陈蕴:“小陈同志有什么指导意见。”
两人都没有长辈在身边,彩礼嫁妆无人可商量,更没想着走一遍订婚摆酒席等程序。
确定要结婚高明就把工资本和这些年攒的钱一股脑交给了陈蕴。
屋里要添置什么家具家电都陈蕴说了算,有什么弄不来的他再想办法。
“你爸妈那边怎么说?”
电报发出去都快一个月了,陈蕴还没听说未来公婆的回信,再怎么省略步骤父母那边总要先征求意见 。
至于陈家……陈蕴老早就收到父母催结婚的电报。
“你看。”
高明这才想起兜里还装着下午刚收到的电报回信,赶忙拽出让陈蕴自己看。
电报在半路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抢了过去。
李护国和软秋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嘻嘻哈哈地拿着电报跑到饭桌边开始念了起来。
“我与你母亲祝高明同志和陈蕴同志百年好合,时间仓促没准备结婚物品,特邮寄了些许钱以表心意……没啦!”
电报言简意赅的让软秋咂舌,翻来覆去的看也再没多一个字了。
陈蕴倒是笑容不由又扩大了些。
大哥大嫂结婚时不也是几个字就回复了,未来公婆做事还真干脆利落。
“钱呢?”陈蕴伸出手。
高明叹气:“比起父母的祝福,你果真更关心钱。”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个信封放到陈蕴手心里。
陈蕴没细看,只是笑眯眯地拉开抽屉把信封放了进去。
“不知道隔壁搬完没有?”
李护国小跑到门边拉开条缝往外看了看,忙又缩回头:“他们下楼去了,软秋咱们回吧!”
“等等。”高明冲李护国招手,压低了声音:“以后你们少跟杨华他们两口子来往。”
“咋了?”
李护国了解好友性格,要没有十足把握,仅凭猜测是绝对不会说出不要跟谁来往这种话来。
“开始我也没想起来杨华是谁,后来一听到于静的名字我就想起来了……”
运输队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县城和省城物资调配处,而于静父亲正是省调配处的副处长。
副处长有个快二十九都还没结婚的女儿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高明曾经也是副处长想介绍给女儿的对象之一。
后来忽然就听说要结婚了,对象杨华是某机械厂的会计。
不过根据调配处传出来的内幕消息来看,于静是被杨华骗得生米煮成熟饭,所以才匆匆忙忙结了婚。
“难怪能调到咱们厂来当副主任。”李护国看了眼软秋。
什么年轻有为工作能力强,到头来只不过是因为攀上个有权的岳父才能一步登天。
那刚才于静在杨华背后翻白眼倒也说得过去了。
不过陈蕴还是有些奇怪杨华为什么会用笑里藏刀的目光看她,两人应该没有交恶才对。
“大不了以后不打交道就是,我在办公室躲着点,总不能因为这个扣我工资!”
毫无疑问在两人中间软秋绝对相信高明说的话,心底对杨华仅有的一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现在不想拿他跟我比啦!”李护国还要趁机打趣爱人两句。
“去你的。”软秋揪住李护国耳朵,笑着就把人往外拖。
陈蕴端起桌上的菜盆跟在两人身后往屋外走,经过高明时忽然又被他抓了手。
“我去洗。”
搪瓷盆接过去却并没有忙着往外走,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事。
忽然,高明一怔,叫住陈蕴。
“杨华的妹妹去年从医学院毕业分去了乡下卫生院,听说他正忙着找关系把人调进咱们厂里。”
运输队来往的人多,各个部门单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就会成为谈资,只是重要的会多关心些,与自己无关的听过也就忘记了。
赵峰的爱人私下随口提了两句,高明当时还不认识陈蕴,听过也没放心上。
医院岗位是固定的,陈蕴这颗萝卜就占了个坑,难怪杨华没什么好脸色。
“咳咳——”
李护国在水房门口一阵激烈咳嗽,咳得似乎想把肺都给咳出来。
高明冲陈蕴笑了笑。
“走吧!再不出去李护国就得送你们医院去了……”
红日机械厂职工医院。
刚上班没多久,医院大厅里就突然闯进来几个人影,带头是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身穿灰色褂子的老太婆几步窜到护士台前,两手举起就开始拍打大腿,边拍打边嚎叫了起来。
“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心怎么这么狠呐!”
段云被尖锐刺耳的声音震得措手不及,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忍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走出护士台。
一看嚎的人……还是个熟人。
“江梅华同志前两天就出院了,大娘跑医院来闹什么。”
老太婆不是别人,正是江梅华的婆婆。
“今天你们医院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没完!”老太婆叫得更是大声:“大家伙都来看看,这些穿白大褂的哪是治病救人,就是专门坑蒙拐骗的大骗子。”
段云紧张地往门外看去。
换成平常闹也就闹了,可今天是省医院下来检查的日子,要是被上头领导撞见……
今年先进集体奖励别想,还得通报全厂批评做检讨。
“大家都来看看医院这些黑心肝的,生个娃非要我们住院……八十元啊!那可是我儿两个月的工资……”
老太婆大喊大叫,她带来的两个妇女就到医院门口叫喊,作势要把路过的人都统统叫进医院来才罢休。
段云见势不对,连忙叫来李红梅:“快去找陈主任。”
院长去厂门口迎接领导,眼下只能找现在职位最高的陈蕴处理。
陈蕴办公室里。
“要是没出现以上我说的那些异常问题,那就等三个月再找我复查。”
巧合的是办公室里薛大石两口子正带着孩子来复查,江梅华特意让陈蕴用那个什么超声仪器帮着检查下肚子。
“交完费去一楼的检查室门口等我。” 陈蕴把缴费单递给江梅华。
“陈大夫,听说现在也能让外边的人进职工医院看病……”
砰——
“陈主任,楼下有人闹事。”
李红梅说完才看到屋里的一家三口,又苦着脸冲江梅华抱怨:“江同志,你婆婆来医院闹事,非要咱们医院赔钱。”
“薛大石!”江梅华心口怒火升起,噌地站起来就把孩子塞给薛大石:“你是不是跟你妈说住院花了多少钱啦!”
“我没跟她说,前几天就跟大姐……”薛大石立即住嘴,不敢再吭声。
“大姐跟你老娘就是一路货色。”江梅华气得跺脚:“今天你老娘要是惹了什么麻烦我就跟你离婚。”
“梅子。”
江梅华疾步冲了出去,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
“梅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薛大石抱着孩子追出去:“要是想来闹她前两天咋没来,偏偏今天来闹。”
“看来她是打听到今天上头有人来检查。”
这是瞅准了有领导来检查,想让医院没心思细查赔点钱息事宁人。
老太婆可想不出这招。
薛家一道门出了两盏不省油的灯!
“那我们怎么办……”李红梅焦急询问。
“让她闹吧……”陈蕴叹气,取下听诊器挂回墙上:“反正咱们又没做亏心事,阎王爷来了都说得清。”
在随便闹个够的原则下,陈蕴收拾完又去上了个厕所才下楼。
楼下此时已经热闹得跟过年的商店差不多。
大厅里全是人,被围在中间的有两拨人。
右边是江梅华和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同志扭打在一起,薛大石在边上急得转圈圈,刚劝了两句,转身脸上就被挠出两条血印子。
左边老太婆拽着段云的白大褂,跟围观人群噼里啪啦地喷着口水。
“黑心肝儿的大夫来了!”
老太婆一抬头瞧见陈蕴不急不慢地走近,当即甩开手换了个对象抓。
“你倒是说说医院怎么骗你,我又怎么黑心肝了……正好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老太婆冷哼一声,看向被江梅华扯住头发的女人:“梨花你来帮娘说,娘嘴笨!”
“娘!”女人闷哼一声,刚分神头皮就被扯得钻心痛,哪有心思搭理老太婆的“求救”
“你不是医院领导,我不跟你说!”老太婆紧抓着陈蕴白大褂衣领,视线四处游离,嘴上继续嚷嚷着:“我要跟领导谈话,我要举报你这个黑心肝的大夫。”
“领导来了,你有什么说吧。” 陈蕴掰老太婆的手,反过来扯着她往门口走:“院长就在这,你有什么要告的尽管告。”
刘保国的脸此刻黑得和锅底有一拼,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表情渐渐狰狞。
“梨花,领导来了,你快来!”
刘保国不是主要目标,老太婆婆一看见旁边那几个穿中山装的男同志,立即松开手往女儿那跑。
“胡闹!”
省医院领导铁青着脸低呵,严肃的目光在刘保国脸上停留片刻,又跟身后的人交代:“去好好了解请情况,决不能让群众受了什么委屈。”
被叫做梨花的女同志有了老娘加入,终于解放出来。
“娘。”
“你说的领导来了,我不知道咋说,你去说!”老太婆着急地又说了遍。
“你们不要脸。”江梅华发丝凌乱,脖颈上被抓出了好几条血口子,指着老太婆就破口大骂:“人家陈大夫好心救了我们娘俩一命,你们倒好……倒打一耙装什么冤枉。”
“石子,让你媳妇快闭嘴。”薛梨花整理衣服,拼命冲薛大石使眼色:“我也是为咱家好,医院骗了家里那么些钱,那可是好几个月工资。”
薛大石动摇了。
陈蕴撇撇嘴,看来一锅米养不出两家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梅子,就先听大姐要说什么吧!”
下一秒,薛大石果然转头劝起江梅华,心虚的视线匆匆在陈蕴身上掠过,变得更加坚定了起来。
“薛大石,你说得是人话吗!”
“大家都别吵了!”
受到领导指派的中年男同志走到中间,扬手出声,等四周安静下来后自报身份。
“我们是省医院管理部的工作人员,大家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们反应。”
省医院管理部专门负责管理各级医院的事务,提格卫生院由管理部提出,那么降级也可以由他们决定。
“领导你好,我们是江梅华的家属。”
“同志你好,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向我们部长方肃同志说明。”男同志往旁边一站。
陈蕴小小吃了一惊。
难怪刘保国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电话里说是管理部工作人员,接到的却是部长。
今天要是没弄好……他光荣退休的愿望就得打水漂了。
“部长,这件事我马上就处理好。”
“你站在一边听着就行。”方肃冷硬的目光往旁边轻扫,吓得刘保国一个激灵,闭上嘴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薛梨花比老太婆是强了不少,嘴皮子能说会道。
昨天惊险的抢救被说成了陈蕴夸大其词,没检查清楚之前就先恐吓了病人家属一通。
结果进抢救室十来分钟娃娃就生出来了,护士出来非跟他们说是难产。
生完娃娃又非得要他们住院,那手背的针水就没停过。
“整整八十元钱,这可是我弟弟两个月的工资。”薛梨花拍大腿的动作和老太婆如出一辙:“部长您说是不是骗钱,这个黑心肝的大夫还要我弟媳回来复查,娃娃都生了还检查个什么劲儿,不就是想多骗点钱,也就我弟媳心思浅容易被骗。”
“你放屁。”江梅华吼。
方肃点点头,又看向陈蕴:“那陈大夫来解释下情况。”
“方部长,昨天情况是这样的……所有抢救过程我都有详细记录,并且开的处方也都有存档,部长可以检查。”
方肃:“去个人拿记录和处方。”说罢跟身边的人示意:“徐大夫,你帮着看看。”
“徐大夫是省医院内科主任,治疗过程有什么问题他最有发言权。”
记录本和处方很快送到徐大夫手上。
他皱着眉头仔细翻看记录,看着看着面色渐渐放松许多,中途还抬头看了眼陈蕴。
“部长,抢救过程没任何问题,陈大夫的救治过程迅速且有效。”徐大夫合上记录本时脸上还有了丝笑容:“换成省医院妇科的任何一个大夫来处理都不会比陈大夫更有效率。”
陈蕴神色如常,薛梨花舔了舔嘴唇想张嘴继续说些什么。
徐大夫直接抬手打断:“相反我觉得你们还应该感谢陈大夫,要不是她女同志必须侧切才能完成生产,这种情况放在我们省城医院,大夫会建议剖腹产,也就是把肚子划开取出孩子,到时候医疗费可就不止八十元钱了。”
接着又拿起处方:“由于产妇身体有不小撕裂伤,陈大夫让她住院打针也是防止有大出血的情况发生。”
“可是我看江梅华一点事都没有,哪像是会大出血的样。”薛梨花不信。
“伤口感染等能看得出来的程度已经非常严重了。”徐大夫又看向陈蕴,眼里满是欣赏:“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治疗方法其实更大减少了治疗费用。”
“部长别听她们胡说,陈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她磕头都来不及。”
听到省城大夫都这么说,江梅华底气更足,几步走到方肃面前说话。
“看来是误会一场。”方肃冲江梅华点头微笑,转头看向薛梨花时又猛地一变:“要是再胡搅蛮缠不讲道理,我会把情况跟厂领导办公室反应。”
“老天爷啊!干部不为我们人民群众做主,没天良啊”
“娘!” 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的薛梨花没想到老娘根本听不懂人话。
老太婆一屁股坐到地下使劲蹬腿,嘴里不停吐出些难听的污言秽语。
“老黄,你去厂长办公室走一躺。”方肃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既然警告不听就不再多说一句废话:“告诉赵厂长,要是这件事处理不好今年全国三线厂评级我有话要说。”
老黄匆匆离开。
“大家都散了吧。”方肃冲围观的人摆手:“你们该庆幸家门口医院就有这么经验丰富的大夫,以后看病就不用往省城跑,要是委屈了陈大夫是你们红日机械厂所有人的损失。”
“……”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其他人不知道,反正刘保国那脸又变了,笑得牙不见眼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
“谢谢方部长夸奖,其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陈蕴当然也得表现出谦虚来。
“老方没夸错。”徐大夫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咱医院里要是多些陈大夫这样优秀的人才,咱们国家的医疗水平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一向自诩厚脸皮的承运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剩下的事让老方和刘院长处理,陈大夫跟我好好说说你本子上写的这个分是什么意思。”
陈蕴伸脑袋过去一看,徐大夫指的是陈蕴写给自己看的阿氏评分。
犹豫要不要说只是在心里短暂飘过,陈蕴很快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是国外新生儿出生后广泛在使用的评分方式,分别代表……”
虽说运用国外的评分方式可能会有些敏感,但眼下西医治疗这块国内确实落后国外一大截,运用先进的治疗理念承运不觉得有错。
当然……能说老实话也得分跟谁说。
“陈大夫活学敢用,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丰富的经验。”徐大夫笑容加深,不加掩饰对陈蕴的欣赏:“不知道陈大夫师从哪位大夫?”
陈蕴的老师刚毕业那年就因为一场大病去世了,况且……只是个普通老师而已。
徐大夫果然没听说过那个老师的名字。
不过他也只是随口问了问,很快就眼前一亮:“明年三月全省义务系统技能大比武陈大夫有没有兴趣来参加?”
技能大比武,每两年举报一次,是各行各业都非常重视的比赛。
医院系统比试前三名可以得到调到省医院的名额。
换言之……对许多农村地区卫生院赤脚大夫而言,这就相当于鲤耀龙门。
赢了就能到大省城当城里大夫。
陈蕴没有关于大比武的记忆,有些好奇地问了起来。
就是没瞧见刘保国那脸……比刚才还黑。
这是挖墙脚都挖到他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