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煤灶盖子一打开, 灶膛里火势瞬间猛了起来。
铁锅烧得泛出青烟,瘦肉切做柳叶薄片,往热锅里一滑, 顿时腾起股带着毛腥气的油香。
肉片vb大吃一团边缘微微卷曲时快手下入莴笋片。
油花爆裂声中,香味逐渐飘散至这一排各家的后窗之中。
然后香味被风一吹, 飘向四处。
“娘,谁家炒肉呢!”
陈蕴家饭菜飘香,跟软秋他们同时到达的四人还坐在门口。
看着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耸耸鼻尖,肚皮传出叽里咕噜的响声,被老娘严厉一瞪, 立刻羞红了脸埋下头去。
“娘, 大哥大嫂咋还不回?”
先前走着差点昏倒的女同志经过休息脸色瞧着稍微好了些, 脸蛋上两团红晕,额头沁着细密汗珠,看着很热的模样。
“估计快回了吧。”满脸皱纹的大娘抬头往桥上瞅, 一双眼里是化不开的愁绪:“包里有饼你们姐妹分着垫垫肚子。”
“头个月就写信说要带翠芬上县城看病,老大家的……”
“别胡说!”大娘咬着后槽牙瞪了眼老头:“要是不同意咱们带翠芬看病,老大家的怎么还会让我们把人带到厂子里来。”
别看面上说得笃定,其实大娘心里也慌张得很。
他们是东方红公社的马家,老两口膝下有四个娃,老大两口子在机械厂里上班, 老二两口子在生产队种地,剩下两个女儿大得刚满十七,小那个十五。
上个月起三姑娘老说头晕恶心, 发作起来又吐又拉连站都站不稳,上卫生院找大夫看了说是脑袋有毛病得上县城看。
从来没有出过生产队的老两口哪敢带女儿去县城,于是就给老大打电报, 收到回信让他们先来厂里汇合。
一家四口没舍得花钱坐公用汽车,走了一天一夜才总算走到机械厂。
就是没想到一来就吃了闭门羹,老大家房门紧锁不知人去了哪。
也难怪马老头犯嘀咕……
“大哥回来了!”
桥那边远远走过来两个人,熟悉的身影立刻让老小马翠霞高兴得直喷面渣子。
“老娘。”
男人也瞧见了自家门口坐着的几人,忙小跑加快步子。
“你去哪啦?”
“今天同事家娶儿媳妇,我们去吃席……”
男人忙不迭打开自己屋门,把已经两条腿都打抖的马老头搀扶进了屋里。
灯光亮起。
斜对面的杨菊花看人都陆续进屋,这才端着海碗进了隔壁。
“今天你胡大哥难得大方一回舍得买猪脚,我炖了点海带你们尝尝。”
陈蕴正在往桌上端菜,忙招呼:“嫂子我刚好想去喊你,晚上让月娥和向阳上我家吃饭。”
“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就让他们在家吃。”
相处了个把月,陈蕴发现杨菊花这人嘴巴虽然没个把门的,但为人做事其实挺慷慨仗义。
虽然海带多猪蹄少,但人家本来就买了一个蹄膀,能端这么多给邻居已经算难得大方的人。
“嫂子把菜端过来咱们打平伙。”高明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怎么行!你家今天不少肉菜,我们这不是占便宜吗!”
“要算那么清楚还打什么平伙,躲自己家里偷偷吃算了。”陈蕴推着杨菊花跨出门口:“向阳,端碗上我家吃饭。”
“陈姨,我爸还藏了瓶高粱酒,我知道在哪!”胡向阳在屋里一蹦三尺高,还没高兴几秒就脑壳上就挨了一巴掌,又改成小声地哼哼唧唧。
“你小子倒是会用你爸的东西献殷勤。”胡钢铁骂。
骂归骂,几秒钟后胡钢铁率先提着瓶酒走了出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拿。
“菜都不晓得端一盆。”
“我先找小高吹几句,你们娘几个慢慢收拾。”
胡钢铁皮肤黝黑长相普通,生活里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挣钱养家归他,家里活儿那就都是媳妇干,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多看一眼。
冲陈蕴笑了笑算是招呼后,背着手一颤一颤进了陈蕴家。
大男子主义另一个典型代表行事风格,觉得所有女人都头发长见识短,从来不会跟陈蕴多话。
除此之外……倒也算是个好人。
“天天就惦记那二两猫尿,狗屁本事没有。”
共同生活几十年,杨菊花骂得再难听胡钢铁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骂完权当没事发生。
人家两口子的事陈蕴总不能也跟着说,只能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带。
“嫂子,斜对面那家是姓马吧?”
“你也瞧见啦?”杨菊花立刻来了兴致,一只脚跨在门槛上都没收回来就立刻开始说:“男同志叫马志刚,在厂车间上班,他媳妇张桂香在澡堂收票……”
这片家属楼里住了多少户,每户人叫什么干什么杨菊花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人家娃娃的学习成绩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刚才进屋那几个应该是马志刚的老娘和两个妹妹,我听说大妹还没嫁人……不是专门上厂里来相亲的吧……”
机械厂技术岗的未婚男同志多,男多女少注定了不少人都只能从附近公社里找对象。
所以厂里就出现了一个特别常见的情景,经常能瞧见有适龄姑娘来厂里亲戚家借住一段时间,要是能相看到合适的立马结婚,要是不成就收拾包袱回家。
“我看张桂香应该怀孕了吧?”
虽然工服很宽松,马志刚媳妇张桂香的孕肚还是很明显,至少五六月的样子。
杨菊花干脆把自家蒸饭的木镇子一起端了出来,闻言又看了眼马家:“说起来这张桂香也是个可怜人,先前怀两个都没保住,这一个总算坐稳了胎。”
陈蕴点头听着。
“估算日子应该四个月了吧……老天可要保佑这一胎能顺顺利利生下来。”
“四个月?”
“有可能是我记差了,那就是五个月?”
邻里的情况杨菊花再了解也不能细问人家什么时候怀上的孩子,就是见着多问两句知道个大概而已。
“五个月还算正常,要是四个月肚子就有点太大了!”
接过杨菊花递过来的菜盘子,陈蕴也没多想,只是顺口回了两句。
“应该是我记性不好。”杨菊花明显不想多在这上头多聊:“你先端菜过去,我回去叫胡向阳那个小王八羔子。”
胡钢铁今天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晚饭不仅有猪蹄还炒了两个素菜,油汪汪的一看就没少放油。
陈蕴刚把菜放下,胡向阳捂着屁股一溜烟窜到了陈蕴身后。
“陈姨,好香啊!”
砂锅里飘浮了层金黄色油脂的鸡汤香气四溢,高明还特意丢了几颗红枣枸杞进去,光是颜色就相当有冲击力。
胡向阳记得上回吃鸡还是大年三十那天,这晃眼都快一年了。
“一会你多吃点肉。”陈蕴把堆在墙角的折叠板凳打开,数了数:“向阳,去你家搬两个板凳来。”
“好嘞!”
胡向阳窜起来就跳出门槛,片刻后端了板凳回来摆好就猴急地跑到陈蕴跟前。
“陈姨,我听到对面那家有人在哭。”说着非要指给陈蕴看:“就是那家……是不是有谁在挨打?”
胡向阳指得是郑文家的方向。
起初陈蕴还真以为郑文在打宋时微,赶忙跨出门去想听个究竟。
半晌后,陈蕴满脸尴尬地转身回屋打开收音机。
“别人家吵架咱们不掺和。”说着把胡向阳往收音机前推:“你不是最喜欢听样板戏了吗……开始好一会儿了。”
胡向阳果真立刻被转移注意力,屁颠屁颠地端椅子坐到柜子前跟着唱了起来。
看来这房子的隔音并不是那么好……陈蕴决定晚上一定要跟高明提提这个问题。
“不要脸,天都还没黑!”
杨菊花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又气又羞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就要去关门。
“月娥呢?”
“我去叫她。”
胡月娥一直在家里看书,如此安静环境下对面那羞人的声音说不定早听见了,想到此杨菊花就恨不得冲到郑文家窗口狠狠拍两下窗子。
“陈姨,我妈说谁不要脸呢?”
“听你的戏多嘴什么。”杨菊花转身还不忘教训儿子一声。
两分钟之后胡月娥被推进屋里。
杨菊花一看女儿满脸通红,怒火哪还压得住,真抓了门边的扫把冲到对面,对着窗子狠狠敲了两下。
“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天都没黑呢都开始,要真是憋不住就去外边找个小树林,别在这带坏娃娃!”
“怎么不再叫大声点,还知道要脸关门呐……”
接连捅好几下窗子,把隔壁几家深受其害的邻居都给叫了出来。
“不是一回两回,这两口子天天折腾不嫌累我们听得都烦。”
“就是,一天天的除了里那点事什么都不管。”
“前天我小孙子问我隔壁怎么天天打人,你让我这怎么回……那会儿一大家子都在吃饭呢。”
屋里安静下来。
陈蕴看邻居们好像越说越露骨,搂着胡月娥的肩膀转身去了厨房那边。
“最后一个菜。”
“那我叫向阳端菜。”
话音才刚落,杨菊花突然冲进屋里,拽着陈蕴就往门外走。
“你快去看看,马志刚的妹妹头疼得快不行了!”
陈蕴一惊,挣脱开杨菊花的手转而往楼上跑:“我去拿药。”
包里有一小瓶速效救心丸是徐高原临走前送给陈蕴压箱底的好东西,一听到头疼她就想到了脑梗。
虽说不一定对脑梗有效,但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也值得一试。
马家门口。
马志刚老娘歪坐在门口边,大腿拍得啪啪作响,嘴里咒天骂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了什么天大委屈。
真正有事的马翠芬半躺在马志刚怀里,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呕吐。
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黄色胆汁,不时地从嘴里喷射出来。
远远的陈蕴一看到喷射状呕吐心里就咯噔一声。
“陈蕴是大夫,马志刚你快让她帮忙看看。”
马志刚也是头回瞧见妹妹发病,吓得早就忘记了动作,只是凭着反应不停给马翠芬拍背。
杨菊花比他还急,看说了人不动,干脆直接上手把人拽开。
“别嚎了!”陈蕴忍不住说了马老娘两句:“要是嚷两句就能把人救回来还要大夫有什么用!”
这一家子遇事没一个顶用的。
“让她平躺。” 陈蕴把手放到马翠芬脖颈,心里默默地数着脉搏跳动次数。
心跳和脉搏都正常,看脉象也不像是脑梗。
“头疼主要在个部位?”陈蕴双手按了按马翠芬的太阳穴,又往后脑勺慢慢摸去。
“头不疼,就是……”刚张口说话马翠芬就一声干呕,有气无力地总算说完了下半句:“头晕,就是头晕得厉害。”
陈蕴本来还想再问问是哪种头晕,往马翠芬脸上看去时忽然发现她双眼紧闭,眼皮颤抖得非常厉害。
“怎么不睁眼?”
“不敢……不敢睁开,晕得慌。”
口齿清晰而且头脑清楚,陈蕴更加肯定了马翠芬不是急性脑梗,反倒像另一种折磨人但不会死的毛病。
陈蕴把救心丸递给杨菊花,趴下身掰开马翠芬的眼皮。
左眼眼球震动明显,而且似乎相当畏光,废了很大力气才扒开眼皮。
“把那个凳子抬过来。”陈蕴没抬头,只是换了个姿势顿到马翠芬面前。
马家门口摆了条木头长凳,长度足够本就瘦小的马翠芬躺在上头。
“大夫,我姑娘到底是咋了?”马老头凑上来焦急地询问。
马大娘也没功夫再嚎,连滚带爬地摸过来,二话不说就抱住了陈蕴的腿:“大夫求你救救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给……要我的命都成。”
“你说你这个大娘怎么回事,陈大夫救你姑娘呢……这不是耽误人家救人吗!”杨菊花忍不住要骂这个马老娘了。
陈蕴挣脱开腿,冲马志刚摆摆手。
“别耽搁时间。”
马志刚“哦”了声,总算知道眼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走过来直接架着马老娘胳膊拖到门口。
“人家大夫在这,你就别上去添乱。”
“娘,陈大夫比县医院的大夫都厉害,你就放心吧。”
从屋里慢慢走出来的张桂香撑着腰弯腰想去搀扶马老娘,笨拙而又费力的动作看得人心惊。
马老娘一看也吓够呛,自己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你就别出来掺和了,要是肚子里的娃吓到可咋整。”
“娘你别着急,翠芬肯定没事的。”张桂香温声又劝。
马老娘平日里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刚才就是因为马翠芬突然发病吓得乱了方寸。
几句话的功夫,陈蕴那边已经完成了检查。
“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先放松。”陈蕴先拍拍马翠芬的肩膀,而后回头又跟马家人说:“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病,我觉得像耳石症。”
“……”
刚才检查期间也问了马翠芬一些问题,得到去年发病过好几次之后基本可以排除脑梗。
再加上眼震和不发病就没任何不舒服这两点来判断,耳石症的可能性比较大。
“耳什么正?”马老头心里连症状的症都不知道怎么写,还以为是正反的正,用手指了指耳朵:“耳朵长反了?”
“我先复位之后再跟你们细说。”陈蕴推着马翠芬坐起来,一手托着肩膀一手按住胸口:“我说往后躺的时候你就躺下来,使劲躺下去就行。”
马翠芬不敢睁眼,一掀起眼皮眼珠子到处都在转。
去年第一次发病的时候转几秒钟就自己好了,可后来时间越来越长,这次好半天还是晕得慌。
“好!躺……”陈蕴把人往下按。
前世她在神经内科轮转过,可只短短三个月就调去了产科,其实关于耳石症的复位方法只在书上见过。
但她现在进行起来却无比熟练,好像每一个动作都做个千百遍。
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陈蕴没空再细想,继续指导马翠芬左右转头进行复位。
连续两遍整套动作后,陈蕴拍拍马翠芬的脸:“再睁开眼看看。”
“我不敢。”马翠芬拼命摇头。
她不敢陈蕴就亲自去扒眼皮,而后笑着问她:“还晕不晕?”
马翠芬:“……”
入目之处看得的是张笑脸,眼睛亮晶晶的跟天上月亮一样。
“不晕了吧。” 陈蕴把人扶起来,马翠芬左右转头,点头:“不晕了,就是还有点恶心。”
“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陈蕴说。
“翠芬。”马老娘奔过去抱住女儿,眼泪又不争气地疯狂往外边涌:“没事就好,吓死娘了。”
“陈大夫,我妹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亲眼见证马翠芬恢复,马志刚看陈蕴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心里不由庆幸听了妻子的决定。
“耳石症,就是这里……”陈蕴指了指耳朵后边:“有个掌管平衡的小石头掉了,每回掉出来她才会觉得天旋地转不敢睁开眼睛,石头回到原位自然就好了。”
“耳朵里还有石头?”
“其实就是块小骨头,人体就是那么神奇,少了芝麻大点的东西都不成。”
“那这病不要命吧?”马老头比较担心女儿身体,接着又是另一个担心的问题:“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结婚生娃?”
陈蕴摇摇头。
耳石症引发的原因有很多,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对寿命和生育有影响。
“不要命就好。”马老头听说不会要命,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伸手从腰带里取出烟丝开始填烟嘴:“咋就得上这种吓人的病了呢。”
“原因非常多,恐怕没法说清楚。”
哪怕前世医学已经相当发达,也有许多疾病无法治疗只能维持。
耳石症这种毛病,陈蕴更偏向于心里因素引起的可能性更大,像什么更年期激素改变之类的原因不会是马翠芬这个年纪会出现的情况。
“她最近是不是睡不着觉?”陈蕴问,马志刚又看向老娘:“娘!翠芬碰上什么事了?”
“ 大队的周溜子要跟三姐好,爹娘和三姐都不同意他就威胁要把咱家偷偷养鸡的事情举报给革委会。”
大人们担心养鸡的事被其他人听到,马翠霞年纪小才不懂那么多,扒在门口一股脑地就说了出来。
“养几只鸡算啥。”杨菊花撇嘴:“眼下光景又不是头两年,你让他举报一个试试。”
“都是我没用。”马志刚作为家里老大,惯常先从自身反省起来:“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给我写信。”
“娘这回就是想让三姐来大哥你这躲躲。”马翠霞又说。
“那些事咱们等会儿再说。”张桂香拉住丈夫还要抹眼泪的手:“先听陈大夫怎么说,咱们该耽搁人家吃饭了。”
高明还提着锅铲站在边上,一看就是正在做饭。
“没事多晒晒太阳,我看马翠芬的脸色应该在屋里躲了不少天了吧?”
马翠芬那脸皮和马翠霞一比就跟黑白无常似的,陈蕴猜她应该很久没下地了。
“我天天躲屋里,只有爹娘下地回来我才敢出们。”这次是马翠芬亲口回答:“大队书记都拿周溜子没办法,我们来投奔大哥的介绍信都是悄悄开的。”
为了躲那个流氓,马翠芬已经半年没下地,全家那点工分不够吃就全靠马志刚寄回去的钱票。
“周溜子。”马志刚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
至于马志刚会怎么报复周溜子那就不是陈蕴该关心的事,她继续说起病情。
“放松心态,只要不要命的病都不是大病,下次犯病了你用我刚才那个法子自己复位就是。”
马翠芬点点头。
“那你休息休息,等胃舒服了再吃点稀饭。”
“谢谢陈大夫。”马大娘忽然放开马翠芬,灵敏几步钻到陈蕴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多亏了你,要我们跑到省城都不知道这是啥毛病。”
儿媳回信里说职工医院里有个大夫医术很好马老娘还不相信,总以为是儿媳不舍得钱。
今天要不是正好遇到马翠芬犯病,她指定要犟脾气往县城走。
“大娘别客气。”陈蕴笑了笑:“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您也放下心来早点休息。”
老太太刚才拍屁股沾上的泥巴全数抹到了陈蕴手上,用力之下整个手背都变了颜色。
“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和我家老头子再来。”
大娘乐呵呵地又抹了把嘴,顶着张花脸目送陈蕴离去。
“陈蕴,你怎么什么病都知道啊!”
目睹全程的软秋除了钦佩再无其他任何感觉,要不是陈蕴手上全是泥,她肯定也要握着使劲摇一摇。
一会躺下一会歪头,就这么几下马翠芬就好了。
这和喝两口风肚子就不饿了有什么区别。
陈蕴:差别还是挺大的……
第32章 竟然是个恋爱脑!……
重新热了一遍的饭菜再次端上桌。
“小陈。”
筷子才刚放好, 胡钢铁就啪地放个杯子倒陈蕴面前,还没开始喝脸就涨得通红:“胡大哥敬你一杯,你……了不起!”
“白酒我可不敢喝, 我就茶代酒和胡大哥碰一杯。”
她这是一不留神得到“钢铁直男”的承认了……
“你这人。”杨菊花笑着拍了拍胡钢铁的胳膊,又把搪瓷小杯挪到高明面前:“以为陈蕴妹子跟你一样就好那几滴猫尿!”
“我跟胡大哥喝。”高明拿起酒瓶给胡钢铁满上, 又给李护国和自己都倒了小半杯:“别嫌我和李护国窝囊,我俩酒量都差。”
“不会喝酒就少喝。”胡钢铁嘿嘿傻笑两声,酒倒得太满就先低头凑近酒杯抿了两口:“不会喝酒还硬喝就是浪费酒,我这瓶酒可是老战友专门托人从北城带来的,好东西!”
“北城老门酒, 确实是好东西。”高明仔细看酒瓶上的字。
“让他们喝, 我们吃菜。”杨菊花招呼其他人夹菜, 送了筷子回锅肉进嘴巴里都没来得及嚼就忙开始说话:“正儿八经医学院毕业是和赤脚大夫不一样,去年向阳摔了去卫生院检查,结果那个叶什么的大夫还骂了我们一通, 说屁大点事就往医院跑。”
“他到现在还没分清普通人和军人的区别,当咱们都是战场上的战士……轻伤不下火线。”陈蕴笑。
“狗屁上过战场。”胡钢铁冷不丁地开骂:“后来我找人打听了一下,那老小子根本没上过战场,就在军区医院里给伤员喂饭,哪晓得怎么治病!”
陈蕴诧异挑眉。
这么久远的事都能打听得如此详细,看来胡钢铁人际关系也不简单呐。
“胡大哥连这都能打听得着?”高明又给胡钢铁空了的杯子满上。
胡钢铁笑眯眯地冲高明扬了扬下巴:“别看我老胡就是个小小车间主任, 可我当年部队的老领导和战友们都在北城工作,想要打听个人那都是小事。”
“吃菜都管不住臭嘴。”杨菊花横起手就朝胡钢铁的嘴巴招呼:“再大的官那都是人家,跟你有个屁关系, 还能帮你当上厂长不成。”
“你个婆娘懂什么!维护好关系……好处在后头呢!”
被拍了嘴也不能影响半点胡钢铁的兴致,笑眯眯地又端起酒杯抿了口,再一筷子回锅肉下酒。
啧啧两声……一脸满足!
“我是不懂, 有本事你找关系让月娥上医学院去。”杨菊花翻了个白眼,把胡月娥扯到身前:“月娥中专都毕业了,不考医学院就得上班,再不济你在厂里给她弄个工位也成啊!”
胡月娥默默地拉好衣领,脸上半点多余表情都没有,只是等老娘说完话放开她。
胡向阳吃得满嘴油光,不怕死地插话进来:“大姐连杀鸡都怕,今天高叔杀鸡她吓得回去就吐了,还当什么大夫啊……陈姨说……”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落在胡向阳后背,杨菊花没好气地哼道:“和你爹一个德性,就知道瞎咧咧。”
“我没瞎说,不信你问陈姨!”
胡向阳好奇心强,偶尔会突发奇想问陈蕴当大夫平时都要干些什么工作。
陈蕴起了心逗他,故意描述了翻取出肠子又装回去的事。
吓得他后来几天看见肉就逃得远远的,虽然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肉香而重新敞开肚子吃吃喝喝。
“月娥想读医学院吗?”陈蕴伸手解救出胡月娥的衣领,笑着问:“要是想考,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进咱们医院一年实习。”
现在考医学院不像后世那样通过高考,读医学院需要先有一年到三年的劳动经历。
原身当年的劳动经历是罗叔叔托一个老友写的证明书,否则连资格都没有。
现在陈蕴作为医院内科主任,也有权给其他人写推荐信或者是证明书。
包括陈蕴在内的大人们都以为胡月娥会点头,杨菊花甚至提前对陈蕴说了好几句“谢谢”。
可没想到胡月娥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想当大夫!”
“我就说大姐不喜欢当大夫你们还不信。”
啪—
挨了一巴掌的胡向阳总算安静,这一巴掌来自劲儿更大的胡钢铁。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啥不读!”胡钢铁铁青着脸冷声质问。
杨菊花悄悄瞥了眼丈夫的脸色。
前几天他还反对女儿读什么医学院,平时在家说得最多的就是花钱买个工位早点上班挣钱。
怎么这态度说变就变了。
胡月娥身体一抖不敢说话。
“说话啊!”
陈蕴轻声问道:“我记得上个月你还说想当医生帮人治病呢!”
要不是胡月娥提早表明过态度,陈蕴今天断然不会主动提起推荐信的事。
“我……我怕血。”胡月娥小心地瞟了眼胡钢铁,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一看见血就头晕,前天妈杀鱼我晕得都走不动路。”
“……”
始料未及的答案。
胡月娥晕血。
这是比较大的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胡月娥不敢说……吞了好几口口水后眼睛一闭埋下头。
陈蕴就坐在胡月娥身边,一直关注着她表情。
看到这目光不由一闪,又看看杨菊花,并没有当面问出来。
“晕血可就难办了。”陈蕴为难地放下筷子:“晕血厉害的人又拉又吐站都站不稳怎么救人。”
胡钢铁神色凝重地放下筷子,默默站起来去了外头的厨房。
没多会儿就端了今天没做的鸡血:“过来看看,我倒要好好看看晕血到底是怎么个晕血法。”
陈蕴张了张嘴想劝,手臂突然被握住,杨菊花摇摇头:“老胡是牛脾气,他不亲眼看见是不会相信的。”
胡月娥深吸口气,站起来走过去……栽倒。
“月娥!”
几个大人一拥而上,扶起胡月娥坐回板凳,陈蕴从柜子里找出风油精抹上太阳穴按摩。
“先遇见个什么耳朵石头掉了的,又来个看见血就晕的……今天还真是开了眼!”
胡钢铁望着那盆血自言自语半天,又悻悻地把盆端了回去。
陈蕴:“……”
手下的小胡娘眼皮乱颤,根本不像是晕过去的样子。
耳边杨菊花呼吸声忽然变重,伸手在胡月娥手臂上扭了一圈,压低声音骂道:“死丫头。”
胡月娥眼皮颤得更厉害了些。
除了胡钢铁,屋里其他人都应该知道胡月娥是装晕了。
“可以醒了。”陈蕴无奈地笑着提醒:“晕血不会晕太久。”
胡月娥缓缓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躲开众人视线,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喝醉了酒。
“吃饭吃饭。”
胡钢铁坐回桌上,又跟没事人儿似的端起酒杯抿了口。
“胡大哥喝酒。”高明举起酒杯,主动碰了下:“孩子有孩子的路,不读医学院找个工作干也能过好日子。”
胡钢铁抬头抹了把嘴角边的酒水啧啧道:“高老弟说得在理,咱们这日子过得比公社里的强,至少这白酒我还能偶尔喝上两杯。”
“老哥能这么想就好。”
不知多少度的白酒,顺着喉咙流下,所过之处就火辣辣的难受起来,高明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杯子。
陈蕴很好奇这个年代的白酒到底什么味道,悄悄挪过去抿了一小口。
这哪是酒……和酒精有什么区别。
“反正明年这天到底什么情况还说不好,不上医学院也好……上了说不定半道变天又白读了……”
正在喝水缓解口腔火辣的陈蕴停下动作。
夹菜的高明也看了过去。
胡钢铁也不是能喝烈酒的样子,这才几杯下肚舌头就有些打卷。
“喝几滴猫尿就开始胡说八道,什么变天不变天……再大的雨都淹不住咱们厂。”杨菊花显然没听懂胡钢铁的意思。
“你个老娘们懂个屁。”胡钢铁眼睛一横,冲着杨菊花狠狠打了个酒嗝:“我和高老弟说,你就管好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算了。”
杨菊花不屑的嗤笑一声,问陈蕴和软秋:“吃饱了上我屋去说会儿话,让他们几个老爷们慢慢喝酒。”
“我吃饱了。”软秋推碗站起来。
几个女同志去了隔壁,把屋子留给明显有大事要说的几个男人。
“杨大嫂家收拾得可真干净。”软秋笑着到处打量。
虽然在家里做饭,但屋里闻不到一点油烟味,家具都擦得能看清木头纹理。
杨菊花是个利索人,胡月娥也勤快,家里的活能分担去大半。
哪怕山脚暖和,山里天一黑仍然寒气肆虐,呼吸间都能看见白气飘散。
杨菊花进屋先关上门而后拉上窗帘。
刚坐下脸色就沉得能滴水似的,冲躲在帘子后的胡月娥招手:“你过来说老实话!”
喊了一声不动,杨菊花满腔怒火眼看就要爆发,陈蕴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嫂子我来问。”
“月娥,陈姨猜你不想上医学院晕血不是主要原因吧?”
“……”
“我们都能看出来,你觉得你爸就真相信了吗?”
“他相信……”帘子后传来小声地回答:“要不然我刚才早被板凳打了。”
杨菊花抿嘴,说得咬牙切齿:“我刚才就该让你爸打死你!”
现在孩子大了胡钢铁已经不怎么打孩子,小的时候一怒起来手里抓着什么就用什么打,杨菊花就是见识过才害怕丈夫又发怒。
陈蕴又继续说:“不管你爸相不相信,你总有想干的事才会拒绝读医学院吧?”
那么内向的小姑娘,没想到倔起来比胡向阳都难劝,半天都愣是不从帘子后出来。
“我想嫁人……”
这个答案陈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父母私下灌输了什么早嫁人的观念。
软秋更是直接皱眉看向杨菊花。
杨菊花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妹子别这么看我,天地良心……我和他爸可从来没说要月娥早点嫁人,要想让她早点结婚我们还花那个钱送去读书干什么。”
胡钢铁vb大吃一团不懂心疼人,但从来不搞重男轻女那套,大女儿读书生活费可是一笔不小开支也从来没听他抱怨过。
“你在学校处对象了?”陈蕴立刻想到。
十七八岁的一群少男少女成天朝夕相处,喜欢上谁说起来并不奇怪,陈蕴也经历过那个少女怀春的年纪。
“……”
“还不说老实话,你是想气死我吗!”杨菊花气得直拍大腿。
帘子掀开,胡月娥满脸通红地走到沙发边,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蕴的想法实在太多单纯……
“我肚子里有娃娃了。” 眼泪从眼眶奔涌而出,成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边,胡月娥哭着趴到陈蕴膝盖上:“我爸会打死我的,陈姨你一定要救救我。”
杨菊花捂着胸口,如遭雷击般双眼一翻身体摇晃起来。
“杨大嫂你先别急。”陈蕴吞了口口水,推推膝盖上的脑袋:“快去给你妈倒杯水。”
这跟走着走着天上忽然掉下来一道天雷有什么区别,要是被改委会知道胡月娥未婚先孕,胡钢铁两口子的工作都得丢。
软秋也赶帮着顺气,拼命给陈蕴使眼色询问该怎么办。
“杨大嫂你听我说。”陈蕴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唇:“我先问问月娥情况,了解情况之后我们再想法子处理。”
“都说不叫的狗才咬人……我怎么就养了条不叫的狗呢!”
这个打击对杨菊花的打击太大,她无暇顾忌之后会怎样,满脑子都是女儿这辈子都毁了几个大字。
陈蕴接过水杯递给软秋:“你劝劝杨大姐,我去问月娥具体情况。”
作为大夫,陈蕴没有一上来就问是谁让胡月娥怀了孕。
走到帘子后,她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胡月娥紧张得结结巴巴,双手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摩挲,好几遍后才说:“我好几个月没来月经了……我看书上说没来就是怀了。”
“也不一定。”陈蕴轻轻抚摸胡月娥的后背,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解释起来:“月经是件很神奇的事,有时候心情不好了都会不来。”
胡月娥羞愧抬起头又低下:“可是我……我和他已经那样了!”
陈蕴:“……”
抚摸的手一顿,陈蕴赶忙又问:“你跟陈姨说,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胡月娥埋头,又成了刚才那副几根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来的样子。
那陈蕴只能一步步的问:“你们牵手了没有?”
缓缓点头。
“那亲嘴呢?”
又点了点头。
“那你们有一起睡过觉吗?不是简单的睡在一起,就是脱……”
刚说到脱字,胡月娥就惊讶地抬头看陈蕴:“不是只有结婚之后才能睡在一起吗……我们还没结婚不能干那种见不得的人事。”
陈蕴:“……”
“既然衣服都没脱,那你怎么会怀孕呢?”
“我们亲嘴……亲嘴了,张丽丽说亲嘴就会怀娃,何况……何况我们还亲了好几回。”
陈蕴:“……”
青少年性教育的严重缺乏,才会导致胡月娥出现这种认知情况。
还没开始解释……帘子忽然被掀开,又一个人扑通跪到陈蕴面前。
“陈蕴,你救救月娥,要是她怀孕的事传出去,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哪天……不用哪天,就在家里……你开点药给她吃,一定要流掉才能保住她的命。”
“杨大姐你听我说。”
“妹子姐求你了!”
“杨大姐。”陈蕴无奈地加大音量,把人扶起来坐到床边直接说结果:“月娥没怀孕,也不可能怀孕。”
“啊……啊?”
“她就是和那人亲了嘴,没发生其他事,这怎么会怀孕吗……”
“……”
“她不来月经不是怀孕,应该是身体有其他问题。”
以防万一其中有什么假话,陈蕴还是给胡月娥摸了摸脉。
不是滑脉,脉象偏弦,肝气郁结。
应该和最近心里藏了事压力过大有关联。
“不是怀孕。”陈蕴肯定地说。
杨菊花:“……”
“死丫头,死丫头!”
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没有发生,杨菊花那个心情百转千回的差点没撅过去,缓过来就使劲给了胡月娥几巴掌。
“我没有怀孕?”胡月娥问。
得到陈蕴肯定点头后竟然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遗憾,仿佛心里还挺遗憾似的。
陈蕴心里暗叹一声。
胡月娥这姑娘怕不是个恋爱脑……
“快说跟你处对象的人是谁!我们让你好好读书,你书没读明白竟然还处了个对象。”
哪成想都到这份上了,胡月娥竟然还不打算说出对方是谁,无论杨菊花怎么拍打都一声不吭。
陈蕴看得既可惜又无奈。
杨菊花两口子难得不是重男轻女那种父母,愿意供女儿读书挣一个更好的未来,可偏偏碰上个不懂得珍惜的女儿。
“不说出来你爸妈怎么同意你们处对象?”陈蕴说。
处对象三个字比灵丹妙药都管用,胡月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希冀地看向杨菊花。
“我得先看看是哪个臭小子。”
软秋的叹气声飘进陈蕴耳中。
她们都为这个满心满眼地沉浸在欢喜中的女孩感到可惜。
“是唐军杰。”
“唐……军杰?”杨菊花简直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这个名字:“你是说唐中的儿子唐军杰。”
胡月娥羞涩地点点头。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他们家七口就指着唐中一个人烧锅炉那点工资养活,你跟谁处对象不好非要跟他好。”
“妈!军杰他爸都已经存好钱要给军杰买个工位,到时候他也会进咱们厂里上班。”
“你懂个屁,真以为工作那么好买啊!”
才刚消下去的火气瞬间又窜得老高,杨菊花烦躁得捂住额头不想再听女儿为那个臭小子说好话。
陈蕴也看出来了……胡月娥是铁了心要跟唐军杰结婚。
两母女就此争吵得很厉害,胡月娥一改刚才害怕的样子,非唐军杰不嫁的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坚定。
“要知道你这么反对,我还不如真怀上孕就能立马就能跟他结婚了。”
陈蕴:“……”
“嫂子,我去上个厕所,你们慢慢说。”
陈蕴才不会没事找事苦口婆心劝恋爱脑爱人先爱己的道理,说了她多半也听不进去。
找借口出去上厕所后很快从杨家走了出去。
隔着道门还是能听见母女俩正在吵架的声音,隔壁的胡钢铁要不是喝得醉醺醺的,恐怕早冲回去了。
高明笑着摇摇头。
陈蕴步子一转立即放弃进屋,当真跟软秋去了厕所。
“咱们多走几步,去前面的公厕。”
这片家属楼公用一个厕所,人一多起来素质又参差不齐,晚上看不见经常会出现踩到的情况。
所以陈蕴一般都是跑到对面大公厕去,至少有盏昏黄的灯光勉强能看到路。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软秋抬头望着月亮轻轻吐出口气。
“是啊!”
原身能进医学院读书,多亏罗叔叔和几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叔叔冒着生命危险帮忙,否则她现在应该会跟在陈树背后推粪车。
那么多人托举才成就了今天的她,陈蕴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为个男人抛弃一切。
有相似经历的软秋也是如此,哪怕她为了李护国千里迢迢来到红日机械厂,那也是在有一技之长厂里会优先安排工班的前提下。
没有过人之处,现在还在等着排队安排工作的队伍里。
而胡月娥出生父母就是工人,虽说日子过得没那么富足,但吃饱穿暖总是可以的。
没经历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或许活得比城里许多女娃都幸福。
“人跟人之间不一样,咱们的想法不能强加到别人身上,只要选择了别后悔就成。”陈蕴叹。
“她处对象的你以后少管。”软秋回过神来,赶紧提醒陈蕴:“搞不好以后日子过不好还怪到你头上。”
“所以我尿急了!”陈蕴笑。
“我们办公室的老刘说黄泥巴公社还有个暗集……”
“陈大夫。”
黑暗中突然多出来三个身影,马老娘乐呵呵地站在路边冲陈蕴摆手:“你也来屙屎啊!”
上厕所最直接的表达方式从马老娘嘴巴里说出来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大娘,马翠芬同志好些了没有?”
“翠芬没事啦!刚才还吃了两大碗稀饭,这不才吃完没多久就要来屙屎了。”
“娘,咱们这都说上厕所,你别老屙屎屙屎的让陈大夫笑话。”
张桂香在马翠芬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着。
陈蕴看她那肚子实在奇怪,出于大夫的直觉就随口问了起来。
“张嫂子肚子这么大,几个月啦?”
“还有两天四个月。”张桂香满脸幸地抚摸着孕肚:“我前几天还和志刚商量着等满六个月就去医院照一照那什么超声仪,听说能看见娃娃在肚子里是什么样的。”
陈蕴眉头轻皱,脸上的笑容也不由收了起来。
“我建议你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四个月……这肚子大得不正常。
第33章 检查
机械厂职工医院。
天气一冷, 收费处里的护士们开始用蜂窝炉烤火,被热气一熏变成水汽覆盖在磨石地面上。
大厅变得又湿又滑,蒋婶几人的工作陡然增加许多。
早上七点半陈蕴就到了医院, 在本子签下名字后先跟正在忙活的段云几人打招呼。
“陈主任早。”
段云从工作日志上抬起头,满脸笑容看着心情颇不错。
“说什么好事呢这么高兴?”
护士台里还有好几个人还在有说有笑, 李红梅的表情甚至透着股子幸灾乐祸。
“陈主任昨天没瞧见一出好戏真是太可惜了。”李红梅一看是陈蕴,笑眯眯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昨天惊动得院长都来了。”
医院的上班时间因为增加了夜班制度而有所改变,医院连上二十四小时的情况不会再出现,值完夜班后能休一天。
而周三值夜班的陈蕴周四就休息了天,周五正常来上班。
“快详细说来听听。” 陈蕴很感兴趣。
李红梅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昨天左大夫和方大夫打起来了……”说着张开手比划了几下抓的动作:“脸抓出不少血路子。”
“那么严重!”陈蕴惊。
“要我看这事不能怪左大夫, 换谁都忍不下那口气。”段云发表看法。
“那倒是快说为啥打起来啊……急死我了!”陈蕴急得连催。
“昨天有大夫看病分到左大夫办公室, 结果你猜怎么着……被方大夫中途截了!”
除上班工作时间的改变, 医院还新增条奖金绩效的新制度。
也就是说大夫接诊病人数量多少直接关系到本月奖金,大门口公告栏上还多了张什么接诊人数表。
陈蕴现有接诊数量遥遥领先,得益于黄泥巴公社来的大多指名点姓找她。
就算不为奖金, 几个大夫都不想在公之于众的那一排排五角星上输给其他人。
刘保国这么一改,四个大夫接诊热情瞬间高涨,除了陈蕴外的几人私底下没少较劲儿。
至于为什么三人都默契地排除了陈蕴。
还不是因为好多病只有陈蕴能看,哪怕抢过去了他们也瞧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就是为什么大夫们以前巴不得上班看报打发时间演变成了抢病人的起因。
方萍抢病人,当面贬低左玲玲赤脚大夫出身医术不行,还被当事人给听了个正着。
于是两人从言语冲突直接发展到扇脸扯衣服, 从二楼径直打到了一楼。
左玲玲在动手上略输一筹,但语言攻击上相当厉害,直接当着众人面把方萍的老底揭了个干净。
“左大夫说方大夫就是白天做大梦光想美事……哈哈哈, 我光是想到方大夫的脸就好笑。”
李红梅笑得东倒西歪,身体一歪不小心碰到忙着写交班日志的段云。
段云也不恼,笑盈盈地继续接着跟陈蕴描绘昨天情景:“左大夫说方大夫城里当官的爸妈早娶了新儿媳, 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好着呢……”
方玲玲不止打听清楚了方萍以前的事,还一直关注其城里养父母,连哥哥结婚都知道。
这不……关键时刻给了方萍致命一击。
方萍当时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令众人印象深刻,后来更是直接披头散发地就往邮局跑。
听跟着去劝的同事回来说方萍给城里养父办公室打去了电话,转接后对方直接挂断电话,后来接线员直接告诉她对方拒绝通话。
还真有完全都不会看脸色的人啊……否则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养父母的态度变化。
正感慨间,护士台里几人忽然一下子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
李红梅先开口问好:“左大夫早。”
陈蕴回头一看,脸上果真有两条血痕的左玲玲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医院。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她今天穿着着实有些朴素,大半年都不曾变化过的黑皮鞋换成了绿色胶鞋,鞋子一看还不合脚。
“左大夫早。”
左玲玲没什么表情地冲段云几人点点头,接着冲陈蕴抬抬下巴:“一起上楼?”
“好。”陈蕴把提着早饭的网兜顺手放到收费处:“中午热饭的时候也帮我放炉子上。”
收费处是全医院冬天唯一能烤火的地方,因为其还肩负了热饭作用。
“今天带饭了……看来是高队长在家。”
陈蕴新婚对象高队长体贴温柔在院里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可惜没吃到他们的喜酒。
“早上出车去了,得好几天才能回。”陈蕴笑,指指左玲玲的脸:“倒是你的脸,去护士站我给你上点药,小心点别留疤。”
“随便。”左玲玲无所谓摆手:“留下疤也好,以后就不会忘记今天方萍说我一无是处的话。”
走着走着,陈蕴的办公室门出现
“你别往心里去,她说她的你还能少块肉?”伸手推门的瞬间才发现左玲玲跟在身后:“你办公室都走过了。”
“我就是找你说点事。”
嘎吱——
哪怕再冷,陈蕴进入办公室还是习惯性地开窗通风。
泮水的风没有北方凛冽,吹在脸上不会疼,就是寒气如跗骨之蛆般久久不散。
左玲玲哆嗦着翻起衣领遮挡寒风,陈蕴这才注意到她脖颈上也有条红痕。
“方萍这是下了死手,一会儿我还是给你脖子上点药,口子看着挺深。”
“不是方萍。”左玲玲连连冷笑,声音不由带上了刺骨的寒意,比空气里的寒气还浓重:“高程他妹抓的。”
“昨晚回去吵架了?”陈蕴坐下问。
“高程怪我没事找事活该被挠花脸,他妹倒好……说我天天穿得跟狐狸精一样活该被打。”
先前还觉得高程只是在钱上面看得有些紧,可真遇到事才发现钱只是其中最小的毛病。
不关心妻子有没有受伤,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她没事找事,最重要的是担心因此而影响了自己工作。
小姑子更是一上来就怀疑她跟人乱搞男女关系才挨的打。
“这……家子啊!”
就算经过一整夜思考想通了很多事,当再次提起时还是难免难受。
前夫因她不爱打扮所以跟别人搞破鞋离婚,后来再婚只期望能找个不钻营男女关系的老实人。
结果呢……高程的自私自利却还是让这段婚姻摇摇欲坠。
“都能打方萍,为啥不能好好教训教训教高程的妹妹?”陈蕴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穿上白大褂第一时间举了举拳头:“换成我直接撕烂她的嘴。”
“今天估计在家躺着呢。”左玲玲笑,意外地看了眼陈蕴:“我以为你和我姐一样劝我忍忍。”
“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肌瘤。”陈蕴立刻想到了前世的一句名言。
很多病都是怄气怄出来的,吐出去大不了伤害别人耳朵,闷在心里伤得可是自己。
“说得太对了!”左玲玲叹:“要是再婚前有这个思想觉悟,也不至于受了那么久窝囊气。”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日子得过,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过!”
“需要我帮什么忙?”
一次离婚能让人在背后非议几年,要再离婚左玲玲得被那些人指指点点一辈子,在厂里再难做人。
婚……肯定是不能离的。
所以陈蕴几乎瞬间就猜测到了左玲玲的想法……想从工作上下手。
“我仔细想了上次你说的话,我觉得在理,我想重新学医!”
“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左玲玲利落地站起来拍拍陈蕴肩膀:“要是遇上什么病例记得叫我,先从多学多看做起。”
“陈大夫。”
没关的办公室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人,陈蕴冲左玲玲笑:“那你一会儿就去检查室找我。”
左玲玲回头看了眼扶着肚子的女人,了然点头。
“我先跟段云说一会儿别排我号。”
张桂香在马志刚和马老娘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三人表情都不好,经过左玲玲时连个招呼都没心情打。
“来啦……”
昨晚公共厕所外偶遇,陈蕴建议张桂香最好还是提前到医院来做一个黑白超声看看子宫情况。
虽然当时没说什么重话,但张桂香本来就紧张好不容易怀上的这胎,忐忑得一夜都没睡。
今早起床又差点摔进菜地里,马志刚为此特意请假陪妻子来医院检查。
“陈大夫。”张桂香刚坐下就忙询问:“我这一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陈云惯常取下听诊器挂好,冲屋里跟来的马翠芬姐妹笑笑:“大娘和翠芬去门口等吧,这屋里人多了不好检查。”
“我昨天让你来医院做个黑白超声仪,只是想看看胎儿的大概发育情况。”
“我担心娃有啥问题。”
虽然陈蕴这么说了,还是没能缓解张桂香的紧张。
“真别紧张,孕肚超过正常范围的情况分很多种,比如胎儿个头大,羊水多,还有可能是你补的太过,腹部脂肪多……”
陈蕴尽量选了些没什么严重后果的情况缓解张桂香紧张的情绪。
“老娘都说怀孕不能瞎吃,吃太过娃娃大了以后难生,马志刚非说老人瞎说。”
马老娘在门口努努嘴:“还以为我害他媳妇呢!”
马志刚不好意思地直挠头,没想到媳妇三两句就把两口子私下说的话全秃噜了出来。
“营养要均衡,天天喝两碗鸡汤还不如多吃两块鸡肉。”
陈蕴把脉枕放下,示意张桂香把手放上去。
“以后不能再听你瞎说,那个什么说是对娃娃好的鸡油我可不想再吃了。”张桂香放上手腕,还没忘抬头白了眼丈夫:“我也真是脑壳不转才听你个大男人胡说八道。”
马老娘背手在门口绕来绕去走了两圈,很得意陈蕴也认可她说的话。
“娘,陈大夫怎么还会诊脉?”马翠芬看陈蕴给张桂香把脉,非常奇怪:“医院大夫不都是用那个听肚子哪有问题吗?”
大队天天背着个药箱的赤脚大夫才会诊脉,卫生院大夫都是用听诊器听人胸口。
在马翠芬眼里,两者之间区别还是挺大的。
“只要有用管他什么法子。”马老娘看得通透,特意又跟女儿感叹了两句:“你可别学队上那些王八蛋搞什么这不能学那不能听,连放个屁大点声都说有资本主义那味儿……要学就向陈大夫学习。”
“那我也想当大夫。”马翠芬小声嘟囔。
“你……”
“娘!你看大嫂怎么了?”
母女俩才说几句话,张桂香突然又一副紧张得要死的样。
马老娘撒腿就往里跑。
“大夫,我儿媳妇的肚子是不是有啥问题?”
“我摸到了两条脉。”陈蕴冲马老娘笑了笑:“您儿媳妇怀得是双胞胎,肚子大那也能说得过去了。”
陈蕴不仅为张桂香高兴,心里同时也松了口气。
双胞胎引起腹围异常是其中最令人高兴的一种,其中最高兴的应该是马志刚夫妻吧。
前两个孩子没保住,第三胎竟然来了个双胞胎。
“你脉象没什么大问题,一会儿做个超声仪检查就可以了。”陈蕴写下缴费单递给处于狂喜没消化完的马志刚:“交完费就去一楼检查室等我。”
医院检查室水泥地受热气影响也是一片湿漉漉的,墙角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小片霉斑。
窗子外堆满了对面小学搭建舞台用的一些架子,将光线遮挡去大半。
陈蕴走进屋里,拉下灯绳。
屋里瞬间被惨白惨白的光线所充斥。
墙壁上悬挂着向某某人学习的宣传画,画中人目光炯炯,仿佛在凝视着下方这台灰绿色的庞大机器。
刚取下机器上盖着的布,段云捧着登记本急匆匆地冲进屋里。
“陈主任,一会儿你要用超声仪检查?”
“嗯。”
陈蕴接过本子写上自己的名字。
谁用机器谁签名,要是机器在谁手里出问题……就顺道追责。
当然登记本上为数不多的两次检查后都是陈蕴名字,就算机器坏了估摸着眼下都没人看得出来。
“院长也来了。”
一次检查就能惊动躲在收费处烤火的刘保国,没多会儿检查室门口就挤满了人。
“小陈呐!”刘保国一脸笑意,手就跟苍蝇似的搓个不停:“你检查的时候可不可以让其他大夫护士在旁边观摩。”
手艺人……会使用超声仪和看成像的现在也被叫做手艺人。
这些人通常在医院里说话是相当有分量的,就连检查时都不准其他人在场。
所以刘保国申请大半年都没有人派下来……省城医院都在抢,哪还轮得到厂医院。
“那得先问问张同志,毕竟一会儿得露出肚子。”
“我亲自去跟张同志说明情况。”刘保国笑,又搓着那苍蝇手走了。
陈蕴从柜子里取出个搪瓷缸,想了想暂时没动,又去推超声仪到床边。
“陈主任。”左玲玲准时出现在门口。
“来得正好,我先教你热耦合剂。”陈蕴从柜子里拿出瓶茶色玻璃瓶装着的耦合剂:“缸子里倒点热水。”
现有耦合剂的性状不稳定,一到冬天石蜡油就会如同凝固住的猪油,需要化开才能使用。
至于陈蕴为什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她甚至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小瓶子放入搪瓷缸,听到很轻微的“滋啦”声,就说明油膏已经在缓缓软化。
左玲玲端着搪瓷缸小心地放到一边。
只等了一会儿,张桂香在左右好几个人的簇拥下满脸局促地走进检查室。
陈蕴冲她点点头,俯身插上电源。
开光刚一扭动,仪器内部就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就跟老太太爬坡喘不上气似的哼哧哼哧。
嗡嗡好半晌,示波管猛地亮起,一道纤细而微弱的光线由左向右划破黑漆漆的屏幕。
陈蕴抬手示意张桂香躺下来,另一只手拿起长柄探头手指摩挲了遍探头金属表面,开始专注地调试仪器面板上的一排排旋钮。
刘保国惊得倒吸凉气,难怪仪器检查大夫缺少,就那几排旋钮都看得人眼晕。
反正他也不知道陈蕴在调些什么,陈蕴看了很久仪器屏幕终于停下动作。
“左大夫你看,这条基线,需要变成稳定下来,还有这里必须适中……”陈蕴指着屏幕事无巨细地教左玲玲使用。
看她点头表示听懂了之后,又从缸子里拿出耦合剂擦干净表面水渍。
“张同志别害怕,一会儿只需要把衣服往上拉露出肚子就行。”陈蕴抬头看向人群中唯一和张桂香没有关系的男同志:“院长要不你……”
“这就出去这就出去。”刘保国连忙倒退关上门。
张桂香在马志刚搀扶下缓缓躺上用长条凳改装成的检查床,被那么多女同志围着,僵硬得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别紧张。”左玲玲轻柔地安抚张桂香,又帮她卷起棉袄的下摆:“我听陈主任说一点都不痛。”
“就是有点凉。”
陈蕴挑出一团耦合剂摸到探头上,顺势轻轻按到了张桂香肚子上。
有提醒在先张桂香并没有觉着凉,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薄薄的床单,紧张得连眼珠子一直往上翻。
渐渐的,张桂香能感觉到肚皮上有个圆滚滚的东西在按压肚子,一会滚到左边一会儿又滚到右边。
“……”
不知过了多久,陈蕴突然指着屏幕给给大家看。
“这线上跳动的就是孩子心脏。”
在一片黑白的仪器上,那小小一点跳动如同大海里的灯塔,一下子就点亮了屏气凝神观看的几人。
陈蕴静静数着胎儿的心跳数。
马志刚眼神不好,看了半天都没能从屏幕上看到什么孩子的影子。
着急想问,可探头又缓缓转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就这样在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移动停下寻找再移动寻找,终于在右下方找到了另一道心跳声。
这道心跳声比刚才那道要稍微弱些,陈蕴手下得用力按屏幕上才能显现出来。
“确实是双胞胎,恭喜你们了。”
“孩子……孩子没事吧?”
“目前看来一个要强壮些一个要瘦弱些,不过心跳都很正常。”
“那能看出是男是女吗?”
陈蕴回头看去,问的人是左玲玲,满脸兴奋很想知道的样子。
“那你能通过这个黑白屏幕看得出娃娃在妈妈子宫里是怎么睡的不?”
那一片又一片的阴影,别说男女,就是胎儿在哪都没找出来。
陈蕴笑了笑,收起探头,忽然回了个出其不意:“医生经验丰富的话月份再大点是能勉强看出来,不过……我没那个眼力。”
就算能看得出来陈蕴也不可能当着张桂香两口子的面说出来,要不人家真问起来她怎么回。
“老大胎心一四五,老二胎心一二七,目前都在正常水平中……”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张桂香用草纸擦干净肚皮,又在检查床上躺了几分钟才缓缓坐起来。
“不过我看你腹部的脂肪太厚了,平时不仅要少喝汤多吃肉,也不要老在床上躺着……早上让马同志送你澡堂上班,下班慢慢走回来。”
家属楼离澡堂得走十来分钟,下坡路比较平缓,比较适合孕妇的运动量。
“谢谢陈大夫。”
到办公室,陈蕴趁马翠芬扶张桂香去上厕所的空隙又把马志刚和马老娘都叫进了办公室。
“多亏你们昨天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怀双胞胎固然是好事……不过需要注意的问题也多。”
双胎对母体是个很大考验,最常见的就是早产问题,以及胎盘较大顺产不容易排出胎盘。
“所以我的建议是从第六个月开始超声检查最好一个月一次,要是出现什么情况可以提早去县医院进行剖腹产。”
职工医院不具备剖腹产手术的条件,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往县城走。
“难怪我们大队的老刘儿媳妇生双胎生没了,接生婆就说是两个娃挤在肚子里不出来,最后大人孩子都没保住。”马老娘说得自己都脸白了。
人人都觉得一胎得两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听陈蕴这么一说才晓得竟然那么多风险。
“大娘你们也别急,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吓唬你们。”陈蕴压手让两个口干舌燥的人坐下:“我就是想让你们生活里多注意,早发现早处理。”
“你说得对,说得对!”
“我先开两副中药给张桂香同志调理身体,只要怀孕期间身体好,一定能平平安安生产。”
“大夫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最后管事的还得是马老娘,马志刚在狂喜乍悲之下早已呆如木鸡。
马老娘打算好了,既然来了大儿子家就先不忙着回去,等儿媳妇生了再回。
她这个大儿子胆子小,遇到点事就慌得不成样子。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马老娘偷偷看眼陈蕴。
要是能给姑娘找到条出路就好了!
第34章 真是热闹的一天
“陈主任快来, 饭都热两遍了。”
昨天休息一天,周五早上来的病人比以往都多,陈蕴忙到一点才有时间下楼吃饭。
段云把铝饭盒从炉子端到护士台, 忙不迭招呼刚洗完手的陈蕴赶快去吃。
“谢谢啊!”
“今天都给你贴好几回五角星,我看要不了几天就得贴到隔壁公告栏去。”段云伸头看了眼陈蕴的饭盒, 又笑着打趣:“高队长可真是模范丈夫,你瞧瞧这肉炖的颜色多好。”
饭盒都一样,可里边装的饭菜一个天一个地,
哪天段云要是起晚了,全家饭盒里都只有咸菜, 丈夫除了嘴巴上会说明天他来做之外从来没有实际行动。
“段护士长有两个孩子?”
高明跟陈蕴做饭的区别在于一个能吃一个好吃, 所以结婚之后家里多由高明掌勺。
除非他跑车, 那陈蕴晚上回家就随便面条稀饭对付一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才刚结婚一个多月的陈蕴完美展现了这句话的精髓所在。
“大儿子六岁,小女儿四岁半, 就在咱们对面的子弟小学和幼儿园读书。”
段云是卫生院里资历最老的vb大吃一团职工没有之一,卫生院刚获批建立期间她一人承包了除大夫外的所有工作。
刘保国当时就是卫生院里唯一的大夫。
听说对象还是刘保国亲自牵线搭桥,就是担心厂子从北城搬迁至泮水县来的时候段云会选择留下。
“快放暑假了吧?”
子弟小学和幼儿园都有寒暑假,每年都是一月一号放假,二月二十八号收假。
比起前世经常伴随各种补课的假期,这时的孩子们放假那就是真放假, 作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真……纯玩。
孩子们高兴,对家长们来说就是灾难。
至少段云提到的时候笑容一下子淡了许多, 苦着脸狠狠叹了口气。
“我家那小子一放假就想往山里跑,我真怕哪天被蛇给咬了。”
“冬天蛇已经冬眠,在附近玩玩应该没问什么大问题。”
“他爸也这么说……”段云叹。
“今天只有叶大夫没接诊病人。”李红梅翻开登记簿后从护士台站起来, 冲迎面走来的李卫红笑:“同志瞧病呢?”
“我挂陈大夫的号。”李卫红说。
几人齐齐看向陈蕴。
李红梅把刚记录上的数字划掉,重新在陈蕴名字后打了个勾。
“等我两分钟,我吃完饭。”陈蕴端着饭盒站起来,明显加快了往嘴里刨饭的速度:“我早上还想着你应该快上医院来了。”
“陈大夫你慢点吃,我先去缴费挂号。”
李卫红今天不是一个人来,黄学工冲陈蕴点点头后两口子去了收费窗口交钱。
医院的中午几乎没什么人,除了手头有工作的大夫们大多在午睡。
陈蕴刚上二楼,立刻就听到了第二间办公室里发出的细小声音。
门没关严实,压低的吵架声缓缓飘了出来。
方萍的办公室?
陈蕴步子一挪,往门缝里看去。
“……”
郑文和方萍……
陈蕴分别从高明和软秋那听到的版本差不多,郑文和方萍之间应该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我就去找你爱人要钱。”
“反正我一个大男人不怕别人说闲话,你要是想让别人都知道咱俩之间有什么关系你就去说。”
那双温和的眼睛此刻竟如野兽般凶狠地闪烁着。
郑文面对门口坐着,双腿翘在办公桌上,悠哉悠哉的模样与对面气急败坏的方萍就是两个极端。
“你不还钱我怎么生活!”方萍气得胸口猛烈起伏,语气中竟带了丝祈求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家里不管我了……我总得吃穿吧。”
郑文挑了挑眉,说得很是轻飘飘:“钱我都花在家里了,你当时不也来瞧过我家屋子了吗!”
女人急得身体都在颤抖,男人云淡风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钱想要回来估计比登天都难。
楼梯间脚步声传来,…………陈蕴立即收回视线几步钻进了自己办公室。
叩叩叩——
敲门声落,李卫红和黄学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先坐,我看看记录本。”
李卫红把小册子递给陈蕴,仿佛什么大秘密立马要被人知晓,脸红得连耳根都带上了片粉。
这是一个月多月前陈蕴画给李卫红的小册子。
从月经第一天记起,周期到下次月经为止,需要详细记录下月事时间,夫妻两工作时间安排以及……同房与否。
“……”
陈蕴看得很认真,不时在心里计算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曾经跟我提过有种经常出现在双工人夫妻之间的一种现象。”陈蕴笑了笑,用笔圈出其中日期:“三班倒影响同房时间。”
“那是什么意思?”
“这得先从女性月经周期说起,你看这几天……”鼻尖着重点了点那几个日期:“这几天是女性排卵日期,而那几天黄同志都是晚班,上个月同房时间都处于你的安全期,虽然这个算法不一定准确,但比较符合科学推断。”
陈蕴没想到黄学工会跟着来,又把表格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要是想增加怀孕几率,我建议你得调班。”
黄学工满脸为难地想起了法子。
陈蕴又跟李卫红继续说:“我可能还要给你做点检查,看看你的子宫情况……当然查不查你可以考虑,咱们也可以先按照我说的调班来观察几个月看看情况。”
首先还得排除女性是否有子宫和暖巢方面的疾病,至于激素问题只能通过大概身体信号来进行推测。
“我们查,不能再拖了!”李卫红急急忙忙地表态。
没上医院前就跟无头苍蝇似的试过各种法子,现在有陈蕴指导方向,李卫红绝不可能还有半点迟疑。
“我先看看脉象。”
李卫红伸出手腕,黄学工也在心里下了决心,跟着表态:“我申请调班,争取今年一定要把孩子要上。”
两口子都下了无比的决心。
“……”
摸完脉陈蕴给李卫红开检查单,顺道也开些调理体内平衡的药材。
“我听小软同志说,上个月我们送野果子离开那天刘强难为陈主任了?”黄学工问。
“吵了几句。”
“那孙子就是欺软怕硬,要是他敢当着我的面找你麻烦,我一定揍得他哭爹喊娘。”
“都是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陈蕴笑笑,继续唰唰写着:“想打他的人可不少。”
“他嚣张不了多久。”黄学工说着说着就有些兴奋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这天最迟今年年底就要变,以后咱们走动送礼就再也不怕别人举报。”
父亲是党委书记,有什么政策变化黄学工知道得肯定比普通职工要早。
但他发现陈蕴只是笑着点点头就有些诧异了。
今年是一九七七年,将会发生什么大事陈蕴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连具体日期都能倒背如流。
况且昨天晚上胡钢铁就此事刚抒怀了一番,知道的早已不是她一个人。
“检查项目有些多,黑白超声得自己花钱,其他几样都在厂职工医疗报销里。”陈蕴把纸递给李卫红。
那台被省城医院淘汰的老旧黑白超声仪今天可真是辛苦……
夫妻俩高高兴兴地拿着单子下去缴费。
陈蕴做完病人档案记录,估摸着李卫红已经差不多到了检查室,这才慢悠悠下楼。
缴费的两口子还在窗口前打望。
因为收费处里没人……人正在护士台旁看两个女同志扯头发。
“陈大夫,那个不是你们医院的大夫吗?”
李卫红一瞧见陈蕴,就指着其中一个穿白大褂的问陈蕴。
左玲玲笑眯眯地替陈蕴抢先回答:“是方萍。”而后指向另一人问:“另一个女同志是谁?”
宋时微……
陈蕴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本就娇滴滴的宋时微哪是方萍对手,引以为傲的长发被方萍拽着,连腰都直不起。
“她们为什么打架?”左玲玲问一直在大厅的护士们,段云摇摇头:“两人打了好半天,中途也没人说话。”
两人打的就是哑巴架,你来我往地拉扯吐口水,就是没人出声。
这场“默剧”的诱因……陈蕴在人堆里很快搜寻到了郑文的身影。
那张白皙的脸皮站在哪都容易被人一眼看出。
他就像个局外人般站着,不管宋时微的衣领被扯开露出肩膀还是方萍眼角被抓破,都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陈蕴:“……”
和先前不顾一切爱着妻子,甘愿被精神控制的男人还是同一个?
“哟!”
人堆外忽然又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马老娘挎着包袱钻出人群,经过两个打架的人时忽然停下步子。
“这不是宋时微同志吗!”
大娘说完就立刻朝人堆里扫过去,接着一指头指向了缩在人堆后的郑文:“郑同志,你媳妇挨打呢你不帮忙。”
要是视线有声响,陈蕴觉得此刻肯定是整齐划一的唰。
全部人都看向郑文,段云立刻就跟陈蕴几人说:“那是宣传部的郑文,还给咱们医院拍过照片。”
陈蕴清了清喉咙:“郑同志爱人怎么会和方大夫打起来?”
“对呀!她们怎么会打起来。”左玲玲顺势接话。
“我想起来了,刚才我……”看似压低声音,其实陈蕴那句“看见郑文和方萍在办公室吵架”确保周围每个人都听见了。
李卫红赶忙加入话题之中:“刚才我们上楼正好碰见郑同志出方大夫办公室,我爱人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那还能为啥……”陈蕴说。
“两个女同志争风吃醋吧。”马老娘揣着袖子,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在我们村偷有媳妇的男人可是得游街批斗的,咋这么大医院没人来管管?”
刘保国:“……”
“还不快把人分开,在医院大厅吵吵闹闹算怎么回事。”管事的刘保国总算站了出去,神情越发严肃:“要是再不收手,我就给保卫科打电话。”
保卫科一出手,今天两人打架的原因就会以书面形式张贴在公告里。
方萍先意识到了情况严重,想收手可宋时微不给她机会,刚一松手脸就被挠了两下子。
涨红了的秀美脸庞全被扭曲占据,脑海里除了恨再没有其他声音。
“指定又是里那点破事。”马老娘犀利点评,姿势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背着手,包袱已经转移到了马翠芬手上。
“娘,我瞧见陈大夫了。”马翠芬看到了站在最里圈看热闹的陈蕴。
兴致勃勃脸带笑意,不时和旁人说上两句,看得比谁都认真。
“那是谁家的老娘,说得全在点上。”
马老娘每说一句都在关键点上,说得很难不让周围人拍手称快。
“我对门邻居,马大娘。”陈蕴笑。
“她在看你呢!”左玲玲发现马老娘的目光往这边而来,总算想起了是谁:“双胞胎的奶奶?”
“是她们家的。”陈蕴回。
马老娘拽着马翠芬朝她走来,离得远远的就挥了挥手:“陈大夫,我有事找你。”
“是张同志有什么情况?”陈蕴奇怪。
“不是我儿媳……”几句话间,母女俩已经走到陈蕴身边,硬生生地把人拖出去了人堆:“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陈蕴回头往大厅看去,郑文站出来了……
接下来那边怎么发展已经听不到,马老娘往陈蕴怀里塞了个包袱,而后一把按在马翠芬头上:“还不跪下。”
陈蕴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
“大娘你这是?”
“让我家翠芬跟你学医术,包袱里边就是拜师礼。”马老娘说。
震惊一时半会儿消化不完,陈蕴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托住马翠芬阻止她真跪下去。
马老娘用力,陈蕴只能把人拽到身边躲开。
“大娘,不是我收不收马翠芬当徒弟的问题,是我们厂医院大夫根本不能收徒。”
“不能收徒!”马老娘明显不信,短短几秒钟就给陈蕴例举出大队里哪个哪个赤脚大夫收了徒弟。
“大娘你自己想想看,就算他们拜了师傅,最后有没有当上大队卫生院的大夫?”陈蕴问。
马老娘仔细回想,使劲一拍大腿:“卫生院大夫都是外头调来的!”
“现在可是新社会,想要当大夫要么只能读医学院,要么参加赤脚医生培训。”陈蕴悄悄把包袱塞还给马翠芬,掰开手指给她解释想要当大夫的几种途径。
其中赤脚大夫培训今年在逐渐减少并有取消趋势,未来想要成为大夫只能依靠医学院分配。
“首先想要读医学院就得先有一年到三年的劳动经历……马翠芬没有吧?”
“翠芬在家里种地算不算?”
“得跟医病有点关联才成,有人拜赤脚大夫为师,其实更多的应该就是为了增加劳动经历。”
“那你现在就收翠芬当徒弟,让她干个几年再去考那什么医学院。”
马老娘相当有魄力,决定好的同时甚至已经想好这几年家里勒紧裤腰带全力供姑娘学习。
谁料陈蕴狠叹了口气,遗憾摇头:“马翠芬不是职工直系家属,所以我没有权利让她进医院帮忙。”
有人机会摆在面前不珍惜,有人想争取却没机会。
毛老娘阴沉着脸“嗯”了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双眼又一亮:“那我就回去请咱们大队的赤脚大夫收翠芬当徒弟。”
“大娘。”陈蕴不忍心马翠芬白白蹉跎几年时光,拉着马老娘往走廊更深处走了几步:“您要是信我,就不要让翠芬走上医学院这条路。”
“我信。”马老娘深深看了眼陈蕴,沉声道:“你尽管说。”
“马翠芬劳动经历足够后头还有好几关得过,哪怕上了医学院出来估摸着也分不到好单位。”陈蕴破拍拍马翠芬的肩:“您难道想马翠芬最后分回大队卫生院?”
“我们大队卫生院破得四处都漏风,我肯定不愿意姑娘去那里上班。”
想奔个好前程,就是希望女儿能靠自己双手改变命运成为城里人。
忙活一场最后还是回大队当大夫……那不是白忙活吗!
“马翠芬读过初中吗?”陈蕴又问。
马翠芬点点头:“中专读了一年半,后来不就是因为溜子没敢再出门……”
“成绩如何?”
“老师都说翠芬要放以前绝对能去城里读书,还专门送书去我家。”
要不是马翠芬读书争气,马老娘哪会起执念让姑娘读什么医学院。
“那就好好复习,等着参加高考直接考医学院。”陈蕴说。
“……”
马老娘不晓得高考是什么,马翠芬的眸光却在此刻陡然大亮:“陈大夫,你和我们老师说了一样的话!”
马翠芬的中专老师也曾经告诉过要全班同学,国家迟早会恢复高考,未来许多人一定是通过高考改变命运。
陈蕴是因为穿越才知道未来发展趋势,可那些深处乱流依然高瞻远瞩的人们却不得不令人佩服。
胡钢铁的老战友是,马翠芬的中专老师也是。
“如果你想学习高中知识等待高考,我可以帮你借书。”
“不用借书。”马翠芬收紧包袱,掩盖不住的喜悦从眼底溢出:“老师送我不少书,我都带来了!”
陈蕴轻笑出声,一时百感交集。
“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以后我还是想考医学院。”马翠芬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陈蕴:“我要向陈大夫一样,成为很厉害的大夫救人治病。”
“好!”
小姑娘黑黑瘦瘦,脸上最出彩的就是那双眼睛,一笑起来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那你先回去把书整理整理,晚上我去你家看看还差什么。”
就冲人家连问都没问高考什么时候恢复就无条件相信她,这个忙陈蕴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帮。
陈蕴搂着马翠芬肩膀往大厅走。
马老娘先是倒吸口凉气,几步上前把扯住马翠芬胳膊抓出包袱又塞进陈蕴怀里。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陈蕴:“……”
“我娘亲手绣的枕套,陈大夫你就收下吧。”马翠芬小声劝,说着看了看马老娘:“中午我娘在枕套上绣了你的名字,这以后也没法送给别人。”
马老娘回去这一趟,中午饭没吃,水没喝一口,就忙活着在枕套上绣了陈蕴名字。
还因为那个蕴字太复杂,让马志刚写在纸上照着一笔一划绣的。
虽然后来陈蕴发现……陈字就错了。
“那等会我给马翠芬拿支旧钢笔,写好字也很关键。”
高考阅卷上字写得如何也在给分考量中,特别是语文这一科比重更更大。
经过收费处时,陈蕴顺手把包袱放到桌上,也就是默认收下了这个礼物。
“没吵了。”
大厅里聚集的人群正在散开,事件主角两个女同志已经被分开。
郑文附在宋时微耳边小声说着什么,而几步之远的方萍正在被刘保国严肃批评显而易见。
陈蕴把马老娘母女送到大厅门口。
郑文撇过头装没看见,宋时微睫毛上挂着几滴泪珠眼眶微微发红,看向陈蕴的眼神满是哀怨。
陈蕴无语凝噎。
那眼神就跟看负心汉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蕴抢了她丈夫。
“陈主任你过来下。”
刘保国这些天光忙着处理职工私事,正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余光忽然瞥见陈蕴走过,脑中立刻灵光一闪。
陈蕴的直觉告诉她不应该过去,但领导既然叫了能不过去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院长。”
“作为咱们医院主任,不仅要管理科室平常工作,出了大夫和人打架这种事也在你的管理范畴中。”
陈蕴:“……”
“方大夫这件事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刘保国深呼吸口气,满脸肃穆:“事情就交给你处理,处理结果写份报告交给我。”
说完转身就离开,步子迈得比谁都大。
所以这是把烂摊子扔给了她……
“陈主任,院长在笑。”只有段云胆子大到能当面拆穿刘保国藏都藏不住的笑容。
“院长把得罪人的活儿都丢给我了。”陈蕴选择直接跟方萍明说:“方大夫你看是我处理还是你们自己处理?”
陈蕴处理那就必须搞清楚来龙去脉,要是让他们自己处理,那这报告肯定就由方萍自己来编造。
反正无论是谁写报告,都只能是编造。
出轨,借钱不还,上门抓奸,无论哪句出现在报告中,整个医院都得被通报批评。
相信刘保国老狐狸心里早就有数才会把烂摊子丢出去。
“报告我明早上班前交给你。”方萍用手背抹了把下颚的血丝,只一眼又看向其他地方:“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陈蕴勉强笑笑,转身离开前忽然自顾自地说了句:“我听说搭建二楼的电焊师傅根本没拿着钱。”
昨天酒足饭饱后,胡钢铁借着酒意狠狠地骂了郑文两口子几句。
其中就包括电焊师傅上门讨债不成还被反诬赖接私活而差点丢了工作。
无赖可不会只针对某一人!
第35章 扒车贼
春节一过完就仿佛立刻跨入了春天, 天眨眼间就暖和起来,风不再钻入衣服寒冷刺骨,而是微凉的拂过脸颊带来阵阵树木清香。
陈蕴起得不算太早, 刷完牙一进屋就看见高明站在五斗柜前对着墙壁凝神细看。
“想什么呢?”
陈蕴凑过去,用下巴蹭了蹭高明手臂, 顺道将下巴上残留的水滴一并抹过去。
高明微微低头看来,嘴角勾起的笑意温暖,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笑声震得陈蕴下巴发麻。
大手穿过纤细的腰肢将陈蕴搂入了怀里。
“在看你的照片。”
两人结婚照旁边多了张黑白照。
照片里陈蕴抱着奖状站在大礼堂讲台上,笑得和结婚照没什么区别。
“那天在台下亲眼看你上台领奖,全程笑容都没怎么变过, 你真高兴的时候可不会这样笑。”
腰间大手忽然收紧, 温热的唇落到唇角, 笑声越发低沉。
“等照片送到家一瞧,这不和结婚照一样的笑容吗!”
“我紧张的时候就这样。”陈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刚被亲吻到的地方:“人生就这一回,不紧张才奇怪。”
“去省城咱们再照一张, 这次你不会紧张了吧?”
陈蕴轻轻“哼”了声,扭身躲开钳制住腰间的大手,反手挠了高明咯吱窝两下就赶忙跳开。
“照片以后再说,咱们不是说好去书店吗!”
“书店要去,商店也要去。”高明笑眯眯地目送陈蕴跑出门口:“成衣票都换到了,给你买两条新裙子。”
“新衣服谁不喜欢。”陈蕴眨眨眼笑道。
没有冬天潮冷, 又迎来一年之中风最频繁的季节。
门口一晚没扫就吹来不少枯叶,菜地里的小葱被枯叶掩埋,只露出个尖尖来。
“哪来那么多枯叶啊!”陈蕴一边捡叶子一边小声嘀咕。
搬到新家来小半年, 第一个问题慢慢显现出来,房子处于下风口,一刮风就往家门口吹土。
“过两天就好, 每年家门口都得积几天土。”
隔壁的杨菊花早起许久,陈蕴在卧室就听到她催胡钢铁去黄泥巴公社买条鱼的声音。
忙活完家里琐事,这才拿着扫把出来扫门口。
“陈蕴妹子,听说这回你要和高队长一起上省城?”
“省医院下发了一批青霉素,医院派我去接,周五早上就走。”
收集起的枯树专门收进门口布袋里,点蜂窝煤炉时可以用来引火,比树枝更易燃。
“那你胡大哥昨天有没有把借的票还你?” 杨菊花说着说着就揉起太阳穴:“我这几天迷迷糊糊都不记事了。”
“昨天就还了。”陈蕴笑,直起身拍拍手上泥土关切道:“嫂子你是不是有点感冒?”
“不是感冒,就是气的。”杨菊花摆手。
每一年春节是全厂职工最高兴的时候,只要厂子效益好年前各部门都会分发年节礼。
特别是年终表彰大会上得了奖的职工,那奖励丰厚得人眼热。
远的先不说,陈蕴今年拿到优秀个人奖,听说奖品是一个拉毛绒沙发。
虽说托人从城里拉回来得费些功夫,可这不是正赶巧了……陈蕴爱人就是运输队的。
这次又遇上去拉药,两口子能结伴去省城不说,还能顺道把沙发拉回来。
哪像她家……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出点事来才满意。
陈蕴瞄了眼隔壁敞开的房门,嘴角只是挂了抹淡淡笑容。
“月娥还闹呢?”
从误会怀孕那天起,胡月娥已经跟家里闹了快三个月,胡钢铁一气之下放话不管这个女儿,只有杨菊花还在苦苦坚持。
“让她闹吧!”杨菊花捏捏眉心,烦躁越发加剧:“我也不想管了,她爱跟谁处对象就跟谁处,我管不着!”
胡月娥别看面上听话乖巧,骨子里和胡钢铁一样都是倔脾气,不管谁说多少遍都没用。
“人……出去了?”
看杨菊花是真冷下心,陈蕴就猜到胡月娥这会儿肯定早出了门。
杨菊花点点头。
“昨晚向阳他爸刚说以后不管,天都没亮月娥就偷偷开门出去找唐军杰那小子,我们……哪管得住她的脚往外走。”
“那要是月娥把人带回来……”
猜测都还没说出口,陈蕴就瞧见石桥那边胡月娥和一个竹竿似的男青年缓缓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动作亲密毫无顾忌。
“杨大嫂,月娥回来了。”陈蕴轻声提醒杨菊花。
不被承认的未来女婿毫无征兆上门,多少也得先做点心里准备……何况这女婿瞧着确实不怎么尽人意。
唐俊杰身材比例很是奇怪,上身长下身短,远看就跟竹片下插两根棍儿差不多。
尖嘴猴腮两颊凹陷,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基因如此,反正陈蕴觉着这人看着就心思挺重。
“随她吧。”杨菊花是真心灰意冷,淡淡看了眼远处继续弯腰扫地。
平时风风火火的人今天连扫个地看着都有气无力,陈蕴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妈。”胡月娥冷着脸叫人,转头看到陈蕴在,面上才带了几分笑意:“陈姨早,这是我对象唐军杰。”
陈蕴没有在她找对象这件事指手画脚,所以胡月娥很高兴地介绍了自己对象。
“这么年轻就叫姨啊?”唐军杰的小眼睛在陈蕴身上转了圈,才咧嘴笑开叫人:“陈姨早。”
胡向阳说年轻陈蕴乐意听,唐军杰说就觉得像是被什么苍蝇叮上了似的。
“辈分在那,年轻也是姨。”陈蕴没什么表情地回道。
“陈姨比你就大两岁,可不年轻吗!”胡月娥娇嗔地拍了唐军杰两下,对方立刻换上副笑盈盈的摸样挠头憨笑。
“高叔叔上班去啦?”胡月娥笑问。
“没呢!在厨房煮早点”
刚说完,高明端着碗素面跨出门槛进入众人视线。
面碗交到陈蕴手上,又把筷子放进碗里,这才转头笑着跟胡月娥打招呼:“月娥……这是你对象?”
短暂的声音停顿让陈蕴奇怪,像是遇到了有些脸熟的邻居。
“高叔叔,我对象唐军杰。”
“你们好。”
高明笑了笑,转身利落端过陈蕴的碗,眼神示意进屋:“忘记了你没洗手,先洗手再进屋吃吧。”
陈蕴“哦哦”答应着,抢先一步钻进屋里。
“妈,家里煮早点了吗?”
“没有!”
“那也煮点面条吧,俊杰和我都没吃。”
“有本事你上他家吃啊……把人带回家来糟蹋我家粮食算个什么事儿。”
高明把面碗放桌上后偏头偷看了眼站在隔壁吵架的几人。
杨菊花扔掉扫把转身进屋啪地关上门,唐军杰使了个眼色,胡月娥立即怒气冲冲地推门跟进去。
三人相继进屋,高明才转身冲陈蕴皱了皱眉。
“你认识唐军杰?”陈蕴小声问。
高明点点头,也伸手关上房门:“这小子不是好人,胡月娥要真他结婚就完了!”
高明很少用这种笃定的语气说事,陈蕴心里咯噔一声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从省城拉物资回厂里时路上有人扒车偷东西吗?”
陈蕴记得,事情发生在年前最后一次去省城物资局拉物资回厂那一趟。
因为临近过年物资分配得比较多,车子装得太满泥路又烂,加上又是半夜,车子开得比较慢。
没开多久高明透过后视镜就发现有黑影往车上爬,扒车贼专门趁车速慢爬上车偷东西。
那伙人带着帽子蒙了围巾只漏出双眼睛,熟练地攀爬上车斗。
几个饭都吃饱的混子哪会是军人出生的高明几人对手,没几回合就被打得四处逃窜。
“六个跑了五个,就逮住个腿软跪下来的。”高明叹了口气,神色有些为难:“那伙人是附近话黄泥巴公社的小孩,被我们逮住那个才十二岁……吓得当时就尿了裤子。”
孩子带回厂里就交给保卫科,至于后来怎么处理的高明也没关心。
根据孩子交代其中有个姓唐的是他们头,那人是厂职工家属,清楚掌握了运输队回城时间才能准确在路上埋伏偷窃。
“今天我一瞧见唐军杰就肯定他就是那伙人的头。”高明抬手比了比唐军杰的身材比例:“我就没见过第二个腰到人家腿那么长的上半身。”
如此明显的身材比例,当时跑起来那背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再加上姓氏和年纪都对得上,高明更加确信唐军杰就是扒车党的领头。
“那厂里咋没抓了他?”
“这小子谨慎,没说出真名而且没露过脸,厂子里估计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那这事咱们要说吗?”陈蕴总算知道高明满脸为难是为了什么。
说……没有证据,不说就是看着胡月娥跳入火坑。
“得说。”高明犹豫了片刻后决定:“相不相信是他们的事,咱们总不能丧良心。”
陈蕴点点头,默默挑起根面条送入嘴里。
面条泡得已经软烂,轻轻用舌头一抿就断成碎渣顺着吞咽的动作滑下喉咙。
过年剩下的半块腊肉切了几片加蒜苗炒炒,让面汤都飘着股腊肉的香味。
陈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苏伟明他们今天要去县城车站拉货?”
“现在应该到了。”高明估算时间,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他们拉什么?”
“零件和一批刚到的车床配件。”
“我有个主意,等胡大哥回来……咱们这样干……”
陈蕴放下筷子,凑到高明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
春日的晌午似乎已经有些闷热,陈蕴吃完午饭就去了趟马家。
一是看看马翠芬的复习情况和这次去省城还需要带什么书,再就是给张桂香诊诊脉。
晃眼几个月过去,七个月的双胎孕肚快赶上单胎孕妇临盆前,高耸的孕肚让马家上下都绷着根弦,要不是陈蕴就住斜对门,随时弦都要断。
为此张桂香特意跟厂里申请让马翠芬代自己上半年的班,团委同意后除了去医院就只在家附近走动走动。
马翠芬白天上班,晚上就照着陈蕴的安排复习功课。
小姑娘放前世那就是个学霸料子,好多知识内容陈蕴照本宣科讲一遍她就能听懂。
“你大哥刚才塞了张工业票和五元钱给我,你有没有什么带的文具?”
马家这一家子从老到少都各有各的小毛病,但在大事上从不马虎。
马老娘让马翠芬等高考上大学,马志刚心里觉着吃饱没事撑的,但既然老娘支持那他也支持。
家里的活他和马老头揽去大半,还专门给马翠芬腾了个地方出来看书。
马老娘更是决定媳妇生之前就花钱搭个二楼,铁的搭不起就搭木头,最近正在到处找木匠。
“我用炭头写,工业票换成布票给两个小侄子买套细棉布衣服。”
马翠芬懂得感恩,扬起张被炭抹得更黑的脸笑了笑,露出口白牙。
“要是能换得到布票我就想法子买。”
陈蕴vb大吃一团把票收进兜里,抬头往窗外看去,立即就冲马老娘挥了挥手:“有什么不懂的上我家找我。”
“谢谢陈姐。”
先前一直以陈大夫称呼,马老娘说显得生疏,非要两个姑娘喊她姐姐。
“要是有了出息,以后一定不能忘记小陈同志对咱们家的帮助。”
马老娘坐在门口搓草绳,看陈蕴叫住胡钢铁,不由幽幽地感慨道。
“放心吧娘。”
陈蕴家这边,胡钢铁刚进屋,陈蕴又转去了隔壁。
“嫂子在不在?”
陈蕴站在门口问,回答的声音竟然是从胡月娥高低床的下铺传来:“杨婶子去河里洗竹筐,陈姨进屋来坐。”
唐俊杰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就睡了很久。
“我就不进来了。”
登堂入室当自家……陈蕴撇撇嘴转身离开,直接去小河边找人。
“非要我上你家干啥!”
“嫂子声音小点。”陈蕴竖起食指小声交代,说着往隔壁瞄去。
昨晚不知道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呼噜声响彻屋子。
“妈的!”杨菊花忍不住高声咒骂起来,丢下箩筐就要冲进去:“老娘今天真是开了眼,没听过谁姑娘对象上女方家里睡觉的。”
“咋了?”胡钢铁在屋里听到杨菊花的骂声,刚想起身就被高明安抚坐了回去。
屋里呼噜声依旧。
下铺唐军杰睡着,胡月娥在父母床上躺着,两人之间好算隔了条帘子,否则杨菊花早就直接动手打人了。
“嫂子。”
陈蕴把人往屋里拖:“你先别着急,我们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那么着急。”杨菊花气得呼吸急促,手里的木刷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等我教训了那臭流氓再听你说。”
“嫂子,我们要说的就是唐军杰。”
“他?”
“嫂子先坐。”高明站起来把听收音机正听得入神的胡向阳拉到门口,塞了本连环画过去:“我们大人有事要说,不管谁来你都出声叫我们,事成之后这本书就送你。”
胡向阳:“……”
他早已经过了能被本连环画骗得团团转的年纪,不过看在大人们商量大姐的事,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胡向阳也不喜欢大姐这个对象,早些黄了他才更高兴。
胡向阳一屁股坐到门口摆摆手。
“胡大哥,事情是这样的……”高明把早上跟陈蕴说过的事再次说了遍:“当时我没瞧见领头长什么样,但我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唐军杰。”
“……”
杨菊花脸上又青又红,没想到女儿执拗要好的对象竟然是个贼,又有种家丑被掀开发现底下还更丑的难堪感。
她嫌弃唐俊杰家里穷,没想到最大的问题竟然是人品。
“老胡。”杨菊花很快乱了方寸,只能看向家里主心骨胡钢铁:“咱们月娥怎么办!”
胡钢铁黑着脸冷哼了声:“以后把月娥琐在家里,不让他们再来往。”
“能关得住几天,能关得住一辈子吗!”陈蕴轻声问:“月娥什么性子我们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
“……”
“那我去跟唐老头说,让他管好自己儿子。”
高明无奈得笑出了声:“要唐老头能管得住唐军杰,他还有胆子组织人爬车?”
“那高老弟你说咱们该怎办!”
拳头再硬那也不能下狠手打自己姑娘,胡钢铁下不去手,轻轻地打几巴掌跟毛毛雨似的又没任何用。
讲道理能听得进去,今天唐军杰就不敢大摇大摆地睡在自家床上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但有没有效果不一定能成……”
高明先把夫妻俩私下商量的结果提前跟胡钢铁透个底,以防他们好心帮忙对方倒还落个心里不痛快。
“你尽管说,成不成我们都愿意试试。”胡钢铁把心一横,下决定:“要实在管不了就随她造孽去。”
高明跟陈蕴对视一眼,缓缓开口。
他们帮胡钢铁这个忙不仅仅只是为了胡月娥,高明老早就想揪出这伙扒车贼来。
那次他们是抓着了人,可队里也有人因为没发现导致损失货物而收到处罚。
奖金没有是小事,大的得用工资赔,搞不好几个月工资都得赔进去。
最重要的是……高明怀疑车队里有内奸 。
“后天半夜有车队会经过黄泥巴公社,车上拉的是零件,所以我赌那伙扒车贼不会去扒车,但咱们可以让他们认为车上有好东西……正好给一网打尽。”
要是陈蕴早上没提出“引蛇出洞”这招,高明想都没想过要主动把贼引出来再包圆。
千日防贼不如主动出击。
“抓贼……你是说我们俩个人去抓他们一伙人?”胡钢铁连说话都哆哆嗦嗦起来。
“窝囊!”杨菊花见状,气恼得推了把胡钢铁胳膊:“就会在家里吼,让你干点正事倒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谁说我怕,我就是……就是想问清楚。”胡钢铁坚决不承认刚才是有点胆怂了。
“胡大哥别担心,肯定不止咱俩。”
车队有苏伟明两人,高明中午就去保卫科那边上报情况,保卫科科长刘从武派了李护国和四个退伍老兵协助运输队抓贼。
光是人数上就比对方还多出几个,抓扒车贼其实并不是胡钢铁的主要任务。
“那我们要干什么?”胡钢铁不解。
抓贼用不上他,高明还说需要他帮忙,帮的也不知道是哪门子忙。
“需要你们把车上有好东西的消息透露给唐军杰啊!”陈蕴忍不住说道。
这个消息胡钢铁和杨菊花无意间透露出去最自然,再聪明的人都不会想到那些话只是诱饵。
“抓贼不成,说几句话骗人我在行。”杨菊花自认嘴皮子功夫不输任何人,赶忙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能骗到小王八蛋。”
“嫂子,今晚能不能成就靠你了!”
杨菊花郑重其事地拍着胸口保证,紧接着就狠狠地白了眼胡钢铁:“你要是不会说就别乱说,听我说就是。”
胡钢铁难得在气势上矮半截,讷讷地点点头。
又在陈蕴家商量好说辞后,杨菊花和胡钢铁前后脚回了家。
唐军杰这一觉睡到晚霞满天,要不是胡月娥看不下去把人叫醒,还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去。
杨菊花已经把饭做好。
饭桌上摆开五个饭碗,胡月娥一数脸上就笑开了花。
这不就意味着爸妈同意了他们俩处对象的事,没有往外赶人还给饭吃。
“吃饭。”杨菊花狠狠剜了眼还没结婚胳膊肘就往外拐的姑娘:“再笑就不准吃了。”
胡钢铁往那一坐,先给自己倒了小杯白酒。
“你们处对象我和月娥她妈肯定是不同意的。”胡钢铁端起酒杯抿了口:“可是月娥愿意我们也没法阻拦,不过得等月娥满十八岁你们再正式确定关系。”
杨菊花跟着接话:“现在你们就先以革命同志关系相处,要是做不到我就上你家去找唐老头。”
胡月娥沉下脸不满地想争辩两句。
唐军杰已经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各种承诺流水一样往外吐,胡钢铁两口子信不信不重要……反正胡月娥相信了。
唐军杰看两口子都没那么反对,拿筷子夹菜的动作就变得利索起来。
杨菊花心底都不知道冷哼了多少声,几口菜下肚后忽然开口:“吃完饭你就赶紧给陈蕴送钱过去,要是送晚了怕没咱们的份儿。”
“吃完就去。”胡钢铁回。
“又找高叔叔买什么啦?听着还怪紧俏。”胡月娥好奇。
“火腿!”杨菊花回答的很小声:“声音小点,这几支火腿是你高叔叔专门托战友弄来的好东西。”
“我听说黑市上都买不着,还是藏在拉零件的车里才能进咱们厂,不少人听到风声就等着车到呢!”
“车什么时候到,要不我们也提前去等着?”杨菊花问,满脸着急。
“先问问高明再说。”胡钢铁用筷子敲敲碗边:这事你们都不能出去说知道了吗!”
众人点头。
唐军杰听不听进去杨菊花没看出来,吃完饭就看似很听话的回家去了。
夫妻俩忐忑得整夜没睡着,天刚亮钻进了隔壁屋子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