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巴公社。
时逢赶集日, 街两边到处都是背着箩筐上供销社买东西的人。
供销社边上的小巷子里,几个人蹲在墙角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与之就隔了个转角的米糕店门板后也蹲着个娇小身影。
阵阵米糕香气飘散, 引得一早上什么都没吃的软秋直流清口水。
“就这么安排,老时间老地点集合!”
转角外唐军杰最后一句话落下, 软秋动了动蹲麻的腿,小心钻出门板。
李护国指给她看过的那个身影牢牢记在心里,根本不需要特别盯着就知道腿短腰长那人就是唐军杰。
“两块米糕。”
买完米糕边啃边跟在唐俊杰身后,最后还跟他上了同一班车回厂子。
车子颠簸半小时,厂子大门近在眼前。
“张师傅, 今天晚上还借您自行车出门去一趟。”
经过厂子门房, 唐军杰探头进去跟门卫大爷说话, 话落桌上就多了张一元钱。
门卫大爷张着落得没剩几颗牙的嘴点了点头。
一元钱收进抽屉,唐军杰推上停靠在门卫室后的自行车,不骑反而推着往前走。
软秋有些奇怪, 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直到自行车停到供销社门口,唐军杰走进去没多会儿又拿着瓶汽水出来,软秋才装作经过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突然瞧见医院公告栏背后陈蕴正在冲她招手。
“软秋。”
“你怎么在这?”
“中午休息。”
早上一直牵挂着软秋,中午刚休息就特意到院里等着期望能碰到。
“累死我了。”软秋拍拍僵硬的肩膀,陈蕴赶忙递上捂在怀里好一会儿的饭盒:“还热呢!快趁热吃。”
高明想知道唐军杰今天究竟会和哪些人碰头, 最好能找到谁是车队的内奸。
运输队的高明和保卫科李护国,那都是扒车党的重点关注对象,陈蕴昨天也成熟脸, 最后任务只能落到了软秋身上。
“跟唐军杰碰面的有五个人,他们商量好今晚在老地方碰头,还商量好了逃跑路线……我都记下了。”
他们说的地名软秋一个都没听说过, 但胜在记性好,全部清清楚楚记了下来。
“保卫科应该知道。”
陈蕴透过树与树的缝隙看向供销社前,唐军杰还坐在门前石凳上喝汽水。
“保卫科在附近山里赶野猪,附近他们都很熟悉。”
“高明呢?”
“他和李护国去黄泥巴公社前边那条路踩点去了,说是要看看哪里适合埋伏!”
看陈蕴一直往供销社瞅,软秋忽然想起了那件奇怪的事。
“你说唐军杰多奇怪,借了自行车不骑推着走。”
“不骑?”
供销社门前果真停了辆崭新的自行车,唐军杰喝两口汽水就蹲到自行车面前摆动起链条。
好像是在检查车子链条情况,看完又站起来拍拍手,仰头一口灌下剩余的汽水。
“跟上去看看。”
“都回厂子里了还跟?”赛得满嘴的饭菜随着说话喷不少饭粒出来,陈蕴侧身躲开冲她压了压手:“你慢点吃。”
以前没看出软秋还有如此粗糙的一面,流了满下巴汤水傻乎乎地瞪着眼睛。
“他这车不骑还借,肯定是给别人骑的。”陈蕴低声解释。
“给谁骑?”
“你忘记为什么要跟唐军杰去黄泥巴公社啦?”陈蕴哭笑不得地反问。
“高明不是想抓内奸吗……你是说他要送车给内奸骑!”软秋终于反应过来。
“跟着去看看就知道是谁了。”陈蕴左右看看,一把取下软秋戴着的草帽,又把背篓背到后背上:“你在这吃着,我一会儿来找你。”
陈蕴比软秋高了得有那么小半个头,不过草帽一戴上几乎就分辨不出来换了个人。
“小心点。”
厂子除了大门口平坦,其他地方都是上坡路,唐军杰瘦小的身板推着辆到他胸口的自行车走得非常费力。
陈蕴都生怕自己稍不留神步子大点就超过他,走着走着就钻进路边树林休息几分钟再继续跟。
他推得很专注,哼哧哼哧大口喘着粗气,根本没功夫关注身后有没有跟人。
一路走走停停,车子竟然推到了山顶的女单身宿舍才停下。
唐军杰把车停在一楼水房门口锁上,又一身轻快地往山下走去。
这次速度快了许多,陈蕴没再往前紧跟,而是拉开距离远远的看个大概方向。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唐军杰高高兴兴地跟坐在门口的唐老娘说了几句话,而后钻进屋子。
陈蕴钻进家属楼边的竹林,在回与不回中犹豫了几分钟。
忽然……唐军杰又从自家走出来,三两步窜上楼,而后停在二楼第二间门口。
门打开条缝,唐军杰钻了进去。
陈蕴想了想,决定先返回单身宿舍门口等,那人看不见脸总会去推自行车。
如此想着,钻出竹林返身向山顶走。
“陈蕴?”
陈蕴:“……”
突然叫住她的人令陈蕴很意外,曹琴提着篮菜笑盈盈地疾步追了上来。
“这是干什么去?”
陈蕴:“……”
记得半年前去黄泥巴公社的车上还遇到曹琴和罗建国去县城,当时她可装不认识来着,今天这热乎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很熟。
“上我家吃饭去。”曹琴热络地上来邀请,说着指向旁边家属楼:“我家就住二楼第二间。”
陈蕴眉心一跳,满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一会儿还得上班,下回再上门玩。”
“我听说小河那边的房子分给你们两口子了。”曹琴故意提起,说着凑近陈蕴耳边:“给了房务科多少好处?我比你先拍结婚好几个月都没排到。”
“我们的房子是团委那边直接排。”陈蕴抿唇轻笑,眸光无意瞟向二楼:“听说十栋的平房优先分给厂子干部,我们也是赶巧了。”
罗建国抛除厂长弟弟这个名号,充其量就是个普通技术工。
曹琴脸色变了变,在房子的事上没讨到嘴,又笑了起来。
“我和老罗结婚就领了个结婚证,你可别怪我没请你吃喜糖。”曹琴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和高队长结婚也没请客?”
“喜糖都没发,我俩置办完家里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你也知道我们不像罗同志背后还有副厂长这个哥哥担着,我们全得靠自己。” 陈蕴笑笑。
曹琴脸上一僵。
话说顺随口就说了出去,陈蕴怎么可能没听说她结婚摆酒席的事,副厂长的弟媳……婚礼可是在厂区饭店摆的酒席。
陈蕴又笑了笑:“你这是赶回家做中午饭呢?”
“我家老罗今天有点不舒服在家躺着,我趁中午休息回家看看。”曹琴目光上下打量了遍陈蕴,明晃晃的目光将看不起清晰印在眼底。
洗得发白的旧衬衣和蓝色裤子在没结婚前就是陈蕴压箱底的好衣服,没想到结完婚后还在穿。
日子过得好不好……曹琴扯了扯自己刚买没几天的的确良衬衣衣摆,笑容变得自得起来。
“我一会儿上去瞧瞧老罗感冒好点了没有,要是没好下午就让他上你们医院看看,到时候就麻烦你帮忙看看。”
原来叫住陈蕴是有事相求,曹琴这个无利不图的样子确实是一点都没变。
“那我先回了,你忙。”
“有空上家里玩。”
看到曹琴,陈蕴更加确定罗建国和唐军杰都跟扒车党有关系。
一个技术员的工资根本不足以让曹琴随随便便就穿着今年厂区商店都还没上的新款式的确良衬衣。
回到医院,软秋果真还在原处等着陈蕴。
“看见是谁了没有?”
陈蕴缓缓吐出个名字:“罗建国。”
十栋宿舍楼陈蕴家。
“罗建国?”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震惊,高明反复咂摸着罗建国的关系网,想顺藤摸瓜找出其中能明确知道运输队任务的人来。
李护国倒是很快想起个人来,指了指陈蕴又拍桌子:“和你一个宿舍的那个叫……叫周什么来着的,她和曹琴关系好,她不就在后勤?”
“周信芳?”
周信芳是后勤部登记员,主要工作内容是登记厂后勤物资进出。
整个厂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物资保障局即将会调配什么物资给厂子,准确到达时间出库时间都在她管辖中。
下意识认为是罗建国参与陈蕴都不会把曹琴和周信芳跟唐军杰联系到一起。
又一想到刚才唐军杰把自行车停到单身女宿舍楼下,李护国的猜测仿佛又扣上了最重要的一环。
“保卫科去年进山里赶野猪,正好碰见两个女同志错过关大门的时间在门口求人开门,其中那个周信芳还受了伤,听她们说是回来的路上摔下沟,一直到晚上才爬上来。”
保卫科把两人带回保卫科例行问询,确认两人工作部门后就放她们走了。
“我现在这么一回忆,当时和周信芳一起的女同志就叫曹琴。”
陈蕴不提起曹琴和罗建国,李护国根本就想不到去年发生的小插曲。
高明突然问:“具体是哪天?”
“我想想……好像是年前的腊月二十三。”
陈蕴目光一凛,腊月二十三正是高明他们遇到扒车贼那天。
当时由于车队人多打得那伙人四散逃窜,难道周信芳和曹琴当时就在现场,而且还因此受了伤?
“当时确实远远瞧见个女人的背影,我还以为看错了!”
“……”
“罗建国一旦被抓,罗有茂那咱们得给个交代。”
李护国没想到竟然牵扯出好几个人来,其中罗建国最让人头疼。
保卫科在厂子成立初期两方争夺中归了副厂长那派,保卫科科长刘从武是罗有茂一手提拔上去的。
要是动罗建国都不跟罗有茂通个气,以后李护国在保卫科的处境会相当艰难。
要是通气……但凡罗有茂要保亲弟弟,今晚的扒车贼估计一个都逮不到。
“找赵峰厂长。”陈蕴沉吟片刻,指出其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人物。
“李护国你跟我去趟赵厂长家。”
“赵厂长会管吗?”
“他会!”高明很肯定地点点头,曲起事食指敲了敲桌面:“他比谁都想拿回保卫科的管理权。”
两人不再等待,很快就决定一同前往厂长赵峰家。
陈蕴下午还有工作,只能随后一步赶回医院。
二楼办公室透过窗子能正好看见唯一一条出厂的水泥路,下午没病人陈蕴就一直关注着路上。
还真让她看见了两辆自行车慢吞吞从医院门口骑过。
曹琴骑车周信芳坐在后座,两人经过门前还同时状似不经意间地瞅了医院两眼。
她们骑的正是从门房借来的那辆崭新自行车。
而两人身后罗建国同样也骑着自行车经过,车把上挂了半瓶晃晃悠悠的白酒。
让人不得不相信的真相正在陈蕴眼皮子底下上演。
没有多少污染的夜空繁星璀璨,近得仿佛镶嵌在夜幕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陈蕴盘腿坐在荒草从里,耳边只剩草从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软秋在旁边困得直打哈欠,却不敢张大了嘴巴,硬是憋得眼泪直流。
半夜三点二十,头顶月光正浓。
她们俩在草丛中已经枯坐了两个多小时,既不敢说话又不敢动。
软秋轻轻扯了扯陈蕴衣袖,示意她看看路边。
两人非要跟着高明他们来抓扒车贼,来到这里被安排在了几十米外等。
除了偶尔能探头看看外边情况,实在无事可做。
这个地点是高明和李护国选的埋伏点,保卫科和亲自出马的赵峰就藏在两边茂林的树上。
之所以能肯定扒车贼会出现在附近,是因为路上被他们挖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坑。
不会让车子陷入坑里,又能减慢车子行驶速度,就等着那伙人“自投罗网”
路上除了被月亮照到的水沟有抹银色闪过,根本没有半点动静。
“会……唔……”
软秋刚张开的嘴瞬间被陈蕴捂住,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
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中,陈蕴很确定听到了自行车滚动的声响。
声响就在斜对面草丛背后,紧接着草丛轻微摆动,一个努力压制着的饱嗝声悠悠飘来。
对面有人。
陈蕴立刻紧张起来,拉着软秋伏低身体改成趴在地上。
刺眼灯光忽然从远处射来,车子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陈蕴借着灯光往对面看去,果真在草丛中瞧见了两个弯腰往路上看的人。
曹琴那件崭新的确良衬衣没舍得换下,鲜艳粉红色立刻让陈蕴确认了其中一个就是她。
“谁那么缺德,路上挖这么些坑。”
卡车果真在坑前颠簸得放慢了速度,甚至车子停下,驾驶室门打开跳下个人来。
“苏哥,咋停车了?”
“路上这么些坑,一会儿你开车注意着些,别陷下去了。”
“不会是扒车贼故意挖……”
话还没说完,车边上的草丛中忽然冲出伙人来,手电筒的光瞬间乱射。
“你们上车,剩下的给我把这两个人捆起来丢沟里。”
“老大,车斗全是零件,火腿到底在哪里?”
“车斗没有就去驾驶室找。”
“车里都是零件,你们就算抢也卖不了钱……”
“闭嘴。”
各种嘈杂声围绕着两辆卡车传开。
软秋挣扎着想爬起来,才动了动就被陈蕴按下去。
趁着前边乱了起来,陈蕴压低声音跟软秋交代:“前边的人咱们不管,她们跑咱们抓。”
对面草丛两人站了起来,却并没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而是推出辆自行车架在了路边。
陈蕴:“……”
这两人在扒车党团队中到底是充当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一直藏在树上的高明几人跳下树冲出了草丛。
“不好,快跑!”
有人叫。
陈蕴也在几乎差不多的时间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出草丛——目标就是对面两人。
“快走快走。”
曹琴慌乱地拍着自行车座,周信芳慌得刚跑两步就被路边的石头绊倒在路边。
“驴都比你聪明!”
曹琴气得跺脚,想都没想就转身想走
“别跑。”
人未到,声先到。
“你怎么会在这里!”曹琴叫。
月光下陈蕴的脸连眼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曹琴大惊失色,腿用力却发现自行车车架被周信芳那个蠢货放了下来,车子这会儿是架在路上。
眼看陈蕴已经跳过了路边的沟,曹琴二话没说撒腿就往草丛里冲。
而周信芳……陈蕴追上去时顺道看了眼。
摔在沟里还没爬起来,看她捂着膝盖大喊大叫的痛苦样子,小腿伤得不轻。
“高明,周信芳在这里!”陈蕴冲卡车的方向大喊,跟着冲进了草丛。
锋利的杂草叶片划过脸庞,传来细微痛感。
虽然前路崎岖不平且危险未知,陈蕴却没有半点迟疑,紧紧追在曹琴身后。
这段时间她没少运动,体力明显比曹琴要好得多,几分钟后就已经能看到前面不要命奔跑的曹琴。
“额……”
跑着跑着,陈蕴瞬间注意到不远处就是条河。
一旦让曹琴跳进河里,不会游泳的她能不能抓到人就说不定了。
拼命跃起往前一跳,准确扑到曹琴背后。
两人此时正处于下坡路上,双双倒下的途中就往坡下迅速滚去。
惨叫声划破黑暗传进了追来的高明耳中。
不知怎的……高明心里咯噔一下。
“高明,陈蕴追曹琴去了。”
软秋想去追陈蕴,又怕周信芳逃跑,左右为难之际高明和李护国总算听到动静追了过来。
“你们在这看着她,我去看看。”
草丛中光影婆娑,高明的目光焦急寻觅着那道身影,心跳仿佛随时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陈蕴。”
“陈蕴。”
“陈蕴你在哪。”
数声焦急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高明只觉得不安在持续扩大,直至快把他淹没的前一秒,微弱回音响起。
“高明,我在这儿!”
循着声音来源用手电筒一照,心脏差点没从嘴巴里跳出来。
陈蕴趴在一株小树上,双手紧紧抓着半个身体悬在半空中疯狂蹬腿的曹琴。
底下是条泛着幽幽银光的河。
“快来帮忙别让人跑了,我不会浮水。”
陈蕴浑身酸痛不已,大腿根用力夹住树干才几分钟就开始抽筋,全靠意志力撑着否则早呼痛出声了。
“陈蕴你不得好死。”曹琴余光中看见高明往坡下滑来,眼中怨毒的目光更甚“既然你不想我活,那我就让你死!”
说完双腿用力往墙壁上墙壁一蹬,树枝断裂的声响回荡在耳中。
陈蕴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下意识放开曹琴的手胡乱地往墙壁上抓。
“啊……”
身体并没有如想象那般落入水中,反而朝着上空升起很快落入一个潮热的怀中。
高明脸色铁青脸上满是冷汗。
他熟悉这片地形,别看下方河面看似平静,实则河底暗流涌动,眨眼就能把人冲到下流大河中。
只要冲下去,就算会浮水也难逃遍布河里的水草。
陈蕴往底下看去。
曹琴也并没有掉入河里,脸朝下趴在块突起的泥块上,似乎撞到头昏了过去。
“我就不该让你来。”高明隐隐压着怒气的声音在陈蕴头顶响起,勒在腰间的手收拢:“要是你掉下去了,明天厂里估计要去下游捞我们的尸体。”
也就是说陈蕴掉下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救人。
“我放手了。”陈蕴有些心虚地赶忙解释。
比起要抓住曹琴的决心,还是小命比较重要,只是没料到小树脆弱关键时刻断了。
“你先上去。”高明缓了缓,把手电筒递给陈蕴又冲坡上喊:“李护国来帮忙。”
陈蕴可不敢在这个时候逞能,连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嫂子,你是这个!”
途中遇到李护国下来,还对陈蕴笑着挑了个大拇指。
陈蕴羞愧。
以后坚决不能逞英雄,这种事就该让其他人来干。
“没事吧?”软秋伸手把陈蕴拉上去,笑眯眯地冲她眨了眨眼:“你没瞧见刚才高明全凭腰力把你硬生生地拉了上来。”
高明用脚勾住棵树,单手拽着旁边的杂草,仅凭腰力将陈蕴拉了上来。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真了不起。
“看来高队长从部队转业也没有放松对体能的锻炼。”
“厂长。”
赵峰从草丛中走出来,冲陈蕴笑了笑后将手电筒对准下面抬曹琴上来的两人。
“今天多亏你抓住曹琴现行,要是让她跑了或是淹死在河里,罗建国那儿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罗有茂那张嘴死的都能狡辩几句,除非有证据摆在眼前,否则根本没办法让他闭嘴。
想到这,赵峰忙问:“罗建国呢?”
“在黄泥巴公社他们的老地方等着分钱呢。”陈蕴淡淡地回道。
一同出厂的罗建国没在这,那就只可能在唐军杰提到的“老地方”
第37章 抓贼(2)
红日机械厂保卫科。
单独一栋的保卫科二楼人声鼎沸, 保卫科在厂长亲自调度下出动大半,科长刘从武刚得知消息从家里赶来时,天边朝霞已经照亮了半边天。
“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保卫科会出动那么多人去抓扒车贼?”
刘从武脚步匆忙地从一楼跑上二楼,阴沉着脸从对副科长高程吼了起来。
“厂长亲自调的人。”高程缩了缩肩膀, 顶着两个大眼袋无奈摊手:“厂长说要亲自去抓扒车党,还说要保密,我……”
我能怎么办……高程在心里偷偷地说完后半句话。
“厂长亲自出马?”刘从武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总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讯息,冷声又问:“负责抓捕扒车贼的李护国他们呢?”
“在三楼办公室。”高程指了指楼上。
刘从武转身就想往楼上走, 转身小跑了好几步才被神色恍惚的高程追上拉回来。
“厂长让咱们都先在二楼等着。”
“为什么?”
疑问刚出口, 楼梯间就跑下来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一瞧见刘从武和高程都在,忙冲他们招手。
“厂长让你们上三楼。”
这人是厂团委的团委副书记王忠,他的出现说明事情已经惊动了团委。
刘从武脸上乍青乍白, 还没走两步后背上就爬上层冷汗,脑中疯狂回想着最近保卫科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出什么岔子。
走廊上好几间办公室前都或坐或站了不少人,其中大多都是保卫科骨干。
“科长。”有人叫。
刘从武为人厚道,在保卫科人缘还不错,所以有人看他这么紧张,赶忙笑着摇了摇头轻声提醒:“跟咱们没关系。”
跟咱们没关系……也就是说厂长此举不是针对保卫科。
刘从武心里稍微安定少许, 清了清喉咙后敲响房门。
“进vb大吃一团来。”
嘎吱——
这间原本就是刘从武的科长办公室,屋里什么结构他比谁都清楚,一走进去就往右边办公室看去。
办公桌后边没人, 赵峰和黄方成都坐在左边沙发上。
“老刘啊!”赵峰带着丝笑容开口,说着冲他招了招手:“快来坐,这么早就把你叫醒真是对不住。”
“厂长您说哪的话, 厂里出了事肯定有我保卫科的责任在。”刘从武从善如流地回应着,目光往沙发上看去。
除了赵峰和黄方成,背对这的沙发上还有两人坐着,坐姿板正目不斜视,远没有两位领导放松。
走到沙发前低头一瞅才发现竟然是李护国和高明。
“刘科长。”
“刘科长。”
“扒车贼抓着了?”一时间刘从武心思百转千回,决定主动开口询问:“人手够不够?”
“抓着了。”高明笑,主动往李护国的方向挪了挪让出个位置:“刘科长坐下听我们慢慢说。”
“我叫你上来就是想说这事。”找峰淡淡微笑。
黄方成清了清喉咙:“高队长你先把昨晚发生的情况跟刘科长说一说,接下来我们还有事要干。”
“好……”
扒车贼共被抓获九人,其中五人是黄泥巴公社下属几个大队的队员,剩余四人皆出自红日机械厂。
其中被当场抓获的唐军杰是扒车贼明面上的头目,周信芳负责提供车队详细信息,罗建国则是几人的“狗头军师”专门负责指定计划和逃跑路线,曹琴在团伙中的位置还暂时不知。
“除了罗建国外其他人当场被抓,至于罗建国……”高明看向赵峰。
赵峰面带浅浅的嘲讽笑意,把话接了过去:“我们去抓罗建国时他正在参与地下赌博,事情已经上报给泮水县公安局。”
谁都没料到想抓个扒车贼竟会牵扯出一个躲在黄泥巴公社的地下赌博场。
唐军杰那伙人别看个个年纪都轻,其实早已经是赌场常客,偷来的物资换成钱大多都上了赌桌。
“地下赌博!”
“那九人就关在你们保卫科的办公室。”赵峰指指斜对面的几间办公室:“我们等县公安局的同志们到了之后就进行审讯。”
“罗建国昨晚酒喝太多,人都被抓了还以为我们是来接他回家。”黄方成讪笑着瞟了眼刘从武,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酒还是罗副厂长给的。”
刘从武:“……”
人人都知道保卫科科长是罗副厂长亲手提拔上来的,自动就把他归结到副厂长那边去了。
刘从武心里苦啊……
黄方成收起讥笑,看向高明时嘴角弯了弯:“我可听老赵说了昨晚的事,多亏陈大夫最后才抓到扒车贼里的重要人物。”
“全凭一股冲动,后来吓得够呛。”高明摇头轻笑。
“下次这种危险事可不能让家属再参与,咱们厂那么多男同志哪还有让女同志去冒险的道理。”
高明连连点头表示:“下次可不敢了。”
黄方成伸手拍了拍高明肩膀:“多亏陈大夫,你婶子和我总算能抱上孙子了,今天回去记得跟陈大夫说一声,我家那口子这几天老说等孩子出生了要送大红花上医院。”
“恭喜黄书记。”高明真心为黄学工两口子高兴。
赵峰也由衷为老搭档感到高兴。
整个办公室除了满心苦涩的刘从武都在恭喜黄方成,话题自然而然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偏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办公门又被敲响。
“厂长,县公安局的同志到了。”
县公安局来了十几个人,楼下停着三辆全副武装的吉普车,车旁有持枪公安看守。
“感谢贵厂的大力帮忙,一举就帮我们县公安局破获了两起令人十分头疼的大案。”
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刘民一见赵峰就亲切地上去握手感谢。
泮水县地下赌场这个毒瘤去年刚兴起,期间骗得多人倾家荡产后被逼着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公安局在县城抓获的不少小偷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惜赌场的地点随时都在变化,有时候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那伙人就迅速地换了地方。
加之泮水县下属公社繁多,公安局的人手无法全县布控,这几年来赌场到处流窜一直都没抓到。
没想到红日机械厂抓扒车贼还顺道送了县公安局一个大礼。
唐军杰说的老地方就是地下赌场流窜到黄泥巴公社后的“老巢”
“刘队长说的两桩大案……还有一桩是?”赵峰又问。
“这桩案件得先审讯那几个扒车贼,再顺藤摸瓜看不看能摸出他们倒卖物资的上游是谁?”刘民目光在高明身上划过,爽朗地笑了起来:“小伙子是哪个部门的?一看就是转业军人吧!”
高明的气质一看就是刚转业不久的军人,目光坚毅没有半分动摇和变化。
“这是运输队的高队长,昨晚都多亏他我们才能把赌场里的人全抓。”
出发前都以为抓的只是罗建国一人,六个大老爷们抓一个抬也能抬回去了。
谁曾想到废弃的仓库外边一看,里边二十来号人光着膀子,输红了眼的样着实恐怖。
高明在外边观察了十几分钟,给剩余五人都安排了各自任务。
紧接着就是冲进去关门,把几个领头的打趴之后很轻松地就把剩余人全捆了。
“是国家的好同志!”刘民欣慰地使劲拍拍高明肩膀:“一会儿进去听听审讯,顺道给我们提点意见。”
“刘队长说笑了,我哪有资格提意见。”
“走走走,进去听听。”
刘民大笑出声,拽着高明走进楼梯口旁的第一间办公室。
十栋家属楼陈蕴家门口。
“谁啊!”
天亮才到家,陈蕴刚睡几个小时就被震天响的敲门声惊醒,急急忙忙披上件外衣就来开门。
“陈妹子是我。”
杨菊花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门一打开,露出杨菊花狼狈的脸来。
总是利落挽在脑后的发髻被扯散,脸上两条细长伤口还在往外冒血珠子,右脸颊高高隆起,根据受伤程度来看,打人者像是个男人。
一看到陈蕴关心的眼神,杨菊花眼泪刷地就往外冒了出来。
“我……我没带钥匙,进不去家门。”
“嫂子快进来,你这是被谁打了!”陈蕴赶忙去扶住杨菊花,低头才看见她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血糊糊的。
“哎哟……菊花妹子这是被谁给打了啊!”
斜对门的马老娘一听到动静就窜了过来,看到杨菊花的惨样吃惊不小。
“大娘你先扶嫂子坐,我去倒点凉白开帮嫂子冲冲脚,那么些血不知道伤口得有多大。”
杨菊花哭得更加伤心,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马老娘把人扶到矮凳子上坐下。
“妹子到底是受了啥委屈倒是说啊……光哭有什么用!”
平时走路都脚下生风的人竟然哭得跟个小媳妇儿差不多,就连没相识多久的马老娘瞧着心里都挺不是滋味。
“我杨菊花这辈子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是东西的姑娘。”杨菊花说着说着狠狠捶起胸口:“她就站在那儿看她妈被打都没说来帮个忙……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啊……”
陈蕴倒了凉白开回来,轻轻脱下跟皮肉粘连在一起的尼龙袜,袜子四处都已经被钩烂,稍微用点力还能从伤口扯出条丝线来。
杨菊花痛得轻轻颤抖起来。
干净纱布卷起来避开伤口轻轻擦去周边泥土,陈蕴仔细看了看伤口,细小伤口较多,只有脚跟处那条稍微长些,好在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
“楼上还有点高明用剩的碘酒,我上去拿。”
解放鞋好走路但不透气,高明每回外出跑车几天回来都得用碘酒泡泡脚,要不那味儿……陈蕴坚决不同意睡一张床。
“你姑娘月娥咋了?”说话说一半让马老娘急得抓耳挠腮不停追问:“难不成是你姑娘叫的人来打你,就因为你反对她谈对象!”
胡月娥非常要跟唐军杰好在他们这片儿不是什么新鲜事,母女三天两头吵嘴在自家门口都能听得见。
“唐老头和唐军杰他老娘上食堂闹,非说是我家月娥配不上他儿子,就是倒贴他们都不同意……”
唐老头底气那叫一个足,上去二话没说就要杨菊花管好自家的赔钱货,不要老往唐家跑。
今天早上天都还没亮,胡月娥就跑去唐家说要替唐军杰照顾二老,又是打洗脸水又是做早饭。
“做早饭的面条和鸡蛋还是家里带过去的……大娘你说,我养条狗都比她知道顾家吧……”杨菊花越说越伤心。
就这么个脸都不要的上赶着却还是没换来唐老头两口子的半点笑脸。
吃完早饭有邻居开玩笑说唐家快要娶儿媳妇,一下子就让两个老家伙怒上心头,非拉着胡月娥去食堂找杨菊花说清楚。
当着食堂几十号人面,唐老头愣是把胡月娥贬低成倒贴男人的赔钱货。
女儿被侮辱,当妈的杨菊花怎么能忍下去,单枪匹马地和唐老头理论起来。
话里行间唐老头都在吹嘘自己儿子有本事能赚钱,外人听不懂其中内情,杨菊花却很清楚唐军杰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情急之下就说了几句不是干净钱之类的话,唐老头两口气得抓起桌上的碗就砸来。
平日里她再厉害那也不可能打得过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很快就被打得爬不起来。
这些对杨菊花来说都还不是最难受的,真正让人寒心的是……全程胡月娥都在。
从他们吵起来到打起来,胡月娥一声没吭,仿佛被打那个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好不容易有人把唐老头拉开,你猜胡月娥说什么……她说都怪我嘴没个把门乱说话,她说我是活该!”
马老娘听得比杨菊花还气愤,叉腰站起来冲门口狠狠呸了两口。
“狼心狗肺,要换成我是她老娘今天就让她滚,这个家她一分钟都别想呆!”
陈蕴缓缓吁口气:“这件事嫂子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娘说得对……她这就是在祸害家里!”
“我是没法子了。”杨菊花哭着摆摆手,满脸心如死灰:“让向阳他爸来决定吧。”
回来前杨菊花已经托人去车间喊胡钢铁回家,打架过程中家门钥匙也不知道甩去哪,这才不得以敲了陈蕴家门。
“嫂子别担心,唐军杰昨天晚上已经被抓了。”
哭声戛然而止,马老娘更是瞪圆了眼睛,嘴唇蠕动半天挤出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难道他对其他女同志耍流氓被抓了?”
陈蕴赶紧摆手:“扒车偷东西被当场抓获。”
“真被抓了?”杨菊花又惊又喜,迅速抹干净眼泪:“那王八蛋真是扒车贼?”
“我这手就是昨天摔的。”陈蕴举起胳膊,白皙皮肤上片片血痕比杨菊花看着还惨。
“你还去啦!”马老娘惊讶。
陈蕴点点头,放下袖子又拿起碘酒:“我给你擦擦伤口,预防感染。”
“先别忙活,几条小口子下午就好了。”杨菊花一把抓住陈蕴胳膊:“快跟我说说昨天夜里什么情况。”
昨夜差点掉下河之后高明说什么都不让陈蕴再参加接下来抓罗建国,最后让苏伟明把她和软秋送回了厂子里。
下半夜什么情况不知道,此时还只以为唐军杰只涉及扒车这一项罪名。
“昨晚我们到的时候才夜里十二点多,我和软秋硬生生在草丛里等了两个多小时……”陈蕴真就兴致勃勃地跟两人回忆了遍夜里的情况。
说得正起劲儿,就听见门口忽然传来轻笑,还夹杂着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
“今天黄书记和县公安局的刘队长都表扬了你,说你能文能武……既能治病救人又能抓贼。”
辛苦一整夜的男人下巴上冒出了许多青色胡茬,眼神中却不见一点疲倦,迈出的每个步子都很是有力而轻快。
“你说县城公安局?”陈蕴来不及害羞,立刻追问:“公安局这么快就来了!”
通常都是厂里先审问出结果再上报给公安局,罪行严重的公安局拉走,不严重的厂保卫科自己就处理了。
“扒车只是其中罪名最轻的一个。”高明歪头朝后看了看招呼:“胡大哥,嫂子在我家。”
胡钢铁停下开自家门的动作,步子一转进了陈蕴家。
“他们还涉嫌参与地下赌博以及投机倒把,人早上审讯完已经全都拉到县公安局去了。”
高明说得很言简意赅,但其中蕴含着爆炸讯息足够在场几人消化半天。
“厂里已经通知罗副厂长和唐军杰家属,他们跟着上县城找关系去了……”说着满是惋惜地叹息:“车里月娥也在。”
罗副厂长收到消息赶到保卫科时,罗建国已经在认罪书上按下了大红手印,任由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处发挥。
刘队长通知他们等审查结果,罗有茂听不知情的人说罗建国只是有想法参与但人没去,还妄想着去县城找找关系能把人弄出来。
赵峰知情但一字未提,只是任由罗有茂急得团团转。
唐老头以为罗有茂真有关系,死活也要跟着上县城去等结果,几人借的厂公务吉普车,临上车前高明瞧见胡月娥也钻了上去。
哪怕唐老头大骂她是扫把星还是没有下车。
老娘被打,女儿却一心只惦记着犯罪的对象。
高明就算没听说杨菊花被打,心里也觉得胡月娥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
胡钢铁耷拉着脑袋像是没听到高明说了些什么,目光只在杨菊花脸上停留片刻:“谁打的你?”
“唐老头两口子。”杨菊花说,指指脚上还没擦的伤口:“胡月娥当时也在。”
两口子不约而同苦笑出声。
“……”
“你先回去把胡月娥的衣服收拾收拾,晚上等人回来就让她回乡下,下午我就去团委迁关系。”
“可是……”杨菊花脚趾一缩,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垂下了头。
“她挣多少工分就吃多少饭,那么大个人了早就该自己养活自己,要是不干那就饿着吧……”
胡钢铁越说越平静,仿佛决定的不是女儿的命运而是个亲戚。
关系迁回乡下,和生产队所有人一样只能靠下地挣工分。
胡月娥这辈子想要再进城只有通过嫁给城里人一条路。
胡钢铁说不再管这个女儿……这才是真正的任由她自生自灭。
陈蕴心里觉得胡月娥应该不会轻易回乡下,到底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得等人回来才知道。
至于眼下……不过只是杨菊花两口子下的决心而已。
胡钢铁搀扶着杨菊花回了自家,马老娘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跟家里人分享这么大的内幕。
一时之间,屋里就值剩下了陈蕴两口子。
高明狠狠呼出口气:“我先去洗个澡睡会儿,你收拾收拾晚上要带去省城的衣服。”
“好。”
洗去了折腾两天的精神头,高明一下子疲倦得连眼底都爬上了血丝。
头发只擦得半干就往床上躺。
“先擦干头再睡,小心老了头疼。” 陈蕴重新递了块干毛巾过去,刚坐下又收回手:“我帮你擦。”
“好。”
脑袋迅速移动到陈蕴大腿上,大手一捞整张脸都埋进了陈蕴怀里。
乌黑浓密的短发随着擦拭露出光洁额头,呼出的热气穿过衣物滚烫了肌肤。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陈蕴加速擦拭。
“手臂的伤口不会留疤吧?”
“不会,过两天疤掉了就和以前一样。”陈蕴浑不在意地笑笑,鬼使神差般低下头闻了闻头发的味道:“你用肥皂洗的头?”
“拿成肥皂了,你别说洗得还挺干净。”
“那可是洗鞋袜的肥皂,你洗头?”陈蕴哭笑不得地继续擦拭。
“不想知道唐军杰参与赌博的事啦?”
陈蕴笑,生硬地转移话题倒是和婚前没什么改变,轻轻弹了下飞起的碎发笑道:“你说我就想知道 。”
杨菊花两口子实在是伤心,根本没空好奇扒车贼的后续,陈蕴也就没细问。
“没审讯前连我都以为罗建国只是参与了赌博,没想到他和曹琴都是地下赌场的合伙人之一。”
“他们两口子……开赌场?”陈蕴是真惊到了。
“所以你知曹琴为啥连跳河都不怕了吧,要是被抓到可比跳河惨得多。”
要是被抓到,组织赌博的事被抖落出来可不是劳改几年那么简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旦被抓到后果是什么。
死比几十年的牢狱之灾说不定还轻巧写,所以宁肯死在河里都不愿意被抓住。
“你是说曹琴组织地下赌场,她是主谋?”
“罗建国都得听他的……”
一说起当时审讯的情况高明就精神起来,详细跟她描述起这场非常困难的审讯来。
两小时审问都没有的突破口还是高明想出了个主意才最终破局。
第38章 琐事
起初审讯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罗建国不承认参与赌博, 只说喝醉了被人带过去的,至于扒车偷东西更是半点都不知情。
曹琴醒来后也拒不承认参与了扒车,并且只说她和周信芳是黄泥巴公社看录像回来路过, 还特意供出了开在公社巷里的非法录像厅。
而周信芳的供述跟曹琴完全一致,两人连录像厅开在哪都说得清清楚楚。
一听就知道三人私底下就串过口供, 县公安局刘队长建议把人先拉回公安局慢慢耗,总有人先耗不住开口。
高明觉得这三人的突破口在唐军杰身上。
于是在刘队长亲自授权下,高明参与了亲自审问唐军杰的环节。
唐军杰混蛋,但是真的喜欢胡月娥。
高明以胡月娥为突破口,刺激得唐军杰很快就交代了被曹琴胁迫参与扒车偷东西的行为, 以及是怎么从周信芳那得到情报再传达给罗建国等一系列环节。
他们不仅扒红日机械厂的车, 建在黄泥巴公社附近的几家三线厂他们都偷过。
得到情报后高明接着审讯周信芳, 先复述唐军杰口供再无意间透露她分的钱其实连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当然……分赃不均只是高明信口胡诌而已。
“你怎么知道周信芳最在意的就是钱?”陈蕴好奇。
高明轻笑:“分那么多钱都舍不得给自己换双好点的鞋,一定非常看重钱财。”
陈蕴仔细一回忆,周信芳还真非常节省, 好像是因为泰城还有一家子等着她养活。
“只要周信芳肯开口,罗建国稍微吓一吓就全吐了出来,没想到吧……嘴最硬的人是曹琴。”
曹琴一次又一次地让陈蕴惊讶挑眉。
以为只会背后搞搞小动作,没想到竟能把威胁精神控制利用到如此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罗建国很害怕曹琴,是从心底里恐惧。
纵使所有证据都摆在面前,曹琴依旧嘴硬不肯承认是主谋, 反而把所有事都推到罗建国身上。
而罗建国亲耳听到了曹琴将所有事推得一干二净,反过来又招供了只有两人知道的一件事。
收购赃物的上游来自县物资供应局职工,那人……是曹琴的堂哥。
至此, 一连串事情全部真相大白。
“你还会审讯呢?”
高明用的这一连串审讯方式简直是逐个击破的典型审讯法子。
“在部队那会儿跟团长一起审讯过内奸,学了点皮毛。”高明笑,短发蹭了蹭陈蕴手臂:“我们在睡会儿, 今天还得开一整夜的车。”
“你睡吧。”
腹部传来的呼吸声逐渐清浅起来,陈蕴把高明的脑袋挪到枕头上,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被杨菊花那么一闹,瞌睡早就跑没影儿了。
从厂子到省城得开十几个小时车,这一路大多是荒郊野外没有地方吃饭,车队平时跑县城都是带两块干饼子随便对付。
陈蕴想出发之前给做顿管饱的。
下楼用钥匙打开书桌抽屉,从铁皮饼干盒里拿出两张肉票来。
午后的阳光炙热而灿烂,光被河面的水一反射正好照到家门口,刚出门陈蕴就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要是能在门口搭个遮阳棚就好了。
太阳烈门口就跟安了面镜子般刺眼,下雨天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正好砸在门槛上,只要雨稍微大点就全滴进了屋子里。
得趁雨季来临前搭个雨蓬或者把屋檐再往外延伸些。
“陈妹子看什么呢?”
马老娘坐在自家门口搓草绳,前几天刚给陈蕴送了两个他们那家家户户都会做的草墩,坐起来还挺透气舒服。
“琢磨着等从省城回来弄一弄瓦,要不等雨季一到,雨水全流进屋里。”
“我昨天和志刚正说这事,你说等桂香坐月子那会儿正好碰上雨季,家里屋顶上那瓦片是不是该换一换。”
屋顶上的青瓦从搬进来去就没人换过,马老娘瞅伸出的屋檐瓦片都有些沙了,万一遇上大暴雨说不定得掉瓦漏雨,昨天正跟马志刚商量趁天气好换一换。
马老娘比一般读过书的城里妇女目光都要深远,从不会为了节省蝇头小利而只看眼前,越和她相处陈蕴就越喜欢这位大娘。
“大娘你家先换,等从省城回来我家也打算找瓦匠换一批新瓦。”陈蕴转身指向与墙壁差不多的屋檐:“我还想找人加两根梁,把屋檐做出来点,再把门槛加高些。”
去年雨季时陈蕴还没结婚,雨水从窗户缝隙不停往屋里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听说厂子地势低矮的地方水都淹到了小腿。
而他们住这片地处山脚,正是低矮中的低矮,雨季绝对会淹水。
要是杨菊花在的话肯定会告诉她,去年水淹过了脚踝,小河涨到桥面下,差点就倒灌出来了。
“到时候我家跟你家一起修。”马老娘咬咬牙立刻决定:“我家桂香现在可一点都经不起折腾。”
“大娘一起去买菜?”
陈蕴关上门,在墙壁上取下个菜篮子提在手上。
“还真是奇了怪。”马老娘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站起来,也踮起脚取下个小竹篮:“每天都看小高同志提篮子买菜,偶尔瞧你拿一次还有点不习惯。”
“总不能什么都让高明干,平时工作不忙我也得做饭洗衣服。”陈蕴笑。
婚前说不做饭不洗衣服那都是玩笑话而已,夫妻之间不互相体谅着过日子,时间长了总会出问题。
哪怕……你美得如天上仙女下凡尘也一样。
前世是父母教会了陈蕴这个夫妻之间相处的基本道理,可惜父母却没能看出关系破裂问题所在,以为只是遇到了错的人。
所以很快双双再婚,日子过得还是一地鸡毛,每回跟陈蕴打电话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对婚姻的抱怨。
“能这么想就对啰!”马老娘笑呵呵地点头:“谁也不是天生伺候人的命,小高再好说话也不能什么都等人家干,要不你看……”
歪头往郑文家的房子努努嘴,鄙夷都不带掩饰半点。
“怎么最近没瞧见宋时微出门?”
提到郑文家,陈蕴还有奇怪。
自从去年医院闹那一出,陈蕴很少见宋时微再出过门,门口漂亮的菊花早就干得成了焦黄色。
年三十那天要不是有灯光,陈蕴都要以为屋里没人住。
“不敢出来呗!”马老娘撇撇嘴,趁路上没人小声地跟陈蕴说:“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不好意思出门。”
“郑文打的?”
“两口子互相打的,今早郑文出去上班我瞧他手臂上也有不少伤口。”
马老娘年纪大了瞌睡浅,有时候半夜腰疼还会到门口走动走动,前天夜里出来就瞧见郑文和宋时微在屋里打架。
两人还挺好面子,打归打一句话不说,要不是门窗没关谁能知道屋里在打架。
“你别看小宋是个女同志,打起架来一点都不比郑文差,我家老头还说郑文当过兵,我看……不像!”
“大娘晓得他们为啥打架吗?”陈蕴好奇。
“咱们这片就没人跟他们关系好,上哪知道去!”
“那倒也是。”
两人都是面子比命都重要的性子,在外人面前决口不会提打架,宁肯天天穿长袖上班也绝不会承认被打了。
陈蕴对此无话可说。
走着走着,菜站已经近在眼前。
“今天新菜还不少,陈妹子准备买些什么?”
“买点凉拌菜,今晚带路上吃。”
陈蕴目光在柜台上扫过,注意到角落里堆成小山的莴笋,心里有了决定。
天气决定了泮水县物产丰富,蔬菜种类比北方多得多,厂里的菜站就没有出现过抢购潮。
正想走过去,手臂忽然被马老娘拉住。
“先买肉。”
三角眼拼命使眼色,看得陈蕴差点没笑出声来,再这么眨巴下去多半得抽筋。
“那先买肉!”
陈蕴笑着转向了菜站最里边的肉摊,经过一盆早就翻了白肚皮的鲤鱼,肉摊上为数不多的几块猪肉挂在钩子上吸引着苍蝇光顾。
“去去去。”售货员挥舞着毛巾驱赶苍蝇,余光打量陈蕴有气无力地开口:“就剩两条前腿肉,这条已经有人先定了。”
男售货员用刀背拍拍肉,几乎是用鼻孔对着两人。
那两条前腿肉看颜色深得已经发紫,旁边那条被预定的反而鲜红鲜红,明眼人都能得出来不是同一批肉。
“要怎么预定?我下次也先定。”
陈蕴心里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真心实意地询问,打算过几天从省城回来在家里摆两桌请这回去省城帮忙拉沙发的苏伟明一家。
“想要买新鲜肉就早上来排队,还想留……”鄙视的目光毫不保留地上下打量陈蕴:“当自己是资本主义大小姐呢!”
“明明是你说有人先定了这条肉,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认啦!”马老娘气得连拍案板:“你舌头长疮我们耳朵可没长疮。”
“谁能证明我说过那些话,老太婆小心点说话。”男售货员把刀往案板上一插,恶狠狠地盯着马老娘,威胁意味十足。
马老娘还要再还嘴,陈蕴忽然拉了拉她胳膊摇头。
“同志,我要买这条肉。” 陈蕴笑笑,从兜里拿出肉票:“要是肉票不够我还有,这一块都要了!”
拿票的手悬在半空中,陈蕴笑得越发温柔。
“……”
“不卖!”
好一半天,男售货员脸上被厚厚一层难堪所笼罩,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句话来。
“为什么不卖?”陈蕴问,眼看售货员就要来抓那条新鲜肉,眼疾手快地取下来躲开:“肉就在我面前,为什么不卖!”
“不卖就是不卖。”
“大娘,去喊菜站的经理过来听听。”
肉肯定是留给了某个领导家属,一旦卖给陈蕴就得罪那边,售货员肯定咬死不会卖。
毕竟陈蕴就是个普通职工,两厢一比较该选那边再清晰不过。
“菜站经理,经理在哪……”马老娘火急火燎地四处叫人。
经理没叫来,却来了个陈蕴既面生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人。
“陈大夫?”
中年妇女齐耳短发精气神十足,一张口屋里似乎都能听到说话的回音。
“你是?”
“我是蔡芳婶子,高明和你来送喜糖那天我正好加班去了没瞧见人。”
“蔡婶子好。”
保卫科科长刘从武的妻子蔡芳,经常找高明从省城带东西,一来二去关系处得也算亲近。
她和高明结婚没有摆酒,只是送了点瓜子花生糖给相熟的朋友长辈沾沾喜气。
给蔡芳送糖去那天一听人没在高明连楼都没上,直接托邻居转交的喜糖。
大女儿喜欢高明蔡芳两口子都知道,就冲他们大大方方祝福陈蕴这点来看,老两口都应该为人不错。
“来买肉呢?”蔡芳问。
“婶子也来买肉?”
蔡芳笑着点点头,视线从案板移动到架子上,有些奇怪地问:“保卫科刘从武留的肉放哪呢?”
“……”
陈蕴似笑非笑地瞅了眼售货员呆滞的脸,提起肉:“婶子,是不是这条?”
“对对对,就是这条。”蔡芳一眼就认出肉皮上的记号:“早上本来没想买肉,我看肉还挺新鲜……就让江师傅帮我留了块。”
陈蕴笑笑,把肉递过去。
“大娘。”
顺便又把马老娘叫了回来。
“陈大夫也打算买肉?”蔡芳这才注意到陈蕴站在肉摊前,赶忙笑着把人介绍给男售货员:“老江,这位就是咱们厂职工医院的陈大夫。”
姓江的售货员表情到这儿才真正是变得难看极了,喉头上下不停滚动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找补。
可惜蔡芳浑然不觉,把肉上的钩子取下来继续说得起劲儿:“老江你媳妇最近不是老咳嗽吗……去医院找陈大夫瞧瞧吧。”
陈蕴冲售货员笑了笑。
“陈大夫,我分一半肉给你?”蔡芳忽然又提议。
“不用,再分哪够吃。”陈蕴摆摆vb大吃一团手:“那婶子瞧着,我先回了。”
“回见。”
上家里坐这种话蔡芳还是说不出口,要遇上大女儿在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怪。
客套话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说的……
“刚才谁找经理?”
菜站经理姗姗来迟,经过陈蕴时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往里走。
“就这么算啦!”
“算啦!”陈蕴笑笑,又把篮子换了个手提着:“闹起来蔡婶子还咋做人。”
“还是你想得周道,都是一个厂子里的熟人,总不能为了块肉撕破脸。”
马老娘发现陈蕴虽然年轻做事却很有分寸,不是那种一上火就不管不顾的人。
大队里说这叫啥来着……文化人!
陈蕴是个文化人。
“大娘有什么买菜的好地方?”
刚才的事对陈蕴来说就是个小插曲,看马老娘的步子不往回走就知道去得肯定是卖菜的地方。
“菜站的莴笋老得都开花了,买那干啥。”
“我也奇怪……菜站竟然剩了那么些菜,瞧着肉好像也不是昨天卖剩的。”
作为上万人生活物资提供处,菜站在陈蕴记忆中一直是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哪会像今天这样堆成小山等着人挑选。
“一看你平时就很少买菜。”马老娘神秘兮兮地凑到陈蕴耳边:“现在我们都是去山上买……从地里刚拔起来的小菜,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马老娘领着陈蕴出了厂大门,沿着围墙又往山上爬。
就几分钟时间,林里忽然出现了块平地。
地上蹲着几个戴草帽的男人,无法分辨年纪更看不见脸。
他们面前摆着不少新鲜菜,莴笋根上红泥都没去,翠绿欲滴的小白菜跟菜站那些老菜帮子一个天一个地。
“白菜多少一把?”
男人举起五根手指,声音嘶哑干涩:“五分钱一把,一角二分三把。”
马老娘看样子来了不止一次,熟练地捡起三把小白菜丢进篮子。
“莴笋多少钱?”陈蕴赶忙在人群中搜寻要买的菜:“还有番茄!番茄怎么卖?”
“莴笋一毛一根,随便选。”
这个卖莴笋的是个老汉,才走近就有股子旱烟味飘来。
“同志。”
老汉身边忽然有个年轻小伙子冒出头来,手上提着只已经去皮了的兔子:“要不要兔子?”
“兔子!”
冷吃兔瞬间在陈蕴眼前飘过,长长路途中还有什么比这道菜更能解馋的零嘴吗!
……当然是没有的!
陈蕴莴笋都不选了,赶忙走过去问价。
最后以三元钱买到手,用树叶子包好塞到篮子底下,上头再搭两根莴笋几个番茄。
回去路上陈蕴才听马老娘说这个买菜点是今年才在厂职工中传开来的。
卖菜的大多是附近公社社员或者是厂职工家属。
厂保卫科对此只当不知,还悄悄安排人把上山的路两边清理了一遍,防止草丛太茂密有蛇出没。
陈蕴已经很久没看到改委会拉着条幅到处宣传的身影,那栋曾经最风光的办公楼安静得快让人忽略了其存在。
所有放松的信号其实都在朝一个方向发展。
回家看望父母那天越来越近了……
昆安市。
省城清晨的雾是由煤灰和炊烟交织形成,靠近医疗保障局的这条街道是几排同样灰扑扑的砖混楼房。
墙壁上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斑驳一片,挂在电线杆子上的标语早已褪色。
陈蕴站在坑洼不平的水泥板路上,无聊地用脚踢着砖缝中顽强钻出来的几丛野草。
街角处简陋的补锅小摊已经摆开,蓝布帽子的老汉蹲在墙根慢悠悠地转动着手摇砂轮。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从小楼里飘出来的煤烟在陈蕴眼前形成了条条黑烟飘向天空。
空气比前世某些大城市更糟糕,喉咙里被烟呛的痒意催着她干咳。
陈蕴往大门里看去,迟迟不见高明的身影。
卡车到达物资调配处之后首先要进行车子登记,再由陈蕴拿着药品分配证明去仓库领取药品。
明早上交申请表后晚上再装车返程。
在此之前,陈蕴和高明要拿着介绍信上招待所开好住宿,剩下的时间就由他们自己安排。
陈蕴把申请表交上去半天高明那边都还没有动静。
正无聊间,街角电线杆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一下,传出几声电流的“滋啦”声,随即晚上开会学习的通知盘旋在整个片区上空。
“这么快就办好住宿了?”
叮铃铃的车铃声由远及近,高明和苏伟明各骑了辆自行车停到陈蕴身边。
“早办好了,在这听一半天通知,晚上医疗保障局家属区要组织学习最新文件。”
陈蕴故意眨眨眼,把挎包往身后一转跳上自行车后座。
“嫂子,我知道家专门做手拉面的饭馆,咱们去吃?”苏伟明一脚蹬地,翘起大拇指往身后的小路一指:“我请哥嫂吃。”
“现在那么早开门了没有?”
“肯定开了。”高明腿上用力往前一蹬,车子窜了出去:“苏伟明说的那面馆味道只能算是一般,还是没有你昨天晚上煮的麻辣兔肉面好吃,吃完比浓茶都管用。”
“什么面?”苏伟明听了个模模糊糊,忙跟上着急追问:“队长你说的什么面?”
陈蕴笑眯了眼,使劲拍了下眼前的宽背。
“难道是什么两口子的小秘密?”苏伟明见状,也跟着嘻嘻哈哈笑个没完。
“不是什么秘密。”陈蕴笑,指指高明:“高明昨天吃的面太辣跑了几次厕所,没想到他堂堂一个北城人连辣椒不会吃。”
北城人是出了名的嗜辣,听传言说属于宁肯一日无油不可一日无辣。
陈蕴就是轻信了这个传言,昨晚的麻辣兔丁用了两大勺干辣椒炒。
结果让高明辣完了上面辣后面,车出发前就连跑三躺厕所才战战兢兢踩下油门启动。
在车上连口水都不敢喝,就怕喝了又得拉肚子,既伤面子又伤肚子。
陈蕴再说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他路上连个瞌睡都不敢打,就怕一放松就放屁……可不是比浓茶都管用。”
“哈哈哈——”
苏伟明被陈蕴放屁后意味深长的眼神逗得哈哈大笑,车子骑得歪歪扭扭差点摔倒。
“臭小子,上次在县城吃坏肚子拉裤子的事你忘啦!”高明皮笑肉不笑地揭了兄弟老底:“回去差点被弟妹骂死,还好意思说我。”
“队长。”苏伟明羞得连声阻止。
难怪路上一口水都不敢喝,原来是有前车之鉴。
“你还得感谢那次拉肚子,要不你能这么快跟弟妹结婚?”高明笑骂。
苏伟明点点头,不得不承认:“我媳妇儿说我在她面前连最后一点脸都不要了,要是不嫁给我怕没人肯嫁我。”
“我和你嫂子还是新婚,跟你可不一样……”高明脚下加快速度。
车子后座颠簸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说实话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可很多年后陈蕴回忆起来,记忆里却只有风拂过脸颊的温柔触感。
第39章 买假酒
苏伟明备受推崇的面馆就在省国营一三一商场转进去的小巷子里。
每个国营饭店哪道菜好吃全凭大厨主攻什么菜系。
这家饭馆大厨学的就是面食, 面条自然而然成了饭店招牌。
此时不过刚过七点,门前就排起了长长一条吃面的队伍,一众蓝灰色工装中穿鹅黄色的确良衬衣的年轻女同志最是引人注意。
陈蕴暗叹不愧是省城审美, 衬衣的腰身裁很是合身,跟厂子商店里“水桶型”衬衣完全不一样。
比他们快几步排到队伍后边的几个年轻女同志穿着也很是鲜艳靓丽。
“队长, 我怎么觉着今年省城女同志穿的衣服跟往年都不一样啊……”
哪怕再迟钝的男同志,也能看出不同来。
不仅颜色鲜艳大胆许多,还有男同志抹了发油,那放前几年可妥妥得被喊成资本主义作风。
“管人家穿什么。”高明把车停到饭馆门口,看陈蕴已经排到了队伍最后又笑着道:“要是觉得好看就买两件回去给弟妹穿, 在家天天都能看。”
“还用说。”苏伟明挑眉, 拍拍胸口:“你一说要换票我就赶紧找郑三他们换了不少布票, 就等着今天给我媳妇儿买两件新衣服。”
“有媳妇了还总算有点人样。”
“商店开门还早,吃完面条咱们去大口子转一圈?”
见四下无人注意,苏伟明又忙凑到高明身边小声地问, 说着又拍了拍左胸口的衬衣兜。
高明垂下眼一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私下里接了去大口子换东西的活儿。
“换什么?”
“一瓶双凤牌白酒。”苏伟明竖起三根手指摇晃,得意神色溢于言表:“三元钱辛苦费,这钱还挣得吧?”
运输队工资不高,像苏伟明这种普通司机一个月到手就三十六元,偶尔还得自己倒贴路途中的饭钱。
所以运输队帮厂职工从省城带物资回去每样东西会额外收一毛钱到两毛钱的辛苦费。
这就是明面上的“油水”
至于需要承担风险去黑市换的东西队里规定上是不允许帮忙,但私下接的话也不会管。
高明一趟一趟帮忙带货攒下的人脉谁看了不眼红, 厂里领导没找他帮忙带过东西的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三元钱?”高明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晓得双凤牌的白酒在地方才有卖吗?”
“大口子里总有吧!”
“大口子里可没有,双凤牌白酒是外汇专供,得先去黑市换外汇卷再去外汇商场买, 你知道汇率是多少吗……就敢接?”
三元钱的辛苦费还以为捡了什么大便宜,搞不好哪天大口子汇率高点还得自己贴钱。
“王八羔子坑我!”苏伟明气得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转身想踢自行车又发现是借来的, 愣是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这下子……气愤中又多了份憋屈。
“高明,到咱们啦!”
高明转身应着,硬是拽着眼下早没没心情吃面的苏伟明进了饭馆。
三碗面条点好。
“先前还高高兴兴,怎么一扭脸就气成这样?”陈蕴把饭票递进窗口。
售票员噼里啪啦地打完算盘,带着浓重昆安市方言的声音传来:“三碗面六毛,一盘凉拌花生米一毛五,两碗面条加肉八毛……共一元五毛五。”
陈蕴递钱进去,得到张印着金额的小小白色纸条。
由于他们没有带搪瓷碗,还得额外交五毛钱押金,吃完把碗送回窗口就退钱。
“同志是医生?”
纸条塞进包里,陈蕴刚抬手去拿碗,就听见清脆如黄鹂般的女声在侧面响起。
回头去看,说话人正是那个穿鹅黄色衬衣的漂亮姑娘。
“能看得出来?”陈蕴奇怪地摸了摸脸。
“你身上有消毒水味,和我爸爸身上的一样。”
姑娘也买了两碗面条,拿到票后还热情地帮陈蕴端碟子递进打饭窗口里。
“这都能闻出来?”
陈蕴自己抬起胳膊闻,衣服除肥皂味就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留下的汗味。
再说医院只是用消毒水擦拭医疗器具和办公桌,陈蕴唯一能长期接触这个气味的只有白大褂。
难道是白大褂……腌入味了?
姑娘皱皱鼻子,笑得很是欢快:“我从小鼻子就灵,我妈说我鼻子比狗都灵。”
“是挺灵。”陈蕴笑着赞同。
面条煮熟从窗口递出来,高明和垂头丧气的苏伟明端着去找位置,陈蕴就冲姑娘点了点头。
萍水相逢的缘分,没必要互留姓名再道以后。
面馆里人很多,来得多吃得也快,很快他们就在玻璃窗边找到了张桌子坐下。
“他这是怎么了?”
高高兴兴来吃面,面条到手却忽然跟没了胃口似的,挑起面条又放下。
“以为占了大便宜,结果便宜没占着倒是吃个大亏。”高明淡淡总结。
陈蕴听完前因后果后也觉得这个总结相当合适。
“到底是谁找你带酒?”
晾了苏伟明半天总算开口询问,陈蕴挑起面条搅拌,心里知道高明要开始解决问题了。
“广播站的赵继东。”
叹息声从鼻孔喷出,高明把面条上的辣椒挑起来放进陈蕴碗里,冷笑:“活该被坑!”
“我……”苏伟明烦闷地垂下头。
“赵继东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高明说得很轻,但语气里的不悦很明显:“既然知道还答应帮忙,不是活该是什么!”
“赵继东是谁?”陈蕴好奇。
“赵峰厂长的二儿子……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赵继东凡是老职工应该都有所耳闻,陈蕴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这两年他行事低调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说起赵继东连高明的表情都变得很难看。
赵峰辛苦积攒大半辈子的口碑都坏在了二儿子身上,否则就凭手头那些政绩也不可能被调到三线厂这么个山沟沟。
结果还正合了赵继东意,连小学都没毕业的人通过拉拢贿赂厂领导班子,愣是给整出个广播站来。
赵继东被任命为站长,从游手好闲直接晋升成了干部。
“我……”陈蕴顿了顿,仔细回想:“好像没听咱们厂子里的广播响过?”
要不是高明说,陈蕴还不知道厂子里有广播站这个部门。
“白天睡觉,晚上打牌。”高明挑起面条送进嘴里咀嚼,又看了眼苏伟明:“先吃面,吃完想法子解决。”
“改委会不管?”
连送点野果子赵强都差点冲进家里搜查,那么大个毒瘤在厂里横行竟然没人管。
“上有厂长名头在那摆着,私底下赵继东不知道给改委会送了多少好东西,厂里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蕴能进入红日机械厂多亏赵峰顶着压力招进来,在原身记忆中一直对这位厂长相当尊敬。
可眼下听着怎么和原身记忆里刚正不阿那位差别有点大。
陈蕴的过去高明知道些,此时看她眼底冒起浓浓失望,赶忙又开口解释起来:“厂长在工作方面没得说,就是在处理家庭事务上……”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赵峰人品没什么大问题,被人诟病就在家里有双溺爱孙子无度的老人,哪怕天给捅下个洞来他们都只会拍手叫一声“好”
只要赵峰一想法子收拾赵继东,北城那边就会立刻来电话大骂,直说孙子的事以后不用他们两口子管。
“我记得那会儿咱们还在北城,赵继东看上了厂子新来的女同志……最后硬是把人娶到手了。”
只要高明说能解决,苏伟明心里立刻就卸去了重担,高高兴兴地跟陈蕴吹起牛来。
“事闹得可大。”苏伟明一边挑面吹凉一边说:“人家女同志不愿意,厂长不准赵继东再去骚扰女同志,还打算把人调走……结果嫂子猜怎么着了!”
“他坏了人家名声?”
“嫂子还真厉害!不过他可比咱们想的还要畜生。畜生趁喝醉想玷污人家女同志,还好没得手……就是后来不知怎么还结婚了。”
陈蕴:“……”
“这事我清楚内情。”
陈蕴和苏伟明兴致勃勃说起往事时高明已经吃完了面条,把碗一推沉声接话。
张继东混蛋,女同志的家里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借女儿名声被败坏非要赵继东把人娶回家,最后开出了六百元的彩礼钱。
六百元……他们把女儿卖给了一个畜生。
“那种混账的的钱你也想赚。”高明紧紧蹙眉,眼底一片冷然:“你猜赵继东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苏伟明羞愧地挠脸,辩解再多说白了其实就是想挣那三元钱。
“不带酒回去赵继东肯定要找我麻烦……”
“这酒咱们帮他带。”高明冲苏伟明伸手:“还得大大方方送,钱票给我。”
苏伟明忙不迭从兜里往外掏钱。
陈蕴埋头吃面。
“陈大夫!”
忽然,一道雄浑而带着喜意的声音从桌边传来。
“徐主任!”
男人正是曾经与陈蕴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高原。
“这也太巧了。”徐高原在右边的桌子坐下,接过对面姑娘递过来的筷子又放到碗上:“我前几天还跟我们妇科的许主任提起你。”
徐高原对面坐的正是鹅黄色衬衣姑娘,细看的话两人长得确实有几分想象。
“保障局批了一批青霉素,医院派我来接。”陈蕴冲好奇打量的姑娘笑了笑。
“你前次提到的新生儿打分制我跟许主任进行过讨论,她觉得非常有利于后续对婴儿生长曲线进监测……”
“爸。”姑娘无奈地打断了徐高原的话:“先吃面条再说,你没看陈大夫也在吃面吗!”
“这是我姑娘徐丽,在昆安师专读书。”徐高原好脾气地笑笑,瞧着是很听女儿的话。
“徐主任好福气,以后这家里不仅有大夫还有老师。”
“能不能分配到昆安的学校教书还不一定。”徐高原谦虚地笑了笑,突然又想到件重要的事:“你上次提到的现有基层医务人员专业培训,我已经跟医院反应……”
徐高原对工作的热爱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拉几句家常就又往工作飘去。
眼看面条被风一吹上头都飘了层油,徐丽只能哭笑不得地继续插话:“爸,你快点吃!早上不是说了今天有重要接待任务吗!”
徐高原“哎哟”两声,果真加快了吃面速度。
“今天省领导的老领导要来医院检查心脏,我们医院接了这个任务。”
临走前,徐高原说出了那个接待任务的内容。
陈蕴听过就罢也没放在心上。
从面馆出来才刚八点,隔壁商店也还没到开门时间,于是高明又带陈蕴去了昆安市的大口子。
大口子躲在一片老旧的民居之外,废弃厂房外围杂草比人都高,站得远了连里面走动的人影都看不见。
高明把车锁在胡同口,领着陈蕴和苏伟明在杂草外饶了个大圈。
挨着仓库墙角跟前蹲了排人,与来交易的民众交谈声都压得很低,近乎耳语。
一片持续不断的嗡嗡声中成了大口子交易的背景音。
“队长,咱们去哪换外汇卷?”
苏伟明还记着刚才高明说买酒得用外汇卷的话,刚靠近仓库就着急得小声问了起来。
“不换外汇卷”
高明目光在那排人中搜寻,而后落在转角处一个头戴灰色帽子的中年人脸上。
“不换外汇卷那怎么买?”
“直接买酒。”
话音刚落,垂着头的中年人似乎因为听见酒这个字而猛地抬头看过来。
“要买什么酒?”
“双凤牌。”
“样子货还是八分货?”
高明略一思索,伸出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样子是只有瓶子真,八分则是连酒都是真。
“八分货十二元不讲价,商标盖子都保证看不出一点问题。”
“看看东西。”
两人和打哑谜没什么差别的交谈很快结束,中年男人立即站起来带路。
领着人从仓库回到胡同,左拐右拐钻进了一家大杂院。
院里西厢房垮塌得只剩堆废墟,东厢房剩间能住人的就是中年男人的家。
窗户上贴的窗户纸有些年头,一进屋里光线差得连手都看不清,看陈蕴几人都跟进了屋,中年人赶忙摆手打发几人出去。
“外边等,自家院子没外人。”
“你要买假酒给赵继东?”
都到这陈蕴再看不出高明想干什么就太愚钝了,只是有些意外这么干的人竟然是他。
“不算假酒。”高明说。
从屋里出来的中年人冲陈蕴瞪眼,没好气地辩解:“我这酒可是正儿八经双凤牌酒厂酿造的酒,只不过……酒是酒,瓶子是瓶子而已。”
陈蕴瞬间明白。
双凤牌酒的酒厂有很多品种的酒,只是特供给外汇商店的酒因为特供所以值钱。
也就是说值钱的其实是身份而不是内容。
“其实这酒瓶也是双凤牌厂子出来的,就是这盖儿上少了特供两个字。”
中年人指着酒瓶上特供两个字:“这酒盖是我们从涉外宾馆收来的,瓶盖也是正儿八经真货,酒是真酒,特供也是真字,为什么就是假酒呢!”
说得如此振振有词,陈蕴还真的差点给饶了进去,半晌后自己想通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涉外宾馆里的服务员专门负责给客人开酒,开瓶的时候小心些别刮着碰着,等客人走了瓶子一收还能卖钱。
说起来那些酒瓶盖子……还确实是真货。
“盒子呢?”高明接过酒瓶仔细看了看,又提出一个关键点。
“一看你就是懂货的人。”中年人讪笑几声,在高明注视下又钻进了正屋。
“盒子可比酒值钱多了,是真是假得看盒子。”高明解释。
中年人就是一步步试探高明几人懂不懂行,所以特意把酒瓶和箱子分开放。
“就是骗着一个算一个呗。”陈蕴说。
就算买家后来发现出问题也找不敢来闹,高端酒的倒卖说白了就是一锤子买卖。
“队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
高明摆手:“我知道赵继东要送酒给谁……”看到中年人出来立即就止住了话头:“出去再说。”
“盒子。”
“盒子倒是真东西,出厂编码都在,还是今年的新酒。”高明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着中年人面一一指出盒子上能分辨真伪的地方。
“……”
中年人知道自己这是遇到硬茬,笑得越发苦涩。
十二元的要价根本没想过会把盒子搭进去,他从涉外宾馆回收都花了七元,再加上酒和瓶盖复原……
“十五元,你赚点我也赚点。”高明把盒子递给苏伟明,十五元钱拿在手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中年人:“十二元少了点,不能让师傅白忙活一场。”
“兄弟讲究!”中年人立刻高兴起来,接过钱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兜里:“下回要买好酒就找我,我能弄来酒厂的原装酒,就是没有瓶子。”
“那到时候还得麻烦师傅了。”
直到把高明几人送走,中年人哼着戏曲去关主屋的门才懊悔的一拍大腿。
被高明主动给的那三元钱恍花眼,价都没出盒子就让人拿走了。
走到胡同中间,高明用衣摆把酒瓶上的薄灰擦干净,小心把酒放进了盒子里。
“你先把酒拿回招待所再来商店找我们。”
苏伟明接过盒子仔细端详,虽说确实看不出哪有问题,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已。
“要是让赵继东知道咱们用假货骗他……”
光是想想后果都让苏伟明不寒而栗。
“他一个连星红二锅头和红星白酒都分不清的人,你还担心他能看得出来酒有什么问题?”
赵继东是找高明套过近乎的,而且不止一次。
他提了两瓶星红二锅头说是别人送的红星白酒,瞬间高明就知道赵继东大字不识一个。
吹嘘了半天酒有多好,愣是没察觉酒就不一样。
“他这酒是送给赵强的。”高明顿了顿忽然又说:“赵强要不是在革命刚兴起那阵以大义灭亲批斗家属而进入改委会,厂子里连烧锅炉他都不配。 ”
两个加在一起都读不完一本书的文盲,高明肯买八分酒已经是为了对得起良心。
“嘿嘿。”苏伟明让高明不屑的语气逗笑,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那我就没啥好怕的了!。”
说着把用挎包垫在车框里,又小心放下盒子。
“还有这个。”
高明又把剩下的四十五元钱还给了苏伟明。
“队长,这些钱你收着,多亏你我才没吃亏,怎么还好意思拿这些钱……”
“谁说是谁给你。”高明微笑:“赵继东肯定会让他妻子来拿酒,你到时候把这钱给她。”
“那她要是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实话实说。”高明笑,冲苏伟明一摆手:“其他你就别管,她自己会看着办。”
苏伟明乐呵呵地走了。
“赵继东想攀关系的不是赵强……而是县里那位吧?”陈蕴问。
高明点点头。
“这两人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以后远远看见你就绕路走。”
近乎嫌恶的表情第一次明晃晃出现在高明脸上。
“钱……为什么要给赵继东的妻子?”陈蕴还好奇这个。
“去年我去黄泥巴公社接人,在信用社门口刚好瞧见她去存钱,钱不存厂银行专门跑那么远的公社信用社,你说是为什么……”
“她偷偷在攒钱。”
“早几年我和她在工作上打过交代,那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有对象……两人都商量着要打结婚报告了”
杨丽英是个可怜人,被娘家六百元卖给杨继东还不算,嫁过去后日子过得也和黄莲一样苦。
工作被娘家抢走,婚后又不时被喝醉酒的赵继东打,几年磋磨早已变得看不出曾经的一点点影子。
直至高明无意间看见杨丽英存钱才知道她一直没放弃希望。
“想要离开……也得有路费。”陈蕴说。
只要机会一到,陈蕴相信这个女人会毫不犹豫地展翅飞向远方。
那四十五元就是一个陌生人给予的点点好意而已。
“晚上住我房间还是你房间?”
两口子两个单位部门,住的招待所不一样,按要求得分开住。
显然高明才不会管什么狗屁要求……谁都不能让新婚的两口子分床睡。
陈蕴眨眨眼。
“难得一个人睡,我才不要旁边睡个火炉。”
“不行。”
陈蕴加快步子往前走,高明推着车边笑边追。
刚胡同里钻出去,陈蕴就瞧见商店门口围拢着一圈人。
有哭声,有喊声,还有七嘴八舌给出主意的声音。
“哭有什么用啊……送医院。”
“我看这同志都不会喘气儿了,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你们就别在这胡说八道……有没有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
医生两个字瞬间穿过杂音冲进陈蕴耳中。
笑意瞬间收敛,疾步往人堆走。
透过腿与腿的缝隙,能看到中间躺了个老人,有人趴在其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看来是……有人晕倒了。
第40章 救人之后
陈蕴疾步中把挎包取下来递给了高明。
包里装着他们两口子带来的钱票, 要是混乱中被人顺走就得不偿失了。
“我是大夫。”
有人回头,看陈蕴说话,忙又问:“同志是大夫?”
“我是大夫, 让我进去。”
“有大夫有大夫,你们快让开条路让人家进去。”
热心大娘扒拉开挡路的路人, 扯着陈蕴胳膊把人推了进去。
躺在地上的老爷子嘴唇已经泛出青紫,颜色就像是被冻坏了的茄子,双眼紧紧闭着,对周围喊声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陈蕴双膝跪下,推开趴在老爷子身上哭得嘶声裂肺的青年男人。
“让开, 再哭下去真就没机会抢救了。”
男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微微张着嘴神情茫然。
还是周围的路人看不下去, 托起年轻男人手臂把人拉到一边。
解开老爷子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双指按在颈动脉处,随即神色一凛。
颈动脉搏动气若游丝, 扒开眼皮,瞳孔对光反射消失——心源性猝死。
“老人的家属。”陈蕴转头看了眼终于回过神来的男人:“老人有没有心脏病?”
解开衬衣扣子,摸到湿冷黏腻的胸前皮肤,左侧胸口两指处有道如蜈蚣一般的手术疤痕横在心口。
“有,我爷爷做过心脏手术。”年轻人马上回。
“那他包里肯定带了硝酸甘油,你快找找有没有。”
年轻人急忙摇头, 结结巴巴地回道:“我们……我们正打算去医院,所以没……没带……没带药。”
陈蕴跪在路上都能感受到地面潮乎乎的,她赶紧冲年轻人招手:“来帮忙。”
“……”
“高明, 来帮忙。”陈蕴立马就换了个人喊。
高明赶忙从人堆外钻进来,按照陈蕴指挥将老人头颈后仰,用背包折叠起来垫在肩下。
十指交叉压在老人胸骨中段, 按照前世所学手下用力。
“一、二、三、四!”
随着按压动作进行,陈蕴的额头逐渐沁出汗滴,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发间滚落,砸在老人颤抖的眼皮上。
身体机能出现反应,预示着心肺按压起了效果。
可就在持续按压下,陈蕴忽然停下,右手轻轻抚摸上老人左胸下的肋骨。
哪怕是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陈蕴耳中却好似清晰听到了“咔”一声,似乎是陈旧性骨折后留下的愈合即将出现轻微断裂。
“老人有过骨折?”陈蕴问年轻男人。
男人点头:“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受过伤,就在肋骨。”
陈蕴铁青着脸点点头。
要是继续按下去,心跳还没恢复又会引发二次骨折,而且只用手触摸她似乎就能感觉到陈旧性骨折的肋骨还不止一两根。
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二次骨折会引发的各种后遗症不比心脏手术小。
就在陈蕴重新交叉手指决定事从紧急时,余光忽地注意到了脖颈下露出红色五角星的挎包。
“高明。”
高明瞬间就明白过来,双手扶着老爷子的头放到腿上,陈蕴抽出挎包。
手指摸到包的夹层,陈蕴瞳孔微微一亮,指尖夹出了个纸包。
“捏开他的嘴vb大吃一团。”
打开纸包,取出颗泥土色小药丸。
徐高原送的救心丸上回马翠芬耳石症没用上,陈蕴就随手塞到挎包里,没想到这回省城竟无意间带了来。
两手用巧劲儿捏开老人下颚,陈蕴捏着药丸塞到舌根下。
收回手后又伸进包里拿出装票的小布包,顺着摸出根插在棉球上的半截银针。
被无意剪断了针尾的废弃银针被陈蕴顺手插在了布包里层,就怕万一有需要时无针可用。
虽然没有针尾的银针下针会颤,此时来说却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瑕疵。
抽出银针扎入内关穴,上下轻动银针增加穴位刺激,而后右手大拇指按上臂中穴进行按摩。
“他动了。”
高明惊喜地叫出了声。
老人颤抖的眼皮缓缓睁开又合上,喉头似乎有什么想要冲上喉咙,咳嗽声随着胸口剧烈起伏响起。
“咳。”
一直捏着老人下颚的高明连忙说道:“有粉红色泡沫口痰。”
陈蕴只是点头,本就磨得有些透明的衬衣下摆用力撕开,卷成个香烟那么粗的布棍子。
棍子伸入老人口腔,将浓痰一次又一次地掏了出来。
能明显感觉到老人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喉咙唔唔几声后眼皮缓缓睁开。
“活啦活啦……救活啦。”
老爷子翻着眼皮往上瞅人,鼻尖呼吸从浓厚慢慢舒缓起来。
眼看年轻人张开大嘴翻身就要扑过来,陈蕴没好气地开口提醒:“还不去找车把人送医院,你以为这就完啦!”
“我有车,我有车。”
候在商店门口等拉货的板车师傅立刻举手,吆喝开围拢的群众把车推到中间。
“你们先把人抬上车,不要动到银针。”
就在陈蕴指挥高明把老人抬上车时,男青年忽然又叫了起来。
“爷爷在抖。”
老人身体出现轻微抽搐,陈蕴立刻站起来吼了嗓子:“附近哪有卖冰棍儿的。”
“冰棍!”
围观群众跟着着急地往四处看。
刚才拉人的老大娘大吼一声:“那里有”说着三两步窜出去从个正在吃冰棍儿的小孩手上抢了过来。
“这里有冰棍这里有冰棍。”
大娘冲进把冰棍儿递给了陈蕴,这才赶忙跟小孩的母亲解释原因。
围观群众瞬间又多了两人。
陈蕴把冰棍塞进老人腋窝,又冲围观群众叫:“不够,再来两支。”
孩子的母亲二话没说就跑到门口买冰棍的小摊上拿了两支,钱都没给就冲了回来。
冰棍紧紧按在颈动脉窦位置上,另一只被冰棍冻得失去知觉的手则赶快第四胸椎边两指头处画圈按压。
指头下筋脉突突跳动慢慢平缓下来,抽搐的四肢也渐渐停了下来。
老人喉间忽然一颤,胸口起伏吸入长气,紫绀的嘴唇张开又闭上——自主呼吸恢复。
“送医院吧。”陈蕴这才缓缓呼出口气。
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紧张,起来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还好有人托了她一把,好心地用蒲扇给她扇风。
高明把老爷子扶上车就打算松手,胳膊忽然被男青年抓住,哀求地看着她:“能不能请你对象跟我们一起去医院?我怕……怕路上再出什么岔子。”
“走吧,我也正好去医院看看。”
这一晃让陈蕴有种预感,左手搭上右手腕顺便给自己诊了个脉,去医院就是顺道做最终确认。
“身体哪不舒服?”高明担心地扶住陈蕴肩膀。
“可能有点贫血,正好去医院看看。” 陈蕴冲男青年摆手:“我们不是城里人,不知道医院在哪,你带路吧。”
男青年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弯腰冲板车上的老爷子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气息还是很微弱,不过意识清醒,已经能轻轻点头做回应了。
这让前往医院的一路都轻松了不少。
男青年终于舍得把眼泪鼻涕擦干净,跟陈蕴说起了他们的情况。
老人姓李,这次是到昆安市探亲,顺道来老朋友介绍的医院进行心脏手术复查。
平时他们身边都会带硝酸甘油,但今早从招待所出来忘记了拿包,又想着本来就是去医院,所以就没有折回去拿。
谁知道刚出门才十几分钟就出事了。
而直到现在陈蕴才知道这青年其实才十四岁,最多只能算个少年。
遇到事只知道哭鼻子……好像也说得过去了。
“医院到了。”少年指着昆安市第一人人民医院的牌子对两人说:“我先进去叫人,叔叔阿姨就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我扶你去边上休息会儿。”
比起板车上的老人,高明更心疼脸色有些苍白的陈蕴。
陈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肚子:“好像是早上的面条太辣……都怪你把辣椒挑我碗里。”
面有多好吃没吃出来,油辣椒是真辣。
高明被陈蕴皱鼻子瞪眼的表情逗得嘴角缓缓勾起,笑着赶忙把错全推到了自己身上。
“都怪我。”
“推车来了。”
两分钟时间,医院大厅里几个白大褂推着推车跑出来,速度快得似乎都能看到残影。
“移床,送往抢救室。”
为首的人神色冷峻地指挥医生把老爷子移到推车上。
“徐主任。”
陈蕴没想到在医院门口又遇到了熟人,赶忙叫住抬起人准备移动的大夫:“我先取银针。”
“陈大夫。”
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陈蕴一边跟徐高原详细复述了遍抢救过程跟着推车进入了医院。
门诊大厅挤满了人,空气浑浊凝重,似乎地面刚拖过,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争先恐后钻入鼻孔中。
陈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消毒水的气味竟然还挺还闻。
墙上的标语早已字迹斑驳,“为人民服务”的人字少了一撇,卫生墙被蹲在墙边等待的家属都磨出了层灰色。
大厅里有许多木长椅,忙碌们的护士穿梭其中,每个工作人员都似乎非常繁忙。
“多亏你抢救及时,否则从国营商店送到我们医院来的话早就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徐高原越发欣赏陈蕴。
一个三线厂卫生院大夫,不仅有丰富的抢救知识,还能因地制宜中西结合。
“既然人已经交到徐主任手上,那我就可以放心去窗口挂号了。”
“陈大夫哪不舒服?”
“妇科,看看妇女同志的毛病。”陈蕴笑笑。
“不用挂号,我让小胡带你去妇科,许主任正好想见见你。”
徐高原没空细问陈蕴哪里不好,拍拍她肩就跟着推车进了电梯。
省城医院……还有电梯。
电梯门合上,被徐高原点到的小胡连忙站出来,领着陈蕴和高明往楼梯上走。
“电梯只能腿脚不方便的病人和推车用,其他人都得爬楼梯。”
陈蕴说了声“好”又转头推了推高明胸膛:“你去商店跟苏伟明说一声,要不他去了找不着人。”
“没事。”高明不肯松开手。
“我自己是大夫,有没有事我还不知道?咱们借的车还在商店门口停着呢。”
高明想想,又看陈蕴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便点点头。
“那你在医院等我,我去跟苏伟明说一声就来。”
妇科的诊室在二楼。
厂职工医院分了内外科其实跟没分一样,省城医院的科室分得很是详细。
妇科分为了妇科和妇产科两个科室。
“许主任今天在妇产科上班,不过她也看妇科。”
小胡把陈蕴领到妇产科门口,看门口已经没人排队,干脆敲了下就推门而入。
“许主任,徐高原主任让我带红日机械厂的陈大夫来找你看病。”
许主任从病历本上抬起头,取下老花镜放到桌上,想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陈大夫是谁。
“快让她进来。”
“许主任你好。”
许主任头发斑白整齐挽在脑后,白大褂的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粒,露出衣领的皮肤颈纹深刻,应该是常年伏案所造成。
“小陈?”许大夫站起来,满脸惊喜地看着陈蕴,瞳仁异常清亮,如同在岁月中淬炼过般沉静:“你就是徐高原提起过的陈大夫,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在徐主任面前班门弄斧了。”陈蕴笑得谦虚。
“许主任,陈大夫是来看病的。”
小胡说完才关上诊室的门。
“哪不舒服啊?”许主任又重新戴上老花镜,抬头想看清陈蕴的脸:“你知识那么全面,应该心里有底了吧。”
陈蕴抿了抿唇,笑道:“不怕徐主任笑话,我自己给自己诊过脉,不过还是不敢肯定。”
医人不自医……
“说说症状。”
“我应该是怀孕了,而且有轻微缺铁。”
“怀孕!”许主任再次抬头审视陈蕴,脸上笑意融融:“好事啊!查个血很快就知道了。”
许大夫很相信陈蕴,连月经周期等常规问询都没做,刷刷地开了检查单给陈蕴。
“你直接拿着单子……算了,我带你去。”
许主任干脆起身,跟隔壁诊室的大夫交代一声后直接带着陈蕴下楼。
交完钱去检验科抽血。
许主任有许多治疗理念想跟陈蕴交流,特别是关于新生儿方面的先进理念。
她很好奇陈蕴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等到抽血出结果的那段时间,只要诊室里没有病人就抛出个问题来跟陈蕴进行讨论。
原先隔天才能出的检查结果,在许大夫特别交代后两个小时就送到了办公室。
而此时,高明也已经坐在了医院走廊上。
“小陈,你自己看看吧。”许大夫把检查单递到陈蕴手上:“屋里还有个人,你先看完再进来找我。”
陈蕴把检查单倒扣在膝盖上,又深呼吸口气后才翻过来。
看过无数张检查单上的数值,真正轮到自己时却紧张得连眼睛都忘记了眨。
高明急得很,比陈蕴还先一步看去。
可惜单子上那一串数字他根本看不懂,反倒是更平添了丝焦躁感。
“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陈蕴笑了笑,把单子折起放进包里:“就是这回咱们带来的钱不能买衣服,都得花在医院了。”
高明抿着唇若有所思,忽地伸手抓住陈蕴手:“先办住院,我这就回招待所找朋友借钱……”
陈蕴顿时哭笑不得地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你快要当爸爸了,咱们这回带来的钱我打算做几样检查,咱们职工医院没那个检查设备。”
高明:“……”
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紧接着两眼放光,脸颊激动得迅速涨红。
掌心的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楚。
陈蕴这才放下手,高明立刻指指自己:“你是说我要当爸爸,我要当爸……”目光紧接着落到陈蕴小腹:“你怀孕了!”
陈蕴笑。
“好啦,别傻笑了!”陈蕴说是如此说,其实自己眼底也有掩饰不住的喜意。
结婚一年多怀孕说不上晚,但也不算快。
毕竟那整夜整夜咯吱做响的木床都没怎么停歇过,身体健康的年轻夫妻怀孕再正常不过。
穿到这个世界两年,陈蕴已经快进了前世三十多年都没进行到的步骤。
接下来……陈蕴轻轻摸上小腹。
下一步她即将成为母亲,又即将进入全新的另一种身份。
从进入诊室到做完检查,高明这一路上都还处于脚踩棉花的不真实感觉中。
大哥家的侄子侄女出生他都没亲眼见过,兄弟朋友好像也没谁比他更早一步当爸爸。
关系最好的李护国结婚两年多还没有消息,而他……就要当爸爸了。
这一夜招待所双人床上。
高明盯着雪白的房顶失眠了。
红日机械厂十栋家属楼。
“嫂子,沙发放哪?”
年终优秀个人获的奖品,一个四人坐的拉毛绒沙发。
墨绿色花纹的沙发,轻轻用手一捋还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顺滑感。
不管外形和质感都是厂里独一份。
沙发搬进陈蕴屋里,周围相熟的几家人都跟着来看热闹。
马老娘轻手轻脚地摸下沙发表面,立刻惊得叫了起来:“老娘哎!这沙发怎么比床还软?”
“这底下有弹簧,坐上去当然软和。”
指挥着苏伟明和高明把沙发放到门边,沙发长度刚好和墙壁长差不多,墙角还能放个茶几。
“大娘,来试试。”
陈蕴高兴地转身就往沙发上坐,动作之迅速吓得高明连呼吸都停了一拍。
张嘴想提醒陈蕴怀着孕小心点,可又想到才两个多月还不好让外人知道,动了动嘴唇连忙转过头看向另一边。
“翠芬快来试试,这沙发让我当床睡一辈子都成。”
马老娘爱不释手地摸着沙发,坐了会又生怕坐脏表面,赶忙站起来拍打裤子上的草屑。
“去买块沙发布,要不这沙发坐脏了没法洗。”
杨菊花没进屋,就站在沙发边的窗外说话。
“嫂子进来坐会儿。”陈蕴喊杨菊花,把沙发让给马家母女几人:“这回去省城遇到点事,人家送了我不少瓜子,我给大家分分。”
心脏病老爷子转危为安后家里人第二天就找到了陈蕴住的招待所,为表感谢不仅送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还特意留下个电话号码。
这姓李的老爷子是北城人,听老人儿子说电话是专线,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拨打电话。
能有专线的……陈蕴想也知道是个大人物。
徐高原和许主任都劝她收好电话,离开前他们也送了不少昆安特产来。
“还有麦乳精呢!”马老娘看到陈蕴从袋子里拿出个铁皮罐子,和她在供销社里看见的麦乳精特别像。
“不是麦乳精,是奶粉。”
马翠芬早早就看见了罐子上牛奶粉三个大字,虽然她也不知道奶粉是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人家送的谢礼……”陈蕴把救人的过程跟大家随便一说。
两罐再贵重的奶粉在生命面前变得黯然失色。
哪怕陈蕴接下来再拿出什么东西来,其他人都觉得这些东西是应该的。
“吃瓜子。”
翻找几个包终于找到瓜子,陈蕴倒出一半打算让苏伟明带回去,剩下的都端到沙发面前。
“嫂子怎么不吃?”
屋里从刚才起就只听到马老娘一人说话,向来嘴快的杨菊花却蔫巴巴地坐在门口小凳子上没接话。
嗑瓜子的声音咔哒咔哒响个没完时,瓜子在她手上都捂出了汗。
“这两天有点上火。”杨菊花把瓜子放进兜里,拍拍手站起来:“我回屋做饭去了,吃完一会儿我们还得出门。”
“……”
马老娘冲陈蕴招手,又拍拍沙发。
陈蕴刚坐下,她就小声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嘴巴不方便嗑瓜子就改成用手剥。
边剥边说……两不耽误。
“老胡要把胡月娥的关系转回乡下,结果唐家那边几句话就把她骗到唐家去住下了。”
罗有茂和唐老头第二天就从县城回来,别说找关系解决问题,连探视都不行。
判刑已经板上钉钉,只是判多少年还不一定。
胡月娥也不知从哪听说运输队参与了这件事,回厂第一件事就是找高明打听情况。
可那时高明和陈蕴已经去了省城。
杨菊花想让女儿早点死心,苦口婆心时无意间透露出他们早知道唐军杰干的勾当见不得人。
这下子算捅了马蜂窝,胡月娥气疯了。
“那个没有良心的死丫头说唐军杰被抓都怪老胡和杨菊花没有提前提醒他小心……你说这是人话吗!”
恋爱脑的脑回路完全没法沟通……
跟家里人吵完后胡月娥收拾衣服直接去了唐家,说是要等着唐军杰劳改出来。
唐老头两口子这会儿倒是不嫌弃了,还放言出去胡月娥以后就是他们家儿媳。
“你是说唐老头打算等唐军杰去劳改前,要让胡月娥跟他结婚?”
陈蕴又问了遍,反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听错。
而今晚……胡钢铁两口子要上唐家最后劝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