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门口闲聊起来。
“高飞和邱志芳吵架了?”罗婶子消息比陈蕴灵通得多, 说了没两句自然而然地就说起高飞两口子:“我看吵得还挺凶。”
“邱志芳现在防我和高飞他爸跟防贼差不多,我上哪知道他们为啥吵架。”董巧英说。
几个月前彻底撕破了脸皮后,邱志芳对他们老两口就跟没个好脸色, 去关心为什么吵架……不是上赶着挨骂!
“我听高毅说大嫂连店里都不去了?”
高毅最近因为家里的事焦头烂额,听高明说隔三差五就请假, 已经严重影响了工作。
女儿日复一日地康复肯定需要他参与, 作为父亲的责任, 无可厚非。
杂货店生意因路政新规划一落千丈,高飞私下里透露出想借钱开个家具门市, 高毅好说歹说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亲妈看似安静, 可天天拖着条反反复复的伤腿往外跑, 干什么去了更叫高毅担心。
“提起她我就头疼。”
这个名字现在就是整个高家人头上的紧箍咒,谁提起不是唉声叹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大嫂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就是说话做事……”
陈蕴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邱志芳尖酸刻薄不是一天两天, 这都不算异常的话什么才算异常。
“异常?”董巧英还真想起件令她毛骨悚然的事。
“还真有?”罗婶子问。
“有!”董巧英仔细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能说得非常清楚, 连邱志芳当时的表情都还记得起。
“上个月高毅买了两斤排骨回家炖汤,我炖好就让他端了碗去给邱志芳吃……”
排骨汤端去没多久就被邱志芳给端了回来,重重往桌上一放后死死盯着董巧英的表情特别渗人。
“她问我汤吃过了吗?我说汤是从锅里直接舀的,她非怀疑我们想拿掺了耗子药的剩汤毒死她……最后在屋里又吵又闹了一场, 我亲自喝了两口汤她才罢休。”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董巧英一提罗婶子也有了点印象。
那天高家门口被泼了一地排骨汤, 邱志芳非说汤颜色不对,高家人是打算毒死她好另找儿媳妇。
大家都当邱志芳无理取闹,劝了几句倒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大家伙儿就不再搭腔,权当看热闹了!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陈蕴追问。
邱志芳在医院的反应陈蕴越想越反常, 为此专门找医院精神科的同事聊了聊。
同事指出邱志芳可能患上了一种时下很少有人关注的精神疾病——人格障碍。
由于长期压力得不到释放和对其他人普遍的不信任以及猜疑,因此可能会先发制人,用最酸刻薄的语言进行攻击。
而同事还怀疑邱志芳或许患的不止一种精神疾病,具体得进行检测才能判定。
陈蕴在精神疾病方面的医疗知识基本为零,只是凭直觉感觉异常。
可同事的初步诊断却让她犯了难……要怎么把人劝到医院去检查。
“我想起来了!”罗婶子双眉激动地往上挑起,拿着绣花针就往院里指“前天夜里我听见脚步声还当院里进了贼,等我掀开窗帘一看,发现是邱志芳在院里溜达,那可是半夜三点多……”
陈蕴嘴角的淡淡笑意缓缓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严肃。
而这场谈话还没来得及引出结论,邱志芳出现了。
她不是一个人,当那道一瘸一拐的身影跨过门槛时,身后还跟进来了个年轻姑娘。
陈蕴看过去,高明正好也往院里看来,夫妻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而后错开。
小姑娘穿着件灰扑扑的花棉袄,领口系了条粉红色围巾,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好奇地打量院子以及院里的人。
“这就是三姨住的地方啊?”她轻声地自言自语,嘴角高高翘起。
“妈。”邱志芳竟然先笑着打起招呼,接着又冲陈蕴点点头:“弟妹也来啦,今天天可真冷!”
“大嫂。”陈蕴心里的叹气声全藏在这声称呼里了。
“美玲是我娘家远房亲戚的外甥女,最近来北城打工,暂时住我家几个月。”
美玲笑着冲几人点头,眼神在两个大娘身上扫过后迅速落到陈蕴身上。
陈蕴都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从衣服移动到手腕最后落在了鞋子,目光……令人不舒服。
似乎注意到陈蕴在看她,目光收回迅速低下头,手指搅着衣角一副怯生生的摸样。
可邱志芳还浑然不觉,眉飞色舞地夸了美玲好一半天。
“别看美玲才十九岁,人长得好看又勤快,我们村里谁不夸这姑娘能干……”
院里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接这些莫名其妙的夸奖。
好在邱志芳本来也没想她们夸,自顾自说完就领着美玲去了后院。
陈蕴挑眉,忽然冲门口正在偷看的高念安招了招手。
“妈交给你个任务……”
高念安双眸顿时大亮,马尾随着她使劲点头而不停摇晃,话毕冲陈蕴举了举拳头。
“看我的!”
说完就一溜烟地跟着邱志芳和美玲进了后院。
“邱志芳还有娘家亲戚?”
董巧英记得邱志芳爸妈死后就剩她一个孤女,高飞来信说两人结婚还是请的村支书当见证人,这么些年也没听说跟哪个娘家人有来往。
怎么二三十年后反倒是冒出个娘家外甥女来……
随着宾客陆续到来,董巧英很快就把这个疑惑忘到了脑后。
高铁军说要让重孙女百日宴办得隆重些,所以还请了许多老同事和老邻居。
大家齐聚一堂,气氛自然热闹非常。
陈蕴跟认识的长辈们寒暄完后,朝频频看过来的高明招手,夫妻俩一前一后地进了后院。
后院那排屋子还是老样子,其中一间已经租给了在附近工作的两口子。
高念安提前跟人家打了招呼,陈蕴刚走过去就透过玻璃窗瞧见女儿脑袋帖在墙壁上偷听的滑稽样子。
有时候隔音差倒方便了光明正大的偷听。
“妈。”高念安连连挥手,眉飞色舞的摸样应该是偷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夫妻俩对视一眼,轻轻开门进了屋。
“妈。”高念安摆手,声音压得很低:“不是大伯娘的外甥女,不是……”
陈蕴重重叹息。
“出去说。”
屋里不止他们一家子,人家租房的两口子这会儿正好奇地往这边看,实在不适合大张旗鼓说下去。
后院转角处同样是老样子,十几年前堆的废料现如今还堆在老地方。
高念安走过去用手刮干净木头上的积雪,才开口:“我听见他们在屋里说钱的事,那个女的让大伯娘先给钱……什么是小妾啊?”
“咳咳——”
面对女儿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高明选择战术性地避开眼神,把难题丢给了陈蕴。
陈蕴更干脆:“你先说事,说完妈再给解释。”
“好吧……”
女人不是邱志芳的远房外甥女,而是她托介绍人找来给高毅生儿子的。
这种介绍人不是普通人所认为那种介绍对象的媒婆,而是专门介绍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出得起钱就什么都肯牵线搭桥。
城里找不到媳妇的光棍能花钱买媳妇,也有生不出娃的买娃。
“借腹生子!”高明冷冷地总结出了邱志芳的盘算。
王雪丽割除子宫保命,邱志芳大孙子的梦彻底破碎,于是私底下想了这么个令人唾弃的法子。
这个真名是不是叫美玲的女人住进高家只有一个目的,勾引高毅然后生下个娃拿钱走人。
“我听大伯娘说生儿子给一万,生姑娘只要是健康的就给三千,那个女的还叫大伯娘放心,说她娘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不过在孩子生出来之前,女人要大伯娘先给她两千块,不然就不干。
“大嫂真的疯了。”陈蕴说。
“你说大嫂有精神病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她是真病得不轻。”高明说。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完全没想过会不会破坏儿子的婚姻,只一门心思想要抱大胖孙子。
何况一家子都在齐心协力帮高苏康复,她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想着破坏。
“跟大哥和高毅都说说吧,但是你们劝大嫂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一定不要提精神病几个字!”
情绪上本来就就有问题,要是再得知家人把自己当成神经病,换成陈蕴也不会愿意去医院。
“我去找高毅。”高明叹息,扭头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我觉得大嫂会变成今天这样……大哥责任最大。”
“……”
高明跟高飞和高毅是怎么说的陈蕴不清楚,开席前明明看见邱志芳领着美玲来到了饭馆,结果一扭脸两人就不见了。
高飞就在迎宾时出现了会儿,开席后人也不见了踪影。
高毅和高明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百日宴结束后,宾客们相继离开。
高家人心情沉重地回到院里,一推开高飞和邱志芳的卧室还是因眼前场景倒吸了口凉气。
屋里凌乱不堪。
能砸的电器和物品都被砸个稀巴烂,电视机屏幕破了个大洞,墙壁上还有血迹。
高飞坐在床边,一手捂着渗血的额头,视线停留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看不出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人在隔壁,怎么劝都没用,我是没招了……”高飞说。
“你的头!”董巧英担心地问了句。
“不用管我,要她实在不肯去,就找根绳子把人绑到医院去。”高飞声音平静地说。
陈蕴立即转身离开。
高明说得对……邱志芳会变成如今这幅摸样责任最大的是高飞。
第122章 不是你的错
后院最后一间屋里。
“大嫂。”
陈蕴轻轻喊了声, 藏在背后的手朝高明轻摆,进屋后顺手关上了屋门。
高明拉住想要跟进屋的高铁军低语了两句,父子俩很快往前院走去。
邱志芳头发散乱, 衣领敞开露出几条还在往下渗血的伤口,没有焦点的视线不知落到了哪里, 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床上。
陈蕴没有坐床边, 而是端了个比床稍矮些的板凳坐到邱志芳腿边, 只要对方抬头就能将她全部表情尽收眼底。
在心理治疗方面连半吊子都不算的陈蕴只能尽量把书上看的内容运用起来。
“大嫂,你衣服开了, 要不要重新换一件?”陈蕴的声音很轻, 说着自然地起身, 把窗帘拉上:“想穿哪件我帮你找。”
“不用你假惺惺。”邱志芳开口,听着依然刻薄,但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你们高家没一个好人。”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很多事没处说,我这人心粗, 很多事都不懂也懒得去看……现在想想, 确实让人烦。”
邱志芳的眼皮猛地发颤, 余光悄悄往陈蕴侧脸看去。
“别说大嫂,其实我心里也装着好多事没处说。”陈蕴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挫败:“外人都觉得我这日子过得多好多好,其实不也是一堆破事都懒得说。”
邱志芳嗤笑了声, 却没像往常那般讽刺回来。
陈蕴感觉到了好的信号, 清清喉咙微微转头:“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人也特别容易累。”
邱志芳没接话,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陈蕴目光向下,忽然抬起手按住了那只手:“你神经绷得太紧,一难受手就会抖吧?”
“是不是高飞让你来送我去精神病院, 你们都觉得我得了神经病……”
“我是大夫,我说你不是神经病就不是,大哥又不是专业大夫,他说话不算数!”陈蕴能明显感觉到邱志芳的颤抖随着这句话变轻了不少。
陈蕴笑,语气轻松:“只要是个人都会出现情绪上的问题,你就说我们医院的郑副院长,那阵儿天天骂人,逮谁骂谁……后来他自己也意识到有问题,赶紧挂了个神经内科的门诊,调节两三个月就回来上班了!”
“医院还能看心情不好?”邱志芳明显不信。
陈蕴点头:“情绪不好就跟感冒发烧差不多,谁能控制不生病,生病就治病多正常的事儿。”
“我没病。”邱志芳还是说,不过这次语气已经明显舒缓了许多。
“我不是说你一定得了情绪病 ,但是你也不想天天睡不着,吃也吃不下,看谁都不顺眼……”陈蕴脑中迅速筛选了一圈高家众人,很快想到了远在广省的高亮:“高亮前几天往家里打电话还问起你呢!”
“高亮问我了?”
“当然!他还说要回北城亲自带你去医院治病。”
“……”
“不过让高明给拦住了,他刚在分公司站稳脚跟,这时候离开以后就得重头再来。”
“不能……不能让他回来。”邱志芳忽然有些哽咽起来,手抖得比刚才更加厉害了。
“雪丽跟我说他们两口子都没怪你,你生高毅的时候饿狠了才不想饿着她孙子,她也知道你偷偷去看高苏……”
这些话都是刚才吃饭时王雪丽亲口跟陈蕴所说。
邱志芳大吵大闹或者是当天就从医院跑了,其实大多是因为内疚,这种情绪促使她越发尖锐和极端。
借腹生子而不是重新给高毅找个媳妇,陈蕴现在觉得应该也是出于愧疚……邱志芳想还一个孩子给王雪丽。
“高飞说家都被我闹散了……你说是不是都怪我,我明明……明明不想,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是没人理解我,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赶紧离开这个家。”
“不怪你,是坏情绪控制了你的身体,所以你才会说处那些伤人的话。”陈蕴站起来,一只手按在邱志芳肩膀上,一只手轻轻拍着手背。
“会好的,只要听医生的好好治疗,你一定会好。”
“会好吗?”
“肯定会好!”陈蕴说得很坚定,双眼中也不禁带上了丝丝泪光:“等你好了再下面条给我吃!我现在还记得刚到北城那天晚上你煮的手擀面。”
记忆中的大嫂邱志芳温和含羞,那碗手擀面是陈蕴心底一直记挂着的味道。
“好。”这句回答干涩而又郑重。
一道极细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划出条明亮的线,邱志芳坐在黑暗这头泪流满面,陈蕴冲她伸出手。
她颤抖着抓住,陈蕴的手已经不再光滑,指节却依旧有力地牵着她跨过了光线。
随着房门打开,邱志芳亲眼看着光线被屋外的阳光所笼罩。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自己变得尖酸刻薄,变得歇斯底里。
每次和人吵完架邱志芳都是惶恐的,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温柔微笑的农村姑娘邱志芳,一个是什么话难听就用什么话伤人的邱志芳。
她害怕会永远变成那个人人都讨厌的邱志芳却无能为力,只能通过一圈圈地绕着院子vb大吃一团走路来缓解快将她吞没的恐惧。
最亲近的丈夫说她是疯子,是神经病。
邱志芳信了……
可就在这时来了个人跟她说不是神经病,只是情绪上出了点问题。
这个人虽然平时跟她不对付,却从来不说假话,所以邱志芳更相信她。
屋外站着一排人。
那一张张曾经觉得不怀好意的脸此时都充满了担心,他们看着自己。
高铁军说:“爸给你带了块生日蛋糕,你去医院的路上吃。”
董巧英笑容勉强,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雪丽抓起女儿耷拉在身侧的左手:“跟奶奶说,我们在家等她回来。”
“妈。”高毅带着哭腔喊了声。
高飞没说话,静静看着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妻子。
他想起当知青的日子,想起两人在村口大榕树下互送定情信物,想起拜堂时的场景。
“我去开车!”
鼻腔忽然冲上来的酸涩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急忙转身躲避开了即将涌上来的眼泪。
高明说得对……邱志芳会变成如今这样,他的责任最大。
邱志芳被送去了医院。
高飞一家三口开车走在前头,高明和陈蕴开车跟在后边。
“大哥跟我保证无论大嫂病得有多重都不会放弃,他一定会把大嫂治好!”高明说。
陈蕴点点头。
“刚才你和爸上哪去了?”
“把那个叫美玲的女人送去了派出所。”高明说。
别看陈蕴跟邱志芳在屋里断断续续地说了没多少话,其实进去已经了一个多小时。
期间高明和高铁军抓住了偷完东西正准备逃跑的美玲,顺道把人扭送进了派出所。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大哥大嫂在屋里打那么凶,那个女的竟然没见人影。”
“女人什么来头?”
“骗钱的。”高明眼睛目视前方稳稳地跟着高飞的车,只是语气有些无奈:“这是一伙专门骗钱的团伙,打算骗了定金就跑。”
找人来生儿子不过是骗子的话术,不管对方想干什么她都愿意,目的不过是先取得信任而已。
等定金到手就会有人来接应,主家有钱的话会多待几天伺机偷东西,遇到穷的当天就会跑。
叫美玲的女人本来想多留几天,摸清楚高家情况再多偷点东西走,只是没想到下午突然出现了意外情况。
女人一合计正好趁乱偷了东西走人,结果被高明抓了个现行。
“派出所同志说这伙人是惯犯,最近一两年流窜在城里各个胡同作案,主谋都是同一人。”
“那大嫂……”
“两人只是口头协定没给钱,加上大嫂需要去医院看病,派出所那边会派人去家里做口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大嫂可能需要住院。”陈蕴说。
“……”
经过一系列详细的检查和测评后,精神科同事告诉陈蕴,邱志芳可以确诊患上了人格障碍。
而且通过聊天他还发现,邱志芳应该还伴有中度抑郁。
抑郁引起了一系列身体反应,可能还需要进行些内分泌相关的检查。
邱志芳住进了医院。
高飞经过一晚思考后,第二天决定暂时关闭商店,还把第二套贷款买的房挂到了房产中介进行售卖。
他则是收拾床被子,进精神科陪床去了。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北城电影学院。
门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此时是光秃秃的,门口挤满了天南海北来参加考试的学生。
陈蕴取下出门前高明给高念安戴的毛线帽,笨拙地编了两条辫子垂在肩膀上,看其他女学生好像还化了淡妆,又赶忙掏出口红。
高念安歪着脑袋避开口红:“老师都说了不能化妆。”
“那人家怎么都在化。”高念平指指那些同样是考生的女同学,十个有九个都在照镜子补妆。
“管人家呢!”高念安反正不化,化妆肯定会阻碍她一会儿的朗读展示。
两月末的天寒风还尚未褪尽,但大部分考生都穿得很薄,不少人棉衣下光着的双腿都冻得发红,陈蕴都替这些孩子感到冷。
“同学,我们想采访你一下。”
陈蕴忽然被人挤开,架子擦着脸划过,一个高大的男人扛着摄像机,摄像头就差怼到了高念安脸上。
陈蕴不仅不恼,相反还高兴地回头去看高明。
只有人群中格外亮眼的学生才会得到媒体的单独采访,陈蕴高兴还来不及。
高明扶住陈蕴,夫妻俩很默契地拽着想往上凑的高念平退到一边。
人群中忽然产生了一阵骚动,大家都向这边看来。
大家都在看高念安,殊不知人群外其实有人在看陈蕴。
第123章 考试风波
“柳主任看什么呢?”
“看到那个穿黑色大衣的长发女同志了没有?”
“能看到, 怎么了!”
“边走边说。”
女人抬腿迈进校门,在诸多考生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走进了学院大门。
“这会儿能说了吧?”
同行女老师哪怕穿着臃肿的棉衣也完全遮挡不住苗条身形,说话吐字字正腔圆, 声音仿佛是从腹部发出来似的。
“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儿子差点没保住的事吧?”柳倩笑着问。
“当然记得。”女老师点头,还顺便补充起来:“小安康要是没保住, 你说不定就和老刘离婚了。”
“可不是……”
从车上下来时柳倩一眼就看到了陈蕴, 不过碍于考试规定, 她不能和考生家长进行交流,否则早就走过去打招呼了。
柳倩还记得跟刘海去医院那一路上无数次想折返回家, 最后磨磨蹭蹭几小时才到了医院。
“就是你公公老友的儿媳, 断言安康心脏没问题那个医生?”
女老师姜桂月是北城电影学院的教师, 也作为考官参与了此次学院招生考试。
她与柳倩认识了快三十年,一起从文化站调到电影学院当老师,绝对算得上无话不谈的好友。
二十年前好友失去女儿好不容易才又怀孕,却被当时检查的医院告知心脏有严重问题, 孩子留不得。
柳倩整日以泪洗面, 还差点跟丈夫刘海提出了离婚。
后来又听说遇到另一个医生很肯定地说安康的心脏没什么问题, 结果生下来后孩子果然健健康康看不出任何毛病来。
现在安康都已经是个初中生,是个跑一千米都不带大喘气的调皮少年。
姜桂月就是没想到那个听着经验相当丰富的大夫竟然是个中年女性,十几年前应该还更年轻。
“陈蕴年纪轻轻就医术非凡,没想到又生了个漂亮姑娘。”
柳倩满是感慨, 高念安那孩子她也算是看着长大, 好几年前她和丈夫还在私底下开玩笑说高念安不去当明星可惜了。
“那……”姜桂月欲言又止。
陈蕴既然是送孩子来考试的家长,说明她女儿今年也应该是考生。
“不能走后门。”柳倩微笑着摇了摇食指,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是小姑娘本来就优秀,那我们肯定不能埋没这样的人才。”
“你说得有道理。”
考试要讲究公平,但只要陈蕴的女儿能通过三试, 拜入哪个老师门下她们完全可以帮上一把。
陈蕴没想到送女儿参加个考试还能碰见熟人。
柳倩每年都会带刘安康来医院复查心脏,虽然已经算得上很熟的朋友,陈蕴却只知道两口子都是文化工作者。
这个非常宽广的范围最后竟然跟电影学院联系到了一起。
“别被其他人的视线影响。”
采访一结束,陈蕴就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数道目光中有好有坏,忙温声提醒了句。
高念安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目光:“放心吧!他们又打不过我。”
陈蕴:“……”
差点忘记女儿可是个能耍流星锤的“女将军”
随着大门完全打开,考生们如流水般走了进去。
陈蕴拍拍高念安肩膀:“进去吧。”
高念安没有说话,只是深吸口气把围巾拉起来挡住口鼻,然后抬起头,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校门。
“念安什么时候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高明很是感慨。
虽然两个孩子都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可偶尔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么快就到了儿女们离家闯荡的时候。
陈蕴拍拍高明胳膊,示意:“你看看念平。”
“看我干什么!”高念平浑身都起了层鸡皮。
“念平都快比你高了,说不定哪天咱们就得喝儿媳妇茶。”陈蕴笑。
高念平立即很严肃地举起双手交叉:“我还得跟帅帅一起去广市读大学,结婚还早着呢!”
“你和李帅帅商量好要去广市读大学?”高明表情很受伤,刚才那种鸟儿长成要离巢的失落感更重了。
“没……就是觉着广市那边冬天暖和,应该适合帅帅生活。”
陈蕴都瞧见儿子微微点头的动作,看来是怕老父亲担心所以还是没说出来。
“我看你姐一时半会考不完,咱们找家饭馆吃个早点?”
考生们进去了,家长们却好像没有散的意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其中不乏互相借着同是家长由头打听对方身份的。
“现在真是什么家庭都敢做明星梦了。”
一个刺耳的声音精准地刺破了表面平静,女人朝对面脸涨得通红的家长斜了眼,讽刺对象俨然正是她。
女人穿着很富贵,身上能戴珠宝的部位都珠光宝气,身边还围着几个家长,明显是那个小圈子的中心。
而对面来搭话的女人穿着朴素,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有些人就算仗着有几分姿色能考入电影学院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个陪跑的……”女人目光转移,最后竟然轻飘飘地落到了陈蕴和高明身上:“以后拼得是资源和人脉,得花钱的!”
陈蕴:“……”
女人的话够难听,明显是针对刚才被单独采访的高念安。
可她也不想想在场大多其实都是普通家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多家长都面露愠色,不善地盯着女人后脑勺。
“孩子长成什么样是由父母基因决定,哪怕长得稍微差点,也能靠自身努力成为受人尊敬的艺术家。”
既然对方讽刺的是高念安,陈蕴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抱着手臂脸带笑意的开口。
众人视线齐聚。
陈蕴挑眉,声音稍微提高了些:“就怕有些父母不清楚是自己的丑基因遗传给了孩子,长得丑还不努力……就算能请来国外那什么影帝当老师也教不出个大明星。”
珠光宝气的女人光是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都没法仔细形容,陈蕴记得她儿子长得也不尽如人意……像她!
陈蕴的话音落下,校门前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女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指着陈蕴的鼻子大骂:“你知道我丈夫是谁吗!相不相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女儿落榜!”
死一般的寂静。
高明大手忽然捏了下陈蕴手指,接着就听他忽然高声嚷嚷起来:“负责考试的是学校老师,你丈夫再厉害又能怎么样,还能把手伸到考场里?”
“哼!没见识的打工仔。”女人有种气势上占了上风的感觉,优越感一下子膨胀起来,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高明和陈蕴:“我儿子就是走个过场,早就找好了老师,我就等着瞧到时候是谁只配当路边的野草,人人都能踩上两脚!”
等着瞧什么……女人的一席话就令校门口瞬间炸开了锅。
还没考就已经拜入了某位老师门下,这不是走后门又是什么。
陈蕴有些佩服女人如此理直气壮,而且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得意洋洋地挑眉继续说道。
“我们有的是钱砸下去培养我儿子,孩子他爸只要说一声,我就不信北城有哪家电影公司敢不卖他面子!”
“好家伙。”高明听得咂舌。
这女人不仅要毁了孩子的考试,还想将孩子他爸也一网打尽,一家子都完蛋了才好。
“难不成你丈夫还是天王老子不成!”陈蕴的鄙视没有一点虚假。
“我丈夫是文化局局长,我……”
女人越说越激动,而她旁边圈子里的家长可能终于觉得不妙,忙扯了扯女人衣袖。
陈蕴挑眉。
“走吧,接下来没咱们什么事了!”高明说。
夫妻俩也不打算去吃早点,双双走到马路对面的树下远远看着。
女人以为陈蕴夫妻是怕了,分外得意地冲他们抬了抬下巴。
“知道为什么老话说娶妻要娶贤了吧……不然爬得再高都得跌下去。”
先前女人的一番没钱言论本就得罪了大批家长,特别是刚才被当众羞辱的朴素家长。
陈蕴瞧见她将帆布包挎上肩膀,趁着大家都议论纷纷时悄悄从小门钻了进去。
“要不我们也进去凑个热闹跟着举报?”陈蕴问高明。
“不用进去,你看!”
高明朝校门口抬抬下巴,朴素家长钻进后,人堆里忽然走出个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地也跟着走了进去。
“学校老师?”
“纪委。”
“你怎么知道?”
“曾经在工作中见过一次,督导组的纪委。”
其实刚到学校门口时高明就认出了东看西看的纪委,只是关系不熟没有贸然上前打招呼。
何况他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因为工作,更不好上前打招呼。
“那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就行了。”陈蕴说。
校门外出现戏剧性的一幕,其实考场内也出现了令人议论纷纷的场景。
第一场初试结束后公布排名,紧接着就是二试。
可一试出来的排名令所以考生乃至考官都觉得哗然。
一试第二名高念安,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当时高念安念的诗歌情绪饱满而且字正腔圆,非常精彩。
第三名也能说得过去咬字清晰没有出任何错误。
可第一名竟然是个叫胡鲁的男同学。
胡鲁初试的诗朗诵念了没两句就破音破得不成样子,内容没念完考官们就喊了暂停。
关键这胡鲁长着颗蒜鼻头,容貌令人印象着实深刻。
就这样的表现能拿到第一名,连几个考官都觉得匪夷所思。
大家发出质疑还没多久,忽然有老师出来告诉大家二试暂停,全体考生都先到校门口等待通知。
高念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跟着考生们一起走出了考场。
父母和弟弟都在校门口等着她。
就在这时,学校门口警笛声划破长空,最终停在了校门口。
学校大门打开后又迅速关上。
第124章 考试结束
学校大门打开, 警车径直开入学校。
高念安满心遗憾地来到校门口,陈蕴听她跟高明念叨应该是朗诵时哪失误了才导致只拿到第二名,半点都没怀疑第一名究竟有什么问题。
“学校里闹起来了!”
忽然, 故意磨磨蹭蹭才出来的考生中有人看见了点考场里发生的事。
“为什么事闹?”有人问。
“表演系老师为咱们其他考生不平,当场质问打高分的几个老师打分凭据是什么……可惜后来我们就被保安赶走了没听见后续。”
那人啧啧两声, 脸上兴奋跟语气里的可惜引起许多人追问更加详细的情况。
“出了这种事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考。”
陈蕴才刚说完就看见有人附到珠光宝气的女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女人脸色大变, 慌慌张张地从兜里掏出个翻盖手机。
“还真是挺有钱。”
女人手里拿的翻盖手机今年才刚进入国内,国内就上了少量几台, 每台手机七千元左右。
而文化局局长的工资一年大概也就五千元左右, 整年工资还不够买台手机。
钱从哪来……还真不好说。
高明指了指校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的监察组纪委, 他的视线一直随着女人而移动。
“我看老林同志要立个大功了。”高明笑。
没想到就是来监察考场,还能抓住条露出头来的大鱼,谁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还隐藏了多少鱼儿。
女人的所有高调都会成为日后被调查的证据,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她会不会后悔管不住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别管她了, 快看……”
陈蕴不关心女人用什么手机, 心里一直担心女儿的考试, 所以紧紧盯着校门口。
校门忽然又打开了,有人拿着喇叭走出来。
“二试继续进行,请各位考生进入考室等待叫号……请全体考生进入考室等待叫号。”
学生们欢呼起来,陆陆续续地又进入了校门。
大门合上后陈蕴一家也离开校门口找了家餐馆吃早点, 吃完返回校门一看, 珠光宝气的女人早已不在,家长们也安安静静地各自找了地方等待。
十一点整,陆续有考生走了出来。
由于成绩是当场宣布,所以出来的考生中有哭有笑的,光是从孩子们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有没有考上。
“姐怎么还没出来?”
有人欢喜有人悲的场景中并没有高明一家, 等了好半天人都陆续走得差不多了还是没能看高念安身影。
“难道出了什么事?”陈蕴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我去问问。”
“一起吧!”
“大姐出来了。”
高念平的一声惊呼迅速让夫妻俩悬着的心落下来,陈蕴急忙迎上去,然后她就看到了张熟悉的脸。
“柳倩?”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柳倩笑眯眯地轻拍高念安肩膀:“看来刚才你没跟你你爸妈说柳姨也是考官?”
“忘记了!”高念安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刚才就一门心思想着到底比第一名差在哪,还真没想起考场上见到柳倩是考官时有多惊讶了。
“小丫头从小做事就认真。”柳倩就是随口一说,接下来就把身边两位介绍给了陈蕴认识:“这位是我们表演学院的柳院长,另一位是我学校同事姜桂月,也是表演系教台词的老师。”
柳院长头发花白,却不见半点老态,腰背挺直红光满面。
“柳院长好,姜老师好。”
“小柳说的救命恩人就是你?”柳院长看陈蕴的眼神颇为和煦,心里想得和姜桂月其实都差不多。
陈蕴看上去太年轻了……
“这不是学校,爸您就别摆院长的谱了!”
陈蕴自问经历大大小小的事数不胜数,可今天还是被柳倩一句称呼给惊得目瞪口呆,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
“陈蕴你也别怪我没事先跟你说我在电影学院当老师。”柳倩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要是早知道念安要考我们学校,我早让她上我家来提前辅导几门考试内容。”
“这不是巧了吗!”陈蕴笑。
“不过孩子也争气,三场考试都让考官们打出了最高分,直接排名专业第一,接下来只要文化课能考过线就成。”
高念安不仅外形出众,在身台形表的考试中都表现很优异,特别是三试的自备节目,直接给几位老师表演了段剑舞,当场得了五票满分。
“三场第一?”
陈蕴记得第一场结束后高念安排名第二,第一名是个叫胡鲁的男同学。
“难道……原本的第一名被取消了成绩?”
“你猜对了!”
姜桂月笑起来时整张脸都被点亮,眼神清亮如同蓄着一汪温暖春水,年轻时一定是个极其惊艳的美人。
“成绩一出来柳倩就当场砸了记分本,非要给第一名打高分的两个老师给出理由……”
当时考场里可闹翻了天,两个老师给胡鲁打的分接近满分,给高念安的分数却是全场最低。
柳倩平素在学校总给人温吞好说话的印象,一旦真正发怒起来吓得其他老师们都不敢劝和,只能看着她一点点指出了两个老师对不少人明显压分的证据。
“你们是没瞧见钱老师和郑老师当时脸黑得跟什么似的,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系主任都出面了!”
系主任出面是干什么来的……是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系主任承诺会调查两个老师有没有存在不公平打分的情况,又催促着照常进行复试,一副担心影响考试的样子。
可姜桂月当时就明白了……这里边也有系主任参与。
姜桂月死守着两个老师的打分本以及考生录像,柳倩则是撒腿跑了个没影。
然后……柳校长陪同纪委的同志出现了。
这时众人才得知,柳倩和柳校长不只是姓氏巧合相同,他们就是亲父女。
柳校长当即决定报警,等警察来之后把证据上交,纪委调查之下很快得知,胡鲁正是那位在门口叫嚣的妇女的儿子。
此次考试成绩和那个未见其人的文化局局长联系到了一起。
经过学校和纪委共同调查,两位老师很快说出了考试前系主任私下让他们给一名叫胡鲁的考生打高分,并且说是上头某位领导授意。
胡鲁的一试成绩作废,并且取消接下来的考试资格。
考试得以继续。
“我只负责考场上的公平,接下来是哪位领导授意这种事就归纪委管,我们等消息就成。”
柳倩以为陈蕴会担心自己受到牵连,最后状似无意地透露了点内幕消息。
“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柳校长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接下来就回家好好复习文化课,专业考第一别在文化课上栽了跟头。”
高念安忙不迭点头。
“谢谢柳校长。”陈蕴神色郑重地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就被柳倩托住了胳膊。
“这句谢谢应该由我来说,没有你就没有安康,更没有我现在拥有的幸福生活。”
“那是我的工作,是应该的。”陈蕴晓。
柳倩眨眨眼:“这也是我的工作,并不只是为了念安打抱不平。”
陈蕴知道,姜桂月和柳校长都知道。
如果被压分的不是高念安,柳倩绝不会当场爆发,而会私底将情况反应给系主任。
当场这么一指出,柳倩和那两位老师的同事关系也就算到头了。
“好啦好啦!你们就别在这谢来谢去了。”姜桂月笑着挥挥手,接着撞了柳倩胳膊一下:“以后念安在学校读书还怕你们没说话的机会?”
他们之所以会跟着高念安一起出校门,当然不是全为了跟陈蕴说几句话。
警察局的车为了不响影响考试进行,所以特意停在对面巷子里,一直等着接柳倩几人回警局录口供。
“柳阿姨等着你正式进入电影学院读书那天。”
高念安又点点头。
陈蕴发现一向话多的女儿今天分外文静,还以为是不是因为遭受了不公平待遇而情绪低落。
目送柳倩几人离开后,刚想安慰几句。
“憋死我了。”
高念安猛地大呼出口气,一把抢了高念安手里的烧饼就往嘴里塞。
陈蕴:“……”
“我瞧见其他漂亮考生话可少了,她们静静站在那就跟只仙鹤似的抬头挺胸,我生怕话说多了跌份,可憋死我了……念平再给姐来瓶水。”
看来不是吓到,是学人家失败了……
“回吧!”高明摇头失笑。
充满波折的考试总算结束,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总算令人高兴。
而对高明来说,接下来才是最辛苦的一段时间,想要督促高念安学习比生意桌上谈判还要困难。
硬仗……还在后头!
工人医院,新生儿科办公室。
临近下班时间,陈蕴安排完工作后没有忙着收拾下班,而是教左玲玲使用医院刚配的电脑。
“还真方便,比咱们手写病历可快多了。”
学习了好几个月拼音,左玲玲终于能用两只食指在键盘上打字,速度比乌龟爬也快不了多少。
“等你学会用系统查看处方就知道方便的地方还多着呢!”
“你怎么学什么都快……明明咱俩都是同时学的打字。”
医院请来的计算机老师就上了两堂课,她们都是同时起步学习,陈蕴比有些小年轻学得还快。
“多练呗。”陈蕴笑。
“可惜今晚要值班,看不成港市回归晚会,明天讲给我听听。”左玲玲伸长了脑袋,脸都快贴到屏幕上。
“一看你就没看医院发的通知。”
“什么通知?”
“医院给各个病区都安排了电视,到点儿整个医院都会播放回归升旗仪式,你还愁看不着?”
一九九七年港市回归,应该没有哪个单位不重视。
叮铃铃——
装在包里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平时没有急事的话家里基本不会打陈蕴个人手机。
电话接起刚说没两句,陈蕴的脸色就变了。
第125章 小小插曲
“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中午吃完饭帅帅和念平进屋就没出来, 等我给他们送水果进屋才发现人没见了。”
“你先别急。”
“好,好。我不着急。”
今年北城天气相当炎热,中午温度能直逼四十度, 软秋担心李帅帅身体吃不消,所以这些天干脆给孩子请了假在家歇着。
陈蕴在胡同里转了一圈, 又进李帅帅屋里看了看, 很快出来。
“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房间写字桌上剩下堆存钱罐碎片, 边上还有张网吧的宣传单。
陈蕴把宣传单递给软秋。
“前年念安考电影学院,念平说他和李帅帅想考计算机系, 帅帅有没有跟你提过?”
读大学考什么系只是其一, 最重要高念平吐露出选的学校在广市。
这就意味着李帅帅会离开软秋……
“没提过。”软秋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急火攻心之下眼前不禁有些发黑起来。
陈蕴扶住软秋。
“我们先找到孩子再说。”
陈蕴理解软秋作为母亲的焦虑,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却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天天被关在家里确实难以接受。
半小时后,陈蕴和软秋找到了东升网吧。
高明听到消息也从公司赶了过来。
三人站在沉重的玻璃门前, 由高明先推开了已经隐隐有烟味飘散出来的网吧大门。
汗味跟烟味混合成热浪扑面而来, 网吧空间狭窄, 却足足塞了二十多台电脑,除了这扇玻璃门外只有尽头开着扇小窗子。
陈蕴被这股子臭味呛得有些窒息,眼睛却一直在网吧里搜寻着。
空间这么小,只是一眼扫过去很快就看到了缩在窗前电脑前头挨着头的两人。
“高念平。”高明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破了网吧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不过只是一瞬又再度喧闹了起来。
每天都有家长来网吧抓孩子, 上到老板下到顾客都习以为常,只有好事几个人摘下耳机偷偷看起了热闹。
高念平和李帅帅都没戴耳机,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惊恐地往门口看来。
“帅帅。”软秋也喊。
“妈。”
“陈姨。”
两个少年刷地站了起来。
怒火瞬间被李帅帅嘴角残留的红油所点燃,烧得软秋眼前发黑, 冲过去一把抓住儿子胳膊,用力得指甲几乎都陷进了李帅帅肉里。
“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敢来这种地方!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抽烟,烟全钻你肺里……你想害死自己再让妈妈死才甘心是不是?”
她的声音尖锐得近乎嘶吼,吓得李帅帅肩膀不由向上怂起,像是要把头藏起来,双眼瞪圆了惊恐地看着声嘶力竭的妈妈。
“念平你太不懂事了!”陈蕴同样目光严肃地盯着高念平:“帅帅才刚好利索,软秋姨为了帅帅康复付出了多少你没看见吗?”
高明的叹气声从鼻腔中喷了出来。
“你们到网吧来干什么?”高明问。
高念平脸涨得通红,满脸羞愧得不敢抬头,生怕看到父母眼里的失望。
“我……我就是想跟帅帅介绍广市大学是什么样的,我想让他看看学校环境。”
下个月高念平即将参加高考,而李帅帅因为休息一年,今年才读高二。
“是我求念平带我来看的,我……我……我也想读大学。”李帅帅跟软秋说完,又转头来看陈蕴。
闪烁着光的电脑屏幕上有个打开了就没关上的网页,网页上赫然是广市大学的介绍。
“陈姨……”李帅帅带着哭腔开口,声音颤抖:“是我让念平带我来的,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就想……就想和其他高中生一样,我就想看看网吧是什么样的。”
“妈,我们问过医生了,他说帅帅可以出门玩,也能吃零食。”高念平赶紧解释。
他们下午专门去医vb大吃一团院找一直负责治疗李帅帅的儿科主任,医生告诉他们以后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只要不进行危险运动就行。
“妈,我已经好了!”李帅帅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泪水打着转的奔涌而出:“妈,我能吃辣椒,我也能和同学一起打篮球,我不想天天关在家里。”
软秋的心被这句话撞得趔趄几步,她心情复杂地看着李帅帅,心绪翻涌。
陈蕴静静看着。
两个少年个头都已经超过父母,却正是最青春的好光景,不管是对好友的义气守护还是大病初愈后对新生活的渴望都如此美好。
她没法再说出一个不字来,心底反而是满满心疼。
“走吧。”高明拿起帽子给李帅帅戴上:“回家看升旗仪式去,要批评也得把饭吃了先。”
大家走出网吧,向着关明胡同走去。
“你刚才看到帅帅表情了吗?”陈蕴忽然问。
“很清楚。”挂在眼眶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软秋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想法,觉得难受好像又不全是。
陈蕴挽住软秋胳膊,拉着她放慢了脚步。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拼命把孩子从病魔手里抢回来,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最终的目标?”
软秋真没想过,只记得帅帅是期盼了好些年才怀上的孩子,怀孕时满脑子就只希望孩子无论男女都能健健康康。
后来孩子生病,她也只是期盼着孩子能恢复健康,像正常孩子那样长大生活。
“是希望孩子健康长大吧?”陈蕴问。
软秋重重点头。
“那你看帅帅现在像一个正常孩子吗?”
今年距离李帅帅康复出院已经三年,可软秋仿佛还被困在听到消息的那天。
事无巨细安排所有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把李帅帅叼进窝里。
别说像一个高中生男生那样四溢挥洒汗水,连起码的正常生活都似乎做不到。
“医生说帅帅临床上已经治愈,接下来肯定是孩子心理上的康复,咱们总不能把孩子一辈子留在家里守着吧?”
帅帅渴望的正常生活对软秋来说却意味着未知恐惧。
“过度保护会让帅帅一直胆小地缩在原地哪也去不了,以后他总得离家读大学,出社会工作,到时候咱们总不能搬到学校旁边继续接送吧?”
软秋使劲闭了闭眼,嗤笑出声。
她是真这么想过……
“我的意思是可以一步一步来,比如第一步我们可以让帅帅去电影院,让他们去公园里骑骑自行车……”
这个一步一步来不止针对李帅帅,也是逐渐让软秋放手的过程。
“我就是害怕帅帅的病万一再复发怎么办?”
“所以一切都得在咱们可控范围内,一步步来。”陈蕴微笑着指了指前面走出老远的三人:“你看帅帅多高兴,出来走走孩子高兴你也高兴不是。”
软秋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
其实医生早就说过要适当让李帅帅增加室外活动,增加抵抗力,否则以后感冒发烧都够呛。
只是她始终迈不出去那一步而已。
“不说帅帅,说说你。”
“说我什么。”
“你天天围着帅帅转,也该有点自己的生活了吧?”
“自己的生活……我哪有心思。”
“高明说你做生意的能力我拍马都赶不上,就没想过再重回服装行业?”
“北城的服装业空间太小,你是不知道想要开个服装厂比登天还难。”
北城位置特殊,想要在首都开办一家工厂,光是没点关系都不行,何况软秋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个体户。
“谁让你在北城开服装厂了,帅帅明年不是要考广市大学?”
软秋:“……”
“你说帅帅想要考广市大学……是不是也想让你回广市重新开服装厂?”
如此往这个方向想去,软秋那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眼泪又重新汇聚于眼眶。
“你说你怎么年纪越大眼泪就越多!到了六七十还不得整天以泪洗面啊……”陈蕴打趣。
“我想哭就哭,你管得还挺宽。”软秋抹眼泪,反手一巴掌拍掉了挽着胳膊的手。
陈蕴疼得倒吸凉气,苦笑着揉揉手背:“怎么手劲儿还是这么大、”
“无论如何,今天两小子偷偷去网吧还是得罚!”
就算软秋同意一步一步让李帅帅回归正常生活,可第一步决不能从网吧开始。
哪怕正常孩子去网吧也得挨家长揍。
“高念安我来揍,帅帅……你揍?”
陈蕴在家里本来就是唱黑脸,今天再多唱一场倒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软秋能不能下得去手。
“哪壶不开提哪壶!”软秋没好气地加快步伐。
“爸,交接仪式开始了!”
前面几人忽然停下脚步,高念平指着商店电视机里生在播放的港市回归直播。
而后大家不约而同加快了步子。
挨揍是不可能挨揍了,事情最后以高明给两人一人配了台电脑作为结束。
至此之后,两个孩子每天都要通过电脑的聊天软件聊上几句。
关明胡同。
“欢迎欢迎,屋里坐着休息会儿,等人差不到了咱们就开席。”
“刘叔,快请进。”
“江师傅您也来啦!念安在他奶奶屋里看电视,您直接去找她。”
“曹主任!”
门口缓缓走来的一群人中高明很快就看到了为首之人。
曹胜利为首,身旁曹春娟抱着曹磊,身后则跟着曹家的一大家子。
“都说了以后叫曹叔,还叫什么曹主任。”
曹胜利笑得牙不见眼,本就有的油肚越发圆润起来,一如这些年他不停往上走的职位。
自从物资供给处被撤销后,曹胜利没降反升,经过十年摸爬滚打已经做到了北城市场监督管理局副局长。
曹春娟的再婚对象也是管理局科员,两口子都是二婚,各自带着个孩子。
当初他们结婚陈蕴和高明也去送了礼。
只是没想到今天曹家竟会全家出动……就为了参加一场升学宴。
高念平考上广市大学的升学宴。
第126章 走
高家正房几间的屋檐下挂着鲜艳的红色条幅, 醒目黄色大字上写着:热烈庆祝高念平同学金榜题名。
院里摆了几张借来的圆桌供宾客们坐下闲聊。
此时院里已经坐满了人,而本应该跟在父母身边接受宾客夸奖的主人公正躲在李帅帅屋里玩电脑。
“差不多该过去了吧?”
主角不在那还叫什么升学宴,李帅帅担心陈蕴和高明找高念平, 动画片都看得不安生。
“不去。”高念平往沙发上一躺:“我爷爷找人定制的条幅太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古代考状元呢!”
“念安姐那年不也办了升学宴, 怎么轮到你倒是不好意思了!”
三年前高念安的升学宴也是在胡同里好好热闹了一天, 她给宾客们表演相声又是舞剑, 那一天李帅帅记得掌声都没带停下来过。
也许正是大姐表现得令人叹为观止,高念平今天才害怕得躲到了李帅帅房间来。
“你别高兴太久, 明年升学宴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
李护国和胡月娥结婚这么些年都没个孩子, 李帅帅是李家独苗苗, 等考上大学的那天不知还得多隆重。
“千万别搞这套。”李帅帅光是想想都觉得起汗毛竖立。
“弹簧沙发是你爸新买的?回去也让我爸搞一张屋里。”
今天进屋就发现李帅帅屋里多了个沙发,躺下去就跟躺棉花堆里一样软,高念安坐下就没从沙发站起来过。
“我爸说是他专门找木匠用棉花和木头打的沙发,绝对不会有人造革毒气。”
这么些年李护国对他没得说, 父子俩的关系还算融洽, 软秋也不希望儿子跟父亲疏远。
“李叔叔对你还真不错。”高念平打了个哈欠, 余光忽地瞥见窗户外走来个人影,忙提醒李帅帅:“你爸来了。”
李护国敲门。
进来看见高念平正想从沙发上爬起来,忙压了压手:“你继续睡,我就是来跟你们说几句话。”
你们两个字当然也包括了高念平在内。
“什么事?”李帅帅好奇。
李护国笑了笑, 拉出个凳子坐下:“先恭喜念平考上大学, 李叔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这个……”一个黄褐色的信封递到高念平面前:“想买什么就用这些钱买。”
“谢谢李叔叔。”高念平愣了愣,看李帅帅拼命使眼色才接过来。
哪怕当年还小,很多事高念平也有记忆,甚至记得爸爸的公司遇到很大的困难都是因为李护国。
“叔叔这些年做了很多错事……”
李护国缓缓叹了口气, 高念平立即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气。
“我和你爸是曾经最好的兄弟,我们一起参军一起转业又一起进机械厂,我胆子小选了保卫科,你爸胆子大……”
李护国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曾经的往事,高念平沉默着不知该怎么接话。
不知说了多久,李护国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眼底的怀念渐渐被疲倦所取代:“结果你们都看到了,高明公司越做越大,我连最后几辆车都卖了还债……所以这人啊!千万不能做坏事。”
“爸。”李帅帅有些愕然地看着李护国。
李护国抬手:“是我对不住他,那时候鬼迷心窍总觉得他行我也行,后来才发现……他行我不行!还把最重要的兄弟都弄丢了。”酒气上涌打了个酒嗝后拍拍李帅帅的肩膀:“千万不能学爸,你和念平以后要好好的。”
“好啦!”
李护国觉得想说的话说得已经差不多,杵着膝盖站了起来。
“叔叔今天可能没法参加你的升学宴,叔叔晚上的火车……”
“爸,你要去哪!”李帅帅焦急地跟着站起来:“奶奶知不知道你要走?还有胡阿姨……还有我妈?”
“你奶奶和二爷爷爷早就知道了,爸公司已经破产,打算去南方碰碰运气。”李护国勉强笑了笑,复杂的目光落到正房第一间:“我跟你胡姨其实两年前就离了婚,等我离开她应该就会带着唐浩走……”
半路夫妻怀着不同目的组成了一个本就脆弱的家庭,李帅帅的病迅速撕开了条没法愈合的嫌隙,胡月娥或许感觉到了李护国态度改变,开始拼命变着法的弄钱进自己口袋。
离婚已经成为必然,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两人离婚协议里明确写明胡月娥没有生存能力前李护国都需出抚养费直至唐浩成年。
可在此之前,李护国破产了……
胡月娥很清楚再也拿不到钱,所以前些天就主动提出了一次性付两万抚养费就立刻搬走。
“至于你妈……我一会儿就去跟她说。”
这辈子最亏欠的人让李护国难以开口,早上起来就灌了几杯白酒才有胆子说。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旁边屋钱敲响了房门。
“帅帅。”高念平拉住想哭着跟出去的李帅帅:“让你爸妈好好说说话吧。”
“嗯。”
终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真等到李护国要离开这天,李帅帅心里还是很难过很不舍。
“李叔叔给的钱太多了,我要去跟我爸妈说。”
信封里厚厚一叠钱至少有两万,对高念平来说是笔巨款,这可不是零花钱的范畴了!
“你去吧。”李帅帅抹干净眼泪:“我等我爸妈谈完话。”
“好。”
李帅帅拿着钱找到了正在跟曹胜利聊天的高明。
“钱留两百当零花,其他的交给你妈。”
高明捏着那沓钱愣了几秒钟,而后脸上又很快恢复笑意,继续跟曹胜利闲聊起来。
“念平的通知书来了。”
随着高铁军专门从邮局拿回来的录取通知书高高举起,院里欢笑暂停,随即有人带头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老高家是有大出息了,连出两个大学生。”
“好!”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还真没错,二明和小陈有本事,一双儿女也都优秀。”
“改明儿我孙女考上大学也在院里摆上几桌高兴高兴。”
“通知书都来了还等什么!开席啊!”
大家七嘴八舌起哄着,高明随即大手一挥:“下馆子去,好菜好酒管够!”
路过李家院子时陈蕴转头往里看了两眼。
院里静悄悄的……
直到开席,母子俩才姗姗来迟来迟,两人双眼红肿已经说明了许多。
陈蕴拍拍软秋肩膀:“李二叔和方婶子都在等你们。”
“好。”软秋声音嘶哑,但还是勉强翘起唇角笑笑:“哭了一场心情好多了,其他等吃完饭再说。”
“行。”陈蕴又拍拍她胳膊。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软秋刚离开,饭店门口又迎来一波神色匆匆的宾客。
“柳倩,这儿呢!”
柳倩夫妻以及父母和儿子都一起到了。
“恭喜恭喜啊!”
两手相握间,红包已经塞到了陈蕴手心。
“安康还不叫人!”刘伯安把含羞的少年往前推:“这可是你救命恩人,当初还是陈姨亲自接生的你。”
“陈医生好。”刘安康还是第一次在医院外看到陈蕴,一时半会儿都没好意思改称呼。
“听你妈说你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年纪第三,学习成绩比你念平哥哥可好了不知多少。”陈蕴笑。
当家长的……好像下意识就会先从成绩开始夸奖起。
就算前世看了不少讨伐此类聊天内容的帖子,当妈妈之后她还是下意识用上了成绩这个开头。
刘安康笑得更腼腆了。
“念平恭喜你啊!”刘海递给高念平一个小盒子,语重心长地捏了捏他肩膀:“到大学里也要好好读书,争取早日为国家为家里做贡献。”
“好了!好好的又扯什么奉献精神。”柳倩笑着把丈夫往边上一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行。”
“谢谢刘叔叔,谢谢柳阿姨。”
小盒子里是一只精美钢笔,笔身上还刻着高念平的名字。
“其实今天我应该恭喜你双喜临门。”柳倩忽然又神秘兮兮地挑眉。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
“念安呢?等她来我一起再说。”
看来第二件好事跟高念安有关。
很快高念安就蹦蹦跳跳出现在门口,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是哪些长辈给塞满了零食。
“都二十几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吃零食。”
高念安调皮地眨眨眼,高兴叫了声:“柳老师好。”
在学校里什么样暂且不提,可是高念安在家一直都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习惯性地依赖爸爸妈妈。
这不陈蕴刚说完她,高念安就立即把兜里的零食掏出来分给了刘安康一些,剩下地全塞高明衣兜里。
柳倩哭笑不得地轻拍她后脑勺:“以后出去拍戏是不是还得带你爸妈一起去。”
陈蕴双眼顿时一亮。
“我说的双喜临门就是这意思,我爸认识的导演最近正在找一个女配角,我爸推荐了念安,人家一看念安上学期末考试的录像就同意让她去试镜。”
试镜只是对外说法,其实导演一眼就看中了高念安灵动的样子,已经提前结束了其他演员的试镜安排。
只要高念安走过过场,不出什么大纰漏,这个角色基本就稳了。
“试镜!”高念安兴奋地喊道,马上又转身冲陈蕴重复一遍:“妈听到了吗?我有试镜机会了!”
陈蕴笑着点点头。
“第一次试镜,你们两口子最好有一个陪着去。”柳倩主要是对着高明说的这句话:“不然我真怕她在拍摄现场闯祸。”
“好。”高明当然乐意跑这一趟。
灯火辉煌的饭店门口,几人都在为孩子高兴,聊得热火朝天。
而不远处街道上,有道身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他最后看了眼,转身快步走入更加深沉的黑暗里。
再也没有回头……
第127章 战斗打响
北城的二月就像是被寒冷紧紧攥在手心却又不得不微微松开个口子, 让春意钻进指尖的这么一个时节。
陈蕴在工人医院上班十几年,还是头次停下脚步看一看医院门口那几棵看似光秃秃,其实枝丫上鼓起了无数的大树。
比起散到了天南海北的人, 这几棵树几十年如一日在同个位置展现出不同的景色。
“人挪活,树挪死……不知道挪到深市的软秋和帅帅怎么样?”
陈蕴抚摸着树干, 自言自语。
“又想两个孩子了啊!”
不用看陈蕴就知道来人是谁, 左玲玲手揣在棉衣兜里, 人还没走近就染发膏的味道就先飘了过来。
“可不是。”陈蕴没否认,笑着从兜里拿出个苹果:“尝尝, 我家老大去拍戏带回来的几个苹果, 说是带给我和她爸的礼物。”
“念安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也不给你们买点进口水果尝尝。”
别看苹果丑不拉几的,肯定是高念安尝到了特别好吃才会千里迢迢给父母带回来,就算只是个水果也会想到爸妈这点才最令人羡慕。
“带苹果都是好的,上个月回来还给我带了条用稻草编得鸡蛋, 说什么乌鸡蛋还是野鸡蛋, 我一打开……蛋都的臭了。”
“知道你有个好女儿……”左玲玲把苹果塞进皮包, 冲陈蕴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聊。”
“你姑娘和女婿过年都不回来?”
“不回,说是要带孩子回公婆家……难怪老人们都说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一旦结婚有了孩子,婆家才是家啰……”
左玲玲记得很清楚, 港市回归那年冬天女儿结婚, 这一晃眼就过去了六年。
外孙女刚出生没多久,女儿就和女婿就决定搬去公婆家生活,说是方便以后孩子读书有老人照看,北城纵使再好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他乡。
这一走就是六年,两个外孙女大的已经幼儿园毕业, 左玲玲就见过几次面。
“等退休就去跟女儿一家团聚,到时候有的你忙。”陈蕴笑。
加上在红日机械厂卫生院那段日子,两人并肩工作几十年,陈蕴眼看要迈进五十大关,左玲玲更是还有两年就能退休了!
时间总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
“念平今年该大学毕业了吧!留在广市还是回北城工作”
“上周就回来了,高明天天嚷嚷着要让念平回来接手公司,他要退休……念平哪来的机会找工作?”
大女儿全国到处飞,不是在拍电影就是参加商业活动,想让她来接手公司可能性微乎其微。
儿子虽然读的是计算机系,但大二那年暑假回北城就帮[安平运输]搞了个车辆调度系统,一个系统就完全取代了整个调度部的工作。
高明高兴的到处炫耀,自此只要寒暑假高念平就成了爸爸的跟班,帮着处理公司各种工作。
大四实习更是直接进了公司正式工作,上个月飞回学校准备提交毕业论文初稿,月头都没翻过去高明就催他回来处理工作。
“留在跟前也挺好,等你退休正好给念安念平带孩子。”
“退休?”
这两个字对左玲玲来说能用掰着手指头算出具体去日期,可对她来说是遥遥无期的。
“哎……”
左玲玲也迅速想到了陈蕴眼下的地位根本不可能说退就退,不由叹气。
上一个研究方向刚取得阶段性胜利,手头上又多了个——[极低出生体重儿综合干预与随访研究]的项目。
这个项目的研究小组刚组建成功,陈蕴作为领头人哪能轻易说退休就退休。
更何况……
左玲玲抬头看向就诊大厅挂号窗口上的几条横幅。
工人医院新生儿科已经成为北城乃至全国医院的代表科室,科室招牌陈蕴不仅要带领整个科室前进,还得教授一批又一批来进修的年轻医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形容陈蕴再合适不过。
“陈主任。”
“陈教授早。”
“陈主任今天有门诊吗?”
“陈医生。”
医生,护士,甚至是挂号病患中都有认识陈蕴的人。
也难怪她会站在门口感叹,只要踏进医院大门,陈蕴就是医生是老师……而不是陈蕴。
“陈主任,院长让您到了就去十二楼办公室开会。”
刚踏出电梯,一直等候在电梯口的护士小王忽然拦住陈蕴,迅速传达了刚接到的通知。
“我换个衣服就去。”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平日里很少聚齐的各科主任此时全都聚齐再办公室。
已经满头白发的胡祥明指间夹着只没点燃的烟,几分钟内已经不知是多少次皱眉叹气。
“陈主任还没来吗?”骨科吴主任问。
平时去骨科看诊的病人,医生们总会提醒跷二郎腿伤脊柱,可才刚问完他就换了条腿搭在膝盖上,甚至歪着身子杵在桌上。
内分泌科罗主任往上推推老花镜,端起保温杯抿了口。
“不是陈主任来得迟,是咱们收到通知早。”
看似是一口提神醒脑的茶水下肚,只有助理才知道,杯里是可乐……还得是没气的可乐。
“院长把咱们全召集到一起到底要开会宣布什么消息?”妇科曾主任刚才正在跟皮肤科主任聊烫不久的头发,听两位老主任聊天,不由小声加入了话题中。
胡详明院长敲了敲桌子,终于把香烟取下放到桌上。
“既然陈主任已经到了,今天会议正式开始。”
几人闲聊中,陈蕴已经轻手轻脚地进入会议室,并且就在妇科主任左手边坐了下来。
“我先不急着说会议内容,你们看看这张报纸……”胡详明把两张报纸分别传递给两边坐着的主任,语气低沉:“看完传下去。”
“……”
终于轮到陈蕴拿到报纸时,整个会议室的人表情都变了,只能听到数道沉闷呼吸声此起彼伏。
陈蕴低头看去。
报纸上一则新闻被红笔标出,陈蕴径直往标注的红字看去。
[广市出现非典型性肺炎病例]的一则简短新闻。
陈蕴呼吸一滞销,猛地想到了前世的世界好像也出过类似这种传染性肺炎。
可那时她才读小学生活的城市又是个小镇子,当时的记忆只停留在学校熬草药给全体师生喝这些琐事上。
当时的大城市是什么样……她根本没渠道了解。
“刚得到确切消息。”胡详明拿起烟下意识塞入嘴里又猛地惊觉连忙取出:“广市爆发了一种不明原因的非典型肺炎,从局部发生已经逐渐向隔壁省蔓延。”
“……”
会议室里众人同事呼吸一滞,每个人的表情都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现在北城卫生局掌握的确切消息有几个,这个病具有传染性且普通抗生素和抗病毒药物效果不佳,传播途径可通过空气传染,还有就是……广市那边的医院已经出现医护人员集体感染。”
死一般的沉寂。
呼吸科主任的表情尤其难看,想了想马上提出问题:“北城最近因为换季,出现呼吸道疾病的人本来就多,怎么区分普通感冒和这种非典型肺炎?”
“既然出现了大面积传染,那北城市政府应该尽快出台管理措施,减少其病毒传播速度。”
急诊科主任冷静地提出意见。
根据胡详明所描述的感染症状,他们两个科室将面临最大挑战。
“是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什么药才能对症治疗?”
“我们科室最近刚收好几个肺炎患者……”
“都安静听我说!”胡祥明抬起手压压,表情严肃地站了起来:“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但这已经是既定事实,我们与其指望没有病例传入北城,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准备……我们作为北城的排名前三的三甲医院,能为这个国家,能为社会做些什么!”
“经由北城卫生局开会决定,接下来全北城医院都将进入临时应急准备……”
胡祥明一条条地宣布着接下来的处理措施。
急诊科首当其冲,建立发热筛查通道,所有医护人员升级防护装备,必须佩戴口罩等。
呼吸科与急诊科主任需牵头制定一个初步诊断和会诊流程。
其他科室借调医护人员进入呼吸科和急诊科,一旦出现疫情急诊科即刻成为隔离病区。
最后一条胡祥明着重强调了两遍。
“一切消息都以官方发布为准,不允许医院内所有医护人员私自乱转,以免引起社会恐慌!”
会议最后,胡祥明目光扫过每一个主任的脸。
“我知道在座各位平时以前可能有些工作上的小矛盾,可眼下正是需要全院上下拧成一股绳的关键时刻,我决不允许出现勾心斗角,我希望我们医院能在这场即将可能到来的大风浪中团结一心,共抗时艰!”
“接下来今天会议的内容将由你们传达到各个科室,我希望你们能稳住大家恐慌的情绪,不要疫情还没来医院内部就先乱了阵脚,我们工人医院绝不能成为疫情扩散的突破口,守住医院就是守住了全城百姓的安全!”
“散会!”
大家陆续走出办公室。
陈蕴在会议室门口的窗前站了会,看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不语。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或许……应该说肯定已经悄然拉开序幕。
心中暗暗做下决定后,陈蕴快步走入电梯。
中淮府。
叮铃铃——
桌上刚做好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高明接到妻子电话后却再也没往饭桌上看过一眼。
“念平,你马上开车去爷爷奶奶家,把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都接到家里来。”
电话挂断,高明立即从衣架上取下大衣,边穿边跟高念平交代:“我去影视基地接你姐,最迟今天半夜回来。”
“爸,出什么事了?”
高念平被吓了跳,十分钟前他们还在等妈妈回家吃饭,怎么转眼就要出发去接爷爷奶奶。
“要是你爷爷奶奶问,就说我有事要跟他们说……其他的等我把你姐接回来再说。”
高念平急忙点头。
父子两穿好衣服,各自开车往不同方向驶去。
第128章 奔赴“前线”
回到新生儿科后, 陈蕴将会议内容给全体科室医护人员传达下去。
护士台闹哄哄了好一阵才安静下去。
天不知何阴沉下去,灰蒙蒙了无生气的颜色,就像是为了映衬此时大家的心情。
“我们科室也需要借调两个医生和五个护士随时前往急诊科支援……”
陈蕴等大家都逐渐接受了这个噩耗后才拿起登记本, 摊开在护士台上。
“愿意去前线的写下名字,一旦急诊科那边请求支援, 将立刻投入工作, 但是……大家肯定清楚, 去前线感染风险又多高,所以此次支援全凭自愿。”
说完, 陈蕴静静地环顾了一圈这些和她共同工作了好些年的同事。
“我去。”左玲玲举起手, 表情淡然:“我一个人, 家人都没在身边,最适合支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左玲玲的带头仿佛在每个人胸口炸开团热浪,一下子又喧闹起来。
“我也报名!”
跟着举手的小护士还没从学校毕业, 上半年刚排到新生儿科实习, 脸上稚气都还没完全褪去。
可她异常坚定地走到了陈蕴面前:“陈主任, 我年轻抵抗力好,我去!”
“小年轻去凑什么热闹,你经验不足去了反而是负担。”护士长任芹立刻站出来阻止,语气强硬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这种时候就该我们经验丰富的去, 算我一个!”
“你女儿才读高中, 还有老人得照顾,你去什么。”左玲玲急忙抢过本子抱在怀里:“你留下来领导科室其他护士工作才对。”
说完急忙地拿起笔想要写上自己名字。
“陈蕴……你!”
第一个空格里赫然已经填上了陈蕴名字。
“论经验我应该是咱们科室最丰富的,我也没家庭负担,我不去谁去。”陈蕴笑得很温柔。
“你是咱们科室的主心骨,你去了科里怎么办?”左玲玲沉下脸, 直接拿起笔把陈蕴的名字涂黑:“谁去都可以,就是你不能去。”
“陈教授不能去。”
“你去了保温箱里的那些娃娃们怎么办。”
“我去,孩子我爱人带,我干护士十年了!”
“我也去。”
一时间,请战声此起彼伏,平日里总是轻声细语的科室此刻却吵闹得如同菜市场。
大家互相阻止的理由朴实但动人心,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适合前往那个明知满是危险的地方。
他们有的刚为人父母,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有刚踏出学校的学生,此时却都无一例外选择逆行。
陈蕴没有立刻做vb大吃一团出决定,而是缓缓地捡起掉落地上的笔。
“不管去借调急诊科还是留在新生儿科,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都是守在疫情蔓延的第一道防线上,其实我们做的都是一件事。”
“反而留下的任务更重,我们病房里住着的婴儿抵抗力本来就比成年人弱,何况他们还是因为各种问题才住到咱们科来,守护他们的责任比下楼更重。”
新生儿科和产科是代表着新生和希望的两个特别科室,但面对接下来的疫情时任务却只重不轻。
“我会选出最合适的人选。”陈蕴举起笔,目光一一扫过其他人:“任护士长留下,左医生留下……”
“我不。”左玲玲焦急大喊。
陈蕴冷静地看了她一眼:“你有高血压,身体条件不适合上前线。”
左玲玲哭丧着脸,却不得不放下了手。
“我和小胡作为支援急诊科的医生梯队,接下来护士梯队分别为……”
陈蕴冷静地宣布出接下来五个年轻没有成家的护士,在剩下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把七人名字写上。
“从现在开始,所有写到名字的人取消休息,随时等待急诊科呼叫。”
“剩下的人正常轮班工作,一旦医院疫情警报拉响,立刻进入应急准备。”
“点到名字的人现在可以回家收拾行李,顺便跟家里人通通气,但绝对不能传播疫情的消息以免引起混乱,晚上九点前赶回医院报道。”
“收到。”大家齐声应着。
“散会。”
其他人可以回家,陈蕴却不行。
回办公室给去接女儿的高明打去了个电话后,立即又接到妇产科主任林慈英的电话,前往妇产科开会。
妇科、产科、儿科、新生儿科。
四个科室开会后决定进行应急联动方案,将四科现有住院病人全部转移到一层楼方便隔绝疫情传染。
等陈蕴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是半夜。
安静得脚步声都有回音的走廊让医院看上去和往常并没有任何异常。
但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未知危险……没有人知道!
工人医院,急诊科分诊台。
“今天医院的护士怎么都戴着这么厚的口罩,还戴了手套……”
“难道是有什么传染病出现?”
“谁知道呢!”
急诊科永远像一锅不停翻涌的开水,翻滚着痛苦和喧闹。
今天的急诊科却总洋溢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护士好像多了许多,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和手套,还有人不停地向病人及其家属分发口罩。
分诊台前,护士小张收回体温枪的手颤抖了下,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三十八度九,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重感冒,烧两天了,吃什么药都退不下去。”
男人把发烧的儿子换了个手抱着,神色焦急地跟护士说着情况。
小男孩不时地咳嗽两声,脸色潮红,呼吸声时而深重时而急促。
小张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几分:“你们近期有没有去过其他城市?或者接触过其他城市回来的人?”
“我们……我们刚从广市探亲回来,护士……怎么了……我孩子怎么了?”
“小刘。”
护士小张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匆忙站起来跟急诊科大厅到处分发口罩的同事招手。
“给两位同志拿两个口罩过来,通知刘主任,然后带他们去发热门诊就诊。”
小张没想到,白天才刚通知下来,晚上急诊科就出现了高热病人,关键他们还是从广市探亲回来。
十分钟后,大家发现急诊科里弥漫的不再是消毒水味,而是某种更加尖锐的气味。
陈蕴收到电话赶来急症科时,这里已经大变样。
急诊科原有布局用几条醒目的黄色标识临时隔断,左边是正常就诊区,右边放上了发热区的牌子。
“陈主任。”
急诊科主任刘兴大步流星地走向陈蕴,语气里已经有明显焦急:“第一名发热病人是个儿童,儿科主任正在手术室,我们急需你帮忙帮忙做一些辅助诊断。”
“好。”陈蕴冷静回答,藏在口罩后的嘴唇紧紧抿起:“通知感染科和呼吸科吧。”
他们身后,好几道咳嗽声相继响起,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刘兴主任“嗯”了声。
“通知各科室,启动不明原因发热的处置流程,通知各科室人员到位……”
刘兴拿起急诊科分诊台上的座机电话,声音嘶哑却没有半点慌乱地通知了下去。
整个急诊科迅速进入有序的临战状态。
几分钟时间内,医院广场上所有大灯亮起,将整工人医院的就诊大楼照得灯火通明。
大楼内每层都有灯光亮起,急诊大厅里很快涌入了许多医护人员。
“左玲玲,你怎么来了!”
结束辅助判断的陈蕴刚从诊室走出来,很快就在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本不该在这的左玲玲。
哪怕口罩护目镜几乎遮挡了大部分面容,陈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胡被他父母扣在了家里,没有及时赶回来报道。”左玲玲声音瓮声瓮气的,说完护目镜上就起了层雾:“我来也是一样的。”
新生儿科接到通知后立即清点人员才发现胡医生还没有道。
护士长给他打了几遍手机都没人接,左玲玲及时补上这个空缺,穿戴整齐准备下楼时才接到了小胡电话。
父母得知情况后把他锁在家里,他只能翻窗从二楼跳下,这会儿正往医院赶来。
“小胡他父母就这么一个孩子,作为父母我很理解,你也别批评他!”
护目镜上的雾气越来越厚,很快陈蕴就看不见左玲玲的眼睛了。
“你别说话了。”陈蕴曲起手,用手背敲敲她肩膀:“少说话,容易缺氧。”
“林主任,刚才进来的小孩血氧掉了。”
发热区匆匆跑出来的护士大声呼喊着,语气里满是慌张和哭腔。
“准备上呼吸机。”
陈蕴大步走入发热区,护目镜也因呼吸而起了层雾,只能透过雾气中的一点点缝隙看清路。
可她的步子依旧坚定而沉稳。
左玲玲快步跟上。
就在医院急诊科逐渐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所笼罩时,关明胡同里却是另一番情景。
老江头拿着烟丝走到门口,把门关上。
自从屋里添了个大胖孙子,他已经好久没在屋里抽过烟。
不管酷暑还是寒冬,都只能在家门口屋檐下抽,今天天气又冷,冻得他好几下才把烟丝填进烟嘴。
“老高和你媳妇吵啥呢?”
下午老江头瞧见高念平回来了一趟,后来高铁军和董巧英就吵了起来,看样子吵得还挺凶。
“哼!”董巧英冷哼一声。
高铁军表情也不好看:“二明让我们去家里住几天,老董不干,说是晚上要帮雪丽带小苏。”
“不年不节为啥接你们去住?”老江头不解。
“念平也没说,吃完饭这孩子就回去了,说是一会儿让他爸来说。”
“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高铁军两手一拍,语气里满是无奈:“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我这不是看雪丽最近身体不好吗!咱们走了谁来帮着照看孩子。”
董巧英也是没法子才说不去,二明是儿子,高苏也是她重孙女,哪边都想顾全。
“那晚上二明来了你自己跟他说。”
高念平走之前说晚上高明肯定还得来一趟,到时候他也正好问问是出了什么事。
第129章 意外
凌晨四点, 高家的院门忽然被敲响。
高铁军和董巧英担心高明真的会来,一直在屋里等着没睡,敲门声响了几下两人就赶忙披上衣服来开了门。
夜色深沉如水, 高明的表情与黑暗几乎融为了一体。
“爸。”高明说。
不知是一路开车太疲倦,还是心情影响, 高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高铁军赶紧把人叫进屋里, 走了几步才发现高明身后还跟着个人, 眉心紧紧拧成个川字的高念安也闷声闷气地叫了声:“爷。”
“念安怎么也来了?”
高念安拍戏出发前专门来看望爷爷奶奶,说是他们下个月结束拍摄才回北城, 这才去三四天怎么也回来了。
而且高念平竟然也跟了来, 穿得还是白天的衣服。
“爷。”他哑着声音叫人。
“屋里说。”经过老江头屋里时, 高明停下步子:“爸,叫上江叔和罗婶子一起来。”
“什么事这么严重!”高铁军很快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
高念安吸了吸鼻子,音调能听得出一点点颤抖:“你和奶奶没看今晚的突发新闻?”
“我们今晚带高苏在屋里睡,很早就关电视了。”高铁军说。
王雪丽腰扭伤了, 今晚董巧英把高苏抱回屋里带着睡,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跟着高念平过去的主要原因。
“我先进屋喝口水, 等人到齐了再说。”高明进了专门留给他们家回来住的屋子。
昏黄灯光下,高明苍白的脸色显露。
“爸。”
“爸没事。”高明长呼出口气转身坐下,高念安连忙去隔壁屋倒了杯温开水放到桌上。
高明开了六个小时车赶到影视基地,接上高念安又开了七个多少时回来, 连续奔波十几个小时, 此刻已经是身心俱疲。
可这些疲倦都抵不过对妻子的担心,刚才回来时特意往医院前那条路绕行,看到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那一刻,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电话里陈蕴跟他说,医院大楼亮满了灯, 那就意味着这场跟疫情的战斗开始了。
他深吸一口气,气息带着沉入肺里的颤抖,扯得胸口发疼。
“爸,妈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高念平想安慰爸爸两句,一开口却发现自己也在颤抖。
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场疫情意味着什么,直到晚上接到了李帅帅电话。
电话里帅帅警告他和家人最近千万要少出门,就算出门也要戴口罩,与深市毗邻的港市已经遭到众创,医院人满为患。
最后帅帅还询问陈蕴的医院最近有没有接到发烧咳嗽的病例,还说起了广省医护集体感染的新闻。
直到那一刻,高念平才算害怕起来。
“二明,出什么事啦?”
老江头睡眼惺忪地走进屋里,因为只穿了条秋裤,被寒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
“爸,江叔,我昨天下午接到陈蕴电话……”高明清了清嗓子,把陈蕴在电话里交代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
“传染病?通过呼吸传播……”高铁军喃喃反复地念着这两句话。
“从今天开始,你们出门一定要做好防护,特别是老人和孩子,一旦感染上这种肺炎……所以能少出门就一定要减少出门。”高明说着,声音逐渐冷静下来。
“江叔,你回去和和平说一说这件事。”
“我现在就去跟和平说。”老江头神色严肃地重重点头。
等老江头一走,高明又说:“爸妈,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喊上大哥一家都暂时到我家去住。”
“我们小区人少,住我家安全。”高念平也说。
“好,我这就去叫雪丽和你大哥。”董巧英转身就走。
“念平和念安负责把你爷爷奶奶一家全接回咱家去。”
桌上的温开水一口没喝,高明舔了舔干燥得起皮的嘴唇,又站起来。
“我去公司,有事给我电话。”
只要父母不固执地要留下来,高明就轻松了许多,接下来还有属于他的责任要完成。
高明在天光擦亮前离开了关明胡同。
高念平和高念安帮着王雪丽给高苏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包括许多康复用的器具也要一并打包带走。
“我们就不跟着去了。”
姐弟俩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停,纷纷往院里看去。
“爸,你们带雪丽和苏苏去就行,我和高飞留下来看家。”邱志芳两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下很是明显,衬着她嘴角淡淡的微笑特别温柔。
高念安不由回想到了小时候总笑眯眯问她吃不吃玉米糖的温柔大伯娘。
“志芳腿脚不好,你们留下来谁照顾你们?”董巧英说。
邱志芳那腿骨折后康复期间被折腾来折腾去,没怎么恢复好,现在走路还有点不利索。
“我们有手有腿还能饿死?”高飞冲高铁军摆摆手,戴上口罩又裹上围巾和帽子:“我和志芳商量好了最近几个月不开店,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爸你们就放心去忙活吧。”邱志芳又笑了起来……
两口子是下定了决心不去麻烦高明,邱志芳说完也跟高飞一样戴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起来。
两人挽着手,慢吞吞地出门去买菜了。
“大伯和大伯娘都像变了个人。”高念平感慨不已,手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高念安见状,抬起脚就往高念平屁股上招呼:“管别人干什么,早收拾完早回家。”
“咱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说话就说话,没事别动手。”
血脉里天生就被大姐压制,高念平挨了打也只敢小声嘀咕,半点反抗的意识都升不起来。
“你七老八十我也是你姐,翅膀硬了想死是不是!”
明艳漂亮的双眸一横,高念平立刻就怂了,同事心里对还不知道在哪的未来姐夫默哀起来。
娶个能文能武的媳妇回家,还不得当祖宗供起来啊……
“有本事你像小时候一样跟妈告状啊!”
话一说出,姐弟俩同时沉默下来,默默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凌晨四点,医院依然人声鼎沸。
陈蕴坐在隔离区更衣室里深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站起来看向镜子里的人。
自从疫情爆发以来,她已经记不请连续工作了多久,生活看似简单得只有两点一线,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深陷的眼窝透着无法去除的疲倦,脸上压痕下长了许多汗水浸泡出来的汗疱疹,一痒起来恨不得马上脱下防护服抓个够。
好在最近擦了药膏后减轻许多,脸上还剩下些痊愈后留下的痕迹。
陈蕴默默地进行着穿戴程序,每一步穿完就要很仔细地进行检查,没问题了才进行下一步。
最后戴上防护面罩后,她就像是穿上了层厚重铠甲的勇士,打开休息室的门就能进入战场。
休息室的门又打开。
陈蕴看到来人忽然笑了。
“曾主任,您这发型还挺别致。”
宣布疫情开会那天陈蕴记得妇科的曾主任还顶着头刚烫不久的板栗色小波浪,今天再见头发被剪得坑坑洼洼,一看就是自己随便动手剪的。
“没空打理,头发都打结了,还不如剪掉轻松。”曾主任耸了耸肩,一脸轻松:“你别说短头发还真舒服,洗完头没一会儿就能干。”
“那我先进病房查房。”
“去吧!” 曾主任从衣柜里拿出防护服,看到柜子上贴的日历,忽然感慨道:“这一晃都过去两个月,我是说怎么感觉穿防护服越来越热。”
陈蕴抬头看向墙壁上的电子钟,日历那一栏赫然已经是四月十号。
“陈主任,隔离病房十五床确诊的孕妇突发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剖宫产。”
一踏入隔离病区,立刻就有护士上前来汇报工作。
“马上准备剖宫产手术。”陈蕴冷静安排下去。
这位隔离病区刚送来的孕产妇高烧三天不退,经过检查治疗后确诊。
前几天情况还算稳定,今天凌晨忽然出现呼吸衰竭以及胎儿窘迫的情况,值班医生迅速决定进行剖宫产。
已经改成临时负压手术室的隔壁病房迅速准备。
产妇躺在手术台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胸口起伏剧烈。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得用尽全部力气。
陈蕴瞟了眼血氧仪。
检测仪上的数字不停跳动,随时都可能掉到危险值下。
“孩子,医生救救我的孩子。”破碎无意识的呢喃在陈蕴耳边响起。
“准备。”
手术开始。
一切似乎都在安静和有序中进行,医疗器械冰冷的滴答声成为了手术室里为数不多有规律的响声。
陈蕴守在手术台边上,准备着随时对新生儿进行抢救。
“是个男孩。”
产科林慈英主任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双手托起婴儿准备取出。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意外发生了。
产妇或许是因为缺氧,爆发了一次剧烈的抽出,手臂猛地举起来疯狂挥舞。
林慈英被手臂打得双手一歪,孩子眼看就要掉落。
这一切发生只在几秒钟之间,陈蕴下意识地往前两步,接住孩子的刹那间,产妇的手却狠狠地抓住了她防护服面罩的边缘往下一扯。
面罩移位,连带着口罩的绳子瞬间被拉扯到极限而后啪地一声断裂。
陈蕴整张脸暴露在了空气里。
“陈主任。”林慈英发出惊恐的尖叫。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凝固了,陈蕴的大脑也瞬间一片空白,不过也只是瞬间便又立刻恢复了冷静。
“帮我重新拿个口罩。”
说完抱着孩子疾步来到抢救台上,对一声未哭的婴儿进行抢救。
消毒水和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陈蕴鼻腔,冰冷的空气冲击着肺部。
“上吸引器。”
陈蕴的冷静惊醒了抢救室的其他人,林慈英也开始集中精神抢救更加危险的产妇。
不管以后会怎样,眼下这一刻她们手里掌控着两条人命。
几分钟后,婴儿的心跳变得有力起来,微弱得如同小猫呜咽的叫声响起。
陈蕴松了口气。
“送入保温箱,立即进行呼吸机辅助。”
“陈主任,你快出去进行消毒隔离。”林慈英大吼。
孩子的生命保住了,可手术台上的产妇却因为极度缺氧而没能抢救回来。
当呼吸机上的数字最终变成一条直线时,陈蕴默默退出了手术室。
她不敢跟任何同事说话,手按在破裂的防护面罩上疾步往消毒间走去,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眼眶终于没忍住红了起来。
消毒液一遍一遍地搓洗脸和手,直至内心接受眼下这个事实后渐渐平静下来。
“难道还能要再次穿越?”
不过再一想,陈蕴又很快放松下来,这次预感会出现的那种恐慌感没有来临,说明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就算感染她也一定能活下来。
陈蕴长长吐出口气,抹去脸上冰冷的水珠,走向那间专门为医护人员准备的隔离观察室。
她会不会成为工人医院第一个感染的医护人员……
两天后,陈蕴正式转入非典型性肺炎的隔离病房。
前两月看过许多人穿的病号服,现如今穿在了她身上,领口上确诊两个字鲜艳得扎眼。
她正式从医生变成了感染者。
“咳咳——”
“你这个傻瓜。”
望着病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陈蕴,左玲玲几乎是哭着给她手背扎针,却因为迅速被雾气占据的眼前而不得不停下来好几回。
“我来吧,咳咳——”陈蕴拿过针,忍着快要撕裂脑袋的疼痛稳稳将针头扎入了血管。
这种疾病来得迅速而且猛烈。
最开始陈蕴只是感觉到头痛,然后一阵又一阵的高烧像是海浪般朝她拍打而来。
一会儿冷一会热,整个人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第二天开始咳嗽,呼吸变得费力,想多说一句话都要花费比平常多几倍的力气。
“你有没有跟家里打电话?”左玲玲问。
陈蕴摇头:“让他们担心干什么?”
“你……”左玲玲哽咽不已,抬起手抹眼泪却发现隔着面罩根本触碰不到脸颊,干脆狠狠眨了眨眼睛,缓缓平复心情才继续说道:“你以为不跟家里说他们就不会察觉了?”
前两月大家每隔两天都会跟家里通电话保平安,陈蕴的一双儿女更是天天都往宿舍的座机打电话。
自从陈蕴确诊后,高念平连续打电话来都没人接,说不定心里早产生了怀疑。
“他们要是再打电话来,你就跟他们说我在忙,过两天就给他们……打……打电话。”陈蕴有气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勉强冲左玲玲笑了笑。
“你……”
“左医生。” 病房门口有护士探头进来。
“我先去忙,晚点儿再来看你。”
“嗯。”
陈蕴轻轻合上眼皮,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