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混合着的秸秆腐烂气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各家烧火的柴火烟气所取代。
各家各户都在囤积过冬的柴火时, 医疗队完成任务终于踏上了返程的火车。
“陈主任,那我们先回了!”
因为出发前医院就已经提前通知了医疗队家属,站台上早已等着翘首以盼的家属, 车还没停稳同事们就先提前打了招呼。
陈蕴拢了拢棉衣,笑着点点头。
走的时候还是二月, 返回时却已经十一月中旬, 身上穿得还是段云不知压箱底几年的旧棉袄。
棉袄上樟脑丸的味道伴随了她这一天两夜的火车旅程。
“好好休息, 咱们医院见。”
陈蕴没忙着和同事们一起冲下火车,而是慢吞吞地站起来收拾床下行李袋。
医院给了医疗队两个月假期, 同事们肉眼可见的激动中应该还有这个原因在
“高同志不来接你?”左玲玲看陈蕴收拾东西不紧不慢, 胡乱将牛仔包的拉链拉上后随口问了起来:“我让小徐送你?”
“高明有工作, 我一会儿打个车回去。” 陈蕴冲窗外挥挥手:“你快去吧,别让女婿等太久。”
左玲玲的女儿害羞地冲陈蕴笑了笑,倒是身边的小伙子落落大方点头,两人手牵着手很是甜蜜的模样。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悄悄溜走, 曾vb大吃一团经厂子幼儿园门口穿粉色裙子的小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那医院见。”
左玲玲也看到了女儿和她对象, 手下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陈蕴愣是等到车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下车。
站台上渐渐空了下来, 零星几个人也是神色匆匆地往出站口方向走去。
与孟定县总是阴沉沉的天不同,北城十一月的天气秋高气爽,空气里已带了丝寒气。
“下车不回家,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带着笑意的调侃穿破空气飘荡进陈蕴耳朵, 这道声音熟悉到下意识就知道是谁。
“你怎么来了……”
水泥柱子后边忽然跳出来一大两小。
高念安和高念平戴着棉帽子和围巾, 只露出双笑眯眯的眼睛,等陈蕴转头看去,立即撒开腿冲来……
“妈。”
“妈妈。”
久违的叫声让陈蕴不由笑出了声,双手一松任行李袋落下,转而张开双手将两个孩子抱了个满怀。
怎么可能不想呢……
与平静笑意不同的是, 高明此刻揣在裤兜里的右手早已紧张地攥成了拳头。
火车轰鸣着驶入站台起,他的目光就定在了车门上,生怕一个错眼就没瞧见陈蕴下车。
自从来北城后,这是夫妻俩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
就算到昨夜,他还是没能习惯身旁没有另一道呼吸声,明明用得是相同的洗发膏,却再也没有了那种若有似无的香气。
高明缓缓走到母子三人身前站定,近得能看到她眼角细纹和皱巴巴的旧棉袄。
妻子很憔悴,嘴唇泛白……
“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高明抬起手将陈蕴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听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听到陈蕴耳里,却迅速捕捉到了尾音的微颤。
“坐火车累人。”陈蕴又低头在高念平头顶上亲了口,空出只手来举起:“倒是你看着瘦了不少。”
高明笑,伸手握住冰凉的手。
“我知道爸爸为什么瘦了!”高念安挽住陈蕴另一只胳膊,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因为奶奶做饭不好吃,我和念平也瘦了。”
被姐姐挤开的高念平只能无奈站到高明身边,牵爸爸手是不可能牵的,干脆一只手拽住了衣角。
“先回家!今晚咱们下馆子。”陈蕴说。
“妈妈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奶奶做饭不好吃?”高念安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干脆追问起来。
“奶奶做饭一直都不好吃,不过比妈妈还是要强点。”
“都怪爸!”高念安总算找着机会告状,小脸一皱很是委屈地控诉:“奶奶忙着上班,根本没空给我们做饭。”
高念平连连点头:“有时候奶奶还给钱让我们出去吃,她很忙!”
高明心虚地抹了下鼻尖。
陈蕴转头瞟了眼高明,好奇问道:“奶奶上班!上什么班?”
“你问爸。”高念安回。
“高兰饭馆缺人,爸妈说与其从外边请人还不如他们帮忙……高兰哪好意思让爸妈白干……”高明耸耸肩,接下来不用说什么陈蕴就已经明白了。
高兰开得工资肯定很高,真金白银拿到手……老两口上班的积极性还用想?
陈蕴摇头失笑:“那你也没时间管孩子们?”
“公司忙。”笑容越发心虚起来,高明舔舔嘴唇,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们不是在高兰饭馆吃就是在我们公司食堂吃,怎么可能会饿瘦……别听他们胡说。”
高明哪好意思说是因为陈蕴没在家就提不起做饭的劲头,才干脆带着孩子们去吃食堂对付。
“妈我想吃爸烧的红烧鱼,还想吃糖醋排骨……”
想吃的是高明做的饭,可高念安心里清楚,只有跟陈蕴告状才能吃得到。
得找对对象才有效果!
果不其然……妈还没说什么,爸爸就把话接了过去。
高明说:“明天爸就去买鱼。”
“你包里拿的什么?”陈蕴这才注意到高明另一只手里提着个灰色的包,鼓鼓囊囊的。
“你看我这记性。”高明一拍脑门,赶紧放下行李:“我怕你冷,专门带了件大衣来。”
“妈赶紧换上新衣服吧。”高念安捏着鼻子,右手在空气里摆了摆:“这件衣服好大一股味儿,摸着还潮乎乎的。”
南方潮湿,一年半载不见太阳的衣服就会有股子霉味,穿之前得先拿出来晒个几天。
“新衣服?”
高明把旧棉袄接过去折好又塞进了袋子里,陈蕴接过来的是件灰色长款羊毛大衣,入手柔软且飘散着股洗涤剂的香味。
“我托人从港市带回来的新款式,你穿着好看!”
“妈就算披条麻袋爸都觉得好看。”高念安撇嘴,冲一脸同意的弟弟抬抬下巴:“你说是不是。”
高念平笑了两声,趁高念安不注意,几步窜到陈蕴右手边抢了姐姐的位置。
“妈妈穿就是好看。”
位置抢了还不忘拍两句马屁,气得高念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翻过年高念安就满十七岁,同班同学中已经有几对谈恋爱被老师喊家长,她渐渐对男女感情这方面产生了些兴趣。
可是观察一圈之后发现,爸爸妈妈感情是最好的。
这也让高念安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谈恋爱的话,也要找个像爸爸这样的好男人。
要是遇到像李护国那样的男人,还不如一个人过……
心里默默想着,手上也没空下来,扯着高念平的衣领就往后拽。
“好啦!”陈蕴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完就赶紧抓着女儿的手:“弟弟都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才大半年没见,你力气又涨了是不是?”
“江师傅要带大姐去参加武术比赛。”
高念平对大姐的力气早习以为常,把变形的衣领往前扯扯,笑眯眯地抓住了陈蕴一只手。
“是吗……”
一家子说说笑笑地往出站口走去。
车子疾驰而去,开了十来分钟,陈蕴才发现方向并不是开往家的方向。
“咱们要去哪?”
高明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往右边宽阔大马路一指:“先带你去个好地方,然后咱们下馆子吃好吃的。”
后视镜里两个孩子挤眉弄眼地做着怪表情。
陈蕴笑着叹了口气,往椅上一靠,任由父子三人给她个大惊喜……虽然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挡风玻璃前的泥娃娃下压着张商品房宣传单,末尾地址正是车子行驶的方向。
“帅帅怎么样了?”
眼下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不少,陈蕴估摸着没个半小时应该到不了。
“帅帅上个月出院啦!”高念平将脑袋凑到前座中间,高兴地跟陈蕴说了起来:“软秋姨带帅帅回关明胡同住,昨天我还给帅帅送初三语文书复习。”
“软秋回关明胡同住?”陈蕴惊讶。
高明知道陈蕴这是问他,叹了口气点头:“方婶子不放心帅帅住外边去,软秋只能回关明胡同住,否则根本带不走帅帅。”
李帅帅当年是判给了李家,要是李护国不同意,软秋就带不走孩子。
“那不是和李护国两口子住一个院儿?”
当初两人离婚闹得那么难看,现在又要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光是想想陈蕴都替软秋觉着难受。
“李护国最近没空回家。”高明翘了翘唇角,声音很是平静:“他车队的车在路上出了严重车祸,司机被查出来酒驾……公司也被查封了。”
不是一个司机酒驾,而是一个车队十二个司机酒驾被抓,再加上所造成的恶劣事件,属于非常严重的刑事责任。
车查封,公司被检查,之后造成的一些列损失还需要赔偿。
“怎么会一个车队都酒驾?”
陈蕴都能想到的事高明怎么会看不出,闻言只是轻轻摇头:“被人坑了,只是是谁下的手……不关咱们事。”
陈蕴赞同:“只要不连累软秋和帅帅就行。”
“下周软秋要带帅帅去医院复查,复查完没事的话咱们两家带孩子去看电影,城里新开了家电影院……再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好。”
“咱们亲自送念安参加武术比赛吧!到时候买个录像机给录下来。”
“明天咱们就去买。”
夫妻俩默契地把话题往其他地方转,车子也在闲聊中开到了目的地。
陈蕴惊讶地张了张嘴。
第112章 看房子
陈蕴猜到是来看新房子, 可没想到高明出手阔绰得还是让人吃惊。
车子在宣传单上的小区旁边,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可环境和价格天差地别。
中淮府。
小区豪华的欢迎门头上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身着统一制服的保安按下电动按钮,闸杆抬起。
车子驶入小区。
陈蕴惊讶的嘴还没来得及合拢, 又被眼前一排排别墅震惊得再度张开。
没想到上辈子都没机会住上的别墅, 往前捯饬了几十年, 倒成了北城前几批住上独栋别墅的人。
这个别墅区广告从去年开始就开始在电视上铺天盖地的投放,哪怕不关注地产行业的人都知道中淮府是眼下北城最高端的高端别墅区。
小区依湖而建, 绕着中淮湖建的十几栋别墅又是贵中之贵, 每一栋都因为地形而独一无二。
“到了!”
车子径直开过众多正在装修的别墅, 最终在靠近湖边的一栋别墅前停下。
惊讶又瞬间多了几分惊喜。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高明从没见过陈蕴惊讶得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已经到嘴边的显摆转瞬便被酸涩所填满,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以后这就是咱们家。”
房子静静矗立在苍翠大树之中,后花园外就是独属这栋房子的湖景。
它的外观陈蕴看不出属于什么风格, 但与很多年后流行的罗马柱不同, 线条显得非常利落而且大气。
灰色条形面砖在阳光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 屋顶被大片红褐色斜坡瓦顶所覆盖,显得庄重且气派。
陈蕴用了些力道才推开黑色的铁质大门,被地砖分割成一块块的花岗岩地砖延伸到了房子门口。
铝合金的茶色玻璃窗隐隐约约能看到屋里摆设,前花园左侧出现个突兀的亭子, 看外形是水泥制的中式亭子, 四面却安装了玻璃门窗。
陈蕴的视线刚往左飘,高明就立即介绍起来。
“以后你可以在亭子里看书,我在亭里安装了暖气,冬天把门窗一关暖和得很。”
陈蕴轻笑出声:“屋子这么大,谁还去花园里看书。”
“以后当成念安的练功房也行……”高明由着陈蕴嫌弃, 笑眯眯地搂着人往门口带:“再不济里边摆张床,咱们吵架了你就把我赶到亭子里睡。”
“是个好主意。”
一把黄铜钥匙被塞到陈蕴掌心,钥匙还残留着温度,是高念安刚从脖颈上取下来的房门钥匙。
陈蕴捏着钥匙,插进钥匙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空两层左右的客厅,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别墅的总体审美都好像没怎么变过。
巨大水晶灯就像棵挂满果实的树,层层叠叠的水晶坠子折射出淡淡光晕。
高明是真了解陈蕴喜好,浅色大理石砖让客厅显得很温和,棕色真皮沙发上摆满颜色鲜艳的垫子,虽然让风格可能显得凌乱,却处处偷着股子人气。
“妈妈,垫子是我和念平选的,好看吗?”高念安从沙发上蹦起,一脸求表扬的笑着:“我就知道妈最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陈蕴还真没意识到,原来她潜意识里已经将喜好表现得如此清晰。
“好看。”陈蕴说。
“我们就买了基本的家具,家电和其他用品要等房子女主人拿主意。”
“先看完房子再做决定。”
房子很大,光是客厅就有八十多平,厨房和餐厅连接着后花园,空气中湖水的淡淡腥气混合着泥土芬芳。
全被草坪覆盖的后花园是陈蕴最喜欢的地方。
靠在栏杆上往湖面上眺望,入目之处深浅不一的黄在蓝天衬托下美得像是幅画,近得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
“要种菜还是种花,种树,都由你拿主意。”高明笑。
上千平面积没有做任何花园造景,是因为高明记得陈蕴说过有大花园的话一定要种满蔬果,还憧憬了一番要种什么果树。
高明一直牢牢记着。
“菜也种花也种,我都已经想好要种什么树了,到了夏天……”陈蕴双手合十,在高明浅笑着的注视下已经开始规划每块地该怎么运用起来。
医院给的两个月假期来得太是时候,足够陈蕴打造梦想中的大花园。
“你想怎么摆弄都行,我负责出力。”
“那当然,你不出力谁出力……”
花园里夫妻俩畅想着未来生活,客厅里的姐弟俩看得牙齿发酸,双双转回身体躺进了宽大的沙发里。
“妈一回来爸就不管我们了。”高念平叹息。
爸爸的眼睛一直黏在妈妈脸上,连他们姐弟俩根本没跟去花园都没发现,彻彻底底当了回透明人。
“咱们应该庆幸咱爸妈感情好,难道你想他们像李帅帅一样爸妈离婚才高兴?” 高念安说。
“当然不想。”高念平回得斩钉截铁。
“所以咱们不仅要盼着爸妈感情一直这么好,还得帮妈监督咱爸。”
“嗯?”高念平爬起来,不解地推了推高念安肩膀:“为什么监督爸?”
高念安转头看去。
弟弟虽然已经十四岁,但无论个头还是心智都只是个小孩子,至少在高念安看来就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孩儿。
“快说啊!”高念平焦急地加大力道又推了推姐姐:“难道爸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
“那咱们为什么要监督爸爸。”
“我从书上看的……男人有钱就变坏,你听说咱们胡同陈耳朵他们家的事没有?”
高念平确实不理解姐姐说的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男人变坏和钱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是陈耳朵家他知道的比高念安清楚。
陈耳朵的爸最近在跟他妈闹离婚,起因是外头养着的小三突然找上门来,听说肚子里还有了娃。
反正事情闹得挺大,直接影响了陈耳朵的学习成绩。
可两件事又什么关系呢……
“陈耳朵他爸以前就在胡同口修鞋,那时候他们家过得还挺幸福吧?”
高念平“嗯”了声。
刚搬来胡同那阵,陈耳朵每天都穿着新衣服出来玩,谁不羡慕他兜里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嘴。
“可后来你看陈耳朵他爸在外头卖皮鞋赚了不少钱!钱都拿去养外边的女人,陈耳朵就再也没穿过新衣服了!”
高念平一想还真是。
“你说没钱的话那个女人会看上陈耳朵他爸吗?”高念安翻了个身面对弟弟,讲得非常详细:“咱爸比陈耳朵他爸有钱多了吧?”
“那是肯定的。”
陈耳朵的爸开了两间皮鞋铺子,自己爸爸可是开了个大公司,光是几个车队都值不少钱。
“那……你猜有没有女人想跟爸好?”
高念平一抖,从未有过的念头在姐姐循循善诱下从心底冒了出来。
“姐,你说爸他……”
高念安也缓缓坐了起来,掰过弟弟想歪了的脑袋转向落地窗外:“你看爸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像是外头有人吗?”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高明笑得前仰后合,半个身体都靠在陈蕴身上。
“不像!”高念平立刻摇头。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高念安话锋一转,提高声音:“所以监督爸的责任就得落到咱们俩头上。”
“那我们该怎么监督!”
“咱们这样……”
姐弟俩正预谋得热火朝天时,陈蕴气呼呼地戳了下高明的肩膀。
“还笑。”
两个孩子自以为的密谋其实从陈耳朵出现的第一句起就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夫妻俩耳中。
高明笑得前仰后合就是被孩子们逗的。
“我们家念安长大了。”高明笑得眼泪都飞了出来,抹干净眼角泪花搂着陈蕴的手收紧:“他们担心爸爸变坏,我更担心他们的妈妈因为工作冷落爱人。”
“没个正形。”陈蕴笑,改为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被笑声震动的胸膛:“还不老实说,买房钱哪来的?”
“虎和市那边刚签两条线。”高明笑,食指跟大拇指搓了搓:“赚了不少钱,除了买房子的钱剩下的都存家里存折了。”
几年前公司遇到挫折,掏空了家里所有存款,还搭上了岳父母大半辈子存的钱。
高明一直记在心里,账面周转过来开始盈利后就还了父母的钱,剩下当然存进了陈蕴的“小金库”
看着那一排排数字涨起来,勾着欠着的心里总算平静下来。
“哪天带爸妈一起来看看房子。”陈蕴满意地抚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给爸妈留个光线好的屋子。”
“爸妈舍不得街坊邻居,而且……”一把抓住在脸上作怪的手,高明对着包在掌心的手吹了口气,叹息传来:“大嫂摔了腿,上个月就搬回关明胡同来养腿了。”
“啊?”
陈蕴参加医疗队前高飞跟邱志芳头也不回离开胡同的背影如此坚决,怎么一年不到就又回了胡同。
“说来话长……”
这九个月高家发生了太多事,首先是答应得好好的分家临到头邱志芳反悔了。
反悔原因是因为高毅的对象王雪丽怀孕了。
在高亮义无反顾离开北城后,这个孩子自然而然成了邱志芳无比期盼的存在。
所以两口子临到头反悔分家,关键时刻邱志芳又因为跟人吵架摔了腿,出院后以没法爬楼的借口搬回了关明胡同。
高铁军担心老大两口子搞什么幺蛾子,只能留下来继续压着。
“大嫂摔的严重吗?”
“小腿骨折。”
“这么严重!”
“跟人抢摊位,遇上了个狠人,直接把大嫂推车道上了……”
要不是因为这事,高明都不知道邱志芳竟然是电影院门口抢位置最霸道那个,只是这回遇上了个不要命的,当时被激得只想跟她同归于尽。
陈蕴听得大为震撼。
第113章 院里闲聊
关明胡同。
时隔九个月再次踏入关明胡同, 陈蕴随便扫过就发现好多地方变了。
胡同口的公厕重新装修过,刷了层浅绿色油漆,门口上还多添加了两排文明标语, 每次路过都打头的臭味也轻了不少。
路面重新铺设过,高明说是因为几个月前胡同里重新做下水道, 将老旧的青石板路全拆除了。
当然……大部分的地方还是没有变化。
各种杂物堆满路两边, 只留下条勉强够两人并排而行的路, 各家都怕吃亏,反正别家占了自家不占就是吃亏。
“街道明令禁止再烧柴火, 咱们胡同的好些邻居还是偷偷烧, 你看这墙烧成啥样了!”
高家围墙刚刷没一年的白色石灰上落满了层烟灰, 指头一抹都能画出条印子来。
担心被居委会抓着自家烧柴火,干脆把灶台提到别家墙角烧,被发现了最多吵两句嘴。
如今院里住得人本就少,加上大家都要出门上班, 白天院里基本没人, 自然成了有些人烧灶的最好地方。
“爸, 我知道是谁家烧的?”高念平指向斜对面的一家院子:“是胡老五他娘,我瞧见她昨天提炉子进屋。”
“你们先回家,我去找他说一说。”
胡老五讲理却有个胡搅蛮缠的老娘,高明知道这件事得找讲道理的才说得通, 刚好趁晚饭后人都在才能解决。
“我跟你去……”
“小事!你还是早点回去洗个澡休息。”高明摆摆手。
高念安喜欢凑热闹, 遇到这种事当然要跟着去瞧瞧,父女俩一前一后地进了对门院子。
高念平性子和陈蕴很像,母子俩都是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家院门。
“小陈回来啦!”
刚走进院子就同时响起了好几道打招呼的声音,最响亮的来自正坐在门口打毛衣的崔志红。
“崔嫂子遇上啥事了这么高兴?”
“你周叔的姑娘搬来和爸妈一起住,小崔这几天嘴巴就没合拢过。”罗婶子抢先帮着回了, 说着话不忘把往周建军屋里指了指:“小周租的就是你家屋子。”
罗婶子指那间屋子是老刘婶卖给陈蕴他们的两间厢房之一,木头窗户都已经换成了新玻璃窗。
“雪丽。”崔志红冲屋里叫了声:“快出来见见你陈蕴婶子。”
“来啦。”
门很快被拉来。
周雪丽身形高挑,一张干净白皙的面容上有双清澈又自带了水润光泽的杏仁眼。
“婶子好。”
清亮的声音像是瓷碗似的脆响,又带了丝少女特有的娇软。
周雪丽长相不是惊艳的明媚,而是越看越耐看的清秀,书卷气令她整个人又散发出令一种光彩。
“小周长得真好看,就跟电影画报里的电影女明星一样。”陈蕴夸奖得真心实意。
这长相放后世那就是妥妥小清新美女,在小银幕上属于比较吃香的类型。
周雪丽被夸得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下红透的脸颊,害羞得低下头去:“嫂子比我好看。”
“嫂子都老了。”陈蕴摸摸粗糙的脸。
孟定县秋天的风夹杂着风沙吹得脸颊到处起皮,又因为吃得糊弄身体里缺乏维生素,嘴角的开裂三个多月都没好。
当然……以上原因都是陈蕴不想承认自己老的说辞。
就算保养得宜,也没法跟二十一二岁的少女相比。
“我闺女脸皮薄,小陈你就别逗她了。”崔志红适时地给女儿解围,笑眯眯地把话接过去:“好看有什么用!以后我们雪丽要是有你一半能干我和她爸就得烧高香。”
周建军自从跟着高明干之后,这日子眼看着越过越红火,崔志红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女儿的人生大事。
“嫂子别谦虚。”
陈蕴拍拍周雪丽的肩膀,缓缓走到自己房门前:“我可巴不得我家念安长这么漂亮。”
许久未开的房门在钥匙转动一圈后发出咔哒一声闷响。
“婶子和嫂子聊着,我先休息会儿!”
“小陈这次去支援辛苦,我看人瘦了不少。”罗婶子看着陈蕴的背影说道。
崔志红接话:“高经理该心疼坏了。”
哪怕崔志红刚搬进来一年,也能看出高明和陈蕴夫妻感情热乎,结婚十几年还是就跟那新婚夫妻没什么区别。
院里的女人们嘴上调侃,心里谁不羡慕得要死。
崔志红就指着女儿也能找到个情投意合的女婿,小两口能高高兴兴地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昨天老高就跟我家老江念叨,二明数着日子算小陈啥时候回来,今天一大早就去火车站接人……比谁都积极。”
“罗婶子眼红啦?”崔志红笑。
“我一个身子都埋半截土的人眼红啥……我是替咱们院里这些小年轻们眼红,你家雪丽以后结婚一定得好好挑挑,可千万别挑……”大拇指挑起往隔壁李家的院墙一指:“要是挑着个芯子烂的,怎么过日子都得发霉。”
过得好的说上两句就足够,可要是过得不好的说上百句都不嫌多。
崔志红啧啧两声,指着旁边的凳子:“雪丽你坐下来好好听听,以后找对象也得睁大眼睛。”
陈蕴知道罗婶子要说的正是隔壁李家。
前妻和现任妻子住一个院,关键李护国跟胡月娥的夫妻感情也好不到哪去。
李护国原先还想把唐浩当成自己亲儿子,后来李帅帅得病胡月娥不闻不问后,夫妻俩的感情急转直下。
陈蕴觉得这对半道夫妻现在还能凑合着过下去,最大的原因应该是胡月娥舍不得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
门合上,两人聊天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
“呼——”
房间熟悉的气味令人无比安心,陈蕴缓缓呼出口气,在沙发上稍作休息后立即又站了起来。
“念平,你知道高毅和他媳妇住哪屋吗?”
在火车上睡了两天,陈蕴并没有多少睡意,打算收拾点带回来的东西送给高毅和王雪丽。
“就住大伯他们以前住那间。”
孟定县牛肉干很出名,陈蕴离开前买了一大包回来送礼,听高念平说完就从包里又拿出了两包。
“那你大伯娘住哪屋?”
“就住后边第一间,大伯娘一个人住。”高念平摆弄着刚到手几天的玩具,无意间说出了件连高明都不知道的事:“大伯每天晚上都要回商品房去住。”
“嗯?”陈蕴奇怪,停下动作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大伯没住家里?”
“我听到大伯说要回去照看屋子,怕屋里进小偷!”
丢下腿脚不方便的妻子都要回去照看房子,高飞心里怎么想的陈蕴不想猜。
“把这两包牛肉干给罗奶奶和志红婶子送去。”
“好。”
门又被推开。
罗婶子已经拆了包装抓出根牛肉干品尝起来,看陈蕴拿了两包打算去后院,举起手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大嫂一家都没在。”
“出去了?”
“可不是!一大早你大嫂就和你大哥出去了,听你妈说是舍不得关店,说什么都要去开门赚钱。”
“那雪丽呢……”
周雪丽奇怪地看了过来,陈蕴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我是说高毅对象,王雪丽。”
一个院里两个雪丽,不加姓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高毅……两口子……应该去医院产检了!”
罗婶子牙口不好,与其说是嚼牛肉干,不如说是用牙齿磨,一句话说得龇牙咧嘴整张脸都在用力。
陈蕴看得好笑。
“婶子有空就去医院看看牙,你现在才六十不到……以后上了七十只能喝汤。”
“你江叔哪舍得那钱!”罗婶子抹掉嘴角流出来的口水,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毛线针:“我倒是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加一起都顶不上二明一个。”
“看婶子说的,和平跟和运哥听了得多伤心。”
既然人没在,牛肉干当然没法送,陈蕴随手把东西往窗台上一放,也端了个板凳坐到门口。
婶子们打毛衣绣鞋垫,她……翻看高念平的测试卷子。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怎么不能说!”
江家两个儿子脑子都很活泛,这几年随着各种风口其实也赚了些钱,罗婶子说儿子舍不得出钱让她医牙齿那都是随口说说而已。
只是老一辈人都是苦过来的,毛病又不是要人命,当然能省就省。
“雪丽在哪上班啊?”陈蕴顺势转移话题。
周雪丽指指自己,确认问得是她才开口:“分配的是铁路口小学,我还在犹豫到底去不去?”
“铁路口小学?”陈蕴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都没听说过这所小学,那也就意味着:“不在城里?”
“在津永县城,河省一个县!”崔志红说。
“这么远?”
要是分配到县城小学,也就意味着周雪丽的户口得随着工作转移到当地,以后想要转回北城户籍就几乎不可能了!
“津永县?”
刚跨进院门的高明本来正准备压水洗手,听到这个地名后表情很是奇怪地开口询问。
“是津永县没错,通知书上都写了。”崔志红很肯定。
“我们公司车队前两个月在津永县城被人堵了,最后交了过路费才通过。”高明看崔志红母女俩分明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明目张胆地对路过车辆收取过路费都没人管,你们说是为什么……”
“先让周大哥去津永县摸摸底,要是真不安全,雪丽还是别去了。”陈蕴说。
津永县要真是这么乱,周雪丽一个漂亮的单身女性会更危险。
“好!”崔志红笑意顿消:“我这就去给老周打个电话,让他找机会去看看情况。”
高明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崔志红心里其实已经决定了不让女儿去津永县工作。
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夫妻俩舍不得冒一点风险。
第114章 画虎不成反类犬……
十一月的北城, 天黑得老早,吃完饭还不到七点天空就已经被暮色全部占据,严丝合缝地笼罩住了整个院子上空。
两个孩子念叨好久终于吃到了爸爸做的饭菜, 一下子吃撑了瘫在躺椅上懒得动弹。
“妈,我去看看帅帅。”
看天色还早, 陈蕴把专门给软秋母子带的东西收拾了出来, 打算一会儿送去隔壁。
“我也去!”高念平扭动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董巧英放下正在收拾的饭桌, 一边从兜里掏着什么一边朝陈蕴走来:“你把钱给软秋送去,让她给孩子买点营养品。”
低头一看摊开掌心里就两张零钱, 忙又让陈蕴等等。
“帅帅受了不少苦, 你让软秋千万别舍不得买营养品, 我和你妈也不晓得孩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干脆还是给钱方便点……”高铁军从堆满一地的零件中抬起头,两只手上满是黑漆漆的机油。
看似是在高兰饭馆帮忙,高铁军其实还是没放弃汽修, 抽空就泡在车场维修部学习。
高vb大吃一团明和高兰也由着高铁军折腾, 反正只要老爷子说一声, 汽修部无论何时都肯定能塞得下一个他。
“雪丽。”零件边的屋檐下高毅冷不丁出声:“你把咱们给帅帅准备的钱顺道让二婶一道带去。”
在家里是爷孙,在汽修上就反了过来,高毅是高铁军师傅,饭桌上就光听两人讨论一些修车的专用术语。
陈蕴插不上嘴, 高明也只能时不时充当附和的陪衬。
“二婶, 你看我这怀着孕也不好上门去看孩子。”王雪丽把早准备好的信封塞给陈蕴:“只是一点心意,你让软秋婶子别嫌弃。”
陈蕴顺势低头看了眼王雪丽高高隆起的肚子,要不是夫妻俩检查回来说一切正常,陈蕴作为医生肯定要怀疑是双胞胎。
六个月的孕肚和人家快临盆都差不多,下午陈蕴把检查单全部翻了个遍才放下心来。
“吃完饭别老躺着, 在院里走动走动,到时候也好生。”陈蕴以长辈的口吻温声劝导。
虽然检查单上没什么大问题,可补得太过生产时受罪的可是产妇。
“知道啦二婶!”王雪丽回答得很利索,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
“这是我给帅帅缝的棉帽子,天气转凉就赶快让孩子戴上别着凉了。”
耳旁董巧英事无巨细地念叨着,很快就往陈蕴怀里塞满了给孩子准备的东西。
“这么多东西!”陈蕴连衣兜里都塞了两双棉鞋垫,最后拿不下只能交给高念平抱着。
“我和你爸小毛病多,我们怕过去见着孩子破坏帅帅的……什么……免疫力,说了好些天送东西都不敢去。”董巧英叹息。
王雪丽是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老两口是担心影响了帅帅。
“帅帅现在还是恢复期,是得小心。”陈蕴把两个信封折起来塞进棉鞋里,又跟高明说了声才往隔壁走去。
自从李忠去世后,李家就再也没了以前那种遛鸟斗蛐蛐的景象。
院里其他两家亲戚搬得搬,死的死,哪怕李护国带着胡月娥搬回家来住,也没热闹起来。
本该吃晚饭的时间,院里却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软秋?”
东厢房原本是李义的房子,现如今第二间住着软秋母子,第一间改成了厨房。
透过房间里射出来的昏黄灯光灯看到软秋孤零零地坐在小泥炉前,砂锅里鸡汤香味飘出。
鸡汤咕噜咕噜的翻滚声竟成了院里唯一的声音。
软秋吓得一个激灵,恰在此时蒲扇窜起团火光,把陈蕴也吓了跳。
“快丢掉,你还拿在手里干嘛!”
“别用手煽……用脚用脚……我来!”
一把扯开手忙脚乱的软秋,陈蕴冲上前去几脚就把火踩灭:“你想什么呢,用手去抓火。”
明显心不在焉的软秋撇开目光。
“你去边上坐着吧。” 陈蕴叹了口气,先把怀里的东西塞到软秋怀里:“我来烧火。”
“念平,进屋前洗手换衣服。”
“我洗好啦!”
两个大人手忙脚乱灭火时,高念平已经用肥皂洗干净手,连外套都脱下来挂到了门口钉子上。
“帅帅身体还没恢复,你们说说话就行,别到处跑。”陈蕴又交代。
“念平哥快进去。”屋里李帅帅已经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天天被关在家里吃药休息,李帅帅每天最期盼的就是高念平到来,哪怕只是说一说天气怎么样他都觉着高兴。
屋里很快传出了笑声。
陈蕴叹气,揭开锅盖搅动几圈,才问:“说说吧!怎么了?”
“就是累。”软秋抬头,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帅帅身体越来越好,我这股劲儿一下子松了,反倒是累得不行。”
从得知儿子得病那天起,软秋的精神头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夜里都要醒好几趟检查孩子呼吸。
在医院的时候从没觉着累,只要孩子病能治疗用她的命来换都成。
等医院真的宣布孩子可以出院那天,紧紧拉着的弦忽然断了。
不过陈蕴只相信了一半。
“要是累你就去睡!”陈蕴拿起火钳把过于旺盛的炭火夹了两块出来:“今晚我来守着帅帅。”
“我……”
“我看累只是一方面,你是心里有什么事过不去吧?”陈蕴转头,眼神轻飘飘的却看得软秋心里连连叹气。
“还是你了解我。”
“说来我听听?”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大事。”软秋忽然舒展开身体,缓缓靠到后背墙壁上:“就是天天和李护国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憋闷得慌。”
软秋和儿子住东厢房,李护国和胡月娥住西厢房,对面说话大声点她都能听得见。
又不能改变眼下这种令人憋屈的状况,碰见李护国一回心里就烦闷一分,无处发泄的气愤积累久了就变成疲倦。
“你真是说对了,我太了解你。”陈蕴往李护国两口子的屋子抬抬下巴:“应该不是跟前夫同住一个屋檐下烦那么简单,我看是你气自己没用,这么快就原谅李护国吧!”
“……”
软秋抿了抿嘴唇,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她想否认,想说大声反驳,可嘴巴却像是黏了胶水一样张不开。
因为……陈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十几年的夫妻,心软很正常!”陈蕴说。
“最近……家里其实已经闹翻了天!”软秋缓缓开口。
闹翻天的导火索正是软秋母子。
李护国和方芳提出让帅帅回家修养,家里多几个人能帮着换换手。
而已经自觉把自己当成李家女主人的胡月娥当然不愿意李护国前妻和他们住一个屋檐下。
矛盾自然而然地爆发了。
“李护国不是东西,但他对帅帅是没话说……”软秋迟疑地偷看了眼陈蕴,面上露出丝愧色:“我怕你觉得我窝囊,这么快就把当初的伤害给忘记了。”
“你还……喜欢李护国?”陈蕴问。
“怎么可能!”软秋回得斩钉截铁,脸上嫌弃溢于言表:“要真因为他对帅帅好就再喜欢上他,那我是真该去医院好好检查下脑子。”
“那问题不就很简单?你以后就把李护国当成孩子他爸看而不是你的前夫!”
孩子他爸和前夫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孩子他爸……前夫……”
“别纠结那么多,现在你们是因为帅帅才不得不住在同个屋檐下,撇除这层联系后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软秋缓缓点头。
虽然陈蕴的话听上去有些弯弯绕绕,可她咂摸出了答案!
李护国是孩子他爸,这点没有办法改变,除此之外李护国跟她软秋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再恨李护国只因他是帅帅爸爸而已,过去已经过去,软秋的恨意也随着时间慢慢被时光抚平。
不喜欢也不再恨……他们从此以后只是陌生人罢了!
想通这点后,软秋瞬间有种全身通常的感觉,再次看向那扇黑压压的窗户时,心底只剩下丝淡淡漠然飘过。
“想通了?”
“想通了!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胡思乱想,真是吃饱了没事。”软秋笑笑,杵着膝盖站起来:“我去重新拿把蒲扇出来。”
“怎么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方婶子和李二叔去吃席,李护国我不知道……至于胡月娥,带他儿子出去下馆子了。”
“李护国的车队最近出了大事你知不知道?”
“听高明提了几句,跟我没多大关系就没细问。”
快要熄灭的炭火在蒲扇风下很快就燃烧了起来,软秋把陈蕴夹出来的炭又重新塞进炉子里,面无表情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无论这回李护国能不能挺过去,你兜里的钱都别往外借!”
软秋目光微微闪动,良久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虽说没有细问,但就住一个屋檐下,李护国现在究竟处于什么境地多少也能摸到点。
车辆被扣无法赎回来,运输部需要赔偿客户损失的费用就让李护国焦头烂额到处借钱。
想学高明进军农业蔬果这块大饼,却没有能力建冷库等农产品保险设施,一旦中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整条线就得完蛋。
可就在李护国要用钱的关键时刻却发现胡月娥把家里的钱全取出来转到;饿自己的银行存折上,美其名曰得为以后过日子留点底气。
想到这,软秋心底不由冷笑起来。
李护国认为高明可以他就可以……完全是做梦!
同样是公司遇到困难,人家能夫妻同心度过难关,他周遭只剩下等着看热闹的人。
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吧!
第115章 我支持你
台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再度亮起,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未消的旖旎。
高明一副餍足的摸样靠坐在床头上。
陈蕴翻了个身,脚趾抵上他大腿的一条旧伤疤上,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高明把手探进被窝, 大掌包裹住两只冰凉的脚丫子:“你怎么不给自己把把脉,再开点药补补。”
陈蕴痒得缩回脚丫乱蹬, 笑嘻嘻地接话:“医者不自医。”
“帅帅咋样了?”高明又把作乱的脚扯回怀里:“我捂捂暖和了晚上好睡觉。”
“帅帅恢复得很好……”
陈蕴回忆起今晚在房间里见到李帅帅的场景。
消瘦的少年带着鸭舌帽, 薄棉袄空荡荡地挂在肩胛骨上, 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光亮。
有了家人和朋友陪伴,所有病痛折磨终于告一段落。
接下来只要连续五年复查骨髓和血象都保持正常, 就已经能看做临床治愈。
上个月第一复查安全通过, 李帅帅可以慢慢地回到学校继续学习, 对软秋来说最艰难的日子已然过去。
陈蕴坚信接下来迎接他们母子的一定是健健康康的每一天。
“那就好,等帅帅能出门上学了,让软秋去我公司开辆旧轿车回来送帅帅上学。”
高念平明年中考后肯定要升入高中,空缺了一年的帅帅只能从初二开始重新复读。
为了避免在公共汽车上发生拥挤受伤, 平时最好是开车送孩子上下学。
这些原本该李护国这个当爸的操心, 高明觉着此时他应该没心思张脆提前安排了辆厂子的公车给软秋。
“刚才就提过了。”陈蕴笑,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相同的地方:“我让软秋开我车送帅帅上学。”
“也成!反正你车停咱们胡同口几个月没动,灰都落了厚厚一层。”
“高明。”陈蕴脚指头用力动了动,脸上笑意慢慢收敛:“你想听听我这九个月的经历吗?”
“不累?累的话明天再说。”
“不说出来我今晚应该睡不着。”
“那……”高明躺回被窝,长臂一捞将陈蕴搂进了怀里:“从你们到孟定县说起?”
耳朵里的心跳声清晰有力, 有节奏的跳动渐渐安抚了陈蕴发干的喉咙。
作为医生, 陈蕴觉得她已经面对了足够多生死,哪怕遇到再触目惊心的病情都能平心静气给出医疗意见。
可事实是她的情绪还是被那些所见所闻所触动。
“你还记得红日机械厂的卫生院吗?”
“当然记得,咱们要是还留在厂子里工作,说不定你现在都是镇中心医院的院长了。”高明回。
二十几岁的科主任到后来职权仅在院长之下的总主任,要不是为了一家团聚, 成为医院之长应该不成问题。
“孟定县下属二十多个基层卫生院,医疗环境还比不上十年前咱们机械厂卫生院,乡镇医生去全凭手感对刚出生的婴儿进行按压,有些胆子的甚至用擀面杖……”陈蕴说。
“擀面杖!”
就连高明都知道刚出生的婴儿有多娇嫩,当时高念安刚满一个月,洗澡还因他没掌握到力道把孩子胳膊捏出片青紫来。
用擀面杖进行按压,可想而知将对婴儿的肋骨造成多大伤害。
“可这种抢救法子在乡镇医院中却是最主要的抢救手法……当我亲眼看见他们怎么抢救时心脏都差点停了。”
乡镇医生的医疗资质良莠不齐,有些医生甚至连抢救记录都不会写。
抢救记录上最终就以一句——新生儿窒息,按压至尸斑出现,结束!
“北城的医疗水平跟孟定县相差了二十年。”
这句听起来像是总结的话之后陈蕴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高明轻笑出声,随意卷起一根耷拉在下巴的黑发松开又卷起。
陈蕴:“……”
其实在火车上陈蕴就产生了个念头。想写一部标准化复苏流程作为乡镇医院的新生儿抢救流程。
但是这也意味着她又将继续以医院为家,对身边这个一直默默支持着家庭的男人满是愧疚。
“念平要中考了,念安也要高考了,你公司……”陈蕴越说越觉得羞愧。
这些年她缺少了太多两个孩子成长的经历,今天下午和高念平并排走着才发现记忆中赖在怀里撒娇的孩子个头快赶上高明了。
最亏欠的当然是这个永远说“没事有我”的男人。
高明将重心更多的投入在家庭中,完全弥补了母亲缺失的空白。
陈蕴很清楚,要是高明也和她一样专注工作,公司远不止眼下这个规模。
“我们老高家多了个救人的‘白衣天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反对。”高明听着耳边妻子的叹气声,嘴角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我非常愿意成为咱们家的后勤部长,保障你们娘仨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到时候给你颁个奖牌。”陈蕴笑。
“你想做就去做,新家有我。”
“不论如何,念平中考我一定在,念安要是去参加艺考我也一定陪着。”陈蕴连忙保证。
“好……”
“咱们念安这么漂亮,以后一定能成大明星。”
“我也相信。”
“后天我就回医院报道……”
“好!”
陈蕴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无论说什么高明都只是温柔地答应下来,一问一答到后来说了些什么夫妻俩都记不清了。
高明只知道,刚高兴爱人有长假没两天,陈蕴就迅速结束了假期回到医院报道。
报道那天,天空阴沉沉的。
高念安嘟嘴坐在后座上,一直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陈蕴下车,都没有跟妈妈说一句话。
倒是右后座的高念平摇下车窗冲陈蕴挥手。
“妈妈中午要记得多吃点饭。”
“一会儿别忘记了使劲帮你姐姐加油。”陈蕴知道女儿在生闷气,笑笑冲高念平挥了挥手又高声说道:“高念安加油!”
今天是陈蕴结束假期回医院上班的日子,也是高念安参加武术比赛的日子。
前天下火车说好了全家都要去赛场给她加油,昨天却因为接了医院一个电话后泡了汤。
高念安不是不理解妈妈,就是失望又难受。
“大姐,妈让你加油。”
“知道啦!”高念安望着前方,抬起手不情不愿地摇了摇,还是不愿意看食言的妈妈一眼。
高明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早上你妈让我给你们的。”
一本写着高念平名字的作业被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其中还有不少蹩脚的铅笔画。
“这是什么?”高念安好奇地翻了一页,看不明白又赶紧递给了高念平:“你写的?”
“不是啊!”
娟秀字体根本不是高念平那几个狗爬字,而且他越看越熟悉,好像在哪看过似的。
“连妈妈的字都不认识了?”高明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双儿女。
前晚夫妻谈心后,陈蕴第二天哪儿都没去,就关在屋里写写画画整天,忙活到昨天半夜好像才完成。
起初他还当妻子已经开始写那什么规范。
等本子拿到手一看,整颗心就跟泡在热水里的馒头,呼啦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本子是陈蕴对他们家的全部描述。
“你看看你妈画的沙发和茶几,让咱们爷仨按着图买,说是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款式,适合咱们新家的大客厅……”高明越说越想笑。
高念平仔细一看,当即笑着“呀”了声,接着指向着着茶几的物体:“这不就是块板子吗?妈画得实在太差了!”
“你懂什么!”变脸比变天还快的高念安一把抢过本子:“妈不是写了大概两个字你没看见?颜色让咱们再选。”
“姐,你看好像还画了窗帘……还有花园哪里种什么……连什么树都写好了!”高念平连连惊呼:“妈记性真好,我去那么多趟新家都没记下花园具体啥样。”
“妈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你是最笨的,当然不可能记下来。”高念安不屑挑眉。
也不知道刚才别扭得不肯正眼看妈妈的人是谁……高念平只敢心里这么念叨姐姐两句。
高明笑了笑。
还是陈蕴有办法哄女儿,扭头就把刚才的不高兴忘得干干净净。
兄妹俩兴冲冲地翻着陈蕴的呕心沥血之作,连高明什么时候启动了汽车都没发现。
“姐,等你拿了第二名之后咱们就去商场看窗帘怎么样?”
“什么第二名!你姐我肯定要拿第一名,以后把奖杯放柜子里给其他人看,你看妈在这不是画了个专门展示奖杯的柜子吗?”
“那是鞋柜吧!”
“什么鞋柜,你见谁家把鞋柜放电视机旁边的!”
“江师傅都说你最多能拿第二名,你哪来的自信得第一。”
“江师傅说的是保二争一,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只能拿第二,我看是你嫉妒妈还给我安排了个放奖杯的柜子,你什么都没有……”
“我也有学校发的奖状!”
高明透过后视镜不时地看眼姐弟俩对嘴,你一句我一句地就没个话落地的时刻。
还是陈蕴有法子……
第116章 再见
刚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出来, 高念平立即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一个激灵,臃肿的棉袄似乎抵挡不住寒风,一股脑地全往脖颈中钻。
“念平, 东西收拾好了吗?”
院子里看着与平常无异,罗奶奶一个人在灶房忙活整个全部江家人的早饭, 老江头单手叉腰站在屋檐下抽着旱烟。
“江爷爷, 都收拾好了。”江念平将漏风的衣领用围巾缠得结结实实, 一瞬间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毕竟住了快十年,真要搬走, 还有些舍不得平时对他很好的这些邻里们。
“怎么不等过完年再搬, 眼看着就一个月就过年了!”老江头砸吧了口烟瓮声瓮气地问。
“天气预报过几天要下雪。”高念平习惯性地拿起墙边扫帚, 清扫落叶和垃圾,边扫边跟老江头继续说话:“年前我爸公司忙,要是这几天不搬就没时间了。”
高念平没说最主要的原因……陈蕴明天休息,要想再等下次休息不知得猴年马月了!
“你爸和你妈都是大忙人。”老江头摇头叹道。
高念平笑笑没接腔。
“你大伯两口子回来了, 甭管人家说什么酸话都别往心里去, 你们今天搬家都得开开心心的。”老江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门口。
高飞和邱志芳阴沉着脸从门口缓慢地挪着进来。
邱志芳的脚还没好, 确切应该说还越来越严重了。
医生交代头个月得好好养骨头尽量少运动,邱志芳倒好,天天往报刊亭跑不说,因为舍不得出钱找人帮忙, 瘸着腿搬报纸又把自己给砸了。
这一砸直接把还没长好的骨头又砸歪了, 高念平听她在家骂了几天娘后才不得已又去医院重新接骨头。
高念平现在只要听到大伯娘的冷哼声就知道她肯定又有哪不顺心要找茬了。
今天显然也不例外。
“哟!搬个家整得跟考上状元似的,整条胡同都巴巴地来送行呢!”
“咱们这胡同多得是捧人臭脚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好了!”高飞甩开搀扶邱志芳的手,脸色难看得快要滴出水来:“不会说话就闭嘴,大好的日子你瞎嚷嚷什么。”
“……”
高念平疑惑地挑起眉头, 老江头也颇为奇怪地取下烟嘴。
以往都是邱志芳阴阳怪气完了高飞才不痛不痒说两句找补,怎么今天才说没两句就发这么大火。
看高飞一脸怒气的样子,像是说的话完全出自真心一样。
接下来让高念平更惊讶的情景跟着出现了,邱志芳眼皮猛颤,竟然缩了缩肩膀,干巴巴地解释了句:“我说斜对门陈耳朵家呢。”
陈耳朵他妈熬了一年还是最终决定离婚,巧合的是这几天也正忙着搬家。
“哼!”高飞冷哼一声,眼神严厉地瞪了眼邱志芳:“以后好好管住你那张破嘴,我们两兄弟的情分都是被你给霍霍没了!”
“……”
“念平,书包收拾好了吗?”
高明其实在屋里就已经听到了哥嫂说话,不过手头忙着收拾陈蕴的书,一时半会抽不开手出来。
等忙完踏出房间门,就正好瞧见了两人这一出眉眼官司。
“还没收拾。”高念平回。
“还不快去收拾,一会儿车来了又忙不赢。”
高念平答应着,胡乱把扫帚往墙上一靠,转头奇怪地又望了大伯和大伯娘才转身进屋。
“二明搬家呢?”
“上周就陆陆续续地往那边搬一些小件。”高明直视大哥那张已经被岁月揉皱的脸,语气很平淡但充满着疏离:“今天就剩些零碎。”
“哥前些天忙店里和你嫂子,都没注意你已经在搬家了。”高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有啥要帮忙的不?我今天有空。”
“都收拾完了,哥你扶嫂子先回屋里休息吧。”
缺少了高飞搀扶,邱志芳整个人站得摇摇晃晃,要是再摔一跤恐怕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高飞一顿,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像是被光刺了下,很快别开眼神。
“那你……那你忙着。”
“好。”
本该是亲密无间的亲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连对话都变得困难,陌生得还不如院里的邻居。
高明很干脆地转身回了屋。
“造孽哦……”老江头摇晃着脑袋,也钻回了屋里。
院子里只剩下高飞和邱志芳。
“还不走!”高飞带着怒气似的扯了下邱志芳,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跟你结婚,要不怎么会……”
后半句活成了孤家寡人近乎呢喃,却随着寒冷的风飘进了耳朵。
邱志芳眼底寒霜凌冽,周身似乎早被寒气所冰冻,酸胀的心口悄悄破开条裂缝,恨意化作藤蔓狠狠将心脏裹紧。
忽地,正房第二间门口有个人影蹒跚着走了出来。
“妈,我来扶你。”
王雪丽挺着巨大的孕肚,光是跨过门槛这个动作笨拙得都仿佛老者。
“我自己走,你快回屋去躺着。”邱志芳看得胆颤心惊,恨不得能马上跑过去扶住王雪丽:“别累着我大孙子。”
提到王雪丽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时,邱志芳满心的怨气好似忽然被希望吹散。
她不再对高飞抱任何幻想,一门心思只扑在这个“大孙子”身上。
江家灶房里,罗婶子啧啧两声,叹息道:“丈夫孩子靠不住,又把全部希望寄托到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娃娃身上。”
“可小点声吧你!”老江头慌张地往院里张望。
“当初邱志芳那么反对小王进门,没想到这会儿婆媳俩关系倒还亲得很!”罗婶子叹。
“你要是天天变着法的送吃送穿,娃娃还没出世就先送了对大金镯子,你看和运他媳妇会不会对你好。”
老江头看得透彻,王雪丽对邱志芳之所以改观,就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邱志芳紧张这个孙子我们都看得出……”罗婶子的目光落到王雪丽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有些欲言又止:“小王肚子……会不会太大了。”
“咱们都别出声!”老江头眼睛一横,没好气地怒瞪着罗婶子:“没看上周小陈让王雪丽少吃点肥肉,你听邱志芳当时怎么骂的!”
陈蕴可是医院大夫,连她说的话都被邱志芳阴阳怪气回去,其他人说还能有好果子吃?
再说了……瞧着王雪丽自己也没当回事,邱志芳送什么吃喝来都一概不拒绝。
老江头可不想好心提醒倒惹一身骚……
“随她随她……”罗婶子收起好心,转身继续忙去了。
半小时后。
公司的卡车停在了胡同口,周建军和马志刚几人推着板车来到高家院子门口。
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人很快将门口围了个密不透风。
“老周,二明这是往哪搬啊?”
“二明的新房子有多大?有老张儿子买的一百平商品房大不?”
“人家二明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再大的房子都买得起。”
“可不是……我听我闺女说小陈马上要上电视了,说是要接受市里面的表扬……”
“我听老江头说人家二明买的是别墅,商品房怎么比得了。”
“什么是别墅?”
“就是……”
大家伙也就是凑个热闹,没想真从周建国嘴里套出点什么消息来。
高明和陈蕴一直低调,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显摆过赚了多少钱,有点风声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说。
高铁军抱着高念安的两把木剑从屋里走出来,转身锁个门的功夫,老江头忽然凑了过来。
“老高,你跟我说句实话!”
“什么实话?”高铁军把木剑堆到一堆杂物上头,看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拍拍手上的灰:“你也跟外边的邻里们一样好奇二明买什么房?”
“那可不!”老江头说。
“晚上去家里吃饭,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我以为二明不请客了呢!”
“别人可以不请,但你老江头一定得请,要不以后还不晓得要在胡同里怎么宣扬二明两口子。”
“去你的!”老江头笑。
“今晚喊上你全家,到时候二明开车来接你们两口子。”
大半辈子相处下来,就属老江头一家跟高家关系好,两家人和和气气地从没吵过嘴。
搬了新家当然也得请江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那说好了,我跟老婆子说晚上别做饭。”老江头乐呵呵地又抽出烟杆子来,在腿上蹭了蹭:“我们就空着手去白吃一顿。”
话是这么说,但老江头和罗婶子早就商量好了包多少红包合适,就等着高铁军开口喊这顿饭。
“家里什么都有,二明连碗筷都买了新的,什么都不缺!”
“你和老董不跟着去享福?”
“我和老董在这条胡同里住了大半辈子,换个地方真不习惯!”高铁军指指老江头和自己沾满泥灰的棉鞋:“光是进屋得换鞋我就受不了。”
最开始他们还是想过要和高明一家住,可等真想着要搬走了又觉着舍不得。
那房子大是大,可一点人气都有,出门走半小时都碰不着半个人,这让热闹大半辈子的老两口怎么都适应不了。
高铁军去看过一趟就说什么都不愿意跟着去。
“没福气!”老江头背手走开。
来到北城十几年,家当一辆卡车就能全部拉走。
高明在胡同里跟邻里们说了好一阵话,再三保证会经常回来后才总算走到了自己轿车所在的胡同口。
这块地上长年累月停着他们夫妻俩的车,陈蕴那辆软秋会继续停着。
高明开走后右边的车轱辘印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车子启动。
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胡同口的大树。
再见……关明胡同!
第117章 科室里的孩子
北城, 工人医院。
新生儿科办公室。
“陈主任,二十三床已经通知父母下午出院。”
“十二床黄疸值今天下降到正常数值,每次喝奶量可达八十毫升, 小家伙是个小刺头,哭声比咱们科室的电话铃声都响。”
“十二床他奶奶担心娃娃, 在咱们科室外的走廊上打地铺守着, 这下子终于能放心了!”
“世界上的人就是这么奇怪, 有人担心地睡不着,有人好好的娃娃生下来说不要就不要了!”
办公室内本还热闹的气氛顿时一滞, 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玻璃窗。
角落有张小小的病床, 微微隆起的被子下躺着个胖娃娃睡得正香。
陈蕴也跟着停下记录, 抬头往小床上看去。
“产科那边还是没联系到宝宝父母?”
这孩子最近是产科和新生儿科所有医护人员最牵挂的对象,每天的工作内容以他结束也以他开始。
“登记信息全是假的,派出所根本没查着这人,我看……”左玲玲用手搓了搓因值夜班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他们来生孩子前就已经做好了不要孩子的打算。”
两个月前某一天半夜, 产科二科室忽然闯进来个羊水已经破的了危重产妇, 看年纪也就十几岁, 同来的家属看着也差不多年纪。
之所以大家都传两人是学生,因为有护士发现产妇棉衣下竟然还穿着校服。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医院秉着救人为先的原则便把产妇推进了手术室。
生产还挺顺利,半个小时就生下了个五斤八两的健康男孩, 母子皆平安。
这时候身份证背面还是手写登vb大吃一团记, 更没有全国联网有一说。
产妇和孩子都送进了病房,家属跟护士说因为当天太晚没带钱在身上,明天一早再回家拿钱交费用。
然后……当夜孩子母亲和那个男学生就消失了。
半夜同病房的家属听孩子哭了半天没人管,开灯一看才发现床上咋早没孩子妈妈的身影。
也因此孩子只能送到新生儿科先待着,这一来就是两个月。
整个科室的婴儿都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住保温箱, 只有这孩子身体健健康康睡得是儿科借来的病床。
“通过校服没有查到线索?”陈蕴问。
“咱们全市统一的校服,上哪找人去。”任芹没好气地撇嘴,语气里满是对孩子父母的鄙夷:“再说了学校根本不敢承认本校有女同学怀孕,否则学校的名声可就完了!”
整个科室里就属她和陈蕴跟孩子接触时间最多,看着丁点大的婴儿在眼下长得白白胖胖,心里更多了几分对孩子父母的埋怨。
“院里打算怎么安排?”有同事问陈蕴。
“院里决定先给孩子找个暂时寄养家庭,派出所那边要实在找不到父母,要么送孤儿院要么找收养家庭。”
医院毕竟是医院,先不说没法长期养育一个人孩子,让身体健健康康的孩子老住医院里也总不安全。
随便感染上一种细菌就足以要孩子的命。
医院决定给孩子找户寄养家庭,等派出所那边结案后再做后续安排。
“我……”任芹张了张嘴,捏住虎口的手指收紧又缓缓放开,还是没说出“我来养”三个字。
丈夫胡思源三年前下岗,如今在家做家务带女儿,少了份收入的家庭不足以让她像十年前回北城的火车上那样毫无顾忌收养个孩子。
陈蕴余光往那边瞟了眼很快收回。
“要不我把孩子抱回去让我嫂子先喂几天?”
“我抱回去让我妈养两天也成。”
“再不济咱们凑钱给孩子找个保姆,白天在医院咱们养,晚上再让保姆带一带。”
科室里大多是没结婚的姑娘,大家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一时间办公室里闹哄哄的。
陈蕴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主动揽下:“孩子今天我先抱回去,明天咱们科室里就两个人值班肯定忙不过来……”
医院迎来了今年的生育高峰期,新生儿科每天都处于满员状态。
而且科室最近因为编写新生儿抢救规范而有许多具体条例实验,全科上下都处于紧绷而忙碌的状态。
陈蕴不想破坏大家好不容易才有的休日。
“……”
陈蕴说要带孩子回家,肯定没人有意见……整个科室里还有谁比陈蕴会带孩子的。
“既然今天工作已经安排完,那就结束吧。”
看大家都没什么要报告的,陈蕴干脆宣布。
左玲玲合上笔记本,看陈蕴还在低头检查明天的工作安排,不由笑了起来。
“你今天不是搬家吗?怎么还在这!”
“高明一会儿来接我,我等他电话。”陈蕴笑笑,跟着站起来一手搭上左玲玲肩膀:“今晚未来女婿请你这个丈母娘吃饭,你还不快出发?”
“急啥急!让他等。”
“还不是丈母娘就傲上啦!”
“我哪有你傲。”左玲玲先扫视了圈办公室,确认没人才挑了挑眉头:“你比咱们院长还先住上大别墅!有资本傲气!”
“我也是沾光,就凭我那点工资买个厕所还差不多。”陈蕴实话实说。
“你的工资要是只能买厕所,那我们这点工资估计就够买两块砖的!”
“行了吧!”陈蕴把记录本夹在腋下,顺势拉开办公室的门:“我看你未来女婿也是有本事的人,你就等着享福吧。”
“女婿哪有爱人强,要我说还是你有本事……”
当年陈蕴和高明结婚时她前婆婆还笑人家嫁了个“车夫”,以后有坐不完的车颠簸不完的路要走。
高明辞去了厂子的工作外出打工,彼时两家人已经成了邻居,前夫还庆幸自己不用像陈蕴一样花钱买房子才能留下来,他住得房子是厂里分的。
结果没几年两人的情况就天翻地覆了。
前夫下岗,几番创业失败后惦记上了左玲玲的钱,两人因此爆发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离婚。
等她艰难考到北城医院重遇陈蕴后,才知道了什么叫人各有命。
虽然陈蕴自己就非常有本事,但让左玲玲最佩服的还是她看人的眼光……那叫一个毒辣。
正如此想着,余光紧接着就看到病区走廊上高明领着双儿女走来。
无论身份如何变化,高明的眼里始终只有一个人!
被时间重新塑造过的轮廓依稀还能看到二十年前的一点点影子,瞳仁射出的锐光多了些沉稳。
那双黑瞳仿佛只容得下一人,看到陈蕴那瞬间便爆发出令左玲玲羡慕的亮光。
“陈蕴。”
“妈。”
一大两小脚步都不由加快,向着那个他们在意的人走去。
什么叫幸福……左玲玲觉得这就叫幸福吧!
“你们怎么上来了?”陈蕴伸出手,高念平迫不及待地把刚得的奖状递过去:“爸说外头冷,我们来给你送衣服。”
“全市作文比赛一等奖!”
“咱们家老二在文学方面是全家最强。”高明笑。
“奖杯在车上没拿下来,奖杯一只手都拿不下。”高念平得意地挺直了胸膛,还用余光挑衅地看着姐姐:“还有两百块奖金。”
“跟谁没有似的。”高念安撇嘴,不紧不慢地从领口中拽出枚奖牌:“我也有。”
奖牌泛着银色的光,已经被高念安捂得温热。
陈蕴轻笑出声,清了清喉咙连忙夸奖:“这可是全国性比赛,我们家念安真的太厉害了,咱们家一文一武两个好苗子都特别棒。”
第二名中那个二字陈蕴都敢提,否则奖牌就不是藏在棉衣里而是从走廊那头就开始展示起来。
“第二名。”高念平故意将二这个字说得很重,妥妥地挑衅。
“我可是全国。”高念安不服输地怼回去:“不像某个人拿个全市第一尾巴就摇上天了。”
夫妻俩无奈地对视一眼。
“下班了吗?”无视又要呛起来的姐弟俩,高明直接问起陈蕴,又转头跟左玲玲打招呼:“左大夫还没下班呢?”
“马上就走。”左玲玲可没打算留下来看一家子亲热闹腾,挥了挥手利落转身离开。
幸福是幸福,就是习惯了清净的她还是觉得吵。
“今天咱们家要暂时多个小弟弟……”陈蕴一把捂住高念安要喷口水的嘴巴,把孩子情况说了说。
姐弟俩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非吵闹着要看看孩子长什么样。
陈蕴收拾好孩子的东西,换好衣服抱着襁褓走了出来。
襁褓里的孩子听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左右看看,陈蕴身上熟悉的气味很快又让他安心地继续沉沉睡去。
“后天上班我又把孩子带回医院。”陈蕴轻轻抚摸过孩子秀气的小眉毛:“就是今晚得辛苦些。”
不过起夜喂奶对陈蕴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值夜班时一屋子婴儿喂夜奶就跟打仗似的慌乱。
一个孩子吃奶应该手到擒来般简单!
“孩子真打算送孤儿院?”高明问。
“如果没人领养的话……只能送孤儿院。”
叮——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高明忽然停下步子。
“我有个合适人选。”
“你想说的是江和平两口子吧?”陈蕴把高明拽进了电梯。
老江头的二儿子江和平和媳妇曾素云。
陈蕴刚到北城时两口子是还年轻不想生娃,到后来想要娃要不上,检查才知道曾素云子宫先天畸形无法怀孕。
这一晃眼十年过去,两口子也有些动摇,听说让罗婶子到处打听着领养个娃娃。
不仅是高明想到了他们两口子,陈蕴其实也早有这个心思。
与其送入孤儿院,还不如让知根知底的他们抚养。
当然……前提是人家有这个意愿。
第118章 搬家
“江叔他们一家都到了吧?”陈蕴给襁褓搭了条围巾防风, 弯腰挡去吹来的寒风:“一会问问罗婶子的意思。”
“不用问罗婶子,江和平他们两口子也来了。”
被夫妻俩惦记的江和平跟曾素云此时正在别墅中闲逛,边感慨边小声嘀咕着所见所景。
他们绕过刚翻了土的花园, 似乎被某种景色所吸引,双双靠在栏杆眺望湖面。
直到被罗婶子的一声爆吼才惊醒。
“素云人呢?”
“在呢!”曾素云赶紧搭腔, 拢了拢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妈, 咋了?”
江和平一只手杵在石栏杆上, 扭转着身体看向鬓角已有白发的妻子,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刚结婚那几年, 曾素云就像是片火烧云, 性子火辣干什么事都风风光光。
可自从知道两人之间不能有孩子是的原因在她, 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
要放在十年前,曾素云肯定先翻个白眼才慢吞吞地回答,哪像现在光是回句话听着都是小心翼翼的。
“来帮你董婶子洗菜,外边不冷啊!杵外边偷懒。”
“来啦!”曾素云回眸瞪了眼满笑容的江和平, 挽起袖子连声回着:“来了。”
“老董, 这玩意可真好, 冬天洗菜都有热水。”
罗婶子对别墅里的一切东西都很好奇,先仔细摩挲了遍天然气管道,好奇怎么一根管子就能点火做饭,再是洗菜池竟然还能放出热水来。
她在洗菜池前摆弄开关已经好几分钟, 要不是瞧见老二两口子在外头受冻, 还没工夫想起来洗菜。
“老罗你这张嘴哟……”
董巧英端着剁好的鸡肉从她面前经过,不住地摇头叹息。
两人嫁入关明胡同就是邻居,随便算算日子认识了也快五十年,罗婶子这人别的地方都好,就是面冷心热总让外产生误会。
明明是担心儿子儿媳冻感冒了受罪, 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偷懒。
骂人的名声背了,平时董巧英也没见几回曾素云进灶房……
“扭捏了大半辈子,难改啰!”罗婶子笑着摇摇头。
哐当——
“应该是二明两口子回来了!”
一听到铁大门响,董巧英就知道是高明接上陈蕴回来了,那道开发商送的铁门比门铃都管用,一动就敲锣打鼓似的响。
“这么大的房子就他们一家四口住,想想都空得慌。”罗婶子咂舌。
房子大肯定是好处多,但在这大房子绕了一圈后罗婶子就完全理解了董巧英说的荒是什么意思。
一家人想要碰头都得走几分钟,否则别想瞧见其他人脸。
两人正说着,客厅方向忽然传来高铁军带着些慌张的声音。
“老董,你快来。”
结婚这么些年,董巧英很少听到丈夫说话舌头慌得都打结,可见是遇到了什么没法解决的大事。
下一秒,孩子的哭声先一步在客厅里响起。
“哪来的娃娃?”
客厅沙发上躺着个丁点大的奶娃娃,解开的尿布上屎尿敷满了屁股,陈蕴正指挥着高念安从包里找尿布。
“妈你先给孩子泡点奶粉,他应该是饿了!”陈蕴还得抽空抬头请董巧英帮忙。
高铁军拿着奶瓶手足无措的样很好笑,一个大老爷们根本没接触过奶瓶,该怎么泡放多少奶粉完全不知道。
好笑是好笑,可董巧英也不知道……
“还是你泡奶粉,我给娃换尿布。”董巧英说。
“这娃娃长得真好,又白又俊。”罗婶子弯腰摸了摸孩子白嫩的脸蛋:“听听这哭声多响亮,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力气的小伙子。”
“这谁家的娃啊?”董巧英问。
“不晓得娃娃爸妈是谁,生下他孩子爸妈就跑了,现在都没找到。”
陈蕴摇晃玻璃瓶里滚烫的开水,等水放凉的时候慢慢把孩子情况跟大家说了说。
罗婶子手下的动作一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量孩子面容。
陈蕴在看罗婶子,屋里其他人同样也在看她。
笑意缓缓从嘴角蔓延开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孩子一错不错,仿佛抚摸得是什么人世间的珍宝。
“你去叫素云两口子来看看。”高铁军朝厨房的方向抬抬下巴,老江头忙疾步去了厨房。
干爽的尿片重新换上后孩子立即停止了哭泣,小嘴蠕着,似乎知道马上就有奶吃,所以非常乖巧地等待着。
“多让人心疼的娃。”罗婶子越看越稀罕,忍不住挤开董巧英自己上手裹襁褓。
“这么好的娃,要是送去孤儿院多可怜啊!”
“哎哟哟——你们看他对我笑了。”
“这眼睛多亮啊!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娃娃,头发长得也好看……”
老人看娃娃,越看越稀罕,说得就是罗婶子,似乎连空气里的臭味都让她觉着香。
“放心啦!”
高明进屋瞧见的就是这一幕,陈蕴把泡好的奶瓶递过去,罗婶子就很自然地接手过去。
陈蕴点点头。
罗婶子是个好人!虽然知道媳妇有问题不能有娃,也没有撺掇着儿子离婚的想法,而是转过头来劝江和平领养个奶娃娃也是一样的。
江和平跟曾素云一头雾水地跟来了客厅。
“素云你看这娃娃好看不?”罗婶子抱着襁褓凑到曾素云面前:“像不像年画里的童子!”
曾素云不解。
“素云,这娃娃被他爸妈扔在医院,你看你们两口子……”老江头试探着问。
“没人要的娃?”江和平紧张得往前两步,近得低头就能看到娃娃嘴角流出的奶水:“这么好看的娃娃都不要啦!”
陈蕴点点头,又再次把孩子情况详细说了说。
“如果没人愿意领养,医院只能送到孤儿院去……”
“你抱抱看。”罗婶子看曾素云傻愣愣地没有任何表示,干脆把襁褓塞了过去:“娃娃跟你们有没有缘就看你了!”
“……”
曾素云僵硬着身子,仿佛抱着个易碎的瓷器,手掌甚至都忘记了合拢。
罗婶子看得心惊,生怕孩子没抱稳掉了下去,忙抓着江和平的手掌抱住另一边。
高铁军轻咳两声,朝大家挥挥手:“咱们该做饭的做饭,该休息的休息。”
客厅里人逐渐散开,将客厅留给了这两大一小。
陈蕴临行前把奶瓶塞给江和平:“养孩子不是一时冲动,你们要好好考虑清楚,要是没有准备好也没关系,说明缘分还没到。”
说完拍曾素云的肩膀,上楼去换衣服了。
这是房子布置好后陈蕴第一次上楼,二楼的四间房被高明改成了两个套房,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有各自的空间。
至于三楼……就全是夫妻俩的空间。
时下其实最流行的是红木家具,但高明知道陈蕴不喜欢沉闷颜色,所以家具选的都是浅色木纹,让整个三楼都显得很温馨。
卧室面积不大,同浅色木纹衣帽间足足四个大衣柜,足够夫妻俩放下春夏秋冬的全部衣服。
高明赶时髦,听设计师建议在卫生间里还安装了个鱼缸,造型方方正正的特别像鱼缸。
参观完卧室,陈蕴脱下热得穿不住的毛衣甩给高明,又绕到了卧室阳台的落地窗前。
“要不你先休息会儿?”
“我还没看够新家呢,根本睡不着。”
窗帘有两层,外层是厚重的墨绿色,白色蕾丝纱帘将阳光过滤了小半,能模模糊糊看到花园的景色。
“你把收音机也带来了?”
矮柜上摆着台二十四的砖头彩电,陈蕴一眼就看到了旁边那台老旧得已经不能用的旋纽收音机。
这台收音机是两人结婚添置的彩礼,陪伴见证了他们一路从泮水县到北城的几十年。
“我找师傅修了修,还能用。”高明笑嘻嘻地转动旋钮,收音机里滋啦声响,很快传来了悠扬悦耳的音乐。
音乐有些熟悉,十几年前红星机械厂举办职工舞会就是放的这首华尔兹舞曲。
“还记得厂俱乐部那会流行的交际舞吗?”陈蕴伸出一只手主动邀约。
那是两人结婚头一年,他们站在舞池边看别人翩翩起舞,当时陈蕴脸皮薄没好意思加入进去,匆匆看了几眼就赶紧离开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跳舞。”高明随意地将毛衣抛到一边,握住陈蕴的手转了个圈。
“当时穿着裤子不适合跳舞。”陈蕴笑笑。
两人都没有学过华尔兹,只是牵手就这么随着音乐晃动,像两颗寒风中依偎的树,随着风而同步摇曳。
陈蕴手上残留着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的洗发膏味,熟悉而又使人心满意足。
她靠在高明肩膀,脸颊贴着的布料温热,整天的疲倦随着脚步慢慢消散。
收音机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妈都踩爸几脚了,爸难道不会疼吗?”
高念平带着满满疑惑的问题让陈蕴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温情柔软瞬间烟消云散。
陈蕴还是陈蕴,二十年前不会跳华尔兹,二十年后还是不会。
“你懂个屁,这叫浪漫!”高念安想要再捂住弟弟瞎说话的嘴明显已经迟了,只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都怪你!”
“别笑爸妈了!”陈蕴冲两人摆摆手,一副打发的样子:“没事就下楼给你软秋姨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
“我刚打了,帅帅说马上就出门。”高念安举手报告。
姐弟俩也不打算下楼,瞄准了卧室里的沙发,你拉我扯地抢夺最宽的位置。
“爸给你们装那么大房间干啥用的!”高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拍了下高念平屁股:“就是希望你们别老粘着爸妈。”
肖木经常跟高明诉苦,女儿上了高中后就变得叛逆起来,好好的头发非得在脑门前留片厚重的刘海盖住眼睛。
两口子一教育就跟女儿吵架,不管吧又怕她学坏。
听说十几岁的孩子都会出现……好像叫什么青春期来着。
高明担心家里两个孩子也会变成那样,甚至专门托人弄了本《合格的父母》来阅读。
书里说要给孩子足够私人空间,不要过度干预孩子的兴趣爱好。
高明是牢牢记下了,可姐弟俩完全不像是书里写的那样发展。
两人都黏爸爸妈妈,才分开十几分钟就迫不及待找上来,完全不给夫妻俩单独相处的时间。
高明绝对不会承认里边有自己的私心……坚决不能承认。
饭菜香味飘荡在别墅上空时,陈蕴总算参观完了新房子。
客厅里不知谁打开了电视,新闻里好巧不巧地正在播放着前不久刚结束的市政府颁奖典礼。
“你们快看,是我妈!”
打开电视的人正是高念平,并且也是他准确知道哪个频道什么时间会播放这场颁奖典礼。
陈蕴穿着洁白的白大褂,带领医疗队全体成员上台领奖。
[下面有请市长为我们参与救灾支援的医疗队进行颁奖……让我们对这些令人敬佩的白衣天使送上热烈掌声。]
电视里掌声热烈。
电视外高念安一挥手,大喊:“鼓掌。”
大人们都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嘻嘻哈哈地跟着拍起了手掌。
被包围在其中的陈蕴相当不好意思。
电视机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医生此时只希望长辈们别用那种笑眯眯的眼神注视她。
软秋用胳膊肘拐了陈蕴一下,小声笑道:“和以前在厂里上台领奖比怎么样?”
“你说呢!”
厂里的奖品是两张肉票和一张大团结,这次医疗队的奖金直接上万,其中有一部分政府补贴还没到位。
当然奖金多少对陈蕴来说都是次要,多了这次经历后,她所申请的研究项目在市里一路畅通无阻,直接送往了上一级审查。
只要接下来不出意外,明年项目就能批下来,这才是对陈蕴最有意义的奖励。
“曾素云怎么了?怎么跟失了魂一样。”软秋又悄声问起。
曾素云坐在角落,仿佛外界发生了什么都跟她无关似的,一颗心完全扑在了怀中的襁褓上。
她定定地看着,在外人看来就好像入了迷似的。
“问问?”陈蕴说。
软秋急忙摆手。
“素云。”陈蕴却已经开口,迅速将客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角落里:“你和和平咋想的?”
“……”
罗婶子紧张得笑容都消失了,生怕曾素云下一秒就把孩子还给陈蕴,急忙出声保证:“素云你放心,以后妈一定把这孩子当成亲孙子。”
“我和素云商量过了……”江和平清了清嗓子,想尽量表现得郑重些:“我们愿意收养这个孩子。”
“我们愿意。”曾素云跟着表态。
“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想到牵挂多年的事总算有了着落,罗婶子一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滚落了几颗眼泪。
“谢谢嫂子。”曾素云搂紧襁褓,脸贴上已经熟睡的小脸:“我们以后也有盼头了!”
“先别忙着高兴,明天你们得先我跟我去医院办一办出院手续,还得等派出所那边出证明,你们才能正式办理收养证。”
“好!”曾素云眼中泪花翻涌,哽咽着重重点头。
这一幕看得人心酸,眼浅的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没人不为他们高兴。
只有高念安不满地悄悄撇了撇嘴。
倒是不说她对江和平收养孩子有什么意义,只是想到妈妈好不容易上电视,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大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殊不知……其实陈蕴是故意的!
“今天不仅是二明和小陈的乔迁之喜,还得恭喜和平两口子有后,双喜临门啊……”高铁军说。
高明也跟着帮腔:“我去多拿两瓶好酒,今晚让江叔喝个高兴。”
饭菜上桌,高明邀请大家入席。
软秋左右看看,有些奇怪:“怎么没看见高飞哥两口子,还有高兰两口子呢?”
亲兄弟搬家,亲哥和妹妹都没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高兰两口子得看饭馆,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
“那你嫂子一家呢?”
“大哥也得看店,大嫂腿脚不方便还得在家照看着些王雪丽,她随时都有可能要发动,可不敢出远门。”
“雪丽那肚子我看着都心惊。”软秋也不由提到了王雪丽大得有些过分的肚子。
“说了没用。”陈蕴叹气。
王雪丽就像是个弹力球,陈蕴无论劝什么都一副马上会改的样子,结果转身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
一回两回劝了没用陈蕴就说得少了。
“那不管他们了,咱们自个儿吃高兴就成。”
想来的自然会来,不想来的喊了也没用,两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说说笑笑自然就带了过去。
两张圆桌被挤得满满当当,虽然没有摆盘精美的菜色,光是一盆油亮赤红的红烧肉就足以使人胃口大开。
这顿热闹的晚饭核心不在于品尝美食,而是难得的圆满。
老江头不用谁劝酒,很快几杯白酒下肚,醉意上涌舌头就开始打结。
“以后老二两口子我们就不用再操心了……以后,以后是你们操心下一辈,也让你们试试为人父母究竟得多操心!”
一不留神还把心里话蹦了出来。
“江叔先别急着高兴,以后你这个当爷爷的还有得忙呢!”高明笑着打趣。
“嘿嘿,再忙我都高兴。”
在场刚为人父母的江和平跟曾素云只顾着傻笑,孩子们都长大了的陈蕴和软秋则忙着给挑食的几个孩子夹菜。
“吃点绿菜,光吃肉怎么行。”
高念安以为没人发现,悄悄把胡萝卜夹到高明碗里,得意没几秒钟就发现胡萝卜回到了自己碗里。
不仅胡萝卜回去了,陈蕴还给姐弟俩又夹了些鸡肉。
李帅帅见状,刚伸出夹辣椒炒肉的筷子只能又缩了回去,乖乖吃专门给他蒸的鸡蛋。
不管孩子多大,父母为孩子们的操心都不会停止……
叮铃铃——
陈蕴放在客厅里的传呼机忽然响起。
“医院有抢救!”
医院配的传呼机响起,不用看内容陈蕴就知道有危重产妇生产,孩子有急需抢救的高危因素。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抢救的竟然是王雪丽。
第119章 迟来的后悔
北城, 工人医院。
“胎头卡在盆骨入口,胎儿心率降至六十次一分……您来之前林主任刚尝试旋肩……”
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的陈蕴一边听着助理医生报告着手术室里的情况一边解开白大褂扣子。
反正进入手术室后也需要更换手术服,能减少一秒准备时间就减少。
忽然, 等候在手术室前的几个人影让陈蕴步子一顿。
“高毅?”
蹲在手术室门口满脸忐忑的人不是高毅又是谁,而高飞和邱志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他们表情, 分明还不清楚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
“二婶。”高毅很快也看到了陈蕴, 蹲得太久站起来时身体还不由晃了晃。
“是你们!”陈蕴眉头皱得更紧,语气越发冰冷起来:“是你签的拒绝剖腹产?”
“不是我!”高毅脸色大变, 紧张地看向比他先来医院的邱志芳:“我也是刚到医院没多久, 是我妈……是我妈送雪丽来医院的。”
“胎儿巨大无法顺产, 我建议立即进行剖宫产,否则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既然是家里人,陈蕴说得相当直接,说完冷冷地看向高毅。
“什么!”高毅大惊, 脸上血色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 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电话里就听妈说王雪丽要生了, 让他带着包被和钱来医院,一句都没提难产的事。
“重新拿一份同意书让他签。”陈蕴直接说。
“不能签,顺产的娃娃才聪明……哪个女人生娃娃不是要疼几天,再疼一疼就生下来了!”
“不准签。”
陈蕴不想搭理越活越回去的邱志芳, 匆忙推开手术室门左准备去了。
门关上前, 高飞骂邱志芳“蠢货”的声音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手术室里。
下身传来的撕裂疼痛已经将王雪丽掩埋,连耳旁医生们的说话声音都似乎变得蒙上了层纱。
她想起陈蕴说胎儿太大生产难受的是妈妈这句话,当时觉着应该没那么夸张,可等真发生才发现难受两个字说得已经很委婉。
躺在产台上已经不知多久,王雪丽甚至一度产生还不如死了的想法。
“孩子要没了!”
下腹突然传来的跳动让王雪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几乎是拼尽全力哭喊。
就在这时,一道冷静而熟悉的声音在手术室响起。
“家属已经重新签了剖腹产同意书,直接剖!”
王雪丽努力地偏头去看,虽然带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样貌,可她抬头看来时那双眼睛却令人心安。
“二婶。”
王雪丽带着哭腔地伸出手。
产房里的所有医生护士都松了口气,林慈英立即安排麻醉师进行麻醉。
这一刀是跟死神在抢时间。
陈蕴用力握了握王雪丽的手:“坚持住,孩子快出来了。”
王雪丽只来得及点点头,意识顿时一黑昏迷过去。
护士立即将一整瓶碘伏消毒液直接泼在王雪丽巨大的腹部,来不及铺多层无菌布,只盖了一块无菌洞布巾。
林慈英接过手术刀,在腹部迅速划下切口。
从切皮到孩子被取出,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一分多钟,最后几乎是将那个被卡主的孩子“拽”了出来。
孩子被取出的那一刻,手术室安静的可怕。
陈蕴眉心紧皱,接过婴儿轻轻放到处理台上,迅速进行胸外扩压。
孩子全身青紫,软绵绵地躺着一动不动,更没有宣布新生命降生的嘹亮哭声。
“肾上腺素01毫升,脐静脉注射!”
抢救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
同个手术室内,林慈英忽然叫了声:“产妇大出血,立即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
陈蕴往手术台看了眼,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产科正在极力相救王雪丽时,她也在抢救着这个应该叫她“二叔婆”的女娃娃。
“快速补液。”
“产妇血压下滑,心率飙升到一百四了……”
“出血量快两千毫升了……”
林慈英忽然抬头看了看就在旁边抢救的陈蕴,深吸口气:“准备子宫切除同意书,让家属签字。”
当所有人都觉着婴儿已经没了希望时,陈蕴发现婴儿的右脚忽然抽搐了一下。
接着着,细得跟刚小猫似的叫声从孩子满是羊水的喉间挤出。
“有自主呼吸了。”助产护士高兴地向手术室其他人报告这个好消息。
可陈蕴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放松,孩子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右手因寒冷而举起无意识挥动,可是左手臂却软绵绵地垂着,毫无肌张力。
“手臂从神经损伤。”陈蕴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又让手术室里寂静一片。
“送入新生儿科继续观察。”
九斤一两的女婴放入保温箱时,显得保温箱都变得狭窄了不少。
这个许多老一辈都喜欢的大胖孙子,却差点丢了小命。
手术室外。
陈蕴推着保温箱走向高毅,看他的眼神充满冷意:“雪丽出现大出血,子宫保不住了。”
高毅痛苦地抱住头,脖颈上爆起的青筋不知是因为后悔还是痛苦。
“妇产科的林主任在三vb大吃一团十八周就已经警告过你们,胎儿腹围已经超过三十八厘米,肩难产风险极高,可你们竟然完全没放在心上。”
“都怪我……都怪……我要是跟着雪丽来产检就好了!”高毅痛苦地捶打自己脑袋,满脸的泪水再后悔也没法回到几个月前。
“可笑的是,我当时问雪丽要检查单,她还搪塞我不知塞哪去了……”陈蕴声音冷得似乎带上了寒霜:“你妈说我拿着鸡毛当令箭,手都伸到你家去了!”
陈蕴但凡看到那张B超报告单,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说一声活该都不为过。
“呜呜——都怪我都怪我!”
陈蕴的每句话都像是狠狠敲打在他心头上,高毅踉跄着扶住了墙壁才勉强没有跪下去。
此时医院走廊里已经不止高飞一家,高铁军和董巧英都收到消息赶来医院,送他们来的高明也在走廊上坐着。
高铁军突然走出来狠狠踹了高飞一脚。
“看你们两口子造的孽,你妈那么劝都没用……都是你们造的孽。”
可是给高毅的打击还没算完,邱志芳听到儿媳妇保不住子宫后只是愣神了几秒钟,忽地朝已经护士推着已经走远的保温箱跌跌撞撞追去。
“是闺女还是儿子……护士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
只要是男娃,那儿媳妇哪怕没法再生娃,他们家也有了后……陈蕴猜邱志芳此刻应该是如此想的。
其实高家所有人此时都觉着邱志芳是这么想的。
“是个女娃,九斤一两。”陈蕴叹了口气,缓缓将孩子的情况说给大家听,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说着:“孩子的左手臂从经神经受损,后续得看恢复情况。”
“什么!”
董巧英不敢相信似的捂住了胸口,神经受伤四个大字像是座山般压了下来。
本该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喜悦此时却在高家人头上笼罩住了一片乌云。
陈蕴看向高毅:“接下来就看你了。”
说完全不自责是不可能的,陈蕴此刻也无比后悔当时因为邱志芳的阴阳怪气而没有继续追问。
要是当时发现……
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假如,事实是高毅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只能坚强面对接下来的所有困难。
手术室的灯熄灭。
“雪丽出来了。”
被推出来的王雪丽整张脸雪白得跟纸一样,比起能孕育生命的子宫,总算保住了生命。
“只要人活着就成!”
高铁军声音低沉,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次一句话稳定了高毅痛苦绝望的内心。
只要人还活着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高明也表态:“孩子的治疗费不用担心,二叔和二婶出。”
高飞又一把抓住了早已抓得乱糟糟的头发,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痛苦和后悔轮番撕裂着他的内心。
“大哥,去看看孩子。”高明抬起大手,重重按在高飞肩膀上:“陈蕴刚才也说了,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康复,咱们不能放弃希望。”
“嗯……”压抑的哭声从手掌中传了出来。
陈蕴和林慈英讨论完王雪丽的情况后,回到新生儿科的NICU病房。
“孩子十分钟前出现喂养不耐受情况……胃潴留……”
左玲玲立即报告着孩子短短十五分钟内出现的诸多情况,好在经过及时处理后都已经平稳下来。
给孩子抢救时陈蕴就已经料到会出现这些情况。
“继续观察吧。”陈蕴弯腰看向保温箱里贴满了电极片的小小身躯:“我下午就给人大医院打电话,联系那边的新生儿专业康复师过来做评估。”
“孩子奶奶刚才还在外边大喊大叫,要进来看孩子。”左玲玲合上病历记录:“你进来没看见?”
“没有。”
“可怜的孩子,以后还得吃不少苦。”
“跟她说了孩子情况没有?”陈蕴又问。
“说了。”左玲玲撇撇嘴,语气里满是鄙夷:“一听是个姑娘就变了脸,还怀疑咱们医生是不是抱错了娃……”
“那!”陈蕴叹气:“估计是走了。”
听到是个女娃就变了脸,再听说还是个有可能残疾的女娃,恐怕连看都不想看了。
“不会吧!好歹是她亲孙女。”
左玲玲也有个女儿,虽然鄙视邱志芳重男轻女,但还是无法想象有人竟然能如此狠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虽然陈蕴也不想把邱志芳往最坏处想,但接下来发生的情况逐一验证了陈蕴这句话。
接下来……就知道了!
第120章 为母则刚
邱志芳当时确实离开了医院。
王雪丽醒来后高毅并没有告诉她大出血并割除子宫的事, 只说孩子低血糖送进了新生儿科。
等把医院的事全部安顿好,高铁军两口子回家才发现邱志芳……在家躺着。
老两口只当邱志芳心里难受,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还宽慰了几句。
结果邱志芳忽然从床上跳起来,骂骂咧咧地指着二老鼻子大骂, 歇斯底里地把整个高家人都挨个数落一遍。
反正在她嘴里高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闹过之后没两天, 邱志芳总算消停下来, 没事人儿似的开店工作……拖着那条还没好全的腿。
而王雪丽在出院前两天,还是知道了子宫被割除的事。
陈蕴下班后先去产科病房看了看她, 那时夕阳最后的一抹橘色光芒刚好落在病床上, 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在了光中。
等走到病床边才看到, 王雪丽的右手放在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圈。
“我问过林主任了,你后天就可以出院。”
陈蕴坐到病床边,也好似跟着走近了夕阳中。
“二婶, 孩子情况怎么样?”
“高毅怎么跟你说的?”陈蕴问, 左手抬起按住了王雪丽那只抚摸腹部的手:“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她说孩子有点缺氧, 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们先回家。”王雪丽说,接着忽然紧紧抓住了陈蕴的手:“我不相信。”
“孩子左手臂从神经受伤,根据最近几天治疗来看, 能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陈蕴说得是专业术语, 王雪丽听不懂。
但是受伤两个字却如同两根钉子般重重扎进了她心口。
“孩子……孩子是不是残疾了。”王雪丽的声音很轻,却颤抖得破碎不堪。
“得看后续恢复情况。
作为医生,陈蕴会一五一十地把恢复艰难提前给家长心里打下预防,但作为长辈她却没法平静说下去。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才把后续会出现的情况和治疗方案说了出来。
“最好的情况是不影响她以后的基本生活能力, 但是像需要手指精细动作的写字拿筷子等都应该很难……”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王雪丽似乎听不见陈蕴说了些什么,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她不由也想到了曾经陈蕴所说的那些忠告。
想到被藏起来的B超检查单,想到一口口吃下去的大鱼大肉。
婆婆说她肚子里的一定是男娃,是高家第三辈的长孙,未来将是整个高家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宝。
那些曾经听得王雪丽心花怒放的话,现在却成了一道道令她越发后悔的符咒。
日后每次午夜梦回,王雪丽应该都会想起是她的贪婪和无知害了女儿一辈子。
“雪丽!”陈蕴忽然压低了声音,另一只手抓住王雪丽颤抖的肩膀:“你要是再垮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怎么办……
孩子怎么办……
那一刻,作为母亲的本能猛地从心底升起。
“我想去看看孩子,我想……看看她。”
不管孩子未来会面临多少困难,只要妈妈还活着就没有任何害怕的。
从那天起,王雪丽变了。
她开始积极恢复身体,如饥似渴地四处查阅所有关于婴儿手臂丛神经受伤的各种资料,并且还开始主动学习医疗知识。
高毅和王雪丽给孩子取名——高苏。
希望她受伤的手臂会总有一日会“苏醒”,也希望孩子茁壮成长一生顺遂。
高苏在新生儿科住了整整三十七天,陈蕴亲自通知小两口下周一就可以借孩子出院。
关明胡同,高家。
襁褓中的婴儿睡得正熟,小小的嘴唇微微嚅动,右臂无意识地向上伸展,左臂却老老实实地包在襁褓中。
董巧英拿出来块红色绣着福字的襁褓要给高苏换上。
“你爸说满月虽然没能办,但百天咱们也要给苏苏办一场,到时候邀请亲朋好友都来热闹热闹。”
襁褓解开,众人都看清了高苏小小的身体。
“妈。”
陈蕴本来是站在人堆后静静看着,到了这时才忽然从罗婶子身边挤了进来。
“雪丽,你来看。”
王雪丽立即知道陈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赶忙收敛起笑意,重重点了点头。
“康复计划是我亲自写的,之后执行就得全靠你了。”
王雪丽又点头。
陈蕴坐到床边,将孩子穿着的厚棉衣脱下一边袖子,那只白胖的手臂刚脱离衣袖就软绵绵地耷拉到了床上。
耳旁顿时响起接连好几道叹气声。
“现在孩子还小,按摩力度可以适当放轻,但是……”大拇指刚按上左手臂关节揉动了几圈,孩子忽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嘴巴一瘪就开始啼哭起来,陈蕴抬头:“看到了”
哪怕再轻,还是会产生不适感,孩子能表达不舒服情绪的法子只是哭。
在医院的三十多天里,每一场按摩都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听得所有新生儿科医护人员心里都发酸。
以后漫长的康复路上将伴随无数场孩子的哭闹,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知道了!”王雪丽重重点头,原本脆弱自责的人仿佛被注入了无尽力量:“我肯定会坚持下去。”
就这样,不时停下来哄一哄孩子又继续按摩,就在一阵一阵的哭声中完成了按摩。
董巧英心疼得直掉眼泪,陈蕴刚给孩子穿上衣服就忙不迭包好襁褓抱起来哄。
“我们家苏苏受苦了。受苦了!”
罗婶子家刚添个孙子,也是嗓门奇大,饿了尿了就扯着喉咙大叫。
高苏的哭声才停,东厢房那边就接了上来,呜呜哇哇的哭声似乎要穿破房顶。
“我们家这个小祖宗怎么又哭了!”
罗婶子生怕孙子的哭声又引得高苏哭,忙不迭往江和平屋里跑。
虽然喜悦中掺杂了些担忧。
但……很久没有孩子哭声的院子就这么变得热闹起来了。
一月刚到,北城的天便退去了仅剩的一点暖阳,寒风裹挟着大雪落满了一条条街道。
要不是高苏满百天,陈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天气里踏出温暖的房间一步。
无论穿得再厚,寒风似乎都能穿透衣服刺进骨头缝里。
开始陈蕴以为大家都一样,可看到高年安和高念平刚到胡同口就迫不及待团雪团打雪仗才知道……是她上了年纪。
姐弟俩打得热火朝天,跑动中还把围巾手套都取了。
再看高明,脑袋缩在大衣领口中,双手就没从兜里伸出来过。
要放十年前,高明的冬天就一件羊毛衫就行,哪像今天出门前又是保暖裤又是毛线裤的。
人只要上了年纪……不服老都不行。
“爷爷。”
早跑到前边的高念安很快就看见了高铁军,只要下雪最先出门扫雪的都是他和老江头。
“念安回来啦!”
雪堆后老江头的声音传来。
“江爷爷好。”高念安抓起团雪,话音还没落就转身朝高念平砸来。
高明:“……”
高念平就防着大姐偷袭,灵活的一个闪身完美避过,雪球以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砸到了高明脸上。
“爸,雪不扫对门墙边,堆咱家门口干什么?”
陈蕴脱下手套,拍打落到高明眉梢和头发丝上的雪。
“给念安和念平堆雪人,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来。”高铁军笑。
“爷爷万岁。”高念安搂住高铁军胳膊撒娇,被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微笑更显分明:“我放寒假要回来跟爷爷奶奶住。”
“好好好,爷让你奶收拾屋子。”高铁军说。
“爸你别听她胡说。”高明把扫帚拿过来,举起假模假样地作势要揍高念安:“下个月要参加电影学院面试,不准备去训练班突击训练啦!”
“还有专门看电影的大学?”老江头用冻得通红的手哆哆嗦嗦拿出旱烟杆子,满脸羡慕:“那不得天天看电影啊!”
“是教人演电影的学校。”陈蕴笑着解释。
“就是电视机里那些长得可好看的大明星?”老江头惊,竟然还有专门培训大明星的学校。
“念安你跟江爷爷好好说说,妈把东西先提进去。”
“妈,我帮你。”江念平说。
“你去隔壁找帅帅玩,就在屋里玩别出去。”
“知道啦。”
关明胡同位置极好,周围商业设施这两年如雨后春笋班般冒出来,也导致附近许多工作的人都会选择到胡同租房子。
陈蕴和高明搬走后,空出来的五间房子陆续租了三间出去。
一间王雪丽给苏苏专门做康复用,高明专门托朋友从国外买了各种康复设备。
剩下那间就给高念安姐弟留着,寒暑假两人都爱往这跑。
“妈。”
“来啦。”董巧英用火钳扒了扒炭盆里的火,双手继续飞快地织着毛衣:“来烤火,中午咱们上馆子吃。”
以前逢年过节都得亲自操办,办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得琢磨有没有哪里没招待好。
哪像现在客到了直接往饭馆走,大家吃完擦擦嘴就能走。
“怎么不进屋?屋里多暖和。”
“屋里闷。”罗婶子抢着回答。
董巧英慢了一步,但跟着很赞同地点点头:“还是烤火舒服,要不在屋里说不了几句话就憋得慌。”
哪怕家家户户都通了暖气,老一辈依然钟情于火堆带来的那一丝丝暖意。
当然也不全然是觉着闷。
他们只是更喜欢这种围着炉火聊天,抬头就能看到院子的感觉。
董巧英和罗婶子坐的这个位置……整个院里谁家说话都能听到个七八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