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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VIP】 柳县青年才俊众多,总有……

    看见怜秋时, 侯阳一怔,神情茫然道:“哎,顧公子怎会在此处?”

    我还没问你, 你倒还问上我来了?

    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怜秋耐心解释道:“侯秀才可是走錯了雅间,此处乃是我先行订下。”

    “哦?”侯阳故作惊讶, 旋即輕笑道:“还真是我走錯了,我約了岚哥儿在梅字房,却是走到竹字房来了。真是抱歉,打扰到顧公子休憩。”

    “嗯。”为免尴尬, 怜秋輕应一声。

    一般人走錯房间, 道完歉就該走了, 但侯阳迟迟没有挪动脚步。没有犹豫, 怜秋正准备张口赶人时, 又听侯阳说道:

    “顧公子,是一个人前来?”

    “不是,我約了人。”怜秋客气回答一句后,便忍不住道:“侯秀才还是快些走吧,侯岚脾气大着,一会儿等久了耍脾气可就不好了。”

    听着怜秋不加遮掩的逐客令, 侯阳眼瞳暗沉一瞬,旋即又温文尔雅的笑道:“顧公子说得对,岚哥儿他脾气是有些被惯坏了, 以往他对你多有得罪,却是他的不好。”

    “不用你说。”见侯阳不愿意走,怜秋终究还是不高兴了:“侯秀才,我約的人快到了。届时讓人看着你我共处一室, 总归不好,还是快请回吧。”

    说着也不管侯阳的反应,怜秋吩咐道:“琴书,还不快开门,请侯秀才出去。”

    琴书站起身,将房间的门敞开,朝侯阳示意道:“侯秀才,请吧。”

    主仆二人态度强硬,丝毫没有给侯阳留面子的意思,不过被如此对待,侯阳也没生气发作,反而很沉得住气的顺势道歉:

    “打扰顾公子,实在抱歉,在下这就离开。”

    见侯阳没有死赖着不走,怜秋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虽然侯阳曾为他说过话,按理应当是个好人,但怜秋却打心里对他没什么好感。

    在经商人的眼里,第一感极为重要,所以即便侯阳多次散发好意,怜秋依旧不想与此人太过熟稔。

    侯阳刚出去,琴书正准备将门关上,恰好看见封隨过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該离去的侯阳忽的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封隨看去,嘴角勾着輕蔑的笑,挑衅意味十足。

    “封秀才,快些进来。”琴书站在门口催促道:“公子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封隨淡淡收回视线,进了屋。

    只是一进屋,封隨的眼眸便不自覺深邃黯淡几分。

    屋里,怜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一袭红衫衬得面若三月桃花,杏眸含水,眼尾的红痣看得人心头发痒。

    若非怜秋性子娇蛮难以接触,只怕身邊狂蜂浪蝶无数,赶也赶不走。

    “封秀才,过来坐。”怜秋清浅一笑,暗自朝着琴书使了个眼色,讓人下去。

    琴书与他也算默契,一看怜秋的眼色,便赶紧捂着嘴偷笑着去喊小二可以开始上菜了。

    按着以往习惯,琴书理应在外间等着。

    但今日不同,怜秋心头到底有些害羞,便讓琴书去下头等着,不讓他听与封随的谈话。

    等琴书走后,房内彻底只剩下封随与怜秋两人,暧昧横生。

    “顾公子,在下来晚了些。”封随略表歉意。

    “无事,我也不过才来。”怜秋并不介意,更何况封随并未迟来,只是他早已习惯约了人便要早些到地方。

    两人有些时日未见,却并不显得生疏。

    桌上摆着清茶,怜秋拿起輕抿一口掩饰心头的羞意,想着先循序渐进,于是便先随意起了个话头:

    “君君说杨大哥予他讲,你的师课、武课都拿了第一?”

    封随谦虚道:“侥幸罢了。”

    “怎会,”怜秋笑眯了双眼,夸道:“一次若还可以说侥幸,两次都是第一,那便定然是封秀才学得扎实,才学过人,否则其他人怎地没这个侥幸。”

    这话他是出于真心。

    丰远书院的名头不用多说,即便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也知晓能被选在其中读书的都是佼佼者。

    而封随能在得第一,已然能证明他的不凡。

    “顾公子过奖。”封随温声道。

    话毕,两人相视一眼,嘴角皆挂着浅浅的笑。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十里香的小二端着小巧精致的玉碟送食上来。

    十里香的饭菜这两月来,除了几道实在不宜外送的热食外,封随已经都吃了个大概。

    这时怜秋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因为懒得费心,便交代木头每日来十里香买上几份菜给封随送去的事。

    连吃的两月,封随不会已经吃腻了吧?

    怜秋尴尬的想,有些后悔自己没细想,便将人约在了十里香,早知便去其他的酒楼了。

    “顾公子,”见怜秋脸色有异,封随轻声唤道:“可是觉得不合胃口?”

    怜秋摇摇头,坦白道:“十里香招牌菜也不过十几种,封秀才該吃腻味了才是,怪我没思虑周全。”

    “怎会,”封随莞尔一笑:“若非顾公子所蹭,我只怕还不知十里香是什么滋味。珍馐美食难得,又岂会轻易就吃腻。”

    听封随这样说,怜秋才放下心来,执起筷箸朝封随道:“既如此,那咱们邊吃邊说。”

    封随自然不会不允许。

    两人一邊说着闲话,一边进食。

    吃到半饱时,怜秋覺着自己应当说出此行目的了,可一看封随的模样,他又有些泄气。可—

    怎么回事?

    他心中暗恼。

    他平时可不是磨叽拖延之人,怎么这话就是难以说出口呢?

    封随看似在专心吃饭,实则一直注意着怜秋的情况,见人放下筷箸,似是有话要说,封随便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只是还不等他发问,却见怜秋再次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像是方才不过吃累了歇息一会儿。

    无奈,怜秋不说,封随也没办法。

    直至将剩下的半个肚子也给填饱,怜秋已然吃撑了,若是继续吃下去,只怕他一会儿走不出房间便要尽数吐出来。

    为了不让自己丢人,怜秋只得彻底放弃继续拖延的机会。

    怜秋本欲等着封随吃饱再说,可谁知,他刚放下筷子对面的封随也跟着放下,双眼灼灼的盯着他。

    待确认封随已经吃好后,怜秋唤人来将桌上剩下的碗碟收了下去。

    小二们有序退下,房间内骤然安静下来。

    “咳—”

    怜秋清咳一声,拿过先时琴书放置的精致木盒放在身前,素白的手指轻轻将锁扣打开,里头的金丝双魚佩展露眼前。

    将木盒的方向往封随的位置挪去,怜秋语含期待问道:“封秀才,覺得这玉佩如何?”

    封随垂眼看去,只见和田玉雕刻的双魚佩,鱼尾飞翘,神态活泼,雕工实属不錯,一瞧便知价格昂贵。

    脑中不期然再次想起侯阳说这玉佩是他为怜秋挑选,封随心中微嗤。

    “不错,”封随点评道:“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工技艺娴熟,是上品。”

    见封随评价不错,怜秋满意的点点头,忽而道:“封秀才可还记得我上次说想寻赘婿一事?”

    封随心思多,只怜秋这么一说,再一联想怜秋特意给他的双鱼佩,他便将怜秋邀他出来的意思猜了个七八分。

    心情莫名松快不少,封随面上却皱着眉,故意道:“还记得,顾公子现下忽然提起,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怜秋轻笑一声,杏眸直直看向封随道:“是有个人还不错。”

    “哦?”封随唇角微勾,明知顾问:“那不知是谁,有幸得到顾公子青睐。”

    怜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不过外头的人总说我性子太过强势,管得太多,日后的夫君恐会受不少委屈。”

    封随轻声问:“顾公子所谓的管太多,是指什么?”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谁都没有移开。

    须臾,怜秋回道:“我的夫君不可在外拈花惹草,也不许欺我骗我,得听我的话。因着是赘婿,以后的孩子也只得跟着我顾家人姓。”

    “不过若是他都能接受,我顾家会出三箱金银布匹,八匹骏马以做彩礼。待他赘入顾家,除吃穿用度外,每月有一百两月银可随意用,若是还不够也可以事先告知我用途。只要合情合理,我都会拨出银子。”

    怜秋淡淡一笑:“不知封秀可会覺得我过分?”

    他虽钟意封随,但条件先得说清楚,以免日后闹得不愉快。

    虽封随只有一人,他顾家家大业大,闹起来也絕对是封随吃亏,但怜秋自认并非仗势欺人之人,他可不愿成亲后每日过得不安宁。

    凤眸低垂,怜秋说得这些条件封随早已设想过。

    既要做赘婿日后的孩子定然只能跟着顾家姓,更何况顾家能拿出的彩礼比他想得还多些。

    过分定然是不过分。

    且这些话若是放出去,只怕一些贵人不得宠的庶子也愿意入赘,更别说是对他这样的贫寒之人。

    “不过分。”封随真诚道:“顾公子诚意十足,若是那人不同意,便是他不识好歹了。”

    “那便好。”

    怜秋心里又踏实了些,既然封随都满意了,那应当不会拒絕自己了吧?

    有了信心,怜秋脸上的笑也跟着活泼了些,他取出木盒中的玉佩递给封随,在封随疑惑的眼神中,放柔声音道:

    “如此,不知封秀才可愿入我顾家?”

    封随一怔,像是没明白怜秋在说什么,急忙道:“顾公子是何意?”

    书生看起来手足无措,面色惊慌,好似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这模样让怜秋实在拿不准先前封随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难道这人之前,当真不懂自己邀他出来的含义?

    他和阿月姐都猜错了?

    但现下并不是计较的时候,不欲继续拖下去,怜秋直白道:“我觉得封秀才是很好的人,想问问你可有意做我夫君?”

    怜秋双颊浮现红意,虽然他私下与杨君君、顾月跟前说起成亲事宜时,只觉平凡,但当着封随的面他却觉得自己过于胆大了些。

    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私定终身的有情人也多是男子先行开口,哪儿有他一个哥儿开口的道理。

    怜秋强撑着羞意,坚持把话说完:“封秀才若是同意,便接过这玉佩,若是不同意,我也絕不多做纠缠。”

    哥儿的话语直白又大胆,好似将一颗真心递在眼前。

    封随心尖微动,手慢慢抬起,眼看着就要碰到玉佩,却又忽而收了回去。

    他私心是想立刻收下这枚用作定情的玉佩,但本能却告诉他得再等等,起码要骗出顾怜秋一个誓言来。

    要是一句话不说就收下顾怜秋的玉佩,这人只当轻易便能得到,成亲后又岂会对他用心。

    又想起侯阳、柳意明等人对怜秋的觊觎,封随心头愈发不快。

    他人的觊觎不該迁怒怜秋,但他需要怜秋更多的保证来安心。

    毕竟怜秋这段时日说来对他还不错,每日派了人来送饭,三五不时的两人也约着出去过。

    更何况—

    封随从未察觉到怜秋对他的用心,与其说是喜欢他这个人,更像是因着他符合怜秋赘婿的要求,所以才得来怜秋闲暇时刻的几分看重。

    否则这人也不会想让他做赘婿,却连“心仪”二字都说不出口。

    见封随收回了手,怜秋心跟着凉了下去。

    “顾公子可是在说笑?”封随垂下头,苦笑道:“我不过一介贫穷书生,住所尚且无定处,也没什么大本事,又岂能配得上你。”

    怜秋皱眉,反驳道:“封秀才切莫妄自菲薄,小三元可不是人人都能得,你日后定大有作为。更何况你若是答应我,以后便住在顾家。”

    况且封随说自己没本事,怜秋是不赞同的。

    他尚未与封随相识时,他在观天书铺的手抄本便能卖上十几两的高价,且他找人打听过,买的人一月便有七八个。

    观天书铺的胡掌柜又对他另眼相待,润笔费自然也不会少。

    不过花了几月时间便能够在柳县安定下来,并且还能挣到錢读书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个无用之人。

    莫非,封随是不同意,但又不好拒絕他?

    思索间,怜秋又听封随苦涩道:“顾公子知我家中父母已逝,只剩我一人,若是做了赘婿,封家自此便后继无人。”

    怜秋心又凉了些。

    是了。

    世上哪个男子不想有自己的血脉传宗接代,他单想着顾家需要后人,却从未想过封随想不想要。

    封随一边卖惨,一边观察着怜秋的神色,见人面色渐渐变白,他继续道:

    “赘婿向来不受待见,顾公子可曾想过我日后在书院如何立足?”

    “我……”怜秋脸色苍白,被堵得语塞。

    封随指出的问题,他之前不是没想过。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原以为只要给出足够的錢银,封随便不会计较这些事。

    他原以为此行一定十拿九稳,先时不过是两人的博弈罢了,可谁料自己开了口却被封随一顿抢白说得愧疚难当。

    亏他还总说自己将顾梦生的教诲记在耳里,却终归还是太过狂妄自大。

    早前脸上的红晕早已消退下去,递玉佩的手也收了回来放在腿上,手指掐着掌心,怜秋强自镇定下来。

    无事。

    如同谈生意一般,被拒绝不过寻常之事。

    怜秋安慰自己。

    “是我唐突了。”怜秋低声道:“封秀才只当没听过我这话。”

    嘴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意,怜秋抬眼看向封随:“今日扰了封秀才的兴致,是我不对。”

    将玉佩收回怀里,怜秋起身告辞:“忽得想起家中还有事,我便先走了,封秀才若是也要走,我让家中马夫送你回去。”

    言语之间,竟是打算直接放弃了让封随做赘婿的打算。

    脸色阴沉下去,封随紧抿薄唇,不太高兴。

    不过轻飘飘两句话便就退缩了,他就说这哥儿从未用过心。

    见封随没有说话,怜秋还以为他还要坐会儿,便道:“封秀才还要歇息会儿,那我便先行离开,下次再会。”

    说罢也不管封随的反应,怜秋转身就要出门。

    此时他正在心头庆幸着还好没让琴书留下,否则让他看见自己被人拒绝该有多丢人。

    “顾公子!”

    还没走出两步,怜秋听得封随的喊声停下脚步。

    实际他现在很想让他丢人的地方,也不想看见封随,但听见了却装没听见,太过落人下乘。

    “封秀才还有何事?”怜秋问道。

    封随几步走到怜秋面前,两人挨得有些近,是平时从未有过的距离,也是此时怜秋才发觉封随竟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看来清瘦的身子却将他全然挡住。

    透进窗楹的阳光被封随挡了个彻底,怜秋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心中略感怪异。

    “顾公子可是真心要寻夫婿?”封随问。

    “自然。”怜秋蹙眉道。

    他若不是真心想寻夫婿,又怎么可能舍下面子来问封随。

    “呵。”封随嘲讽一笑,深邃的眼眸自上而下的凝视着怜秋,冷嗤道:“顾公子的真心,就是指用银子砸吗?”

    甚至连几句欺人的甜言蜜语都懒得说。

    怜秋:……

    不然呢?

    真金白银难道不是最能体现他的真心?

    而且封随方才是冷笑了吗?

    怜秋狐疑的抬头看去,觉得眼前的人与方才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你……”怜秋张了张嘴,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他后撤一步,反问:“用银子砸不好吗?”

    他之前会自信封随会答应,一则是他觉得自己长得好,二来就是因着家中银钱多。

    “顾公子是只想找个为顾家开枝散叶的夫婿,无论成亲后两人貌合神离,毫无感情也罢?”封随循循善诱着:“我还道顾公子是想找个互通心意之人。”

    刚被封随婉拒,怜秋心里本就不好受,此时在被封随一激,更难受了。

    他恼怒道:“我要找的夫婿,自然是要找心仪我的人!”

    “那你呢?”封随咄咄相逼:“那你可心仪那人?”

    “我!”怜秋脱口便要说出自然。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就紧紧抿住了嘴。

    他才被拒绝,又要说出这宛若表白心意一般的话,岂不是明说他心仪封随了。

    不成!

    等会儿?

    怜秋狐疑的眯着眼,觉得哪里不对。

    封随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僵持,雅间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门板摔在墙壁上又被反弹回去。

    推开门的是个身穿布衣的哥儿,长相还算得上清秀,怜秋不认识他,但那人却在看见他时,忽然面色一变,扑了过来。

    “就是你个狐媚子勾引封随!”

    什么勾引?

    怜秋还没弄明白,听见耳边传来封随的一声“得罪”,随即他便被人揽住了腰往旁边一退。

    李春秀一顿扑腾,却连怜秋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反倒摔在地上碰了一鼻子灰。

    安稳的站在一旁,怜秋有些惊魂未定。

    待回过神来,他才察觉腰间被一截结实的臂膀禁锢住,传来阵阵温热触感。浑身一震,随即一巴掌拍在封随的手臂上,脚步极快的从封随怀中脱离出去。

    心脏怦怦跳,怜秋深呼吸几下,待心绪平静些,他看看艰难挣扎爬起来的李春秀,转头问封随:“你认识?”

    前些天琴书刚说了有人天天等封随,今日便有人找上来,怜秋几乎不用猜便知道他是谁了。

    封随沉声解释:“是隔壁人家的哥儿,我与他话未曾说过几句。”

    李春秀站起身,擦了擦脸,一顿信口雌黄的哭诉道:“封随,你个负心汉,过河拆桥!你刚来柳县时,要不是我阿爹给你指明路,你能那么快找到落脚地吗!”

    “我阿爹对你多好,平时吃喝有一份都给你留一份,你答应了阿爹要照顾我……,要不是你一直勾着他……”

    李春秀嚷得正起劲,忽然被从身后用力一推,没稳住身子又扑倒地上。

    “住嘴,凭你也配骂我家公子!”琴书大怒。

    方才他听到声响,就立刻跑了上来,谁知一上来就看见李春秀指着怜秋的鼻子破口大骂,琴书登时就火冒三丈。

    “公子,你没事儿吧?”琴书上前搀着怜秋,忧心忡忡道:“这人不长眼,有没有伤着你。”

    “没事。”怜秋摇摇头。

    未待他理清现下是什么情况,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侯阳身后跟着侯岚还有几个下人凑了过来。

    看见屋中混乱的场景时,侯阳面色惊讶道:

    “顾公子,封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方才李春秀嚷的声音大,门又没关,侯岚将李春秀的话听了个完全,此时幸灾乐祸道:

    “阳哥哥你别问了,这一看就是顾怜秋惹了别人的情郎,被人找上门来质问了。”

    “岚哥儿,住嘴。”侯阳低声呵斥道:“休得胡说,败坏顾公子名节。”

    李春秀坚强的从地上爬起来,插话道:“顾怜秋他就是个勾引……”

    话未说完,琴书一脚踹了过去将人踹趴在地上。

    无人看到处,一颗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生米从封随指尖弹出,在琴书踹脚时,飞落在李春秀的喉间。只见李春秀忽然吃痛用双手捂着脖子,传来痛苦的“嗬嗬”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踹死你个血口喷人,”琴书怒道:“再敢污蔑我家公子,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人去你家泼粪!好让县里的人都知道你家臭不可闻,张嘴就是一股粪味儿!”

    “琴书,回来。”怜秋淡淡吩咐道。

    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模样,怜秋彻底没了兴致。

    地上李春秀还痛得打滚,怜秋不知道是不是琴书踹的,只得道:“若是琴书踹着了你,我替他赔个不是,你自去医馆看病,拿着药方来顾家兑钱。”

    至于送他去医馆?

    怜秋现下对一个上来就指着自己骂的人也没甚么好感,若不是因着琴书太过冲动,他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想看。

    说罢,怜秋朝着琴书招了招手,两人于众人目光中缓缓离去。

    待人走后,侯阳打发侯岚回了雅间,脸上带笑的看向封随,问道:“封兄,怎地不追上去?”

    封随冷笑一声不做应答,方才侯阳带来的几人将门口堵住,即便他能打过,追出去也会狼狈几分,被顾怜秋瞧见还不得嫌弃?

    侯阳也不尴尬,继续道:“只是不知,顾公子得知封兄乃是喜新厌旧,攀高枝之人,会否还会对顾兄有意。”

    “顾公子聪慧,”封随不咸不淡道:“定不会被些阴私手段所惑。”

    “哦?”侯阳故作疑惑:“封兄的意思是地上的哥儿冤枉了你。”

    封随看向他:“冤不冤枉,侯兄最知晓了,不是吗?”

    唇角的笑凝滞,侯阳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周身气势压迫,提醒道:“封兄,不该你的人便别在肖想,省得哪日不小心丢了小命也未尝可知。”

    “侯兄试试。”封随淡淡道。

    目中无人的样子,即便是侯阳向来心性稳重,也不免被激起些火气。

    “再会。”

    封随朝着侯阳稍一点头,二人擦肩而过。

    房间内彻底只剩下侯阳一行人,他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还在地上的李春秀,吩咐道:

    “来人,送他去医馆。”

    -

    回顾家的路上,琴书抱着怜秋的胳膊,悄悄打探着怜秋的神色,生怕他被伤了心,赶紧道:

    “公子,这姓封的真不是个东西,分明都有情人了,还来您面前装清白!真该打!我方才就该再给他来上一脚!”

    琴书说这话时太过认真,怜秋原本在捋封随今日说得话,还没想清,便被琴书说得笑出了声:

    “傻,他可不会给你打。”

    封随揽着他后退时的速度太快,怜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躲开了李春秀飞扑。

    琴书拧眉,认真思索一番后,一本正经道:

    “那我就学公子,让人把他抓着给我打!”

    怜秋有一瞬间无语,横他一眼,佯怒道:“你怎么不学我点好!我瞧着要不是我管着你,你怕真是要出去做小霸王了!”

    琴书撅着嘴,有些不服,但又不敢反驳。

    他是想给公子报仇来着。

    公子怎么还说他!

    回了顾家,怜秋便进了屋中在美人榻上斜斜躺着。

    今日实在太累,先是被封随拒绝,紧接着又有人上来骂他,怜秋心情一落再落,厌烦得紧。

    细细回想,李春秀与封随之间,怜秋还是偏向相信没有私情。

    这并非他多相信封随,而是他更加相信自己底下人查来的消息,两人分明几天前还没什么,缘何过了几日李春秀就找了过来嚷着封随负了他。

    并且他更加不信封随会告诉李春秀自己与他约在十里香。

    那李春秀又是如何知晓的地点?

    思索片刻,怜秋唤了琴书进来,问道:

    “你可有将我与封随约在十里香的事抖漏出去?”

    “没有啊!”琴书信誓旦旦道:“公子的事我瞒得可紧了,怎可能出去与人乱说!”

    怜秋:“那去订雅间时,可有遇到相熟之人?”

    “相熟……”琴书皱着圆乎乎一张脸,认真想着:“有呢,我那天回来的路上碰到离哥儿了!”

    琴书手脚并用的说道:“说来也巧,我最近碰到离哥儿的时候越来越多了。难道他在临江阁已经不做洒扫的活计,改做采买了?”

    怜秋:……

    怕不是做采买了,而是被人收买了。

    “这人有问题,你日后少与他接触。”没有多做解释,怜秋直接吩咐道。

    “好哦。”琴书答应下来,“那以后离哥儿找我,我都不跟他说话了。”

    怜秋懒懒应声:“嗯。”

    顾月得知怜秋回来了,没一会儿便鬼鬼祟祟的摸到怜秋的房间,几步跑到怜秋的美人榻前,激动道:

    “快同我说说,怎么样了!约好什么时候让媒人上门了吗?”

    怜秋:……

    他闭上眼,翻了个身,不想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顾月脸色一变,蹲下去摇怜秋的身子,“说话呀,难道他还真敢不同意!不应该呀!”

    身子随着顾月的晃动左右摇摆,怜秋抿紧嘴不愿说话,也不看顾月。

    见奈何不得怜秋,顾月只得问一脸懵的琴书:“琴书你说,你家公子跟封随怎么样了?有定亲吗?”

    “我不知道。”琴书眨了眨圆乎乎的眼,无辜道:“当时我在大堂里坐着呢。”

    回家的路上怜秋闭口不谈,琴书担心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顾、怜、秋!”

    顾月凑到怜秋耳朵边,一字一顿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没怎么。”怜秋捂着耳朵,朝里缩了缩身子,小声道:“封随他不答应。”

    “什—”

    “什么!”琴书率先炸了锅,“他还敢不同意!”

    一张圆脸绷紧,琴书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出去找人算账。

    “站住!”怜秋喊道:“闲得慌就去围着院子跑两圈。”

    “公子!”琴书替怜秋委屈:“姓封的他不是个好人,他欺负你!”

    “谁同你说不答应就是欺负人了。”怜秋又好气又好笑:“没我的命令不许出去找事,不然我就罚你了。”

    琴书头朝一边撇去,瘪着嘴,双手抱胸,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行了,”怜秋放低声音道:“我想喝梨水,去给我端来。”

    “哦。”琴书不乐意的应声,脚下还是诚实的往小厨房跑去。

    顾月看着琴书跑远,强行坐在美人榻上,推了推怜秋,急道:“行了,傻的已经走了。你快同我仔细说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怜秋被挤得没法,只能偏着一半身子靠着,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略微犹豫,怜秋掩去一些细节,将两人的对话大致告诉了顾月。

    小脸微微发白,怜秋疑惑道:“我没明白,他前头的话分明已经是拒绝……,可后面说的,又……”

    “又像是求而不得后的质问。”顾月接话道。

    怜秋:……

    顾月眼睛一亮,激动道:“我懂了,他定然是觉得你不够真心!比起顾家的银钱他更想要你真心实意的跟他说句喜欢。”

    “哇!”一手垂在掌心,顾月来了灵感:“不若我下本的角儿便以你二人为参照好了!”

    怜秋:……

    “不许。”怜秋冷漠道:“你要是敢写,改明儿我就让人将天上月儿的执笔人是顾家长女顾月的事传出去。”

    顾月:……

    姐弟俩互相伤害了好一会儿,顾月收敛了嬉皮笑脸,正经问道:

    “你如何想?要不再问一次?”

    “不要。”怜秋否决。

    “咦?”顾月又问:“那你是要换人?”

    寂静一瞬,怜秋怏怏不乐的将脸搁在双臂上,低声道:“不知道,容我再想想。”

    “好吧,那你在想想。”怜秋心情不好,顾月看了也难受。

    她家秋哥儿从未心动过,于情感一事一窍不通,遇到封随这样需要猜测心思之人,实在难以理清。

    “无事,不高兴咱们就换人。”顾月心疼道:“柳县人多,实在不成咱们去京里挑个,你要是喜欢书生,京里更多。”

    被顾月的话逗笑,怜秋心情好了不少。

    -

    亥时。

    平常这个时候怜秋早已入睡,今夜他却睁着一双眼盯着床帐顶部难以入睡。

    “那你呢?”

    “那你可心仪那人?”

    脑海中不停的浮现封随的质问,怜秋不得不承认顾月说的话应该是对的。

    封随就是想让自己承认心仪他。

    “混账东西!”

    怜秋从床上坐起,猛锤床板几下,越想心头越气。

    凭什么!

    封随凭什么敢算计他!

    一边拒绝他,一边又想骗出他的话来!

    可恶至极!

    “不成,”黑夜中,怜秋的眼里却冒着惊人的火光:“我还真能被你拿捏了不成。”

    区区一个赘婿。

    哪儿有让他腆着脸去哄的道理!

    行!

    喜欢装是吧!

    “好。”怜秋磨牙:“我倒要看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咚!”

    想明白之后怜秋直直的躺了下去,掀起被子将自己盖住,斗志昂扬入睡。

    -

    另一头封随同样未眠。

    他坐在床边,眉头紧锁。

    白日的闹剧,恐怕已经惹恼了顾怜秋,自己的话未说完,恐怕以退为进的拒绝让顾怜秋萌生了退意。

    “明日且先问问好了。”看着洒在床前的月光,封随喃喃道:“实在不成,便再送两封信去。”

    总不能叫人当真跑了去。

    -

    除了两人外,今夜还有一人痛得睡不着,那便是挨了琴书两脚又被封随暗伤的李春秀。

    他躺在屋中痛得翻来覆去,吕水陪在他旁边,心疼道:

    “怎地伤得这样厉害,你若听我的又何至于受这苦。秀哥儿,你不能只看封随现在是穷了些,得看以后啊!”

    李春秀摇了摇头,喉间还痛着,他忍痛坚持说道:

    “阿爹,侯、侯公子给了我一百两。咱们明日便、便去城西买个铺子,再不用看他人脸色过活。”

    只需去闹一下便能得一百两银子。

    很划算的买卖。

    他不愿再看见封随冷漠忽视的眼神,李春秀选择了和侯阳合作。

    他和阿爹自己开店,日后有了钱,他也学着顾怜秋招婿,日子定然也会过得不错!

    不得不说,还趁此机会大骂了两人一番,李春秀心里很是痛快!

    谁让封随瞧不上他!

    谁让顾怜秋是封随看上的人!

    同样是人,凭什么顾怜秋家世好,样貌好,还能招人喜欢!

    天下的好处,总不能都让他一人占了去!

    痛快!

    -

    第二日清晨,怜秋一早便起了。

    吃过早膳后,他拿着一把鱼食悠闲的站在池塘边喂里头的锦鲤,轻松自在,好不惬意,半点看不出昨日的郁郁寡欢。

    顾月带着顾山出来散食,正巧看见这一幕,疑惑道:“秋哥儿这般快就想通了?”

    正思索间,木头步履匆匆走来,朝着怜秋行礼,规矩道:“公子。”

    将手里剩着的鱼食都丢了下去,怜秋拍了拍手,吩咐道:“日后给封随送午食的事,就不用你去了,随便派个小厮跑腿便成了。”

    木头顺从道:“是。”

    想了想,怜秋又说:“你记得交代下去,以后封随给的信也别收。”

    公子和封秀才是闹了矛盾?

    木头一头雾水,还是应道:“是,公子。”

    “嗯,下去吧。”怜秋挥挥手将人打发走。

    秋哥儿是真打算放弃封随了?

    心头发痒,顾月抛下顾山,几步走到怜秋背后,强忍着激动道:

    “秋哥儿,你不打算让封随做你赘婿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怜秋一跳,他拍了拍胸口,瞪着顾月没好气道:“大清早的,你要吓死我呀。”

    “呸呸呸,大清早不许说不吉利的话。”顾月横他一眼,催促道:“我问你话呢,快说。”

    顾月急不可耐的样子,活似她是撮合两人的媒婆。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怜秋轻笑一声,杏眸泛水,轻声道:

    “是,我预备换人了。”

    “阿月姐说得对,柳县青年才俊众多,总有人比得过封随。”

    第24章 【VIP】 顾公子,真是有缘……

    临近午时, 散学钟声敲响,学堂里的人纷纷退去。

    最后一笔落下,封隨将笔搁置, 不急不慌的将书本收好后,才在眾人之后慢悠悠的出去。

    “封秀才。”

    陌生的声音讓封隨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小厮装扮的汉子朝他憨厚笑笑, 几步跑了过来,热情道:

    “小的顾東,是顾家的家丁。公子交代木哥去做其他事,以后给您送饭的活计由我来做。”

    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 封隨唤了顾東寻了个清净些的地方, 低声问道:“顾公子, 昨日回去可曾生气?”

    顾東一愣, 摇头诚实道:“昨儿没碰见公子, 我不晓得他有没有生气。”

    他在顾家多做粗活,住的也是外院,并不是时时都能见到顾憐秋,一般顾家主人有什么安排,也是由着木头亦或是顾家总管来传话。

    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封隨住了嘴, 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昨夜点油灯写下的信,递给顾東,温声有礼道:

    “劳烦你将这心替我给顾公子, 我与他之间有些误会尚未解决。”

    “这—”顾东没有伸手去接封随的信,表情为难道:“封秀才,不是我不替你接这活。只是今早木哥还特意说了,公子不讓接你的信。”

    不收信……

    看来是真气的不轻。

    神色微敛, 封随没有继续纠缠,接过顾东手里的食盒,客气道了声谢后,便讓顾东先走。

    知晓这一回憐秋恐怕很难消气,封随本想等着过几日旬休时,打探一下憐秋的去處过去解释一番。

    只是没成想过了两日后,忽然得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封兄,”柳意明得意道:“瞧来顾家这高枝你是攀不上了,就算使法子与顾憐秋多见上几面也没用,他还是看不上你啊!”

    封随面沉如水,冷静道:“柳兄何出此言,在下早已说过,我与顾公子并无私情。”

    “呵。”柳意明神情不屑:“现下我的确是信了你俩并无私情,顾家已经对外放出话,只要符合顾怜秋要求又不嫌弃赘婿身份之人,都可前去顾家自荐。二人若是看上眼,择日即可成婚。”

    说到这里,柳意明面带警告,道:“顾兄近些时日还是少去顾怜秋跟前的好,省得再被人看见,届时讓顾怜秋的未来夫婿误会便不好了。”

    自荐上门?

    坏哥儿,连嘴上多说一句虚假的话都不肯,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封随心中轻叹。

    见封随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柳意明臉一沉,压低声音道:“封兄,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目光淡淡从柳意明臉上划过,封随道:“听见了。”

    柳意明又道:“那你可记清楚了,否则,让我再看见你私会顾怜秋,便别怪我留情了。”

    话语间,竟像是将已然将自己放在了顾怜秋未来夫婿的位置。

    “柳兄何意,”封随轻笑一声,薄唇轻吐:“莫非你是要上赶着去做先前瞧不起的赘婿?此事让柳老爷知晓,恐怕不会同意。”

    柳意明轻瞥他一眼,哼笑一声:“这事儿用不着你费心,你只要听好我的话,离顾怜秋远着些便是。”

    “我与顾公子如何相處,用不着柳兄指手画脚。”封随轻飘飘道:“我家中既无牵挂,也无阻碍,柳兄还是先行處理好自己家中之事吧。”

    说罢,封随轻撩衣袍,朝着柳意明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离开。

    柳意明最是看不上封随目中无人的样子,分明是个穷酸之人,还偏偏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处境。

    况且,封随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柳意明臉色一变,柳家不许他去做赘婿,而封随却说他家中无牵无挂,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封随还是想做顾怜秋的赘婿!

    不要臉的东西!

    柳意明暗啐一口:都被顾怜秋丢弃了,还敢在他跟前神气,不给他几分颜色看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追随在背后的目光阴狠恶意,封随却恍若未觉,一张俊脸阴沉,出神的想着柳意明刚才说顾家招赘婿一事。

    -

    先前柳县眾人也知晓顾家招赘婿,只是苦于之前一去怜秋面前露脸,便被骂得颜面净失,偶有几个上了顾家的门也被顾家家丁拿着扫帚木棍赶了出去。

    如今顾家却是自己散布消息让人上门,众人只道顾怜秋寻不到合适之人,只能广撒网多捞鱼。

    至于怜秋的苛刻要求,众人付之一笑。

    要求不都是越来越低的,之前顾怜秋不还嚷着要自己找人,现在不也同意让人上门想看。

    至于他一下子就寻到符合要求之人,众人笑着摇摇头,皆是不信。

    顾家的人出来说了,他们的姑爷要能文会武、仪态端庄、貌若潘安;还要识文断字,博学多才,未曾许过婚約;最好家中还无人管束,在赘入顾家后,更是只得一心一意向着顾家。

    “哪家男儿受得了此般条件?”

    茶楼内,一书生唏嘘道:“顾怜秋真当他顾家是金钵钵了?”

    “诶,梁兄你这就不懂了吧。”酒桌之上,另一书生道:“顾怜秋脾气虽坏了些,但那脸啊,长得真是—”

    “啧,”那人停顿一下,咂了口酒,似在回味:“让人见之难忘,即便不是好色之人,瞧见了只怕也心痒难耐。”

    “再者说,顾家银子多,以后读书经商都有顾老爷扶持,岂不美哉。”

    姓梁的书生被说服,心领神会道:“黄兄说得有几分道理。”

    “可不。”姓黄的书生摇摇头,可惜道:“只是我家中早已娶了夫郎,要不我也上去试上一试,要是被选上,也不必再每日烦忧束脩一事。”

    省得整日回家看着愁眉苦脸的夫郎,一瞧见那粗糙的手掌,生滿皱纹的脸,便觉倒胃口。

    “有理。”梁姓书生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倒是没有婚約,只是不知顾怜秋瞧不瞧得上。”

    “你且上门试试便知,”黄姓书生猥琐笑道:“要是被劝了出来,便怪顾怜秋有眼无珠,配不上梁兄此等人中龙凤。”

    “哈哈哈哈,说得好!黄兄此言犹如醍醐灌顶!过几日我便去顾家自荐,若是成了黄兄便是我夫夫二人的媒人。”……

    两人的话传进不远处的封随、杨俊奕二人耳中,杨俊奕只见封随自打见面时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冷得骇人。

    杨俊奕:……该!

    折扇再掌心敲了敲,强忍着想笑出声的冲动,杨俊奕装模作样道:“咳,封兄怎地忽然想起約我出来一聚,好不容易得来一月授衣假,我还道你会寻着机会去顾家,好好跟秋哥儿道个歉。”

    毕竟据他觀察顾怜秋十日前就再未给封随传过信,夜里他回家时也从杨君君的嘴里得出两人闹掰的消息。

    总之,顾家忽然大张旗鼓的张罗赘婿一事,一看就是封随惹恼了秋哥儿,可这人放着好好的假期,不去想如何讨好秋哥儿,反倒约他出来做甚么?

    九月天气转寒,书院放了一月的授衣假让离家远些的学子回家准备好御寒的衣裳,这也是大盛的传统。

    封随依旧着一身单衣,瞧着就让人感觉冷,不过许是练武之人阳气足,封随觉得不冷不热刚好。

    “我听杨兄曾说过,你家阿弟与顾公子相熟。”封随直白的说出此行目的。

    这是来找他打听消息了?

    想起秋哥儿也曾托过君哥儿找他打听封随的消息,杨俊奕忍俊不禁,但又觉得笑出来太过无礼,“啪”的一下展开折扇挡住脸,轻笑道:

    “阿弟与顾公子自小相识,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封兄问这话何意?”

    懒得理会杨俊奕明知故问的话,封随直接道:

    “我想问问,顾家近日可是当真在相看顾公子未来的夫婿。”

    “哦—”杨俊奕恍然大悟道:“封兄是问这个啊。”

    将折扇扔在桌上,杨俊奕笑眯眯道:“昨儿我好像是听君哥儿这么说来着,不止如此,我还听说明日秋哥儿与顾伯明日要去青行山上祈福,便约着那人刚好见上一面。”

    发现封随面容顿时凝滞下来,杨俊奕心头笑得更欢,他故意顿了顿,又添油加醋道:“君哥儿还说,此人还是顾伯为秋哥儿寻得人,若是两人真是相互有意,只怕这亲事便就此成了。”

    “封兄,你若是再不加紧,只怕都能喝上秋哥儿的喜酒了。”

    说来秋哥儿要真成亲了,封兄作为顾伯的救命恩人,按照顾伯的性子,只怕当真会让人送请柬上门。

    杨俊奕越想越觉得有趣。

    自他认识封随后,便鲜少看到此人情绪波动之时,他杨俊奕向来擅与人交往,猝不及防碰了个头,心头也时常觉得郁闷。

    如今好容易能看看封随的热闹,杨俊奕只怕自己浇的火还不够烈。

    谁让封随抢他武课第一,还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沉稳模样,害得他好似都被衬得愚笨几分。

    “青行山?”

    “是,”杨俊奕自认贴心道:“出城门后,往东南方向十里路就到了青行山。山上有一道觀名唤白雲觀,柳县周遭之人只要离白雲觀近的都爱上去祈福。而且还有人说白雲观观主那儿还可求姻缘一事,据说很是灵验。”

    见封随凝着眉,无动于衷,杨俊奕索性再添一把火:

    “指不定等秋哥儿上去与那人看对眼儿,顺道再去观主那儿求个姻缘符,还真是方便得紧。”

    “封兄,我看你要不趁着今日赶紧去找秋哥儿低个头,认个错。万一秋哥儿要是原谅了你,你俩不是和和美美。我瞧你也不是对秋哥儿不动心,作甚总要拿着姿态,平白让秋哥儿忐忑。”

    凌厉的凤眼看向杨俊奕,这一眼像是看出杨俊奕想看好戏的心思,直让人有些心虚。

    “咳,”杨俊奕正了正身子,有些尴尬道:“封兄—”

    “多谢杨兄提点。”封随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杨俊奕,低声道:“劳烦杨兄特意前来應约,我还有急事需先行离开。茶钱已付,杨兄自便。”

    杨俊奕:……

    封随还真当他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罢。

    最近封随正是为感情之事焦头烂额时,自己懒得同他计较。

    “好,”杨俊奕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挥手道:“封兄,下回见。”

    封随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隔壁桌的两名书生还在高谈阔论,一人举杯吟酸诗,一人在旁摇头晃脑的附和,扰人至极。

    只是这两人不觉得自己吵闹,还当自己是怀才不遇的惊世之才,只等着伯乐听过他的诗,来认定他这匹千里马。

    指尖微动,两粒花生米飞射出去,一颗正中吟诗之人的牙齿,一颗正中附和之人的持杯的手。

    “嘶,什么东西!”

    “哎哟,我的牙!”

    “黄兄,你牙流了好多血。”

    黄姓书生只觉门牙一痛,他连忙拿手去捂住,却忽得见手上留了好多血,但好在牙未掉。

    否则,他要是缺了颗牙,日后还怎么去书院读书!

    “快,咱们去药堂看看。”

    两名书生狼狈的起身,跌跌撞撞的结账走人。

    这一幕恰好被悠闲饮茶的杨俊奕看了个正着,他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作为读书人在外却嚼口舌是非,毫无礼仪规矩,真真儿是白读了书。

    “嘶,什么破茶?”挑剔的杨大公子嫌弃的将茶碗丢在桌上,起身拍了拍衣摆,嘀咕道:

    “看了热闹,也该回去了。”

    要不是为了看封随的热闹,杨俊奕当真觉得与封随出来还不如在家中陪着杨君君说会儿话。

    他家阿弟的脸捏起来又软又嫩,说话也甜滋滋的,可比跟封随这个冷面人相处不知好到哪里去。

    -

    清晨,马车车轮轱辘的声音在山间小道里响起。

    怜秋一手撑着头,一手掩着嘴打哈欠,半垂着眼,没精打采道:“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公子。”琴书回道:“约莫还有一刻钟。”

    一刻钟。

    那便要不了多久了。

    怜秋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用手拍拍脸,让自己醒过神来。

    “秋哥儿。”

    顾山同顾梦生在同一马车里,顾月则跟怜秋坐在同一辆马车。

    “什么?”怜秋看向她。

    天气骤然转凉,怜秋穿得比之前厚了些,一袭雲缎锦衣,袖口,腰间勒着系带,既方便在山中行走,又将匀称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细腰长腿,瞧着好看得紧。

    顾月扭了扭身子,按捺不住道:“自从上次你吩咐木头不去送饭后,这些天你跟封秀才当真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啊?”

    “嗯。”怜秋将手肘搁在琴书肩上,漫不经心道:“我都说了要换人,还跟他联系做什么。既然下定决心就果断些,省得牵扯不清,让外人看了发笑。”

    “就是。”琴书狗腿附和:“姓封的眼神不好使,公子不要他是对的。”

    见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顾月颇为无语。

    “成吧,你说什么是什么。”顾月岔开话题:“二叔今日叫你去白云观真是让你去相看人家啊?”

    “嗯……”

    说起这事儿,怜秋表情有些古怪。

    九月初一去白云观祈福是顾家向来有的行程,从他娘还在世时便一直这般遵循着。

    前日顾梦生回来时表情便不太对,紧接着便对怜秋说有一好友家的儿郎与怜秋岁数差不多,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颇会读书,问怜秋想不想与他见上一面。

    怜秋原本以为要特意出去与人见上一面,他心想又不曾见过此人,相看什么?便想拒了。

    结果他爹又说这人九月初一也去白云观,劝怜秋说可以瞧瞧,若是不合适便罢了。

    话到此处,还有什么好说。

    他总不能厚着脸皮喊人不许去白云观吧!

    那便见呗。

    索性这些天下来,他心情也稳定许多。

    反正他已经下好决心,封随若还是自持不愿放下面子来寻他,那他便不要封随了。

    封随可以不要,夫婿不能不寻。

    见见其他人也不吃亏。

    “二叔可说是哪位好友的儿郎,你可认得?”顾月又问。

    怜秋摇头:“爹说他们家刚搬来柳县不久,我还未曾见过,不过爹说那人姓侯。”

    说起这个姓,怜秋便下意识觉得不会又是侯阳吧?

    随即又觉不对,侯家与他爹关系一般,而且侯阳家底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他家里人怎么可能让侯阳来做赘婿。

    啧,怜秋不乐意的想,早知自己前些天该跟着去,直接将此事拒了。

    顾家米铺生意大,需應酬的时候也多得很。

    怜秋虽帮着管家中的活计,但应酬之事,自来多由顾梦生前去,怜秋心情不错便会跟着去学上些。

    前些时日他被封随闹得整日烦恼,自然就懒得跟着去听推杯换盏的客套话。

    一刻钟要不了多久,没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怜秋走在前头,三人依次下去。

    见顾梦生和顾山在前头等他们,怜秋便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一行人慢悠悠的走进白云观,与其他道观没什么不同,道场内的巨鼎插滿了香,青烟渺渺呛得怜秋差点咳了出来。

    拜过三清神像,请了祈福符纸。

    因着这些年常来,顾梦生与白云观观主有几分交情,顾梦生便常年租了一个小院,上回顾月带着顾山来时,便住在院里。

    “我事先告诉了儒宁小院的位置。”顾梦生乐呵道:“一会儿你瞧了人要是不乐意,就跟爹说。”

    “好。”怜秋乖巧道。

    等会儿进去要真是侯阳,他回去就跟他爹说以后离姓侯的人远着些。

    上次离哥儿的事,怜秋觉得八九不离十便是侯阳支使,此人心机太重,他不喜欢。

    然而天不遂人愿,怜秋一踏进院子,便看见一中年男子与侯阳在说什么,侯阳低声应和着。

    “儒宁。”顾梦生乐呵呵的带着满脸不乐意的怜秋上前,招呼道:“你们竟来得如此早。”

    “梦生。”侯儒宁起身,打量了一下怜秋,满意笑道:“这就是秋哥儿吧?。”

    怜秋客气道:“侯伯。”

    “顾伯,顾公子。”侯阳上前,脸上带笑,“山路不好走,快来坐着歇歇。”

    怜秋:……

    知晓来得人是侯阳,怜秋不欲继续呆着。

    揪着顾梦生的袖子轻拽两下,父子俩相依为命多年,只一个动作顾梦生便晓得秋哥儿是没看上儒林的孩子。

    神色未变,顾梦生上前与侯儒林客套了两句,便道:

    “儒林,米铺还有一批货没有处理,我现下得先回去了赶紧收拾了,咱们下次再聊。”

    在场的都是人精,侯儒林和侯阳一听顾梦生绝口不提相看一事,便知此事无门。

    奇怪的是,两人却并未着急,侯儒林笑容不变,云淡风轻道:“梦生呐,前儿个你让我问的事,那头给了回应,倒真有个路子,我本刚想跟你说来着。”

    顾梦生表情一顿,有些犹豫。

    什么事?

    怜秋皱着眉,凑到他爹耳根,捂着嘴悄声问道:“大生意?”

    顾梦生给他个眼神:是。

    怜秋:!

    商人要义第一条:把握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讨厌的人多看两眼也没事,可大生意没了便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爹,那批货我昨日便让人记了册,搬进了仓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怜秋识时务道:“还好没耽搁你和侯伯的正事。”

    不错。

    懂得随机应变。

    侯儒林对怜秋又多了几分满意,他轻点头,略带调侃道:“既然没了急事,梦生便听我说上几句?”

    顾梦生顺势坐下,含糊道:“儒林说笑了。”

    怜秋本欲呆着听上几句顾梦生谈什么大生意,可便侯儒林见怜秋坐得稳当,半点没有与自家儿子说话的意思,便又道:

    “梦生,这话不适合小辈旁听,便让侯阳带着秋哥儿去白云观逛逛吧。”

    闻言,侯阳给了怜秋一个友好的笑,自然喊道:“秋哥儿?”

    怜秋:……

    忍。

    见顾梦生担忧的看向自己,怜秋回了他个没事儿的眼神,起身同侯阳出去。

    -

    小院在白云观的后院,比之前院众人朝拜的热闹显得清寂许多。

    两人走在小道上,怜秋与侯阳隔出三尺左右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侯阳的问话。

    似是看出怜秋的心不在焉,侯阳忽的停下脚步,怜秋不知他做什么,也只得跟着停了下来。

    “秋哥儿,”侯阳一脸郑重的看向怜秋,认真道:“我知你家现下在招婿,我心悦你,你可愿接受我做你未来的夫婿。”

    怜秋:……

    突如其来的表白心意,让怜秋一惊,他连退几步,直到两人间的距离更加远了些,才吐出口气,婉拒道:

    “多谢侯公子厚爱,可我家要招的是赘婿。侯家万贯家财,侯秀才更是人中龙凤,想来……”

    “我知晓是赘婿。”怜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侯阳上前几步,神色坚定道:“我同爹说过,他同意了。”

    怜秋:……

    侯儒林会同意?

    怜秋不信。

    两人僵持不下,怜秋正踌躇如何拒绝侯阳既不会撕破脸皮,又不然他继续纠缠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男子声:

    “顾公子,真是有缘。”

    第25章 【VIP】 厚脸皮!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封隨站在離得不远的另一条小道上,穿着一身月白薄衫,怜秋看了都覺得冷。

    自己之前不是送了他布匹, 这人難道连做衣裳的钱都没了?

    “封秀才,”怜秋转过身与封隨相对而立,奇怪道:“这么巧, 你也来了白雲觀?”

    无视侯阳带着敌意的目光,封隨一边往两人的方向走来,面上波澜不惊的回道:“嗯,听闻白雲觀祈福很是灵验, 我特意来为明年乡试求一签。”

    求签?

    怜秋怀疑的打量着封隨。

    他怎么不知道封随还信神?

    见怜秋的注意力全然被封随吸引了去, 侯阳不动声色的插话道:“封兄, 求神拜佛不过安心之举, 若要想考取功名, 还是得多花些心思在读书上面。”

    封随腳步很快,不过两息之间,便走到了怜秋身旁的位置站定。

    听闻侯阳暗中藏刺的话,也不生气,只道:“侯兄说得有理,万事皆由人为。之前是我想岔, 多亏侯兄点醒,这签不求也罢。”

    怜秋:……

    随便劝一句就不求签了,他就知道是借口!

    既然不是为求签而来, 封随无缘无故为什么上白雲觀。

    杏眸微眯,怜秋莫名笃定,封随是为他而来。

    封随自然的占据怜秋身旁的位置,两人相隔不过一拳距離, 一人面容俊朗,一人明艳灵动,瞧着煞是般配。

    此行分明是侯阳为自己也怜秋求来的相看机会,如今却显得他似局外人一般。

    本就不滿于怜秋对封随的另眼相看,现下这人又来坏他机会,侯阳心中阴郁,只覺封随不见棺材不落泪。

    强忍着心头的怒意,侯阳提唇看向封随,皮笑肉不笑道:“白云觀離柳县有十里路,封兄既无马匹代步,想必封兄走了许久。既然不需求签了,便赶緊寻个地方休息休息,早些回去吧。”

    说着,侯阳朝着怜秋温和一笑:“秋哥儿,咱们去别处转转,便不要打扰封兄了。”

    怜秋:……

    他不是很想继续跟侯阳待一块。

    但是他也不太想跟封随一起,毕竟这人先前故意拒绝他的事,让怜秋一想起就心头梗塞。

    不欲搭理侯阳,封随垂头看向怜秋,低声询问:“顧公子是来白云观祈福?”

    “是。”怜秋轻声应着。

    他左右看看侯阳和封随,略加思索后,建议道:“既然碰见了,封秀才与侯秀才又同在丰远书院,你们二人有缘,便一块说说话吧。我家姐姐和弟弟也在观中,我正好有事去找他们。”

    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想理。

    也不管两人骤然暗下去的脸色,怜秋便向二人告辞:“侯秀才,一会儿我爹说完话,你就跟他说我去找阿月姐了,他知晓该去哪里找我。”

    侯阳:……

    封随:……

    两人相视一眼,便颇为嫌棄的互相挪开了视线。

    “秋哥儿,我同你一起去。”似并未察觉怜秋的抗拒,侯阳直接跟了过去。

    封随更是不緊不慢的跟着怜秋的腳步,幽幽道:“在下初次来白云观,不知该往何处去。顧公子不介意在下同你们一起吧?”

    怜秋还未表意,侯阳却脸色阴沉下去,加快腳步走到两人面前拦了下来。

    “封兄,”见此人故意装作听不懂话,侯阳索性道:“我与顧公子还有话要说,此事对我二人很是重要,不宜为外人所听。”

    这话很是直白,但凡是个听得懂话的人,已经自请离去了。

    可偏封随却脚步不动,垂眸看向怜秋,有些可怜意味道:“不知顧公子与侯兄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外人听不得?”

    方才侯阳向怜秋表白心意的话他其实全然听进耳中,胸中有些气闷,但封随不敢轻举妄动。

    上次惹怒了怜秋,又未曾及时与他说清,这生来矜贵的坏哥儿只怕早已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不愿再与他多说。

    眼看侯阳不问到结果不罢休,怜秋轻叹一口气。

    他不是喜欢不清不楚与人纠缠的性子,既然方才的拒绝不能让侯阳死心,那自己便说清楚些。

    想好后,怜秋便对封随道:“是,我与侯秀才有些话还没说完。”

    话落,怜秋便见封随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薄唇紧抿,面色煞白,活像是被薄情负心哥儿抛棄的良家子。

    怜秋:……

    封随又在作什么妖?

    得了怜秋的应和,侯阳朝着封随轻点下巴:“封兄,我与秋哥先行离开,你若是不知该去往何处,便去寻观中道人问问。”

    侯阳朝着怜秋微微示意,两人正准备离开,怜秋却忽觉左手手腕被人攥住,前进不得。

    转头去看,却见攥着他手腕之人,正是方才还一副可怜模样的封随。

    他木着一张脸,凤眸黑沉,一身的可怜气质全然消散,只余下摄人的威压。

    封随握得很紧,怜秋试图将手腕抽出来,却没有任何办法。

    “封随,”怜秋恼道:“放手!”

    他与封随并无干系,两人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侯阳面色一变,声音阴沉下去:“封兄为何做如此孟浪之举,君子礼义莫非都被你给忘了个干净,还不快将秋哥儿放开!”

    “你们有什么话好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封随讽刺道:“顾公子不是已然回绝了你,侯兄,强人所難可非君子之道。”

    知道刚才封随将两人的话尽数听了去,侯阳的脸彻底冷了下去,但在怜秋面前不好多说,他强压怒气道:

    “背后听人谈话,封兄难道算正人君子?”

    “呵。”封随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忽感一阵清风吹过,旋即脸上便传来一阵热辣疼痛。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清静的小道中格外响亮。

    “放开我。”

    怜秋打得很重,封随的脸上浮现红印时,怜秋打人的手掌也跟着红肿发烫。

    举起刚打过人还微微发着抖的手,怜秋用力的将封随的攥他的手拂了下去,上下起伏的胸脯,诉说着主人的气愤。

    混账封随。

    这么一闹,怜秋脾气也上来了。

    他冷眼看了一眼封随和侯阳,冷声道:“侯秀才,虽封秀才偷听可耻,不过他说的不错,我对你无意,以后还望莫要提起此事。”

    不管侯阳愈发难看的脸色,怜秋抬头朝封随,一鼓作气道:“封秀才,先时你既已经说了不同意,眼下对我动手实在不应该。你我之间并无特殊情谊,你该懂男子与哥儿间应保持距离。”

    一口气将对两人的不快倾吐,怜秋深吸一口气,扔下一句:“我话已经说完了,阿月姐和小山还在等着我,恕不奉陪了。”便气冲冲的走了。

    “秋哥儿!”

    侯阳还想追上去,却被封随拦了下来。

    新仇旧恨聚于胸中,侯阳实在忍不住一拳朝着封随打去,两人皆为书生可过起招来却并不文弱。

    封随射课获甲等的事侯阳是知晓的,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人拳脚功夫竟然也不错,几招下来侯阳便被封随横踢一脚在腰间,逼得他连连后退几步才站定。

    他打不过封随。

    想到此处侯阳不再试图与封随动手,一手捂着肚腹,冷汗从额角滑落,他强忍着疼痛,质问道:“封兄可曾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封随冷眼看他,嗤笑道:“这话我倒是要问问封兄可曾听过,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对?”

    两人一人站着,一人痛得微微躬身,气势上侯阳已然输了。

    -

    白云观,茶室。

    “什么,你说封随来了?”顾月惊讶道。

    上回顾月与顾山来此处清修时,与白云观观主关系还算不错,顾夢生与怜秋去见侯家父子时,顾月便带着顾山来观主这听了会儿经。

    怜秋觉得琴书性子太过急躁,便让顾月带着他一起听听经书。

    “嗯。”怜秋皱着脸,摊出还有些泛红的手掌,说:“我还打了他。”

    “啊?”顾月惊讶。

    琴书却是高兴得拍了两下巴掌,乐道:“公子打得好!”

    早在封随拿腔做派拒绝怜秋时,琴书就已经看他不滿了,现下得知怜秋打了封随,他高兴得不得了。

    怜秋不满道:“谁让他敢拉我手!让别人瞧见,又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哈,”顾月调侃道:“你还怕这个。”

    怜秋给了个不屑的眼神:“我不怕,但是他不经过我同意,我不高兴。”

    尤其刚才封随还管着不让他和侯阳说话,他俩什么关系都没有,封随凭什么理直气壮的替他做决定。

    顾月在旁边笑了会儿,有些担忧问道:“不过你不是说二叔和侯家还有生意要做,你做得这样绝……”

    “没事儿,”怜秋抚了抚手掌,漫不经心道:“若他家是真心想做赚钱的生意,自然会与我家合作。反之,居心不良之人,不合作也罢。”

    他是想要挣许多钱,日后扩张顾家的米铺,但若是跟他日后的亲事扯上关联却是没必要。

    “也是,”顾月点头:“想来二叔心头也有数。”

    两人说话间,顾山抱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拂尘笑嘻嘻的跑了进来,朝着二人胡乱挥了一通,高兴道:“阿姐,秋哥哥,瞧瞧我这套剑法耍得如何。”

    “哟,你耍的剑法呢。”顾月笑他:“我还以为你身上有跳蚤挠不着呢。”

    怜秋被逗得笑出了声,见顾山鼓着一张脸,气咻咻的瞪着顾月,只得出言安慰道:“小山耍得不错,待回了京可以让大伯给你寻个武夫子练练。”

    “可别,”顾月甚是嫌弃,“平日就跟个皮猴子似的,还练武,以后还不给家里掀了去。”

    顾山被说得嘴越撅越高,气哼哼道:“我回去就让爹给我找武夫子,等我会了功夫,第一个把你屋子给掀了。”

    “你倒是敢,”顾月浑然不惧,“你敢掀我屋子,我就把你裤子扒了挂屋外的树上,让过路行人都看你怎么挨打。”

    “你!”顾山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只能“嗷”的一声扑进怜秋怀里寻求安慰。

    “呜呜呜,秋哥哥,阿姐坏,她要打我。”

    顾山抽抽噎噎道,最可恶的是,还要让外人看他被打屁股。

    太过分了!

    琴书也跟着逗他:“山少爷别怕,大不了被打时,你用衣裳遮住脸别人就不晓得被打的人是你了。”

    顾山:……

    顾山:“我不要!!呜呜呜!”

    刚才还沉闷的心情因着顾山的插科打诨好了不少,眼见着顾山的哭声越来越大,怜秋忍着笑意,摸他头安慰道:“没事儿,你不去掀她屋子不就得了。”

    是哦。

    秋哥哥说得对。

    顾山扒拉着怜秋的胳膊露出头来,他不掀阿姐的屋子不就成了。

    三人皆被顾山的反应逗笑,茶室氛围好不欢快。

    “秋哥儿,月儿姐,小山。”门外传来顾夢生的唤声:“咱们准备回去了。”

    “好。”怜秋应声道。

    几人站起身走了出去,甫一踏出茶室门,怜秋脚步一顿,随即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顾月奇怪着,抬眼顺着怜秋的视线看去,紧接着便是一惊。

    只见顾梦生站着一人,身姿挺拔,貌若潘安,自有一身矜贵气质,甚为夺目,只是这人分明是怜秋刚打过的封随。

    不知是封随脸皮厚,还是怜秋手上皮薄,总之怜秋手上还痛着,而封随面上的红印却已消退无踪。

    “秋哥儿。”顾梦生温厚道:“方才偶遇封秀才,我问过才得知他竟是走来的白云观,走回柳县要费些时辰,既遇到了,我便想着稍带他回去。”

    浑然未觉怜秋与封随之间的诡异氛围,顾梦生朝封随道:“一会儿封秀才便同我和小山坐一辆马车。”

    封随乖巧点头,装模作样道::“多谢顾老爷,在下叨扰了。”

    怜秋:……

    厚脸皮!

    第26章 【VIP】 自荐上门

    马车搖搖晃晃的往回行驶, 怜秋唬着一张脸直挺挺的坐着,琴书静悄悄的坐在他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公子正在气头上,万一说出的话不合公子心意, 公子又骂他可怎么办。

    车内安静的诡异,顧月看看怜秋的脸色,奇怪道:

    “秋哥儿, 你不想封秀才和二叔坐一起啊?”

    放在腿上手指微微蜷缩,怜秋郁闷道:“我觉得封隨与以往不太一样,我担心他会在爹面前乱说。”

    往日封隨在他跟前虽有些端着的嫌疑,但还算是温和有礼。

    今日这人却拦着他不許和侯阳说话, 还敢攥他手!

    简直—

    简直就是个登徒子!

    “你怕什么。”顧月看得很明白, “我觉着封秀才是看你招婿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得来机会, 现下恐怕正在讨好二叔呢。”

    怜秋:……谁要他讨好。

    顧月在一旁看得有趣, 只觉怜秋与封隨两人真是好笑的紧。

    前些天怜秋还焦愁如何说服封隨做他夫婿,这不过短短几日两人之间竟是完全颠倒过来。

    怜秋歇了心思,封随却又眼巴巴的凑了上来。

    真是……

    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评价。

    另一辆马车里,顧山挨着顾梦生坐着,手里还拿着白云觀觀主送他的拂尘左右甩着。

    封随坐他们对面,沉眉敛目, 一派端方君子。

    “封秀才。”抬手挡着顾山甩过来的拂尘,顾梦生状似无意道:“前些日子我听到一些说你与我家秋哥儿的传闻。”

    眉峰微动,封随抬头看向顾梦生, 不知他是要秋后算账还是如何。

    “是,”封随果断低头认错:“顾公子因着在下的缘故受了不少流言蜚语,是在下对不住他。”

    “诶,我说这事儿不是为了追究。”顾梦生笑说:“而是想问问, 封秀才到底是如何看待我家秋哥儿。”

    怜秋前些日子的不对劲,顾梦生虽未多问,但都看在了眼里。

    尤其怜秋与封随两人私会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之时,顾梦生也没多问一句。

    怜秋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自己的选择顾梦生向来不会幹预。

    只是没想到前几天怜秋居然主动来找他说要对外招赘婿,还将对未来夫婿的期許条条例例都给列了出来。

    顾梦生虽觉有些荒唐,但还是按着怜秋的要求去办了。

    照着他的猜想,怜秋与封随应当是断了幹系,但偏偏今日封随却又找来了白云观。

    若说巧合,顾梦生不会信。

    “封秀才,”顾梦生意味深长道:“我家秋哥儿性子是古怪了些。不过,他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从未逼迫过他人做不愿之事。”

    “你与秋哥儿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晓得,但你们有什么误会就該说清楚,也免得日后见面尴尬。”

    对于封随,顾梦生对他印象其实还算不错。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年轻人救了他,还是他之后曾派人去查过封随的身份,从而得知他不过短短半年便直接从童生考至秀才,都能说明此子非凡。

    不过相应的这人在去岁流落柳县,能在短短时间内安定下来,也说明封随能力过人,心思沉重。

    比起讓封随做他的女婿,顾梦生更想与他结交做个朋友。

    这样的人若是以后算计顾家,怜秋应付起来会太累。

    不过要是秋哥儿当真喜欢,那又另当别论。

    “顾公子待人和善,是晚辈不对,做了错事,也说了讓他误会的话。”封随道:“此来,正是想与顾公子赔罪。”

    一听这话,顾梦生笑呵呵道:“秋哥儿脾气是大了些,封秀才不必放在心上,过上些时日他自己便消了。”

    这是场面话,毕竟自家哥儿记仇的本领,顾梦生再知道不过,小时候若有人抢他一个包子,便能记上大半个月。

    封随显然也知道怜秋的本领,心头暗道:坏哥儿能消气就怪了。

    先时怜秋见到柳意明时不耐的脸色,他还历历在目。

    “是在下做说错了话,自然該取得顾公子原谅。”封随冠冕堂皇道。

    “你骂了秋哥哥?”一旁玩耍的顾山总算是听明白了两人的话,他睁着滚圆的眼看向封随。

    封随搖摇头,苦笑道:“不是,我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讓他误会了。”

    “哦。”顾山点头,得知怜秋没有挨骂,对封随的敌意随之消散。

    他语气轻快道:“那你去跟秋哥哥解释就好了,秋哥哥很好说话的。”

    封随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我会好好同他解释。”

    见封随并未死心,顾梦生只得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在顾家门口停下。

    怜秋几人下去时,顾梦生也正踩着马凳下来。

    怜秋朝顾梦生下来的马车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憋不住上前问道:“爹,封秀才呢?”

    顾梦生睨他一眼:“封秀才在杏花儿街就下去了呀,那儿离他住得地方近,他说要自己走回去。”

    怜秋:“……哦。”

    漂亮的杏眸鬼祟的观察了一下顾梦生的脸色,怜秋幹干一笑,乖乖回家去。

    只是他一边走,心头便一边嘀咕:

    封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蹭个回县里的马车?

    自己不会又多想了吧?

    臭封随!

    每次做事都不利落,徒讓人猜!

    -

    翌日。

    天气阴沉,是个适合在家中睡觉的日子,可怜秋却偏偏要去店里处理刚到的一批货。

    原本这事可以让顾梦生去做,只是昨日顾梦生与侯儒林的合作谈到一半,因着在白云观許多事不能细谈,所以今日顾梦生又与侯儒林约了地方仔细商谈去了。

    昨日怜秋问了几句顾梦生合作之事,只知道应当是侯儒林有滁州的路子,滁州的商户需要一大批米粮,顾梦生要事与人谈妥,这将是比大生意。

    顾家米铺说不定也能开到滁州,站稳脚跟。

    既然顾梦生的活儿更加重要,自然就只能由怜秋去忙活其他的事。

    顾梦生昨儿与侯儒林找的借口并不全然是编的,只是将到货的时间提前罢了。

    “公子,您清点一下。”掌柜拿过账目给怜秋对价。

    一到收稻的季节,便会有许多村里的人借着牛车带着大量的米来顾家,顾家给价公道,从不欺人,名声愈好,来得人便越来越多。

    甚至有些离柳县比较远的村,他们也会结伴一起来柳县寻顾家米铺。

    顾家会按照稻谷的质量给价,颗粒比较饱满的谷子便会在收了后,让人磨做精米,一颗颗白生生鼓囊囊,很得富贵人家喜欢。

    将送来的货让人一一打开看过,确认货没问题,账目也没问题后。怜秋轻点头,问道:“京里要了三万斤精米,还要几日才能磨好足够的量?”

    掌柜回道:“禀公子,约莫还要十日。”

    “那便好。”怜秋吩咐道:“先紧着缺的米粮补了,余下多的先收进仓库。”

    “是。”

    货理清后,想着时间还早,怜秋便想着约杨君君出来玩儿。

    打发琴书去叫人,怜秋便在米铺等,谁晓得没先等来琴书,倒是先等来了柳意明。

    “他要见我做什么?”怜秋蹙眉道。

    本以为上次打过柳意明,这人该对他避之而不及,可谁知他还敢腆着脸找上门来。

    掌柜摸了摸鼻梁,为难道:“这我也不晓得,您也知道柳家常来铺子里買米,我也不好直接回绝了,所以才来问问您的意思。”

    怜秋摆了摆手,果断道:“不见,你让他回家去。”

    提起柳意明怜秋都觉得晦气,半点不想见着这人。

    怜秋不乐意见人,掌柜只得回去拒了柳意明。

    本以为此事已经解决,结果没一会儿怜秋便听得院里吵了起来,他推开窗一看,竟是柳意明直接闯了进来,米铺的夥计在后头追着拦人。

    “顾怜秋!”

    柳意明一眼便瞧见窗边那张昳丽的小脸,他脚步一转朝着怜秋的方向跑去,一边小跑过去,一边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见我!”

    怜秋:……

    还能为什么,你晦气呗。

    怜秋朝着柳意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准备将窗户关上,谁知柳意明一见怜秋的动作更是着急了。

    一个飞扑过来,正好卡着窗户将要关住的时候。

    “放手,”怜秋不耐烦道:“不然一会儿给你手夹坏了,你别回去告状。”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柳意明像是全然未曾听见怜秋的话,兀自道:“你家不是让人上门自薦,为何我却被人赶了出来。”

    自薦?

    怜秋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总算是明白了柳意明的意思。

    这人竟当真对他有意,还要上门自荐做他夫婿!

    咦—

    “这你还不明白?”怜秋理直气壮道:“我瞧不上你!”

    随着怜秋的话音落地,柳意明如遭雷劈,呆愣原地,嘴唇微微泛抖,眼睛睁得很大,一只手还扒拉着窗户,看着甚是傻气。

    “松手。”怜秋再次命令道。

    他无意与柳意明纠缠,直白果断的拒绝也不过是为了让人死心。

    “我不信!”柳意明将手往里一挤,微微用力想握着怜秋的手,却被怜秋一个及时的后撤,躲开了去。

    “顾怜秋你我自小相识,我们常打闹玩耍,也算青梅竹马。”柳意明委屈道,“是不是因着我后来因为读书冷落了你,所以你才这般狠心,说出这样的话。”

    怜秋:他说柳意明怎么忽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我从来都很烦你,幼时因着生意原因不得不见你,长大后我却是庆幸于你不再来烦我。”听不下去柳意明自言自语的可惜话语,怜秋忍无可忍道:“你若还要脸,便快些走吧。否则我便让人去柳家通知柳伯来带你回去。”

    怜秋的话太过无情,柳意明听得怔愣原地,眼眶浮起一层水光。

    别是要哭了吧?

    怜秋一驚。

    他对柳意明虽无意,但也不曾想将人欺负哭了。

    “你……”

    怜秋难得脑子有一瞬空白,眼见柳意明当真要哭了,他赶紧找了个蹩脚借口劝说道:“柳家家大业大,你还是秀才,指不定明年便能考上举人。大好前程尽在眼前,你又何必想着做个赘婿。更何况柳伯也不会允许,柳意明,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也不会让人往外头说。”

    “顾怜秋,”柳意明哀哀切切的喊他,双眼含泪,悲戚道:“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为了你,我上次回家腿都被我爹打瘸了。”

    怜秋:“……也不是我把你腿打瘸了呀。”

    “你混蛋!”柳意明怒吼一声,脸上鼻涕眼泪四涕,很是狼狈道:“好,你别以为你多讨人喜欢!”

    柳意明嘴硬道:“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你脾气坏,还打人,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

    “我以后的夫郎定然是个温柔可人,关心夫君的温婉性子。你根本就比不上一星半点!”

    原本怜秋还有些担心柳意明,现下听人数落自己,心头也不高兴了。

    他脸一沉,朝着几名踌躇不前的夥计呵斥道:“还不快将人丢人出去,留在这碍我眼!”

    柳意明:!

    眼看几名伙计要上来抓自己,柳意明大喝一声,怒道:“不许碰我,我自己走!”

    “顾怜秋,我告诉你。”柳意明逞强道:“我要是走了,下次便再也不会来找你了。你见着我也最好绕道走,否则—”

    不等柳意明将狠话放完,怜秋便趁机将窗户一关,无情道:“好走不送,将柳公子送出去。”

    话落,几名伙计又蠢蠢欲动准备抓人。

    柳意明见这阵仗,心头一哽,眼泪流得更欢了。

    他抽噎两声,拿着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只是眼泪流的多怎么也止不住,将衣袖沾了个半湿。

    窗户再次被人打开,一条素白的绢帕丢了出来,正巧落在柳意明头上。

    “你好歹是个公子哥,哭哭啼啼邋邋遢遢的像什么样子。”怜秋说完这话,又将窗很快关了起来,生怕柳意明又发狂。

    “哼,用不着你管。”柳意明冷哼一声,拿过头上的帕子在脸上一通乱擦。

    顾怜秋还算有点良心。

    柳意明想。

    “柳公子,咱们走吧。”店铺的伙计劝说道:“不然一会儿公子发火,我们就只能动粗了。”

    “要你说!”

    柳意明瞪了一眼说话的伙计,将绢帕放进袖中。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轻声一声,将双手负于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走了出去,浑似方才哭哭啼啼的人不是他。

    屋内,怜秋听到柳意明离去的脚步声才缓缓松了口气。

    一个二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生挑着挨在一起的日子来说这些恼人的话。

    “秋哥儿。”

    屋外传来哥儿软糯的轻唤,怜秋温声看去,只见杨君君眯眼朝他笑得可爱:“我到了。”

    “君君,几天不见,我都有些想你了。”怜秋走过去亲昵的抱着杨君君,在他脖颈蹭了蹭。

    “又唬我。”杨君君才不听他的甜言蜜语:“方才我瞧见柳公子满眼通红的走了出去,你们又打起来了?”

    “哎哟,快别提了。”怜秋不想多说刚才的窘迫事。

    视线落在跟在杨君君身后的琴书身上,怜秋看着他手里提着的竹篮,奇怪道:“你出去一趟还買了东西?”

    “不是呢。”琴书噘嘴道:“公子,这是封秀才给的糕点。”

    封随?

    怎么哪里都有这人。

    怜秋纳闷道:“你接他的东西作甚,我不是说了不要接他的东西。”

    “是我收下的。”杨君君不好意思道:“我进铺子时,封秀才等在外面。我知你同他之前有过交情,便顺口问了一句。他说前头说了不好的话惹你伤心,想来给你赔罪,但你不见他,我就将东西给接了。”

    “不对,”怜秋怀疑的看向杨君君:“君君,你都知道我烦他了,还帮我接他东西干嘛。”

    杨君君干笑一声,没敢说在家中时,昨日大哥一直同念叨说怜秋与封随好事成了,一定要让封随请他喝最好的酒。

    还说怜秋和封随都该感谢他们俩之类的话,念得杨君君头昏脑涨,不知怎么就记下封随与怜秋要成亲的事。

    刚才在铺子外头看见封随,他脑子里便突然跳出大哥的话,直到莫名其妙将东西接过来后,才驚觉自己不该帮怜秋收东西。

    “对不住。”杨君君愧疚道。

    “没事儿,接就接了吧。”怜秋撇撇嘴,“反正他确实该同我道歉。”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怜秋便跟杨君君一同去县里转了会,直到天色暗下才各自回家。

    吃过晚膳,又不慌不忙的去洗漱了一通,慢腾腾收拾好,怜秋才唤了琴书将下午收的竹篮拿了进来。

    揭了搭在上头的白布,只见篮子里放着油纸包着的几份糕点,不用打开看,光看油纸上头的印章便知是隆盛轩的糕点。

    穷书生有钱不去做衣裳给他買糕点作甚。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夹在其中,怜秋略加思索后,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将信拿了起来。

    他其实也没有很想看。

    怜秋想:他只是觉得封随应当给他道个歉。

    信上的字迹依旧好看,恍惚间让怜秋想起先前他借口让封随帮他抄的书。

    “顾公子亲启:昨日在下因一时被嫉妒之心蒙蔽,冒犯顾公子实属不应当。不敢奢求顾公子原谅,此为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顾公子收下。”

    道歉信写得简洁,怜秋却有些红了脸。

    “嫉妒之心。”他小声骂道:“活该你挨打。”

    这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主动时,他却端着不愿降低姿态;自己不主动时,他又一味做小伏低的小可怜样。

    “哼!你等着吧!”怜秋将信封收了起来,摇头晃脑道:“我才不会原谅你。”

    他那日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逼迫着自己问封随愿不愿意做他夫婿,结果这人拒绝他不说,还指责他没有真心。

    现下一封轻飘飘的信,几块糕点就想揭过,怜秋才不干呢!

    -

    “公子,你干嘛让木头去买男子的衣裳。”

    琴书很是不解,怜秋为何一大早起来便喊木头去买两件男子的衣裳,还说要比老爷的衣裳做得大上一些。

    顾家的男丁不就只有老爷了吗?

    比老爷还大的衣裳,谁穿?

    难道送给府里的下人们穿。

    “你买男子衣裳?”顾月原本在出神,听了这话惊道:“送封随的吗?”

    怜秋:……

    “嗯。”他强自镇定道:“毕竟他是我顾家的救命恩人,冬日快到了,他没钱买衣裳万一冻出病来,旁人还道我顾家是狼心狗肺之人。”

    看怜秋强撑着的模样着实好笑,顾月故意逗他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心疼他了。”

    “怎么会,”怜秋很是霸气的说:“我不是都说了看不上他了,我顾家又不缺人上门。”

    顾月咂咂嘴,懒得戳穿。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人的脚步声,一名憨厚的家丁跑来给怜秋报告道:“公子,外头有一书生自荐上门,很是符合您的要求。”

    家丁很是兴奋,这几天顾家赶了不少歪瓜裂枣的人出去,许多人见状心头害怕丢人,已经少了许多人。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符合怜秋的要求。

    “不……”用。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顾月打断道:“你不是刚好要换人,去瞧瞧呗,要是合你心意岂不刚好。还是说,你还是想要封随……”

    “那便让他去茶堂等我。”怜秋镇定道。

    他才不是想守着封随呢!

    “好嘞!”家丁得令,兴冲冲的跑走安排去了。

    待人跑走后,瞧着怜秋不太自然的神色,顾月故意笑问道:“你真要去啊?”

    “去。”话已出口,又怎能反悔,怜秋抿唇道:“琴书,给我瞧瞧仪容可端正?”

    琴书给怜秋正了正衣领,将他落在胸前的发丝顺到身后,满意点头道:“公子,好了。”

    怜秋点点头,起身往茶堂走去。

    顾月坐在椅上,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这秋哥儿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嘴上嚷着要换人,现在让他不过去相看一下,却像是如临大敌。

    哪儿有半点想要换人的样子。

    茶堂里弥漫着清香,下人们给桌前端坐的男子递上滚烫热茶。

    怜秋深吸一口气,寻思要是这人不合眼缘,他便找个由头将人打发了。

    只是他刚走进茶堂,便见身姿挺拔的男子抬头望来,两人四目相对,怜秋的杏眸瞬间便睁大起来。

    嘴唇微动,怜秋惊讶道:

    “你怎么在这?”

    封随换了一身从未见过的青绿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他神色淡淡的看向怜秋,薄唇轻启,便吐出一句令人惊讶的话:

    “在下前来顾府,自荐上门。”

    第27章 【VIP】 我心悦秋哥儿

    自荐上门……

    心中莫名一颤, 怜秋看向一脸淡然的封隨,故意挖苦道:“封秀才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他向前几步在封隨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放在桌上, 杏眸微弯,阴阳怪气的说:“我前个儿才听着有人说做赘婿让他无法在书院立足,怎地才过上几日封秀才口风便就变了。”

    坏哥儿果真记仇得紧。

    封隨輕叹一声, 作势道歉:“是我不对,说了让顧公子误会的话。”

    “哼。”

    见封隨示弱,怜秋心头便更高兴些,谁让这人之前在他面前拿乔。

    “封秀才请回吧。”怜秋觑了封随一眼, 冷酷无情道:“我顧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我已给过你机会, 既然错过了便算了, 又何必强求。”

    “不是强求。”封随輕笑道:“顧家的招赘需求, 在下一一听过,认为很是符合,这才斗胆上门自荐。”

    “我今年满二十,长得还算能入人眼,能识文断字。家中无父无母,不必担心外人插手顧家之事, 且我还很是听夫郎的话,秋哥儿当真不考虑嗎?”

    呸呸呸!

    怜秋强撑着一脸蔑视的表情,双颊却缓缓爬上红晕。

    什么听夫郎的话, 他才不信封随这个骗子。

    “不考虑!”怜秋恨恨咬牙:“你上回还说你家后继无人,你既想要孩子传宗接代就不符合我要求了!”

    那日被拒绝后的挫败,怜秋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直想起封随拒绝他时的神色。

    混蛋!

    “我从未说过要传宗接代, ”封随面不改色的诡辩道:“只是说后继无人,既要入赘,后继无人又有哪里不对。”

    “更何况我从未拒绝过封公子,”封随正色道:“我不过是询问顾公子,做了赘婿該如何在书院立足。可谁知顾公子非但没有回答还站起身便要走,此般逃避实在是让在下伤心。”

    含血喷人!

    颠倒黑白!

    强词夺理!

    細細回想当日的情景,怜秋才惊覺封随当真没说出一个“不”字,只是用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让自己误以为他拒绝了。

    怪道他说封随怎么敢这么坦然出现在他跟前!

    “你!”气得牙根发痒,怜秋攥着拳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不愧是读书,咬文嚼字果真有一套。”

    封随:“过奖。”

    怜秋:……

    輕飘飘的一句话,气得怜秋胸口剧烈起伏,现下还没成親这人便知該怎么气他,成親了还了得!

    还说什么听夫郎的话,谁家听话的夫君会整日想怎么气自家夫郎!

    混蛋封随!

    暗暗在自个儿腿上锤了一下,怜秋面无表情道:“不过我发现之前是我考虑得太过輕率,如今细细想来是我太过冲动。”

    “我与封公子说来不过认识两月余,算不得熟悉。之前是我孟浪,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封秀才不要放在心上。”

    一时没忍住,竟又将人惹火了。

    封随暗自后悔,面上却装作一愣,随即低眉敛目,恍若在风雨中摇晃的青竹,哀切道:

    “顾公子,我承认是我故意引导你往错误的方向想去,可是,难道你就没有错嗎?”

    怜秋:!

    还怪上他了!

    “我有什么错。”怜秋简直被气笑了,杏眸一眯,恶狠狠的瞪向封随,“封秀才连说句道歉都要拉人下水吗?”

    “难道不是?”封随义正言辞道:“顾公子想要人入赘顾家,却连一句软话都说不得,只一味拿银子做诱,此举岂非太过侮辱人。”

    “哈!”

    怜秋彻底被气昏了头,他起身拍桌,愤愤与封随争论道:“什么叫侮辱人,你出去问问,谁不愿意要银子,世上就没人不爱银子!”

    “你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怜秋怒道:“我若是当真是要侮辱人,又何必条条例例给你说清。只管将人骗来顾家,以后还不都是我说了算!”

    怜秋当真有些被气到了,他之前与封随说出的条件都是他一条一条自己想出来,覺得能给未来夫婿的保障。

    可这样居然还被人污蔑,他心里不禁也有些难过和委屈。

    气上心头,他不想跟封随继续多说,只冷淡道:

    “封秀才既认为是侮辱便是侮辱罢,以后我再不会同你说这些,上门之事也莫要再提,你请回吧。”

    说完,一拂袖便欲走人。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怜秋的衣袖被人攥了个紧。

    “你还想挨打?”

    怜秋转头看着封随,沉着脸吓他道:“你别以为你会功夫有多了不起,这是顾家,信不信我一会儿让人进来把你绑起来。”

    “气性怎地这般大?”封随眼里含笑,有些无奈道:“你明知我不过是想要你一句表明心意的话,为何偏就不肯说。”

    封随垂眼能看到哥儿不断颤动的眼睫,脸上白皙柔嫩的肌肤泛上粉色,他顿了一下,轻声道:

    “秋哥儿,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平日里清冷的嗓音柔和下来,带着些亲昵的称呼,让怜秋的耳根微微发痒。

    他覺得封随这人当真是坏到没边了。

    明明是他将自己惹生气,现下却放低姿态向他讨饶,浑似自己得理不饶人一般。

    怜秋抬眼看向封随,不高兴道:“我寻人做赘婿本就是各取所需,为何要表明心意。我既达不到封秀才的期許,咱们便就此别过。”

    无视封随冷下去的脸色,怜秋只顾着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拽回来。

    他被封随气的够呛,这人不好好道歉,竟然还敢指责他。

    怜秋才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封随的手劲儿大,他若不愿意放手,怜秋根本就拽不动袖子。

    一阵拉扯不仅没将袖子拽回来,还给热出了一身汗,怜秋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还想挨一巴掌。封随,我还道你是正人君子,没成想竟是看错了,你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我只是想秋哥儿听我解释。”封随淡淡道:“况且我只碰了你的衣袖,连手都没碰着,如何算得上登徒子。”

    “谁要听你解释!”怜秋不满道:“还有谁準你喊秋哥儿,不準你叫!”

    “侯阳叫得,我叫不得?”封随也被激起些微火气,抿了抿唇,冷声质问道:“他叫你时,你为何不让他住嘴。”

    没想到封随会这样说,怜秋瞪大了一双杏眸,一时哑声,反應了一会儿后,才怒道:“你管我,反正你不許喊!”

    这没皮没脸的臭书生,惹他生气了不说,竟然还敢质问起他来!

    谁给他的胆子!

    又不是他让侯阳喊的,难道他还能给侯阳嘴缝起来不成!

    “你不松手是吧。”怜秋问道。

    见封随不说话,怜秋抬脚便朝他踹去。

    至于封随会武功什么的,怜秋此时完全没想起来,也可能因着下意识他便覺得封随不会对他动手。

    哥儿没学过武,封随随便一动便能躲过他这一踢,可他却并未挪动身子,让怜秋给踹了个结实,青衫下摆登时便印上个灰扑扑的脚印。

    怜秋:……

    “你干嘛不躲?”怜秋横他一眼,“一会儿出门,别人还道我顾家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上门自荐之人给打了一顿。”

    “那岂不是更好。”封随淡淡道:“想必就没人上门来讨打了。”

    “你!”被封随几次三番堵的哑口无言,霎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封随松开怜秋的袖子,并且细心将握出的褶皱给抹开,见怜秋冷静了些,方才轻声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秋哥儿,我无意惹你难过。上次若非被人打断,你我并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封随看向怜秋的眼睛,认真道:“我愿意做顾家的赘婿,只是我需要你给我一句承諾。”

    承諾?

    怜秋狐疑道:“什么承諾?”

    “一生一世,只属意我一人。”封随掷地有声道:“在外若与男子有所牵扯当及时告知与我。”

    这是什么承诺!

    怜秋脸“腾”的一下彻底红了起来。

    况且他可是要在外谈生意,按封随这般说法,那他岂不是每次还要先给封随报备一番!

    荒唐!

    “呸,谁要给你承诺。”怜秋慌张道:“我都说了,我不要……”

    “真心话舍不得给一句,承诺也不肯给。”封随打断怜秋的话,凤眸直直看向怜秋,语气可怜道:

    “秋哥儿,当真这般小气?”

    怜秋发觉封随此人最是擅长用讨人怜的姿态说些让人气愤的话,让你发火觉得像在欺负人,但是不发火又觉得心里憋屈。

    但他可不是受气的人。

    怜秋无情道:“你别装可怜,你一直说我不肯说句真心话,那你就肯了吗!”

    双手抱胸,怜秋微微昂起小巧精致下巴,神情倨傲道:“别忘了,现下是你自荐上门,我不说便罢了,你反倒先问我要起承诺来。”

    坏哥儿果真是个聪明人。

    封随心中轻笑,嘴上却道:“秋哥儿说得不错。”

    他顿了一下,旋即朝着怜秋拱手一拜,轻声道:“我心悦秋哥儿,想求一个上门机会,不知秋哥儿可愿给。”

    脸上的滚烫本就没有全然消退,被封随这么一说,怜秋只觉自己整个人烫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心脏砰砰狂跳,怜秋不知该说什么,绯色的唇张了张复又闭上。

    虽早已猜到封随應当对他有意,但亲耳听到时却又全然不一样了。

    奇怪的是,同样的话他分明才听侯阳与柳意明接连说过,可他二人说时,怜秋虽有些惊讶,但并不会有这样羞到想要躲起来的感觉。

    偏封随说时,他只想将这人赶走,好让自己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我、我还得想想。”怜秋强忍着答應下来冲动,磕磕巴巴道:“你这人说话没个章法,我不信你说的话。”

    哼。

    封随既然骗他,那他也不能快快松口,否则以后成亲封随岂不认为他好欺负。

    “好。”封随答应下来:“秋哥儿便再好生想想。”

    “嗯。”怜秋不自在的应道。

    抬眼一瞟见封随还看着自己,怜秋有些害羞道:“那你还不快点回去,还待在这里作甚,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说来顾家的马车封随已经坐过许多回,每次与怜秋见面时,还真每回都是由顾家的马车将他送回家中。

    “不必。”封随轻笑一声:“我只是想问问既然我先开口了,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秋哥儿的真心话还有承诺。”

    怎么还没绕过这事儿。

    怜秋红着脸,挺直身子,气势昂扬道:“都说了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你待我考虑清楚,让你上门时,我自会给你承诺。”

    自己在说什么?

    怜秋觉得自己有些像阿月姐说得话本里的负心哥儿。

    咳……

    “好吧。”封随看似颇为无奈道:“那我便等秋哥儿给我回复。”

    怎么忽然这般好说话?

    怜秋抬眼看封随,便见这人勾着唇,眼里含笑道:“只是不知秋哥儿考虑时,我能否约秋哥儿前去惜花园共嗅桂花香。”

    三秋桂子香扑鼻,顾家也种有桂花,怜秋来茶室的路上还闻到了桂花的清香味儿。

    “嗯。”怜秋矜娇的点点头:“我知晓了,只是最近铺子里忙,待我有空再说吧。”

    封随听罢,顺杆往上爬:“秋哥儿何时有空?”

    怜秋横他一眼,心思飞快转动起来。

    三日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急迫,十日好似又拖得太长。

    书院的授衣假不过才一月,晃眼便过去了,而且封随明年还要乡试,得多用些心思在读书上面。

    “六日后,”怜秋说:“六日后约在惜花园。”

    “好。”封随爽快答应。

    两人互相看着,一时无话,却并不显得尴尬。

    “唔,话既然都说明白了,那你便先回去吧。”怜秋顿了顿,又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坏哥儿容易生气,但也极为好哄。

    方才还气咻咻的挖苦说难道要派人送他回去,这会儿又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当真是可爱至极。

    “不必,”封随淡淡道:“天冷走起来身子热和些,且顾家离安平巷算不得远,只用半个时辰便到了。”

    冷……

    怜秋瞄了瞄封随穿着一身单薄青衫,忍不住道:“你的银子不会全拿去买糕点了,连衣裳都穿不起了?”

    这人不会连个厚的御寒棉被也没有吧?

    那等冬日到了该如何过,还不得给冻个半死。

    顺着怜秋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薄衫,封随唇角微勾,戏谑道:“怎会,只是在下觉得现在还不到穿厚衣裳的时候。”

    还不到时候。

    怜秋心里重复着这话,兀自猜测道:封随不会是冬日的衣裳不够厚,怕现在穿厚了,冬季便挺不过去吧。

    怜秋不是不知疾苦之人,米铺的伙计多是普通出身,其中许多人刚来时无银钱家当傍身时,只有几身衣裳。

    在深秋时,即便冷也不敢穿得太厚,省得到了寒冬厚衣裳不够多也不够暖,反而容易得风寒。

    柳县的冬季对穷人来说很是难熬,城门外每年都有许多没有庇护的穷苦之人被生生冻死。

    顾家仁厚,每年都会给他们送去一些棉被,在最冷的一月施粥,可即便如此,每日依旧有人死去。

    深吸一口气,怜秋将脑子里不好的想法通通抹去。

    他瞧着封随,状似随意道:“我爹今年有两件衣裳做大了穿不了,索性放着也是放着,明日我让人给你送去。”

    顺道再让木头做两床厚实的棉被一块送去好了。

    怜秋暗自肯定道:封随还要读书,穿不暖怎么能有精神头。

    哥儿不设防时,几乎将情绪都摆在了脸上。

    封随心中好笑,且不说顾家的衣裳都是让绣娘量身做的,即便穿不了又不是改不了。

    但哥儿既然关心他,封随识相的选择不戳穿。

    毕竟他已经招惹哥儿好几次了,再给惹急了,怕是坏哥儿又得记恨他好几日。

    “秋哥儿心善,”封随敷衍的恭维道:“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半晌后,怜秋有些不自在道:“那你回去吧。”

    这次封随点了点头,不再纠缠。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虽然怜秋没有答应,但态度软和下来便好。

    等封随走后,怜秋回房的路上越走越觉得不对。

    他一开始分明是要赶封随走的,怎么到后来他就接受了封随的邀约。

    脑海里浮现封随那张清俊无双的脸,怜秋有些脸红,总觉得自己又上了封随的当。

    “哟,相看得怎么样?”顾月等了许久。

    她本就知道怜秋不愿相看,还以为最多去瞧上几眼,人便回了。

    谁知这一去却是快要半个时辰了,也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话,还是怜秋当真看上了眼,准备不要封随了?

    瞧着怜秋脸上还未褪尽的红晕,顾月好奇道:

    “秋哥儿,你当真看中了啊?是哪位奇人,只不过见一面就将你春心撩动了。”

    什么春心撩动。

    怜秋瞪她一眼,嘴硬道:“阿月姐你莫要胡说八道。”

    秋哥儿不懂风月,但平时却直白得很,这还是顾月头一回见他扭捏姿态,忍不住更加惊奇了:

    “快些跟我说,同你相看的人是谁,不然我一会儿便去问人了。”

    刚才来通知消息的家丁一定晓得是谁。

    “是封随,”费力的抿直上翘的唇角,怜秋佯装若无其事道:“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疯,竟找上门来了。”

    顾月看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就知道他心头正高兴着,哼笑一声,顾月戏谑道:

    “恐怕是犯了思春疯吧,都寻来顾家自荐上门了,还能是哪样疯。”

    “阿月姐!”怜秋着恼道:“你最近说话是越来越烦人了。”

    是吗?

    顾月摸了摸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学人精似的:“哇哦,我说话怎么就越来越烦人呢?不会是因为我说到一些人心坎里去了吧。”

    怜秋:……

    阿月姐,真的烦人!

    -

    木头刚照着怜秋的吩咐买了两件素色的男子锦衣回府,便又听怜秋问他有没有厚些的棉被。

    “这得问我爹。”木头老实道。

    木头原名杨木,他爹杨祝是顾府的管家,这些事儿多是由他爹清点。

    “那你去问问管家伯伯,若是没有便去买上两床。”怜秋嘱咐道:“要用新棉弹的被,厚实些。”

    “是。”木头得了命令刚要走,又被怜秋喊住。

    思索片刻,怜秋又道:“你在寻人做两身大氅,一身玄色,一身湛蓝色,两身黑色棉衣,尺寸还按照这两身衣裳的来。”

    不等木头说话,怜秋又补充道:“对了裤子也做上两条,都按着过寒冬腊月时节来,要厚些御寒。”

    木头点头应“是”,问怜秋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怜秋左右想想,觉得若还有其他的物件可以再添,不必一次备完,省得封随一会儿多想,便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了去。

    琴书跟在怜秋身后跟着他忙碌,越看越不高兴。

    自他知道怜秋相看的人是封随后兴致就不是很高,他总觉得封随又骗了自己公子。

    可他又不敢劝,公子总说他笨。

    琴书承认公子比他聪明,既然公子都觉得封随没问题,那会不会又是自己想多了。

    琴书一路噘着嘴,唬着脸,气势汹汹的按怜秋的吩咐将两件衣裳给包起来。

    怜秋看得好笑,也不说他,只让他动作凶狠装衣的泄愤。

    顾家的衣裳在第二日上午便送到了封随的小院,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时,封随便知时顾家的人来了。

    只是没想到开门后,却见木头领头,身后四个人搬着两个大箱子。

    说好的两件衣裳多了棉被,听木头说还有冬日的衣裳还没做好要等上几日,封随心中又好笑又觉一阵暖流涌动。

    坏哥儿不记仇时,却是不折不扣的好哥儿。

    谢过前来送东西的几人,封随看着两口大箱子,忽而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收了顾家的彩礼一般。

    被荒谬的想法逗笑,他轻轻摇头,暗中有了想法。

    -

    翌日,怜秋又去了米铺。

    现下到了收稻的时节,周遭村里的散户时不时会自己背着稻谷送来铺子,虽对自家掌柜信任,但怜秋偶尔还是会去瞧上几眼,顺道问上几句话。

    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同怜秋说今年风调雨顺,麦穗都长得好,量也比往年多上一些。

    怜秋问过几人便知与铺子里收货回来的人所说无甚区别,他们米商,需晓得农民种地情况,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别人说的,总不如自己亲身了解。

    大致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怜秋便准备开始看看账本。

    账本可以一月一起算,他现在多看些,月底便不用算那么多。

    将才翻开账本,便听得掌柜进来说:

    “公子,封秀才来了。”

    第28章 【VIP】 看他就不是个听话的。……

    昨儿才派了人给封隨送衣裳去, 今天这人就给穿上了,素色的锦衣贴合男子的腰线,显露出平时掩盖在宽袍下的劲瘦腰肢, 长腿。

    很是合身,人看着更加精神,再不覺得会看起来冷了。

    耳根微微泛红, 怜秋问他:“离约定的还有三日时间,你现下找上来做什么。”

    将手上提着的油纸包放在桌上,封隨笑吟吟道:“我昨日问过楊兄,得知秋哥儿今日要来米铺, 想着秋哥儿算账劳累, 遂带了些糕点过来。秋哥儿歇息时, 可以吃上些。”

    还、还挺贴心。

    怜秋脸红扑扑的睨了封隨一眼, 手上诚实的接过了封隨递来的糕点, 定眼一看竟然又是隆盛轩。

    臭书生,每日抄字才几个钱。

    怜秋抿了抿唇,状似不经意开口道:“你若是銀子便去给自己多買些衣裳,这糕点我家多得是,不必再送来了。”

    他可不想书生每日省吃俭用的给送他点心来。

    “秋哥儿不必担心。”封随眉眼含笑,双手撑在书桌上, 微微低下身子看向怜秋,轻声道:“吃饭穿衣的銀子我还是有的,虽比不上顾家家大业大, 但养活自己没有问题。”

    “更何况秋哥儿前些月日日讓人给我送吃食来,倒也省下不少銀两,買些糕点要不了几个銀子。”

    “哼,我懒得同你说。”怜秋将油纸包打开, 露出里头白生生、香味四溢的桂花糕。

    眼下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隆盛轩便做了桂花糕,滿屋飘香,勾得怜秋心神也跟着飘了一下。

    见封随还站着,怜秋皱着脸,张嘴道:“还站着作甚,难道没得凳子给你坐?”

    自两人闹开后,怜秋就再未用过客气的语气同封随说话,只是这在封随看来却覺两人更加亲近了些。

    “不了。”封随垂眼看向怜秋,低声道:“我此来只是想给秋哥儿送个糕点,昨儿我剛从胡掌柜那儿接了几本书,要得急。”

    又要抄书。

    怜秋心头有些不太高兴,蹙眉道:“你可还记得明年要科举?整日抄书于你学问并于进益,莫要因小失大。”

    可书生不抄书,又怎么来银子。

    抿了抿唇,怜秋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你若是缺银子,我可以予你。”

    想起封随说自己拿钱辱他的话,怕伤害了书生脆弱的尊严,怜秋斟酌词句道:“你若覺得不好,也可权当做是我借给你,日后再还给我便是,總比你现下一邊忙着读书,一邊还要抽出心神抄书得好。”

    听了这话封随唇角的笑意欲浓,轻轻摇头道:“不必秋哥儿费心,只是我这银子另有用途。且秋哥儿说是借,难道我日后入了顾家的门,秋哥儿还能找我要不成。”

    上什么门!

    怜秋心头害羞,横他一眼,杏眸水光潋滟:“不知羞,谁同你说就定下你上门了。”

    先时同这人说起上门时,还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这才过多久,竟然就自己主动说起。

    哪儿还有半点清高书生的样子!

    浑似巴不得赶紧上门一样。

    封随轻声笑笑,没有继续说讓怜秋害羞的话。

    “那我便先告辞,”封随贴心道:“秋哥儿先尝尝看桂花糕合不合胃口,若是不爱吃,下回我再换别的。”

    “快些走吧。”怜秋扬了扬手,赶人道:“我不爱吃,下回别买了。”

    看着怜秋装作不耐烦的神色,封随轻笑两声,提步离去。

    哥儿害起羞来,当真是可爱至极。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怜秋悄摸往窗外看了看,眼见封随的背影消失在后院,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看向那包糕点时,眼里盈着滿滿的欢喜。

    素白的手指拿上一块缀着几粒浅黄桂花的糕点,还未咬下就闻到一股香甜,贝齿轻轻咬下一块,将左腮微微顶起一个弧度。

    嘴里轻嚼着,怜秋垂眸去看手里缺了一角的桂花糕,忽的停下咀嚼的动作,呆愣着喃喃道:“竟是连一口热水都没讓人喝。”

    -

    临近与封随约好的头一天,怜秋不知怎么忽的紧张起来。

    虽已然跟封随相约过几次,但不知是不是因着头回由封随开口相邀,怜秋心头總覺得平静不下来。

    “公子,正红的这套衣裳好看。”

    琴书拎着一套衣裳给怜秋比划着:“剛好明日你们去赏花,红色艳,您肯定能将惜花园里的花都比下去。”

    “会不会太俗了。”怜秋皱眉道。

    “怎么会!”琴书惊讶的瞪大眼,信誓旦旦道:“公子肤色白,穿红色再适合不过了。”

    两人从午时后就开始挑起衣裳来,怜秋不是嫌太素便说太俗,给琴书折腾得满头大汗。

    不过琴书乐于瞧怜秋换衣裳,怜秋每次穿上一件新衣他便眼前一亮,倒也不觉得累,只是总觉得公子为了一个封随这般用心实在犯不着。

    不知是不是琴书的表情太过認真,当真将怜秋给说服了,觉得这身红衣也不太扎眼了。

    “那我便试试?”怜秋怀疑道。

    “嗯!”琴书双眼亮晶晶的催促道:“公子快穿上试试,定然好看得紧。”

    小马屁精向来爱说些漂亮话,将怜秋哄得飘飘然便开始换衣裳。

    “叩叩叩。”

    顾月敲了敲房门,在门外扬声道:“你们俩干嘛呢,把门关得这般严实,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月姑娘,你且等等。”琴书一邊伺候着怜秋换衣裳,一边喊道。

    待给怜秋换好衣裳后,琴书颠颠儿跑去给顾月开门。

    一脚踏进房内,顾月看向刚换好衣裳的怜秋,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怜秋生得本就好看,不过巴掌大的脸,五官小巧精致,肤色又是精心养出来的白皙软嫩。

    现下在穿上一身红衣,更是将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妖异惑人,像是寒冬红梅化作的妖精,欲吸人魂魄。

    “你这是……”顾月斟酌着措辞道:“要去将封随勾得明日就跟着你上门?”

    “你别胡说,”早已习惯被人夸赞相貌,怜秋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他同我道歉后,头一次相邀,还是得重视些。”

    这哪里是重视些。

    顾月咋舌,打从心里觉得明日封随见过人后怕不是魂都要被勾没,痛恨自己先前为何要端着。

    围着怜秋转了两圈,顾月打趣道:“我还当你之前说要相看是認真的,却不过封秀才一来,你就放出消息说不讓自荐了。”

    “我本来就是認真的,”怜秋理了理袖口,一本正经道:“只是如今封随肯低头,我本就觉得他不错,又何必耽搁他人时间。”

    虽嘴上一直没松口,但是封随是他第一次看上的人,要不是他前头性子太过别扭,怜秋也不至于起了另觅良人的心思。

    现下人低了头先给他表白心意不说,还给他送糕点来,态度还算不错。怜秋便也就歇了换人的心思。

    他不是个喜欢弄虚作假的,既然心头有了人选,便让人将之前自荐上门的消息撤了去,免得惹人误会,也浪费他人精力。

    选好明日要穿的衣裳,又在顾月的建议下选好明日搭配着的腰带,配饰,确认一切无误后怜秋才算是满意。

    琴书帮着将明日要用的东西收好,省得找不着。

    “秋哥儿!”顾夢生满面笑容,春风得意的进门,见三人都在,便道:“你们在说什么,怎地不出去耍。”

    “二叔,秋哥儿哪有心思耍。”顾月打趣道:“他明日要跟人幽会去,现在正着急忙慌的打扮自个儿呢。”

    “幽会?”顾夢生奇道:“怪说今日儒林问我秋哥儿是不是已经选好夫婿了,我还回他说不知道。”

    这几日顾夢生天天出去应酬,每日天黑才回家,还不知道怜秋已经不招夫婿的事。

    “看上谁了?”顾夢生跨过门槛,笑问:“爹识不识得,秋哥儿不会连爹都没告诉,就已经定下人了吧。”

    怜秋走过去抱住顾梦生的胳膊,无奈道:“还没定下呢,八字都没一撇的事,爹你听阿月姐胡说。”

    “这还叫没一撇?”顾月拆台道:“二叔,我觉着你还是快些去找好媒人,备好彩礼吧。我看是过不了多久,人就要上门了。”

    “正好,趁着他还没乡试,你们趁早将喜宴办了。届时,封随要真考上了,秋哥儿便去京城也开个铺子。”

    “封随……”

    顾梦生拧眉,实在没明白前几日在白云观时,怜秋见到封随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才过去几日,两人怎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秋哥儿,阿月这话当真?”

    怜秋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珠左右移了移,悻悻道:“是也不是,我觉着他这人除了嘴比较惹人厌外,其他还算不错。便想着同他见上几次,若是他没什么坏心思,上门还将就。”

    顾梦生:……

    他不是不懂情爱的毛头小子,年轻时追求柳如英也是废了不少心思,用尽了法子制造偶遇机会。

    他一瞧怜秋的神色,便知自家哥儿到底是大了,对人动了心思。

    封随这人心思太过深沉,照着顾梦生来看,此人绝非是怜秋夫婿的最佳人选。

    但耐不住自家哥儿喜欢。

    柳如英死后,顾梦生不止一次想过追随而去,只是一瞧着乖巧拽他衣角,哭得险些闭过气去的秋哥儿,又舍不得留他一人在世。

    这是他与柳如英唯一的孩子,他不能让秋哥儿没了倚靠。

    所以顾梦生颓丧了两月后,不再沉溺于柳如英逝世的悲痛中,奋发经营米铺,只为让怜秋过得更好些。

    此生他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可怜秋只是一个哥儿,若是他去了,一个哥儿想要立足还是太难。

    可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顾梦生教怜秋记账、理事、打理铺子,即便他离了顾家,怜秋也能顶起一片天。

    “也罢。”顾梦生疼爱的摸了摸怜秋的头,轻声道:“你既有意,便同封随多多接触。只是爹有一个要求,若是他对你不好,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我晓得。”怜秋笑得眉眼弯弯,“我才不会委屈自己,爹,你放心好了。”

    琴书在一旁听着,立刻跳出来表忠心道:“老爷你放心,我会盯着封秀才,他要是敢对公子不好,我就找人打他!”

    这话一出,顾月先掩着唇笑出了声。

    “你倒是聪明,”顾梦生并未斥责,反而调侃道:“还知道找人打,不是莽撞的自己去。”

    琴书昂起头,骄傲道:“公子说我打不过他,万一我挨打了怎么办。”

    怜秋眼里透出些许无语,他有时真不知该说琴书聪明还是笨。

    “哈哈哈哈。”顾梦生被逗得笑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怜秋道:“对了,秋哥儿,我与儒林已经商量好了。下月开始往滁州那边送货去,每月送去一万斤上等精米,三万斤中等米,还要八万斤糙米。”

    “要这般多。”怜秋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忙问道:“你与侯伯谈得什么价。”

    “哈哈哈,”顾梦生乐道:“与京城的价一样。”

    那岂不是……

    双眼发亮,怜秋知晓自家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过几日侯府设宴庆祝,”顾梦生说:“咱们一同去,我正好带你认认滁州那边的管事。”

    “好!”

    怜秋心头激动,只觉离他顾家米铺遍天下的时候不远了。

    -

    怜秋照常早一刻先到惜花园,只是他没想这次封随竟然比他还快上一步。

    往常总是怜秋先定了雅间,封随再去寻他,这次却是刚掀开马车的帘子,怜秋便看见立在一旁的封随。

    “秋哥儿。”封随伸出一只手在空中,长身玉立,看向怜秋,轻声道:“我扶你下来。”

    封随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匀称修长。掌心有些茧,但并不会显得太糙,反倒像是常年练剑落下的茧子。

    对了,封随一个读书人为什么会武?

    怜秋敛眉,他得找个时间好好问问。

    将手轻轻搭在封随掌心,怜秋踩着凳下了马车,便极其自然的将手收了回去。

    宽袖下的掌心微微发着烫,怜秋转移话题道:“你怎地来得这般早。”

    指尖还残余着哥儿柔软温热的触感,封随将手负于身后,轻声道:“往日秋哥儿相约时便来得早,这回既是由我提出邀约,自然该我来早些。”

    还算有礼。

    怜秋在心头勉强认可。

    今日怜秋没有带琴书,只他和封随二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话,并肩进了惜花园。

    惜花园在柳县还算有名,如其名般,惜花园的主人甚至爱花、护花,也乐意与人共赏。

    每到一个花儿盛放的时节,便有热爱花儿的人前来。

    赏花儿不收钱,只是若想在亭子内喝个热茶,或者想让人唱个曲儿却是有价,价格有贵有便宜,端看自己选择。

    九月时节,除了桂花,也正是赏菊的时候。

    踏进惜花园,小道旁一丛丛浅黄色的案头菊便引起了便映入眼帘,天气有些阴沉,而这一抹鲜亮却让人的心无端变得轻快些。

    “我还没怎么进来转过,”怜秋满意道:“怪道总有人说多看看花草,能平复心绪。”

    顾家也有花草,甚至顾梦生得了空自个儿也会去给花儿浇浇水,怜秋平时看着并不觉得有多稀奇,对赏花算不上有多大的兴致。

    换他的话说,还不如出去逛逛金银玉楼或者逛逛摊子,买些玩意儿来得高兴。

    这是这次真入了惜花园,他才发现自己以往想得太过片面,惜花园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只要入眼处便是枝繁叶茂的花儿,许多怜秋都叫不出名字来,一层叠着一层,千姿百态百媚千娇,颜色虽多却并不显得杂乱,能看出惜花园的主人不只是个懂花之人,更是个极懂如何展示花儿之美的人。

    “我也是头一回来,”封随顺着怜秋的话说:“等到春日或者夏日,这里的花儿只怕开得更多更艳些。”

    怜秋点点头,表示赞同。

    春夏日盛放的花儿种类更多,想必争奇斗艳更加好看。

    “明年咱们再一同来看。”封随淡淡道。

    “好……”话接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怜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眼里带着戏谑意味的封随,恼道:“明年谁要同你看。”

    不揭穿哥儿的口是心非,封随神情恳切道:“是我想明年再同秋哥儿一起看,想问问秋哥儿准不准许。”

    哼!

    这般态度还算不错。

    怜秋正色道:“届时再说吧,现下还早着。”

    说完,怜秋便加快脚步,往前头走去。

    “是。”轻笑两声,封随不急不缓的跟在怜秋身后。

    惜花园很大,分做很多园子,怜秋与封随看过各类菊花后便往桂花园的方向去,还未进园,怜秋便眼尖的瞧见楊君君和楊俊奕竟然也来了。

    怜秋眼睛一亮,霎时将封随给忘了个干净,乐呵呵的往前走了几步,喊人道:“君君,楊大哥。”

    杨俊奕正折了一枝桂枝往杨君君耳边簪去,闻声抬眼向怜秋看来,桃花儿眼潋滟一笑,便荡开千层风流意。

    “秋哥儿。”杨俊奕掰着杨君君的肩头转到怜秋跟前,笑道:“你瞧君君这般好不好看。”

    杨君君与杨俊奕二人长得并不相像,一人清秀乖巧,一人却是妥妥的风流公子,不管是五官眉眼,还是性子皆无一丝相似之处。

    若非怜秋自小便见过两人,当真是看不出来两人是兄弟。

    “好看!”怜秋真心夸赞道:“君君日后可以多簪花试试,很是配你。”

    杨君君掩唇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快别打趣我了。”

    “怎么是打趣,我说的都是实话。”

    两哥儿说得高兴,杨俊奕瞧见跟在怜秋身后的封随,嘴角一勾,不怀好意道:“哎呀,封兄。原来秋哥儿竟是跟你一起来逛园子,我和君君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吧。”

    知晓这人是故意的,封随并不生气,平静道:“怎会打扰,惜花园既供众人来赏,我与秋哥儿赏得,杨兄与令弟自然也赏得。”

    “有理。”杨俊奕哈哈笑道。

    “公子,这花可是你折得?”一个守园的伙计过来道:“摘花需得支付一两银子,否则现在便得出院,以后也不得进来。”

    “我摘的,”杨俊奕从腰间荷包掏出一两银子丢了过去:“规矩我晓得,只是方才没看见人,不然我便先给了银子再摘。”

    “多谢公子。”伙计掂了掂银两,眉开眼笑道:“打扰公子兴致,小的告退。”

    杨俊奕挥挥手,不再多说。

    “大哥,你既知道规矩为何还要摘。”杨君君蹙眉道:“不过一枝花竟花了一两银子,回去爹又得说你。”

    “无事。”杨俊奕混不吝道:“银子都花了,你便别摘下来了,戴个够本才是。”

    杨君君:……他是真想将这花儿摘下来扔他大哥脸上。

    “杨大哥,你怎么知晓这规矩?”怜秋不解。

    “啧,还能怎么。”杨俊奕随口道:“上回陪苏家小姐来,她瞧见一朵桃儿花好看,没忍住摘了下来,谁知道就有人找上来要银子。要我说这惜花园的主人也不知该说是爱钱,还是爱花。”

    银子当然还是杨俊奕付的,只是他当时觉着贵,现下却觉得也就还成。

    一两银子换一时开心,也不算亏。

    怜秋点点头,没问苏家小姐是谁。

    杨家与顾家不同,杨俊奕作为杨家长子读书好,长得也好,从前年开始杨家便开始给他相看。

    也是从这年开始杨俊奕开始有了花花公子的名头,让杨家直到现在也未定下未来主母的人选。

    “成了,我和君君去其他地方逛逛。”杨俊奕朝着封随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封兄,你同秋哥儿好生说说话。”

    说罢,不顾杨君君的意愿,杨俊奕一把薅住杨君君的手腕将人拉走。

    杨君君拗不过杨俊奕,只得朝着怜秋歉意的落下句话:“秋哥儿,我先走了。”

    怜秋:……

    “杨大哥这么急着走干嘛?”怜秋皱着脸,看向封随,却见这人正伸手准备要学杨俊奕折下花来,方才的伙计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只等人摘了花便上来要银子。

    抬手摁住封随的手腕,怜秋没有用力,封随却停了下来。

    “不许摘,”怜秋横他一眼:“我不喜欢簪花。”

    穷书生学人家富公子摆什么阔,他家有茶田千亩,你有什么。

    封随垂眼瞧着怜秋,低声道:“可我觉得秋哥儿簪花好看。”

    “好看也不要,”怜秋威胁道:“你要敢不听我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呸!还说什么以后会听夫郎的话。

    怜秋看他就不是个听话!

    第29章 【VIP】 再过上些时日,我去你家……

    自惜花園回来后, 琴书便发现他家公子有些不对劲了。

    夜里他伺候公子沐浴完后,发现他家公子竟然捧着脸在傻笑,问他在笑什么, 公子也不说,只用含着水光的眼斜睨着他。

    琴书词穷,不知该怎么形容, 只是覺得那样的公子很好看,也很诡异。

    不敢多问公子,他只得憋到第二日一早跑去找顾月的院子,询问顾月知不知道怜秋的症状。

    “月姑娘, 公子不会是中邪了吧?”琴书忧心忡忡道:“可咱们不是才从白云观回来不久, 怎地还有妖邪敢近公子身。”

    主仆二人于感情一事, 一个赛一个的傻。

    顾月以手掩唇, 打了个呵欠, 百无聊赖道:“你别管他,他害相思病呢,等你家姑爷上门这病也就治好了。”

    “姑爷?”琴书嘟着嘴,不高兴道:“封隨啊?”

    “不然还能是谁。”顾月将手搭在椅子把手上,一手撑着下巴调侃道:“我瞧以后谁敢说秋哥儿脾气差,封隨根本还没怎么哄呢, 这人就软了骨头。”

    琴书不赞同道:“月姑娘,公子才没软骨头。”

    顾月懒得同他这个狗腿子争辩,半耷拉着眼,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

    琴书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又担心自己離开久了,怜秋找不到人,只得悻悻然離开顾月的院子。

    在小道上刚走了几步路, 一个小丫鬟小跑过来喊他:“琴书,外头有人找你。”

    “找我?”琴书纳闷道:“谁啊?”

    “一个哥儿,脸上有一大块红斑,瞧着有些吓人。”丫鬟道:“他说你要是不去见他,他一直在门外守着。”

    红斑?

    琴书只認得一个脸上有红斑的,那就是離哥儿。

    可自从上次公子告诫他莫要跟離哥儿一块说话后,琴书每次见到离哥儿时都故意垮下脸将人吓走,再没同离哥儿讲过话。

    这人忽然找上门来干嘛?

    丫鬟传完话便走了,她本也是回来恰好碰见人,自然不可能再替琴书去给离哥儿传话。

    雖心头不太想见离哥儿,但琴书想了想还是决心出去跟人说个明白。

    琴书出去时,离哥儿正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衣畏畏缩缩的站在顾家大门外头,双手揣在袖子里,眼睛都不敢多抬,看起来很是畏惧。

    “离哥儿。”

    琴书几步走了过去,不等离哥儿说话,便先行开口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以后莫要来找我,不然我就打你了。”

    撂下这句话琴书便想转身回去,离哥儿心头一急,当即上前捉住琴书的胳膊。

    “你做甚!”琴书皱眉。

    他在怜秋身边待了许久,两人性子也有些相像,最是不耐烦别人纠缠。

    眼看着琴书要抬手推他,离哥儿眼角簌簌落下两行泪,神情哀切,显得他本称不上好看的脸,更加难以入眼。

    “琴书,我求求你。”离哥儿哽咽着说:“能不能借我十两銀子。”

    “十两銀子?”琴书瞪大双眼,惊道:“你知道十两銀子要攒多久吗!”

    “我曉得难攒,”离哥儿抓紧琴书的手,哀求道:“可我家婆婆病了,买藥要十两銀子。我发誓,我借了一定尽快还你,我给你写借條!”

    琴书是知曉离哥儿自小跟婆婆相依为命,而他婆婆已经缠绵病榻许久,离哥儿也因此四处找工攒钱为他婆婆治病。

    “可你之前骗我的话。”琴书心头纠结。

    之前他还同情离哥儿,两人闲时说了不少小话,谁知这人后来竟然暗中骗他的话,雖没对他和公子做什么坏事,但琴书心里很是不高兴。

    “是我不对,”离哥儿抽噎道:“只是那段时日婆婆病得太厉害了,侯公子的人找来同我说只需要从你这打听两件事,便愿意给我银子。”

    “我想着这不过无关紧要的小事,且侯公子家世好,顾公子跟他一起也没坏处,就答应了下来。”

    “琴书,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以后不管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离哥儿哭得伤心,琴书心里也不好受。

    在怜秋与他说之前,琴书心头对离哥儿还是很有好感的,这人雖相貌丑了些,但还是教了他不少达官贵人家下人的规矩。

    虽然怜秋不让他照做,但琴书还是默默都给记了下来。

    思索片刻,琴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且先等着,”琴书最终想到个法子:“我去问问公子,要是他让我借你我就借,他要是不让,我就不借了。”

    眼看琴书铁了心,离哥儿也没了法子,只得放手让琴书去找怜秋问话去了。

    琴书屁股着火似的一溜跑进院里,隔得远远的就大声喊道:“公子公子公子!”

    怜秋原本在屋里看信,一见琴书火急火燎的跑进来,给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赶紧走出去将人拦下:

    “怎么了这是?你出去惹祸,人家找上门来了?”

    “没呢。”琴书昂首挺胸:“公子,我乖得很,在外头从不惹祸。是离哥儿,他来找我借银子给他阿婆看病。公子,你说我借还是不借。”

    离哥儿找琴书借银子?

    怜秋纳闷道:“他不去找姓侯的借银子,找你作甚。”

    琴书将离哥儿的话复述了一遍,挠了挠头,打量着怜秋的神色,猜测道:“那公子的意思是不借?”

    怜秋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将人叫进来,我问他几句话。”

    “好哦,我这就去。”

    琴书来去匆匆,捣腾着腿跑得飞快,没一会儿便领着人进来了。

    离哥儿手指蜷缩,在看见怜秋时有些不自在,眼神闪躲着,怯怯喊了声:“顾公子。”

    “嗯。”怜秋没想难为他,只问:“你与侯陽是何时認识,你为何要帮他做事。”

    知曉不说实话,怜秋便会让人将他赶出去,婆婆治病的钱也没了着落,离哥儿立时跪了下去,对着怜秋磕头道歉:

    “对不住顾公子,是我做錯了,不该透露你的消息给侯公子。”

    忽然被人磕头跪拜,怜秋有些受惊,道:“跪着作甚,站起来说话。”说着朝琴书使了个眼色。

    琴书抓着离哥儿的胳膊,小声嘟囔道:“公子叫你站起来说话,你老实交代就行了。”

    “是。”离哥儿嗫嚅应道,站起身子,怯懦的看向怜秋,将之前与侯陽做的交易尽数抖露出来。

    “约莫一月前侯公子来找我做交易,说只要我能从琴书这问到顾公子与封公子私会的地方,就给我五两银子。”离哥儿神色惊惶。

    “我知曉这不太好,但当时婆婆已经病得吃不下饭了,我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后来这事儿闹开,坊间有了许多对顾公子不好的言论。”

    “顾公子,是我的错,我不求您原谅,亦或者您想罚我也可,只是您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

    “我婆婆她,真的快不行了。”

    “我保证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也绝对不会再做对您不利的事!”

    “顾公子……”

    世间人的疾苦,大抵来自贫苦带来的磋磨。

    看着不断朝自己鞠躬祈求原谅的离哥儿,怜秋眼带怜悯,轻叹一口气,道:“你伙同侯家人算计我,我本不该帮你。”

    “但念你还算有孝心,这十两银子我便借了你。不过我要你写上借條,日后需还上。你若是同意,我便让人去拿来笔墨纸砚。”

    他虽心善,但也不是菩萨。

    照理他不该管离哥儿的闲事,只是这人为了婆婆朝他不断恳求的可怜模样,让他有些想起他娘去世时,他也此般无助。

    便帮上一把吧。

    “好!我愿意。”离哥儿惊喜道:“顾公子,我愿意!”

    见离哥儿同意,怜秋便唤琴书去写了借条拿来。

    只是让他有些惊奇的事,没成想离哥儿竟还识字,看着一笔一划写下自个儿名字又按下手印的离哥儿,怜秋怪道:

    “你识字?”

    离哥儿放下笔,朝他不好意思笑笑:“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跟着识了些字,也教了我。”

    他也是靠着会認字,才混进临江阁有了做杂活儿的机会。

    怜秋点点头,接过借条看过,便让琴书取了十两银子给离哥儿,然后将人送了出去。

    -

    “我明个儿不来铺子,你别送东西来了。”

    米铺的后院里,怜秋放下笔,冲着搁下油纸包的封隨轻声道。

    自惜花園一别后,怜秋接连来了米铺五日,封隨便也跟着送来了五日的糕点。

    “好。”封随应道:“明日不来了。”

    这话一说,怜秋又有些不高兴了,他瞪封随一眼,问道:“说来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怎么每回我来铺子,你都知道。”

    “呵,”封随轻笑一声,没有隐瞒:“我收买了一个乞儿,正好他平日在顾家至米铺的必经之路上要饭,他若是看见你家的轿子就会来找我。”

    他就说封随怎么可能时时刻刻知道他在哪儿!

    怜秋瞪大眼,不高兴道:“你居然敢找人监视我!”

    “莫要冤枉我,”封随正义凛然道:“只是擅闯顾家总归太过离经叛道,也容易惹秋哥儿生厌。可我若是不想法子见秋哥儿一面,只怕秋哥儿却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你还想闯进我家里!”怜秋更加震惊了。

    “嗯。”封随面不改色道:“尤其夜里最是方便,不过我怕到时敲秋哥儿的窗,会被秋哥儿叫人打出去。”

    “你!”怜秋气结,攥着拳狠狠消化了一番封随话,半晌后才涨红着脸,恨恨吐出三个字:“登徒子!”

    “你要敢来,我不仅要叫人将你打一顿,还要把你扭送官府!”

    “我说笑的,”凤眸盛着笑意,封随低声哄人:“没有秋哥儿的准许我哪儿敢去。”

    绯红从后颈蔓延至耳根,像是绽放的三月桃蕊,怜秋眼睫轻颤,被封随这话说得有些不敢抬眼看人。

    “我怎地覺得你愈发油嘴滑舌了。”怜秋悄摸深呼吸两下,质问道:“封随,我认识你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那我是怎样的,一本正经?”封随摇摇头,故作惋惜道:“我怕再做心口不一的君子,秋哥儿当真不准备要我了。索性还是多学些讨人喜欢的话,以求得秋哥儿的怜惜喜爱。”

    这、这人……

    怜秋手心发烫,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呸,我才不爱听这些。”怜秋强撑着羞意,嘴硬道:“你少学这些不正经的东西,有空还不如多读些书,别忘了明年还有乡试。”

    “我晓得。”封随看向怜秋,眼眸深邃,声音低沉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认真:“可秋哥儿现在处处钓着我,我实在沉不下心思读书。”

    “哈!你也晓得被人钓着的滋味不好。”

    出乎封随意料,怜秋听着这话反倒来了劲,他双手抱胸睨着封随,颇为不屑道:“现下自己尝试一下这滋味,才晓得有多难受了吧。”

    知道怜秋还记着自己当初太过狂妄而犯下的错,封随垂下眼,低声道:“晓得了,我不该说那些令人误会的话,徒惹秋哥儿伤心。”

    哼!

    何止。

    怜秋还记得自己每次收到封随的信都要去找阿月姐询问一番,时时揣摩这人的心思。

    不过……

    瞧着封随做小伏低的模样也怪可怜的。

    “咳……罢了,”怜秋佯装无所谓道:“过去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我也不同你计较了。”

    凤眸一亮,封随试探问道:“秋哥儿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

    将桌上的油纸包打开,怜秋往封随的方向推了推,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吃东西,天冷了,一会儿你早些回去。”

    薄唇轻抿,眸里的光黯淡下去,封随没接话。

    秀眉一挑,怜秋有些惊奇道:“你是在同我置气?”

    封随还是不肯开口。

    “成了,”怜秋笑得眉眼弯弯,不再逗他:“你再等上些时日,我去你家中提亲。”

    怜秋与封随在惜花园相携同游并未遮掩,许多人都看见了,自然消息也很快的传了出去。

    原先关注怜秋婚事的人,在心头都隐约有了数,知道顾家应当是定了封随做婿。

    怜秋虽覺得逗弄封随很是有趣,但也覺得拖得太久不好。

    并且……

    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怜秋愈发坚定起来,他得快些成亲才行。

    “当真?”嘴角微翘,封随佯装不信。

    “骗你作甚,”怜秋翻了个白眼,“待我明日参加完侯家的祝宴,后日便找媒人找个好日子上门。”

    封随挑眉:“什么好日子。”

    怜秋手肘搁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看他:“我怎么晓得,等我查好日子再派人提前告诉你。”

    “好。”

    封随和怜秋两目相对,忽的都笑了起来。

    真怪。

    怜秋心道:他当时分明觉得封随是个翩翩君子才看上这人,可为何这人明明满肚子坏水,还骗他,自己却仍觉得他还算不错。

    “你明日去侯府作甚,”封随忽然问道:“侯陽还是不死心?”

    怜秋道:“家中与侯家做了生意,明日是去庆贺。”

    “原是如此。”封随没再多问,只是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在怜秋还道因着侯陽之事不开心时,心头正琢磨怎么安抚。

    毕竟牵连双方利益,他家定不可能与侯家划分关系,怜秋自认不会因儿女情长而拖累自个儿的家业拓展。

    “你且放心,”怜秋向他保证道:“我既答应了娶你,先时你要的承诺我便一并许了你。日后定然不会多看其他人一眼,与他们谈生意时也会注意着,不会太过接近。”

    封随:……

    这话听着怎地有些不对味。

    像是家中老爷哄作妖小妾的口吻。

    自认自己的承诺很是郑重,怜秋觉得封随应当很是满意,遂自信问道:“如何?”

    封随:“……不错。”

    怎么瞧封随脸色不算好?

    视线狐疑的在封随脸上扫视着,怜秋蹙眉询问:“你还觉得不够?”

    封随:“……没有。”

    哥儿已经退步,封随不欲继续提要求,省得一会儿怜秋又不高兴了。

    封随既没有不满,为何面上却并不显得欣喜?

    怜秋撇了撇嘴,觉得自己退这一步,好似又让封随恃宠而骄了些。

    这人,总不爱说实话,非要他来猜。

    -

    “少爷,顾公子应当是与封随定下了。”侯家的下人战战兢兢的汇报着得来的消息:“接连几日都有人瞧见顾公子和封随待在铺子里,前几日他们还一同去了惜花园。”

    “老爷问过顾老爷的意见,好似他对封随还算满意,没有多说什么。”

    “砰!”

    桌上的茶壶和茶盏被掀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侯阳阴沉着一张脸,平日里如沐春风的脸此刻却乌云蔽布,好似立刻就要劈下一道惊雷。

    “封随他也配!”

    下人抖若筛糠,噤若寒蝉,眼底虽惧怕但并不显得惊讶,显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东西准备好了吗?”

    下人怯懦道:“已经送过来了,是最烈的藥。”

    侯阳看向垂着头的下人,阴狠道:“顾怜秋心眼多,我给的东西他不一定会吃,你现在去临江阁找上两个哥儿过来,就说邀他们上府里来唱曲儿。”

    “是。”

    下人得了命令,直起两条颤抖的腿尽力正常的往外走去。

    没了人,侯阳的脸全然沉了下去,眼里闪烁着恶劣的光,嗤笑道:

    “顾怜秋,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好生待你,你竟不领情,那便算了。”

    哥儿的名声向来重要,即便顾怜秋比其他哥儿更看得开些,可若是在侯府失了身,恐怕他也只得嫁来侯家。

    更何况他们两家还有生意要做,轻易断不得关系。

    至于顾怜秋想要赘婿一事,侯阳嘲讽一笑: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要上顾家做赘婿,只要得了顾怜秋的身心还怕人不会自动上门?

    顾怜秋的人,还有顾家他都要握在手中!

    -

    侯家的祝宴设在晚上,临近申时末,怜秋和顾梦生刚出门便看见一人行迹鬼祟在离顾家马车不愿的地方。

    “离哥儿?”怜秋奇怪道:“你家婆婆病好了?”

    “病症减轻了些。”离哥儿朝着怜秋弯腰致谢:“多亏顾公子给的银两。”

    怜秋往旁边退开几步,淡然道:“不必道谢,银两是我借你的,算不得什么功劳。”

    离哥儿笑了笑,没在这事儿上头纠结,只是他有话要同怜秋说,但他看了看顾梦生有些不好开口。

    “你们有话说便快些,”顾梦生好脾气道:“秋哥儿,爹去车上等你。”

    怜秋觉得自己跟离哥儿没什么话好说,本想跟顾梦生一起上车却被离哥儿拦下了。

    “顾公子,”离哥儿咬着唇,着急道:“我有些话想跟你,很快,你一定要听。”

    见离哥儿神色着实不对,怜秋只道他方才没有说实话,许是他家婆婆病症其实更重了些,他想借银子又不好意思说。

    犹豫片刻,怜秋喊着离哥儿去了个角落地方,问道:“你缺银子了?”

    离哥儿一愣,旋即摇了摇摇头,焦急道:“顾公子我不是为借银子而来,而是昨儿我回临江阁打扫时,发现侯府的人来了。”

    这有什么稀奇?

    怜秋道:“许是今日设宴,侯府请人唱曲儿。”

    “不、不只。”离哥儿肃着脸,低声同怜秋说:“我昨夜接了一位客人跑腿的活儿,离得晚。我路过后院时,恰好听鹂哥儿跟人炫耀说侯公子交代了他一个活计,让他给你敬酒。若是你喝下,便给他百两银子。”

    敬酒还要特意交代,还给这么多银子。

    怜秋脸色一变,不用多想便知里头肯定有诈!

    “你说的话当真?”怜秋半信半疑道。

    “自然做不得假。”离哥儿言辞恳切:“我受了顾公子的恩惠,不会骗您的。”

    怜秋心中信了大半,他对侯阳本就无甚好感,此时再听离哥儿这么一说心头又气又怒,还有些恶心。

    “我知晓了。”怜秋淡淡道:“多谢你来报信。”

    至于侯阳会不会真的对他下手,端看宴上鹂哥儿是不是真的会来给他敬酒吧。

    报完信按理来说离哥儿便该走了,但他却咬了咬牙,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再心中盘桓许久的主意:

    “顾公子,我知你可能不信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有鹂哥儿从侯公子那儿得来的药粉。”

    药粉?

    怜秋纳闷:“他为何会给你?”

    “这……”离哥儿眼神躲闪,听得顾梦生再催促怜秋上车了,只得跺了跺脚,鼓足勇气道:

    “顾公子,侯公子这般做法实在令人不耻,你应当心中也厌烦。我有个法子,可以……”

    第30章 【VIP】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彩礼?……

    侯府的祝宴算不得多热闹, 前来赴宴的只顾家还有滁州那边的管事人。

    管事人姓姚,是个中年男子,留着两撇络腮胡, 瘦若竹竿,一雙三角眼游移不定,活脱脱一副人精相。身后还站着几名手下, 眼神渾浊,瞧着都不像好相与之人。

    “哈哈哈,顾老板,终于舍得带你家哥儿出来见人了。”姚管事打趣道:“我常听侯老板说你家哥儿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会做生意的, 好奇許久, 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哈哈哈, 谬赞。我家怜秋的确聪明, 以后我要是不在米铺, 姚管事找怜秋是一样的。”说着顾梦生介绍道:“怜秋,这位就是姚管事,以后咱们都跟他对接收货一事。”

    怜秋朝着姚管事点了点头,有礼道:“姚管事好。”

    “哟,姚管事,梦生还有秋哥儿。”侯儒林携侯陽笑容满面的迎来, 乐呵道:“你们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在外头说话冷得慌。”

    顾梦生笑笑:“是,我们正打算进去。”

    几人说说笑笑朝着宴厅走去, 侯府的家人们端着精致的盘碟进进出出,里头传来两位哥儿缥缈悠扬的歌声。

    厅内宴席早已备好,侯夫人正指挥着人将东西送上。

    怜秋同顾梦生挨着坐下,他垂头将袖子理了理, 便覺一股视线若有似无的向他飘来。

    抬头看去只见鸝哥儿悄悄朝他看来,见怜秋望过去时,又飞快的收回视线。

    “秋哥儿,在看什么?”顾梦生问他:“你侯伯正跟你说话呢。”

    “哦。”怜秋回过神来,朝着侯儒林不好意思道:“侯伯对不住,方才有些走神,没听见您说了什么。”

    “没事。”侯儒林并不在意,依旧笑呵呵道:“我只是听人说秋哥儿已经选好了夫婿,想问问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儿郎。”

    “是定下了。”怜秋轻声道:“是名秀才,叫封隨,现下在丰远书院读书。”

    “是个秀才郎啊!”姚管事好奇道:“他读书如何?家境可好?家中父母兄弟竟也准許他做上门儿婿。”

    不等怜秋回答,侯儒林便接话道:“封隨,我听过这人。闻说他去年才来了柳县,现下住的租着一个破院子暂且落脚,家里父母也不知在何处,只他一人过活。”

    说着,侯儒林看向侯陽,问道:“陽儿,你与他同个书院,此人人品如何?秋哥儿是梦生的孩子,便是我的侄儿,咱们也得多帮着看看才对。”

    没有贸然诋毁封隨,侯陽皱着眉状似思索,须臾后,才说道:“封兄自入院后,每回诗课小考都得第一,读书很是不错,夫子也曾夸奖过他的学问。”

    将封隨夸赞一通后,侯阳表情犹豫道:“只是他好似不爱与人交往,性子很是孤僻。先前还有哥儿去书院外头等他,不过封兄与他并无干系,我猜應当是那哥儿钦慕封兄。”

    “说来,之前在十里香时,秋哥儿也见过那哥儿,当时……”似是怕戳到怜秋的痛心事,侯阳停了下来,略带抱歉的看了一眼怜秋,继续道:“我与封兄算不得太熟,只知道这些了。”

    “嘶,”姚管事皱眉,担忧看向怜秋道:“秋哥儿,你眼睛可得擦亮着。这封随来路不明,家境贫寒,万莫是个心术不正之人。”

    说着,姚管事不赞同的看向顾梦生:“顾老板,虽是你家哥儿挑婿,你也不能尽数放手啊,还是得把把关。”

    三人一唱一和,直将怜秋说成个容易被人哄骗的傻子。

    “呵呵呵,”顾梦生佯装听不懂姚管事话中深意,装傻道:“秋哥儿喜欢便好,况且我瞧封随长相俊朗,举止有礼,是个明事理的。”

    不想再将事情引在自个儿身上,怜秋斟了杯酒,朝二人笑道:“侯伯,姚管事。今日是为庆贺滁州生意一事而来,咱们便莫要谈论这些小事了。我敬你们一杯,希望日后咱们合作顺利。”

    见怜秋不欲多谈,侯阳和侯儒林互看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台上两位哥儿的曲儿换了又换,厅内众人推杯换盏,怜秋也跟着喝了許多,白润的肌肤浮上些许粉色,杏眸水光潋滟,唇红如抹了胭脂,活色生香。

    “哈哈哈哈,姚管事,我想问个事儿。”顾梦生饮得酒更多,此时说出的话里也有了三分醉意。

    姚管事雙眼朦胧,他抬手拍了拍顾梦生的肩,豪爽道:“顾老板想问什么?”

    顾梦生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好奇道:“我想问问府上做什么营生,怎地需要这般多的米粮。”

    照理来说徽州并不缺米粮,顾梦生心中早就好奇只是上次问起时,被人搪塞过去只说做生意。

    且这笔生意实在赚的多,后来姚管事转移话题,他便不好意思继续问。

    今日趁着酒醉,他便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姚管事眼神一滞,身后的几人立时面色不善的看向顾梦生。

    “诶,顾老板这酒不知了吧。”姚管事漫不经心道:“我主家酿酒的生意,他呀,独爱这江南乡的米粮酿出来的酒,说味道与其他的不一样。香甜可口,卖得也好。”

    “原是如此。”顾梦生点点头。

    “自然。”姚管事應道。

    侯儒林提起酒壶给两人斟满酒,给了侯阳一个眼色,又对顾梦生,姚管事二人道:“来,喝酒。”

    “秋哥儿,”侯阳关切的对怜秋道:“我瞧你臉都喝红了,要不出去透透气?爹和顾伯他们喝惯了,你不必硬撑着一起。”

    酒喝多了的确不太舒服,更何况顾梦生和侯儒林、姚管事三人勾肩搭背在一起,互相劝酒,怜秋也插不上话,他便点了点头,轻声道:“也好。”

    说罢怜秋便起身同三人说了“失礼”,寻得顾梦生同意后,便出了宴厅,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坐在石凳上透气。

    天上的月儿被云层盖住,月光余下寥寥,只得靠侯府檐角的几个灯笼勉强照亮。

    今夜的酒喝得有些多,他与侯儒林、姚管事接连敬了几轮酒。

    身上微微发热,他将袖子挽了挽,露出一截皓白手腕散散热气,恰好一阵晚风吹拂过鬓发,渾身的燥热似乎都被抚平。

    他才感覺舒坦一会儿,便听得恼人的声音唤他:

    “秋哥儿,可覺着好些了?”

    转头便见侯阳走了来,身后跟着一名下人埋着头,手里端着一壶茶并两个茶盏。

    下人将手里的茶壶还有茶盏放下,侯阳神色自然的在怜秋对面坐下,拎着茶壶给怜秋倒了一杯茶递到怜秋身前,温声道:“喝些茶醒醒神?”

    “多谢侯公子。”怜秋轻声应道,将茶接了过去放在身前的桌上。

    见怜秋不喝,侯阳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瞧着怜秋似乎要起身,侯阳方才开口问道:“秋哥儿,不知比之封兄,我到底是差在哪儿?”

    欲离开的步伐因着这句话停了下来,怜秋抬眼看向神情失落的侯阳,轻声道:“侯公子说笑,你与封随各有各的长处,没甚好比对的。”

    臉上微微发僵,侯阳停頓片刻,又问道:“那为何秋哥儿偏就看上了他?”

    为什么?

    怜秋心道:他也不曉得,换做别的人像封随这样算计,怜秋只怕早就转身走人,再不回头多看一眼。

    用阿月姐的话来说,也许封随就是合了他的眼缘。

    否则自己又怎会在第一次看见封随时,就将人给记了下来。

    不过这话,不必告诉侯阳,怜秋唇角微勾,编谎道:“侯公子知我家要招的是赘婿,封随家中只他一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这话听着冷漠,浑似怜秋选封随只时因着他孤身一人,好被顾家拿捏一般。

    侯阳微頓,有一瞬哑然,缓和了片刻,才又道:“秋哥儿可知夫妻间该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日子才会好过。可你对封兄算不得喜欢,仅仅是为了他好拿捏,便要搭上后半辈子与他纠缠,岂不是本末倒置?”

    “那又如何?”怜秋挑眉:“盲婚哑嫁的人尚且多了去,他们也中不乏有人日子过得如意,侯公子又怎知日后我与封随不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侯阳被堵得语塞,心头不禁有些恼怒。

    额上青筋跳了跳,他状似理解道:“秋哥儿说得对,是我往坏处想去了。”

    怜秋懒得接他的话,起身欲回宴厅。

    与侯阳待在一处,他还不如回去听几人的醉话,虽扰人了些,但总归不会讓他烦躁难安。

    他刚走出几步,便见鸝哥儿与另一个同他一块儿唱曲儿的哥儿,一人手里拿着酒壶,一人手里端着几个酒杯走了过来。

    “侯公子,顾公子。”两人朝着怜秋和侯阳行礼。

    侯阳面带疑惑,问二人道:“你们来作甚?”

    鸝哥回道:“是侯老爷开了坛珍藏许久的桑落酒,本想讓你和顾公子试一试,却听人说你们在这外头坐着,便嘱咐我和元哥儿送了酒来。”

    元哥儿朝两人笑笑,羞赧道:“侯老爷说是很难得的酒,讓二位公子莫要浪费了,多少尝尝味道。”

    “我爹平日里甚爱珍藏酒。”侯阳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道:“秋哥儿尝一尝?这桑落酒在酒窖中放了十年,可是我爹从滁州带了柳县,平日里可舍不得喝。”

    说着,也不管怜秋的回应,又同二人道:“你们不是府中下人,我爹当是喝醉了竟使唤了你们过来,实在对不住。既碰见了便也一同饮上一杯吧。”

    鸝哥儿和元哥儿相视一眼,两人神色欢喜,鹂哥儿轻声道:“多谢侯公子,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怜秋还站着不动,侯阳朝着鹂哥儿看去,鹂哥儿便立刻很有眼色的将酒倒进四个杯里,再拿起一杯递给怜秋,怯怯道:

    “先时在临江阁有幸给顾公子唱过曲儿,顾公子出手大气,我一直想谢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好不容易遇见,我想敬顾公子一杯。”

    元哥儿也端着一杯酒,怯怯看向怜秋:“常闻顾公子名讳,今日一见果真不凡,顾公子,下次若是鹂哥儿不在,你可以点我给您唱曲儿?”

    怜秋轻笑出声,接过鹂哥儿手里的酒,好笑道:“鹂哥儿,这人还当着你的面可就抢起客来了。”

    鹂哥儿倒是不计较,乐观道:“他说得是我不在的时候,算不得抢客。”

    怜秋轻笑摇头,没同鹂哥儿争辩,只拿着酒朝着二人微微举起,便以袖掩杯仰头喝了下去。

    见怜秋没有起疑便喝了下去,侯阳眼神一亮,两位哥儿见状,又说了些吉祥话,给侯阳敬了酒才算完。

    搁下酒杯,怜秋要走,却又被侯阳拦了下来。

    “秋哥儿,宴厅里我爹和顾伯、姚管事他们还闹腾着,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若觉此处吹着风头疼,不若便先去偏院的屋里歇息会儿。”

    看着侯阳不似作假的关心神色,怜秋眼皮耷拉下去,似笑非笑道:“好啊。”

    跟随侯阳往偏远走去,怜秋落他身后半步,鹂哥儿和元哥儿也跟着一起走着。

    随着走的时间越久,侯阳耳鬓开始出汗,身上也开始发热,浇不息灭不掉的火焰从小腹处往心上脑中喷涌,只要将人的理智吞噬。

    眼看着侯阳雙眼迷离,脚步不稳的走进偏院,在离近房门时往前跌去。

    “你们自己将他抬进去吧。”怜秋神色冷淡道:“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不过你们可想好了,侯阳并非忠良憨厚之人。就算你们同他有了肌肤之亲,他也不一定会娶你们过门。”

    “我曉得。”鹂哥儿并不在意:“顾公子,您用担心,我们心头有底。只望您莫要将我二人算计之事说出去,日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二人帮忙的地方,只管说便是。”

    元哥儿点点头,乖巧道:“顾公子,多谢您。”

    见两人心意已决,怜秋点了点头,也不再劝。

    “不必了,你二人决定好了便无妨。”

    说罢他挥挥袖,脚步轻快的离去。

    身后两位哥儿互相看看,赶紧跑过去将倒在地上撕扯衣裳的侯阳扶了起来,三人跌跌撞撞的往屋里去。

    -

    这头怜秋自觉走得远了些,便停下脚步,拧了拧沾满酒液的宽袖。

    先时离哥儿来找他说的法子,便是说他会让鹂哥儿和元哥儿将药下在侯阳的酒里,他二人则会与侯阳行云雨之事,怜秋也可以报复。

    不过怜秋本来对侯阳给他下药一事将信将疑,并未全然相信离哥儿的话,他便没有答应下来。

    直至方才侯阳让两人来给他敬酒实在太过刻意,还在他喝完酒后领他来偏院,这属实是司马昭之心。

    既侯阳心怀不轨,怜秋便也懒得管两位哥儿算计侯阳的事了。

    只是不论鹂哥儿说得是真是假,他敬的酒怜秋都不敢喝下去,以袖遮掩时,他便将酒尽数洒在了衣袖上。

    现下天寒,袖口湿漉漉的风一吹,便冷得很。

    “啧,”怜秋表情不太好看:“也不知爹还要喝上多久,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一阵寒风吹拂,怜秋身后无声无息的出现一双黑靴。

    将袖子拧干,怜秋有些嫌弃的甩了甩手,正寻思去哪儿找水将沾了酒味的手给洗干净,身后忽的伸出一只拿着绢帕的手。

    “先擦干净,酒在手上,风吹着冷。”

    唔,有道理。

    怜秋接过素色的绢帕擦了擦手,见擦得差不多了,便想着说将绢帕洗了再还给借他的人。

    正要将绢帕递出去时,整个人却是一愣,原本因着喝了酒有三分迷糊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谁给他递得帕子?

    小道上黝黑寂静,离挂灯笼的地方有些远,不太看得见四周景象。

    一阵寒意从背脊爬过,脸色歘的一下变白,怜秋僵硬的转过头,想看看是人是鬼,脚下却忽然一晃,身形不稳的往后倒去。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将哥儿带着酒香的柔软身子抱了个满怀,封随一手揽着细腰将人固定在怀里,一手环过怜秋的手臂,无奈道:“连我声音也听不出来?”

    这声音的确熟悉。

    怜秋转头看去,惊讶道:“封随,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封随轻飘飘吐出二字,泰然自若,浑然没有做贼心虚的意思。

    “你怎么敢!”怜秋压低声音呵斥道:“要是被人逮住了,侯家的人可是能将你送去官府!”

    “他们抓不住我。”封随半点不怕:“你来侯府我实在放心不下,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你!”

    怜秋想骂他,却陡然发现自己与封随现在姿势甚是亲密,热意直冲脸上,怜秋气恼的一巴掌拍在揽在他腰间的大手上,低声斥道:

    “登徒子,还不放手!”

    “我抱我未来的夫郎,怎会是登徒子?”封随挑眉道:“你方才与侯阳说的话,我都听着了。”

    怜秋脑袋本就有些昏沉,又刚被侯阳与鹂哥儿元哥儿的事儿占了心神,一时没想起来封随说得什么事:“什么?”

    唇间溢出一丝轻笑,封随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委屈抱怨道:“你说你是看我孤身一人,好被拿捏才让我上门做赘婿,你还将我二人比做盲婚哑嫁。秋哥儿,你好生伤我的心。”

    随着封随的提醒,方才的记忆都回了笼,怜秋想起了自己敷衍侯阳的话。

    “我那是懒得同他纠缠,”怜秋也顾不得自己还被人抱在怀里了,他拍了拍封随的手,低声哄人道:“你当然比他好上许多,不管样貌还是品……”

    怜秋本想说封随品性好,但又一想到这人现在夜闯侯家。他便将话咽了回去,改口道:

    “还是读书都比他好上许多,更何况他害人,你还救人呢。”

    封随:……

    他抿着唇,凤眸微眯,胸膛微微震动,强行将喉间的笑意憋了进去。

    坏哥儿哄人虽笨拙了些,但很是可爱,可不能惹恼了他,否则下回只怕就听不到了。

    “原来在秋哥儿心底我竟这般好,”封随轻叹一声,自责道:“先时我害秋哥儿难过,当真是罪该万死。”

    “胡说什么?”怜秋睨他一眼:“别总说些不吉利的话。”

    封随抿了抿唇,虽没说话,但眼中的笑意全然遮掩不住。

    任封随抱了会,怜秋红着脸,低声道:“成了,快放手,一会儿被人看见不好。”

    他心头还是有些怕封随会被人看见,到时候不好解释。

    这人也真是,他有什么好担心的,竟还跟来了侯府。

    怜秋心头有些甜,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孟浪。

    封随松开将怜秋放开,往一旁站去。

    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他收敛了笑意,凝声道:“侯阳当真想对你行不轨之事?”

    嗯?

    怜秋一愣,想到封随应当是跟着他去了偏院,便道:“没什么事儿,事先就有人来告诉我了。”

    封随确实皱着眉,同怜秋道:“侯阳此人心术不正,以后还是莫要同他接触得好。”

    “我晓得。”怜秋轻笑安抚道:“这不是家中与他们有生意要做,不然我才不来侯家。”

    听怜秋这样说,封随的脸色才好了些。

    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对,侯阳敢对怜秋下手,也不知道侯老爷知不知晓,若是也知晓此事,那么侯家便是家风不正。

    这样的人,与他们合作生意恐怕不容易讨得好处。

    “封随,”想到一件事,怜秋耳廓微微泛红,低声问道:“彩礼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回去让人备上。”

    今日侯阳的事让怜秋甚是反感,他决心将提亲的事提前,早些与封随定下,省得外人在他跟前说三道四。

    “彩礼?”

    怜秋感觉到封随走到他跟前,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嗯。”怜秋强自镇定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赶紧告诉我,省得到时候更改麻烦。”

    “布匹银两、金银珠宝我都会备着,你瞧瞧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书籍或者笔墨纸砚、珍品想要,我想法子……”

    “没什么想要的,”封随握着怜秋的手,顿了顿,又道:“只是你上回给的双鱼佩别送来。”

    两手相握,怜秋刚有些害羞,便被封随的话给弄得一头雾水。

    双鱼佩?

    怜秋想起来了,那日他误以为封随拒绝了他,回去便将双鱼佩随意找了木箱丢进去。

    “为何?”怜秋奇怪道:“你不喜欢?”

    “嗯。”封随面不改色道:“那东西不吉利。”

    侯阳推荐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脏污东西,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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