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承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片的黑暗之中,楼道、房间,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已经被各式各样遮光的物品覆盖住。
那种沉溺的感觉又一次地出现了。
四周的黑暗仿若一片深海,他的躯体在海中漂浮着,四肢在水中无力地沉浮着,令他感觉就连呼吸都有些疲惫。
傅瑾承已经有几分钟没听到宋知念的声音了。
刚刚似乎有一阵开门声的响起,那应该是她离去的声音。
他分辨不出宋知念究竟是已经走了、还是留在房间之中。
但傅瑾承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想这件事情。
深海之中的温度是刺骨的冰冷,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眼前。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仍然蜷缩在床上,可他的灵魂却早已经走向衰亡。
精神的痛苦加剧了身体的痛苦,那些痛苦顺着血管和神经流过他的全身,针刺穿破了他的身体、肌肤,在他的身上划过一道道的伤痕。
原本早已经没有知觉的下半身却在这一刻于疼痛之中复苏了,剧烈的神经痛席卷了他全身。
尤其是背上那受伤的地方,更是让他活生生地生出了些痛不欲生的感觉。
可这些,他本来都已经习惯了。
傅瑾承的身子疼到了颤抖。
他已经分不清,这些颤抖究竟是因为深海的温度、还是躯体化的体现,还是因为现实之中真实的疼痛。
只要疼晕了就不会有感觉了,只要睡着了,就不会痛苦了。
她走了,最好。
傅瑾承闭上了眼睛,他的身子越发的沉重,已经没有人能够将他从深海之中唤醒。
血腥味在他的唇齿间蔓延,那些腥铁味只让他越发想要更多的鲜血从他的身体之中流出。
什么是活着,什么又是死亡。
他有时候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样地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有人嘲笑他的悲剧,有人会下意识地怜悯他,即使身上有相同的血缘关系,也有人恨不得他就死在三年前。
只是,总有些人想让他活着。
空气中的湿暖被一瞬间打破了,那些空气之中的凉意争先恐后地从外面涌入进被褥之中。
被情绪裹挟的傅瑾承想要发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到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被子的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掀开了一部分。
他的头暴露在被褥之外,他的粗气声在房间之中却是清晰可听。
傅瑾承知道只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声音如同砂石在地上被碾成了粉末,在破碎留下了两个字:“快……走。”
他不想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
但宋知念并没有让他如愿。
她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柔软的指腹紧密地贴紧着他的脸颊。
“阿承,你现在能看得到我吗?”
她问。
傅瑾承微微睁眼,鸦羽一样的睫毛颤了颤,看向她。
她开了床头的一盏灯,那束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给她周身都覆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影轮廓。
那些疼痛想让他的眼睑重重地落下。
可是,他能看到他。
“你生病了,不舒服是正常的。”宋知念低下头,让他更加清楚地看着自己:
“我们先起来吃药,好不好?”
宋知念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房间,她问了谢医生和陈医生他现在这种情况可以吃的药物之后,又让管家倒了杯温水上来。
傅瑾承是不想的,但他没有力气拒绝,只有垂落于脸上的乌发轻轻地摇摆了下。
“没事的,不想吃我们就先不吃。”宋知念看出来了傅瑾承的抗拒,她将药都先放在了床头,重新坐回床头。
傅瑾承的目光,随着宋知念的移动而缓慢地移动着。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云锦旗袍 ,上面的暗纹在光下闪着细细的光泽。
“你……还不走吗?”傅瑾承停顿了片刻,哑道:“我现在真的很难看。”
满脸苍白,满头冷汗,更不用说那些只能扣着手才能勉强压着的神经痛。
他的面部表情甚至都开始变得扭曲。
傅瑾承深知自己现在的状况,这是他不想让她看到的样子,这是他极力隐瞒,也不想让她知道的模样。
而他也知道,这只是自己最基础的发病,罢了。
如果那些更加痛苦、更加不堪的一面在她面前暴露,那他宁愿,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到她面前。
宋知念又往床上坐了坐,甚至可以说是半靠在床上。
她缓慢却又坚定地将两只手放在了他胳膊下方,用了力,让他枕靠自己的侧肩上。
而她的手则是牢牢地压着他的腰部,防止他身体的摇晃。
她微微低了头,下颚抵住了他的额间。
那些在和徐承运交流之间的烦躁、在看到谢医生短信时候的焦虑和与陈医生谈话时候的担忧,终于渐渐地落了下来。
“别怕。”
宋知念握住他冰凉的手,陪他静静地靠在床上。
他一开始是靠在她的肩上的,但是后面随着神经痛再一次席卷而来,他疼得整个人都在她的肩上颤抖。
宋知念知道他不舒服,她转换了姿势,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下唇死死地咬紧,不肯发出任何的声音。
宋知念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在他耳边说些其他的话题:
“前几天我看了你之后去店里,旺财可能是闻到了你的气息,一直在往我怀里钻。”
宋知念的手掌顺着他的脊柱缓慢向下,一点点缓解他紧张的背部。
旺财大学的时候就更亲傅瑾承一些。
后面被她绑架带走的时候也修好了猫德,从男模猫变成公公猫之后更是成为一个可爱的饭桶。
“它是在四个月左右的时候绝育的,那时候我和芸芸她们模仿网上演了场戏,假哭假闹地把它送去了医院,还拍了好些它割了蛋蛋的照片。”
想到她们的猫主子,宋知念轻笑道:
“我待会把旺财绝育时候的照片找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傅瑾承抖着,嗯了几声,算是回答。
“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店里看旺财。”
她这次没有问他好不好,而是直接的、直白地告诉他。
我们还有“过几天”。
宋知念说着感觉自己衬衫的领口,已经有了些湿润。
那些湿润的布料压到了她的皮肤上,那些湿润的位置就好像是带着炽热,一点点灼烧的她的那块皮肤。
火辣辣的,让她生疼。
他的泪水混杂着痛苦、混杂着隐忍,还有那些曾经的雄心壮志,令宋知念的声音都是一咽。
“没事的,阿承。”她摸摸他的额头:“我在这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他。
那些曾经的辉煌、曾经的荣耀在此刻就好像成为一场笑话。
而她能做的,也只能一遍遍地告诉他。
“我在。”
黑暗中,时间似乎只过了一会,又像是过了很久。
久到宋知念的手臂都在发麻,久到他已经渐渐地停止了抖动。
“药。”
傅瑾承终于从她的怀里,仰起头看着她道:“念念,我要吃药。”
他不喜欢那些药,但是傅瑾承也知道,如果他不吃,她只会不安。
那些白色的药丸和花色的胶囊被他一把放进了嘴里,他从宋知念手里接过水后,又是一口将那些药丸直接吞进了胃里。
吃完后,他还是继续靠在她的怀中。
他贪恋着这些温暖,也不想离去。
见傅瑾承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宋知念也并不是喜欢把事情拖到明天解决的人,她想了想,对他解释道。
“我今天是打算来接你出院的。”宋知念轻声叹道:“但是——”
“不要说。”
傅瑾承听到宋知念的话,却是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阻止了她的话。
“念念,你不用说。”
他的声音闷闷的,头上的冷汗还在不断向外冒。
“你来看我,就已经足够了。”
他本来就是个废人,除了大脑还在转动、除了手还能活动,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不一样。
傅瑾承抬首,他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力气,只能靠在宋知念的手臂上,仰着头望着她。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要过,你有你的梦想、有你的未来,本来……”
“本来,就应该不能被我拖累。”
他的眸中,是眷恋与不舍,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分外的理智。
他见过刚进大学时候的她,也见过那一场场比赛、见过那些繁而复杂的学生工作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
“傅瑾承,你从来就不是别人的拖累。”
傅祈安告诉过她,在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对那些错综复杂的人和派系都还有些无法摸清,是傅瑾承日夜不休地为傅祈安出谋划策。
傅祈安没有说得那么详细,他说这些完全只是希望宋知念知道傅瑾承没有完全沦为一个废物。
但是这些,即使傅祈安不说,宋知念也能猜到。
他的身体无法转动,但是他也从未停止过思考。
傅瑾承低低地笑了笑。
他笑得胸膛都在震动,笑得眼角都出现了微红,笑得眼眸之中的血丝越发的鲜红。
“可现在的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一个拥抱,一次亲吻?
除了虚无缥缈的爱。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第22章 第22章“那这三年,算什么?”……
她身后的灯光是这幕黑暗中的唯一光源。
柔和的灯光在他的眼眸之中留下光的残影,却无法照亮那片鸦睫之下的昏暗。
傅瑾承突然很羡慕、很嫉妒几天前有勇气去找她的自己。
“念念,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爱情是最神秘而又虚幻的存在。”傅瑾承无力地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未曾消失,但是眼角却一直在轻颤。
宋知念仔细回忆了片刻,才想起这件她大一的事情。
那时候她和林芸已经加入了学生工作,那天一帮学长学姐趁老师不在的时候打趣她们这群刚加入的小朋友。
许多脸皮薄的已经当场红了脸,只是她当时懒得应烦,也知道学长学姐们也是在开玩笑,这才这么随口说了句。
宋知念对这件事情还有些印象,她也记得就是她的话说完,傅瑾承和顾书屿正好从外面推门进来,打断了大家的戏谑。
“你当时不是后面才进的房间吗?”宋知念有些不解:“你怎么听到了我的话?”
“我当时在门口。”
傅瑾承搭靠在她的手臂上,听到宋知念的疑问,也只是摇了摇头,面露怀念。
他其实在大家起哄宋知念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口了,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想听完她的答案再推门。
或许是好奇、也许是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在关注她了。
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宋知念有些哭笑不得,她用手捏了捏傅瑾承的脸颊。
他消瘦得厉害,这样捏上去甚至都没几块肉。
“小气鬼。”
宋知念就这么简单地捏了两下,就看到他的脸颊上的两块皮肤就开始微微泛红。
哎,怎么这么脆弱呢。
宋知念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眨眨眼睛笑道:“我当时也是觉得大家闹得太厉害了,才随口回答的。”
“也就只有你,会把别人的玩笑话一记记几年。”
那本来就是大家之间的玩笑,今天开了明天就忘了,倒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记得这么牢。
“我只记得你的话。”
他像是受了表扬,脸上的表情都温和了许多:“我也还记得那后面那一句。”
——我只想做我自己。
宋知念知道,这句话是她用真心掺杂着玩笑说的。
父母恩爱,家境殷实,或许是因为家中本不是规矩森严的大家族,宋知念完全没有感受到过同龄朋友的那般压力。
她的父母除了对她的学业、学乐器考级有要求之外,其他时候对她都没有任何的要求,母亲即使在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大之后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自己的事业。
宋知念从小就知道,她的父母对她最大的期待,就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着。
活出自我、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也想,让你只做你自己。”
傅瑾承的手抚摸上宋知念的脸颊。
他的指骨修长,指腹和手掌上还有复健留下的老茧,和她细腻润滑、肤如凝脂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经常会做梦梦到我们的过去,梦见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梦见我对你表白的那天……”想起梦中的过去,他的脸上也算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地微笑:
“可是梦醒的时候,我却依旧只能在黑暗之中,舔舐着、残喘着度过自己看不到未来的一天。”
傅瑾承一直都是个对自我认知清晰的人,因为童年和年少的过往,他一直习惯于将周围的一切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也一直习惯了所谓的谋定而后动。
只这一件事情,就让他脱离开了原本计划好的轨道。
可是这件事情,改变的不只是他,还有他身边的所有人。
“念念,你知道吗?”傅瑾承微微咳嗽,却还是微微摆手,拒绝了宋知念递来的吸管。
她的身子已完全挡住了床头的灯光,只能看到光下散着柔光的肌肤。
傅瑾承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喃喃道:
“为了照顾我,祈安那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孩子开始学着帮我翻身、拍背,顾书屿那个在别人看来放荡不羁的模样,却也学会了帮我转移,还陪我去复健问医生怎么才缓解疼痛。”
受伤之后,痛苦的不只是家人,还有朋友。
他们都为了他,变得不像是他们自己。
“你看,我就是这么麻烦。”
他就是这么麻烦的一个人。
弟弟为了他半放弃了学业进入公司和他们家的那位打擂台,却还要在闲暇之余跑过来照顾他;兄弟为他收起了嬉笑的玩闹,也骂了丧失斗志的他很多次,却也还是定期会来陪他复健。
“念念,我后悔了。”
傅瑾承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或许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他不应该为了自己一时的私欲将宋知念也卷入了进来、因为顾书屿那一次的刺激就将那句他牢记了多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怎么能忘记,他才是改变他们的人。
傅瑾承抚在宋知念脸上的手渐渐地落下,他的自嘲笑容之中充斥着痛苦。
“你看,我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只会让别人为我而改变的人。”
傅瑾承能看得出来好友那些笑容之下的勉强和痛苦,也能在深夜听到过守夜的弟弟在那里低声地呜咽。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自己都无法安慰,也更加无法安慰因他而痛苦的人。
傅瑾承只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等待新一天的降临。
然后,活过新的一天。
他连活着都是如此的痛苦,又怎么能将她也拉入其中呢。
“念念,回家吧。”
他的目光仍然在深深地注视着她,可是手却已经做出了排斥的姿势。
“就当你没有看到过我,就当前面几天都是幻梦,就当我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
傅瑾承脸上的笑容仍未消散,他的嗓子都有些干哑,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说出了那些让他们都心如刀割的话语。
“就让你心里的傅瑾承,活在三年前的模样。”
“好吗?”
他在哀求她。
宋知念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那些怒火带着无奈与心酸,一时让她分不清自己是想骂他、还是想哭一场。
“那这三年,算什么?”
宋知念深吸口气,还是没压住自己的怒火,她拽住了傅瑾承的衣领,看着他的双目,尽量地缓和了语气,质问道:
“傅瑾承,那你告诉我,我这三年算什么。”
她等了他三年。
而他却还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回家吧。”
他不敢看她,枕头上也能看到几滴新的水痕。
傅瑾承知道那是人生之中最宝贵的三年,没有读研时候的学业压力、没有工作后的尔虞我诈和身心俱疲。
任何的钱财、珠宝,任何的道歉都无法弥补他心中的愧疚。
那本来是她最快乐的三年。
宋知念见他沉默,气极反笑,抵住他的下颚,迫使他看着自己:“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手上的颤抖越发明显,连带着身上也开始颤抖。
“我该怎么说,我又该怎么告诉你。”
他看着她,双目猩红,眼角的泪零星地落下,他捂着胸口,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衬衫。
“我又该怎么告诉你,我依旧爱你。”
他依旧爱她,在每一次的痛苦中,他都会在脑海内反复绘制着她的模样,在每一次挣扎着,他总是只能想她。
他怎么会不爱她。
“可念念,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开心。”
他不在的三年中,优秀的她也依旧活跃于学校、院系的上。
哪怕是最下面的一个撰稿、哪怕是照片中不经意拍到的她,都能成为那段时间,他心灵的寄托。
可是爱一个人并非一定要拥有。
“如果我因为爱你,就要禁锢你,就要限制你,就要哀求你,就要不顾一切将你留在自己的身边。”
爱一个人,又怎么会真的忍心,对方为自己的牺牲、对方被自己禁锢呢?
“那就不是爱。”
而是可怜的占有欲。
傅瑾承见过这样畸形的占有欲,在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见过他的母亲一次次在他面前的哭泣,他见过他的母亲每次抬头望向窗外天空的期盼。
年幼的他从此知晓,自己的母亲向往自由。
他不知道宋知念是否还爱他。
但他知道,他爱宋知念。
所以他希望,宋知念能够自由。
宋知念深吸了口气,却在冷静下来之后,看到傅瑾承垂落的右手死死地掐住了他自己左手的掌心。
骨间都已经泛白,但他却好像丝毫都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傅瑾承,如果你想要这样,我也同意。”
宋知念冷哼一声,抽出手,让他自个靠回靠枕上。
傅瑾承阖上眼,不敢看她。
就这样吧,他想。
只要她能够快乐,即使没有他,也可以。
只要没有他。
所有人的生活都能恢复原状了。
周身的温暖渐渐散去,那盏小台灯的光都被她关了,脚步声和关门声之后,房间之中再一次变成了一片寂静。
傅瑾承睁开了眼,望着一片漆黑的卧室,怔愣了半晌,终于笑了笑。
结束了。
那些希望,也都结束了。
傅瑾承用力探了身,努力够到了宋知念刚刚拿过的台灯,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依稀辨认这个台灯大概是盏浅色系的台灯。
但他的重点并不是台灯,而是里面的灯泡。
他用力将台灯砸向了床头。
刹时间,一阵重响响起,碎片四溅,一些零星的残渣割伤了他的皮肤,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终于挑中了自己想要的。
一块小巧的,却锋利的灯泡碎片。
傅瑾承解脱般地,拿起了这块碎玻璃。
那些疼痛让他有活着的真实感,可他却也不想再感受这些。
傅瑾承看着从伤口之中渗出的鲜血,犹豫了片刻,准备再划一次。
他没有什么力气,就连伤口都不是很深,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却突然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
那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傅瑾承只能用拿着碎片的右手臂挡住了眼睛。
她没有走。
红色的液体从玻璃上滚落,就连鼻间都萦绕着那股腥臊味。
他听到了旁边咬牙切
齿的声音。
“傅瑾承,你疯了吗!”
第23章 第23章你记住,这次是你先回来……
“我可能早就已经疯了。”
是疯了吧。
他或许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疯了。
傅瑾承低笑着,笑得甚至发出了声。
他的笑容太大,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牵连着那些被四溅的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
有些只是泛红的划伤,有些伤口的底端已经冒出了一滴一滴的血珠。
宋知念快步走到傅瑾承的床边,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一手夺过他手中的玻璃碎片,恶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
他脸上的自嘲并未能唤起宋知念的怜悯。相反,却更加唤起了她心中的愤怒。
他一直都是这样,三年前宁可自己的消失都不肯让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三年后宁可把自己赶走自伤,也不愿暴露自己的心境。
“念念。”
傅瑾承转回头,看向她。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那些在商场上学来的太极话术确实一点都无法说出口,他只能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那片下唇已经被他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那些唇印上染着鲜红,足以证明他对自己下了多大的力气。
“你还是可以忘了我。”
他张了唇,就连上唇都被染上了血渍。
这些话他说得艰难,可是也还是必须要说:“去和一位健全的人,好好地过日子。”
就和过去的那三年一样。
和她现在的未婚夫,好好地过日子。
宋知念咬紧了后槽牙,扬起手,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一巴掌下去,他被她打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了红色的手印。
她那一下太突然,傅瑾承被打得别过了脸去。
“傅瑾承,你记住,这次是你先回来找我的。”
这次是他先回来找她。
如果不是他,她本来可以假装自己忘掉了所有的一切;可以假装自己已经不再爱他;甚至,或许还能愿意和徐承运那样的奇葩客套一会。
“你不该,在我已经想试图忘了你的时候,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已经想要忘记突然消失的他,在她毕业的那一天她就下了决心要和过去告别,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地出现。
当傅瑾承出现的时候,那些用时间去勉强痊愈的伤痕,再一次地被他亲手血淋淋地拨开。
宋知念用了力,拽过了他的衣领,迫使他只能和自己对视。
“傅瑾承,你给我听清楚了。”
她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冷意。
“我不管你这三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我不管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可以因为痛苦寻死觅活,我知道你痛苦。但你要记住,在寻死之前,先把欠我的这三年还了。”
凭什么他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凭什么又是她要忍受这样的煎熬。
每次都是她。
宋知念想着有些委屈,她别过脸闭眼,任由眼泪从她的脸颊上划过。
傅瑾承无措道:“念念……”
他不想让她伤心。
“别喊我。”宋知念哽咽着,声音之中却还是余怒未消的强势:
“闭嘴。”
傅瑾承抿嘴,小心地看着她,眼里的那些痛苦和无措变成了心疼和后悔。
他手腕上的伤口还有血在冒出,但是难得的那些血的流出,让他有了几分疼痛感。
“傅瑾承。”
宋知念终于压抑了眼中的酸涩,她死死地攥着他的衣领,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是敢真的给我死了,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的眼泪滴落在傅瑾承的脸颊上,那些带着热意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他的唇间。
“念念。”
傅瑾承像是突然这几滴泪惊醒了一般,他努力伸出手,摸了摸宋知念的脸颊。
算了,他想。
她和他们这么想让他活着,那他就继续活着吧。
与其带给她们更大的痛苦,还不如,就这样活着吧。
这样,好歹痛苦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他突然笑了,笑得酣畅,又有些如释重负。
“只要你想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死。”
最起码,先把欠她的三年还给她。
“你发誓。”
宋知念并不敢直接相信傅瑾承的话,在读书时代她确实听说过学生间流传着傅瑾承一诺千金的事情。
可是她却被傅瑾承骗过。
“我发誓。”
傅瑾承举起右手,认认真真地承诺道。
他的左半边脸都被她扇肿了,英俊清瘦的脸上难得的有些滑稽。
但那不是宋知念看的重点。
宋知念对着他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确定他没有阳奉阴违之后,这才任由着傅瑾承给自己擦去眼泪。
“我先叫人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宋知念抬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拉过傅瑾承的左手腕,仔细看着那处伤口。
他没有什么力气,划的伤口不深。
但是这样一道伤口纵横在那些泛着白的疤痕上面,还是令她忍不住心惊。
傅瑾承下意识地想要把手藏起来,但宋知念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如愿。
“乱动什么。”
她拧着眉训斥道:“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血流得不够快?”
傅瑾承没有在动,他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睛之中还有盈盈的水光,但是却是难得的乖巧安静。
“你能自己坐起来吗?”
宋知念掰着傅瑾承的下颚,前后左右地检查了下。
他的脸上也有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床铺上也有细碎的玻璃碴,现在光线不好,宋知念怕那些她没有注意到的碎渣会伤到他。
他摇摇头,道:“可以坐起来,但是坐不稳。”
坐起对傅瑾承来说不算是难事,但是坐起来后的平衡,他还是需要两只手去支撑。
这样也好办。
宋知念拍了拍傅瑾承,道:“那你尝试坐起来,坐不稳再说。”
傅瑾承点点头,两只手肘向后用力撑起半身,再用手掌用力,把自己撑着坐起来。
他的左手因为伤口的缘故还有些牵扯的疼痛,好在宋知念看到了他左手的颤抖,用手支撑了他一把。
医生是和管家一起进来的。
见到里面的场景,他们都先愣了一下。
傅瑾承发病的次数不算少,可这么几年下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发病后屋内反而是一片亮堂景象。
“先把轮椅推过来吧。”宋知念见管家没反应过来,抬头叮嘱道:“台灯碎了,床上有碎渣,需要让人来换一下了。”
听到宋知念的吩咐,管家忙去将在房间角落内的轮椅推到床前。
趁着这个时间,医生也已经来检查了傅瑾承了伤口。
“左手腕受伤了,脸颊上有伤口。”宋知念把傅瑾承的左手拽到医生面前。
傅瑾承有些瑟缩着想要收回,却被宋知念瞪了一眼。
医生是谢医生团队的一员,一开始也在康复医院工作,后来因为团队要派人长期在傅家驻留,傅祈安嫌麻烦直接将他聘请为傅氏的私人医生。
为傅家工作了这么多年,医生倒是见过傅瑾承前几年的模样,这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被人无声训斥吃瘪的样子。
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傅总半边脸被人扇肿。
那五个指印都在上面清晰可见。
医生默默转头看了看宋知念,见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也只能压下内心的惊讶。
内心的惊讶归惊讶,但是医生依旧保持了良好私人医生的态度,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在大家族里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装聋装瞎。
他仔细看了下傅瑾承的伤口,道:“没什么大碍,都还是皮外伤。”
床上还有看不清的玻璃碎渣,而转移到轮椅上还需要用手臂和手腕的力量,加上不清楚傅瑾承没有知觉的地方有没有受伤,还需要待会一起检查。
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腕上的伤口,打算等傅瑾承转移好再继续处理。
轮椅已经被推到了床边,傅瑾承的手撑在床上,朝管家和医生看了一眼。
看到傅瑾承的目光,医生和管家熟练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傅瑾承的方向。
而到了宋知念这里,傅瑾承抬头看了她几眼又几眼,最后只能无奈地在她的目光
下开始转移。
他对床和轮椅之间的转移也已经很熟练,虽然因为手腕的原因导致速度慢了些,但动作之间也能看出麻利。
见他转移到轮椅上,医生左看看右看看,打算把傅瑾承推到外间的会客厅再处理伤口。
“去窗户边吧。”宋知念突然说道。
傅瑾承家的布局和她家的一样,他们这套户型在三楼的主卧边有一处落地窗的区域,平时她总是喜欢窝在三楼的吊椅处晒着太阳看书。
医生看向傅瑾承想要确认傅瑾承的意见,见他只是颔首默认,便把轮椅按照宋知念指挥的方向推到了落地窗边。
这款窗帘是电动窗帘,宋知念确认傅瑾承已经坐好后,按下了窗帘的开启键。
阳光失去了窗帘幕布的阻拦,瞬间倾泻至房间之中。
这是灯光永远无法代替的温暖。
屋外的阳光对他来说有些刺眼,傅瑾承眯着眼,却看到有个人影站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芒,也看清了眼前的身影。
她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医生怎么给他处理着伤口。
那些和药水接触的伤处时不时发出些皮肉的刺痛,那些以往让他能有“活着”实感的疼痛此时似乎都不再重要。
她在光里,她在他面前。
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24章 第24章“能不能,不出去?”……
生病前的傅瑾承喜欢自然,因为那是身心得以放松之地。
可生病后的傅瑾承不喜欢阳光。
那些光太过耀眼,耀眼到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其中,明媚到他心底的黑暗无处躲藏。
“傅总身上没有受伤,脸上的伤口也只是被划伤。”
医生将他手上的伤口处理好,又给他脸上的擦伤抹好药,前后检查了一下,对宋知念道。
“左手的伤不深,但是这几天能少用力还是少用力,完全复健等他结疤之后再开始,手上的伤口这几天不要沾水。”
他脸上的伤口只是擦伤,医生检查完确定里面没有玻璃碴后便直接进行了消毒处理。
只有脸上的巴掌印……
医生接过旁边助手递来的冰敷袋,先下意识地看了眼抱着手站在窗前的宋知念。
宋知念的脸上是一贯的坦然,见医生看来,她微微颔首,医生这才冰敷袋递给了傅瑾承。
傅瑾承却并不想要,他摆了下手,示意医生收回去。
这个巴掌本来就是他欠她的,即使宋知念再多扇他几下,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何况,这样明晃晃的红肿在空气中暴露着,或许还能获得她对自己的一点疼惜。
冰敷袋在此时都成为一个烫手山芋。
医生踌躇着,又试探性地把冰敷袋递给宋知念。
宋知念这时候也能看出来傅瑾承所图为何。
她冲着傅瑾承冷哼一声,对医生道了声谢,接过医生的冰敷袋,一把贴到傅瑾承的脸上。
冰冷的温度和发烫发热的肌肤贴合在一起,让傅瑾承临近的肌肤都发颤,却也给那处胀疼缓解了些许的不适。
“自己拿着。”宋知念推推冰敷袋,没什么好气道。
傅瑾承没有再拒绝,他接过冰敷袋,老实地按着。
床上狼藉都已经收拾干净,身后的家政人员已经全部离开了房内,就连管家也是站在门口等他们的吩咐。
傅瑾承抬起手,刚想对后面示意他们都退下,却突然听到了宋知念的声音。
她是对医生问的。
“医生,请问明后天能带他出门吗?”
傅瑾承用手捂着冰敷袋,突然听到“出门”后还是抬起头,但看到宋知念的一脸认真,傅瑾承那些想要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低下了头,沉默以对。
虽然问的问题并不是什么他乐意听到的,但是能和他相关,也令傅瑾承感到开心。
“多和外界接触确实有利于傅总的康复。”
医生回答得很客观,他委婉着说:“但如果傅总不想出去,最好还是不要带他马上出去。”
傅瑾承以前就不是个社恐的人,当时人格测试正好是最热门的时候,傅瑾承也被人起哄着做了一次,测出来是个entj是一个在大家预料之中的结果。
只可惜,现在不是三年前。
“谢谢,我知道了。”
这个回答,宋知念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她点点头,心里大概也有了些数。
看傅瑾承房间的和之前病房的样子,她大概对傅瑾承这三年的生活状况也已经有了些了解。
黑暗是他的保护色,也是独处时用以逃避自我的沉沦。
前面能在店里见到他,可能都已经是进步了。
“那你们先聊,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问我或者谢医生。”
医生见宋知念没有继续提问,便也没有多待,他边说边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除了复健和做必要的检查外,傅瑾承也不太喜欢外人多待。
他们这些医生大多是在做完检查或者是治疗后,回到楼下的工作室内进行数据记录。
“念念……”
傅瑾承犹豫了会,还是问道:“能不能,不出去?”
冰敷袋还敷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说话都有些含糊。
她们想让他活着,那他就愿意活着。
但是——
傅瑾承抬起手,外面的阳光透在他的指尖,竟恍惚间让人生出了种通透感。
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见到阳光。
曾经的他愿意去追逐日出,而现在的他却只向往着落日。
落日是一天中天地最后的光辉,在那般灿烂盛大的余晖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他厌恶阳光,更厌烦那些光下的,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看他的目光。
落地窗的旁边就有把雪茄椅,宋知念靠坐在雪茄椅的扶手上,这样的高度恰好让她只比傅瑾承高了半个头。
她拍拍傅瑾承的肩膀,安抚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出门,所以我不带你去其他不熟悉的地方。”
宋知念本来就没有那些要一蹴而就的想法,除去身体上的原因之外,傅瑾承的其他问题完全就是日积月累起来的。
“我带你去我店里。”宋知念眨眨眼睛:“你上次应该有看到过我的一楼有个屏风吧?”
或许是为了纪念曾经的文青梦,宋知念在咖啡店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刻意在一楼和二楼一角窗边用屏风隔出了两个休闲区域。
傅瑾承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些挫败地摇摇头,遗憾道:“我忘记了。”
他虽然在门口待了很久,也刷过很多次点评里关于她店的评价。
但他毕竟只去过宋知念店里一次,而且那一次又是发作了痉挛,记忆之中已经不太回忆得起来她店里的其他布置。
“那是我给自己留下的角落,里面不会坐客人,隔着屏风也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宋知念拿出手机之中拍摄的照片,抵到傅瑾承面前。
“你看,就是这样的。”
那是一处古色古香的角落,红木的桌椅,旁边还配上了小茶台,身后的博古架上放了些明清时期的小摆件,一旁的书柜里放满了各类的书籍。
用面前的鎏金黑漆屏风一挡,里外就成了两处不同的空间。
“后天去好不好?”
她一步步引诱道。
“新来的小姑娘还没上手,我最近会很忙,店里最近缺不了人。”宋知念见傅瑾承面上还有犹豫,干脆道:
“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你明后天也可以继续在家里,让谢医生先给你
安排些基础的复健计划。”
软的她也说了,硬的她也说了。
他要是还不愿意,也就算了吧。
傅瑾承听得懂她的话中之意。
那些渴求的贪婪与内心的自厌在一时间涌上心头,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求,也无法压抑对于光下的自卑和自厌。
傅瑾承思索了片刻,终于低低地说了声好。
并不是欲望战胜了自厌,也不是他终于不再惧怕。
只是单纯地,他想看见她。
日依旧是日,月也依旧是月,日升月移,夜晚被阳光所驱逐,天空与大地的交界之上透出晨光。
过去不可变更,痛苦不曾遗忘。
可是新的一天,终究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到来。
傅瑾承是中午来的店里,倒也并不是他不想避开店里的人群,而是他早上还有些复健的理疗要做。
理疗做完了再来,不可避免地会赶上中午人流量的高潮。
傅瑾承的车开到后门的时候,还是董语先看到的。
董语自从上一次见到傅瑾承来找宋知念之后,就和宋知念旁敲侧击过她和傅瑾承的故事。
只是在知道傅瑾承就是宋知念大一时候那个不告而别的前男友之后,董语对傅瑾承的印象瞬间一落千丈。
见到傅瑾承的车来,正在收拾桌子的董语冷哼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就想和高雅琴告状,让那人赶快离开她们店。
大概已经猜到宋知念这几天去哪了的高雅琴有些哭笑不得,她指了指后门处新加的无障碍通道,疑问道:
“小语,你觉得,店里新加的无障碍设施是给谁的?”
董语被问住了,她疑惑道:“难道,不是要便利特殊客人,扩大客源吗?”
高雅琴:……
她沉默地拍了拍董语的脑袋,冲外面道:“好孩子,看看你念念姐去哪了。”
董语探头看向窗外,就见到宋知念已经到了车窗边,不知道在和那人说什么。
随后,车门渐渐打开,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被人从车内推了出来。
董语的脸上从困惑转为迷茫,最后定格于惊讶:
“念念姐和他复合了?”
高雅琴端着下巴仔细看了看。
宋知念没有推轮椅,只是站在身后指挥着,和那人的交流和肢体虽然亲密,却还没有情侣的亲昵。
“还没。”
高雅琴眯着眼睛,戏谑地笑道:“不过呢,应该快了。”
肢体语言是骗不了人的。
一路从门外推来,傅瑾承都戴着墨镜,即使用眼镜隔绝了一部分外面的视线,傅瑾承依然能感受到旁边的目光。
他知道那些目光没有恶意,大多是好奇或者是惋惜,却还是令他攥紧了手。
直到被推进了屏风后面的小房间,傅瑾承才松了口气。
医生没有进屏风后,好在傅瑾承的轮椅是手动控制的,他自己转到了书桌前。
“我外面还有事情要忙。”
宋知念把木质的花窗支好,让阳光透过花窗照进屋内,她指了指桌上的书和笔墨纸砚:“你先用这些打发一下时间哦。”
书都是一些文学类的书籍,傅瑾承拿起一本简单翻了翻,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被镇纸压着宣纸。
最下面的是张空白的宣纸,旁边还有几张写好的簪花小楷,应当是宋知念闲暇时写的。
傅瑾承倒上了墨,执起一只羊毫,拿起旁边的字帖,在空白的宣纸上临摹《闲居赋》。
他手的灵活度没有完全恢复到受伤前,就连控笔的能力都下降了很多。
略有些颤抖的字并为打乱他的思绪,他还在一点点找到对于手指的控制感。
直到,
一声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平静。
随之而来的,是宋知念强压愤怒的声音:
“徐承运,我们早就已经退婚了。”
第25章 第25章你是谁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想法。”
傅瑾承推着电动轮椅到了屏风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伸手探开了屏风的一角。
宋知念是背对着他站的,她对面坐着一位男士和一位穿着简朴的老妇人。
那就是和她订过婚的人吗?
傅瑾承想。
不过,听刚刚宋知念的意思,现在这位未婚夫,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前未婚夫。
这一点,让傅瑾承的内心,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欣喜。
他不介意宋知念有未婚夫,也不介意自己在她和她“未婚夫”之中成为被世俗伦理唾骂的那一方。
但就算再怎么大度,再怎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本质上也只是个普通人。
无关正义,无关品德。
他会因为喜欢的女孩子没有未婚夫而高兴,也会因为她并不喜欢别人而开心。
“前天我已经和您的儿子说得很清楚了,我从来,也没有过对他有任何的感情,以前是未婚夫妻也不过是家里长辈的要求。”
她们在的是屏风前的角落的一桌,虽然和其他座位相隔较远,但刚才的声响也使得有些顾客频频往这一处角落处望去。
老妇人笑容憨厚,穿着干净。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被儿子带到这种咖啡店的缘故,她的动作之间还有些瑟缩
老妇人和蔼地笑着,语气和宋知念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念念,你年纪还小,还不懂订婚对于自己的重要性,订婚都定了,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取消呢?”
“你这样子,在我们村子里,是女孩子不检点的行为,你是个好姑娘,怎么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知念打断。
“李阿姨,我想你理解错了。”
宋知念绷紧的背渐渐放松,靠在椅子上,她冷笑着说:“别说是订了婚取消,就是结了婚再多拿一本离婚证,我也无所谓。”
她身边不乏领着结婚证各过各的朋友,也有始终无法融合而选择离婚的朋友。
“念念,我母亲并不是这个意思。”徐承运没有接徐母亲的话题,转而温和道: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和别人交流的时候总是会提到我,每次对待我本人的时候总是这么冷漠?这难道不是你给我来追你的信号?”
欲擒故纵,余情未了。
徐承运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本身就是因为长辈要求才定的婚约,女孩子需要享受恋爱的快乐,徐承运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的。
想要完全拉开屏风的傅瑾承随着这一句话停止了动作。
他能从前面的徐承运的话中听出宋知念的态度。
大一进来的时候,宋知念也是这样。
当时追宋知念的人数并不少,顾书屿曾经在听了几线的八卦之后对他啧啧感慨过:如果宋知念的追求者从办公室门口开始排队都要排到一楼的出入口。
可是这些人都败在了宋知念的冷漠之下。
她对谁都很礼貌,甚至别的追求者拿来鲜花向她告白,她都会礼貌地拒绝。
傅瑾承知道,这种礼貌恰恰就是建立在无情之上。
可是听这个前未婚夫的意思,是宋知念对他还有别的感情的意思吗?
傅瑾承不敢多想,他将手紧紧按在屏风上,压住了自己想要出去的冲动。
他有什么资格出去呢?
傅瑾承盯着自己分明的指骨,因为他的用力,关节处甚至都已经开始发青泛白。
他不是她的男友,不是她的爱人。
最多最多,他和外面的那人一样,都能算是个带“前”的前男友。
前男友,前未婚夫。
这样听起来,竟然还是后者更加亲密一些。
外间的喧嚣惊扰了他自弃的想法。
“阿承?什么阿承?”
被徐承运质问为什么人后喊他阿承,见面只是冷漠地喊他徐先生的宋知念被这个问题惊得一时间有些发愣。
宋知念有
些奇怪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喊过你阿承?”
她怎么没有过印象?
阿承。
这个称呼,让在里间的傅瑾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订婚宴上。”徐承运的语气渐渐尖锐起来:
“你在和林芸说话的时候,你喊了我阿承。”
徐承运不明白,为什么订婚宴上还能亲密喊着“阿承”的人,会在后面这么抗拒地他,并且要进行退婚。
“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
徐承运和自己的母亲对视一眼,在看向宋知念的时候,脸上明显带了质问。
“究竟是为什么,你会在选择订婚后又选择退婚,难道是我不够优秀吗?难道是我有什么不足吗?”
“可后来,我的母亲提醒了我。”
宋知念家的公司在这附近有家小分公司,徐承运的许多同事也会来这附近喝咖啡。
直到那一天,他的同事将一张照片拍给了他。
宋知念低头接过照片。
那张照片明显是从咖啡馆外拍到的馆内,拍到的那一幕,正好是傅瑾承第一次来店里和宋知念见面的时候。
“我可以认为,你在我们的婚约存续期间,和这位……”徐承运指着照片上面的轮椅,脸上像是笑得有些扭曲:
“和这位……残疾人有了新的感情吗?”
宋知念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下用手指敲着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宋知念沉默,徐承运的像是抓到了她的弱点,咄咄逼人:
“哈,想不到你的口味还真独特呢,正常人不喜欢,偏偏还要去喜欢一个破残废!”
在屏风后面的傅瑾承,默默地放下了手。
徐承运说得确实没错,哪怕是傅瑾承,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去喜欢他这个在三年前抛弃了她、现在又一无所有的残废。
“说完了吗?”
宋知念直接打断了徐承运的话,她面如冰霜,说出来的话也并不客气。
“他的存在和我们之前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和谁在一起,也与你也毫无关系。”
而且
“我想你们可能忘记了一件事情。”
宋知念的脸上满是淡漠,嘴角勾起浓郁的讥讽:“李阿姨年纪大了,徐先生又是贵人多忘事。忘记了几周前的事情也没关系,我不介意帮你们再回忆一下。”
徐承运母子想起来了那件事情,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徐母的脸上明显闪过慌乱。
怎么可能呢?她当时明明是确认过附近没有摄像头才动的手,甚至为了实施这个计划,她还花了钱自己独自去踩点过。
或许,眼前的女孩子是故意诈她的?
想到这里,徐母微微放下心。
“念念,你怎么能这么说阿姨。”
宋知念打开手机,点开律师发来的视频,推到两人面前。
“几周之前,我们两家讨论退婚的事情,但是在商议结束后,我的母亲下楼梯的时候不慎在楼梯上摔倒送去就医的事情,想必您应该还记得。”
画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宋知念的母亲正准备下楼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脚半拦在了她的脚边。
感知到落脚不对的宋母为了稳定身形立刻抓住了栏杆,但还是重重地摔在了楼梯上。
因为监控角度的问题,视频之中看不清楚伸出脚的人的模样。
但是那双鞋子,却和徐母今天穿的鞋子一模一样。
“您只确定了拐角的楼道里没有监控,但是正对着拐角的包厢却有这一段监控,并且已经全部录下来了走廊的这段录像。”
视频的最后,定格在徐承运匆匆忙忙去搀扶宋母的画面上。
“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情。”
宋知念指着画中的人说道:“徐先生当时是我们之中反应最快的人,几乎就是在我母亲摔倒的那一刻就已经冲上前去协助。”
甚至是在她和父亲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徐承运就已经到了宋母的旁边。
宋知念挑了挑眉,将目光盯在有些惊慌的徐承运身上,肯定道:
“你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你母亲想要做的事情。”
徐承运没有说话,只是双手紧扣置于桌上,双唇抿得紧紧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像是认命了一般,看向宋知念:
“是。”
“我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们的本意并不是想你的母亲受伤,只是。”
他们只是想要在她们家面前展示他的担当和能力,减缓两家的退婚速度。
按照他们的计划,那天本来应该只是宋家提出退婚的要求。
但是谁知道,宋家退婚的诉求这么强烈,甚至当天就要完全确定下来。
本来应该在宋母摔倒之前就扶住她的徐承运,在那一刻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内心的黑暗。
既然她们家执意要退婚,那就应当让她的家人也一起尝一下,这般被羞辱,被漠视的痛苦。
“这些材料都已经交给律师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宋知念轻抿一口咖啡,道:
“有什么疑问,你们到时候可以直接和律师说。”
或许是因为心境的原因,就连她面前的这杯咖啡的味道都有些寡淡。
宋知念将咖啡杯放下,准备起身离去。
“等等。”
但在此时,她的手腕却被人抓住。
“放手。”
宋知念下意识地甩手呵斥道。
但徐承运的手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令宋知念甩了几次都无法甩开。
他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她,脸上满是狰狞。
“宋知念,你一点人情都不顾了吗?”
因为逃婚的原因故意伤人,这个女方母亲还是自己所在企业的夫人。
不论会不会失业,都已经足够丢人了。
光是这么想想,徐承运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你说,要是我将你在婚约内出轨一个残疾的消息告诉公司的人,他们会怎么想你?”
他丢不起这个人,他再赌宋家也丢不起这么个人。
“放开。”
宋知念冰冷的目光却让徐承运的胆子越发大。
那些被她忽视、被她漠视的妒火,那些她宁愿选择一个残疾人都不愿意选择他的恨意,在此时熊熊燃起。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说,宋家的女儿就是个水性杨花、风流成性的人?”
“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个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徐承运的手臂,那人的力气不大,指尖却戳得他生疼,令徐承运不得不得松开对宋知念的桎梏。
宋知念微微晃神,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自己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开。
她刚想甩开身后的力道,却感到那人突然收了力,单手护在她的腰间,维持她站立的平衡。
宋知念站稳,看向身后。
是傅瑾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因为店里有其他游客的原因,他的出现倒没有引起徐家母子的注意。
他的手臂绷得死死的。
“我没事。”宋知念小声说,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傅瑾承的肩膀,示意自己无事。
徐母扑上来,拉扯着傅瑾承的手臂,试图让他松开:“快松开我儿子。”
老妇人的力道不小,又是胡乱地拍打拉扯,令傅瑾承不由皱了皱眉。
只有徐承运看着傅瑾承,看向他身后的轮椅,眼中的惊疑越来越重:
“你是谁?”
第26章 第26章凭什么,是他呢?
“我认得你,你是傅家的。”
徐承运认得眼前这个人的面容。
在很早的以前,在大学里,他曾经见到过这个人。
徐承运的大学也是在杭城读的,这些杭城大学之间往往都有些校际的交流和沟通,徐承运就
是在一次讲座之中,见到过他。
那时候他是作为大学生之中的年轻企业家代表,来校举办讲座。
周围的同学大多都在背地里讨论他的家庭背景,猜测那些财富、成就的来源。
而徐承运就坐在台下,看着讲台上的他。
他们之间隔着那些装饰性的用花,隔着台上和台下的阶梯。
几步之遥,如同鸿沟。
那时候的徐承运以为,这一辈子他都无法跨越过这个鸿沟。
羡慕、嫉妒。
以及那些隐秘在心底的,恨意。
凭什么,是他呢?
凭什么,从出生下来就拥有了财富和资源、拥有了名望和利益的人,是他呢?
顾不上手臂间的疼痛,徐承运完全死盯着眼前的人。
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不大记得面前人的名字,却还记得他的姓。
同样的疑问和困惑,依旧萦绕在他的心间。
那些金钱和眼下宋知念第一时间的安抚。
凭什么,不能是他徐承运呢?
“是,我姓傅。”傅瑾承答得坦然。
他的余光看到后门之外出现的黑色身影,那是原本外面车中的保镖。
保镖想要冲上来,却被傅瑾承微抬出左手而制止。
傅瑾承松开手,蛾眉微蹙,面容冷肃。
他看向徐承运和一旁的徐母,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方才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宋知念一眼,眼里是宋知念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的复杂:“傅家的律师团队将会协同处理宋小姐母亲的事情。”
还有——
“你被解雇了。”
一旁的徐母呆愣了一会,想要扑上来理论,却被旁边的保镖拦在了轮椅前。
“你凭什么解雇我儿子!他为工作殚精竭虑!平日里勤勤恳恳!你有什么资格!”徐母挣脱不了保安的阻拦,只能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黑心无良的人!活该你一辈子只能当个残废!”
宋知念看不清傅瑾承的表情,她只能将手放在了傅瑾承的后颈处,轻轻捏了下。
傅瑾承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但他知道宋知念还在,只能勉强压下心中的躁意。
徐承运听到了自己母亲的怒吼,那些惊疑最终被他压下,他笑着开口道:
“傅先生,无论您有多大的权势,您应该还不能跨公司来解聘我。”
他在宋家的小公司里,并没有隶属于傅家的旗下,也没有接手过和傅家相关的业务。
徐承运想到这里有些得意扬扬:“况且,你这样算是违规解雇员工,我也可以找来律师进行诉讼。”
“是吗?”
傅瑾承微微挑眉,看向徐承运。
他的眼中没有被徐母辱骂的羞愤,也没有被徐承运质疑的气恼。
徐承运盯着傅瑾承,想要找出他的心虚,却被那眼眸的冰冷而震撼。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徐承运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却看到公司通信软件中新弹出来的解雇邮件。
掐头去尾的除去前后的客套话,邮件之中的解雇的理由很简单,只有徇私舞弊四个字。
并且还附上了和他联系的公司名称。
徐承运下意识的瞳孔一震。
他是干过这些事情,但是傅瑾承是怎么知道的?他是怎么告诉宋家的?
“你是……”
徐承运死死地抓住手机,质问道:“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傅瑾承微微一笑,他微挑的眉眼像是在嘲讽着徐承运:“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眼前的这一幕,还是仿佛和多年前逐渐重合。
宋承运在他的讲座之后追着他离开了会场,想问清楚傅氏集团的人招聘时具体看中面试者的哪些方面。
他以为,傅瑾承会接下他的简历,欣赏他的孤勇,会欣赏他的无畏。
却不想,他的回答,和今天是如此的相似。
——“这位同学,如果有需要,请仔细阅读我们的招聘公告。”
几年了,还是“没有义务”。
但还有些变了的。
曾经的高位者此时只能坐在轮椅上,而他这位曾经的低位者,却可以立定站直,俯视他。
“你全都知道了?”
徐承运咬着牙,盯着傅瑾承。
他不信,那些暴露合同和机密的事情他都做得非常隐秘,哪怕就是和对方的银行转账都是通过远房亲戚的卡的转账。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早就在调查自己了吗?
傅瑾承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像是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保镖带他们两人离开。
身材魁梧的保镖站到了徐母和徐承运的身后。
“不用你们来,我们自己会走。”
徐承运知道自己无法抗拒这些练家子,他推开保镖的手干脆自己起身。
只是在经过轮椅边的时候,徐承运看着轮椅的车轮,暗骂了一声:“活该。”
等又离开轮椅远了几步,他这才冷笑一声:“您以后还是小心些,别万一连轮椅都坐不了。”
他在明晃晃地威胁傅瑾承,而对方的表情却没有一丝的变化。
像是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全然地无视。
“等一下。”
宋知念走到徐承运的面前:“徐先生,请先去收银台把刚刚被你摔碎的杯子进行结账”
刚刚失手打翻咖啡杯的,是徐承运。
徐承运在保镖的注视下,先去了前台结账。
他铁青着脸,打算带母亲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现在,徐承运才注意到,刚刚还有几桌客人的一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清空了。
而那些还在屋外的客人大多也都听到了些声响,一边看着他和母亲,一边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
徐承运深吸一口气,准备迈出店门那一刻,又听到了宋知念的声音。
她喊的是“阿承”。
他猛然转头,视线和轮椅上的人遥遥对峙。
徐承运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人究竟叫什么。
阿承。
傅瑾承。
原来自始至终,她喊的都不是他。
徐承运突然笑了,他越笑越大声,全然不顾旁边人惊异的目光。
他猛然止住了笑,冲傅瑾承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你等着。”徐承运用口型说。
傅瑾承抿着唇,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和徐承运的目光遥遥相望,眼中尽是寒意。
这样的威胁,他从小听到大。
有本事,他就来吧。
*
“阿承,你没事吧?”
宋知念是背对着徐承运站着,她自然没有看到他们之间无声的对话。
地上还有残存的玻璃碴,宋知念小心翼翼地避开玻璃碴,将他的轮椅推到窗边的位置上。
这一扇窗户正好能看到庭院之中的园林景色,秀丽典雅。
“我没事。”
傅瑾承微微摇头,只是脸上再也不见方才的漠然与冷肃,却转而露出了一脸的疲惫和虚弱。
他的腰背被完全固定在轮椅之中,傅瑾承只能动了动自己的肩膀,缓解一下有些僵硬的肌肉。
宋知念见他一脸苍白,还是用手背测了测傅瑾承的额温,确认温度正常之后,才放下了手。
“要不先回家吧?”
宋知念犹豫道:“你今天出来的时间也已经足够长了……”
他出来的时间已经和之前相比已经算长了,而且中间还碰上了徐承运的事情。
虽然没有发生严格意义上的肢体冲突,但是徐承运和他母亲两个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就连宋知念都有些听不下去。
何况傅瑾承这个当事人。
但傅瑾承不想回去。
以往最容易受到刺激的情绪在此刻就像是被人按了消音键,那些本来都会刺激到他的语句和词汇在此时悄然地丧失了最锐利的尖角。
除了他们和正在低头假装看菜单的高雅琴,一楼几乎已经没人了。
“念念。”
傅瑾承环顾了四周,有些愧疚:“我怕我们的争执被别人看到,所以安排了人来清场。”
在傅瑾承出来之前,他就已经着手让人准备清场。
他不想让他们的争执被外人看到,更不想宋知念因
为自己被别人指指点点。
只是傅瑾承没想到,徐承运的情绪波动会如此之大,竟然试图对宋知念动手动脚。
情急之下,傅瑾承只能出来。
他的计划,也在一开始被徐承运打乱了一些节奏。
“那我的那些客人呢?”
宋知念忽然哀号了一声:“你可别说都帮我赶走了?”
她倒是不介意清场,但是要是别人因为看不惯清场在点评下面抨击了她的店,她也一定和傅瑾承没完。
“所有在场的都发放了傅氏旗下的酒店的免费券。”
傅瑾承双手举起,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无辜:
“室内的刚刚用接驳车接走送到附近傅家的酒店接待了,每桌都安排了免费的下午茶。”
宋知念:……
她知道这附近有傅家控股的酒店,那家酒店是走禅意风格的,享用下午茶的地方也是临河的一间间茶室。
因为私密性强,独立性好,在旺季的时候往往都需要提前预约。
难怪方才的客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宋知念一直不说话自己看着自己,傅瑾承有些难得的忐忑。
他的安排是稳妥的安排,但是他不知道,宋知念会不会不喜欢他这样自作主张。
“念念。”
傅瑾承垂下头,鸦睫轻颤,后面的话却还是不敢问出。
宋知念看着傅瑾承,扑哧一笑:“傅总真的是破费了。”
傅瑾承抬眸看她,见她的眼中沁满了笑意。
“你喜欢就好。”
他下意识笑了,一向能言善辩的人却只能憋出这么干巴的一句。
傅瑾承有很多想要问她的,但是那些想要问的话在脑海中打转了许久,只能留下一句试探性地提问:
“念念,那位是……”
第27章 第27章“学妹,你想带它回家吗……
“他叫徐承运,是之前和我订过婚的人。”
宋知念也没有隐瞒,干脆地摊摊手说道:“现在已经退婚了。”
这个答案,方才傅瑾承已经猜到了,但他只有一点想要确认。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他见到宋知念之后的许多日日夜夜,就连那些与她难得亲密的瞬间,他都会被自己内心所生出的荆棘而刺痛。
“念念。”
傅瑾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宋知念。
“那你之前说的未婚夫,是他吗?”
他想要确认。
心脏像是生长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尖刺,那些尖刺一步步随着他的疑问,渐渐开始收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如果她说的未婚夫是方才的徐承运,只能证明宋知念宁可欺骗他,宁可对他宣布有未婚夫都不愿与他在一起。
如果她说的未婚夫不是徐承运,那只能说明宋知念在后面又有了新的未婚夫。
傅瑾承一时分辨不清,究竟哪种结果对他来说打击会更大。
他的心脏不断被生出的尖刺而刺痛,那些绞心的疼痛令他的眼前都开始一阵阵泛黑。
傅瑾承扶住了把手。
轮椅冰冷的温度,让他勉强维持了几分的清醒。
他要听到她的答案。
宋知念看出来了傅瑾承的情绪不对,他的双眉紧蹙,眼中渐渐升起的是化不开的沉郁。
但宋知念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对傅瑾承的意义,她以为是方才徐承运的缘故。
她将手附在他的左手背上,他左手的手腕处绕着一层简单的白纱隔离开受伤的区域。
宋知念的左手抓住了傅瑾承的手腕,指尖在白纱和肌肤的交汇处徘徊着。
“你猜。”
她没有直接回答傅瑾承的问题,只是将左手完全暴露于他的视线之下。
她的左手空空如也。
自从那一次去见傅瑾承之后,宋知念便没有再带过戒指。
这个答案,也在傅瑾承的预料之内。
他闭上眼睛,有心无力地笑了笑。
他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到靠垫上,却不敢低下头去看她的左手。
看到了戒指、没有看到戒指,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是个男人,他看得出来徐承运那些口是心非的话语之下是徐承运的自卑,他看得出来徐承运和自己的母亲那些看似推远的话语,实际上是站在制高点上逼迫宋知念不要退婚。
他看得出来,徐承运眼中的欣赏和在意。
而他又拿什么和他们争呢?
傅瑾承别过头,视线落于地面,却不再说话。
他有点疲惫。
“是不是累了?”
宋知念抬头对高雅琴比了个手势,随后,她拍了拍傅瑾承的肩膀说道:“回去吧,你在这里雅琴姐她们都不敢出来。”
傅瑾承不知道这是不是宋知念想要赶他走。
他没有得到过宋知念的承诺,他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下。
他不想动。
傅瑾承抿着唇,视线不敢垂落于她的手指间,他只能像是逃避一样的,注视着她的面容。
“我不想回去。”他的手指渐渐攥成拳头,轻声说。
她为什么总是想让他回去,她是不是不想让他出现在人前?
他今天的复健都已经做好了,他不想回去,他也不需要回去。
宋知念只是有些担忧傅瑾承太累,但见他这样抗拒回家,便也不想加剧他的情绪波动。
“好,那我们不回去。”
宋知念揉了揉傅瑾承的脑袋,她的动作和撸旺财一样。
“那是想在店里,还是去其他地方?”
宋知念一时有些拿不准傅瑾承的想法,只能问道。
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历程,在当时压力最大的时候,宋知念不只想过逃离家,连带着都想离开杭城。
傅瑾承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他太久没出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究竟如何。
傅瑾承突然感到了脱节感。
他已经三年没有过什么正常人的生活,从医院回到家中之后,又过上了每天复健的日子,他每天最多就是和傅祈安一起看着那些枯燥无味的文字。
傅瑾承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仔细感受过在这座城市之中的生活。
傅瑾承的视线转移到窗外,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就在这里吧。”
在这里吧,这里还能离她近一些。
“那我带你去坐那边。”傅瑾承的视线顺着宋知念的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吧台的另外一侧,同样和这一侧一样,只有一张桌子,一边是花窗,一边是吧台,后面好像还有木质的柜子,因为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
桌上的小花瓶里还插着几束鲜花,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高雅琴她们已经无声地收拾好了刚刚的满地狼藉,傅瑾承没有让宋知念推着,只是自己按压着电动轮椅的遥控,开到了位子旁。
宋知念在他身后,
方才没有看清的木制柜子在此时完全展露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木质结构,透明玻璃的猫咪别墅,在别墅的吊床上,蜷缩着一只肥硕的猫咪。
猫咪别墅上被挂了一个吊牌,吊牌上写着“旺财”两个大字。
傅瑾承没有直接坐到桌旁,而是先在猫咪别墅外,看着面前的这只猫。
前面他只是远远地看到过它,这么近距离的,也还是几年来的第一次。
“旺财?”傅瑾承隔着玻璃,念着它的名字。
傅瑾承是靠束腹带固定在轮椅上的,他没办法弯腰去抱猫或者是逗猫,就连方才去制止徐承运也是一只手撑在把手处,靠着肩膀的力气才能做到的。
像是感受到有人在叫自己,旺财喵了几声,拿爪子向上抓抓自己的脖子,继续睡觉。
“都要叫你大旺财了啊。”
猫咪在睡觉,傅瑾承也没有想着去打扰,他只是用手指轻触着玻璃,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他和这只小猫咪的最后一面,也已经隔了三年多了。
傅瑾承的暑假有一半的时候都在来往于学校和公司之中,他比宋知念更早就看到了这一只瘦弱的小橘。
那时候饿得头晕眼花的小橘猫见人就在唉叫,叫
的傅瑾承的原本打算快步离去的脚步都停顿了下来。
小橘的妈妈傅瑾承见过,是长期在教学楼徘徊的一只三花学姐,他曾经见到过小橘和妈妈在一起巡视教学楼,却不想再次见面,小橘已经被妈妈抛弃在行政楼。
“你也是被妈妈抛弃的吗?”
傅瑾承停下了脚步,蹲在地上。
小猫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它乞求地叫了几声,颤颤巍巍地蹭了蹭傅瑾承的手,想要让面前的人不要丢弃它。
傅瑾承叹了口气,外卖买了幼猫的猫粮,送到这里。
他没有那么喜欢小动物,但是……
他们同样都是被抛弃的人。
就这样喂养了一段时间,转眼间的开学忙碌得让傅瑾承无暇顾及,他只能拜托了顾书屿有空去帮他喂养一下,一边加快帮小橘找领养人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他终于有空去找小橘,却在和小橘玩闹了一会儿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宋学妹。”
他回头,脸上略有些诧异,心下却是有些莫名的欢喜。
傅瑾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为旺财提供一个安稳的居住环境。
如果不是为了弟弟,他一点也不想踏入那个名为“家”的魔窟,单位里面又有父亲的眼线,他不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父亲的面前。
但是,是宋知念的话,就不一样了。
他举起小猫,不顾猫咪的隐私,将它展现在宋知念的面前。
“学妹,你想带它回家吗?”
再见面的时候,它已经在属于它的家中毫无防备的呼呼大睡,身上的油光水滑的毛发足以彰显它的生活条件。
他们两个,能有一个过得好,也可以了。
宋知念端着茶水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他温和地笑着,脸上紧绷都已经舒展,他看着眼前的猫咪,修长的手指抵在玻璃上。
一切都好像和当年一样。
宋知念有些恍惚。
在曾经那些最痛苦的日子中,她曾经做梦梦到过眼前的这一幕。
梦很快就醒了,徒留梦醒之后的怅然若失。
但是眼前不一样。
宋知念把托盘放到桌上,她走到傅瑾承旁边,蹲下看正在熟睡的旺财。
“它已经胖得过分了。”
宋知念低声对傅瑾承告状:“医生说要减肥,现在每天给它吃的都少了很多,少吃就不开心,每天都懒洋洋的。”
猫别墅的门一直是开着的,就是给旺财一个活动的环境,可自从减肥之后旺财每天都闷闷不乐的,连最喜欢的巡视领地都不喜欢去了。
看吧,减肥的时候连猫猫都会不开心的。
傅瑾承轻笑:“它确实胖了些。”
宋知念伸手去把猫咪抱出来。
被人强制性从被窝之中拽出来的旺财故作凶狠地喵了几声,闻到主人熟悉的味道之后倒也就放弃了抵抗。
她把旺财放在傅瑾承的腿上,揉了揉猫咪的脑袋和下巴。
旺财感受到了腿部的柔软,在傅瑾承的腿上翻了个身,它的鼻子嗅了嗅,突然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它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喵?”
人,是你?
旺财将爪子搭在了傅瑾承的手臂上,目光炯炯看着傅瑾承。
但此时的傅瑾承却无暇顾及。
宋知念逗猫咪的手是左手,那些刚刚不想看到的一切,就这么完全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
她的左手重新戴上了上次的那枚所谓的“婚戒”
在食指上。
第28章 第28章“能不能,不要害怕我。……
这枚戒指的主石是一枚水滴形状的祖母绿,碎钻组成地在她的指间熠熠生辉,衬着她的手指越发的纤细白嫩。
傅瑾承顾不上怀里乱动的猫咪,执起宋知念的左手。
“念念。”
他的指尖抚摸着这枚戒指,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宋知念没有直接告诉他,但是这枚戒指出现的位置,已经将这个答案完全揭晓。
“我是骗了你。”
宋知念将左手反转,握住他的手,干脆地承认道:
“这是我父母送我的生日礼物。”
祖母绿是五月的生辰石,在她生日那天,父母送给她了一枚早就在sales那边订好的戒指。
傅瑾承回过神,被一阵内心的波澜所淹没。
手指间还能感受到戒指的坚硬,掌心之中只能感受到她的温暖。
傅瑾承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戒指,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解除婚约了。”
他的头微微垂下,视线依旧不敢看她。
他既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又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对。”
宋知念不想加重他的情绪压力,右手干脆地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我和徐承运的婚约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解除了。”
一个月啊,那就是在他们相遇之前就结束了。
傅瑾承有些恍惚,他有很多想要问的话,也有很多疑问,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她只要在自己的身边,就好。
“阿承?”
宋知念见他没有反应,有些奇怪:“怎么了吗?”
傅瑾承勉强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事。”
算了。
无论是什么徐承运还是什么马承运的都无所谓,无论有没有婚约都无所谓。
他从来要的,就只有她。
宋知念看出他脸上的勉强,忍不住在内心暗叹一声。
她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一本正经道:“这是给你的惩罚。”
惩罚?
傅瑾承没有反抗,任由她的蹂躏,微微挑眉。
“对啊。”
宋知念掰着手指,一条条理给他听:
他们两个账,要算,都要从三年前开始算了。
“你那天约我在树下见面,结果没来,是不是你爽约。”
傅瑾承点点头。
那天他是去见她的路上出的车祸,到最后也没有完成这个约定。
“情侣之间生病受伤是不是要及时告诉对方?”宋知念斜瞪了眼傅瑾承:
“你自己算算,从你来见我那天到你失约的那天,隔了多少天?”
三年,一千多天。
傅瑾承自知理亏,不敢再继续说话。
“你骗了我那么长时间。”宋知念冷哼一声:“我就只给你这么点惩罚,已经很好了。”
如果按照林芸的想法,她还要把和徐承运当时订婚的照片设为屏保、还要假装无意给傅瑾承展现她的订婚戒指。
幸好那时候,宋知念因为知道了傅瑾承有情绪问题没敢照做。
要是真按照林芸的想法来做,他现在这脆弱的身心不知道又要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
傅瑾承张张嘴,沉默了许久,还是只能说出这三个词。
“念念,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三年的欺瞒,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提起这三年的宋知念。
他怀里的旺财终于感受到了傅瑾承对它的无视,它愤怒地对傅瑾承“喵”了一声,龇牙咧嘴地表示自己的愤怒。
“旺财。”
傅瑾承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猫猫身上,他揉了揉猫猫圆滚滚的脑袋,声音之中也带上了歉意:“对不起,我不敢来看你。”
在店门外的时候,他曾经有好几次都看到了旺财的身影,但是他不敢去看旺财,甚至不敢看到那些和她有关的一切。
一旦看到了,思念的潮水就会将他卷入深海中。
大猫不计小人过。
旺财又“喵”了一声,像是在回答他的道歉。
梅花瓜子下的触感有些软塌,旺财踩了几下,还是感觉不舒服,它在傅瑾承膝盖上的垫子蹭了蹭,最后跳下了傅瑾承的膝盖,开始今天的巡视。
店内有了些新顾客,猫咪的尾巴高高的翘起,昂首挺胸的在店内的客人身边闲庭信步的巡逻着。
傅瑾承转头看向宋知念,他的嘴
角勉强勾了勾,重复了刚刚的那句话:
“我也不敢来看你们。”
“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宋知念凑近了傅瑾承,她戴着戒指的食指抵上傅瑾承的下颌。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江南的柔调。
“是因为这里?”宋知念的手指抵上他的喉结。
傅瑾承下意识咽了咽,喉结上下滚动了番。
她的手指渐渐往下,抵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还是因为这里?”
这一块是他的感知平面的边缘,向上是有感觉的区域,向下是再也没有感觉的位置。
但此时,那片区域却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般,在他死寂的身躯之中燃起熊熊的烈火。
他拉起宋知念正在作乱的手,将她的手压在了自己胸前。
“因为这里。”
傅瑾承望着宋知念,又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还因为这里。”
宋知念手下是毛毯的接触,但是在毛毯之下,她感受到了,那些和正常膝盖不一样的嶙峋骨感。
难怪,难怪他总是将双腿遮盖于薄毯之下,难怪即使是上一次她去他家,他也都是一直穿着长裤。
在那些布料的遮掩下,别人最多只能想象,却无法知晓那些掩盖之下真实的身体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能够感觉到他现在的腿。
“感觉很奇怪吧。”
尽管宋知念已经下意识做了掩饰,但是傅瑾承还是看到了她脸上转瞬即逝的诧异。
他没有愤怒、没有难过,只是笑了笑。
“念念,我出院之后,其实来看过你。”
在出事第一年,从综合医院转到康复医院之前,在那短暂地能出来的时间里,傅瑾承曾经回过一次学校。
他记得宋知念的课表,他让车远远地停在了教学楼去图书馆必经之路上,隔着窗户,等待着宋知念的出现。
“我不知道你回宿舍,还是去图书馆,所以我只能安静地等你。”
他们学校回宿舍和去图书馆是两条路,顾书屿因为帮他对宋知念提分手的原因,已经被包括林芸在内的宋知念室友集体拉黑,没有办法去帮他打探消息。
他没有人去问,也不知道宋知念会不会出现,只能赌一把。
“或许是我运气好。”
傅瑾承松开了压着宋知念的手,道:“我看到了你。”
在看到远处出现蹦蹦跳跳林芸的时候,傅瑾承就知道,他赌赢了。
他如愿见到了她。
彼时的宋知念在林芸的身后,正在笑着和前面的林芸说些什么,她的眼眸并没有之前的明亮,眼底似乎有离散不开的忧郁。
傅瑾承想要打开车门,想要不顾一切地出现在她身边。
可是,当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傅瑾承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双腿。
他只有在见外人或者是出去的时候会在腿上盖上毯子,那双腿在那时候只是开始了肌肉萎缩,还没有像现如今一般扭曲畸形。
他看到了已经开始变得空荡的裤腿。
这样的他,凭什么还能去见她呢?
傅瑾承看向宋知念,她的眉眼之间还是和曾经一样,他环视了一圈店内。
他们现在坐在角落里,前面被桌子挡着,如果不注意看,大家都不会注意到他和其他人的区别。
傅瑾承的手放在薄毯上,他挣扎了许久,还是闭上了眼睛,掀开了毯子。
这是宋知念第一次完全见到外出时傅瑾承薄毯下的模样。
傅瑾承的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束缚带,带子很宽,紧扣在他的腰间,将白色的衬衫都压出了褶皱。
他的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装裤,布料轻柔地覆盖在他的腿上,甚至能看到突起的腿骨的痕迹,剩下的裤腿布料则是贴着轮椅。
他的脚似乎有些奇怪,放在踏板上的模样有些别扭下垂,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在脚踝处似乎还能看到黑色束带的痕迹。
这些黑色的束带,就是让他不会从轮椅上滑下或者摔下的保险带。
那张薄毯,更像是他身体最外层的遮羞布。
傅瑾承看着宋知念,感觉自己似乎连呼吸都变慢了许多。
他怕自己在宋知念的脸上看到那些怜悯、看到那些厌恶的表情。
他不想让宋知念讨厌他,也不想让宋知念离开他,可他也知道,他这副可怜的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傅瑾承前面几次都藏得太好了,即使再怎么生病,他也还是在她面前勉强维持了一个人样。
可是,如果她看到那双足下垂的双脚、看到那双肌肉萎缩而纤细的双腿,看到那被挡住的纸尿裤,看到因为痉挛而失禁的他,看到连坐在轮椅上都会滑落的他,看到如果不立床都需要人去喂饭的他。
她还会,对他抱有哪些感情吗?
傅瑾承知道,比自己精神问题,更严重的,是他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的身体只有四分之一的位置还存有感觉,无论他怎么试图去治疗,剩下的四分之三,只会一点点走向萎缩。
左手腕间白色的纱布更是彰显着他曾经的杰作。
“念念。”
傅瑾承阖上了双眼。
他突然不想再看她,不想在她脸上、眼中看到那些令他近乎心碎的心情。
“能不能,不要害怕我。”
第29章 第29章她永远都会为他例外
宋知念将手移开了他的膝盖,她没有继续触碰他的那些伤痛。
“阿承,我没有害怕。”
宋知念用双手捧起他的双手,认真道:
“我只是,有些心疼。”
傅瑾承微微抬眼,望向她。
如她所说那样,她正在专注地看着他,眼中只有伤感与疼惜。
傅瑾承像被这双眼眸所蛊惑一般,他的眼尾都有些颤抖,黑眸深处,再也不见曾经的温润的笑意。
她没有说害怕,却在说心疼。
“念念,你只是还没有看到罢了。”
傅瑾承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
就连他的亲生父亲,在看到他在康复医院趴在地上复健的样子之后,也只给他留下了两个字。
——恶心。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名义上他应该叫作父亲的男人。
连亲生父亲都会如此,在那些衣服的布料遮掩之下,是松软的皮肉,苍白的肌肤。
他爬不上那些瑜伽球,他只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喘着气,就连自己的下半身扭曲了都不知晓。
“等你看到了我的复健的样子,你也许只会觉得丑陋和嫌恶吧。”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的,但是傅瑾承的手却还是拉着宋知念的手指。
他不想放开,这是她自己拉上来的,他不想放开他。
她现在心疼,也只不过还没看到那些连着他身躯的皮肉,还没有看到他复健时候的狼狈,还没有看到他深夜在床上地痉挛,还没有看到他一次次去厕所用导尿管导尿的样子。
宋知念勾着傅瑾承的手指,目光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你只是生病了。”
宋知念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少无力、有多少苍白,她只能晃晃他的手,像是在提醒。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她看到过网上截瘫患者的生活,也猜到了傅瑾承出事后的日子究竟是多么令她、令无数身体健全的人想象不到的痛苦。
宋知念知道傅瑾承还没有把身体最痛苦的一面展露给她。
但是她既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如同傅瑾承所说一样。
“我们约定一件事情好不好?”
宋知念思索了片刻,用小拇指重新将他的小拇指勾起。
他小拇指的力气不大,甚至这么单根手指独立持起还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抖动。
“我们约定,如果到那时候,我有惊讶,或者是惊疑的表情,你一定不要难受,因为那只是我第一次见到。”
她说的是以后的事情。
宋知念看着他,声音柔和:“我也不知道,我会是什么表情。”
她没怎么见过高位截瘫人的生活,更加没有见过他们的身体,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当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或许是惊讶、或许是震惊、或许会悲伤。
“如果我的表情让你难受了,一定要和我说。”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并非是我的本意。”
宋知念知道,那样的情绪,在傅瑾承看来,又或许是一把她自己都不会注意到的尖刺。
傅瑾承的嗓音有些沙哑:“念念,你有那样的情绪是正常的。”
那些情绪真的是太正常了。
正常到他在第一次二便失禁被护工换上新纸尿裤的时候就已经见到过了,正常到那些名为探望是为试探的叔叔伯伯在进到病房闻到那些复杂的气味的时候,他就已经见到了。
“正常是正常,但是。”
宋知念的手指微微翘起:“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傅瑾承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除去那些家世、除去那些荣誉,他只是个普通人。
“如果让你难受,那不是又要心疼了吗。”宋知念眉眼微微舒展,笑道。
是会让她心疼吗?傅瑾承被她笑得一晃眼,他的小拇指也被她拉着晃了晃。
“来啦,拉钩了。”
拇指和拇指相印,他的小拇指被她牵引着,留下了约定。
傅瑾承松开宋知念的手,他的眼眸之中还带着痛苦,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声音低沉,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祈祷:
“念念,那你能不能现在就多心疼我一些。”
一双扭曲的双腿,一具连坐都坐不直的身子。
他祈祷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依旧喜欢他,他哀求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多多怜惜他。
“我都已经快要忘记,我自己以前的模样了。”
就连傅瑾承都已经快要遗忘,他曾经是何等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是宋知念还记得。
她至今都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开学典礼总是沉闷而又繁杂的,九月时候杭城的高温混杂着领导们枯燥无趣的稿件,只让人单纯感到心中生烦。
林芸正在她身后盯着她小声讨论晚上要吃什么,但就是在那么一个分心的时候,宋知念听到了他的声音。
燥热的夏末,他的声音清冽,如甘泉过心,透过操场的大话筒,传遍了操场的每一处。
“他是谁?”
宋知念转头问身后还在研究吃什么的林芸。
林芸比宋知念听得还少,她自然也不知道,她抓了抓脑袋,注意力临时从午饭转移到了演讲者。
“这个。”
林芸从新生尖叫的聊天群里找到了答案,她把手机递给宋知念:“傅什么的,你自己看。”
宋知念接过手机,里面激烈讨论的新生已经将他在上的信息都挖了出来。
那是宋知念第一次见到他。
他叫。
“傅瑾承。”
时光在此时交汇。
宋知念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中:“无论你是什么模样,你都是傅瑾承。”
是她内心不变的傅瑾承。
“但你要记住。”
想起那三年的过去,宋知念下意识皱了皱眉:“我讨厌那些善意的谎言。”
她愤怒过他的不告而别,绝望过两不相见的痛苦,也伤心过他的分手。
但她没有想到,阻拦在他们之间的,是他和他们自以为是保护她的谎言。
“我想要看到的,是真实的你。”
*
“念念,饿死了,快给我点吃的!”
林芸冲进店里的时候,宋知念还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她的面前还摆着给傅瑾承的茶水,和她自己的咖啡,她看着面前已经完全下沉的茶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念——”
林芸一下子没看到宋知念的人,还想再喊,却被高雅琴一把拉住。
“嘘。”
林芸经常来宋知念的店里,高雅琴也认得她,她把菜单递给她,小声说:“今天那个初恋又来了。”
“傅瑾承?”
林芸挑挑眉,自从重新与顾书屿联络之后,林芸大概也对傅瑾承的现在的个性有了些了解,她有些奇怪道:“他从医院出院了?”
高雅琴神秘地点点头:“对。”
“今天念念的前未婚夫也来了,好像是求念念复合,我看念念发了好大的火,她的初恋也出来了。”
高雅琴三两句把事情解释了一下。
林芸蹙着眉听完,接过高雅琴给她拿的巴斯克和话梅冰茶,径直走到宋知念身边。
宋知念看着面前的茶杯,还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林芸把托盘一放,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行了,我看人都已经走了,你还在对他的杯子看什么。”
林芸今天难得下班的比较早,干脆直接从学校开车到了宋知念的店里,本来想找姐妹吐槽一下碰到的学生和家长,却先听闻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好好。”宋知念见她来了,帮她把托盘里的东西帮忙放在桌上,一边,安抚道:
“刚刚没有听见,我真的在想事情。”
林芸对于傅瑾承的偏见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散的,即使知道傅瑾承是因为车祸的原因,也没有什么好气。
“八成还是傅瑾承的事情吧?”
林芸翻了个白眼,了然道。
她来之前,桌上摆着一杯茶和一杯咖啡,按照宋知念的习惯,她肯定是喝咖啡的,那杯茶是谁的,林芸不用猜就已经知道。
“他人呢?”
林芸没好气地哼哼了几声:“怎么,他来找你,他还先回家了?”
宋知念的手握在杯柄上,晃了晃里面早已经凉透的咖啡:“是我让他先回家的,他晚上还有复健。”
傅瑾承晚上还有一些简单的运动复健,宋知念把他送上了车,也就以店里有事情为借口,先回到了店里。
其实店里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一定留在店里。
她只是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去看傅瑾承复健。
她知道他想让自己陪他,可是正如她自己之前所想,她还没有完全决定好,去如何面对傅瑾承的身体。
她们之间的相处其实已经渐渐地在回到三年前的模样,但是谁都没有跨出最后确认的那一步。
即使到了现在,她们还在互相试探,用一只小拇指,颤颤巍巍地勾着两人之间的红线。
她想让傅瑾承把真实的自己告诉他,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也难得退缩了一步。
傅瑾承走之前的那深邃的目光,让宋知念知道,他明白了她现在在担心着什么。
宋知念知道自己依旧爱他,可是……
手中那般肌肉萎缩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除了心疼之外,那些心底最深处的惊疑还没有被她压下去。
他是怎么拖着这样的一副身躯,在那里**着的。
那时候,她掌中的皮肉感,太过坚硬、又太过松垮。
坚硬的是骨头,松垮的是皮肉。
三年,足以让他的肌肉萎缩。
足以让他们去怀念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他还是他,而她也还是她。
她爱的是三年前的傅瑾承,也是现在的傅瑾承,她爱的只是这个人,无论他的模样变得如何,他都是她喜欢的人。
宋知念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给谢医生发了条信息,望向窗外。
“决定好了?”林芸小口咬着蛋糕,含糊着问道。
宋知念颔首,脸上不再纠结。
“决定好了。”
她想明白了。
只要是傅瑾承,她永远都会为他例外。
第30章 第30章“叫护工吧。”……
夏末的七点,黄昏这才完全笼罩这座城市。
昏黄的光透过复健室的落地窗,照在那些大型的康复仪器之上,也
落在了傅瑾承的身上。
落日的余晖并不炽热,但是傅瑾承却满脸惨白,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双手抱胸,身后的靠垫都已经被撤走,上半身因为没有支撑的缘故一直在小幅度地抖动,就连腿也被连带着颤动。
怕他摔倒,身后的医生正在进行看护。
一个普通的坐位平衡训练,也已经足够耗费他大量的心力。
“一分半了,继续坚持一下。”
正在一旁记录的谢医生低头看了下时间,正好看到了手表上弹出来的信息。
备注为【老板逆鳞】的账号给他发了条信息。
老板逆鳞:谢医生,请问我可以来看傅瑾承复健吗?
谢医生低头看到了宋知念发来的消息,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就看到了下一条消息。
老板逆鳞:(嘘)不告诉他的那种。
偷窥?
谢医生挠挠头
还没等他仔细想太多,他的余光就m就看到正在练习的傅瑾承身子前后大幅度地晃动了一番。
他身后的医生下意识地去扶住他,却被傅瑾承挣脱开来,手臂撑在床垫上,微喘着气。
“还是坐不住。”
傅瑾承用单只手臂支撑住自己的侧身,随后两只手臂一起用力支撑在垫子上,维持自己的平衡。
他受伤的位置太高,单纯靠自己的力量的话,就连轮椅都坐不住。
“先休息一下。”
谢医生记录完他的支撑时间,整理下今天的复健材料:“再做两组,做好之后去练习趴着到跪着,今天还要站床。”
他晚上的复健内容大多都为主动运动的项目,这些项目在正常人眼中不过是最基础地坐着蹲着,甚至连拉伸都算不上。
但是对于傅瑾承而言,每一个简单动作的完成,都非常不易。
他的胸口以下没有任何感觉,整个人的身体移动纯粹靠肩和手的配合。
“好。”
傅瑾承应了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看向被摆在床上的双腿,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几组的训练足以将傅瑾承的体力消耗殆尽,或许是因为他今天又出了趟门,训练量才到了平时的四分之一,傅瑾承便已经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垫子上。
随着身体倒下的,还有下半身如约而至的痉挛。
双腿的抽搐来得比他自己想得更要快,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那股剧烈的疼痛便已经像潮水席卷了他的全身。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落下,刚刚还能支撑自己的手臂此时已经完全松垮。
他用手下意识地抓住正在抖动的腿,却只换来更加剧烈的抖动。
每一寸还能感知到的神经都像是被狠狠地攥紧,那些疼痛毫无顾忌地撕碎着他的皮与肉。
直到将他的肉\体撕扯到支离破碎。
那些还存在的身体部位,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向主人赤裸裸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傅瑾承死死咬着牙根,别过脸,看着窗外的阳光。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最后一丝霞光,照亮着半边的天空。
天黑了。
谢医生快速将傅瑾承的姿势摆好,在等他平静之后,又给他牵伸下肢伸肌,缓解肌肉张力。
宽大的裤腿随着谢医生缓缓提高的动作而渐渐落下。
傅瑾承躺着,看到了自己被抬起的双腿。
或许是因为几年不曾晒到过太阳的原因,他腿上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皮肤包裹着骨骼,随着垂落的裤腿,异常的纤细的脚踝和小腿裸露在空气之中。
白色的,软塌塌的,像是菜市场之中垂挂着在贩卖的肥肉。
即使一直在被动活动着腿部,也最多只能延缓那些肌肉的萎缩,却无法阻挡身体的衰败。
他手腕上的伤还没好,谢医生本来也减轻了些他今天的复健任务,见他痉挛,谢医生还想再进一步进行调整,却被傅瑾承自己阻拦。
“按原计划来吧。”
傅瑾承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那一幢已经点亮了灯光的别墅。
“傅总,没必要这么着急。”谢医生还想再劝:“还是慢慢来。”
脊髓损伤一直以来就被誉为“不死的癌症”,不是一时半会、凭借着几次复健就能康复的病。
即使现在已经有了正在试验的技术,但是一时半会也还没有投入临床的。
傅瑾承的目光从那幢别墅收回,他摇了摇头,不容置疑道:“按原计划吧,我吃得消。”
他知道刚刚是因为他自己动作一下改变太大,才引发的痉挛。
傅瑾承痉挛的次数不算少,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疼痛,不想因为这么普遍的事情去减缓一日的复健量。
谢医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落在理疗床的下方,不知道何时,那边已经淤积了一摊水渍。
就连黑色的垫子上也已经有淅淅沥沥的水流滴下。
傅瑾承也敏锐地听到了水滴的声音,他的视线扫到了谢医生的脸上,见谢医生的面上的犹豫,大概猜到了什么。
这是痉挛导致的失禁。
他今天穿着纸尿裤,但或许是因为方才拉伸的缘故,那些污秽不堪的液体顺着身体的摆动侧漏了出去。
傅瑾承最后看了眼落地窗外的别墅。
随后,他闭上眼睛,认命道:
“叫护工吧。”
傅瑾承的护工也是当时出事后在医院聘请的,后来傅祈安觉得护工经验老到,便高薪聘请护工来到傅家专门为他进行看护。
护工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力气很大,径直把傅瑾承抱上了轮椅,带好束带,推出了房间。
家政人员迅速地将理疗床上黑垫子卸下,从橱柜中拿出新的垫子,安装到理疗床上,又有阿姨来清洗了地板。
就连空气中也喷上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傅瑾承需要清洗一下再回来,谢医生趁这个时间点开和宋知念的聊天信息。
谢黄堡:宋小姐,你确定吗?
谢医生走到落地窗前,顺着傅瑾承方才的目光看去。
这一片别墅区都是单面玻璃,里面能看到窗外的景色,但是窗外都看不到里面的景色。
傅瑾承刚刚看的那一幢别墅,谢医生认得。
有好几次,他深夜被傅祈安拽起来,就是在那幢别墅前把傅瑾承连劝带拉带回去的。
谢医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否要答应宋知念。
他知道宋知念并不脆弱,可是,这并非脆弱与坚强就能界定的事情。
谢医生在医院见过太多这样的情侣,但很多时候并不是爱人不愿坚持下去,更多的是受伤的人不愿再让自己的爱人坚持下去。
他看到过好几次,那些惨烈却又决绝的分手之后,是双方苦涩却又痛苦地落泪。
宋知念站在二楼卧室的露台上,看向傅瑾承的那幢别墅。
他家二三楼的灯光都还亮着,宋知念大概猜到傅瑾承在复健,但也不敢确定。
她深吸口气,趴在栏杆上。
晚风之中还有令人心烦的燥热,令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不堪。
手机震动了一声,宋知念打开手机,看到了谢医生发来的几个链接。
那是网上的截瘫复健的教学视频,甚至还有几个不知道谢医生从哪里发来的截瘫病人vlog。
谢黄堡:您先看看,如果您能够接受,明天的这个时候您可以来傅家。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谢医生和傅祈安、顾书屿说了这件事情,随即收起手机,坐在换好的复健床上等到傅瑾承。
二便失禁的事情,其实在傅瑾承受伤的第一年出现得最多,后面随着膀胱训练加上他自己学会了导尿,频率也减少了许多。
但是这段时间,因为生病的原因,傅瑾承的日常时间表被打乱,好几次到了导尿的时间也没办法排泄。
谢医生建议了几次傅瑾承换纸尿裤的建议,都被他拒绝。
直到连续导尿失败了几天之后,傅瑾承才最终同意了换上纸尿裤的建议。
“谢医生,开始吧。”
傅瑾承再进来的时候,身上已经重新换了一套宽松的休闲运动服。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
表情,直到看到面前新换的理疗床垫时,他的眼眸又黯淡了几分。
傅瑾承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厌恶事情脱离计划的感觉,但是他的身体是最脱离掌控的存在。
护工之后沉默地为他清洁身体,管家只会迅速地找人来把刚刚发生的一切毁尸灭迹。
可就算身体已经被清洗过了又怎么样,就算现在房间没有任何一点腥臊味又怎么样。
发生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过去。
他只能像菜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一样,被人翻滚着,处理身上的脏污。
傅瑾承重新躺回了床上,任由谢医生给他的两腿肌肉用冲击波缓和肌张力。
仪器发出嗡嗡的声音,这个在网上让人评价为是疼痛难忍的仪器,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感受。
他知道谢医生他们正在忙碌,却也不知道他们的忙碌对于自己有何意义。
傅瑾承转头,望向窗外。
他认得那是宋知念的家,两家之间虽然是前门和后门的关系,可因为中间花园的原因,他也只能看到远处模糊的灯光。
有扇窗户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时不时在窗户左右移动,挡住了屋内的灯光。
傅瑾承不知道那是宋知念还是他们家正在打扫卫生的家政人员。
他只能这般侧着头专注地看着。
就好像,漂泊在海上的躯壳,
找到了海面的灯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