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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赶他走

    雨势很大,苏韵看见是他来接她,脸上本来挂着的笑意僵住:“怎么是你?”

    她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左手:“不是说带两把伞吗?”

    孟清淮愣在原地,没有出声。

    他没有想到,小韵会带秦璋回来。

    更没想到,时隔四个月不见,再见到他,她的脸色,语气,态度,依旧不太好。

    他太熟悉她了,几乎是对上眼的一刹那,他就全方位地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排斥。

    抓着伞柄的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他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凉得透彻心扉,他忽而松开手,把伞递到了苏韵手里,往后退开一步,半边肩膀瞬间被雨浸透。

    他想要和她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得出去,在她紧蹙的眉眼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待在这里,他慌不择路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奇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问他:“你要进城?”

    孟清淮拽紧了安全带,偏过头,嗓音有些怪异地颤抖:“嗯……我,我进城。”

    苏韵举着他递给她的伞,觉得他古怪得很。

    明明是来接她的,但一句话都不说,见了面直接朝副驾驶钻,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问他一些话,问他为什么会在奶奶家里,问他一句话不说坐进车里是要干嘛,秦璋似乎和她产生了一样的疑问:“孟清淮怎么会在——”

    苏韵早已告诉秦璋她和孟清淮一家人再也没有关系,她打断秦璋:“不知道,回去再说,我们先走吧。”

    她拽着秦璋躲进伞里,车门被从外面带上。

    司机重新起步,问孟清淮要去哪儿,孟清淮像是被雨淋得失温,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目光呆滞,猩红。他终于察觉到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和小韵这一次的矛盾,时间无法解决。

    他不可遏制地开始恐惧颤抖,他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找不到任何挽回苏韵的办法,肩膀抖得身体仿佛立刻就要散架:“我……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吧。”

    和司机报了地址,司机送他回了别墅,到别墅时,雨依然没有停的趋势,孟清淮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给了司机,在小区门口下车,径直朝家门口走。

    雨水把羽绒服浸透,但他仿佛感受不到重量,他一边抹眼睛上面的水渍,一边去按门铃,雨声掩盖住了他按门铃的声音,迟迟没人来给他开门,他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刘姨发现他的时候,他头发上的水渍已经快要流干,刘姨被他的狼狈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过来扶蹲在门口的他:“小淮???祖宗呀,你怎么没打伞啊??”

    她去搀他的时候,他浑身发冷,僵得快要无法直立,动作滞涩地朝屋里走:“妈妈呢……妈妈呢?我要找她……”

    人在受到打击的时候,似乎会本能地去寻找母亲,孟清淮现在只想立马见到贺燕,他急于找她,刘姨拦都拦不住他,只能和他说了实话:“小淮……其实,太太这些天里,大部分时候都在医院。”

    孟清淮怔忪地看她,胸口忽而一紧,心脏仿佛在急速下坠,呼吸急躁起来:“医院?……妈妈生病了吗?”

    刘姨立马道:“没有没有!太太没有生病!是小溪病了。”

    ————

    林芳没有想到,苏韵还带了别人回来。

    她在电话里从没有提及。

    见到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时,林芳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她一边高兴地招呼他们进屋一边朝后面看,但顾及秦璋在这儿,她没有开口问孟清淮去了哪里。

    她没问,苏韵也没提。

    他们仿佛心照不宣地暂时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秦璋自告奋勇地进厨房帮厨,苏韵的裤子溅上了很多泥点,她上楼换裤子,注意到了隔壁那个开着门的房间。

    她走进去。

    那个常年无人居住的房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看见了很多属于孟清淮的东西。

    他的衣服,他的鞋子,只有他才会玩的拼图,以及,她送给他的手串。

    由于苏韵提醒过他那条手串不能沾水,因此他今天没有戴它,把它规规矩矩地放在枕头上,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的地方。

    苏韵瞧着这间房,心里满是疑窦。

    疑惑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和他的爸妈住在一块儿,疑惑为什么奶奶没有和自己提过这件事情。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在房间里转了转,准备带上门出去时,注意到了搁置在桌子上的一副日历。

    今天是2026年1月9日,这一天,被人用金黄色的彩笔画了一个圈,而在此之前的每一天,全是黑漆漆的涂块。

    苏韵拿起那副日历,朝前翻了翻,黑色涂鸦在2025年的8月31日戛然而止。

    她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斑块,忽地明白过来什么。

    胸腔里,被自己反复摈弃鞭笞的某种感情似乎要再度复苏,她心头一紧,扔烫手山芋似的扔掉那副日历,像是怕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次缠上,迅速而又狼狈地逃离了他的房间。

    她回到自己的房里换好裤子,下楼之前,面朝镜子,拼命地去提自己的嘴角,提出一个自然的笑。

    午饭,一张圆桌摆满了食物,苏韵惊讶:“

    奶奶你怎么做这么多东西啊?我昨天明明说随便弄弄就可以了,今天又不是吃年夜饭。”

    林芳看着那满桌的菜,心里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笑道:“你尝尝这个番茄牛腩?小秦做的呢,我瞧着卖相是真好。”

    苏韵咬了一口,下意识道:“还是小——”

    番茄牛腩是孟清淮在某个暑假学会做的第一道菜,这道菜被苏韵挑过很多次毛病,她每挑完一次毛病,他就会改进,最后经过苏韵严选,他炖出来的牛腩软糯不柴,入口即化,因此,这么多年,苏韵几乎是看见这道菜就会想到他。

    她下意识想说这道菜还是孟清淮做得最好,但话没说完,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改口道:“……还是小秦厉害啊哈哈,我就不会做。”

    秦璋似乎并没有听出她咽回去的话,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吃饭,吃过饭后,苏韵主动去洗碗,秦璋被林芳叫住,她从房间里找出来一排针线交给秦璋:“小秦你眼神好,帮奶奶穿一下针吧?”

    秦璋被她的针线活留在了堂屋内,林芳这才去了厨房,她把厨房门掩上,声音压低问苏韵:“小淮呢?他不是去接你们的吗,咋就你们俩回来了。”

    “谁知道他的,他上了我们那辆出租车,估计回城了吧。”

    “回城?他干嘛要回城?”林芳戳了戳苏韵的肩膀:“你是不是说什么赶他走的话了?”

    苏韵翻白眼:“我没有。你少冤枉人,我就没和他说两句话,对了,我还想问你呢奶奶,他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里?你怎么一直没和我说。”

    林芳扯谎道:“他爸妈有事呗,就在我们家里寄住一段时间,怎么,你不乐意啊?”

    苏韵抿唇,垂眸盯着锅里的碗筷,沉默须臾,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打算告诉林芳:“奶奶,我和他们家——”

    “那件事情我都知道了。”林芳道:“我不干涉。但是小韵,不回孟家可以,不认你叔叔阿姨也可以,但小淮……你是真的要和他绝交了吗?”

    苏韵紧紧捏着洗碗布:“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做的那些糟心事全是为了他,我难道还能和他待在一块儿?我现在一见到他,一想到别人会说我和他是那种关系……我,我就觉得恶心。”

    林芳知道她从小就是个要强又爱面子的姑娘,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那要自己想明白。”

    苏韵硬邦邦道:“早就想明白了。”

    “行。”林芳似乎也做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偏向了苏韵,她和苏韵道:“你要是真的打算和小淮绝交,那我也不留他在这儿住了。以后他们家的任何事情,都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奶奶和你一起把欠他们的钱还了,这笔人情债就算结了,你现在也谈恋爱了,以后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苏韵摇头:“不,钱我自己还,钱的事情奶奶你不用管。”

    “我怎么就不用管,你一个人要还多久?”

    “说了你别管啦,反正我总有全部还给他们的一天,一分都不会少。”

    林芳知道她轴起来的时候谁都说不动,于是不再说什么,只默默想着她需要的一天总会来找自己。

    “今年我本来问了问小淮要不要在我们家里过年的,他同意了,你看现在……”

    “不要。”苏韵一顿,斩钉截铁道:“都说了绝交了,还让他在我们家里过年像什么话?”

    “那……”

    苏韵道:“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吧,奶奶你开不了口的话就我来开口。”

    她打定了主意,要赶他走。

    赶他回他自己的家里,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

    她再也不要拖泥带水,要做就把事情做绝,不给他任何再黏上来的机会。

    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绝没有想过,要在他无家可归的情况下,去赶他走。

    第42章 第42章(二更)无稽之谈……

    孟溪林病了。

    视网膜病变,早产导致的病。

    大部分早产儿出生后第一个月就会发病,他发病却发得晚,纵使贺燕和孟伯远发现后立马送他去了医院,但已经延误了病发的第一和第二个阶段,现在治疗起来比较棘手。

    哪怕进行手术,他在成长过程中,视网膜也有一定可能会脱落,面临失明的风险。

    这对贺燕和孟伯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刘姨没有和孟清淮说明孟溪林的病是因为早产导致的,她知道这孩子心眼实诚,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自责。

    “刘姨,弟弟在哪个医院啊?你带我去吧……我要去看看他。”

    得知孟溪林生病,孟清淮生生咽下了自己的伤心和难过。

    他想到孟溪林才几个月大,就要在医院里受罪,还有可能再也没有办法见到这个世界,他的弟弟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宝宝。

    他急切地让刘姨带他去医院,去看孟溪林,但刘姨看他状况实在不好,浑身都还湿漉漉的:“小淮,你淋了雨,你先上楼换身衣裳,换了衣裳再说。”

    孟清淮点头,双腿却有些脱力:“换完衣服,我们就去医院……”

    他死死地抓着楼梯的扶手,尽量不把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在刘姨身上,刘姨扶他回到卧室时,他眼下的潮红和喘息已经无法忽视,刘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和额头,惊道:“这么烫,我现在去找医生过来。”

    “我还好……不用……”

    刘姨没理会他的话,火急火燎地去联系了医生,带医生再回到楼上时,孟清淮似乎已经因为高烧昏厥了过去。

    医生得知他有胃病,不敢给他上效用太强的退烧药,但效果欠佳。

    他一点汗都没出,体温依然在飙升,医生只能给他换药,但远远低估了他的胃病的严重程度。

    用药短短十分钟后,他硬生生被疼醒,趴在床头抽搐反胃,吐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胆汁都给呕出来,加的胃药刚一吞进嗓子眼,就被食管应激地给反出来,医生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乱了阵脚,最后还是给他挂了水,这才安抚住了他那残缺的胃。

    孟清淮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疼晕过去的还是累晕过去的,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胃里的猛烈疼痛已经被压下去了很多,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鼻息滚烫,他缓慢地坐起身,靠在床头缓解头晕的症状,忽地听见楼下似乎有声音。

    他听见了孟溪林的哭声。

    他们好像回来了。

    孟清淮惦记着孟溪林,连忙出门下楼。

    楼下大厅里,贺燕和孟伯远正在哄孟溪林。

    白天做完眼底检查后,小孩就一直哭,他们怎么哄都哄不住。

    偏生孟溪林现在眼睛出了问题,医生说了千万要少哭,贺燕和孟伯远急得焦头烂额,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还是止不住他的眼泪,贺燕心疼得要命,自己也落了好几次泪。

    孟清淮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贺燕一边哄孟溪林一边偷偷抹眼泪的画面。

    看见妈妈流泪,他心里无比难过。

    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现在似乎面临着人生中最艰难的处境。

    “妈妈……”孟清淮哑声唤她,贺燕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还在哄哭闹的孟溪林,直到孟清淮走到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妈妈,我来哄小溪吧……”

    他脸色苍白,有些勉强地扯出来一个微笑,贺燕一愣:“小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姨送家庭医生回去,顺便去拿药了,还没回来,因此贺燕和孟伯远并不知道孟清淮在楼上,更不知道他今天淋了雨发了烧。

    孟清淮也没有和他们说,他只是朝贺燕伸出手:“妈妈,我可以哄好他,你把小溪给我吧……”

    放在平时,贺燕压根不会考虑,就会把孟溪林交给孟清淮,但今天却不知怎的,她愣了一愣,仿佛没有听见孟清淮的话,也没有注意到孟清淮的姿势,问他:“小淮你不是说今年要在奶奶家过年吗?怎么回来了。”

    孟清淮没有解释,他的双手悬停在半空中,并没有听懂贺燕转移话题的目的:“妈妈,刘姨和我说了弟弟生病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他朝贺燕走近一步,指尖刚一触碰到孟溪林的身体,贺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孟清淮身体一僵。

    他眼睫微颤,黑白分明的瞳孔有些发怔,贺燕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急于弥补似的想把孟溪林交给他:“小淮你——”

    孟清淮已经收回了手。

    他局促地站在原地,贺燕连忙把孟溪林塞给孟伯远,过来拉他的手,孟清淮躲开她,转身朝楼上走:“我,我先回房间了……”

    他还没迈出去,孟溪林的哭声突地加重,孟伯远似乎根本哄不住他,贺燕追上了孟清淮:“小淮你哄一下弟弟吧,医生说他现在不能哭。”

    她没有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仿佛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插曲,她拉住了孟清淮的手,把他往回拽:“你抱一下他好吧?你最能哄他了。”

    孟清淮疑惑于母亲的态度,但看贺燕这样,他觉得似乎是自己多心,于是顺从地回到了她的身边,从孟伯远怀里接过了哭得厉害的孟溪林。

    神奇的是,一靠近孟清淮,孟溪林就安生了。

    孟清淮的身上似乎有让他安心的力量,他仰着脑袋,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哥哥,湿润的眼睛不再流眼泪。

    孟伯远和贺燕都松了一口气。

    孟清淮把他抱进怀里,生怕自己身体乏力摔了他,于是坐到了沙发上,把孟溪林放在腿上,找来纸巾擦拭孟溪林的眼泪。

    孟溪林似乎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孟清淮给他擦眼泪,他就伸手去抓孟清淮的手指,抱住不撒开。

    贺燕站在一旁看着,眉眼间的愁绪却仍旧没有消减。

    孟溪林现在年纪还太小,暂时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医生还要评估情况之后,才能给他安排手术。

    但这场手术不论成不成功,他这辈子,视力都会有大问题。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高度近视或者远视。

    他甚至还没满一岁。

    贺燕一想到这便心如刀割,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自责,自责孟清淮失踪那天她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去乡下,自责她那天为什么要情绪上头,为什么不好好听医生和孟伯远的劝告,为什么……

    她自责得快要日日以泪洗面,孟伯远见不得她这样自我消耗,夜里,把孟溪林哄睡着后,他试图开解她:“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情,哪里是你的错。”

    贺燕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情绪漩涡:“就是我的错……要是我那天不动气,小溪就不会早产,他还那么小,要是看不见了怎么办啊,伯远…是我害了他,害了他这一辈子,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我——”

    孟伯远揽过她:“这怎么怪得了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才会去找小淮啊,这件事情根本怪不了你,如果小淮那天没有乱跑,一切都不会发生,小溪本来应该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孟伯远似乎只是想要安慰贺燕,但也不免把一切的矛盾,都指向了孟清淮。

    贺燕下意识想要为孟清淮说话,但她细细一想,忽地沉默了下去。

    她沉默了良久,最后却还是道:“小淮他不懂事是正常的……不该怪他。”

    孟伯远道:“是不怪他,那你也别怪自己了,明天还要去庙里给小溪祈福,那个大师据说算得很准,好不容易排到号,我们找他给小溪求个平安符。”

    翌日,贺燕和孟伯远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带孟溪林去庙里祈福。

    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孟清淮还没有起床,刘姨提了一嘴:“小淮昨天回来的时候淋了些雨,现在应该还有点感冒,先生太太你们先吃,他的那份我等会再给他准备。”

    她把孟清淮的状况简单地提了一嘴,但贺燕和孟伯远的心思此刻全然不在孟清淮身上,贺燕只是点了点头,吃过饭,两人开车带着孟溪林出了门。

    临近年关,庙里人多得要命,慕名而来找大师算命的人也多,贺燕和孟伯远带着孟溪林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才终于轮到他们。

    木屋里燃着熏香,贺燕和孟伯远肃穆庄重地进去,半个小时后,两人离开木屋,脸色都很难看。

    贺燕脸色苍白,孟伯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似乎欲言又止,但话还没出口,贺燕直接打断他:“算的什么东西,一点也不准,完全是胡说八道。”

    她脚步迅速,甚至有一点气急败坏,孟伯远抱着孟溪林追上她:“其实我觉得这个师傅说得还挺准的……”

    “准个屁!”贺燕铿锵有力:“这种鬼话你都信?无稽之谈,封建迷信!”

    她情绪激动,孟伯远也没办法在她气头上和她多说什么,两人重新开车回家,孟清淮正守在门口等他们,见到他们回来,他立马凑了过来:“小溪今天哭了吗?需要哄他吗。”

    贺燕顺手把孩子交给了孟清淮:“没哭,不过他该吃东西了,小淮你带他去吃饭,让刘姨随便做点,我和你爸有事情要谈。”

    她脸色严肃,把孟溪林交给孟清淮后就和孟伯远一起上了楼,书房门关上,孟伯远道:“这个大师算得还不准吗?他把我们的家庭情况全部都说出来了。”

    贺燕似乎对此嗤之以鼻:“套路。这些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都会提前收集信息的你不知道吗?”

    “能收集什么信息?我们预约的时候都是匿名的。”

    贺燕哑口无言,沉寂半晌,她质问孟伯远:“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

    贺燕道:“你觉得那个大师算得准,觉得是小淮把小溪给克了,所以呢,你是想按照他说的去做,把小淮和小溪分开吗?”

    孟伯远道:“……至少,小溪现在的病是早产造成的不是吗?我觉得在小溪情况稳定之前,迷信一点没什么不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放心啊。”

    “你说得倒是轻松,你要怎么让他们分开?”

    回来的路上,孟伯远已经思考出了答案,但他觉得,这个答案说出来,一定会遭到贺燕的强烈反对。

    他尝试以理服人:“小淮现在……不是住在林姨那里吗?”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想让他永远住在那儿?”

    孟伯远道:“怎么可能,就住个几年,我们可以给林姨钱,就当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小淮,其实小淮现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她只需要给他做个伴儿而已,林姨会同意的。”

    贺燕道:“几年……那几年之后呢?”

    孟伯远的思路似乎非常清晰:“几年之后,小淮年纪也到了,我们可以给他安排相亲,只要他结婚了,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解决……

    贺燕觉得孟伯远当真是荒谬之极,但同时,她觉得她自己,更是荒谬。

    她竟然觉得,孟伯远说的这些,有几分道理。

    她一边觉得庙里的师傅说的话可笑,一边又觉得摆在她眼前的孟溪林生病的现实,或许真的在暗示她,告诫她。

    如果她再为了孟清淮一意孤行下去,那么她的小儿子,或许真的会受到伤害。

    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其实……让小淮在乡下多住一两年,也没什么不好。

    就当做养身体。

    第43章 第43章新年快乐

    孟伯远见她似乎有所动摇,道:“你别有心理负担,只是让他在林姨那儿多住两年,又不是不要他了,而且……他住在林姨那里,说不定能和小韵恢复关系呢?”

    孟伯远说得似乎在理。

    贺燕没有再提出异议,她道:“那你现在和林姨打电话?说一下这件事情……你先和林姨说好,我们待会儿再去找小淮商量。”

    孟伯远应下,掏出手机给林芳打电话。

    “喂?林姨。”

    他的电话打过去

    时,苏韵和秦璋正在陪老人家玩斗地主,林芳的手机声音很大,苏韵和秦璋都听得见。

    林芳道:“啥事儿啊伯远。”

    孟伯远道:“林姨,想和您商量一下小淮的事情。”

    林芳看了苏韵一眼,苏韵假装没听见,戳了戳秦璋:“轮到你出牌了。”

    秦璋和她对视了一眼,小声问她:“谁的电话?”

    苏韵道:“还能有谁?孟清淮他爸。”

    她话音刚落,孟伯远那边步入了正题:“林姨,您看,可不可以让小淮在您那儿多住一段时间?”

    他没有直说要住多久,本来想的是林芳也喜欢孟清淮,很大可能不会拒绝,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电话里,林芳迟迟没开口,片刻后,传出来苏韵冷冷的声音:“不可以。”

    苏韵拿过了林芳的手机:“小淮的东西我们昨天已经全部给他收拾好了,明天就给他送回去,孟叔叔,您自己的儿子麻烦自己照顾好,奶奶年龄大了,没有心力去照顾一个智力不健全的人。”

    她不留情面地说完,很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孟伯远开着免提,贺燕也听见了苏韵说的话,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贺燕叹了口气:“算了,林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孟伯远道:“不能算了,如果小淮不去乡下住的话,那我们就在外面给他找个房子,再给他安排一个照顾他生活的保姆,也不是不可以。”

    贺燕皱眉:“孟伯远你疯了?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现在是要把小淮扫地出门了吗?”

    孟伯远道:“只是分开住,又不是不要他,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小溪。”

    “借口!你这完全就是封建迷信!孟伯远你不能——”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房间外,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贺燕匆忙开门,房门打开,孟清淮站在房门外,有些气喘,似乎是刚从楼下跑上来。

    他的脸上染着焦急,怀里还抱着孟溪林:“妈妈,我好像……好像给小溪喝了牛奶。”

    孟溪林有严重的牛奶过敏。

    贺燕闻言,脸色当场被吓得煞白,她脑海里嗡地一声,飞快地把孟溪林从孟清淮的怀里抱了过来,朝孟清淮吼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喝牛奶?!你不是知道他牛奶过敏吗!”

    孟清淮看着她的脸:“小溪一直哭,我就想着喂他一点东西,我只找到了牛奶,我以为喂他喝一点点牛奶没关系的,但他好像晕过去了。”

    孟清淮说这些话时,语调十分诡异,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感情。

    但孟伯远和贺燕都没有注意到。

    做父母的两个人差点被吓疯,贺燕抱着孟溪林飞快下楼,孟伯远怒不可遏:“孟清淮你是不是有神经病???什么叫一点点就没有关系,你知道什么是过敏吗,你想害死你弟弟吗!”

    孟清淮没有说话。

    他面色霜白,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冲他怒吼的孟伯远,又转眸,看向已经抱着孟溪林下楼的贺燕,他什么也没有说。

    孟伯远似乎根本没功夫和孟清淮算账,他追着贺燕下楼,送孟溪林去医院。

    孟溪林在中途就醒了过来,他看起来十分正常,只像是睡了一觉,贺燕担心得抱着他发抖,一边催促孟伯远把车再开快一点,一边轻声细语地哄孟溪林,直到车子在医院停下,她抱着他就朝急诊冲。

    医院给孟溪林做了抽血检查,但报告上却并没有检测到任何过敏原。

    孟溪林也没有任何过敏症状。

    贺燕道:“怎么可能,他真的喝了牛奶…你们确定没事吗?到底要不要吃药?”

    “或许是剂量太低了。”医生找了一个折中的说法:“观察一会儿好了,先不用药。”

    贺燕和孟伯远惊魂稍定,贺燕依然死死抱着孟溪林不撒手,心疼得眼泪直冒,孟伯远也还在气头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能让小淮带孩子,你非不听!”

    “是我错了……没有下次了。”贺燕一边抚摸孟溪林的脸颊一边道:“伯远,就按照你说的做吧,小淮这样子,可能真的不适合和小溪待在一块儿。”

    ————

    苏韵在电话里说了第二天要把行李给孟清淮拿过去,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孟清淮找了过来。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在冬日里出现了太阳。

    午后,阳光正盛,秦璋在楼上用电脑回消息,林芳在屋子里午睡,院子里只有苏韵一个人。

    她正侧躺在躺椅上面晒太阳,晒得整个人暖洋洋的,头发丝都氤氲着热气,后背晒得有些滚烫,她懒洋洋地翻一个身,准备把自己换一个面,但一转身,她看见了站在院子的水泥坎外面,一动不动的孟清淮。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只觉得他的脸在阳光下白得有些透明,她被吓了一跳,蹭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躺椅嘎吱嘎吱响了两声,她朝他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吓人啊?”

    暖阳高照,苏韵靠近他时,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贯穿四肢百骸的冷意。

    孟清淮的眉眼深邃而空荡,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一些别的东西,他很少见地没有去接她的话,眼皮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错开她直接朝院子里跨。

    苏韵愣了愣,孟清淮和她擦肩而过时带起了一阵清苦的风,她心脏没来由地一坠,近乎本能地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做什么。”

    肢体接触不过一瞬,他迅速抽手,和她拉开距离,嗓音嘶哑得有些难听:“拿完东西,我就走,不会待很久。”

    苏韵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听到了那通电话,回来拿他的行李。

    她有些尴尬,没想到说的那些话会被他听见,怕是又伤了他。

    但现如今,伤不伤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苏韵也无需解释,她只是道:“哦……那我去帮你把东西拿出来,你在这儿等着。”

    孟清淮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完全装得下,那个行李箱就放在楼梯口,苏韵去给他拖了出来,推到他面前:“需要我帮你打车吗?”

    孟清淮没有应声,他把行李箱放倒,蹲在地上把卡扣打开。

    箱子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买的那些大红色的对联纸和窗花。

    即便心脏已经腐烂成了一滩血肉,但看见这些东西,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苏韵站在他旁边,道:“纸应该没压坏吧,我给你装到夹层里了。”

    她说得十分自然,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买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孟清淮抬眸,眼神却是越过她,看向堂屋门前不知何时换上的新年对联。

    苏韵注意到他的视线,顺口解释:“我和秦璋在学校社团活动写的对联,就直接带回来了,你的这些应该用不上了,你带回家去用吧,你可以拿去和叔叔阿姨写,还挺有意义的。”

    在她的视野内,他垂下脑袋,她再也无法看见他瞳仁中的凄怆,只听见了他轻声的应答:“好。”

    但他打开行李箱,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些红纸,他在一箱子的衣服里翻来翻去,苏韵弯腰,也蹲到他旁边:“你找什么呢?什么东西掉了吗?”

    孟清淮那苍白消瘦的指节顿了一顿,嗓音含混不清:“沉香……”

    苏韵闻言,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串沉香,递给他:“在我这儿呢,还你。”

    孟清淮愣愣地接过了她给他的手串,但他依然没有停止动作,继续在行李箱里找了找,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本书。

    他有些用力地握紧了那本书,指甲泛紫,纵使害怕遭到拒绝,但他仍旧把那本书,递给了苏韵。

    苏韵一愣:“给我?”

    孟清淮点头,苍白的嘴唇在发抖:“送你……”

    苏韵有些迟疑地从他手里接过来那本书,随手一翻,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夹着的钞票,不待她动怒,孟清淮先一步开口解释:“这里面的钱……是我,我去帮别人干活,挣的,不是爸爸妈妈的钱,你可以收下。”

    苏韵啪地一声合上那本

    书,想要塞还给他:“不要,你拿走,我不要你爸妈的钱,也不要你的钱。”

    他匆匆忙忙起身往后退:“别还给我,小韵……你收下。”

    苏韵蹙眉:“孟清淮你烦不烦,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你这么点钱我很快就可以挣回来的。”

    孟清淮几乎无法站直,双腿有些无力地打着哆嗦:“不一样的……小韵,你就当做,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可以吗。”

    “我不要。”苏韵一把拽过他的手:“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了,你现在又不是我哥,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给我压岁钱。”

    孟清淮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在生锈,但哪怕这种时候,他仍旧不愿意接受,仍在试图挽留她:“可不可以……不要一笔勾销,小韵,我真的——”

    他心口绞痛,痛得失声。

    苏韵装聋作哑,把他的行李箱扶正,把拉杆塞到他的手里:“好了小淮,就这样吧,需要我送你去打车吗?”

    孟清淮瞳孔灰败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又合,肩膀无声地垮塌下去,仿若灵魂也在随之寂灭,但到最后,他也只是点头,一如既往地没有违逆她的心意。

    苏韵送他走了一段路。

    出租车停在路边时,她看着他瘦弱的肩膀,突地还是有些心软,问他:“小淮,需要抱一下吗?”

    孟清淮怔忪地看着她,没说话。她依旧我行我素,没有征得他的同意,沉默地给了他一个温热的拥抱,和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然后转身离开,把他留在了原地。

    第44章 第44章戒断反应

    2026年初的这个寒假,是苏韵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见到孟清淮。

    从这以后,他真的没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韵依然辗转于江城和宁县这两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定时出现在定点的NPC,一到开学季,她就在江城刷新,一放假,她就回到那个不大不小的滨水县城。

    在很久以前,她觉得宁县很小,小得孟清淮可以天天缠着她阴魂不散,但当他从她身边消失,她渐渐地觉得,想要在宁县和一个人偶遇,其实,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而她,竟然也开始对这个人,产生戒断反应。

    或许是因为前半生和孟清淮黏得太紧,宁县的四处都有和他一起相处过的痕迹,因此每次一回到宁县,她总是会想起他。

    想起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里的他,想起他常穿的那件蓝色外套,想起他苍白冰冷的指尖,想起他温润低哑的嗓音。

    想起他每次呼唤她时,足以把万物融化的炙热眼神。

    她并不认为自己对孟清淮的想念有任何不妥,但她也相信,无限拉长的距离和时间可以淡化一切。

    可直到2028年的毕业季,学院举办的毕业典礼上,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谈完考研经验分享,谈完大学四年的学习生活经历,最后谈起分别时,她看着台下形形色色的,半生不熟的面孔,脑海里面疯狂闪过的,却是孟清淮的脸。

    当她意识到,他的脸已经开始模糊,她竟然快要记不起这个陪伴她长大的人的模样时,她的眼泪在音乐声中忽然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

    毕业典礼结束后,寝室所有人出去吃散伙饭,林夕嘲笑她:“优秀毕业生代表怎么讲着讲着话还哭啊,你是舍不得我们哭,还是因为秦璋今天没能过来哭啊?”

    苏韵本专业数一数二的学校就是江大,因此她读研依然留在了本校,而秦璋比他们大一届,由于专业原因,去年已经考上了另一所城市的另一所大学,距离江城一千公里。

    对于择校的事情,两个人没有产生过矛盾,但秦璋和苏韵提过很多次,其实他可以接受继续在江大读研。

    但对于他想要主动留下来的意思,苏韵从来没有给予过正面回应。

    她和他说的,永远只有一句话:“秦璋,我们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

    不知何时,在这段感情里,她成为了理智的那一方。

    对于异地恋,她仿佛丝毫不介意。

    即便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也提前和秦璋说,让他忙自己的事情,抽不出时间就不用过来。

    但当他们去到吃饭的地点时,秦璋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苏韵微愣:“不是,你怎么还是来了?不是说明天要开组会吗……”

    秦璋还带了相机,他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我今晚就飞回去,给你拍了毕业照再说。”

    “啊?”她想说拍个照而已,用不着这么麻烦,况且他的身体情况总是坐飞机和操劳也不好,但其他人已经在起哄,秦璋也按住了她:“怎么,不欢迎啊?”

    “怎么可能,我就是怕你太累了。”

    在外人看来,她和秦璋,似乎是一对感情很好互相理解的模范情侣,苏韵本人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只有秦璋知道,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对。

    小韵仿佛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朋友。

    他当然也知道有七年之痒这么一回事,或许只是小韵的倦怠期来得早了一点,熬过去就没事了,他开始自我反思,思考该如何打破这种状态,是不是他们以这种朋友的方式相处得太久了,一直没有更进一步,才导致了这种结果的发生?

    针对这个问题,路姚远早就给过他建议:“你们俩都在一起四年了,加上互相暗恋的时间也有七年了吧,你再不突破那条线,真就处成哥们儿了。”

    道理秦璋也不是不懂,但对于这件事情,苏韵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你们俩出去开过房吗?”路姚远是这么问他的。

    “开过。”

    “开房做什么?”

    “有一次是讨论科技立项的选题,还有一次是期末周备考,她觉得宿舍太吵,所以我们一起去酒店复习,其他的几次都是出去旅游,然后在酒店落脚休息。”

    路姚远听得眉头直抽:“你们俩的落脚休息……就只是单纯的休息?”

    “不然呢。”

    路姚远道:“那就没有一次擦枪走火的时候?”

    “有过一次。”

    就在去年,秦璋的考研复试结果出来当天。

    为了给他庆祝,苏韵特地赶来他为了考试临时住的酒店,当天晚上,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她心情很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整个人醉醺醺的,两个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问他:“要试一试吗?”

    那一晚,她的每一缕长发似乎都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秦璋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去楼下买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再回到酒店时,她已经去浴室里洗过澡,坐在床边,乌黑的长直发散落在胸前,衣襟半开,露出清瘦漂亮的锁骨和大片雪白的皮肤,她用下巴挑了一下浴室,秦璋浑身滚烫,他忙乱地进浴室洗漱。

    出来时,苏韵又开了瓶酒,正仰头对着瓶口往喉咙里灌酒。

    她像是故意又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上挑的眼尾愈发显得媚眼如丝,天生凉薄的唇微微翘着,只是掠人一眼,仿佛就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沦。

    秦璋的身体紧绷,他靠近她,搂着她的腰把她带到了床上,伸手去撩她单薄的衣摆,用略微粗糙的手,去触碰她洁白的腰身。

    但就在他即将脱掉她的衣衫时,苏韵却忽地推开了他,她似乎匆匆忙忙地和他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进卫生间吐得撕心裂肺。

    那一晚,秦璋以为她是喝酒喝得太多才吐了,照顾了她一整晚,但只有苏韵心里明白,她酒量惊人,绝不是因为喝酒喝太多才吐的。

    而是一想到要和秦璋做那种事情,她心底就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背德感,如同赤身裸/

    体在太阳底下被示众,她感到恶心,想吐。

    她不明白这股背德感从何而来,明明,秦璋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他们做这种事情理所应当。

    但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她越是想要去接纳他,恶心的反应就越是严重,严重到……就算把自己灌醉似乎也无济于事。

    她逐渐察觉到,自己或许有点不太对劲。

    专业一点地来说,不知何时起,她成为了一名性冷淡患者。

    ——

    “几点的飞机?”吃过饭,又回学校拍了毕业照,送秦璋去机场的路上,苏韵问秦璋。

    “晚上十点。”秦璋握着她的手,突然想起什么,道:“听林夕说,今天发言的时候你哭了啊,不会真是因为我没来哭的吧。”

    苏韵想到自己流泪的真实原因,竟然有点头皮发紧,模棱两可道:“是又怎么样?”

    秦璋有些怔忪地看着她,他心里其实并不相信她会因为自己的缺席而落泪,但是……他又不可遏制地希望真的是这样。

    他希望,小韵对他的爱,可以再浓烈一点,再浓烈一点……

    很多时候,他常常因为感受不到她的爱意而恐慌。

    纵然心里已经渴求她的爱渴求到病态,但他表面上依然维持着风轻云淡的体面:“要真的这么想我,我就只能和导师请个假咯,陪你多待几天。”

    苏韵听他这么说,先一步打了退堂鼓:“那倒不用。”

    秦璋眼神微微暗了下去:“行吧,你不留我那我只有走了。”

    苏韵开玩笑似的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行了,过段时间我去你那儿找你,反正距离开学还早,我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正好有个学姐也在你们学校,我顺便去帮她做点事儿。”

    秦璋眸子一亮:“真的?”

    “骗你干嘛。”

    “那你什么时候来?”

    苏韵道:“再过一两周吧,我最近准备回宁县看一下奶奶,这几天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老说腰疼,让她去医院看看她也就嘴上应付,我回去带她做个体检。”

    秦璋点头,苏韵送他去机场,陪他待了一会儿,直到他上了飞机,她这才离开。

    城市已经没入夜色,初夏的晚风吹着人只觉得舒适,她打车回了学校,校外的路有些拥堵,她提前在路口下了车,走路回校的途中,忽地在那座熟悉的公寓前停下了脚步。

    时间在建筑上留下的痕迹远没有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明显,短短四年,苏韵脸上的稚嫩已经褪去了很多,但冷意似乎更重了。

    她现在很少再扎高马尾,习惯了留齐腰的长发,偶尔会去尝试一些夸张的发色,但不再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她的衣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风格,鞋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下了第一双高跟鞋。

    学校里同专业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哪怕只见过一面,也记得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成了别人口中那个优秀而又难以接近的漂亮学姐。

    但她的喜好其实并没有变很多,她依旧不喜欢化妆,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把额头露出来;还是喜欢喝白桃味的苏打水,喜欢吃重口味的食物,喜欢宅在家里写一些没头没脑的东西,喜欢去游乐园的时候玩跳楼机,

    她也依旧,是一个做决定时果断,但履行决定时又拖拖沓沓的人。

    今天是告别学生时代的第一天,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22岁的大人,可站在这栋熟悉的楼下,她脑海里想的,不是对大学生活的流连,不是读研的压力,也不是对未来人生的规划。

    她盯着那熟悉的楼层,看起来严肃而又认真,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是第几次想起孟清淮。

    第45章 第45章无悲无喜

    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苏韵坐上了回宁县的列车。

    天气热得离奇,她一下高铁,站台上便飘来一股二手烟的气味,心情登时败坏,她忽地庆幸自己今天穿的细跟鞋,跺了跺脚,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动作神速地从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脚上踩了过去。

    她这一脚踩得要多重有多重,细高跟从男人穿着拖鞋的脚背上碾过去,男人鬼叫一声,手里的半截烟落地,苏韵不经意地碾熄了还在燃烧的烟头,动作行云流水,那男人本来想骂人,或者等着她道歉然后数落她一顿,但苏韵根本没搭理他,仿佛根本没有踩到他似的,径直朝楼下走。

    那男的想追上她,但高铁站人多,转眼她就没了人影。

    苏韵神清气爽地离开站台,打车回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林芳在堂屋里捶腰,她推门而入,咳嗽两声:“叫你去医院检查你去了没?”

    “小韵???”见到她,林芳愣住:“咋突然回来了?”

    “你说为啥?我要是不回来你会去医院吗?”苏韵气急败坏,直接拽上她:“走吧,车子还在外面等着呢,身份证拿上,去医院。”

    苏韵不由分说地带林芳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林芳的腰椎间盘突出已经非常严重,老人心疼钱,一听说要做理疗就变脸色:“开点药得了,做什么理疗啊。”

    苏韵才不理会她:“就做。你现在就去理疗室外面坐着,我去缴费。”

    她把林芳带去了走廊,自己下到一楼去缴费,她如今的经济条件已经比两年前好了很多,这两年坚持不懈在网络上写的东西已经小有成果,加上各种奖学金和补助,可以让她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

    至于欠孟家的钱,她这两年打过很多份工,一边打工一边挖掘学校里的商机,攒下来一点钱的时候,她投资了学校的校园卡和外卖业务,现在每个月,她至少都会朝贺燕的账户里打一万块。

    到今天,她已经还了孟家整整二十万。

    有了独立的能力似乎就有了底气,她现在再回到宁县,已经不再像两年前一样,只想着如何去躲着孟清淮。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不再受人摆布的能力,也可以再次和他见面了。

    她向来自以为是地觉得,她和孟清淮的关系,全在她一念之间。

    苏韵缴完费就上了楼,林芳的针灸似乎要做很久,见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捣鼓手机:“你没事儿就出去转转,等会回来接我就行了。”

    苏韵一听,跟得了假释的犯人似的:“那奶奶你待会儿给我打电话吧,我不走太远,就在外面逛逛。”

    和林芳做了保证,她立马离开医院,踏出门诊部大楼,她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盯着手机上那一串刚刚键入的号码,犹豫又犹豫,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现在这部手机是去年新换的手机,并没有拉黑孟清淮,但一年过去,她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按下拨通键,她在树下原地打转,有些无意识地开始咬指甲,牙齿刚一接触到指尖,她耳边忽地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铃声。

    苏韵猛地一愣,她转眸的那一瞬间,有人和她擦肩而过。

    她有些愣地看着那个路人的背影,那人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形有些佝偻,头发都白了一半,穿一身黑,领口似乎都没有理顺,苏韵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等着孟清淮接电话。

    电话一直没人接通,苏韵有些急躁,而旁边那个男人似乎是要等公交,坐到公交站台下面后就一动不动,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响得苏韵愈发心烦。

    她伸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耐烦地朝那个男的走过去:“大哥,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听不见吗?”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坐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大袋药,看起来很沉,苏韵的视线,却并没有被那一袋药吸引,而是停留在了他的袖口。

    男人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套着一条楠木手串,那条手串在他的手腕上套了整整五圈。

    苏韵曾经给孟清淮也买过这么一条一模一样的手串,在他十九岁生日那天。

    她一直记得,那时候为了哄

    他别哭,她一圈又一圈地把那条手串朝他的手腕上缠,她记得清楚,总共四圈。

    苏韵死死地盯着那只拎着药的手,那只手在发抖,似乎拎这一袋药对他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注意到有人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才有些缓慢地抬头。

    看清他的那一瞬间,苏韵的手机没有拿稳,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男人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太阳很刺眼,他有些困难地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在自己面前。

    他并没有认出她。

    他的很多头发从根部发白,一张脸瘦得脱相,眼神浑浊,脸色奇差无比,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个人,此时此刻,还不满22岁。

    苏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圆润上翘的眼睛猛地眨了眨,她的身体在刹那间抖如筛糠,有些怀疑地往后退开一步,哪怕已经认出了他,她却还是不愿意相信。

    孟清淮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不复清澈,他迷茫地看她,像是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先她一步出声,嗓音含混:“是小韵吗?”

    听到他的声音,苏韵的眼泪迅速地溢满了眼眶,仿佛退无可退,她浑身战栗,蹲到了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无悲无喜的一张脸:“是我啊小淮……怎,怎么回事啊,你生病了吗?”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下意识地去摸他的头发:“头发,头发是怎么……怎么白了这么多。”

    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掌心却多出了几根白发,她茫然而又惊恐地看着,忽地哭出了声。

    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白皙饱满的面颊往下掉,她泣不成声地蹲在他面前,眼睛猩红一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淮,怎么回事啊,小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会一个劲地问他怎么回事,几乎要喘不上气,孟清淮那抽离的思绪似乎在她的哭声中有所收回,他眼里恢复了些许神采,怔怔地垂眸,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苏韵,开口道:“真的是小韵啊。”

    公交车刹车的声音响起,公交到站,孟清淮很快站起身:“公交车到了……我先走了,小韵,我没什么事,真的……医生说,头发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变白了,你别哭,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惊喜,他只是冷静地看着她,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波澜。

    不求她留下,也不对她表示想念,更不求她心软。

    “营养不良吗……”苏韵呆滞地看他拎着药站起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小淮,这不是回别墅的公交车……”

    孟清淮以前挺拔的背现在习惯性地躬着,他左手捂着腹部,身体似乎无法直立,摇了摇头:“小韵……我不回别墅。”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里面已经满员,别人挤着上车时撞到了他,他也只是当作无事发生,等别人都挤上车,这才慢吞吞地往上走。

    苏韵紧紧地握住他冷冰冰的手,跟着他站上公交:“你去哪里?我,我陪你一起。”

    车里闷窒燥热,车辆晃来晃去,他似乎无法站稳,身体有些晃动,但看着她,他仿佛不解:“小韵,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跟着我做什么呢。”

    苏韵握着他消瘦咯人的手指,几乎觉得他单薄的身体下一秒就会散架:“我……我们两年没见了,我,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多待一会儿……吗。

    他沉默地伫立,胸口,那空荡荡的地方好像点燃了一团细微的火苗,但很快又自我熄灭。车辆在某站停下,他嘴里习惯性地说着让一下谢谢这样的话,走在她的前面,护着她,挤到后车门下车,苏韵看了看四周,她嗓音发颤地问他:“这是哪里啊小淮。”

    坐了一趟车,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拉着她走进小区:“这是我的家。”

    苏韵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她看着这个小区,小区条件不差,甚至称得上高档,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是他的家。

    她不太敢去看他的头发,怕自己再度哭出来,问他:“叔叔阿姨带着你搬家了吗?别墅卖出去了?”

    听她提到孟伯远和贺燕,孟清淮没做任何回应,他沉默得有些过分,带着苏韵一步一步地走进单元楼,然后坐电梯在三楼停下,拿钥匙开门。

    苏韵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虽然有些抵触再次见到孟伯远和贺燕,不过她更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孟清淮的身体状况会差成现在这幅样子,因此她没有打退堂鼓。

    可房门打开,孟清淮所谓的“家”里,空空如也。

    苏韵疑惑地看着这栋房子,房子里冷冷清清,很多家具甚至还没有拆掉塑料,让人难以置信,真的有人住在这里。

    苏韵心里忽地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看向孟清淮,孟清淮此时也在看她,他已经把药放进了柜子,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瓶矿泉水,有些迟疑不定地,准备递给她。

    苏韵没有接过他的水,她问他:“小淮,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第46章 第46章你别吓我……

    孟清淮没有否认。

    苏韵登时怒火攻心,她不可置信,声音一瞬间开始战栗:“这两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孟清淮沉默地看着她,再也无法灵敏地察觉她的情绪,他只是手里握着那瓶矿泉水,再一次尝试拿给她。

    苏韵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她已经快被气得发疯:“他们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生活?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赶出来!做父母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现在就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她快被气得肺都要炸开,转身就走,孟清淮麻木而又僵硬地看着她,嘴唇微张,有些嘶哑地想要开口,但还没出声,苏韵已经夺门而出。

    他看着那扇突然变得漆黑的门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的世界。

    空荡荡的屋子里,并没有任何和小韵有关的踪迹,关门声仿佛成了幻听。

    是做了一场梦吧。

    又梦到她了啊。

    苏韵怒气冲冲地想要去找贺燕和孟伯远算账,但火烧火燎地刚一走到电梯门口,就和电梯里出来的贺燕撞个正着。

    贺燕牵着一个小孩儿,苏韵从眉眼中依稀认出来是孟溪林。

    此时她眼睛发红,戾气比鬼还重,孟溪林不认识她,看见她,他有些怕怕地抓紧了贺燕的裤子,朝贺燕腿后面躲,声音脆生生的:“妈妈……抱。”

    贺燕把他抱进了怀里,她迈出电梯,诧异地看着苏韵:“小韵,你怎么在这儿……你和小淮还有联系吗?”

    苏韵冷笑一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

    她的眼神像是要把贺燕和孟溪林一起千刀万剐:“你来这儿干什么?”

    贺燕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怒火,心平气和道:“小溪说想来看哥哥,我带他过来。”

    苏韵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去骂人,她给了贺燕解释的机会:“为什么小淮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贺燕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但她的语气还算正常:“小淮他之前自己要求说想要搬出来住,我和他爸就在这里给他买了一套房子。”

    “他自己要求的???”苏韵愣怔,贺燕道:“是的…他说他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们劝过他,但是——”

    “可是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啊!”苏韵扼住了贺燕的话,她的眼泪重新蔓了上来,遏制不住地哽咽:“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你们平时都不来看他的吗?他这哪里是把自己照顾好了啊……头发白了那么多,人都瘦得没个人样了……”

    听到

    苏韵的质问,贺燕有些发怔:“小淮瘦了吗……”

    她并非不来看望他,她几乎每周都会来这边看他,隔三差五,因此,孟清淮在她眼里,是悄无声息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如今苏韵提起,她恍然间想到他的脸,像是做梦被惊醒了似的,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那个孩子,无论怎么样来说,好像都瘦得太过分了。

    苏韵听到她的疑问,眼泪像是有些流不出来。她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早就已经变了。

    当年她还怀着孟溪林时,苏韵的那些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她和她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那个智力不健全,身体不好的孩子丢在了这儿。

    苏韵不敢想象孟清淮这两年多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她一口牙快要咬碎,狠命擦掉了眼睛上的泪水,抬头,把眼泪忍了回去:“我早该想到的。”

    她也不打算质问他们什么了,她早该想到,他们既然能够不讲情面地对付她,又为什么不能这样去对付孟清淮。

    甚至,他笨得要死,比她好对付多了。

    随便把他丢在哪里,他可能都没办法找到回家的路。

    只是当初,苏韵还以为血缘关系坚不可摧,她是忘了,忘了自己的母亲抛弃自己的那一天,也是如此无情。

    血缘关系,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苏韵对贺燕失望透顶,但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她只是无比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把事情做绝,如果她给小淮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和他保持联系,那么,他走投无路时,是不是会来联系她。

    如果她早知道他无家可归,她绝不会那样对他。

    她不再试图去质问贺燕,更不想再去见孟伯远,她掉头回去,准备带孟清淮去医院看看身体,她根本不信他那副样子,会是单纯的营养不良。

    孟溪林趴在贺燕怀里,圆溜的眼睛打量着苏韵,拽紧了贺燕的衣服:“妈妈……我们,快进去找哥哥吧,要哥哥陪我玩……”

    孟溪林的视网膜手术已经动了,但他的眼睛还是很脆弱,要每天滴眼药水,不能看强光,也不能看太久的书,但他很喜欢看书认字,他今年三岁,在学习上已经表现出异于同龄小孩的天赋,他是一个聪明孩子,填补了孟伯远和贺燕一生的遗憾,他们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贺燕连声应下:“行,妈妈现在开门啊。”

    她伸手掏出钥匙去开门锁,门一打开,苏韵快她一步挤了进去,但却没在客厅里看见孟清淮。

    卧室的门似乎被人打开了,苏韵连忙朝里走,没管跟在她后面要找哥哥的孟溪林,她一进门就反手把门上了锁,把孟溪林关在了外面。

    孟溪林似乎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透过门板传进来,苏韵却根本不做理会,不理会他,也不理会叫她开门的贺燕。

    门一关上,卧室里黑得出奇,厚重的窗帘布把光遮挡得没有一丝余地,屋里没开灯,苏韵什么也看不清,她下意识伸手去摸电灯的开关,还没摸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她微微一愣:“小淮?”

    孟清淮的手没什么力气,说是抓着她,但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力。

    他已然触碰到她,却似乎有几分怀疑,在黑暗中,用力地去抓紧她的衣服,声音低得令人难以辨认:“小韵……”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有滚烫的液体溅到了苏韵的手背上。

    她愣愣地抬手,在黑暗中去摸索他的脸:“小淮……你是在哭吗。”

    她没能触碰到他,旋即被他抱住了。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抱她,脑袋趴在她的肩膀上,苏韵听见了他牙齿颤抖的声音,她心尖发颤,想要去搂他,可下一秒,他的身体骤然下坠,苏韵听见了膝盖和地板碰撞的闷响。

    她心神一震:“怎么了小淮?”

    她弯腰去搀扶他,但他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她没能把他扶起来,同时,她的鞋底,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

    她直觉不对,反手摸到开关,终于,屋内亮堂起来。

    地板上,一滩正在迅速蔓延的狰狞血迹撞进她眼球,孟清淮跪在她的脚边,脊背深深地弯着,双手交叠于腹部,正在浅浅地呛咳。

    他一口一口呛出来的,全是血。

    苏韵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推土机碾过,她双眼发直地盯着地上那些血,肾上腺素忽地飙升,身体比一切反应都快,她猛地跪到了他面前,撑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探手去够卧室的门锁,想喊贺燕进来帮忙,孟清淮却捂住了她的嘴。

    他唇边的血并没有停止流动,但身体上的疼痛,似乎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一丝清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忽地弥漫上一丝笑意,眉心抵上了她的眉心。

    “没事的……小韵,别告诉妈妈。我很快……就好。”他颤巍巍地松开手,用干净的手腕去蹭她脸上被染到的血渍,苏韵惊惘地看着他,不理解他说的很快就好是什么意思,他却出奇地温和,眼神轻柔,嗓音也轻柔,对她道:“我会处理好…。”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脸上的血擦掉,一边吞咽喉咙里的血,一边脱掉外套,用外套去吸地上的血迹,动作熟练,像是处理过无数次这种情况,苏韵仿佛成为了现场的旁观者,她抽离地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小淮……我们去医院吧……”

    她打着哆嗦,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拉他,孟清淮却只顾着清理地上的血迹,哪怕毁掉了自己的外套,他似乎也毫不心疼,苏韵踉踉跄跄地过来拉他:“小淮,算我求求你了,我们……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她的心快要碎掉,孟清淮却并没有抬头看她,他把地上的血全部弄干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去了……小韵,我已经买好药了,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把那件浸满血的衣服卷起来,丢进了垃圾桶,苏韵看着他自己处理自己的血,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面白如纸地抱住了他:“小淮……你别吓我,你别这样,你——”

    孟清淮被她抱住,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还是回抱住了她,察觉到她的害怕,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小韵,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真的……没事的,等我吃完那些药,就会好起来了。”

    第47章 第47章你让我死吧

    孟清淮似乎是认真的,他真的不打算去医院,兀自收拾好那些血迹,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孟溪林看见他,跟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扑了进来,眼泪汪汪地抓住了他的裤腿,呜呜咽咽地喊着哥哥。

    孟清淮的身体被他撞得不稳,扶住了墙,他缓缓地蹲下身安慰孟溪林:“小溪……姐姐不是故意把你关在外面的……不哭了好不好。”

    他蹲在孟溪林面前哄他,贺燕站在门外,视线有一瞬落在孟清淮的身上,她似乎在认真地观察她的这个儿子,当目光触及他头顶那些白发时,她迟缓地张口:“小淮……上次医生给你开的调理身体的那些中药……,你在吃吗。”

    太久没有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此刻乍然关心起他来,她竟然觉得,有几分不适应。

    孟清淮看向她,正要回答她的问题,苏韵忽地走了过来,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了起来,带他离开贺燕和孟溪林,直接朝屋外走。

    身体的赫然直立令孟清淮头晕眼花,失血过多的身体几乎要昏厥过去,他颤颤巍巍地去推苏韵的手:“小韵,松手……松——”

    他脸色死灰一片,闭眼去吞咽喉咙里再度涌上来的血,苏韵知道他很不舒服,但没有放开他。

    她近乎强势地拉着他出门:“你今天……必须和我去医院。”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孟清淮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力,他只能配合,但这一次,他却好像没那么配合了。

    他昏沉地被她拽进电梯,脸色一直泛着惨白,蹙眉忍着胸腔的不适,苏韵站在他旁边,扶着他:“小淮……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我等会背你走好不好?我们必须去医院。”

    “不想去……”他神色颓然。

    苏韵道:“不能不去!你的身体——”

    “为什么……要关心我呢。”孟清淮靠在电梯箱的金属墙壁上,眼帘细细密密地在发颤,他那骨节分明到可怕的手指死死地攥着电梯里的扶手,硬生生地把皮肉划破。

    他竭力忍耐的情绪破土而出,仿佛再也没有办法去维持表面的假象,他望进苏韵的眼底,生平第一次,仿若是在质问她:“是要治好了……才能放心地

    丢掉吗?”

    苏韵瞳孔骤缩。

    她像是在一瞬间被扒掉了一层皮,她那丑陋不堪的念头,全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而她,已然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去搪塞他。

    不知何时,他那样愚笨的人,竟然也琢磨出了她这些复杂的心思。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一楼,苏韵缓过神来,决定无视他的问题,再一次想要伸手去拽他,孟清淮却木楞在原地。

    苏韵道:“小淮,别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我先带你去医院——”

    她话音未落,他忽地松开电梯的扶手,有些吃力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苏韵浑身一窒。

    孟清淮的心绪崩塌瓦解,他声音哽咽,用力地绞紧了自己的衣服,跪在她的面前,近乎是恳求她:“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要看病……我不想活了…小韵,你让我死吧。”

    在某个瞬间,或许是电梯门打开又关上的刹那,孟清淮经年累月积攒的痛苦,如同滚烫的烙铁,烧焦了苏韵心头的皮肉。

    【死了?像书里写的那样睡着了吗?】

    【比书里写的吓人多了,死了之后再也不会醒过来……不仅看不见我了,连你爸爸妈妈你都看不见了。】

    【那我没有见到你的日子,是不是就是死掉了一半。】

    枯黄的记忆闪回苏韵的脑海,她苍白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孟清淮,想起他和她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哪怕没有她,他的生命,也还剩下另一半的支柱,但现如今,他生命的支点早已不知何时全部粉碎,而他此刻,抓着她的衣摆,却不是在求她留下,救他于水火,而是求她离开。

    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成为她的累赘吗。

    哪怕已经认识到她的虚伪卑劣,对她的爱,却并未消减半分吗?

    傻子。

    电梯持续下坠,坠入地下一层,苏韵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不同意。”

    冷白的灯光里,她和他跪到了一起,把他孱弱的身体揽进了怀里,仿佛是在警告他:“听到了吗?我不同意。”

    孟清淮的身体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浑身发冷,苏韵刚一抱住他,他就倒进了她的怀里。

    苏韵抚摸他紧锁的眉眼,把他背出电梯,送他去医院。

    她觉得无比滑稽,四年前的她拼了命想要甩掉的人,此刻又被她捡了回来,她的那些兜兜转转,仿佛全是一场无用功,除了让他遍体鳞伤,毫无益处。

    她忽地想到五岁那年的夏,她在火车轨道旁边泣不成声,孟清淮站在她身后,想要把那颗金黄色的糖作为安慰递给她,却被火车的风吹走。

    他奔向那颗糖,她奔向他。

    或许,从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注定是这个世界上,比血亲还要亲近的人。

    ——

    林芳做完理疗,从理疗室出来,她掏出手机给苏韵打电话:“我针灸做完了,小韵你人呢?跑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电话里,苏韵略微一顿,声音还算沉着冷静:“奶奶,我这边学校临时有点毕业的事情没弄好,在回江城的路上了,你做完理疗就回家去吧。对了,你那个理疗我约了一个月的,钱已经交了,你这一个月记得每天都来做,别浪费钱。”

    “哎你这丫头——”

    林芳一听,正准备数落她乱花钱,苏韵及时挂断了电话。

    屏幕熄灭,她的冷静也一同熄灭,她的手死死地握着屏幕碎裂的手机,眼睛盯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正在给她看孟清淮的检查结果。

    医生的表情看起来不容乐观:“病人有胃出血导致的胃切除史,是不可以吃非甾体抗炎药类止疼药的,家属知道吗?”

    苏韵摇头。

    “那你知道他胡乱吃药吃了多久了吗?”

    她还是摇头。

    医生看着这个年轻漂亮但略显狼狈的女人,问她:“那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这个事情我要和他家属说,这非常严重,不是能开玩笑的。”

    苏韵仓皇地看着医生:“我……我是他妹妹,我们父母已经死光了,我这些年……忙着挣钱,没回老家来看过他,是我的疏忽,全都是我的问题,但是他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家属,您和我说就可以了。”

    医生一诧,眼中流露出同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韵胸口发凉。

    医生摘了鼻梁上的眼镜:“可能有一点难以接受,但你今天才送他来医院,已经有点太迟了。”

    苏韵仿佛无法理解医生的意思:“什么叫做太迟了……你们没有给他做手术,难道不是证明他的状态…还没有差劲到需要上手术台的地步吗…”

    “没做手术不是因为情况乐观,而是因为他现在的胃部情况没办法做手术。”医生道:“他乱吃药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胃里现在有大面积的溃疡,胃壁也很薄,要是贸然动手术,他很可能会大出血。”

    苏韵一怔,全身的血液此刻仿佛都集中在头部,她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开来,尽量稳定声线:“那……给他用药物控制,吃药,保守治疗,可以吗?”

    “我们确实在用药给他控制,但效果说实在的,很不好。他现在看起来可能没什么事,但他的胃里其实也还在持续性地出血,我看了他的检查报告,贫血和免疫力下降已经非常严重了,要是这种时候突发胃穿孔,他的免疫力极大可能扛不住,最后导致器官大面积感染的话,不堪设想,你需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苏韵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肩膀剧烈发颤,医生像是也不忍心:“不过这种长期吃止疼药吃出问题的患者,我们医院已经有过一次临床案例了,在这方面还算比较有经验。”

    苏韵呆滞地看向医生:“是……治好了吗。”

    医生略一停顿,似乎点了点头:“去多陪陪哥哥吧,照顾好他,把该做的都做了,别的都不要想。”

    和苏韵交代好一切,医生出门去查房。

    跟着她的实习医生走在她旁边,问她:“师傅,这种免疫力低下患者手术后期并发感染和多器官衰竭的概率好像很高的吧,那个病人预后怎么样啊?”

    医生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上次那个病人,家属送来的时候就是大出血,多器官衰竭,还没开始手术人就没了。”

    “啊……那为什么不和她把情况说清楚……”

    “你傻啊,人家两兄妹相依为命的,哥哥一直吃止疼药她都没发现,造成这种后果,她不愧疚?我要是再把话和她说绝了,她一个想不开怎么办?”

    实习医生顿了顿,转而满怀希冀地道:“不过我看那病人身份证上面才21岁,这么年轻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养一段时间免疫力应该就能升上来——”

    医生忽地打断了她:“你没看病人的病历?”

    “还没……”

    医生叹了一口气:“那一身病,我看了都心颤,这人现在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第48章 第48章疼痛

    苏韵回到病房时,孟清淮的手机一直在响。

    病房是临时安置的,同一病房里还有别的人,她刚一进去,就有人不太耐烦地喊她:“家属把电话接一下啊,一直吵。”

    苏韵拿过手机一看,电话是贺燕打来的,她顺手把电话挂断,去和前台联系换病房,给孟清淮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

    这期间,贺燕一直在不依不饶地给孟清淮的手机打电话发消息,苏韵忍住拉黑的冲动,把电话接了起来,贺燕的声音传来:“小淮,你和小韵去哪儿了?”

    苏韵沉默地听着她说话,没有吭声,电话那头,隐隐还有孟溪林的哭声,贺燕道:“小溪他

    一直哭呢……你看你和小韵可不可以现在回来一趟,或者我带他去找你,我现在是真的哄不住他了,他再哭下去的话眼睛真的不行的——”

    苏韵神情麻木地看着孟清淮的手机屏幕,她不知道孟溪林的眼睛能有什么问题,需要孟清淮从病床上爬起来,去哄他。

    但她知道,如果他此刻清醒,如果他真的接到了这通电话,他一定会去的。

    他向来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可苏韵不是。

    贺燕正在焦灼,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贺阿姨,你们买给小淮的那套房子,是写的谁的名字?”

    孟清淮的智力有一定缺陷,苏韵笃定,他们买房时,不太可能写的孟清淮的名字。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问题,贺燕先是愣了一愣,再然后道:“小韵……?你和小淮现在在哪儿呢?问房子的事情做什么。”

    苏韵继续问她:“是以孟叔叔的名义买的,还是您的名义买的?”

    贺燕不明白她问这个有什么意义,道:“是写的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她话音一落,苏韵道:“那您可以准备把它租出去了。”

    贺燕一愣。

    “我要带小淮回江城。”

    贺燕有一瞬的不可置信,苏韵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贺阿姨,其实不用惊讶的。如果两年前,你们换一种方式逼我和他在一起,对,就用现在这种方式,在丢掉他之前问我一句,我就会如你们所愿,带他走。”

    想要拿孟清淮威胁她,其实很简单。

    贺燕怔忪:“小韵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丢掉小淮了,我们只是觉得他需要独立才……”

    “好了别说了。”苏韵道:“贺阿姨,小淮已经学会独立了,以后他的事情您和叔叔也不用操心了,你们那不多的精力麻烦全部花到孟溪林身上去吧,别再连他哭一下都要来找小淮了。”

    她根本不再给贺燕说一句话的机会,兀自挂断电话。

    她想要带孟清淮回江城,但不是现在。

    他的身体情况不稳定,还需要在宁县住一段时间的院。

    自从下午在电梯里晕过去,他一直没醒,晚上的时候,医生特意来病房提醒苏韵,说孟清淮对止疼药已经有很强的依赖性,骤然断掉的话,他醒过来应该会有很严重的反应,但不能随便给他药。

    苏韵应下,但她并没有意识到,会有多严重。

    直到凌晨的时候,孟清淮无意识出了一身的汗,苏韵去卫生间里接热水,打算帮他擦一擦,但她刚一端着水盆走进病房,就看见了从病床上坐起来的孟清淮。

    他动作急促,呼吸也毫不规律,手忙脚乱地扯拽手臂上的留置针,苏韵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急忙把水盆放到一旁,冲过去制止他:“小淮,别扯!”

    她制止了他,同时用自己的手护住了他的上腹,阻止了他想要用力按下去的掌心。

    孟清淮喉结剧烈滚动,似乎在压抑喉间的痛吟,哑声道:“药……小韵,我的药呢……”

    他的眼眶迅速地溢满了泪,没有给苏韵反应的时间,他疼得直接干呕,苏韵被他剧烈的疼痛症状吓得呆了呆,但旋即把他半搂进了怀里:“小淮,那些药……不能再吃了。我们忍一下,忍一下可以吗?”

    她不知道他在遭受何种凌迟,想要靠单薄的语言按压住他的痛苦,但这无济于事,很快,他疼得呼吸困难,几度提不上气,苏韵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程度,连忙按铃找医生。

    医生给了她唯一的解决方案:“已经给他用过他现在能用的止痛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疼得受不了的话,只能上强效镇痛,但是这种东西,你们要想好,那基本都是给终末期的癌痛病人用的——”

    孟清淮已经快要疼到休克,趴在苏韵怀里不停地发抖,嘴唇都咬出了血,听到医生的话,他似乎听到了希望,有些空洞的眼神缓慢地聚焦,就要恳求出声,但苏韵惊慌失措地拒绝了医生,嗓音堪称尖厉:“不要!他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们用不上……”

    他察觉到了她的惊惶,喉咙里的呻吟逐渐低弱,他把那些溢出来的痛楚忍了回去,潮湿寒冷的手有些困难地去勾苏韵的手指:“没事……小韵……我们不用……”

    他痛得大汗淋漓,但发出的动静却很小,甚至在察觉到苏韵的紧张和担心后,趋近于无声。

    跟在主治医生旁边的实习医生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他,她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不喊出来。

    那种足以令人休克的疼痛程度,如果无法发泄出去,痛苦只会翻倍。

    “小淮,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好一点了?”过了一会儿,苏韵发觉他颤抖的频率没那么高了,扣着他的肩膀问他,孟清淮几不可查地点头,指尖抓住了病床上的被褥:“好多了……小韵,我好像,又有点困了,让医生出去吧,我想睡一觉。”

    “好,那你休息,不疼了就好,不疼了,病就会好的。”苏韵连忙扶他躺下,医生提出要是他疼得不对劲就送他去再做检查,苏韵应下,医生离开后,她看孟清淮的鬓发间全是湿汗,重新去接水给他擦汗。

    此时已是深夜,零点左右,苏韵的头发也略显凌乱,刘海被汗水浸透,些许凝固,但她没有心力去打理自己的外貌。

    下午见到她时,她分明是那么地光鲜亮丽,可才遇见他半天,就变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孟清淮眼眸半阖着看她忙碌,眼神黯淡得空洞,苏韵给他擦汗的时候他很配合,也很听话,苏韵关切地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肚子:“真的不疼了吗……”

    孟清淮轻轻地点头。

    “不疼就好。”苏韵希望一切都可以朝好的方向发展,她相信,只要小淮配合治疗,就可以恢复。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他生了无数次的病,每一次都可以化险为夷。

    她伸手去给他掖被子,想让他快点休息,但却忽地想到了什么。

    “小淮……今天在电梯里说的那些话,以后不能再说,也不能再想,生命只有一次,是最珍贵的,不能为了任何人放弃,我也不行。”

    她和他说这话时,脸色严肃,孟清淮或许是听进去了,低低地应了声。

    良久,他忽地主动开口,哑声询问苏韵:“小韵……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城呢。”

    苏韵并未理解他问这话的意思,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管了,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

    她想要他闭眼立马休息,他却有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学校的事情……不忙吗。”

    “不忙,我已经毕业了。”

    似乎被毕业两个字怔住,孟清淮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小韵已经毕业了啊……”

    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涣散,掩在被褥下的手指正在剧烈地痉挛,神情却是风平浪静,甚至,可以在剧痛已经放射到整个腰腹的情况下,继续和苏韵讲话:“秦璋呢……小韵和秦璋的感情,还好吗?”

    苏韵看着他,他的精气神本该很差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却密了起来,苏韵道:“挺好的,好了小淮,你别问了,快睡觉。”

    她听他提起秦璋,这才想起自己本来和秦璋说好,看完奶奶就去他的城市找他,但现在出了孟清淮的事情,她应该要在宁县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了,苏韵起身,准备出门去给秦璋打个电话,她带上门时,孟清淮恍惚间从床上撑起来身体,唤住了她。

    “怎么了吗?”苏韵不解地看他,孟清淮的脸在夜色里泛着冷寂的白:“小韵……明天,就回去吧。”

    苏韵知道他应该是不想要拖累自己,她叹一口气:“都说了,你病好了我再走,小淮,你要是真的为我着想的话…就要快点好起来啊。”

    她没有和他说要带他回江城的事,她其实还有一丝疑虑……因为秦璋。

    她顺手带上了门,出门去和秦璋打电话。

    她和秦璋说要在家里多陪奶奶一段时间,

    最近应该没有办法再去他的城市找他。

    电话里,她能听出秦璋语气里的失落,但秦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她讲,需要他的话,他可以随时回来。

    苏韵拒绝了他,她和他闲聊了几句,几次三番想和他提孟清淮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她能猜到,秦璋不会同意她把孟清淮带在身边。

    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要把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带在身边一辈子,男朋友要是同意了才真是有鬼。

    这本质上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苏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瞒着秦璋,先走一步看一步。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孟清淮已经帮她做了选择。

    第49章 第49章努力活下去

    苏韵挂断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她把手机揣好,去护士站拿陪护床,拉着陪护床走到病房门口时,她刻意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想要看看孟清淮说的不疼是不是装的。

    她很害怕,害怕他像瞒着贺燕那样瞒着她。

    她透过门板的探视窗口看进去,病房里,苍白的光照着床上的人,孟清淮的身体单薄得似乎没有厚度,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动静。

    苏韵稍稍放下了心。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挪到他的病床旁边,去安置自己的陪护床,孟清淮一直在输液的那只手没有放在被子里,而是悬在床边,苏韵跪到陪护床上,去抓他的手,想要帮他塞回被子里。

    握住他的指尖时,冰冷感攫取了她的心神,她握着他的手指揉了揉,自言自语:“怎么冷成这样还不盖被子……”

    她跪坐在陪护床上,轻捂他正在输液的手,想要给他暖暖,随着她的动作,他的病号服袖口滑落,苏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孟清淮小臂上的皮肤,是绀紫色的。

    苏韵心尖重重一颤,有些奇怪地伸手去触碰他的那一块皮肤,动作间,输液管晃了晃,苏韵看向他的手背。

    那里,静脉血管塌陷干瘪得不成样子,药瓶里的液体回流了很长的距离,药水……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了。

    而他半掩在被褥下的脸,正泛着死灰一样的颜色。

    苏韵的手开始发颤。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淮……”

    没有回应。

    “孟清淮???”苏韵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想把他晃醒,但她刚一撑起他的身体,他苍白的脖颈无力地后仰,眼帘闭着没有颤动,嘴唇已经隐隐白得发青。

    苏韵呼吸凝滞,预感到大事不妙,她扑到床头按了铃,近乎连滚带爬地跑去病房外叫人。

    医生护士很快进了病房。

    “病人没意识了,测血压,心率,按甲床。”

    “收缩压70。”

    “毛细血管充盈时间4秒。”

    “心率120,心律失常。”

    主治医生迅速地判断了孟清淮的情况:“初步判断急性胃穿孔,休克二期,出血量不低于1000cc,准备输血,送手术室。”

    医护人员迅速忙成一团,苏韵浑身发僵地站在角落里,听到胃穿孔三个字,她忽地怔住,双腿发软。

    医生护士推着孟清淮去抢救室,刚一进入电梯,病床上的人开始出现窒息的症状。

    医生扶着孟清淮的头,把他半扶起来,打开了他的气道,很快,从他的喉咙里,吐出来不知道忍了多久的,凝结的血块。

    紧随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鲜血。

    大片大片的鲜血濡湿了他的病号服,苏韵惊惧地看着这一切,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等电梯下降。

    医生和护士的脸被口罩遮盖,但苏韵恍然间,从他们裸露在外的眉眼中,看到了一股悲天悯人的凄怆。

    那是对生命的敬畏,仿佛也是对一个年轻生命逝去的提前预见。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再也站立不住,眼泪不值钱地往外狂溢,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求求你们……救他……”

    “我求你们了……救他,一定要救他……”

    她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跪在一地的血泊里,给一群人磕头,求他们救一个被她厌恶过,辱骂过,抛弃过的人。

    但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承诺。

    电梯抵达要去的楼层,门缓缓打开,她僵硬地跪在原地,看着医生和护士推着孟清淮出去,匆匆而过的瞬间,病床上的人似乎在她的哭喊中睁开眼,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她。

    手术室的门在她眼前关上,有医生留在外面,询问她情况。

    苏韵的双眼红肿不堪,她想要维持冷静,心底的恐惧却让她不停地冷战干呕,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必须战胜身体的本能。

    她一边发抖一边尽力去听医生的问题,却面庞惨白地发现,她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胃穿孔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晕厥,不知道他疼了多久。

    他一直在忍,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他仿若回光返照般和她说的那些话,问她的那些问题,或许,是在同她道别……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体不对劲了,他是故意的。

    故意不和她说,故意等死。

    他没想过活下去。

    苏韵精神濒临失控边缘,她惊惶得把体面抛到了九霄云外,用力地去捶抢救室的金属门,跪在那淅淅沥沥的血痕里,凄厉地喊孟清淮的名字。

    抢救室内,医生有些犯难地看着冰冷的手术台上的人。

    孟清淮的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此刻,他纤长的睫毛全部被眼泪沾湿,死死地抓着医生的白大褂,声音细若蚊蝇:“给我……”

    他的手无力地上抬:“病危通知书……我自己签,不要给她……。”

    她的哭声已然令他全身血液倒流,他后悔不已,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她哭得撕心裂肺的脸,他颤抖着手,从医生手里抓过那单薄的纸,用染血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道:“就算你现在自己签了,等会给你上了麻药晕过去,还是要给她——”

    孟清淮打断了医生的话:“我全程……都会保持清醒,请不要给我麻药。”

    他忽而再度呛血,医生匆忙给他清理,孟清淮的意识在黑暗里浮浮沉沉,抓住了医生的手,眼里颤动着微弱的光:“救我……求你……”

    手术室外,苏韵灰头土脸地垂着脑袋,眼底的眼泪近乎干涸。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跪到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了几趟,她就像一条丧家之犬,跪在那里看着他们来往。

    她怔忪地看着手术室的灯,看得眼前起了重影,灯光熄灭时,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那扇金属大门缓缓打开,她呼吸凝滞地看见孟清淮浑身插着奇奇怪怪的管线被推了出来。

    医生精疲力尽地和她诉说着不幸中的万幸。

    她攀到担架旁边,想要去抱一抱他,但又不敢,仿佛稍稍一触碰,他就会整个人碎在她眼前。

    她心惊胆战地去拉他的袖子,看见那截苍白但并不绀紫的手臂时,终于遏制不住地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给医生护士道谢,孟清淮残存的意识让他抬起手,不顾身体的撕裂痛楚,去拉她的衣袖。

    他想让她站起来,他不想,看见她为了自己,如此狼狈。

    可苏韵无瑕顾及这些。

    她脑海里绷紧的弦斩断,在这一刻,她只要他活着。

    ————

    孟清淮被送去了重症监护区,虽然那命途多舛的胃又挨了一刀,但没有出现任何严重并发症,只是因为感染,有一些反反复复的低烧。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在只有局部麻药的情况下做了手术,后面的几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清醒过来,苏韵一天24小时地守着他,医生来查房时,偶尔会和苏韵闲聊。

    她总是和苏韵说那次的手

    术是一个奇迹,说他求生意识强,一直努力保持着清醒,不然可能根本就下不来手术台,可苏韵并不信。

    她不信,一个求生欲强的人,会在胃穿孔的时候一声不吭,躺在床上等死。

    他一定是想拿自己的死报复她。

    让她因为抛弃过他而悔恨终生。

    等他醒过来,她一定要和他算这笔账。

    她心里又疼又恨,孟清淮术后昏迷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守着他发呆,总是神经质地抓着他的指尖反反复复地看,颜色稍微有一点不对劲,她就能提心吊胆一整天。

    他清醒的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苏韵大清早去食堂买了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去给他拿药,回到病房的时候,孟清淮靠在床头,似乎正在回答医生的问题。

    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拆了,换成了鼻氧管,回答医生的问题时显得有气无力的,却在看见苏韵的一瞬间,眼里多出了什么。

    很快,医生询问完所有的问题,离开病房,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苏韵。

    苏韵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没有靠近。

    孟清淮的身体依然虚弱得很:“小韵……”

    他注意到了她的憔悴,也看见了她正在缓慢发红的眼眶,他攥紧了床沿,试图把身体撑起,但双手和腰都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重重地跌了回去。

    “你乱动什么!”苏韵被他吓了一大跳,快步过来检查他的情况,医院的床很硬,他这么一跌,额角渗出了一层汗,苏韵弯腰想要给他擦汗,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再一次借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韵发愣:“你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他轻轻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啊,小韵。”他从来不懂什么弯弯绕绕,抱住她,立马和她道歉:“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

    苏韵被他圈在怀里,脊背不由自主地在轻轻发颤,孟清淮用脑袋蹭了蹭她:“我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我会好好活着。”

    苏韵闷不吭声,孟清淮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沉默,他有一些些慌张,手臂已经开始脱力,但又不愿意松开她,死死撑着一口气,苏韵察觉到他的乏力,托住了他的腰:“躺回去。”

    孟清淮没动。

    苏韵扯开他的手,不管他说什么,把他扶回去靠到床头,这才坐到病床边,准备和他算账:“为什么不和我说。”

    那天手术结束,她在病房的垃圾桶里,看见了许多染血的卫生纸。

    他在她出门打电话的时候,应该呕过血,用纸巾全部包裹住扔进垃圾桶,还扔了干净的纸铺在上面做掩盖。

    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倒是聪明。

    孟清淮看着她严肃又猩红的眼睛,本来就弱的气势更弱了下去。

    但只要是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他浑身缭绕的浑浑噩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从小到大,都惯有的天真和鲜活。

    在手术室的那一晚,他躺在冰冷的台面上,想起在长久的昏聩中被他遗忘的事实:哪怕小韵因为种种原因抛弃了他,可是,她始终是爱他的。

    他的死亡,会带给她痛苦,所以他不能死。

    他的生命,还有很大的价值。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很弱很浅:“我不想要麻烦你……想让你走。”

    苏韵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觉得你死了就不会麻烦我了对吗?”

    孟清淮诚恳地回答她的问题:“可能还是会麻烦,但只需要,麻烦一点点……等小韵参加完我的葬礼,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或许也只有他这种笨蛋,可以说出这种对自己如此残忍的话。

    苏韵被他这话刺激得又要哭出来,孟清淮匆忙改口:“可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他有些急切地去抹苏韵脸颊上滚下来的泪珠:“小韵,我听你的话。”

    他拉过苏韵的手,让她触摸自己的腹部:“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一直在鼓励我,她说别人要是像我这样,那肯定救不活了,但是我很厉害,我以后……也会很努力地活下去。”

    第50章 第50章他没有家了

    他的身体还很差劲,说几句话就气喘,苏韵听得难过:“要为了自己努力才可以啊,小淮,人要为了自己而活。”

    她告诉他的这个道理,是每个智力健全的成年人都能够明白的。但对他来说,他其实无法明白,也无法做到。

    他不是一个时刻活在利弊权衡中的正常人,在他简单的世界里,没有金钱,没有权势,没有世俗眼光,甚至没有自我,只有爱。

    对苏韵的爱,对父母的爱。

    在他眼里,爱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就像此刻,即便他心里依然想着为她而活,可他却依稀明白,她不想要听到这样的话。

    他于是点头:“小韵,我知道了,我会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看着他恳恳切切地承诺,苏韵这些天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但她还是无法真正卸下劲来。

    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清醒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重新昏睡了过去,苏韵坐在床头看着他,有些心颤地伸手去摸他的发梢。

    两年而已,怎么就把自己养成这样。

    他根本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苏韵思绪一凝,从包包里找出了孟清淮的手机。

    好几天没用,手机已经没电关机,苏韵把手机充上电,开机后,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

    那天苏韵用孟清淮的手机接了贺燕的电话后,贺燕发消息解释了一长串,内容无非是他们并没有想要抛弃掉孟清淮,让苏韵不要误会。

    可之后的这些天,贺燕似乎默认苏韵已经带走了孟清淮,没再打来一通电话,发来一条消息。

    苏韵盯着贺燕发的那条消息思虑再三,最后给林芳打了一通电话。

    林芳这些天都在医院做理疗,虽然贵,但效果还是有的,老人家的腰最近好了不少。

    接到苏韵电话时,她正好在医院,电话刚一接通,苏韵的声音传来:“奶奶,你今天忙不忙啊?”

    “不忙啊,咋啦?”

    苏韵瞧着病床上的人:“奶奶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啥事儿?”

    “我和小淮和好了。”

    林芳一愣:“好事啊,怎么突然想开了?不过你不是回学校了吗?咋和小淮和好了,他也在江城?”

    “……我其实没回去。”苏韵和林芳坦白:“小淮生病了,我最近都在医院照顾他。”

    “病了?”林芳道:“他爸妈呢,怎么是你在照顾。”

    苏韵避而不答:“奶奶,你这些年,去过别墅吗。”

    “那肯定没有啊,不是答应你都和他们家断绝关系了吗?我保证啊,这些年就去过一次,还是两年前,那时候你说要和你叔叔阿姨家里绝交,我想着小淮肯定难受嘛,就偷偷去别墅看过他一回,不过没见到他人。”林芳问苏韵:“这回是生啥病了?”

    苏韵没有和林芳说孟清淮生了什么病,她把孟清淮住院的地址报给了林芳,让林芳来照看孟清淮一会儿,她打车去了别墅。

    别墅还是那套别墅,只是换了一把锁。

    苏韵到达别墅时,正好是饭点,她站在门外,按了门铃,刘姨过来给她开的门。

    看见她的那一刻,刘姨似乎怔了怔,旋即认出了她,表情有些激动:“小韵?你怎么回来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刘姨知道,但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丫头说走就走,再也没回来过。

    苏韵没有回答刘姨的问题,她径直朝屋里走。半敞开式的餐厅里,一家三口正在吃中饭,苏韵的突然出现似乎扰乱了这里的安宁,孟溪林认出了这个把自己哥哥带走的女人,顿时眼泪汪汪。

    他这些天一直在念叨孟清淮,贺燕和孟伯远放下工作陪了他好几天,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难得不那么想孟清淮了,结果苏韵这么一出现,又前功尽弃。

    苏韵当然不是来惹这小破孩哭的,她目的很明确,想要让他们去给孟清淮道歉。

    可她还没开口说话,贺燕看见她,些许惊讶:“小韵?你不是带小淮回江城了吗?你们怎么还没走——”

    “这么急着要赶他走吗?”

    苏韵不太客气地打断了贺燕,贺燕一

    顿,孟伯远却像是看透了苏韵打算给孟清淮打抱不平的心思,苏韵还没和他说什么,他兀自解释了起来:“小韵,听说你愿意和小淮和好,叔叔心里是很高兴的。”

    “但如果你是觉得我们不管小淮才带他走,那真的不用,我和你阿姨,绝对没有不管他了,他再怎么说都是我的儿子,我们只是在想办法让他学会独立,适应一个人生活。”

    他这套说辞似乎早就已经把他自己和贺燕完全说服了,但苏韵看着他,点了点头,却不买账:“原来是这样啊,那叔叔阿姨你们为什么要结婚呢?是因为还没有学会独立吗?”

    她这话把孟伯远和贺燕同时说得脸色一变,孟伯远想要找话来反驳她,但一时哑然。

    说到底,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苏韵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掩盖他不是一个合格父亲事实的借口。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明小淮出生的时候,他即便失望,可更多的,是亏欠。

    那个时候,孟清淮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笨,但听话得很,孟伯远也全心全意地对他好。可年复一年地过去,他看着亲朋好友的孩子日渐成长成才,而小淮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他孟伯远要强了一辈子,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难免觉得挫败。

    想要二胎的心思是从那时起就有的,只是一直没成,后来好不容易求来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却又因为小淮失踪而早产生了病。

    他把这些事情都归咎到孟清淮的身上,他那本就有条件的父爱,也终究是被磋磨得所剩无几。

    此时,他自欺欺人的谎话被苏韵拆穿,面对女孩锐利的眼神,他却依旧没有勇气去承认,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起身,选择了沉默,准备回书房,苏韵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用祈使的语气和孟伯远提出要求:“你们对不起他,你们应该去和他道歉。”

    孟伯远背对苏韵:“是他自己主动要搬出去的,我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苏韵道:“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自愿搬出去,但一定和你们有关系。你可以不去和他道歉,但如果你今天不去,我以后不会再带他回来,一次也不会。”

    她知道,她的威胁十分无力,甚至可能正中孟伯远下怀,但她依旧不肯相信,这个父亲,真的可以如此绝情。

    可现实便是如此,孟伯远道;“那就别带他回来,我也不惦记他。”

    他快步走进书房,没有一丝疑虑。贺燕看向苏韵,道:“小韵,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对小淮是疏于关心了,伯远他拉不下脸去和小淮道歉,我去吧。”

    她抱上孟溪林似乎就打算和苏韵一起出门,苏韵道:“不带孟溪林不可以吗?”

    贺燕顿了顿:“可是小溪很想哥哥……就带他去见见小淮吧。”

    苏韵沉默下去。

    她喉咙里蓦地像灌了铅一样沉,她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转身就走,贺燕见她离开,似乎想要追上她,但孟溪林冷不丁地哭出声,她又被绊住了脚,只能远远地喊苏韵:“小韵,你要是最近不打算去江城,就带小淮回来一趟吧,他应该也挺想弟弟的。还有,你把你现在在江城的地址给我发一下吧,小溪想哥哥的时候我也好带他去。”

    她说得体贴,仿佛是一个考虑得很周到的母亲,如果忽略她这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她怀里那个孩子的话。

    苏韵难以置信自己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她甚至怀疑,在他们的眼里,孟清淮如今唯一的价值,就是给孟溪林提供陪伴。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失心疯了,亦或者孟清淮做了什么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事情,要遭到亲生父母这样的对待。

    她忽地反问自己,道歉有什么意义呢?

    哪怕道了歉,他们就能有任何改变吗?孟清淮的现状能有任何改变吗?

    在他们的眼里,显然早就已经没了孟清淮的位置。她逃命似的从那栋别墅离开,胸口疼得揪心。

    她在外面待了很久,再回到医院时,孟清淮还没醒,林芳见苏韵眼睛红了一圈:“怎么回事?”

    她在问她的眼睛,也在问孟清淮。

    今天来到这间病房时,林芳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她把苏韵拽到一边:“小淮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爸妈呢?”

    苏韵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嘶哑:“他爸妈不要他了,他们把他赶去外面住,他乱吃药,病得快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奶奶,小淮他没有爸妈了。”

    林芳听得惊诧:“他们疯了?儿子都不要了,什么东西,我要去找他们说道说道!”

    “你别去了奶奶……没用的,我去找他们,我想要让他们给小淮道歉,可是孟叔叔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贺阿姨眼里也只有孟溪林,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小淮。”

    “那咋办?!他们自己生的儿子又不养?那还生什么生?不行,我得去告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小淮那种情况,可以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吗?那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苏韵制止了她:“你不要去,不要把事情闹大,我不想……不想让小淮知道。而且就算他们把小淮领回去,小淮也不会在那个家里过上好日子的。”

    “那怎么办?小淮现在——”

    苏韵道:“我可以养他。”

    林芳一愣:“你???你才刚毕业。”

    “我有钱。”

    “不是说钱的问题,你要养他,秦璋知道吗?”

    苏韵摇头:“我还没和他说……”

    “你难道打算和他说?这种事情怎么和他说?他要是知道这回事,那还不和你分手?不行,你不能给自己找这么大个麻烦,他爸妈不要你凭什么就要?你让小淮跟我住,以后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就送他去——”

    苏韵制止了林芳继续说下去:“奶奶,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她和林芳道:“秦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她其实并没有办法,她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秦璋不会同意,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把孟清淮藏起来,不让秦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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