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台的祭祖仪式会持续整整三日。
今天是第一日,不少仙门都派人过来为青冥台送了贺礼,各种稀世的珍宝流水般地送入青冥台,又被专门负责的仙师记在簿子上,带着弟子搬入侧殿。
叶怀昭和谢迟云特意等了黄昏日落的时候才来,但青冥台门外聚集的人依旧很多。
他们越过在外围观的城中百姓走进去,被等在山门口的苏白一眼发现。
他摆脱了身旁闲聊的散修,走到叶怀昭的身旁笑道:“叶师妹,我可是在这等了你半天,差点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叶怀昭:“齐元明没和你在一块吗?”
“他是内门弟子,被抓去准备仪式了,忙得脚不沾地。”
苏白解释了一句,将扇子抵在面前挡住嘴唇,小声说:“我和齐兄去看了死去的鬼修。戒律堂那边的人说她本身就身患重病,又和我们打了一架,被关进地牢的时候状态就不怎么好,所以关了一夜后就猝死了。”
叶怀昭:“她的确患有重病,但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猝死。”
苏白:“没错,我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两个都是医修,虽然那晚没有仔细探查过鬼修的身体,可交手时也被动了解了一些对方的身体状况。
“但是青冥台不让我去检查尸首,说是已经处理掉了。”说到这里,他摊开手,“鬼修的性子孤僻,没有朋友,仇人也就只有一个齐元明。如果不是我们去问,她的死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叶怀昭思索:“她死得蹊跷,谁那么快下令把她的尸首处理掉的?”
苏白:“是沈玉山。他说今日便是祭祖仪式,按照规矩不能在宗门中留着死人尸体,就让戒律堂的人把鬼修的尸首处理了。”
他一面说,一面小声道:“他这人瞧着面善,心倒是很冷硬。我就说这种每天都笑眯眯一副好说话的人一定不是善茬吧。”
叶怀昭没接这话。
谢迟云也没对这句话发表意见,只缓缓说:“如果她的死不是意外,那就说明杀她并不是出于与鬼修的仇恨,而是杀了她对凶手而言能获得某种利益。”
叶怀昭拾阶而上,重重叠叠的宫殿屋脊在她的眼前缓缓升起,最终与融金似的落日相接,留下沉郁古老的色调。
她想了想,说:“如果她想保护齐元明,就必然和他噩梦中的阵法祭坛接触过。她又是鬼修,对此类术法应当很是了解,若是给她一点时间,说不定真能让她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进而破坏施展此阵之人的计划。”
谢迟云和苏白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苏白思考片刻,说:“我让齐兄打听过那晚有谁去过地牢,如果硬要说谁可能与魂魄之术有关的话……”
他将扇子“啪”地一声合上,用扇尖指向站在云水三千尽头的男人。
他的神色不变,嘴唇的动作微不可察:“只有他。”
青冥台的正殿前,身穿祭祖仪式特殊衣袍的男人正微蹙着眉和旁边的弟子确认仪式准备的情况。
他听了片刻,简单吩咐几句后,又是另外一个弟子凑上前来询问何时去请仙首。
云水三千的正殿前有不少仙师,可只有他身边围绕的弟子最多。
叶怀昭打量着沈玉山。
众所周知,青冥台的大师兄天生魂魄虚弱,甚至到了影响修为的地步。如果说青冥台中何人需要修补魂魄,无人能比沈玉山更急切。
甚至如果他将阵法祭坛放到青冥台,按照他对青冥台的掌控,只要将自己的师尊庄仙首瞒住,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想到这里,叶怀昭的思绪忽地顿了一下。
而她身旁的谢迟云观察了一番周围,问道:“庄丹雪在哪里?”
苏白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微微睁大眼睛,语气微妙:“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她。”
就在这时,青冥台正殿前方的青铜古钟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比一声浑厚磅礴的声响。
这几道声响饱含灵力,传至远方时甚至将聚拢的云层也冲散得破碎,下方嘈杂的人声渐渐停歇。
白发的仙首在众人瞩目下缓缓入场。
几日不见,他的面色在众人看来甚至比在无相宫出现时还要差,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在神态却格外平静,开口时的声音在术法加持下扩散至云水三千更远端的位置。
“祭祖仪式,开始。”
祭祖之乐奏响的时候,站在涂因身旁的宁绥百无聊赖地将目光向人群中扫了一眼。
因为自己师尊的缘故,他站的位置还算高,只一眼就能将整个云水三千尽收眼底。
他依稀记得自己方才偶然一瞥瞧见了长风门那对师兄妹,但是现在再看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原本的位置只有一个医修还留在原地。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这两人又去哪里了?
——叶怀昭正和谢迟云悄无声息地潜入青冥台内门地界。
青冥台的祭祖仪式和其他门派不同,特意将其放在了日落黄昏之时,据说是因为当年青冥台祖师爷建宗立派就是这时候,并且规定后世祭祖时就连一瞬一息也不能错。
但是这倒是方便了叶怀昭和谢迟云的潜入。
夜黑风高,整个青冥台内门都静悄悄的,只有微凉的风吹拂苍天古树,发出树叶婆娑的细碎声响。
外门正在进行祭祖仪式,青冥台的几位仙尊和仙首都在外门祭台,而青冥台的祭祖仪式又是出了名的繁复冗长,没有个把钟头都不会结束。
青冥台的内门只有几个弟子还在各处禁地巡逻。
但叶怀昭和谢迟云此行并不是奔着青冥台禁地去的。
叶怀昭回忆着苏白转述齐元明告诉她的内门分布,悄悄观察着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寂静的庭院。
她压低了声音说:“……这应该就是沈玉山的住所吧?”
谢迟云无声地打量周围环境。
这里是青冥台内门更深的地界,但与青冥台仙首居住的楼阁相距很远,几乎呈对角线的距离。
如果按照沈玉山在青冥台中的地位和庄黎对他的重视程度而言,他不该住在这么偏远的位置。
——反倒是庄丹雪的住所位置距离庄黎很近。
这是说庄黎虽然信任沈玉山,但更亲近的人还是自己的女儿庄丹雪吗?
谢迟云暂且将这些疑问压下,同样轻声说:“周围有一些监测灵力的阵法。”
这是修真界保护府邸的常用手段。除了监测灵力和反馈府邸主人外,还有一些阵法或禁制可以攻击未有灵力录入、擅闯府邸之人。
叶怀昭手指掐诀:“看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符箓,一人一张贴在她和谢迟云身上。
在谢迟云的目光中,她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啦,我这叫有备无患。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我不是说这个。”谢迟云将符箓抚平,温声说,“这附近还有几道检测魔气的阵法。”
他给自己套上反检测的术法。
叶怀昭:“……”
她不甘心的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谢迟云率先一步走进阵法的监测范围。
“之
前在平清城,师妹当着我的面施展显形术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合着你当时问我这显形术是否对魔族适用,就是为了以后让我发现不了你是吧!
叶怀昭气呼呼地跟着他一同走进庭院。
远处祭祖的礼乐遥遥响起,又是几道雄浑厚重的撞钟声传来,微风将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吹得叮叮晃动。
沈玉山的住所很有沈玉山的风格。
——非常简朴。
叶怀昭四处转了一圈,皱着眉对谢迟云说:“这里真的是他住的地方吗?”
谢迟云:“按照青冥台弟子的记忆来说,是的。”
也无怪乎叶怀昭会怀疑。
若说是简朴,叶怀昭昨日才去过的封爻府邸也很简朴,可他的房中就留有生活过的痕迹。
但眼前这座屋子太过干净了。
干净到几乎没有人气,根本不像是有人生活在这里。
叶怀昭不信邪的用灵识又观察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有沈玉山留下的灵力痕迹。
这就奇怪了。
为什么一个住所中只有灵力痕迹、却没有生活痕迹呢?
“要么是他另有住所,”谢迟云说,“要么就是,他根本不需要在这里‘生活’。”
修真界中也不是没有完全与世俗生活隔离的修士。
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所有与世俗生活有关、与凡人生活有关的习惯尽数抛开,只做“仙人之事”。
叶怀昭:“可修炼此术的人基本对凡世没有留恋……但沈玉山不像是与凡世完全剥离的人。”
甚至叶怀昭觉得他的权欲之心还挺重的。
她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
没有什么线索,但叶怀昭还是有点不甘心。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再仔细搜查一遍时,忽地被谢迟云一把捂住嘴,拉着她反应极快地瞬影移至苍郁古树的交错枝条之中。
几乎在他们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庭院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依旧穿着祭祖仪式衣袍的沈玉山出乎意料地站在推开的大门外面。
叶怀昭屏住了呼吸。
——沈玉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发觉什么了吗?
树枝狭窄,无处下脚。叶怀昭不得不踩着谢迟云的脚,整个人缩在身后男人的怀抱中。
他们两人贴得很紧,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后颈,吹起她后颈的碎发。
可此时无论是谢迟云还是叶怀昭都没有注意到这暧昧的距离。
叶怀昭睁大了眼睛,看见不知为何回到住所的沈玉山站在大门处。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来,似乎在仔细检查着周围的阵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怀昭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庭院中震耳欲聋。
她一动不敢动,直到眼睛都因为长时间没有眨动而感到干涩疼痛,才看到沈玉山收回目光,抬脚迈入庭院。
他似乎是去屋中取了什么东西,叶怀昭看不见他拿了什么,只发觉他的脚步似乎很是匆忙,应该不是发现了她和谢迟云的潜入。
她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谢迟云手下环抱的少女身体逐渐放松,没等他稍微换一个姿势,下一瞬又立刻绷紧僵硬起来。
叶怀昭眼睁睁看着走出寝屋的沈玉山本是要离开,却忽然停住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叶怀昭看到他们藏身的树下,飘落在池面上翠绿的树叶。
沈玉山院中的古树苍郁挺拔,枝叶茂盛。
除非树叶干枯,在没有外力作用下,轻易不会有树叶飘落。
沈玉山可以认为那格格不入的叶子是被风吹下来的。
他自然也可以认为,是有人碰掉了树叶。
叶怀昭的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不站在树下抬头,在漆黑的夜中是看不见藏在枝叶掩映间的两个人的,更何况他们还加持了隐匿气息的术法符箓。
可再精妙的隐匿气息符箓,也架不住一个人站在咫尺的距离仔细观察啊。
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叶怀昭睁着眼睛,看到原本要走的沈玉山忽地脚步一转,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声与远处隐隐传来的礼乐声重叠,踩着叶怀昭的心跳声精准地响起,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一点逼近她的脖颈。
叶怀昭不自觉地喉头微动,忽然感觉谢迟云稍微松开一点她的肩膀,听到对方沉默地在心中对她说:【一会我会将他引走,师妹去屋中观察他拿走了什么东西。】
叶怀昭莫名开始庆幸此时他们还没来得及剥离连魂蛊。
她无声地点头。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缓缓接近的沈玉山,同时听到谢迟云在心中倒数。
【三】
【二】
——“沈仙君。”
刹那间,一道冷淡的声音几乎重叠着谢迟云倒数的声音响起。
谢迟云紧急刹住了他将要拔剑的动作,和叶怀昭同时向庭院的门口看去。
沈玉山也和他们一样回头。
不远处,没有穿祭祖仪式衣袍的清瘦男人站在夜风中,宽大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不耐地皱了下眉,将自己的衣袖拢住,声音平静说:“沈仙君,你现在可有事?我想同你聊聊。”
差一点就要走到树下的沈玉山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不知他在心中想了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顺从地转过身,轻笑一声说:“您想和我聊什么呢……”
“封堂主。”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沈玉山
青冥台的内门位于树林掩映的深山当中,各处都设有老祖宗们留下的禁制阵法,唯有经过拜师礼、得到仙首认可,方能在内门中自由行走。
叶怀昭和谢迟云需要用其他手段才能躲过禁制追踪,但封爻和沈玉山并不需要。
被风雨打落的枝叶花瓣落在石子路上,踩过时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
一片沉默中,沈玉山的声音率先响起:“封堂主,听说您家中昨日遭了贼,那贼还打伤了您,不知那贼人可否已经捉拿归案?”
他温声说:“若是需要有人帮忙,您尽管开口。”
封爻:“你从何处听说我家中遭贼的?”
“嗯?”沈玉山像是有些诧异,“内门弟子中都已传遍了——啊,若您想问的是最初是谁传出此事的,我也不知道。”
封爻的心中一沉。
见到叶怀昭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是谁在监视他?还是叶怀昭本人特意泄露的?
封爻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看见沈玉山摊开手,神色有些无奈。
“您知道的,我这几日为了祭祖仪式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对门中事情的关注少了一些。不过您若是想知道是谁在议论此事,等过几日不忙了,我可以帮封堂主找找。”
“不用。”封爻拒绝。
他的语气干脆,乍一听上去像是不留情面。
但沈玉山早已习惯了他的语气,只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所以,如果封堂主如果不是因为此事来找我,那是想聊什么事呢?”
他想了想,委婉道:“如果封堂主不着急,或许可以等明日,我请封堂主于院中细聊。”
封爻知道他这样说是因为祭祖仪式还在进行中,他还需要赶紧回祭坛盯着流程。
但封爻就是故意挑着这时候来找他的。
只有这时候,庄黎才无法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封爻停住脚步,深绿藤蔓在两人身后的玉石柱上紧紧缠绕,禁制上的雄浑剑意似有似无地传来。
他看着沈玉山,沉声说:“为什么天和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沈玉山怔了一下。
他状似回忆着,停顿片刻后才缓缓说:“天和师弟……我已经派人去玉水洞仔细搜寻过三次、也让戒律堂追踪了他的灵力,但只找到了天和师弟的断剑。”
封爻自南境远赴东境青冥台拜师修炼,几十年过去依旧孑然一身,只在十年前收了一个父母皆被魔族杀害的男孩为徒。
男孩的修炼天赋很好,性子也宽厚老实,很令人省心。
即便封爻这个冷情冷意、本想一个人孤独到老的人都有了恻隐之心,这些年中对他耐心教导,倾注了很多心血。
但世事难料。
在两年前,宋天和去玉水洞历练,至今音讯全无。
沈玉山犹豫一瞬,试探着说道:“封堂主,已经过去两年了,若天和师弟还活着,他一定会回青冥台。如今这般情况,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这是戒律堂给出的调查结果。
封爻一开始并不相信。
他自请调去了望水城,日日夜夜地在玉水洞外停留,甚至还亲自去玉水洞走了好几趟。
两年过去,他终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他曾经留不住自己的亲人一样,他也留不住自己的徒弟。
他已经心灰意冷——如果在昨日没有遇到叶怀昭的话。
封爻黑漆漆的眼眸盯着面前温和微笑的青年。
掌门身体抱恙,眼见时日无多,青冥台的一些仙师暗地中都在沈玉山和庄丹雪之间选择站队。
封爻不关心宗门事务,自然也不怎么关注沈玉山的情况。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此人
在青冥台中极有威信。
很多人都说,若非他的确与仙首长得一点也不像,几乎会以为他比庄丹雪更像庄仙首的亲生孩子。
他的能力出众、处事圆滑,从来到青冥台的那天起便得了庄仙首的青睐,至今都是距离庄仙首最近的人,就连庄丹雪也比不过。
这样的人,想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瞒下自己的行踪、杀死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封爻忽然振袖,灵力在半空中拉出几道歪歪扭扭、猩红色的线条,像是一座座起伏的山峦图案。
他冷声道:“难道你不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猩红色的灵力光芒在渐渐暗下的半空中漂浮,映在沈玉山玉石般偏冷质的瞳仁中。
他淡淡看了一眼,不解道:“封堂主想说什么?”
“你还装傻?”封爻衣袖下的手指攥得咔咔作响,眼眸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天和并非一人去的玉水洞,他是与你同行的——而你却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为什么?”
“……封堂主是在怀疑我杀了天和师弟吗?”沈玉山声音轻缓,“我为何要这么做呢?天和师弟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他于我有什么好处吗?”
远处祭祖的礼乐仍旧在响,却被乐修换成了极为悲悯宏大的调子,像是在祭奠缅怀所有逝去的生灵,乐声撞响身后禁地的玉石柱,共振出雄浑的轰鸣之声。
就在这一瞬,封爻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揪住了眼前青年的衣襟,咬着牙愤怒道:“——因为你修炼的邪术需要他的魂魄!”
狂躁的灵力在他的身周暴起,掀起的狂风几乎要将周围一圈的苍郁古树全部掀翻。
沈玉山微弱的反抗在这狂躁的灵力前没有任何作用。
如同刀锋般凌厉的灵力将他裸露在外的脸颊手背划出一道道细微的血痕,可这都抵不过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灵力威压。
他闷哼一声,身体颤抖摇晃,而封爻却依旧不解恨似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沈玉山、你怎么敢的?”男人的声音暴怒,裹挟着恨意,“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谋取他人魂魄、弥补自身缺憾的狠毒想法?两年前、十年前、还是你来到青冥台的那刻?”
他反手指向身后禁地,眼睛几欲喷火:“长风门的封灵镜、禁地中的回灵珠、还有无相宫记载禁术的古籍……你身为青冥台掌门之徒,竟敢与魔族为了一己私欲做出此等肮脏不耻之事!你简直禽兽不如!”
沈玉山狼狈地被他用灵力掼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眼珠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封爻身旁轻轻晃动的图案。
他的脸上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只是盯着那虚空的一点,忽地恍然大悟地开口:“原来天和师弟最后拼死也要发出的讯息,是这个啊。”
封爻:“——你竟然还敢提他!”
“为何不能提?”沈玉山微笑着伸手,攥住了封爻的胳膊。他的手指冰凉,像是死人一般的温度。
鲜血在他的唇边溢出,越发衬得那双眼眸冰冷得如同玉石一般的死物。
“封堂主,天和师弟的确不是我杀的。”他说,“另外,这几十年修真界所有失踪的弟子,都不是我杀的——嗯,我只杀过一个鬼修,不过那也只是被逼无奈罢了,谁让她那么不知死活、试图触及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说杀人,而只是如同寻常一般布置着什么任务。
封爻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他好像当真是这样认为的。
在沈玉山眼中,他的徒弟、那些人根本不算人。
那些“人”只是为了让他能成为一个魂魄完整、天资出众之“人”的耗材。
封爻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他曾经从未怀疑过沈玉山。
毕竟,这可是青冥台掌门、庄仙首的亲传徒弟,正如他所说,他有什么必要去杀宋天和呢?
可叶怀昭说那个女人在调查失踪弟子之事,她认为凶手就在青冥台。
在第无数次对着月光观察宋天和留给他的唯一线索时,封爻坐在打开的窗子旁,忽地心神一动。
他轻轻抬手,让那几道以血构成的图案向上飘散。
弯月湿漉漉地悬挂于夜空之上,而下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与鲜血勾勒的线条重叠。
——宋天和曾无数次坐在他窗边伏案疾书。
在他因撕裂魂魄的疼痛而惨叫颤抖、意识即将消散于世间时,最先想到的也是透过窗外,看到的明月山峦。
他想对自己的师尊说小心沈玉山,可到最后,也只能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山,在愧疚与悔恨中死去。
与仙首的大徒弟相比,他的徒弟当然不值一提。
可这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他在父母亲人死后,唯一的寄托。
封爻不相信庄黎会不知道沈玉山在青冥台中做了什么。
他不会将沈玉山交给青冥台审判。
即便被所有人误解、即便被所有人怨恨,他也要亲手杀了沈玉山。
他绝不会让他的徒弟白白死去。
远处的祭乐之声渐渐变弱,可封爻知道距离祭祖结束还有很长时间,他还有时间杀了沈玉山之后逃出青冥台。
身后的禁地禁制依旧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运转,据说每一任青冥台掌门都会派专人前来加固,时至今日,禁制早已与最初的效果大相径庭。
抵在沈玉山脖颈的灵力逐渐染上了杀意,封爻紧紧抿着唇,抬手就要一剑将他的脖颈斩落。
“——噗嗤。”
长剑穿透血肉,鲜血顿时喷射而出。
枝叶摇晃的影子落到地上,滴滴鲜血坠落。
“封堂主,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要离开祭台、在此时回内门取东西吗?”
狂风卷起的黑夜,满身染血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盯着逐渐面露不可置信的男人。
他轻声说:“——我在等您来。”
他手指微抬,前一刻还将他完全压制在地上的男人顿时被强大的灵力掀翻,脊背狠狠撞在身后的玉石柱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封爻捂着自己被剑刃贯穿的胸膛,若非最后一刹的躲避,那剑刃将穿心而过。
可此时他与死亡也无线逼近。
因为缠绕在长剑之上的并非是他能剥离自愈的灵力。
而是魔气。
沈玉山将溅落的鲜血抹去,侧首向从禁地中缓缓走出的女人微笑:“六殿下,您来晚了。”
一身金纹玄袍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艳丽的五官样貌即便在黑夜中也格外瞩目。
她甩手将长剑上的鲜血甩去,轻抬下巴,倨傲地说:“是你开禁地开得太晚了。怎么,你对这个男人很感兴趣?”
沈玉山正要说什么,奄奄一息靠在玉石柱上的男人忽地消失了。
山槐向旁看了眼,有点
幸灾乐祸:“哦,人跑了。”
“他跑不了,”沈玉山微微抬眼,向不远处的仙首楼阁望去,唇角翘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六殿下,您觉得他会向谁求救?”
山槐:“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她冷哼一声,猩红色的眼瞳看向沈玉山:“比起他,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沈仙君。”
她冷声问:“谢迟云在哪?”
魔界六殿下曾经和青冥台的大师兄做过一个交易。
她为对方搜集修补魂魄所需的秘宝、为他抓修士试验禁术。
与之相对的,沈玉山需要帮她谋得魔界魔君之位。
他们合作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的双生哥哥。
世人皆知魔界五殿下因屠杀了整整一个仙门后被仙首斩杀,却无人知道让他神智混乱的药是他的亲妹妹所下。
更无人知道,庄仙首之所以会在那晚去仙门做客,是因为他的徒弟沈玉山在附近受了伤。
在魔界,山槐无法直接对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动手,因为他们各有各自母族的势力。
但换到修真界就不一样了。
只要让他们来到修真界,青冥台便是由她所掌握、刺向没有任何保护的魔界少主的刀。
而如今,值得她关注的魔只剩下两位——确切来说,是一个半。
山槐对他们修真界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关心沈玉山与她的约定有没有实现。
沈玉山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溅落的鲜血:“在我离开后,庭院就会落下禁制,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乘玉君和叶仙君此时应当还被关在——”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山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下半句话,不耐烦催促说:“关在哪?”
沈玉山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是难看,可也不算欣喜,只有诧异稍稍占据上位。
沉默半晌后,他缓缓说:“——在我师尊的楼阁中。”
青冥台云水三千正殿祭台前。
半阖着眼眸,无悲无喜的白发老人睁开眼睛。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忽然站起身,瞬影消失在原地。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师妹,怎么丢下我离开了……
桑春意识恢复的瞬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首先就被几乎要将浑身骨头碾碎的疼痛逼得闷哼一声。
她的大脑昏沉得像是睡了好几百年才苏醒,除了感知最强烈的疼痛外,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脑中的嗡鸣声才渐渐停歇。
“——”
“桑——”
“桑春——”
在一声接一声持续不断的呼唤声中,桑春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一张与她贴得很近的面庞。
是神色有点焦急的叶怀昭。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桑春早已停止运转的大脑忽然被塞进了无数记忆。
叶怀昭在和谢迟云纠纠缠缠,她不想每天待在客栈当第三者,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于是开始和林漱雪调查弟子失踪之事。
桑春对那些失踪的弟子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帮忙调查只是因为她对林漱雪感兴趣。
毕竟,一个在修真界中已经“身败名裂”的修士,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地来调查这种几十年的悬案呢?
她直觉这其中有些猫腻。
随着和林漱雪的调查深入,桑春慢慢觉得不太对。
——怎么越调查、越与青冥台接近呢?
她对林漱雪说:“林前辈,既然牵扯到青冥台,那就不是以我们两人可以应付的事情了。”
考虑到林漱雪的尴尬身份,桑春甚至还主动道:“我可以给我师尊传信,他是长风门戒律堂的堂主,定会将此事汇报给叶掌门。”
在桑春看来,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她的性命。
她觉得此事牵扯到了青冥台,那让叶掌门出面才更加稳妥。
但林漱雪并不这么认为。
她说:“桑师妹,你知道庄仙首时日无多了吗?”
桑春怔愣一瞬,而后她的表情变了。
林漱雪:“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没有时间了,我也没有时间了。我们都等不到叶掌门来的那刻。”
桑春听出了她的不容置疑,劝说的话咽回肚子。
林漱雪并不想将她这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在去青冥台的前一夜,她亲自将桑春送回了客栈。
临走前,她半开玩笑说:“如果我此去没有了音讯,记得帮我回长风门通风报信……就说,长风门掌门的前任大徒弟要去杀修真界仙首,传得越离谱越好。”
桑春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不在意名声,不过在修真界众人看来,林漱雪好像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她抿了抿唇,低声说:“昭昭和乘玉君都不在……等他们回来,我会告诉他们此事的。”
林漱雪似乎笑了一声,然后挥挥手,身影消失于东阳城漆黑的夜晚。
她走了……然后呢?
桑春被叶怀昭扶起来,靠在身后墙上,嘴里被她塞了数颗恢复伤势的丹药,揉着太阳穴沉思。
“然后……我好像就被人袭击了。”她喃喃着,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天太黑了,而那人的修为也远在我之上……我没看清那人是谁。”
叶怀昭帮她渡着灵力,发觉她体内的灵力很是混乱,而且……
她观察着,忽然冷不丁说:“袭击你的那个人,是沈玉山。”
就这道灵力,就算混进一百道灵力里叶怀昭都能辨认出来。
问就是刚刚对着它研究了半天怎么破开禁制。
桑春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还有些诧异问道:“嗯?你怎么知道?不过我记得沈玉山的修为水平似乎比我差一点,他怎么将我打晕带来这里的?”
说到这,桑春才后知后觉地放下手,抬头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类似于牢狱的地方。
漆黑的屋中,禁锢灵力的符文散发着猩红色的微弱光芒。
无数道锁链自周围延伸着,在正中央交汇成蜘蛛网一般的压抑图案,幽蓝色的灵力链条垂下,有两段链条落到她的身体两侧。
看着看着,桑春的手腕忽然感到有些疼痛,大约这两段链条一开始就是在禁锢着她的手腕,后来被叶怀昭斩断了。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也在这里?”桑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谢迟云怎么没和你在一块?”
虽然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桑春知道这里绝对不安全。
谢迟云会让叶怀昭一个人来这里?
听到这话,帮她渡着灵力的叶怀昭恶狠狠地磨着牙说:“我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
“至于谢迟云,”叶怀昭郁闷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气死她了!
叶怀昭在心中愤怒地想,等她抓到沈玉山,一定先将他吊起来抽上一天再说其他的事!
时间回到不久前。
在沈玉山与封爻离开后,叶怀昭和谢迟云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玉山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叶怀昭率先从树上跳下,在院中转了一圈,回头说:“我们出不去了,师兄。”
谢迟云也在观察着方才沈玉山走进去又出来的寝屋。
在叶怀昭凑过来时,他说:“沈玉山似乎是故意回来一趟、让封爻与他‘偶遇’。”
他们并不知道沈玉山为何要这样做,也不知道他们离开这里后谈了什么。
但这暂且都是第二重要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怎么出去。
禁制阻隔了灵盘与阵法的共鸣,也阻隔了叶怀昭和苏白等人的联络。
没有办法,叶怀昭只好将自己会的术法全部尝试了一遍,但眼前的禁制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挑衅般地更亮了几分。
叶怀昭:“……”
她气得想要一脚踹上去,被谢迟云拉住:“我还有一个办法,师妹。”
叶怀昭被他拉着,转头说:“什么?”
谢迟云弯腰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然后手指轻弹。石子在半空中
划过一条流畅的弧度,在两人的注视下轻松越过禁制。
他提醒道:“这道禁制约束的只是拥有灵力或魔气的生灵,并不约束死物。”
叶怀昭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丹药可以让人短暂假死……但是如果我们两个都‘假死’了,谁又带我们出去呢?”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身躯庞大的蟒蛇便出现在了谢迟云身旁。
它嘶嘶吐着信子,猩红色的眼眸似乎在打量着她。
叶怀昭微微睁大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巨蛇的头——鳞片冰凉而没有一丝气息起伏。
谢迟云:“它可以带我们出去。”
叶怀昭看出来这应该是机关造物,但是——
“为什么是蛇?”她嘀咕说,“一般不都是机关鸟吗?”
谢迟云看着她:“师妹不喜欢蛇吗?”
叶怀昭果断说:“不喜欢。”
“……”
谢迟云稍稍抿唇。
他没有说话,但叶怀昭却莫名感觉他好像有点情绪低落。
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想了想,某些时候谢迟云的体温和习惯似乎和蛇类有点像,难不成是自我带入、以为她不喜欢?
叶怀昭顿了一下,勉勉强强说:“嗯……就是,反正,反正师兄你不是蛇,我没有在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蛇’而已。”
不知为何,谢迟云似乎更加不太高兴了。
他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看看她后,又忽然闭上了嘴,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先出去吧,师妹。”
“噢。”
叶怀昭正准备将自己双银环中的假死药拿出来,眼前忽地腾起漆黑的烟雾。
她反应极快地想要弹指击破,谢迟云的长剑也瞬间出鞘。
可那烟雾似是先一步觉察到了他们两人的想法,灵活绕过灵力后,毫无滞涩地将她吞没。
“师妹!”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她听到谢迟云似乎在和什么人交手。
“等我再睁开眼睛,就来到这里了。”叶怀昭摊开手,指了指桑春身旁的灵力链条,“然后看到你被锁在这里。”
桑春为这巨大的信息量消化了片刻。
“你是说,沈玉山故意离开祭台、故意将封爻带走、故意将你和谢师兄留在院中?”她缓缓说,“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但是,这盘棋是为了什么而下的?”
叶怀昭从她的身旁站起身,环视周围,试图寻找出去的方法。
“或许弟子失踪事件除了有庄仙首的手笔外,还有沈玉山的参与吧,”她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将我传送到这里的烟雾是怎么回事。”
如果当时她没有感知错误,那烟雾中似乎有魔气。
也就是说,有一个魔族潜入了青冥台,破开了沈玉山的禁制,并且将她传送到了可能知道真相的地方。
除了谢迟云这个半魔外,她还认识哪个魔族会做这种事?
叶怀昭在心中想着。
桑春的身上除了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口外,其实没有什么细碎伤口。叶怀昭的医术精湛,只短短几息间就让桑春恢复了生机活力。
她转了几圈,忽然停在一处溅落鲜血的墙壁前,不知她摸索了什么,两人头顶漂浮悬挂的锁链忽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不到几瞬,横梁高柱一节一节轰轰隆隆地倒塌,甚至整个屋子也有崩塌的迹象,
叶怀昭立刻瞬影移至桑春的身旁撑起屏障,同时精准地抽出灵力攻向眼前的薄弱之处!
赤色的灵力旋转着撞向高墙,碎屑灰尘飞起的瞬间,叶怀昭带着桑春逃出关押她的牢狱。
但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抓着桑春的右手忽地一空。
另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笑着响起:
“师妹,怎么丢下我离开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对不起,师妹。”……
叶怀昭被那人捂住了眼睛,漆黑的视野中,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透过指缝映入眼中。
她愣了一瞬,试探着说:“师兄?”
她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拉下来,转了个圈看向身后的男人。
谢迟云依旧穿着他们分别时的那套衣袍,只是衣袖下摆处落着点点不知是谁的鲜血,除此之外瞧上去没什么异样。
“是我。”谢迟云应了一声,“师妹。”
幽蓝色的链条自头顶垂落,有几条落到了他的肩头,被男人轻轻拂过。
叶怀昭主动踮起脚,帮他将脸上的细小划痕用灵力抹去,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小春去哪了?”
“在师妹消失后,我也因为不知道踩中什么,被传送到了这里。”谢迟云的身体在她凑近时有些许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状态,缓缓说,“至于桑师妹……方才师妹跌进这里时,我没有看见她。”
叶怀昭感觉有点头疼。
刚刚费劲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桑春,转头又把人弄丢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听到谢迟云说:“我们如今应当是在庄仙首的楼阁中——可能是在地下几层。”
叶怀昭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指了指在两人身旁张牙舞爪一般随风碰撞的锁链,语气微妙:“……他在自己家里搞了一个牢狱?”
你们青冥台仙首和徒弟都挺不走寻常路的。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一个将牢狱开到家中地下,一个将家里搞得像死人住的一样。
“或许不止如此。”
谢迟云示意她去看墙壁上的符文阵法。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个大型禁阵的一部分,”他的指尖轻触墙壁,猩红色的符文瞬间像是活了一般向他的指尖蔓延,“似乎是作用魂魄的。”
叶怀昭:“你怎么就这么接触了!”
谢迟云顿在原地,有点诧异地看着一个箭步冲上来的少女。
她的眼中有些焦急,上上下下观察了他好久,发觉那道符文脱离墙壁后很快就没了生机才呼出一口气,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关心一点你自己的身体。”
谢迟云眨了下眼睛。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隔了一会才想要试探地去碰面前少女毛茸茸的发顶。
不过叶怀昭似乎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身体微微一动,正好与他的手指错开。
谢迟云垂下手指,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那一瞬间轻轻擦过柔软的触感。
叶怀昭观察着禁阵,想了想说:“这是不是那种通过某种方式,修补自己魂魄的禁阵?”
无论是沈玉山还是庄黎,这两人共同的问题都是魂魄残缺。
但谢迟云却在顿了一瞬后,说:“不是。”
他走到叶怀昭的身边,伸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轻声说:“这是分割魂魄的阵法。”
叶怀昭的眉角狠狠抽动一下。
这般反应有一半是为了这句话,另一半则是——
叶怀昭猛地向后仰过身体,躲开面前男人湿热的呼吸。
“停——”
她眼皮直跳,冷不防说:“我没有揭穿你,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锁链摇晃碰撞,发出零零碎碎的清脆声响。
猩红色符文光芒映照之下,被她抵着脖颈威胁的男人似乎眯了下眼睛,熟悉的红光微微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轻轻弯了下唇,轻声说:“小师妹,此话何意?”
“还装?”叶怀昭说,“你不是我师兄,他在哪?”
谢迟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感叹了一声:“真是敏锐啊。”
叶怀昭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又一次进了幻境。
可越试探,她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进入幻境,而且她觉得面前此人伪装“谢迟云”其实也没有那么认真,像是在故意露出马脚等着她发现一样。
他的行为中既有试探,又有一点好奇和兴奋,像是试图通过她窥见一些另外的事情。
伪装谢迟云的男人将那双彻底变成猩红色的眼眸垂下,弯着唇角望着满脸警惕抗拒的少女。
“小师妹不妨猜一猜呢?”面容俊逸的男人贴近她,低头在耳边慢慢说,“是还在内门、还是在这里……”
他长着谢迟云那张俊逸脱俗的脸,气质却在撕破面具后瞬间变得不同,叶怀昭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浅淡而勾人心魂的花香,混杂着像是深夜飘飘散散而来的暧昧酒气。
叶怀昭耳边是他湿热的吐息,他们挨近到近乎于在拥抱。
“谢迟云”右手撑在她的腰侧墙壁上,指尖已经要暧昧地触碰到衣角。
但他
却道:“……还是,已经被我杀了呢?”
叶怀昭忍无可忍。
她抬手横在男人脖颈间,阻挡住他垂下的头颅,指尖锋芒闪烁,一点猩红的颜色出现在他的脖颈。
“如果你敢杀掉他,”她直视这双熟悉的眼眸,“我便会杀掉你。”
在叶怀昭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的头顶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动静,几乎整座楼阁都摇晃了一瞬。
面前,“谢迟云”却慢慢笑了起来。
他说:“你对着我这张脸,真的舍得下手吗?昭昭。”
叶怀昭用动作回答了他。
她的长剑横斩,却被人轻巧地躲过,熟悉的魔气在半路腾起挡住了她紧随其后的攻击,男人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自魔气之后传来。
“诶呀,真是无情呢小师妹,”他说,“你是真心喜欢乘玉君的吗?”
叶怀昭挥手斩碎他的魔气,看着与她遥遥相对的魔族冷笑一声。
她盯着衣着华贵的魔族,故意说:“——我和你哥哥如何,与你有何干?”
桑流——或者说,青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叶怀昭慢条斯理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没听说过吗?”
青崖:“……”
他拧眉说:“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他吗?”
叶怀昭:“我有眼睛也有脑子,我可以自己猜。”
或者说谢迟云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
虽然当时没有意识到,但后来,叶怀昭还是发觉谢迟云记忆中那个常常跟在他身旁的小孩似乎和听云楼的掌柜桑流长得很像。
再后来,就是谢迟云告诉她要小心那些乌鸦。
她才将听云楼的掌柜桑流与魔界的十三殿下青崖联系在一起。
如果方才那小子没有试图动手动脚,叶怀昭其实不介意再听他多说几句的。
毕竟这勉强算是谢迟云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似乎也是他将自己从沈玉山的禁制中传送出来。最重要的是,他貌似对庄黎、对这里很了解。
叶怀昭:“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我师兄现在在哪?”
或许她不知道是,在青崖看来,此时叶怀昭的神色与他记忆中的谢迟云无比相似。
她的眼眸如同黑玉,冰冷冷望过来时像是锋利的刀片,要将他所有的伪装尽数剥离、露出赤裸裸本质一般的极有压迫。
……更加讨厌了。
被叫破身份后,男人的脸上就没了什么笑意,听到叶怀昭的这句话也提不起任何精神,只敷衍说:“在这里,没死。”
叶怀昭又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庄黎的那么多事情?”
她直觉这些事情就连谢迟云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绝不会允许青崖将她一个人带到这里。
“庄仙君,你不觉得自己问的这些事情越界了吗?”他故意在“越界”两个字上加重语气,笑意不达眼底,“我能知道这些,自然是他愿意让我知道。”
“比起这些——”
青崖忽然扬高声音,截住了叶怀昭的话头。
他猩红色的眼眸笑得弯起:“你更应该好奇的,难道不该是你的师兄还瞒了你什么吗?”
叶怀昭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他还瞒了你很重要的事情,”青崖轻轻挑眉,语气玩味说,“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你的师兄会永远是你的师兄吗?”
“难道你真的以为,他会一辈子留在修真界吗?”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若有所觉地向脚下望去。
“嗯?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在脚下地面即将破裂的一瞬间,魔族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入叶怀昭的耳朵。
“他是我的哥哥、同样也是魔君的孩子、是魔界的少主……你以为,这些年中他在魔界没有为了魔君之位布局吗?”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原地的那刻,一道饱含杀意的剑意凭空出现击向了他。
青崖的动作很快,但架不住那人的剑意更快,他措不及防下只来得及避开要命处,但还是在临走前被击中,鲜血四溅在周围。
单手持剑的青年站在了叶怀昭的身前,她看不到谢迟云的神色,却听到他用平静到近乎冷酷无情的声音说:
“滚。”
叶怀昭一怔。
锁链于半空中摇晃,青崖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庞消失在原地。
在叮叮当当的脆响中,叶怀昭颇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想不到师兄还会说这种话。
她在心中想着,与转过身的谢迟云对视。
青崖伪装出来的谢迟云和他此时的样子很像,但不同的是眼前师兄身上的细碎伤口似乎更多一些。
叶怀昭用灵力为他抚平伤口,这一次没有人躲避。
她一心二用,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斟酌着话语说:“我觉得,青崖可能与庄仙首有什么合作。比如这墙壁上分割魂魄的禁阵或许就是他提供的……至于我们一开始调查的吸引魂魄的阵法,或许是沈玉山的手笔。”
谢迟云没有说话。
叶怀昭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介意青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解释道:“师兄,我知道他在挑拨离间。他——”
谢迟云忽然伸手,将她抱住了。
她的声音因为谢迟云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陷入了一个紧密贴合、檀木清香萦绕鼻腔的熟悉怀抱。
叶怀昭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伸手环住谢迟云的脊背。
她正欲开口,却听到了谢迟云极轻微的话语。
他说:“对不起,师妹。”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荡平天下不平事
愿望之所以叫做愿望,是因为它很难实现。
就如同叶怀昭明知谢迟云不会永远留在修真界、留在她身边,却还要固执地一遍一遍重复一样。
即便没有青崖的挑拨,叶怀昭也知道,谢迟云终有一日会为了某件事情回到魔界。
从见到铸造而成的坎水剑时就知道。
在玉水洞的虚影中,他便是握着这样一把剑站在高台上,身着代表魔君的玄衣金袍,垂眼注视着她。
她也在看着他,一点一点与未来的谢迟云相重叠。
收到剑的那一夜,叶怀昭做了梦。
梦中除了那些雪夜的旖旎纠缠外,其实还有一段对话。
一段让她醒来后怔怔坐了许久的对话。
屋外,白雪无声地覆盖整座庭院。
屋外,熏香在香炉中早已燃尽,暖融融的光晕在窗边。
梦中的谢迟云抓着她的手,没有控制好力气,将她的手腕抓出一圈深深的痕迹。
他的动作强硬而不容反抗,可撑在她身上,垂眼望着她的目光却一直都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叶怀昭不想看到这样的眼神,于是去咬他的胳膊,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这是叶怀昭的梦,梦中的谢迟云自然是她幻想出来的谢迟云。
可即便是幻想出来的他,叶怀昭也并不是总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被咬了一下的谢迟云垂首去吻她的锁骨,留下浅浅的痕迹,低声说:“如果我无法永远留在你身边,无法一直是你的师兄……你还愿意爱我吗?”
这是梦中谢迟云对她的询问。
可也是叶怀昭对自己的反问。
他终有一日会离开你、终有一日会死亡、终有一日不再留在你的身边……
——到那时,你还会爱他吗?-
封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再见林漱雪会是如今这个情景。
累累白骨之上,残肢断臂几乎堆叠如山,玉石雕砌的墙上溅满乌黑干涸的鲜血。
无数冤魂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声响,却被幽蓝色的灵力锁链贯穿魂体,只能像是被圈养的牲畜一般吊在半空。
鬼风阵阵,冲天的漆黑怨气被符文流转的阵法锁在高塔,头顶悬挂的巨大镜子映出这
人间炼狱一般的图景。
因为大量失血,封爻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冰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漱雪没忍住笑了一声。
但她伤得比封爻还重,几乎像是个血人似的依靠在墙边,一笑便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呛咳,鲜血自她的唇边溢出。
隔了许久,她才缓过气来,瞧着他,声音嘶哑说:“我还要问你呢,封堂主。”
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轻飘飘扫了一圈,开口时的声音带着笑意:“封堂主这是遇见哪个魔了?山槐、还是青崖?”
在不堪与愤怒升起之前,封爻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知道青冥台会有魔族潜入。
他强压下同她争吵的念头,问道:“这是哪?”
林漱雪这次有了些真心实意的诧异:“你不知道这是哪?”
封爻当然不知道这是何处。
去杀沈玉山之前他准备了一些后手,一旦成功将他杀掉,他就会激活隐藏起来的符文阵法,让他逃出青冥台。
但方才他激活了阵法,却没有按照计划逃出青冥台,而是来了这个鬼地方。
要不是看林漱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狼狈的样子,他几乎以为这是林漱雪为了杀他动的手脚。
林漱雪的表情微微变化。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的剑芒打断。
林漱雪条件反射地侧身躲避,可她甚至只来得及动了一下身体,就硬生生被一只从空气中伸出的手狠厉地掐住脖子甩在了墙上。
“唔——!”
这一下直接让她本就不堪重负的骨头又断了几截,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封爻瞳孔紧缩。
他惊骇地看到那只掐住林漱雪的手掌缓慢地使力,对方的喉骨不断爆出清脆的咔哒声。
幽蓝色的灵力光芒拉成一条线,又缓缓地向旁扩大,最终变成一个撕破空间形成的圆洞。
身穿金纹华服的白发老人一步一步走出。
整个高塔的冤魂在一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它们挣扎着,似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下来,却残忍地被幽蓝色的灵力链条锁在墙壁上。
他走出来的那刻,整座楼阁宛如重新活过来一般,重重夜明灯自下而上一层层被点亮,所有的符文阵法同时运转,发出轰鸣共振之声。
庄黎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冷淡。
“凌霄仙君,别来无恙。”
林漱雪艰难地抬起头,在窒息的痛苦中依旧牵扯出一个血腥而冰冷的笑。
“庄仙首……”她断断续续地笑,与他对视,目光几乎要剥开血肉躯体,直窥魂魄,“多年不见……您果然还是一副……”
“行将就木的样子。”
庄黎眯了眯眼睛。
他盯着狼狈不堪的女子看了几眼,忽地毫无征兆地甩手将她扔出去。
林漱雪在地上翻滚着撞到身后白骨堆砌的小山,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无数白骨倒塌,尖锐的棱角在她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封爻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要动用灵力将她护住,却又在最后一刻顿住脚步。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楼阁中的符文阵法发出刺目的光亮,最上方的封灵镜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
他看到,庄黎的表情忽地变了。
他甚至都没有去理会从白骨堆中爬出来的林漱雪,直接御风去检查破碎的明镜,在发觉无法修复的那刻,暴怒的灵力几乎在一瞬间席卷整座楼阁。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着。
林漱雪被压得站都站不起身,脸上却是痛快畅意的笑。
“庄仙首——”她的声音飘飘荡荡,“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感觉,好受吗?”
幽蓝色的灵力链条贯穿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吊了起来。
林漱雪已经身体麻木,却还是在这一瞬间的疼痛中没忍住从喉咙闷出一声痛哼。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一点一点抬起眼睛。
“庄仙首,您可别忘了,这封灵镜可是长风门的秘宝。”她似笑非笑,“您以为,只有您自己知道这封灵镜应如何认主吗?”
“失去这些为你维持寿命的‘优秀耗材’……”林漱雪讥讽地说,“您又能活几天呢?”
庄黎从半空中飘下,漆黑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在南境时,我曾给过你一次机会、没有将你杀掉,”他的长剑出鞘,剑尖在地上划出深刻的痕迹,“没想到,你竟还敢来我这里找死。”
“给过我一次机会?”林漱雪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眼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你口中的机会,就是给我一次成为你魂魄傀儡的机会吗?”
庄黎冷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可倨傲的神色几乎已经在告诉他们答案。
他是仙首,是天道的眷顾者,是修真界坤脉地主人。
——被他侵占身体、成为傀儡,这是他给予她的荣幸。
这一瞬间的目光直接将林漱雪带回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那个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夜晚。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时候破镜吗?”
林漱雪看着面前的老人,一字一顿:
“——我宁愿将我的灵根丹田全部毁掉,也绝不会留给你。”
电光石火间,封爻忽然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怨恨了林漱雪数十年。
他怨恨她为了自己的修炼之路而弃一百多条性命于不顾,怨恨她违背了自己入道时“荡平天下不平事”的诺言。
——可如果从一开始,她的破境就是为了救下那一百多条性命呢?
他的瞳孔紧缩,因为这从未想过的真相而双手颤抖,前所未有的迷茫充斥着他的大脑。
封爻是一个阵修。
为了找到人间蒸发的林漱雪报仇,他曾经偷学过许多禁阵。
他也曾看到过侵夺他人躯体、碾碎他人魂魄的狠毒之术。
是了——如果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术法,必须要在魂魄破碎前率先将对方的魂魄驱离。
如果要将对方的魂魄驱离,必须要使用非常规的手段。
——比如,引出率先攻击魂魄的破境雷劫。
那一夜,林漱雪的破境雷劫点燃了整整一座山林。
漆黑的火焰咆哮着肆虐,夜幕被烧得宛如白昼,冲天的火焰像是永不熄灭的无忘川炼狱之火。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火焰是什么。
他甚至觉得是凌霄仙君来救他们了。
可当他小心翼翼地爬出地窖时,只看到了惨死在地窖出口的爹娘兄长。
他们的身体被凶兽的利爪贯穿,前来支援的长风门医修收敛着他们的遗体,看到他时惊喜地向旁叫道:“这里还有一个幸存的小孩!”
他浑浑噩噩地被带走,只问了一个问题。
他说:“为什么,凌霄仙君离开了?”
将他抱走的医修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便知道了。
因为凌霄仙君选择了自己,放弃了他们。
从那一刻,他心中朦朦胧胧的信仰与渴望尽数崩塌了。
他怨恨她,怨恨她为什么没有践行诺言。
——他怨恨她,毁掉了那个完美的凌霄仙君。
可如今,在他因心神震颤而恍惚的意识中,忽地听到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说过会荡平天下不平事,”林漱雪一字一句说,“即便是仙首,也会照杀不误。”
她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对“凌霄仙君”的注视。
是他自己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憧憬。
是他自己,跌入了泥潭。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仙首
即便是修为水平大不如前的庄黎,他的身上也担着仙首的名号。
只要他依旧是修真界的仙首,那么在修真界界内,他便可以调度所有坤脉灵力为己所用。
林漱雪毁掉了庄黎延缓衰老寿命的阵法,可他自身的实力依旧不是林漱雪和封爻两个人就能对付的。
楼阁中各式术法阵法亮起,地上堆砌的白骨骷髅在短短几瞬间就被掀起的灵力威压尽数碾碎。
封爻趁着林漱雪牵制住庄黎的瞬间,强逼着自己动用所有灵力启动脚下阵法。
灵力光芒在刹那间勾勒出繁复的符文,自下而上,原本照亮楼阁的夜明灯噼里啪啦地破裂,碎片如雨般哗啦哗啦倾洒,却被自阵法当中跃出的金色蛟龙咆哮着吞噬。
庄黎站在楼阁的中央,在瞧见金色蛟龙的那刻面露嘲讽。
“就凭这个,
你们就想杀了我?”
他的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幽蓝色的灵力旋转着飞速脱离,硬生生将那一条由灵力构成的金色蛟龙覆盖。
封爻苍白的脸色更差了。
他咬着牙,从庄黎的动作中看到了那居高临下的凌辱。
他本可以直接将那只金色蛟龙击碎,却硬要与他争夺这只蛟龙的控制权。
他要操控着本该属于封爻的蛟龙将主人杀掉。
这是封爻所有阵法中最具杀伤力的一个。
这金色蛟龙是他的伴生灵、本应是永远无法背叛他、如同臂膀的存在。
可他却能感受到自己对于伴生灵的控制愈发微弱。
如同将他身体的一部分割离。
——这就是林漱雪当年感受到的绝望吗?
在几乎要将魂魄撕裂的痛苦中,庄黎本能地去看撑着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的女子。
林漱雪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完好的肌肤。
可她依旧强撑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断抽调坤脉灵力的庄黎。
封爻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在等什么?
在思绪腾起的瞬间,一道笑意盈盈的声音忽地响起。
“呦,庄仙首这里这么热闹?”
漆黑的雾气凭空出现,已经被幽蓝色灵力吞噬了大半的金色蛟龙忽地昂起头颅,在震耳欲聋的龙吟中硬生生地挣脱了幽蓝色灵力的禁锢,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漆黑浓雾。
这一下根本措不及防。
无论是封爻还是庄黎,甚至说刚刚出声的魔族,谁也没料到那金色的伴生灵会宁死不从。
封爻因为反噬而向后踉跄着跌倒在地上,他却来不及顾忌自己,而是猛地抬头。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身穿金纹玄衣的女子自漆黑雾气中缓缓走出,轻轻挑眉。
“先说好,我可不知道你这里在打架。”她水光潋滟的眸光一转,扫了一眼金色蛟龙留下的星星点点金色光芒,“是它自己撞上来的,我可没有阻止你。”
庄黎冷冷看着她:“谁让你来的。”
山槐:“哎呀,庄仙首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可是来帮你的。”
她的手指掐诀,身后的雾气顿时生出灵智一般张牙舞爪着扩散。
山槐将手臂探入漆黑雾气。
而后,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被她抓着头发丢了出来。
“来的路上发现一个小姑娘,身上带着你留下的禁制痕迹,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她歪了歪头,下巴轻点地上那人,“看方向,应该是要去找人。”
封爻觉得自己今夜的情绪波动已经到了一种可怖的状态。
可在看清地上少女的那刻,前所未有的惊骇还是让他脱口而出:
“——庄丹雪?!”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身弟子门服的少女动了动,眼皮颤动着,艰难地掀起。
她的声音恍惚:“……封、堂主?”
说完这话,她似是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旁边的几人,只一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快走、快让所有人走……”她喃喃着,“阿爹已经疯了……他想要,他想要让所有人成为他的耗材、他的傀儡——他和山槐,他和那个疯女人想要杀了祭祖仪式的所有人!”
山槐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故意将尖尖的指甲戳进了她肩膀的伤口,在她痛苦的神色中语气不满地说:“喂,你骂谁疯女人呢?”
封爻终于回过神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任由山槐施虐的白发老人。
“她是庄丹雪、那是你的孩子!”荒谬和怒火让他的大脑阵阵轰鸣,口不择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人性?你究竟还是不是人?!”
只是在旁冷静看着这一切的林漱雪终于动了。
她说:“他当然不是人——自然,他也不会是魔。”
“即便是魔,也不会将自己的孩子视为以后延续生命的傀儡。”
封爻彻底愣在了原地。
庄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漠然的神色,像是庄丹雪痛苦的呻吟和旁人的指责对他而言只是无聊的碎语一样。
他只道:“我也曾给过她一个改变的机会,只是她自己错过了。”
林漱雪几乎要讥笑出声。
“庄仙首,您到底是怎么如此理直气壮说出这样荒谬可笑之语的?”
林漱雪的神色讽刺:“生了那么多孩子,却没有一个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修为天赋。唯一一个继承了的,却是先天魂魄固元、绝无可能被你侵占躯体的人。”
“——您说的,难道就是这个错过的机会?”
说实话,林漱雪曾经只知道庄黎此人在修炼一路上极为疯狂极端,却从未想过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身为“人”的本性。
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不认识的修士弟子,还是自己的骨肉血脉,对他而言都是能够被他利用的工具。
让沈玉山绑架带走修士是为了延续寿命,不断地与别人剩下孩子是为了获得一具修炼天赋绝佳的天生仙骨。
“这是她唯一的价值。”庄黎如此说道。
庄丹雪被山槐丢到了地上。
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清醒,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林漱雪,也看到了满脸不可置信的封爻,更看到了站在一旁,冷漠说出这句话的庄黎。
她本应该痛苦,可红肿的眼眶连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只有额角的鲜血顺着脸庞的弧度慢慢滑落,最终滴落在地上。
庄丹雪一直知道自己不为父亲喜欢。
她以为是因为她不够优秀,于是拼了命地修炼、拼了命地获得他人的夸奖。
她知道青冥台和长风门关系冷淡,知道父亲不喜叶珩,于是她也将叶怀昭作为自己最厌恶的人去挑战。
她赢过,也输过,可无论她表现怎样,庄黎对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于是庄丹雪心想,如果我拿到了问道大会的魁首,父亲应当会很高兴吧?
她不顾自己的修为,在第二重选拔前强行破境,可还是输给了叶怀昭。
她本应该痛苦绝望,因为自己丢掉了青冥台的魁首之位、丢掉了父亲的荣誉。
可叶怀昭说:你的剑道走偏了。
这是剑修最致命的危险。 :
但无论是父亲还是师兄,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庄丹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并非是不喜欢她。
而是根本不在意她。
问道大会结束宴席的那一夜,她主动去找沈玉山,她说:“师兄,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
沈玉山沉默地看着她。
最后他说:“因为他不喜欢你。 ”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因为你是你,只因为你是庄丹雪,只因为你是他最优秀的女儿,只因为他无法掌控你。
她在修炼一路上表现得越出色,就越会让自己的父亲厌恶。
他不会喜欢一个自己无法利用的工具。
更何况,那个工具甚至比他还要出色。
在被庄黎关起来前,她拼尽所有力气,问他:“那你喜欢沈玉山,是因为他以后会是你的傀儡吗?!”
庄黎漠然地看着她。
在禁制落下的前一瞬,庄丹雪听到了他的回答。
“是。”
于是庄丹雪便知道了。
这世上对于庄黎来说只存在三种人。
他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不能利用的工具。
从始至终,就没有“女儿”的存在。
楼阁中,山槐还在和庄黎表达忠心。
“庄仙首,我帮您做了这么多事,您是不是应该给我点报酬了?”
她一件一件举例:“您不方便动手的修士,我都帮您杀掉了;您需要的修士,我也帮您抓来了;至于您这楼阁中阵法之所以能够驱动,还是我费心费力安排人去长风门和无相宫取来的秘宝。”
山槐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和沈玉山做交易是一回事,但正所谓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篮子。
她可以相信沈玉山,但不能只相信沈玉山。
于是她和沈玉山交易,帮他搜集修补魂魄之术。
也和庄黎交易,帮他集齐秘宝、延续寿命。
在她看来,这对师徒的关系很是微妙。
如同父子,可又没有血缘关系;像是师徒,可又隐隐敌对。
山槐不关心沈玉山和庄黎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两人都需要她。
那就不怪她脚踏两条船咯。
庄黎:“你想要什么?”
山槐的目光扫向战况惨烈的楼阁。
她说:“我要你告诉我,如何操控坤脉。”-
叶怀昭忽然低头。
在她身旁,刚刚将几只拦路凶兽杀掉的谢迟云看向她:“怎么了,师妹。”
叶怀昭皱了皱眉。
她说:“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谢迟云依言感受着:“没有。”
是错觉吗?
叶怀昭迟疑地想。
她总觉得自己周身的灵力很是躁动,像是被什么事情吸引了一样。
但当她凝心静气时,那些躁动的灵力又乖顺地回到了她的身边,任由她掌控。
如此反复几次,她依旧没觉察出什么问题,只好暂且将其压下,说道:“师兄,我们上面还有几层?”
谢迟云估算了一下:“大约还有两层。”
这里是庄黎楼阁的地下空间。
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必须走楼阁内的传送阵法。如果要走传送阵法,就必须杀掉所有拦路的凶兽冤魂。
当然,他们也沿路救了不少修士,也渐渐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所有真相。
叶怀昭一开始还气得骂人,后来发现此人已经走火入魔,骂他是畜生都玷污了这个词,于是一心一意地斩杀凶兽,抓紧一切时间上去杀了庄黎。
她对谢迟云说:“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成为仙首?坤脉到底是怎么选的人?”
谢迟云:“修真界的坤脉没有固定的选择方式,他被选为仙首,只代表他最有可能成仙。”
可不容易成仙么……叶怀昭心想,不断地延续寿命,又不断地为自己挑选新的修炼天赋极佳的傀儡,谁能比得过这种人?
说话间,又是一道传送阵的光芒闪过,可眼前却不再是那冤魂锁链飘荡的场景。
谢迟云身旁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被牵引到楼阁的中央,与抽调而出的坤脉灵力汇成了一片流淌着金色光芒的银河,环绕在中央的白发仙首身旁。
他依旧保持着长剑出鞘的动作,千山剑法凌厉的剑意肆虐,在源源不断、来自坤脉的灵力加持下使出前所未有强大的一式。
谢迟云的目光掠过场中狼狈的三人,看向庄黎剑尖所指的那人。
——心口被贯穿的魔族保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被钉死在墙壁上。
青冥台的仙首庄黎,用坤脉引来了灵力,杀掉了魔界的六殿下。
可这并不是最让他关注的事情。
在他和叶怀昭出现的那一瞬间,原本源源不断向庄黎流淌的灵力忽地一滞,生生凝滞在半空。
而后毫无征兆地调转方向,星星点点的银河转入了叶怀昭的身旁。
封爻看到,林漱雪忽地笑了。
他说:“庄仙君,看来无论是当仙首还是做父亲……天道都不站在你那一边。”
“你真觉得,你可以当一辈子的仙首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只带走了她入魔的师兄。……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庄黎率先辨认出了环绕于叶怀昭身旁的那些灵力究竟是什么。
他的瞳孔紧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如同被迎面打了一拳一样精彩绝伦。
“不,为什么会是你。”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一样,带着不可置信的嘶哑。
即便之前发现林漱雪毁掉了阵法,他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失态。
没人比庄黎更清楚那些星河一样环绕身侧的灵力是什么。
那是曾将他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希望。
那是修真界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来自天道的肯定。
——那是修真界坤脉的神识。
叶怀昭伸出手,磅礴浩荡的灵力在她手中乖顺地凑近,心随意动间,本应被庄黎的剑意无差别杀掉的林漱雪等人被赤色的灵力笼罩。
加持着坤脉灵力的千山剑法撞上了她的灵力,却没有如同曾经那样轻而易举地将她碾压,反而呈现出僵持的景象。
没有人知道应当如何掌控坤脉。
可当坤脉选择一个人后,它便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只要叶怀昭想,她便能随心所欲地与修真界各处的坤脉共鸣。
赤色红莲在半空中翩然绽放,纤弱柔软的花瓣飘落时正好与肆虐的剑意相撞,却分毫不显势弱。
叶怀昭的长剑出鞘,直指面色阴沉的庄黎。
“庄仙首,”她说,“天道已经放弃你了。”
两道截然相反又所出同源的灵力在相撞的刹那,便将楼阁中所有的禁制阵法尽数吞没。
楼阁倒塌,无数个日夜被折磨杀害所形成的怨气冲天,顷刻间便从破碎的屋檐逸散而出,笼罩了整个夜幕。
冤魂肆虐、魔气腾起。
被庄黎撇在青冥台外门祭台的众位仙君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绞尽脑汁帮庄黎忽然离席做解释的青冥台弟子也觉出不对。
他们面面相觑,本能地想要去找大师兄沈玉山拿主意,却猛地意识到沈玉山也不见了!
涂因打断了他们的话,直截了当问:“青冥台内门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怨气?”
青冥台弟子哑口无言。
涂因瞥他一眼,直接站起身就准备闯去内门。
那弟子本能地想要阻拦,却被涂因身旁的青年似笑非笑地拦住。
“您是在做贼心虚吗,青冥台的仙君?”
弟子蓦地没了声音。
宁绥起身离席前,又一次地看见了长风门的医修。
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他的脸色是格格不入的苍白,正疯狂地用灵盘发着什么讯息。
他捕捉到了一点零星的声音。
“完了完了,叶师妹和乘玉君要是折在这里,我还怎么回长风门啊!”
宁绥眯了眯眼睛。
他正要拨开人群去找那医修,忽地听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那是什么?”
“庄仙首在和谁打架?为什么坤脉会如此动荡?”
“因为有两个人在调动坤脉啊!”
“可修真界只有一个仙首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祭台都陷入了死寂。
好事的不好事的,无论一开始有没有想去看那怨
气冲天之处的人,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都不约而同地御风过去,想要去看新生仙首的诞生。
宁绥慢了一步,却正好和满身是血的桑春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桑春猛地抓着他:“庄仙首用了禁术,此时昭昭他们很危险!”
山槐身死后的魔气在冤魂的加持下久久不散,清透干净的九段瀑布像是血瀑似地落下,在楼阁四周短暂地形成了鬼魂肆虐、凶兽横行的鬼域。
在涂因等人被鬼域牵制住的时候,叶怀昭和庄黎的交手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高耸入云的楼阁被两道灵力削平,掀起的气流搅动云层,夜幕中忽地响起了震天撼地的雷鸣。
大雨倾盆落下的那刻,叶怀昭一剑将庄黎成千上万道剑意拦下。
“当年我母亲为了救下城中百姓毒发身亡,”她冷冷说,“这是你做的”
庄黎没有回答,却嘲讽似的冷笑一声。
怒火让叶怀昭手中所控的灵力更加暴虐。
仙首的权柄可以让她与修真界中所有坤脉共鸣。
时间无痕,坤脉无声,可做过的事情却全部都被天道铭记。
借着坤脉的眼睛,叶怀昭看到了一切。
他出身没落的仙门世家,凭借卓越的修炼天赋被青冥台的仙师收为徒弟。
他雄心勃勃、胸怀大志,想要重振家族、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名字。
但他在真正的修真界中跌得头破血流。
他引以为傲的天赋被淹没于无数的天才当中,他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需要练习上百次才能学会的剑法,那些天之骄子们却看一眼便能完美使出;他需要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突破的境界,他们只需短短几年。
他痛苦过、挣扎过,也曾想过放弃。
但他的师尊说:“天道酬勤。”
庄黎信了。
那时候,他依旧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修炼。
“天道从来没有放弃我,祂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庄黎挥手将叶怀昭的剑意击碎,逼近她,神色近乎癫狂,“那么多天之骄子当中,祂只选择了我一个!”
事实的确如此。
谁都没有想到在上一任仙首去世后,坤脉会选择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作为接任者。
甚至被他们簇拥着坐上仙首之位时,庄黎还沉浸在自己师尊仙逝的悲痛当中,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梦。
再没有人告诉他以后的路应当如何走。
再没有人告诉他仙首应当如何做。
——修真界的仙首,可以是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吗?
他惶恐不安,磕磕绊绊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仙首,却还是有一天听到了门中弟子的窃窃私语。
“天道真的没有搞错吗?他竟然是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成仙的那个人?”
“就算不论我们青冥台的弟子,那长风门的叶珩、无相宫的涂因……那些人哪个不比他天资更高?”
“他不该成为仙首。”
庄黎站在阴影处,心想,他的确不该成为仙首。
只有最强大的那个人,才不辱仙首之名。
回到屋中后,他烧掉了自己所有一点一滴、一丝不苟抄写的符文咒法。
天道酬勤并没有错。
但是此时的他并不是那个可以被允许勤能补拙的普通内门弟子。
他是万人瞩目的仙首。
他必须成为最出众、最优秀的那个人。
叶怀昭在坤脉中看到了他走遍天下的足迹。
他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剔骨洗髓的方法,甚至想过用坤脉作为灵骨与天地同寿,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垂垂老矣的白发老人。
他的寿命一眼便能看到最后。
那些流言蜚语越发喧嚣,他也越发疯魔。
而这时,他遇到了一个魔族。
那人说:“庄仙首,既然都已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何不再赌一把呢?”
“赌赢了,您便可以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当这修真界的仙首。”
他说,修真界的坤脉是以魂魄为准,而非躯体。
只要他的魂魄未散,即便他换了多少具作为傀儡的躯体,他都依旧会是修真界的仙首。
“甚至就连您一直苦恼的天资,您也可以一并解决。”
那人说:“您可以自己选择一个天资最为出众的躯体。”
庄黎被触动了。
一个偷天换日庞大而可怖的阴谋自此开始布局。
林漱雪是他选中的一个人,却不是唯一一个人。
修真界有无数的天之骄子,有无数璀璨如明星的修士。
魂魄凝实难以被驱离的便动手杀掉,有可能被剥离魂魄的便留下。
短短几十年间,无数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的弟子如昙花般转瞬即逝。
世人感叹天妒英才,却从未想过是仙首妒忌英才,选择在其还未成长起来之前便将其折断。
叶怀昭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无忘川的前一夜,山槐同他见面,随口说:“你要怎样?让我杀了她还是将她废掉?”
庄黎漠然反问:“你不想杀她?”
山槐:“魔界那边有人在接触谢迟云,想要借他的身份扳倒我们。这时候可不太好对他师妹动手,万一他撕破脸、真的回了魔界怎么办?”
庄黎:“那便将他也一并杀了。”
他说:“我会帮你打开长风门的五里雾中,将叶珩和时闻筝牵制住。”
叶怀昭一直以为她被抓到无忘川只是一个意外,只是魔族的偶然行动。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是庄黎想要将她杀掉。
“无忘川时是你侥幸逃脱。”
刺目的剑光挑亮漆黑夜幕,灵力在此爬升到前所未有的浓度。
瓢泼大雨倾倒,每一滴雨都蕴藏着磅礴的灵力压力,砸落在身上时带着千钧的重量。
庄黎讥讽说:“难道你以为这一次依旧可以逃脱吗?”
叶怀昭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一切。
不远处是魔气翻涌的鬼域,银龙在夜幕中闪烁,刹那间照亮了半边天空。
倒塌陷落的楼阁旁,叶怀昭看到了站在原地,安静注视着她的谢迟云。
他身上的魔气在山槐的共鸣下早已压制不住了,此时双目猩红,狂躁的魔气在身旁肆虐。
无论是谁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知道长风门的乘玉仙君已经入魔了。
如同曾经被捧到云端、却又亲手被世人拖入泥潭的凌霄仙君一样,不久后整个修真界就会将曾经万人景仰的乘玉仙君踩入尘埃。
他在修真界早已没了退路。
他最该做的,是趁着如今的混乱逃离。
可他没有。
他依旧在注视着她。
似是发觉了叶怀昭的目光,双目猩红的青年如同往常一般,对她弯起唇角。
他说了一句话。
雷声轰鸣,冤魂嘶吼,世间喧闹而混乱。
可叶怀昭依旧听到了那一句话。
他说:【师妹,你已经找到你的道了。】
涂因翻手将阴魂不散的鬼域撕开一道裂口。
无数修士跟着她走出鬼域,抬起头的一瞬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发仙首的千山剑法在坤脉的加持下已经到了无可比拟的强度。
重重叠叠的山峦虚影在他的身后浮现,每一道都蕴藏着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威压,放眼望去,就连巍峨高塔都在层层崩裂。
可在另一端,与山峦相比身形纤薄的少女竟然收起了剑!
叶怀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赤色的灵力流光在她的眸底转瞬即逝。
“庄仙首,从我站到这里时,我就没有想逃。”
她向旁伸出手,赤色的灵力被牵引着渐渐凝实,在她手中汇成一把赤色长剑的形状。
无象剑法的最后一式是以气凝魂、以道铸剑。
谢迟云说的对。
她早已找到了她的道,只是将它遗忘在了无忘川。
而如今,她重新找到了她的道。
灵力凝实而成的长剑却有着千钧重量,抬起时几乎让她的手指颤抖。
可她缓慢、坚定、毫不动摇地举起了剑。
而后,划出最简单的一式。
巨大的长剑虚影笼罩夜幕,挥斩而下时撕裂长空,几乎让时间都凝滞一瞬。
银白的长龙环绕着长剑虚影,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击撞上那雄浑厚重的山峦虚影。
山峦崩碎,天震地撼。
灵力碾碎身体前,庄黎听到叶怀昭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总将自己的欲望推脱为他人的逼迫。”
“成仙的只会是那个相信‘天道酬勤’的庄黎,而非是那个任由自己被欲望吞噬的庄仙首。”
“是你主动放弃了成仙的可能。”
庄黎的身体崩碎的那刻,叶怀昭将手中虚影的长剑散去。
她看着下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修士,毫不犹豫地再次调动坤脉。
灵力的光芒大亮,无人能阻止这一代仙首的动作。
她消失在原地。
只带走了她入魔的师兄。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修真界仙首想囚禁一个半……
叶怀昭其实不该在把人杀了后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至少她要留下来、先解释一遍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就对修真界的仙首动手。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在人群中震惊恍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旁边魔气缭绕的谢迟云时,
她想都不想就动用了坤脉。
坤脉在修真界分断十六条,纵横交错着埋于地底深处。
叶怀昭的灵识勾连坤脉,顷刻间便已带着谢迟云瞬影到了千里之外。
满山的浓绿树林中,两道人影自空中忽然出现,向下跌落时压折了无数挂着露珠的花枝,簇簇纷纭的浅紫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
谢迟云第一时间护住了叶怀昭的身体,背后毫无防备地撞在了坚硬地面上,眉角因为疼痛而抽动一瞬。
叶怀昭:“师兄?师兄你还好吗?”
在她的感知中,谢迟云身上的魔气已经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
如果他是魔族还好,可他是一个半魔,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体内的魔气与灵力达到了动态的平衡。
若是魔气失衡,不出几日他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她强忍着自己的头痛欲裂,抖着手想要去摸身下男人的脸颊。
“还不会死,”谢迟云撑起上半身,帮她将发鬓肩膀处落下的花瓣摘下,拇指擦过她的眼角,轻声说,“师妹,不要哭。”
叶怀昭这才觉得自己的脸颊一片冰凉。
是什么时候哭的?
她不知道,她只感到一种莫大的茫然和无措。
山槐死了,庄黎死了,她救下了林漱雪,救下了所有不该死的人。那些因为欲望而对她图谋的计划已经被她亲手绞碎,世上再不会有人被动地“英年早逝”。
再不会有人能威胁她的性命,她甚至还掌控了修真界的坤脉,成为了新一任的仙首。
可为什么她依旧对师兄束手无策?
为什么她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魔气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迟云的身上沾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浓烈的血腥味甚至压过了周围馥郁芬芳的丁香花。
他抹掉叶怀昭脸上的泪痕,指腹沾染的血色反而在她的眼尾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
犹豫间,踩碎花枝的细微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怀昭条件反射地甩出几道闪烁着赤红光芒的术法,被谢迟云半拥着的身体瞬间应激地绷紧。
“谁?!”
一个身穿素衣青衫弟子门服的修士顿住脚步。
三人同时一怔。
觉察到魔族气息、刚刚将手指搭在剑柄上的赵清洵惊讶地睁大眼睛:“叶仙君,还有乘玉仙君?”
叶怀昭只想着快速离开青冥台,随便勾连了最远端的一处坤脉后就带着谢迟云瞬影,并不知道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是何处。
赵清洵说,这里是南境偏远地界的一处宗门后山。
虽说是宗门后山,但这里并不在宗门内部,没有任何警戒的阵法,否则满身魔气的谢迟云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会引发骚乱。
平日里不少附近的村民也会来山上采药捕兽,为了方便,后山上还搭建了几个避雨歇脚的茅草屋。
赵清洵带着他们去了茅草屋,见这两人皆是满身狼狈浑身血污的样子,又特意下山带回来干净的衣物。
简单梳洗过后,赵清浔观察着魔气向外逸散的谢迟云。
她说:“乘玉君,我提醒过你那方子不能多用,而且超过一定时间后也不会再有效果。”
赵清浔曾经和谢迟云交易过。
她为他提供压制魔气的方法,他为她做担保,让她可以去宗门拜师入道。
半年的修炼问道生活平淡寻常,赵清浔却很满意如今的日子。
她也是半魔,但她的天赋远不及谢迟云出众,魔气对她的影响没有像他那般严重到需要常常使用术法压制。
在赵清浔看来,谢迟云这样基本可以算是没救了。
叶怀昭坐在窗旁,沉默半晌后说:“如果不压制魔气呢?”
另外两个半魔同时向她看来。
赵清浔还在困惑时,谢迟云已经听懂了她想说什么。
他说:“可以。”
说完这话,空气骤然凝固。
赵清浔观察了片刻他们二人的神色,知趣道:“我去外面帮两位仙君盯守着不让别人过来。”
她起身离开,将屋门带上。
此时已经到了快要日出的时候,叶怀昭向外看去,窗棂外东边的云絮洇开一线橘色,麻雀落在草地,轻轻叫了几声。
叶怀昭身旁忽地传来浅淡的檀木香,而后响起了她最熟悉的声音。
“林漱雪隐瞒了很多事情,但她的本心不坏,会帮师妹解释好一切,所有人都会知道庄黎是怎样一个疯狂的人,他所做的事情都会公布于天下。”
“林漱雪的心结已经解开,等师妹回去后,大约她也会回到长风门。她是个很好的师姐,会帮师妹解决好难处理的事情。”
“仙首一职会让很多人议论,但长风门也并非没有过仙首,师尊会一点一点教师妹如何当一位称职仙首。师尊只是面上冷淡,但他还是最看重师妹的。”
他说了很多,从林漱雪说到叶珩,又从叶珩说到长风门的几个仙师,甚至还提到了他在修真界背地里掌控的势力。
他说,这些人他都会留给她,金库的钥匙会给她,仙器秘宝也会交到她的手中。
叶怀昭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支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草地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日出的光晕顺着墙角向上爬,先染透了半片窗纸,又落到了叶怀昭的身上。
直到麻雀飞走,叶怀昭才放下手,缓缓回头。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旁的男人,目光直勾勾的。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一字一顿说,“你要告诉我你离开后我应该怎么做吗?”
谢迟云眸光平静地望着她。
“……至于连魂蛊的事情,如今师妹已经掌控了坤脉,可以强行将其剥离,不会再有任何性命威胁。若——”
“谢迟云!”
叶怀昭猛地站起身,愤怒说:“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将你从青冥台带走,难道是给你留时间想遗言的吗?!”
她站起来时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向大脑上涌,眼前一黑,差点踉跄一步摔回去。
谢迟云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扶她,被叶怀昭躲开。
她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你是魔族还是什么。”
“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她执拗的,又一次地重复。
谢迟云望着她,轻声说:“师妹,即便你不在意、师尊不在意,可世人会在意。”
叶怀昭:“那就让他们在意,凭什么要因为他们的在意让你离开!”
叶怀昭一直都不明白。
即便她知道结果,她也依旧想不明白。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半魔,他就要被修真界驱离、就要离开长风门、就要离开她去魔界?
难道乘玉仙君在凡间坚守正道时杀的那些凶兽、救的那些人在半魔身份的面前就全部不算数了吗?
他们口中的正道,难道就只存在于修士当中,只要是魔族就一定会祸害四方吗?
谢迟云看着她重新泛红的眼眶。
他说:“因为我还没有保护你、保护师尊、保护长风门的能力。”
叶怀昭忽地怔住了。
她听到谢迟云说:“我不能让你替我承担不该承担的骂名。”
凌霄仙君当年被人从高台上拽下,是因为她破境失败,再没有了曾经冠绝天下的天资和修为。
于是那些人对她尽情辱骂,无论她做没做过的事情都可以一并丢在她身上,因为她没有反抗的能力。
“师妹,我很高兴你能这般偏袒我、信任我,”他稍稍低头,清透的眼中映着日出的微光,“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你挡在我的身前。”
谢迟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将他人评价放在心上的人。
除了他在意的那些人,其他任何人的赞誉也好、批评也罢,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
他并非是因为在意他人的评价而离开修真界、回到魔界。
他回魔界,是因为那里有让他不得不回的事情。
只有完成了那件事情,他才能拥有保护他在意之人的能力。
他不想让他和师妹的感情躲躲藏藏。
他想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旁,让所有人都知道,叶怀昭就是谢迟云的心上人。
叶怀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得向前倾身。
她说:“你所谓的保护我,难道就是撇开我、独自一人去魔界寻找你那剔骨洗髓之术吗?”
谢迟云脸上的神色倏地一顿。
极近的距离中,他看到叶怀昭的脸上忽地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一直在怜悯你?”她冷不丁说。
“我——”
“你以为我愿意给予你优待,是因为你为了我付出许多、甚至差点死在无忘川。”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好奇、憧憬、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快乐。”
“谢迟云。”叶怀昭忽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爱你的前提,是你永远会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屋外似乎有人来了,细碎的话语透过木墙零零散散地传进来,可窗边的两人没有一个在意。
金粉似的浮尘在光线中飘动,掠过叶怀昭因为情绪波动而轻轻颤抖的发髻。
她的眼眶发红,可眸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固执,声音轻缓,带着千斤似的重量。
“那我告诉你——”
“我喜欢你,不是怜悯,也不是好奇,更不是孩子心性的一时兴起。”
“只是因为你是谢迟云。”她一字一顿,“是独一无二、世间再不会出现的谢迟云。”
叶怀昭无数次强调他永远会是她的师兄。
并不是她在不安、惶恐。
而是因为她知道,师兄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个固执又容易后退的胆小鬼。
他愿意为了她去死,却迟疑她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动摇。
他需要她任性、娇纵、不管不顾地提出所有不合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只有这会让他相信,他被师妹需要着,他被师妹注视着。
叶怀昭一直都知道他压在心底,即便是无忘川临死前都不愿对她说的话是什么。
——“如果我无法永远留在你身边,无法一直是你的师兄……你还愿意爱我吗?”
叶怀昭抬手,按住了他腰间的佩剑。
“如果我要让你永远无法离开,我就不会送你这把剑,也不会将你从青冥台带走。”
她轻轻抬着下巴,语气一如既往的娇纵傲慢。
“修真界仙首想囚禁一个半魔,不需要任何代价。”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不等到回长风门再解蛊了……
世人将危及性命的术法称为禁术,不容正派弟子修炼。譬如庄黎从无相宫禁地窃来的延续寿命、鸠占鹊巢的术法。
但禁术之上还有一类术法,却是连记载都不允许记载。
比如这剔骨洗髓之术。
叶怀昭不久前在庄黎的记忆中看到过剔骨洗髓之术。
他认为自己的天资不好是因为他并非天生仙骨,再加上年幼时家道中落,没办法像是大宗门弟子那般趁着还未入道前便先洗涤了灵根。
于是在成为仙首后,他便去寻了剔骨洗髓的办法,试图将自己的根骨灵根全部换掉。
他做足了准备,又掌握着修真界的坤脉,本以为自己剔骨洗髓万无一失。
可他还是赌输了。
失败后的庄黎魂魄受损、寿命大减,这才让他升起了换一具本就天资出众傀儡的想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人生第一大转折点是成为仙首那刻,从剔骨洗髓失败后,便自高峰直线下滑,最终跌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身为仙首的庄黎面对剔骨洗髓之术都无计可施。
但谢迟云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去赌这一个可能。
赌赢了,他今后再不会被魔气和灵力相冲的问题困扰,可以陪伴师妹直到寿命尽头。
赌输了……那便是提前几日去死。
他对叶怀昭说:“于我而言很合算。”
叶怀昭抓着他的手,恶狠狠说:“谁让你拿自己的命来衡量合不合算的?”
谢迟云只好闭口不言。
叶怀昭沉思着说:“虽然庄黎失败了,但他的办法可以借鉴一下。”
世上可以做仙骨的东西很多,但无一例外,都需要与本人身体契合。
庄黎身为仙首,他选择的仙骨就是修真界的一条坤脉。
坤脉如同树根一样在修真界地底深处纵横交错,将灵力输送到修真界各处,又与魔界的坤脉相交,灵力同魔气在天地间达到平衡状态。
庄黎想要以坤脉作为仙骨,就是看中了坤脉对灵力近乎恐怖的包容度。
而且坤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汇融或分割,即便他抽走了一条坤脉,也不会对修真界造成什么影响,更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叶怀昭觉得这个方法很可行。
但谢迟云却说:“师妹,修真界的坤脉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叶怀昭一愣,这才想起来一直被她忽略的一件事。
对哦,谢迟云和青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说他的父亲就是如今掌控魔界坤脉的魔君。
这样说来,他继承的其实是他们烛龙一族的血脉。
他当然可以选择用坤脉作为被替换掉的那部分根骨,但不能选择修真界的坤脉,只能选择魔界的坤脉。
叶怀昭心中忽地一跳。
如果选择魔界的坤脉,必须要让坤脉被自己掌控。
众所周知,修真界的仙首掌控修真界坤脉;魔界的魔君掌控魔界坤脉。
换言之,谢迟云若是想剔骨洗髓,必须要成为魔君。
某种难言的微妙之感在叶怀昭的心头环绕。
她之前总是在怀疑,为何她做出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改变,都无法阻止谢迟云入魔的事实。
无论多少个世界都是这样。
可除非他入魔,他根本没有可能活下去。
从谢迟云出生那刻,就注定了和叶怀昭的身份对立。
但那又如何呢?
至少她不在意,他也不在意。
这就足够了。
思及此,叶怀昭忽然低头,亲了一下男人的脸颊。
谢迟云:“?”
没等他开口询问,叶怀昭就已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她说,“之前在丹河秘境你为了救我中了连魂蛊,我欠你一个人情,允许你对我提出一个要求。”
“你当时跟我说‘在修真界好好修炼,不要到处乱跑’。”
这句话叶怀昭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从未遇到还人情债时提出这种要求的人。
但如今看来,这句话就颇为耐人寻味。
不让她乱跑,那不就是在暗示她以后不许跟着他去魔界吗!
叶怀昭像是忽然想起来所有事,伸着手指开始和他翻旧账。
“还有,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赵清浔,一直知道她的计划?你去乐寿城根本就不是处理异动,而是要和她做交易。”
“再有,在平清城的时候总觉得你有时候就忽然不见了,是不是在和你那些魔族手下吩咐怎么把魔界的水搅乱、再将魔君之位收入囊中?”
她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越说越觉得自己当初真够眼瞎的,这都没有任何察觉。
谢迟云抓住她竖在两人身前的手,无奈说:“并不全是。最开始我也不是想回魔界的。”
叶怀昭追问他:“那你后来为什么改变想法,就只是因为要续命吗?”
谢迟云看她一眼。
他的眸光微动,似乎不是很想说原因。
叶怀昭眯了眯眼睛,被他抓着的手抽开,直接按着他就向床榻上推。
他们拉拉扯扯半天,最终还是叶怀昭更胜一筹,得意洋洋地坐在他身上,哼了一声道:“快说,不许再编什么真话假话。”
谢迟云没有反抗地被她按住肩膀,目光在她因为打闹而微微汗意、酣红的面颊上落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垂着眼眸:“也因为无忘川的事情。”
他停顿一瞬,似乎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低声说:“我以为,师妹是被我连累的。”
那年他二十岁,离开
魔界已有十年。
他已经将过去的自己分割,如今活下去的只是长风门的乘玉仙君。
他很崇敬感激自己的师尊,也只想和自己的师妹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长风门很好,好到他早已将魔界的那些记忆放下。
虽然魔气的问题依旧困扰着他,但谢迟云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魔气失控,甚至在魔界之人找到他,想要辅佐他登上魔君之位时他还冷漠拒绝了。
他对魔界没有任何归属感,对魔君之位更没有兴趣。与其研究怎么掌握更多权利,他更想知道师妹到底喜欢谁、季衡远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师妹远些。
他说自己如今不叫“扶珩”,他只是“谢迟云”,和魔界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魔族走了,可第二天便传来了叶怀昭失踪的消息。
带走她的就是来找谢迟云的那两个魔族。
没人知道当谢迟云听说这个消息时,他在院中站了多久。
他看着落日在雪地上留下的橘色印迹,仿佛看到了魔界无忘川终年燃烧的炼狱之火。
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他已经摆脱的魔界噩梦,从来都如同毒蛇般攀附于阴影当中。
只在他沉溺于幻梦、放松警惕之时,狠狠扑上来将他吞入腹中。
——他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魔界的无忘川。
“将师妹救回来后,我便重新找到了那些不愿归附于山梧山槐之流的魔族。”谢迟云道,“他们看中我没有母亲,没有母族势力,便想利用我扶我上位,自己在背后操纵魔界。”
但谢迟云不是一个会任人摆布的人。
两年时间过去,曾经想要利用他的那些势力已经完全收归于他的手中,他已经成为魔界事实上一方势力的主人。
他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那两个魔族并没有想将叶怀昭带去无忘川,他们还不敢直接杀了她。
但他们的动向一直被山槐留在南境的魔族掌握着,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按照庄黎的要求杀人,发觉此事时就顺势动了手。
于是本应被带去魔界吓唬一圈的叶怀昭,被抓去了三大禁地之一的无忘川。
无忘川只有魔气而无灵力,若想救她,只能谢迟云亲自前往。
她试图让他们两人都永远地留在无忘川。
当然,结果是她失败了,甚至还激起了谢迟云警惕心。
他不会允许任何魔族因为他而牵连到他的师妹。
“如果成为魔君,魔界就再不会有人敢为了威胁我,于是对师妹下手了吧。”他轻轻抱住叶怀昭,声音温柔,“在动手之前,我就会先将他们杀掉。”
叶怀昭:“……”
她有点被震撼到了。
她伸手将谢迟云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说:“所以你在我养伤的那一年中一直留在山下,就是为了干这些事?”
谢迟云看着她,答非所问:“南境中被那几个魔安插的魔族很多,将他们斩草除根很麻烦,也很累。所以我偶尔也会上山,隔着院门望上师妹一眼。”
虽然绝大部分时候,叶怀昭都在昏睡。
但她安安稳稳地活着这件事,就已经带给谢迟云莫大的安慰了。
那段时间他杀了太多魔族,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魔气,自己本身的魔气也开始暴动。
若非叶珩为他开了阵法后门,他连进长风门都做不到。甚至不敢过多接近叶怀昭,因为师妹的灵识敏锐,轻易就能发现他的踪迹。
他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等终于有一天忙完了,回到长风门时,却发现师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想要让师妹喜欢上自己,可那是他处理完所有威胁她性命东西的之后之事。
在叶怀昭看来,或许那就是总是对她避而不见、言辞冷漠吧。
因为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忍受不住,主动靠近她。
叶怀昭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触动了。
她顿了顿,只能挤出来一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谢迟云没有说话,但叶怀昭却从他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因为我当时还没有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她抿了抿唇,忽地毫无征兆地抓着他的肩膀亲了下去。
谢迟云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在湿热的呼吸中轻笑着说:“师妹,不等到回长风门再解蛊了吗?”
叶怀昭故意咬他一口,看着他近在咫尺映着温柔眸光的眼瞳,轻哼一声说:
“立这种誓言容易事与愿违,我才不要。”
日出的光爬上檐角,透过茂密枝叶的光隙在梁柱上轻晃,赵清浔向山下走去。
被她留在山脚下的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她,伸手主动接过她背着的竹筐。
“叶仙君还有乘玉君不下山吗?”徐规问道。
赵清浔将他被露水洇湿的衣角用简单的术法烘干,又将他戴得歪斜的笠帽扶正,这才牵着他粗糙的手向外走。
“这几日都不会下山的,”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估计整个修真界——或者魔界,都在找他们吧。”
谁也不知道,就在长风门山外的访客挤破石阶、贺礼如流水般送去东云峰之时。
新出世的修真界仙首就和她的师兄躲在仅有三两弟子、冷冷清清的宗门后山中,被他抓着脚踝缠上金铃。
每一次摇晃轻撞,都发出叮叮铃铃的脆响。
第90章 第九十章前夕
和庄黎的一战没让叶怀昭受多少伤,但他们还是在山上待了好几日,无论是叶怀昭还是谢迟云,都默契地没有提去魔界的事。
南境的初夏已经燥热难耐,到了夜里才有了阵阵凉风,吹过葱郁树林时发出细碎的娑娑声响。
叶怀昭懒散地躺在长长竹椅上,伸出一根手指,用灵力操控着灯笼将其挂上檐角。
旁边的谢迟云问她:“师妹,你要炙鸡还是串烤鲫鱼?”
叶怀昭:“我不能都要吗?”
于是谢迟云将两样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瓷碗中递给她。
青石垒砌的临时灶坑中,炭火在黑夜中散发着灼热的光亮,不时响起噼啪的爆鸣。
徐规赤着脚从旁边的河溪中走出来,举起手,开开心心地对挽着袖子剥松茸的赵清洵说:“阿洵你看,我抓到螃蟹了!”
赵清洵抬起头瞥了一眼。
说实话,那螃蟹还没她手掌大。
黑灯瞎火的,也难为他竟然还能抓到。
她违心说:“嗯,一会我们吃烤螃蟹。”
徐规在她的身旁坐下,对竹椅上的叶怀昭说:“叶仙君,今日我去城里时,听见好多人都在说你是被乘玉君当做人质抓走了,正准备召集人手去魔界救你。”
关于修真界新任仙首去哪了,这个问题一千个人中有一千种答案。
叶怀昭被烤鱼烫得嘶嘶吹气,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们昨日还说我已经死了,今天就开始说我成人质了?明天是不是就变成我也入魔叛逃魔界了?”
她和谢迟云待在山上的这段日子中,赵清洵和徐规时不时就来说些修真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众人对于他们两个人的猜测。
即便当时叶怀昭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谢迟云的时候就把他带走了,但事后还是有人发觉了长风门的剑修首席、堂堂乘玉君竟然是个魔族。
如同当初的林漱雪一样,
现在的谢迟云在修真界中的名声一落千丈。
长风门的山外围得水泄不通,一半是来找叶怀昭的,另一半就是来问叶珩他怎么收了个魔族徒弟的。
关于后者,叶珩的说法是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谢迟云的身份,但长风门本就不拒绝收魔族血统的弟子,他不会否认谢迟云是他的徒弟。
他的话在尚且认为人魔对立的修真界中掀起了巨大风浪。
但这风浪还没来得及落下去,转头庄黎和沈玉山做的事情就成功替谢迟云吸引了全部火力。
是林漱雪将他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短短一夜之间,青冥台的仙师大换水,新上任的掌门庄丹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签下了对她大师兄沈玉山的通缉令。
赵清洵道:“今早她在东境的边界截到了沈玉山,但是没能把人杀了,沈玉山重伤逃走了。”
徐规蹲在火堆旁烤着螃蟹,接嘴说:“我哥说庄丹雪当时一点都没留手,沈玉山何止是重伤,那都算是奄奄一息了吧,就算是逃走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他可没死在修真界。”叶怀昭哼了一声道。
徐规:“啊?还有人救他?”
叶怀昭咬着鱼肉:“不是人,是魔。”
坤脉在修真界各处流淌,每一道坤脉都是叶怀昭的眼睛。
庄丹雪和沈玉山交手时,叶怀昭就躺在竹椅上听着山中大雨,借着坤脉围观。
徐规他哥、那位在自己弟弟放下乐寿城城主之位后不得已顶上的徐家大公子说得有些偏差。
庄丹雪其实对沈玉山留手了,她没留手的是庄黎。
——世上从来就没有“沈玉山”这个人,沈玉山本就是庄黎一半的魂魄。
当初叶怀昭在楼阁中发现的分割魂魄的禁术,就是庄黎为自己造了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再将自己的一半魂魄放入其中。
他一边在为自己延续寿命,一边在用沈玉山的身体同山槐交易,寻找修补魂魄之术。
沈玉山的身体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一旦“庄黎”所做的事情被揭露,留给他唯一的退路。
毕竟在世人眼中,沈玉山和庄黎是两个人,即便杀了“庄黎”又如何,庄黎依旧能够借着“沈玉山”的身份活着。
庄丹雪满以为自己逃跑路上遇见的大师兄会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却不曾想那就是挑断她经脉的亲生父亲。
她知道世人眼中已经被叶怀昭一剑斩杀的庄黎没有死,魂魄就存在于沈玉山身上。
她对庄黎失望透顶,可她却无法忘记沈玉山作为“师兄”时对她的照拂。
这一丝的心软,让庄丹雪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他们本就是一人这件事。
叶怀昭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抹除“沈玉山”在这世间的痕迹,即便是罪名,至少证明“沈玉山”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
徐规遗憾道:“哪个魔竟然还救了他,这不是祸害遗千年么。”
叶怀昭:“我只说那个魔救了他,又没说他一定没死。”
徐规一愣。
赵清洵倒是敏锐地抬起头,想了想说:“叶仙君的意思,是说那个魔救了他后,有可能又把他杀了?”
“那这魔族图什么啊?”徐规不解道。
叶怀昭吃得酒足饭饱,幸福得微微眯起眼眸,向旁边抬了抬下巴:“这就要问你们乘玉君——他可对这魔族最熟悉了解了。”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谢迟云不知从哪捡了一小筐栗子回来,简单处理后顺手丢进了火堆灰烬里。
他正拿着一根树枝拨着栗子,听到这句话后声音淡淡说:
“大约是贪心吧。”
明明就此收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偏偏要去赌那侥幸的可能,不撞南墙不回头。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深夜,谢迟云抱着昏昏欲睡的叶怀昭,对她说:“师尊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们玩够了就尽快回去。”
叶怀昭困得眼皮都睁不开,闷闷地说:“才不要……要是回去了,下次再出山可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她抓着男人的胳膊,打了个哈欠道:“我还没去魔界逛过呢,等杀了他,你要陪我……”
陪她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睡过去了。
谢迟云垂眼看着怀中少女,然后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们谁都没有提失败了会怎样。
青崖是个贪心的人,但谢迟云也是个贪心的人。
贪心到,想要永永远远地陪叶怀昭一辈子。
山峦的轮廓隐没于黑夜,坤脉在地底之下流淌,树根一般交错着生长,穿过暗河、越过山谷,跨过南境的边界,与魔界的坤脉交汇。
无忘川的魔气肆虐,永不见白昼的夜幕下,是经年不灭的炼狱之火。
这里许久没有生人踏入,魔气与怨气滋养而生的凶兽不耐地甩着尾巴,忽地若有所觉地弓起身体,发出警惕的低吼。
下一瞬,一道高挑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骷髅堆砌的白骨山上。
眼中闪烁着猩红色杀意的凶兽想都不想地便要扑上去,却被男人淡淡扫过来的目光逼停。
强大的魔气威胁似的悬停于头颅之上,凶兽从喉咙中挤出低低的呜咽,竖起浑身的毛发,蜷着利爪一点一点后退。
青崖懒得再看它,手指微抬,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气若游丝,狼狈趴伏在地上时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鲜血于身下蔓延,不远处的凶兽贪婪地注视着这边,却始终不敢更进一步。
隔了许久,那人才迟钝地抬起头,声音嘶哑:“是谁……?”
青崖耐着性子道:“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会救你呢?”
“沈玉山”空茫而无焦点的眼眸忽地顿住。
下一刻,那张温和素雅的面庞蓦地扭曲。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本能地向着出声的方向伸手,抓着青崖的袍角嘶吼说:“杀了她、你去杀了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青崖蹲下身,近距离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她’是谁?”
“沈玉山”断裂的指甲陷进掌心,咬着牙说:“叶怀昭——”
如果没有她,他依旧会是呼风唤雨的修真界仙首,他不会被天道放弃,他不会陷入这般境遇。
只要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就能向天道证明他才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他就能重新拥有曾经的地位!
“沈玉山”在心中发了狠的想,等我重新回到那个位子,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林漱雪、还有她的师尊、还有整个长风门……所有同他作对的人都该死!
“是她吗?”那个魔族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笑意。
还未等“沈玉山”回应,魔族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半句话。
“——我以为庄仙首要杀的‘她’,是让您如此凄惨狼狈的青冥台少掌门、您的女儿呢。”
“沈玉山”像是被迎面泼了盆冷水,被恨意冲昏的大脑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是青崖。
庄黎忽然意识到。
他本不该知道沈玉山和庄黎是同一人的。
不久前那些隐隐觉得不对的细节飞速地从他的脑中闪过,电光石火间,庄黎骤然醒悟。
他不可置信道:“——是你把叶怀昭引过去的!”
庄黎直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叶怀昭和封爻到底是怎么
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他的楼阁的。
还有林漱雪,她到底从哪知道的那么多事情?谁帮她瞒过他的感知破开阵法的?
庄黎怀疑过所有人,甚至他都怀疑是庄丹雪知道了一切所以悄悄告诉了叶怀昭——若那天“沈玉山”去得晚些,她说不定都要直接跟着叶怀昭跑了。
他唯独没有怀疑过青崖。
因为他是魔界那几位少主中,最想让谢迟云死的那个。
“你为什么这么做?”庄黎甚至觉得有种荒谬的可笑,“——因为我把山槐杀了?”
“虽然我很想说是,然后对你阐述一番我和山槐的姐弟情深。”青崖的手肘撑在膝上,微笑着说,“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任何亲人之间的情分可言。”
那你是脑子有病吗?!
庄黎刚想骂道,话语就卡在了喉中。
“庄仙首,你杀山槐的原因,也是如今我要杀你的理由。”青崖的手攥着他的脖颈,如此说道。
庄黎杀山槐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不清楚他和沈玉山本就是一人,为了两头通吃,选择将沈玉山的情报卖给庄黎、再将庄黎的情报反手卖给沈玉山。
这样的墙头草,庄黎在目的达成后不会再留着她。
“庄仙首,您说,山槐当初是怎么知道我在平清城的呢?”
她去平清城并非是为了杀叶怀昭。
而是为了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青崖。
脖颈的压迫一点一点加重,胸膛上似乎压着千钧重的巨石。庄黎看不清眼前,却好像能透过他的声音看到那双与谢迟云弧度相似的笑眼。
意识消散的最后,庄黎听到他说:
“可惜了。”
——可惜你选择了我,可惜你不止选择了我。
青崖站起身,拿出手帕擦着自己沾上鲜血的手指,任由虎视眈眈的凶兽忍受不住地扑向面前的死人。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转瞬回到了一片狼藉、满地残肢断臂的无忘宫。
前任魔君、他亲生父亲的庞大躯体还留在高台上,漆黑的烛龙死不瞑目,无一人敢走近。
青崖冷淡地瞥了它一眼,对旁边跪在地上的魔将说:“如果半个时辰后它还留在这里,那你也跟着它一同去死吧。”
他是曾经呼风唤雨、统领一方的魔将。
可面对新生的魔君,如今也只能声音颤抖地说:“谨遵旨意。”
他战战兢兢想要退下,却听魔君说:“还有,记得把门前的血迹也打扫得干净些。”
魔将知道自己不该质疑魔君的决定。
但他嘴上没说,心中却困惑地想:十三殿下曾经是这么有洁癖的人吗?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魔君含笑的声音慢慢响起。
“时隔十年,九殿下才回到魔界,不应该让他感到回家的亲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