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美酒佳肴和歌功颂德诗的殪虎之典结束, 也就是在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吃饱喝足后,王公们下到台下,带着同样吃饱喝足的八旗健儿们开始整肃队伍, 分左右翼站列整齐。
这个整肃队伍的过程,康熙帝就站在晾鹰台上俯视,谁的队伍什么样全都映入他的眼底,一目了然。
德亨没有被允许下到台下去整肃他的队伍, 而是和胤祄站在台上看着。
他看自家的队伍在德隆的带领下规整的又快又好,优先于其他队伍许多,不由笑了起来,觉着自家虽是新兵,但并不输有经验的八旗老兵们。
德亨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没有,这其实是一次“检阅”。
其他队伍都整肃完毕了,只剩下一个队伍松松散散的。
这个队伍的兵勇们不仅没有紧张肃穆之感, 还相互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的, 带领他们的将领看着是一位老将,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 有人去好意搀扶他,反被他一把推开,对着这个帮他的人拳打脚踢的。
似乎是喝醉了?
不应该吧?
在这种场合醉酒?
瞧他整个人都打晃了,就更不可能像其他将领一样,骑着马围着队伍走动查看去约束不听话的兵勇。他就这么打着晃的站在最前头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
等队伍自己排列好吗?
正在德亨奇怪的时候,康熙帝冷声开口询问道:“那个人是谁?”
领侍卫内大臣尚之隆回禀道:“回皇上, 那人是一等镇国将军觉罗苏克屯, 兼一拖沙喇哈番世职。”
康熙帝:“如此不成体统, 怎能当差领职。着, 削其世职,降爵一等,令他自行回京反省,不用接下来的围猎了,他的职位,暂时由十五你去暂代。”
十五阿哥胤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欣喜的跪地接旨,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和尚之隆一起,去给那个苏克屯宣旨去了。
只是三言两语之间,一个家族祖上传的世袭罔替的世职就这么没了,还要降爵一等,原本子孙还能再袭一次三等镇国将军的,这回,只能袭一等或者三等奉国将军了。
德亨就见尚之隆宣完圣旨之后,那个苏克屯瘫软在地,然后被他的亲随们给连拖带拉的弄走,站在他位置上改为胤禑。
只见胤禑执着马鞭的手在举到半空中,然后重重一甩,站在高台上的德亨都能隐隐听到那声脆而响的鞭“啪”声,可见这一鞭声是有多么响亮。
这一声声鞭响,果然吸引了所有兵勇们的注意力,不再因为主将的离开哗然。
胤禑翻身上马,大声吆喝着什么,开始东奔西走的整肃队伍,有不听的,他就一鞭子上去,然后让亲随拉出来,按军法处置。
如此连番下来,这一队伍很快就能看起来。
康熙帝满意道:“十五可用了。”
胤祥笑道:“恭喜汗阿玛,再得一将矣。”
康熙帝哈哈大笑起来,对胤祥道:“他还早着呢,暂时让他带个百来十人,先历练历练,再看以后,你做哥哥的,多指点着点儿。”
胤祥都应下。
德亨一时没忍住悄悄去看太子和胤禔的脸色,啧,这兄弟两个平时不对付,此时却是都有志一同的臭脸色啊。
队伍整肃好,康熙帝带着剩余的人走下晾鹰台,晾鹰台下,已经竖起了靶子。
康熙帝接过马尔赛奉上的硬弓,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然后嗖的一声,一只箭矢如流星般钉入百米开外的靶子上。
“彩!!!”
众宗室大臣为其高声喝彩,德亨也大声拍手叫好,真是神射手。
康熙帝就在众臣的叫好声中连射三箭,箭箭没入靶心,以他这样的年纪,当得上一句老当益壮,武功高强。
德亨手掌都拍红了,亮晶晶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康熙帝,“哇哇哇”的叫个不停,那崇拜的小模样儿,看的旁人好笑不已。
可能是德亨崇拜的太露骨太激烈了,一下子就吸引了康熙帝的注意力,他将弓箭交给马尔赛,动了动拉弓的肩膀,笑对德亨道:“你过来,让朕看看你箭射的怎么样。”
德亨:这也能行?
胤祄将德亨推上前,笑嘻嘻道:“我也想看看,你的箭术怎么样。对了,你能射几石的弓?”
德亨:“一石,但得是软弓。”
康熙帝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道:“一石的软弓也不错了,给他上弓。”
不知道马尔赛是不是专门管弓箭的,康熙帝话音刚落,他就递上来一张一石的小弓。
武备院的也换了一只新的竖靶。
德亨试着拉了拉,不愧是宫廷特供,这弓箭,比胤禛特地给他和弘晖准备的那张弓也不差了。
德亨也没说要让人向前挪靶子,就只是试了试弓箭的手感,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好,好!”
胤祄拍手大声叫好,好像这一箭是他射的一般。
德亨眼睛去看康熙帝,见康熙帝笑眯眯点头,自觉得到了大老板的肯定,就再次搭弓,不过这次是一次双箭,众人就听“嗖”的一声,两支箭矢同时射出,正中靶子,且是分列在他第一次射在靶子中心的箭矢两端。
箭矢尾端的箭羽颤巍巍的晃动,以昭示它们不容忽视的存在。
众人一时沉默。
不是不好。
是太好了。
箭头固然入靶不深,但这是人家年幼、力气不足的原因,可不是人家天赋、眼力、勤勉上的不足。
不是只有射中靶心才是优秀,像刚才这一弓双箭,正正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的射在靶心箭左右相同距离的位置,让三支箭矢齐平排列成一条横线,才显技艺高超。
总之,这个德公爷,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
康熙帝抚掌叫好道:“射的好。”
德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谢皇上夸赞。”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啊。
不过,有这样的本事,人家也无需谦虚?
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了,少年嘛,就该有这种当仁不让的意气。
康熙帝赞赏笑道:“你在箭术上有这样的造诣,看来你平日里没少下功夫练习。”
其实康熙帝并不是多么才智惊艳的人,他所长的,更多的是坚持和勤奋,所以,他就尤其喜欢勤奋刻苦的人。
看着德亨,他就能想到自己小时候,背地里默默练习,然后等到时机一到,拿出来惊艳所有人。
德亨笑回道:“回皇上,在府里读书不能出的那三年,小子每日读完书,就靠射箭来消磨时间了。”
所以,我有很乖很听话的遵旨没有到处跑哦。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点他,笑而不语,却是将他的小心思猜个无所遁形,德亨嘿嘿一笑,装傻充愣。
“汗阿玛,既然德公爷小小年纪就能习得如此精湛的箭术,是不是该赏,以资鼓励?”太子胤礽道。
“不过是双箭齐发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箭术,也不是没有人习得,若是这样的都要赏,那这在场的上万号人,不得一半得赏?”是胤禔习惯性反驳太子。
胤礽眸色一厉,德亨缩了缩脖子,抬脚就想往后退。
胤礽:“既然大阿哥认为双箭齐发不是什么稀奇的箭术,想来自己近来箭术上更有进益,不如也跟大家伙儿演示一下?”
胤禔冷笑一声,不为所激,道:“我前几日手腕受伤了,不便挽弓。”
“哦,原来是受伤了。”话语意味深长,其中讽刺和蔑视,都要满溢出来了。
什么手腕受伤了,就是手腕断了,这个时候也不能说不能挽弓。
他们爱新觉罗的子孙,就不应该有说“不”的孬种!
胤禔面色阴沉的都要滴出水来了,胤礽却是张手喝道:“弓来!”
马尔赛立即送上太子常用的弓箭,胤礽接过,拉了一下,看都没看马尔赛一眼,猛地向他掷出,道:“不够,换加一石的硬弓!”
马尔赛不妨这五石硬弓携带风雷之势向他袭来,一时反应不及。
距离这样近,眼看这硬弓就要砸他鼻梁上,侧身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举重若轻的捞住了这硬弓,这人淡淡吩咐马尔赛道:“还不快去给太子取弓。”
是胤祥。
马尔赛顾不得惊惧,立即将此行带的最硬的弓取来,单膝跪地,向太子胤礽恭敬送上。
胤礽拉了拉手里硬弓的弓弦,不知道是赞弓还是赞人,道:“甚好。”
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砰”的一声,众人探头一看,德亨射了三箭的那只靶子居然被他一箭射的拔地而起,滑向远处,可见他这一箭的冲力是有多大。
“哗”
惊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众人讶异又火热的视线移动向太子,用眼神诉说着钦佩和恭敬。
满人尚武,谁勇武,谁就收获众人仰慕的视线,是规矩,也是寻常,尤其展示勇武的还是他们的太子,是下一任帝王,他们心里的澎湃之情就更要浓烈三分。
胤礽却是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压抑着怒气道:“这里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一个靶子都竖不好,还有何留着的必要。”
武备院的主管赶快让人重新再竖上结实的靶子,同时快步上前跟太子叩首请罪。
胤礽不耐道:“给你三息时间,要是竖不好,你自己上去给孤做靶子。”
武备院的这个主管简直要惊骇的晕厥过去了,看的德亨十分的无语。
心道,你要是被太子弄上去做了活靶子,也是你自找的,若是没人替你求情也是活该。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的老大是康熙帝,不是你跪的太子?
德亨留意康熙帝面上神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来。
但德亨就是觉着,康熙帝应该是不悦的。
当一个帝王隐藏他的神色时,就意味着,他有成算不想让人知道。
太子胤礽,过于勇武了。
新靶子很快竖好,且这次是一连竖了两个新靶子。
这回武备院的倒是没有忘记,康熙帝只射了三次,太子也不该超出三次范围。
太子已经射了一回,他们再竖两个靶子就行了。
太子胤礽对竖多少靶子没有异议,他再次引弓,这次是双箭齐发。
与德亨的两箭分开不同,太子的这两箭,是有志一同的射中了靶心。
“好!”
“勇武!”
“精彩!”
“果然是太子!”
“太子殿下千岁!!”
明显的,这样一声高似一声的欢呼声取悦了胤礽,他的唇角弯起一个惬意的弧度,施施然的再次引弓。
这次他搭的是三箭。
三箭齐发,如陨石一般,快、准且狠的直直射向第二个竖靶,然后将竖靶再次射出,并滑出去十几米远。
场面顿时沸腾起来,凡是看到这三箭的人,无不为太子喝彩助威,欢呼庆祝声直冲云霄,惊起雀鸟无数。
胤礽享受着这浩大的声势,就是对上了皇父平静无波的视线也是不避不让,或者他就是故意对上去的?
这两父子无声的对视,看的就在一旁站着的德亨心惊胆颤,手心里都开始冒汗。
心里更是一时分不清楚,这汗是替正当盛年的太子胤礽流的,还是替已经垂垂老矣的康熙帝捏的。
好不容易等声势消了一些,康熙帝双手下压,止住沸腾的八旗劲旅,朗声笑道:“国之储君如此勇武,朕心甚慰。十三,该轮到你了。”
德亨明显看到太子胤礽脸上面色一僵,半张开的口应该是要谢恩,或者是说些他这个太子还会再接再厉,不让担负起皇父和江山重责这样的冠冕堂皇的话的,结果,康熙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上胤祥上来接着演示弓箭。
就跟暴龙欲喷出的火球已经到了喉咙,只要张嘴就能畅快的喷出去,结果嘴巴突然被绑住了,火球喷不出去,就只能不上不下的梗在喉咙里鼓胀,鼓胀,鼓胀
德亨光想想就觉着难受极了。
但太子却是跟没事儿人一般,将弓箭交给了胤祥,让开了位置。
因为胤礽退到了德亨的身边,以德亨的身高,他不抬头,是看不到胤礽脸上此刻的表情的。
他也不敢抬头看,他怕太显眼了。
但他垂下的视线,却是清楚的看到,太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在颤颤发抖。
德亨闭了闭眼睛,心想,胤礽这三十多年的太子生涯,真是没有一口饭是白吃的。
太能忍了。
带入其中,德亨昧心自问,被父亲这样无声打脸,他能忍的下吗?
德亨摇头,不,他绝对忍不下来。
或者说,他不会让自己混到如此境地,这什么劳什子太子,谁爱当谁当,他还真就不吃这口夹生饭了。
明显的,胤礽是想继续吃的,而且,他想将这口夹生饭做熟了,吃长长久久的大餐
胤祥规规矩矩的射了一箭,也是正中靶心,然后将弓箭传递给胤禑、胤禄和胤祄兄弟三个。
胤禑和胤禄手持超出他们寻常所用重量的弓箭,“理所当然”的射了偏了一些,同样赢得了喝彩声。
到了年纪最小的胤祄,他没有逞能,而是让人将靶子移动到近处,然后用自己惯用的小弓,稳稳当当的射出了一箭,亦是正中靶心。
这种表演性质彰显皇家威仪的射箭,要的是稳健,而不是逞能。
德亨炫技不成大家只是哄笑而过,若是皇子射箭出了差错,臣子们不会说什么,康熙帝一定会有重罚。
皇子们表演完毕,轮到王、贝勒、公、文武大臣了,这些人的表演就跟皇室的特别表演不同了,他们是在竖了好几排的靶子上轮番射,给康熙帝检阅他们的射箭技能。
文官直隶巡抚赵弘燮,挽着长弓,对着一个靶子一箭一箭的射出,虽然不是全都正中靶心,但竟没有一只箭矢是脱靶的。
看的德亨啧啧称奇。
赵弘燮见德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就对德亨笑笑,道:“德公爷,献丑了。”
德亨忙摇头,客气道:“您射的可真好。”
康熙朝的文官们啊,那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
德亨十分好奇问赵弘燮道:“赵大人,汉人文官当中,有不会弯弓射箭的吗?”
赵弘燮笑笑,道:“您应该问,能走到皇上面前的汉人文官,有不会弯弓射箭的吗。”
德亨:“有吗?”
赵弘燮:“自是没有。”
德亨的眼神逐渐敬佩了。
赵弘燮多看了眼前这个德公爷两眼,心道,眼前这个宗室子,跟其他的满清宗室子可真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赵弘燮一时间还没咂摸出味儿来。
“德亨,快来。”德亨转头去看,是胤祄在跟他招手,叫他过去。
德亨不再理赵弘燮,转身朝胤祄奔去。
胤祄支起来的小手臂上戴上了缝了铁片的皮质护具,护具上站着雪女,他身前有一个铁制的鹰架子,架子上站着一只海东青。
这只体型庞大看着神采奕奕的海东青一只脚上锁着钢铁链子,将它牢牢的束缚在鹰架上面。
德亨问道:“哪里来的海东青?”
胤祄:“这是我养的,等会围猎,我会用它去大水泡子里抓天鹅。”
德亨很给面子的惊叹出声,感叹道:“它看起来可真英俊啊,你将它养的很好。”
胤祄笑道:“不及你的雪女。”说着,还喜欢的挠了挠雪女的胸脯,舒服的雪女咕噜噜的直叫唤。
德亨笑道:“雪女很喜欢你嘛,它戒心可强了,一般人他都不乐意搭理的。”
胤祄:“可能是因为我没想锁住它吧,是不是,雪女?”
雪女的回应是,扑闪了一下翅膀飞走了。
胤祄半嗔半怒道:“白吃了我那么多肉了!”
德亨一时没忍住大笑起来,雪女就是这样,跟它那个没良心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爹一样,吃完就跑,半点不留恋的。
检阅完臣子的箭术,康熙帝跨上御马,当先朝东北面的猎场奔去。
胤祄被胤祥带着,德亨重新归队,和德隆他们,一起骑马在春日盎然的草地上奔袭起来。
不同于来时的雨中赶路,不同于早上几百人的赛马狂奔,这次是千军万马在草地上奔袭,那种充斥在耳膜间“轰隆隆”的声响,像洪水,像山崩,像喷薄的火山,鼓噪的人热血沸腾。
陆地之上万马奔腾,旗帜飘扬,天空当中鹰隼盘旋,不落队伍,他们齐齐朝着早就等候多时的猎场而去,势必要斩获猎物,作为他们晋身的功勋的。
这是围猎,又不只是围猎,既然有惩罚,自然也是有奖赏,和晋升的。
就看个人的表现了。
德亨他们也是志在必得,他们身上,可是还有一层处罚没有解除呢。
就这样疾行了一刻钟,最前头的镶黄旗摇动起来,那是“停止”的旗语。
前后左右的兵勇们齐齐勒马,让马匹奔袭的速度降下来,已经到了猎场了。
猎场没有围栏,但德亨就是知道,他们现在已经身处猎场当中了。
德亨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丛林中有虎豹在吼叫,他还看到北面水泡子边有黄羊在喝水,而在东南面的灌木丛中,则有头生树杈大角的麋鹿身影出没。
队伍缓缓分散开来,视野变的开阔,前方有灰色、黑色的野兔蹦蹦跳跳的出现,康熙帝的御马嘶鸣一声,野兔受惊,朝着远处奔跑而去。
而康熙帝打马跟上,然后在马背上挽弓一箭射出,正中一只黑兔。
“喔!喔!喔!”
康熙帝竖起一只手,将士们顿时噤声,康熙帝威严道:“将士们,前面就是你们的猎场,不拘爵位官职高低,勇武者皆有赏!”
“万岁!万岁!万岁!!”
康熙帝下令:“出发。”
随着一声火炮冲天响起,八旗健儿们纷纷组队四散而去,去狩猎自己的猎物去了。
康熙帝则是带着没有参加围猎的大臣们向不远处的望围楼而去。
望围楼,是皇上携妃嫔女眷们观看将士围猎的高楼。接下来,康熙帝和没有参加围猎的妃嫔、臣子们就在这座高楼上等待狩猎人向他献上猎物。
狩猎开始了,德亨他们自然是有狩猎计划的,只是他们的人太多了,四百号人,不可能都跟他们去。
胤祥过来带走属于他的少年们,胤祥笑道:“说好的,这二百人是跟我的,你不会舍不得吧?”
德亨笑道:“怎么会,您尽管带走。”
“老十三,你要是缺人使唤,孤送你几个,怎么过来抢小孩子的人手了?”太子胤礽的声音远远传来。
胤祥忙道:“不敢受太子的赏,这是提前说好的,按照规定,德亨是不能带这么多人来南苑的。”
胤礽:“这算什么,狩猎还是人多热闹,孤允了,这些人都你都带走。”
胤祥:“”
德亨忙道:“多谢太子体恤,只是,我们还有惩罚在身,若是靠着人多斩获的猎物比别人多,恐胜之不武。”
胤礽笑道:“都说了,是孤让你带的,输赢是个人本事,你带的人比他们多,也是你的本事,怎么会胜之不武?”
德亨正色道:“可是我想堂堂正正的胜出,不想靠太子的偏爱。”
胤祥看了眼太子的脸色,劝道:“德亨,既然太子说了,你就受了太子的这番好意吧。”
德亨倔强不语。
胤礽忽而笑道:“少年人,有脾气是好事儿,罢了,你就带着你自己的人去吧。孤和皇上在望围楼上看着你们,对了,方才孤说要赏你,不是虚言,是真的看好你,觉着你理应得到赏赐。”
德亨认真道:“多谢太子殿下抬爱。皇上没有赏我,是不想让我骄傲自满,让我继续精进箭术,皇上的苦心,我能理解的。”
太子:“你能这样想就好。”
“太子殿下,十三哥。”
一声细弱的女声传来,众人扭头去看,见是一个宫装丽人骑在一匹温顺的马匹上,被太监牵着朝他们这边走来。
是十公主。
胤礽看到十公主,淡淡“嗯”了一声,胤祥笑道:“怎么没跟着汗阿玛去楼上?这会子太阳有些烈了。”
实际上已经正午了,太阳是很烈了。
十公主用眼角觑着胤礽,温吞吞回答胤祥的话,道:“我想四处走走,看看这里开的花儿。”
其实是她看到太子在和德亨说话,故意过来的。
太子果然不耐烦了,应付性的对十公主道:“看看就罢了,莫要累着自己。”
再次对德亨道:“等你这次有所斩获,孤再赏你。”
然后,就带着亲随打马走了。
众人目送胤礽的背影离开,好一会的沉默。
德亨有些出神,他不明白胤礽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他早就得罪胤礽很多次了?
怎么胤礽一副好似不记得的样子?
这个太子,再打什么主意?
十公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相比于刚才的柔弱,她此时对着德亨几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要不是怕拖累你们,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打猎呢。”
胤祥吓了一跳,忙道:“说什么玩笑话,打猎一点都不好玩。”
这可真是哥哥哄小妹妹的话,也不看看眼前的小妹妹已经十八了,是个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十公主噘嘴对哥哥小小“哼”了一声,明显是不高兴了。
被妹妹嫌弃了,胤祥有些手足无措的。
德亨就笑道:“也不用进到林子射杀大型猎物才算狩猎的,您看,这样也算是狩猎哦。”
说着,他抽出一条手帕,甩了甩,打马跃出,精准的对着飞舞在阳光下半空中的蝴蝶就是一兜,然后手指摇动,手帕旋转,将兜住的蝴蝶轻轻的绞在了帕子里。
德亨调转马头打马回来,小心展开手帕,从里面捏出一只有着黄色翅膀的小小蝴蝶,送给十公主。
从德亨用手帕兜住飞舞的蝴蝶开始,十公主的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瞪的溜圆,嘴也微微张了开来,等到德亨将蝴蝶送到她的手上,她呼吸都要停止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德亨:“不喜欢吗?”
十公主大力点头:“喜欢,喜欢,特别喜欢”
除了喜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她殷红的脸蛋,闪亮的眼眸表示,她是真的很喜欢。
喜欢的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了。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独一无二的方式,对她好,讨她喜欢过。
德亨对她道:“捕猎蝴蝶也很有意思,您可以骑在马上,拿着兜网,捕猎蝴蝶玩儿。”
十公主笑容从来没有这样灿烂过,她笑的牙齿都露出来了,大声道:“好!”
德亨也对她笑道:“我们这就出发了,殿下玩累了,要记得休息哦。”
“哦哦,好的,我会注意休息的。”不管德亨说什么,十公主全都应下来。
德亨一行人打马离开,胤祥跟妹妹告别,也跟了上来。
德亨他们的目标是水泡子边喝水吃草的黄羊,为了不惊动黄羊,在靠近水泡子的时候,德亨他们勒住了马,缓缓朝黄羊群靠近。
德亨憋不住道:“您有什么话是不能对侄儿说的?”做什么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看的他都分心了。
胤祥:“我从来没见到十妹妹这样笑过。”
张着嘴露着牙花子放声大笑,这一点都不像他自小柔弱腼腆的小妹妹。
倒是德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女孩子不都是这样笑的?”
“呵。”是德隆没忍住笑了一声。
德亨转头去看他,意思是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弘晖也笑眯眯道:“德亨,你这样年纪小小就会哄女孩子了,等到长大了,那还得了?”
德亨:“你可是说错了,等我长大了,可就见不到几个女孩子了。”
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已经达到了封建顶端,五千年历史,就没有比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更严密的时候,这种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风俗,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满蒙贵族家庭当中。
现在德亨还可以用年纪小为借口,去到别家做客,能去后宅和姐姐妹妹姑姑们聚会,等到他再长两岁,他连自家后宅一些地方都不能随意去了。
没错,在一个汉人家族当中,后宅女眷禁地,不仅防男性客人,它还防自家男性。
简直已经封建到了畸形的地步了。
德亨这带着感慨的话一出,让胤祥几个都笑了起来,德隆更是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你能见到女孩子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见德亨还在迷茫着,胤祥不欲他沉浸在这种话题中,就提醒道:“前面就是黄羊群了,我教你们怎么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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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2 章
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十分符合德亨现在的情况。
不管是站在地上射箭,还是骑在马上跑动着射箭,靶子都是固定的, 对德亨来说都不成问题,甚至他还能盲射。
是因为他知道目标就在那里,在那个固定位置上,不会动, 更不会消失,只要他搭箭就能射中。
但狩猎,狩的是活生生的、会移动、会跑、会上蹿下跳着逃命的动物,可不是站在那里给你射的。
所以,德亨在胤祥的教导和示范下骑在马上狩猎黄羊,直到追着黄羊入了密林,他射出的箭都没碰到黄羊的一根毛。
德亨那口气上来了,势必要将他看中的那头黄羊拿下, 驱策着奔雷就要入密林, 被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一个少年给叫住了。
托萨雷:“主子,密林里有虎豹, 咱们还是回禀了十三阿哥,再多带些人入林场吧。”
德亨这才发现,他和小伙伴们分散开了,且身边除了陶牛牛,就只有一直跟着他的五个人。
德亨面色一整,调转马头, 道:“回去, 这黄羊不要了。”
呵, 多少意外就是人心执拗造成的, 只是一头黄羊而已,看,草场那边还有一群呢,这只就让它去喂虎豹吧。
回去途中,德亨问托萨雷:“托萨雷,你怎么不出箭,要是你出箭,那只黄羊一定不会完好逃进林子的。”
托萨雷是个蒙古少年,旗籍虽然在德亨手里,但他是在黑龙江出生的,是前几年他的父亲被调回京城,他才回到京城,所以论打猎,托萨雷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他要是给那个黄羊来上一下,说不定德亨就不用追的这样辛苦了。
托萨雷回道:“您不是说了,那只黄羊是您的了?您没有吩咐,奴才不敢出手。”
德亨:
“好吧,我下回记得跟你说。”
众人看德亨带人两手空空的回来,就知道他追丢了,胤祥道:“头一次狩猎是这样的,莫要气馁,多练上几回就行了,走,继续去追赶黄羊。”
德亨点头,他心态放的很平,并没有气馁,他看着那头后腿受伤,被绑缚起来还在喘气的黄羊,问道:“这是谁猎的?”
德隆指了指傅宁,道:“他猎的。”
“哈?”德亨惊讶。
他们六个人当中,年长的德隆和富昌都是空手,只有傅宁一个猎到了吗?
傅宁嘿嘿直笑,道:“我没骑马,就站在地上对着羊群射,运气好,给射中了。”
然后这头中箭的黄羊被其他黄羊踩踏了几脚,在它再次起身逃跑前,被活捉了。
德亨深深敬佩:“那也是你的实力。”
他也射了,怎么就一根毛都没中呢?
众人在胤祥的带领下,追着黄羊留下的蹄子印向北走,没一会,就又看到了那群记吃不记打的黄羊群。
胤祥道:“今天还是太着急了,等回去我从奉宸苑给你们挑几头獒犬,狩猎的时候让獒犬去追围猎物,你们下手就容易多了。”
德亨和弘晖是有养獒犬的,还是胤祥送的,这次春围本想一起带来南苑的,但被胤祥劝住了。
“獒犬野性难驯,伤着人就不好了。”
其实是胤祥怕少年们出门在外没有了大人管束,争勇斗狠,驱使獒犬去咬人,所以就故意收缴了他们的作案工具。
但那都是未相处之前胤祥的偏见。
如今相处时间长了,胤祥就发现,不管是德亨还是弘晖,都不是会去主动找人茬的少年,德隆偶有冲动,也都能被德亨给劝住,所以,现在,胤祥就有些可惜,没让他们将那两只獒犬带来了。
狩猎必须得有斩获,若是总是空手,胤祥怕打击少年们的积极性,所以,这次他指挥少年们从侧方和后方去抄围黄羊群,然后让德亨六人向黄羊群里乱射。
总能射中一只吧?
猎物都赶到跟前了,你要是还射不中一只,那得是多倒霉啊。
还真有这样的倒霉蛋。
这样追着喂饭的打猎方式,弘晖等其他五人都或多或少的射中了黄羊,只有德亨,一只都没射中。
胤祥问清点射中黄羊的少年,道:“真的一只都没有?”
几个少年拿过来从黄羊身上取下的箭矢,箭矢上面有印着各人姓名的印记,胤祥查看了一下,确实没有一只是德亨的。
托萨雷捡拾回来德亨射出去的所有箭矢,一只不多,一只不少,有的沾着泥土,有的串着草叶,就是没有一只是带血的。
弘晖惊讶道:“怎么会,这样都射不中?”
众人都去看德亨,德亨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可能是我运气不好吧。”
胤祥神色凝重,道:“都送你眼前了,不可能射不中。”这跟运气没有什么关系,“你,去将那只还能跑的黄羊拴住,牵来。”
一个少年手脚麻利的从腰间解下麻绳,灵活的打了一个套套在了被傅宁射中后腿的那只黄羊的脖子上,然后用匕首划开了绑缚它四肢的麻绳。
四肢一解缚,黄羊立即一个翻身站起来,它的后腿虽然受伤了,但箭矢已经取出,它一瘸一拐的还是能跑的。
黄羊本能欲去逃命,少年灵敏的捉住了它受伤的那只后腿,然后反手一掰。
德亨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但他总觉着听到了那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就像响在他的耳边一样清晰。
黄羊受伤的那只后腿,被活生生掰断了。
黄羊嘶叫一声,德亨的心脏也跟着重重跳动了一下,“咚”的一下震耳欲聋,他瞳孔不自主的收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浑身颤抖趴伏在地上的黄羊。
黄羊的后腿被掰断了,但它的脖子高高竖起,眼睛盯着草场远方,不住的喷气。
德亨看不到它的眼睛,但他知道,这只黄羊一定在求生。
德亨不知道的是,胤祥一直在看着他。
德亨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变化他都看在眼中,且心里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是德亨运气不好射不中黄羊,而是他的箭有意无意避开了黄羊。且箭术太好,以至于,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一只猎物能碰到他的箭矢上去。
胤祥来到德亨身边,轻声道:“德亨,拿起箭来,去射杀它。”
弘晖拧眉,不解道:“十三叔”
胤祥没看弘晖,只是对德亨温声道:“别怕,很简单的。”
德亨:“我没害怕。”
胤祥:“那就拿起你的箭来,用你双箭入靶的箭术去射杀了它。”
德亨举起了弓箭,弓弦被他拉的如满月,箭矢尖端对准了那只受伤在地如同一只固定靶子的活羊。
他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汗,手没有一丝颤抖,但他的手指就是松不开,箭矢也射不出去。
那是活的。
活生生的生命
德亨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真的,要让它
“嗖”。
“嗖”。
“嗖”。
三支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在了那只倒地的黄羊身上,一支箭射中了黄羊的心脏位置,两支箭射在了黄羊的脖颈大动脉处。
都是要害。
血流如注,黄羊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德亨缓缓放下了弓箭,眼睛看向了也一同放下弓箭的德隆、弘晖和陶牛牛。
他们替他射杀了那只黄羊。
胤祥叹气,将手按在德亨的肩膀上,道:“德亨,你这样不行。”
德亨垂下了头,弘晖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对胤祥道:“我没觉着他有哪里不行。”
德隆也道:“我会替他将所有的猎物都杀死。”
他们也都发现了德亨的问题。
陶牛牛没说话,但他始终坚定的站在德亨的身后,在德亨需要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胤祥无奈的看着几人,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咱们去放鹰泊放鹰。”
啥?
就这么算了?
德亨不由抬头看着胤祥,胤祥揉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笑道:“走吧,打猎交给他们,你今天玩的尽兴就行了。”
等回京,他一定要去找四哥和叶勤谈谈德亨的心性问题。
仁慈和善良几乎是人身上最美好的品德,但若是太过仁慈善良,甚至连一只畜生都不敢射杀,那他这种仁慈的心性,就是羸弱,就是妇人之仁了。
他一定要想法子将德亨这个毛病给掰过来。
他们刚才射杀了足足有十七只黄羊,差点将刚才的黄羊群族灭,胤祥说今天的猎物足够多了,不需要再进林子狩猎了。
于是他们去到了东面的放鹰泊。
所谓的放鹰泊,也叫飞放泊,就是放飞鹰隼,让他们去替主人擒杀水禽的湿地。
德亨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了。
德亨一眼就看到了胤祄,胤祄也看到了德亨他们,不由招手喊道:“十三哥,德亨,弘晖,你们快来。”
其他人也都转头看了过来,策楞和马尔赛也在,见到胤祥,都对他远远行礼。
马尔赛特地迎了上来,给胤祥行了一个千儿礼:“奴才马尔赛见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吉祥。”
胤祥将他托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无需如此多礼。”
马尔赛感激道:“应该的。”
的确是应该的,要不是胤祥替他接住了太子的硬弓,马尔赛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但绝对不会是在飞放泊。
胤祄和德亨他们聚到了一起,胤祄看到德亨他们身后马匹上绑着的黄羊,惊叹道:“你们这是端了一整个的黄羊族群吗?”
德亨沮丧道:“是一大半,不是整个。而且,我一只也没有猎到。”
胤祄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奴才们猎到了也一样的,都归你。”
德亨:“也行吧。你擒获了几只水鸟了?”
胤祄笑道:“还没开始呢,我才刚到,还想着要不要让人去找你过来,可巧你就来了。
你看到湖面上的天鹅了吗,等会我就放飞海东青,它定能擒获一只最大的给我,让我送去给汗阿玛。”
德亨:“一定可以的。”
这个放飞泊,一看就是为胤祄特地准备的,要不然,狩猎已经开始了大半个时辰了,不可能这里草地上还干干净净,没有大力踩踏和鸟类落羽的痕迹。
这里应该有内务府的人专门看着,不让其他人来这里狩猎。
策楞问胤祄,什么时候开始。
他和马尔赛及其其他三等侍卫,是被康熙帝派来保护胤祄的。
胤祄道:“现在就开始吧。”
然后拉着德亨来到大湖边,还道:“雪女也在,不知道它能不能擒获一只天鹅给你。”
这一块大湖边,是这一处湿地难得可以下脚的地方,且离晾鹰台和观围台不远,可能康熙帝就正站在台子上看着他们这边呢。
大湖边排列着鹰架子,上面站着十来只海东青,它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大湖里正在栖息游移的白羽天鹅,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它们就会飞上去,捕杀它们。
雪女格格不入的站在一只鹰架子上,它的眼睛不是盯着湖里的天鹅,而是盯着它的同类。
德亨道:“雪女是苍鹰种,且体型小巧,天鹅对它来说,太过庞大了,它抓不住的。”
胤祄道:“湖里还有鸳鸯,”凑在德亨耳边小声道,“我特地让人放的,正好给雪女抓着玩儿。”
德亨:
论宠,还是你宠。
策楞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火铳,他朝着湖面放了一枪,“砰”的一声巨响乍开,惊的正在湖面游弋的天鹅们扑棱棱的朝天飞起。
一、二、三。
被束缚在鹰架子上的海东青被主人解开锁链,天空霸主一解开束缚就急不可耐的朝天空中的天鹅飞射而去。
但比它们更快的是雪女。
倒不是雪女飞的比海东青快,而是它没有束缚,在看到天鹅起飞的同时,它就振翅高飞,朝着那群正在上升的天鹅而去。
仰头看着比天鹅小了一圈的雪女,德亨替它捏了一把汗,喊道:“雪女,打不过就跑啊。”
“呵呵。”
德亨转头去看,见是策楞,主动打招呼道:“尹侍卫。”
策楞笑道:“德公爷,不要小看任何一只苍鹰,天空是它们的领地。”
德亨眼睛盯着半空中已经跟一只天鹅干起来的雪女,担忧道:“雪女不一样。”
策楞:“在我看来,雪女没什么不一样。”
德亨百忙之中抽空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雪女身上。
高空之中,德亨分辨不出跟雪女干架的那只天鹅体型是大还是小,白羽簌簌而下,如天降鹅毛大雪,要是在别时,不用疑问,这一定是天鹅的落羽。
但今天,有一只白鹰在狩猎,所以,在场的人就不能确定,这飘落的白羽当中,是不是有那只白鹰的了。
海东青擒杀天鹅的场景十分壮观,天空霸主搏杀的战斗也十分精彩,但众人的视线,却是都不由自主的盯在了那只白鹰身上。
白鹰和天鹅在半空中翻转搏斗,除了从长长的脖颈中辨别出拥有这种脖子的是天鹅,其他混在一起的一大团白色,他们就分辨不出是白鹰还是天鹅了。
德亨心惊胆战的看着那一大团白,追着他们的战场跑动,看到半空中有沾血的羽毛,就捞起来辨认一番,见不是鹰羽,就大大松一口气。
天空搏斗时间很短,除非是有绝对优势,胜者可以擒获猎物飞回来。
比如一只海东青,已经抓着一只天鹅飞回,然后将猎物扔到主人脚下,自己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又落到鹰架之上。
主人捡拾起还剩一口气的秃毛天鹅,哈哈大笑,夸赞道:“好孩子,好样儿的!”
他没有去和海东青亲近,这个时候的海东青还在战斗状态,他冒然上去,说不定他的好帮手就要给他来一下子。
相比于海东青的从容,雪女的战斗就要艰难多了。
那只被它盯上的天鹅几经脱离它的爪子,又被它追上抓住,来两次三番之后,它们一起掉入大湖中。
荡漾的湖面激起大朵大朵的水花,两只猛禽在水面上展开殊死搏斗。
天鹅也是猛禽,毋庸置疑。
天鹅性子温和,但在生命受到威胁之时,它会爆发强悍的战斗力。
扑腾的水花惊走了湖底的游鱼,被策楞那一枪吓走的野鸭和鸳鸯,因为湖面的平静重新聚集起来,此时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给驱散开来,将战场留给这两只。
胤祄看着翻腾的水花,担忧问德亨道:“雪女不会有事儿吧?”
德亨担忧只会比他更甚,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了,闻言回道:“不知道。”
胤祄道:“我去让侍卫们将它们打捞上来。”
“不用了。”
胤祄还没问出口为什么,就见德亨已经弯弓搭箭,对准了湖面上正在搏斗的两只。
胤祄惊道:“你能分辨出哪个是雪女吗?”
德亨冷静回道:“不能。”
“那你”
“等待时机,他会一击必杀。”胤祥开口笑道。
德亨:“不能再等了。”他扯开喉咙,大喊道:“雪女,飞起来。”
周围有轻微的嬉笑声,还有人道:“那鸟听得懂人话吗?”
“说不准真听的懂呢?”
“不过是个畜生”
“你们闭嘴!”胤祄怒喝道。
“快看,真飞起来了”
胤祄顾不得骂人,转头去看湖面,就见狼狈的雪女抓着还在扑腾的天鹅奋力上飞,但它已经力竭,抓着天鹅刚露出水面,天鹅就脱离了开来。
就是现在!
众人只听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响起,是德亨射出了一支响箭。
原本还要落水的雪女听到这声响箭,抖着水珠极速飞向了空中。
紧随响箭之后,又一支锋利无匹的箭矢,射入了湖水中,不见了。
有没有中?
中了。
因为水面有红色氤氲了上来。
胤祥比谁都高兴,吩咐道:“快,打捞上来。”
打捞人员还未下水,就见那只白鹰又俯冲下去,扑扇着翅膀在湖面抓住了那只中了箭的白天鹅。
但可惜,死在水里的天鹅重量翻倍,雪女抓着它,根本飞不起来。
德亨大喊:“雪女,快回来。”
雪女叫了一声,爪下仍旧抓着猎物,不愿意放弃。
德亨跳脚,见有人撑着船向湖心走,德亨立即跳了上去,胤祄也要跟着跳,被胤祥一把抓住了。
胤祄不满道:“十三哥,我也要去。”
胤祥笑道:“你去做什么,猎物又不是你的。”
只这么一耽搁,船已经撑远了。
德亨将雪女和那只被他射死的天鹅一起捞上船,雪女耷拉着翅膀呼哧呼哧的站在船头,看得出它已经很疲累了。
德亨用帕子擦着它身上的水珠,按着它快要裸露出皮肤的几处羽毛,心疼道:“这么拼命做什么,我又没少了你肉吃。”
雪女咕噜噜叫唤一声,挪动了下身子,将背部对着他,并将脑袋缩在了翅膀里。
德亨:
“被人养着不好吗?你就是一辈子不会捕猎,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雪女不理他。
船划到湖边,胤祄兴头不已,挥手唤道:“雪女,雪女,你捕获了一只大天鹅,你好厉害。”
众人:
您高兴就好。
胤祄奇怪:“德亨,雪女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鹰架呢,它的羽毛都湿了,一定非常难受”
胤祄一心的围着雪女打转,看都没看那只死不瞑目的天鹅一眼。
胤祥兴致勃勃的将那只中箭的天鹅捡拾起来,检查了一下中箭位置,展示给众人看,哈哈笑道:“一击毙命,一击毙命哈哈哈。”
众人也都惊叹起来。
刚才这只天鹅就在水面浮现了那么一瞬,德公爷就能精准的将其射杀,这份眼力,这份箭术,能担的一个“神射手”了。
看来德亨不是畏惧射杀活物,而是他没有找到必杀的理由。
能杀活物就好哇,只要能过去心里那一关,杀与不杀就是他的主宰,而不是活物主宰他。
德隆和弘晖也替德亨高兴,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是在为德亨担心的。
胤祄看雪女掉了这么多羽毛,心疼不已,对德亨道:“我欲带雪女去晾鹰台晒羽毛,你们呢?还去狩猎吗?”
德亨看看天色,还早着呢,就道:“我们打算再猎一会子,雪女就交给你了。”
胤祄高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雪女的。那只天鹅,我欲献给汗阿玛,你说呢?”
德亨看着个头小小的天鹅,有些犹豫道:“是不是有点小了?”
胤祄:“怎么会,这可是雪女的猎物!”
胤祄已经带上亲妈滤镜了吗?
这好像是他的猎物?
罢了,“那就献给皇上吧。”德亨同意道。
胤祄带着侍卫们和海东青擒获的天鹅离开了飞放泊,胤祥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起回去呢。”
德亨:“我还没忘,我们是来狩猎的,只有猎到足够多的猎物,才能回去交差,才能解除惩罚。”
胤祥:“皇上只是考验你们,那个惩罚,你不用太过在意。”
德亨也知道,因为康熙帝当时只说要他们在狩猎中有所斩获,并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要胜出,或者拔得头筹。
只要他们在这次春围中不掉队,坚持到最后,他们的惩罚就可以解除了。
现在他们狩猎到了黄羊,已经算是有所斩获了。
德亨笑道:“我知道的,但猎物在多不在少嘛,光黄羊太单调了,我想去猎几只兔子,或者狐狸,带回去给额娘和姐姐做围脖。”
胤祥看着他并不勉强,就答应道:“好吧,我带你们去找狐狸,但能不能猎的到,看你们自己,我这回是不会插手的。”
夕阳西下,德亨他们满载而归,他们的猎物有黄羊、兔子、狐狸、狍子、大雁、野鸭、彘鸡,可谓种类多多。
德隆道:“要是有一只大块头,咱们这趟狩猎就完美了。”
德亨看着有一队人抬着一头大野猪路过,就道:“那是因为咱们没入林子,大家伙都在林子里。”
德隆:“那咱们明天,就入林子吧。”
德亨和弘晖等都去看胤祥,胤祥笑道:“入林子,不能骑马的路段,可是要下地自己走的,你们的脚不疼了?”
弘晖感受了一下已经疼的麻木的脚,不说话了。
德亨道:“来一趟,总得去林子里看看吧?”
德隆:“就是,就是。”
胤祥笑道:“那就等明天,看看你们能不能休息过来吧。”
他并没有一下子应允下来,德亨他们也不失望,都期待起今晚的篝火晚宴起来。
他们现在,就已经饿的肚子打鼓了。
康熙帝在望围楼下设皇帐帷幄,宴请狩猎将士和百官们。
德亨他们到达附近时,已经有营地在分给他们的地盘撑帐篷扎营了。
王帐之前,也布好了桌案坐垫,三三两两的王公坐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上,饮酒品尝佳果,等着入夜之后的大餐。
胤祥带着六个少年去给康熙帝献猎物,胤祄就坐在康熙帝手边,一旁的鹰架上立着休息的雪女。
雪女湿漉漉的羽毛已经恢复干爽,只是身上斑秃了,看着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德亨六个少年排排跪地,给康熙帝献上他们今日的猎物。
听到德亨的声音,雪女插/在翅膀里的脑袋动了一下,睁开了锐利的眼睛,看着台下的德亨。
康熙帝坐在座位上,看了德亨他们带来的猎物,面上笑眯眯的,看不出具体的喜怒。
康熙帝道:“很好,算是有所斩获。”
太子胤礽笑道:“何止是有所斩获,十七只黄羊,九只兔子”太子列着德亨他们的猎物,最后道,“头一次狩猎就能有这样的战绩,很是难得了。”
胤禔在旁凉凉道:“都是温顺的小物件儿,是不是畏惧狮狼虎豹,不敢去猎大家伙啊?”
德隆欲开口,被一侧的弘晖给捣了一下,只好将口里的话给咽下去。
只是眼睛不服输的看着胤禔,表示他们并不是怕了。
胤禔看着如刚成年豹子一般不服输的眼神,心道这个叫德隆的,倒是有些对他的胃口。
胤祥解释道:“因是头一次狩猎,弟弟没敢带他们入林子,是以只斩获了一些小型猎物,等他们狩猎的技巧再娴熟些,弟弟再带他们入林。”
胤禔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康熙帝笑道:“循序渐进才好,朕很满意,让他们下去休息吧,十三你留下。”
德亨几人带着自己的猎物离开了,他们神色轻松自在,因为康熙帝说了他“很满意”。
所以,今天的任务算是结束了,他们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
在夜宴开始前,康熙帝入营帐更衣,将胤祥叫了过去,问道:“今天,德亨是怎么回事?”
胤祥心下咯噔一跳,问道:“汗阿玛说的是哪一件事?”
康熙帝看了他一眼,道:“朕看到,你特地弄了一头黄羊让他射,结果他没设,反倒是其他三人将黄羊射死了。是怎么回事?”
胤祥:“”
“怎么,不能说?”
胤祥忙道:“不是,是儿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康熙帝:“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胤祥组织了下语言,道:“德亨,可能是头一次狩猎,还不习惯血腥,他不敢杀活物。但是,他后来亲手射死了一只天鹅,让十八弟带回来了,说是要献给您。”
康熙帝停下手上的动作,挥挥手让给他整理腰带的魏珠去帐外看着,自己背着手在地上踱步,沉吟半晌,才道:“你是说,他畏惧活物?”
胤祥解释道:“汗阿玛,儿子觉着,他是年纪还太小了,头一次见到今天这样猎杀的阵仗,一时害怕也是有的”
康熙帝挥手,止住了胤祥的话,道:“不,他不是害怕,他在台上看殪虎的时候,可是一点害怕都没有,他是”
“他是不忍。”
“对,他就是心有不忍,他怜悯活羊,所以才不愿意射杀。”
康熙帝身为帝王,就算一些奇闻轶事他没亲身见过,亲身经历过,但他博闻强识,又喜欢和臣子聊天,“忌杀生”这样的奇闻他是听说过的。
康熙帝虽然少见德亨,但对他的事情,可是知道的不少。
康熙帝早就总结了德亨的心性:这是一个心地柔软的孩子。
这孩子心地软的,简直不像是他们爱新觉家的,经过老四的调/教之后他还没有改变,就只能说,他天性如此了。
怜悯猎物?
这可不是称赞。
胤祥不赞同道:“他亲手射杀了天鹅。”
康熙帝不以为然:“那是雪女生命受到了威胁。”
胤祥无话可说,只能道:“儿子以后会好好教他的。”
康熙帝笑道:“不用,明儿个让他随驾,朕亲自教他。”
胤祥:“是,儿子会去亲自告诉他这件事。”
康熙帝点头,让他出去,叫进魏珠来作安排。
胤祥心内忧虑,但走出王帐面上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十三哥。”
胤祥应声望去,笑道:“十妹妹。”
十公主带着宫女嬷嬷们过来,将胤祥拉到人少的地方,央求道:“我想去看看德亨他们,十三哥你带我去。”
胤祥:“好。”
“啊。”十公主讶异,没想到她一说,胤祥就同意了。
胤祥带着她朝分给德亨他们的营地走,道:“汗阿玛有脂,让他明日随驾狩猎。”
十公主高兴道:“是因为他今日一箭射杀水中天鹅吗?”
拜胤祄所赐,今日德亨和雪女猎杀天鹅的故事已经在宫闱传开了,十公主听的津津有味儿,不仅看了雪女,还打算现在去看德亨。
在她看来,皇上特地点德亨随驾是荣耀,是肯定,是大好事儿。
所以她为德亨高兴。
胤祥心道,这对德亨来说,真不算什么好事,但这种不好的事情,他是不会和妹妹说的。
好在一路上十公主问个不停,都是关于他们今日狩猎的事情,让胤祥一路有话可说,将他心里的担忧给隐了去,没让十公主发觉。
到了德亨的营地,德亨他们已经洗漱好,并换了身软甲,准备前去王帐前参宴了。
见到十公主过来,兵勇们纷纷避散,请快速的清理营地,将一些污秽之物给清理的清理,隐藏的隐藏。
十公主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不该来?”
德隆忙道:“怎么会,是咱们不讲究,惊到您了。”
十公主忙道:“没有,没有,挺好的,原是我叨扰了,对了,汗阿玛有旨意给你们。”
德亨他们都聚集过来,疑问道:“皇上有旨意?什么旨意?”
胤祥笑道:“皇上口谕。”
所有听到话的少年们都纷纷跪地,听胤祥道:“皇上说,命尔等明日伴驾狩猎。钦此。”
“吾等听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少年接旨起身,德亨不解道:“皇上怎么想着让我们伴驾狩猎呢?”
胤祥不欲吓着德亨,就笑道:“你们今日表现出彩,皇上就爱你们这样的勇武少年,点你们伴驾,带你们狩猎很正常。”
带你们狩猎
德亨心下一突,让德隆和弘晖带十公主去看营地,自己悄声问胤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不能多说一点吗?”
胤祥叹道:“你说你,心思这样玲珑,我一句话你就听出不对来了,你怎么就不能就不能”
德亨看着胤祥,胤祥搜肠刮肚的说了接下来的话:“你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吗?”
“不过是一只畜生,杀了就杀了,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果然,是因为活羊的事儿。
德亨不语。
胤祥还在说:“这下好了,皇上说,明天要亲自教你狩猎。”
德亨:“皇上看到了?”
胤祥:“就不能是我说的?”
德亨笑了一下,然后道:“望围楼可不是摆设,皇上站在上面,拿着望远镜,想看什么看不到?”
胤祥再次感叹:“你这样聪慧,你说,你怎么就怎么就”
德亨见胤祥苦口婆心的样子,德亨倒是无所谓了,他笑道:“那是明天的事儿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您也别太担心了。”
胤祥可是惊奇了:“你竟是一点都不担心,不害怕的吗?”
德亨:“担心害怕有什么用,又不能解决问题,都说了,那是明天的事儿了。明天的事儿就交给明天的德亨去担心害怕吧,今天的德亨是疲惫不堪的德亨,尚且管不了明天的德亨。”
胤祥是大大的无语:“可真有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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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夜幕降临, 康熙帝在望围楼的王帐外大摆诈马宴,宴请诸王群臣。
“诈马”是蒙古语,意思是吃整羊的意思, 诈马宴,顾名思义,就是摆全羊宴的意思。
德亨他们今日狩猎的猎物,除了德亨的天鹅和一只黄羊献给康熙帝外, 剩余的他们都自己留下。
然后大家齐动手,将羊和兔子等能吃的猎物都处理了,在各自的营地里吃烤全羊。
这是普通兵勇们,像是德亨这样身有爵位的,他得去坐王公席,去到康熙帝的眼皮子底下吃诈马宴。
德亨也没自己去,他们六人一起出席,就坐在德亨的国公席面上, 几乎在宴席的最末端。
最末端好啊, 趁着夜色上面的看不清下面的,他们可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王帐前燃起了好几堆篝火,篝火上架着烤的金黄流油的全羊,御厨不断地往羊身上刷蜂蜜撒香料,将烤肉的香味散发的更远。
康熙帝在上举杯,与王公臣子们畅饮,德亨几个就围着一只羊割肉吃。
大人们觥筹交错和他们小孩子没关系, 他们今晚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吃!吃!吃!
他们可是有六个人, 六个!
他们完全可以将一整只羊都包下来全部吃下, 谁都不能跟他们抢。
德亨他们真的是饿的狠了,一人一只匕首一面割羊肉一面埋头苦吃,都不用蘸酱料就能吃的喷香,不管谁过来都不理。
此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德亨莫名觉着周围有些安静,傅宁更是放下了手里匕首,看着前方,不动弹了。
德亨奇怪,含含糊糊问道:“傅宁,你吃饱了?”
傅宁不住朝他身后使眼色,德亨不住往嘴里塞肉,还要抽空问傅宁道:“你眼睛抽筋了?”
也在埋头苦吃的几人抬头看了一下,瞬间就都跟被定了身一般,不仅手里的匕首不动弹了,就连腮帮子都不嚼了,德隆更是呛咳出声。
德亨:“你们都怎么啊啊,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德亨吓了一大跳,差点将眼前的烤羊架子给撞翻了。
康熙帝按了一下的肩膀,笑眯眯道:“朕远远的看你们吃的香,就也想过来分一块肉吃。”
德亨看看差不多已经被他们剔骨的烤全羊,艰难道:“不剩下什么好肉了,要不,换一头?”眼睛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隔壁的篝火,那边可是还有差不多一整只羊呢,不吃的话多浪费?
康熙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笑了起来,指着眼前的全羊骨架子,跟人调侃道:“朕还是头一次见到吃的这么干净的骨架呢。”
老臣马尔汉手里端着一只酒碗,闻言笑道:“皇上忘了,老奴随您亲征噶尔丹时,您每次用完的烤肉,也都如眼前这样干净的哈哈哈。”
这话,也就马尔汉这样既老又有功且和康熙帝交情不错的老臣来说了。
果然,康熙帝闻言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道:“朕啊,不比当年了。”
马尔汉:“哪里,皇上正春秋鼎盛,还能再领臣等千秋万代呢。”
这个马屁,显然是拍的康熙帝十分舒服的,招呼德亨等道:“走,换只羊去吃。”
来到隔壁,康熙帝先用匕首割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将其他门都眼巴巴的看着,就道:“你们快吃。”
马尔汉等还在客气谢恩,就见德亨出手如闪电一般,利落的顺着羊腿筋骨的位置割下一块烤的外交里内的羊腿肉,快速送入嘴中
咀嚼了两下,正在享受唇舌间蹦开的鲜美呢,就见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就跟看憨子傻子似的。
德亨:
遭了,忘了眼前的是个皇帝了。
不会治罪吧?
德亨眼神犹犹豫豫的转向了康熙帝,康熙帝大笑出声,用匕首点着其他他老臣道:“你们都人老成精了,就是没有年轻人洒脱哈哈哈哈,上酒!”
说完上酒,突然想到什么,就转头低声嘱咐了梁九功两句,然后又招呼其他人一起吃,还要德亨和弘晖他们不要拘束,放开肚皮吃,吃饱了明天才好继续狩猎。
康熙帝都这么说了,且德亨是真放的开,康熙帝让吃,他就真吃,不管臣子们是怎么看的,反正弘晖、德隆和富察叔侄们是和德亨一样,又重新吃起来了。
康熙帝要的美酒拿上来了,不仅招呼着臣子们一起喝,还特地给德亨他们六人到了六碗,示意德亨他们快喝。
德亨这回记得谢恩了,可能也跟他终于吃饱了有关,六人谢恩过后,然后饮酒。
清朝的酿酒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且有了蒸馏技术,酒的度数进一步提高,已经分出高低层次来了。
德亨端起碗来闻了一下,酒气不甚大,但令有一股淡淡闻着说不上来的香气,他以为是果香,就浅尝一口,果然酒味不甚浓,就仰头一饮而尽。
弘晖和傅宁、福保顺也是一饮而尽,倒是德隆和富昌对视一眼,见几个小的都喝了,他们也都仰头干了。
康熙帝笑问德亨道:“味道怎么样?”
德亨咂摸了一下嘴里的余韵,道:“说不上来”
刚说完说不上来,就觉腹部陡然升起一大团热意,从胸腹游向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由内向外,就跟着了大火一般,烧的他眼神都迷离了,腿脚也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有些不着地了。
德亨迷迷糊糊道:“这酒太烈了,不会伤了脑子吧”
这就是德亨最后的知觉了。
康熙帝半抱着一杯倒的德亨,问梁九功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换淡酒了吗?”
梁九功快速拿起德亨喝过的酒碗,伸出舌尖尝了一口,松口气,回禀道:“回皇上,是淡酒,没问题。”
康熙帝在弘晖几人面上扫了一圈,见几个小的除了脸蛋通红、眼睛发直之外,都还好好的站着,德隆和富昌两个更是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就知道不是酒的问题,是德亨自己的问题了。
康熙帝将德亨交给胤祥,失笑道:“送他们回营地吧,带个太医过去,好好照看着。”
孩子在他赐的酒下着了道儿,康熙帝总要将人给安排妥当了。
胤祥还能怎么办,只能将德亨打横抱起,带着走的跌跌撞撞的几个小的和两个大的回了他们的营地。
回到营地不管再怎么忙乱,德亨睫毛都没动一下,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日五点钟,德亨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叫醒。
德亨还没睁开眼睛,入耳的就是外界生机盎然的声音,入鼻的就是晨早露水的甘冽气息和青草的芬芳。
帐篷外是少年们轻快的脚步声和嬉笑说话声,鸟雀“叽喳”鸣叫声,马匹“咴咴”嘶鸣声,以及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德亨只觉浑身舒爽,心情大好。
他手臂在身边扫了一下,空的,就知道弘晖早他一步起了,他在地铺上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才舍得睁开眼睛,迎接崭新的一天。
德亨快速穿好衣裳和皮甲,钻出了帐篷。
弘晖先看到他,问道:“醒了?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没?”
德亨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感觉很好啊,没什么不适的。对了,昨天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怎么不记得了?不会是在宴席上吃饱睡过去了被你们背回来的吧哈哈。”
德亨小小开了一个玩笑,其他人都无奈了。
赵香艾过来给他把脉,德亨奇怪道:“用得着把脉吗?你们什么表情,到底怎么了?”
德隆过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叹息道:“弟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德亨将他的手打下去,佯装恼怒道:“到底怎么了嘛!”
赵香艾道:“你昨晚喝了皇上赐的鹿血酒,喝完就睡过去了,还是十三阿哥抱你回来的。”
鹿血酒?
那碗喝着味道怪怪的酒
德亨突然抱着脑袋弯腰呻/吟的一声,吓了赵香艾和德隆等人一跳,赵香艾忙道:“怎么了,我明明把着你脉象强劲有力,气血充足,没有一点问题啊”
弘晖担忧道:“他抱着脑袋,是不是头疼?会不会伤着脑子了”
德亨哀嚎道:“我怎么这么笨,把这一茬给忘了,明明十三叔说过的。”
在京里出发之前,胤祥的确提过一句诈马宴上的事情,说过康熙帝会赐给臣子鹿血酒喝,这叫“割鲜夜饮”,当时他还问过胤祥鹿血酒的滋味,怎么真到喝了,就将这一茬给全忘了?
弘晖听他如此说,也尴尬道:“我也忘了,你不说,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十三叔真的说过吗?”
德隆:“似乎是说过的?”他不记得了。
德亨:“好吧,反正咱们喝都喝了,”又笑道:“话说,咱们昨天都是被人弄回来的?没给十三叔愁着吧你们什么意思?”
弘晖:“只有你是被抱回来的,我们都是自己走回来的。”
德亨大惊:“怎么可能!我可是千杯不醉,一碗小小的鹿血酒而已,怎么可能干的倒我!”
凡是听到他这话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德亨:
德亨愤愤不平,他不相信是真的。
赵香艾从医学角度上解释了他一杯倒的原因:“是你这几天一住都没住下,劳身伤神,全靠一股子意气撑着。皇上赏赐的鹿血酒是太医院辅以药材精心炮制的,祛除了鹿血中的燥邪,中和了大补壮阳的功效,突出养血益精、行血祛瘀、缓解疲劳、消肿疗伤的功效,虽然药效是有些过烈了,但也算是对你现在的症状,与你身体大有裨益。”
虽然如此,但德亨还是不服:“他们都跟我一样,为什么他们就没事呢?”
德隆道:“因为我以前喝过鹿血酒,而且这次是用果酒勾兑的,喝着就跟补药一样,没什么滋味。”
“你呢?”德亨不信邪的盯着弘晖问道。
弘晖笑嘻嘻道:“我嘛,我也不知道,但我回来也睡下了,没比你强多少。”
其实是他补药吃的多了,那碗鹿血酒对他作用不甚大,这一点赵香艾单独跟他说过了,还教了他以后服用鹿血酒的正确方法。这一点,就不用让德亨知道了,省的他再担心。
傅宁也安慰道:“我在半路就晕了过去,是富昌堂哥将我背回来的。”
只有福保顺木木呆呆的,脸色时而青黑,时而殷红,五颜六色的,变化之快、之丰富让人瞠目结舌。
德亨不由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福保顺梗着脖子道:“没什么,我去喂马了。”
德亨:“喂什么马,你自己吃饱了吗”
富昌忙跟上去,道:“我帮你。”
德亨问其他人:“他怎么了?”
傅宁迷茫摇头:“他起来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但富昌堂哥一定是知道的,可我去问,他不跟我说。”
德隆笑了一下,道:“你们以后就知道,现在就别问了。”
德亨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明白过来。
哈呀,这鹿血酒,与他们来说,真不算是个好东西哈哈。
一碗鹿血酒自然没有让他饱受磨损的脚丫子恢复如初,但却让他感觉有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在营地里干完早饭,德亨让其他人等自由休息,自己六人就着各自的贴身亲随,大约二十来人,来到王帐前,等待出行。
昨天说了,今天康熙帝会亲自教德亨狩猎,所以他们一早就来等着了。
康熙帝收拾停当,带人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正好奇张望,和弘晖窃窃私语的德亨。
德亨等人见到康熙帝,忙上前叩见。
康熙帝让他们平身,然后上下打量他,直打量的他浑身不自在了,才收回视线,问道:“滋味儿如何?”
德亨:???
什么滋味儿如何?
您什么意思?
我这小身板子,能有什么滋味儿?
见到德亨近乎惊恐的表情,康熙帝看不明白了,问道:“你没觉着不累不疲了吗?”
德亨大大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小子现在感觉浑身充盈,有如新生,多谢皇上赐酒。”
康熙帝只觉着这小子在耍滑头。
就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他道:“你方才以为朕在问你什么?”
德亨神色一僵,忙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纯洁的看向眼前“不怀好意”的老头儿,表示,啥,我有吗?
我明明没有啊!
康熙帝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骂道:“古灵精怪的,等会要是不堪教化,看朕怎么罚你。”
德亨捂着脑门,委委屈屈道:“不敢。”
当事人这一老一小不觉有什么,旁观的人可就惊疑了,原来德公爷这么受宠的吗?也没见德公爷有伴驾的时候啊,怎么郡臣两人不见生疏,还十分熟稔的样子?
并且确定,皇帝今天心情很不错。
康熙帝何止今天心情很不错,他还很有兴致,决定亲自去林场里面狩猎,带着一众少年们,去林场狩猎大家伙。
春日里面,林场的大家伙都有什么呢?
除了狼和虎豹,还有结束冬眠,出来储存脂肪的棕熊。
别问为什么北京城附近会有棕熊,问就是只要帝王想要,南苑就会什么样的动物都会有。
康熙帝带着胤祄和德亨他们这些少年们,入到林子里,开始寻找能藏匿身形的大家伙们。
胤祄是紧张的,但他在不住的说服自己。
“我听嬷嬷们说,太子哥哥和其他哥哥们,都是像我这样大的年岁,就被汗阿玛带出去狩猎的,我们身为皇阿哥,要以身作则,要身先士卒,要勇武,要有胆识,要临危不惧,要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
德亨:“你抓疼我了。”
“哦,对不起。”胤祄倏地放开抓着德亨越来越紧的手,德亨反手握回去,道:“没关系。”
胤祄还在继续唠叨,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我听说,九哥和十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被汗阿玛带着北上秋围,他们被汗阿玛扔到老虎面前,让他们亲手杀死一只老虎,如果一次杀不死,那就杀第二次,德亨,你说,汗阿玛不会也将咱们扔到老虎面前,不管不顾了吧?”
德亨:“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有胤祄的唠叨打底,德亨似乎能摸得清康熙帝的套路了。
所谓的亲自教他狩猎,不会就是将他扔到老虎面前,看他和老虎搏斗吧?
很有可能啊。
德亨已经开始在心里模拟老虎的形状了,如果它是这样扑过来的,他应该怎么躲避
但很可惜的是,德亨他们遇到的不是老虎,而是野猪族群和棕熊。
可能是南苑的地盘对凶兽们来说有些过于逼仄了,大野猪和棕熊在争夺生存空间。
野猪战棕熊?
这是什么动物世界世纪对战啊。
远远的,他们跟随康熙帝一行,见到了一场野猪大战棕熊现场版。
似乎也是想看这两种重量级野兽谁能分的出胜负,远远的,康熙帝就下令远观。
内务府奉宸苑总管简直要汗流浃背了,他明明记得,野猪群是在南部丛林繁衍的,怎么就到了北面了?
饲养野猪群的那群奴才是干什么吃的?
怎么就让它们越界了呢?
今日他明明给皇上准备的猎物是饿了一个冬天的棕熊,这这提前遇上了野猪群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要让野猪群和棕熊两败俱伤,再让皇上渔翁得利吗?
这也,太简单了。
怎么能体现出皇上的勇武呢?
德亨观看眼前的野猪家族大战秃毛棕熊,看的津津有味热血沸腾的。
现场版的动物世界啊。
只见一公一母两只体型庞大的野猪从前从侧面攻击毛发稀疏暗淡饿了一冬的高大直立棕熊,其他五头半大的小野猪崽子在旁为父母掠阵,见到他们这一大群人出现,也跟没事儿猪一样,只是小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专注父母的战斗了。
公野猪尖锐的獠牙直直朝着棕熊柔软的肚腹挑去,母野猪凭借厚重的吨位没头没脑的朝着棕熊躲避獠牙的方向撞过去,如果棕熊躲避公野猪的话,那一定躲不开母野猪侧面的撞击。
但棕熊也不是吃素的,他高吨位的体重和厚实的熊掌,以及强段位的咬合力,只要这么挨上一下子,都够野猪喝一壶的
猛兽之间的战斗是暴力且血腥的,几个回合下来,棕熊和野猪各有损伤。
战场厮杀猛烈,看的人,神色也各不相同。
像是胤祄,他可能是因为多次被康熙帝带着塞外巡视,见多了击杀猛兽的场面,他也知道这么多人在这里,不会让他受到伤害,所以面上虽然并未有太多的畏惧之色,但不自主的紧张和战栗是由内而生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直面凶兽搏斗是另一回事。
知道凶兽不会伤到自己和害怕凶兽的血腥并不冲突。
而胤祄要做的,就是克服这种恐惧,然后亲手将猛兽杀死。
这就是康熙帝带他们来狩猎的意义。
在野猪和棕熊搏斗的时候,康熙帝视线在胤祄和德亨等小孩子面上扫视,观看他们的反应。
几乎所有孩子的反应都一致,不自主的紧张、战栗、无所适从,只有德亨不一样,他是兴奋和
跃跃欲试。
怎么着,你还想上去给这两方猛兽指导一番,好让它们斗的更精彩吗?
没错,德亨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肢体、语言反应,就是这样告诉康熙帝的。
德亨:“顶它后门哎哟偏了,怎么就偏了呢,掏肛啊,多么好的机会”
“呼它,对,呼它啊,你熊掌白长了,呼在野猪身上怎么没效果的”
“哟哟哟,拱人家的蛋蛋,你这招可真损啊”
康熙帝:
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
康熙帝移动到德亨身边,悄声问他:“你觉着,哪方会赢?”
德亨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肯定是野猪夫妇赢啊。”
还野猪夫妇呢,你这当人看呢?
康熙帝:“为什么?棕熊甚是骁勇,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德亨不赞同道:“您看,棕熊看似体型庞大,但它身体瘦弱,一看就是饲养员没有好好喂食它,以至于让它后力不足,只要再坚持一会子,膘肥体壮的野猪夫妇一定能解决了它。”
奉宸苑总管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还是那句话,这是给皇上准备的猎物,咱们怎么敢喂的膘肥体壮的?!
德公爷嘞,您嘴下留情,给小的们留条活路吧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明显没写完啊
但写不动了,因为今天作者聚会吃火锅,喝醉了,看电脑屏幕都是重影的,所以,明天再加更,今天就算了吧吧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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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就像德亨说的, 棕熊体形再大,战斗力再强,最后也被有着体形相对较小, 但战斗力却是不相上下的野猪给合力杀死了。
公野猪的獠牙顶穿了它的肚腹,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都伏在其身背上,两只尖尖的獠牙不住撕裂它的伤口,试图将其开膛破肚。
母野猪则是死死扒住它的后脑, 大力咬合它的颈部,看那架势,似是要将这棕熊的颈骨咬断。
从棕熊倒地,被野猪夫妇制住的那一刻,以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为首的侍卫们就都弯弓的弯弓,举刀的举刀,戒备起来。
像傅尔丹这样的武将,也分散开来, 带领亲随们护卫康熙帝、胤祥和胤祄、德亨等人的安全。
大人们都戒备起来, 德亨也没闲着,他从腰间取下麻绳, 和身边几人小声商量,怎么将那五头小野猪给套住。
大人们去对付大家伙,他们也不会让小家伙们跑了。
棕熊已经死透。
因为野猪夫妇已经抬起血盆大口,满头血腥的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对野猪们来说,人味肯定特别的重, 德亨不由分心猜测道。
其实野猪很聪明, 明白寡不敌众的道理。
且, 它们分的清刀和箭, 知道这些东西打在身上,会比熊掌和熊牙更有杀伤力。
所以,它们打算退走了。
夫妻两个连棕熊都不打算要了,它们压低了前肢,冲着小野猪崽子们嚎叫,对着人群“哼噜噜”的警告,同时不住后退,寻找逃跑的时机。
康熙帝下令:“分别包抄,别让它们跑了。”
鄂伦岱带着精锐留在康熙帝身边护驾,胤祥、傅尔丹、延信、富宁安两两一组,从侧翼包抄,截住并分开了左突右冲想要窜逃的野猪夫妇。
几头小野猪接收到了父母的警告,慌不择路朝林中逃窜。
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在了那只逃的最快的小野猪的前路上,这头小野猪“嗷”的一嗓子猛的刹住脚,还未再寻找逃路,就被从天而降一麻绳套圈圈住了脑袋。
麻绳套环收紧,将四肢扒地“嗷嗷”嘶嚎着甩动脑袋想要将绳套甩出去的小野猪拽出了围猎范围之内,成为货真价实的猎物。
德亨和傅宁一射箭一套索,配合默契,眨眼间就收获一头小野猪。
弘晖、德隆等少年们也没空手。
他们和德亨、傅宁几乎是同时出手,擅长射箭的阻拦猎物逃脱,擅长套索的去索套猎物的脑袋、四肢,很快将这五只小野猪给活捉了。
少年们一拥而上,将这五只小野猪给捆成了粽子。
康熙帝看着几头小野猪,问道:“为什么不射死它们,要活捉?”
德亨几人面面相觑,德隆先道:“十三阿哥曾经教过我们,春日忌杀幼崽。”
康熙帝点点头,面色寻常,看不出对他的回答是不是满意。
康熙帝:“弘晖,你来说。”
弘晖的回答和德隆一样,似是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
但是:“德亨,你认为呢?”
德亨看看小伙伴们,犹豫着是不是要按照标准答案说。
康熙帝:“看来,你有不同的看法,你尽管说,不要有顾虑。”
德亨:“春蒐忌杀幼崽是为了繁衍,似是虎豹狼熊鹤鸟鹰隼麋鹿这等兽禽,繁育不易,长成自也不易,所以有了春日不杀幼崽的规矩,就是为了给它们成长的空间,避免竭泽而渔。
但我以为,野猪可不算在列。
野猪不仅是猛兽,还是害畜,它们就算是在不缺食物的情况下,也会成群结队的跑出树林,踩踏庄稼,攻击房舍。如今还是春日,小野猪现在看着个头还小,等到夏末秋初,庄稼成熟的季节,它们的体型会比现在大上两到三倍,破坏力更大,到时候再猎杀,就为时已晚。”
“且野猪生育力极强,一胎五只甚至十只也不在话下,一年即可长成,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极易成灾。”
“所以,在野猪群泛滥的情况下,最好将捕获的野猪崽子杀死,避免为祸乡里。”
“这里虽然是皇家苑囿,不算乡里,但我观苑里也有栽种果树稻麦,打理果园和耕田的农人应该也会有野猪群的困扰吧?”
见德亨看他过来,奉宸苑的管事不由笑应道:“德公爷将野猪的坏处都说尽了。不错,每到秋日的时候,南苑的果林都会受到野猪的侵扰,有许多贡上的珍果都被其糟蹋不少,实在让人心疼,偏又不能将其随意杀死了,嗐呀,简直让奴才等烦不胜烦。
不瞒皇上,今日奴才等为皇上备下的是棕熊这等凶兽,并不是野猪。
奴才们给野猪群划分的领地是在南边灌木林,它们也一向是在其领地内繁衍,供兵勇们自行去狩猎的。
奴才也是没想到,这野猪群实在是太能生了,他们没有天敌,不缺吃用,居然已经泛滥到南边林子装不下,往北边林子迁徙打窝来了。
可见南海子的野猪,的确已经泛滥到成灾的程度了。”
这个管事将南苑野猪饲养的事情说的很详细,算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为什么养着棕熊的林子里会出现野猪这件事给解释清楚了。
以及,表明忠心,皇上不在南海子的日子里,即便野猪泛滥了,他们这些饲养禽兽打理南海子的奴才们也没有擅自杀死哪怕一头给他们添麻烦的野兽。
康熙帝听了奉宸苑管事的话,道:“既如此,趁着这次春围,就将南海子里的野猪清理清理吧。鄂伦岱,你去安排,让侍卫们去搜寻野猪,将其赶出林子,让八旗劲旅们去围猎。也要注意适度,不要将它们给赶尽杀绝了。”
毕竟明年以及以后还要继续围猎呢。
鄂伦岱:“嗻,奴才领命。”然后对身边一个侍卫低语几句,这个侍卫点了五个人,去办事去了。
康熙帝还没忘了德亨这里呢,再次笑问道:“你既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还活捉了呢?”
啊这个,这个一定要说吗?
见德亨面色为难,弘晖似有所悟,看着德亨的眼神慢慢变的玩味。
“哦?弘晖,你知道德亨在想什么?”康熙帝很感兴趣的改为问弘晖道。
弘晖看着德亨道:“你不会是认为,刚宰杀的野猪崽子比较好吃吧?”
德亨:
康熙帝:
好吧,不用德亨回答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因为,御膳房做的脆皮乳猪,是真的一绝啊!
德亨只吃过一次,就立刻被那种鲜嫩弹牙的美味征服,并将其一直记到了现在。
康熙帝深深的疑惑了,眼前这个面不改色找了一堆理由就是为了口吃的孩子,真的是他昨天看到的不敢射杀黄羊的那个吗?
谈话间,胤祥那边的大野猪也被制服了,它们同样没有被杀死,鉴于野猪在生命受到威胁下爆发的强大破坏力,它们的后肢也都套上了绳索,身上也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削弱了战斗力,被侍卫们持刀围在中间。
至此,野猪家族全军覆没。
康熙帝带着德亨他们来到大野猪面前,让侍卫们放开一个口子,对胤祄、德亨、傅宁、弘晖四个小的道:“你们两人一头,去将它杀死。”
德亨:这次狩猎的目标就在眼前了。
棕熊已死,杀野猪也没差的。
康熙帝的命令刚下,胤祄就卸下了一直背在背后的小箭,二话不说,对着一头大野猪射了一箭。
弘晖和傅宁也都弯弓向着不住哀嚎扑腾试图挣脱束缚的大野猪前进。
康熙帝的注意力都在德亨身上。
德亨没有前进,他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拉开了弓箭,但没有射出。
弘晖回头叫他:“德亨,快过来。”
德亨冲他摇头,道:“你先杀,我不用过去。”
弘晖眼中焦急之色一闪而逝,但碍于康熙帝在场,他不好多说什么。
傅宁去帮胤祄去对付那头扑腾的最欢的大野猪去了,虽然被侍卫用绳索套着后腿,减少了野猪的战力,但这大家伙这么扑腾着冲着人竭力嘶嚎,这阵仗,光看着就很可怕。
弘晖选择了剩下的另一头。
德亨就这么弯弓搭箭看着,还提醒弘晖道:“你用弯刀去砍,不要用弓箭。”
康熙帝:“你怎么不去,你害怕了?”
德亨眼睛盯在大野猪上没有移开,但淡定且坚定的回答了康熙帝的问话。
“弓箭是远攻武器,若是射杀的话,我现在的距离能将弓箭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而且,我有把握,可以将野猪一箭射杀。”
康熙帝呵呵笑道:“小小年纪,口气不小,证明给朕看。”
德亨用眼尾扫了他一眼,道:“他们三个还要历练呢,我会在最后射杀。”
这不就是您今日的目的?
锻炼小孩子面对野兽时候的胆气,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康熙帝:“你现在就动手,不用顾及他们。”
德亨这回转头看了康熙帝一眼,康熙帝的眼睛放在野猪身上,面色是一贯的平淡如常的,说出的声音更是不带任何感情,也是淡淡的。
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认为德亨是在说大话。
德亨:“好吧。弘晖,我要射箭了。”
德亨提醒了一下。
弘晖此时正双手持弯刀,在侍卫们的护卫下一刀一刀砍在之前侍卫们留下的伤口处,给野猪造成更大的伤害,让血流的更多。
但可惜,野猪皮实在粗粝深厚,相比起来,弘晖的力气对它造成的伤害实在是有限,倒是将野猪激的直尥蹶子,猪鼻子猪嘴对着弘晖不住喷气,企图用仅存的气势威慑他。
听到德亨警醒的话,弘晖脚下动作不停,围着野猪不住转圈,抽空就砍上一刀,头也没回,只大声道:“你射你的,不用管我。”
众人:
弘晖阿哥,您要不要先回头看看小伙伴锋利的箭尖再说这话?
那箭可是对着您的,一个不慎,那箭很可能就扎你身上了。
弘晖无所畏惧,看到德亨张弓欲射的侍卫们却是不由自主的散开了些,尤其是德亨箭尖对着的方向,空出了一条通向丛林的通道。
德亨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他放松弓弦,换了一支响箭。
德亨再次弯弓,对弘晖道:“你去砍它后臀,让它调个头。”
弘晖:“好!”
话落人已经转到野猪身后,给它后臀狠狠来了一刀,然后快速后腿。
“嗷”
大野猪嚎叫着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将头转向了德亨的方向。
德亨手一松,响箭倏地离弦射出。
箭头上特制的小口洞贯穿了空气,气流从口洞处急速穿行,摩擦出尖锐的爆鸣声。
这一声爆鸣消失在大野猪的前蹄下,没有伤到它,却是让它有了一瞬的停顿。
这就是响箭的作用。它可以在猎人将其射出之后,发出尖锐的声音,吸引猎物的注意力,让它们追随对声音的本能停顿一瞬再做反应。
胆子小的猎物,会被这一声爆鸣骇的缩在原地不动,方便猎人将其猎杀。
大野猪当然不是胆子小的猎物,但德亨要的就是它这一瞬的停顿。
也就在这一停顿的功夫,第二支箭从它左眼射入,直入后脑。
受了这样必死的一箭,大野猪仰头倾尽全力做出最后的哀嚎,在原地剧烈蹦跶了一下,力道之大,扯得一直拽着绳套的侍卫一个趔趄。
但也只这么蹦跶了一下,就直愣愣的站在地上不动了。
一息后,大野猪强壮的身躯直直倒地,蹬了蹬后腿,彻底不动了。
它眼睛里的光缓缓熄灭。
它被杀死了。
静。
这一头大野猪最后的哀嚎惊的隔壁的另一只大野猪停住了一下,然后也是凄厉一声,狂化一般死命挣扎起来。
康熙帝一挥手,侍卫们乱箭齐发,将其射死。
胤祥来到胤祄身边,摸摸他苍白的小脸,没说什么,将其带到了康熙帝身边。
他们从小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十八应该适应起来才行。
富昌和福保顺也上前,将似乎是被吓到的傅宁给带了回来。
康熙帝来到被德亨射死的那只大野猪旁,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将箭矢拔出来,笑赞道:“我大清将又添一猛将矣,德亨,朕”
康熙帝一转头,身侧空空如也。
那小子呢?
德亨呢?
他在安慰胤祄和傅宁呢。
德亨:“你们没吓到吧?我也没想到那野猪最后那一声叫的那样渗人,你们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吧?你们晚上睡觉要是梦到大野猪了,就让它来找我好了”
傅宁迟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应没有吓到还是晚上不会做噩梦。
胤祄缓了一会,就拉着德亨道:“我单知道你箭术好,没想到你箭术这样好,我跟汗阿玛说,让你教我箭术好不好?”
德亨忙拒绝:“这不好吧,我也正在学呢。”
胤祄:“那正好,汗阿玛这里有最好的射箭师傅,咱们一起学”
“禀德公爷,皇上正找您呢?”一个侍卫来报。
皇上找他?
德亨转头一瞧,就对上康熙帝的眼神。
德亨忙走过去,问道:“皇上,您找我?”
康熙帝伸出一只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才重重拍在德亨的肩膀上,无奈道:“德亨,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头一次见到,朕在的时候,心思不在朕身上的。”
皇帝嘛,不管何时何地都是所有人的中心,只要他在的地方,所有人的重心和注意力就都会在他的身上。
多少年了,康熙帝早就习惯了,并将之视为吃饭饱腹喝水解渴这样自然的行为。
以至于他一转头,没有看到“理应”站在他身边恭候的人,让他十分的不习惯。
这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天分奇高可堪造就的宗室子,是他爱新觉罗的子孙,他,应该对他另眼相待。
屁的另眼相待!
“朕,要罚你。”康熙帝冷酷道。
德亨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啊,我没犯错啊。”
康熙帝:“没有为什么,朕想罚就罚。”
德亨:
“你都不问朕要罚你什么吗?”
德亨蔫蔫的,从善如流:“皇上,您要罚我什么?”
康熙帝:“罚你给朕看门儿。”
“哈?”
康熙帝心情大好,不理那个傻楞了的小子,跟鄂伦岱等道:“走,再寻其他猎物去。小十八,刚才第一次直面野兽,有没有吓到?”
胤祄将视线从德亨身上收回,回答道:“回汗阿玛,儿子虽然知道大野猪伤不到儿子,但儿子还是不自主的害怕呢,汗阿玛,儿子该如何克服这种不自主的害怕呢?”
康熙帝:“只要你自身变的强大,很快就能克服这种心理上的恐惧了”
德隆见德亨兴致不高的样子,就安慰道:“这不是坏事儿,你就是比旁人早几年当差而已。”
德亨:“你知道皇上说的‘看门儿’是什么意思?”
德亨当然知道“看门儿”是什么意思,就是侍卫的意思,但康熙帝刚才说的“看门儿”,肯定不只是侍卫的意思。
但德隆跟德亨的看法一样,是以他也不是很理解。
“皇上并不缺看门儿的侍卫。”
众人转头一瞧,纷纷见礼问好:“御史大人。”
满左都御史富宁安微微躬身,回应德亨、弘晖和德隆三个。
德亨问道:“富大人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富宁安微笑道:“国朝有定:国初以八旗将士平定海内爰选其子弟,命曰侍卫,用备随侍宿卫。”
这是《大清会典》里对侍卫一职的介绍。
简称“看大门儿”,看大门的侍卫也被称为“大门侍卫”。
但紫禁城的大门和大门可是不一样的,这看大门的大门侍卫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最一等的,就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乾清门侍卫。
“然至本朝,乾清门侍卫之上,还有一个,叫做御前侍卫。凡御前朝夕侍策者,名御前侍卫。凡宿卫之臣,满洲辙除乾清门侍卫,其重以贵戚或异材乃擢为御前侍卫。”
意思就是,八旗子弟当中,最出挑的可被皇帝挑选为乾清门侍卫,但在最出挑之上,还有一个给“贵戚”和“旷世奇才”留出来的位置,就是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是做什么的呢?
朝夕侍策!
就是,皇上听政的时候,你要站在金銮殿上丹璧之下护卫;皇上读书的时候,你要站在书房外护卫,要是皇帝兴致来了,你还要陪聊;皇上吃饭的时候,你站在膳堂之外甚至是饭桌之后护卫;皇上上厕所的时候,你站在隔绝马桶的帘子外头护卫;皇上睡觉的时候,你要站在皇上寝殿大门外护卫;皇上宠幸妃子的时候
呃,这个不敢想。
总之,不管皇上去做什么,都离不开你,都要带着你。
你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是属于皇上一个人的。
德亨光想想,就要窒息了。
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吗?
可是,为什么啊。
他怎么就给自己弄了这么个魔鬼惩罚呢?
德亨不理解。
完全不理解。
德亨眼睛有些发直,喃喃道:“可能就是午门侍卫呢,不一定就是御前侍卫吧。”
“呵咳咳,”富宁安止住笑,道,“您不属贵戚,您是贵人,还是异材,皇上不会让你去午门看大门的,只能是御前侍卫。”
“可是,为什么呢?”德亨是真的不理解。
弘晖叹道:“德亨,你多上点心吧。”
在皇帝面前居然无视了皇帝,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德亨也想起康熙帝刚才说的话,顿时委屈道:“皇上身边哪里有我的位置,自有像是鄂伦岱、延信都统、富御史这样的大臣随侍,我凑上去做什么?”
富宁安:“但是,皇上就是要你随侍啊,一路上皇上都在和你说话,你都没感觉的吗?”
德亨:“我以为皇上是在考我。”
所以他极力表现,他还没忘了,他是给自己和小伙伴们搞了个惩罚在身上的。
德亨一直在致力于消除这个惩罚。
富宁安:“看来皇上对你的考核结果十分满意,你今晚就要入御帐伺候,你做好准备。”
德亨停住脚,惊讶道:“这么快的吗,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当差。”
即便如此,也不见你惊慌失措呢,富宁安暗道。
富宁安笑道:“谁也不会真指望你个孩子去当差,但你这个人一定要去,去了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德亨:“好吧,多谢您提醒。”
见德亨没的说的了,德隆就上前拱手请求道:“我等都不甚了解在御前当差的规矩,还请您多加指点。”
富宁安看着前头康熙帝带人狩猎前行的队伍,笑道:“好说”
他落后于此,就是奉命带人的,自是要好好教导一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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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御前侍卫和乾清宫侍卫其实就是镀金的地方,但首先你得先自身够优秀,才能被选去镀金,康熙帝是个十分爱才的人,尤其这块木材还是自家的,所以就让陪侍在侧了。在康熙帝看来是恩宠,但在德亨看来,这种宿卫宫廷的制度,真的挺窒息的,尤其这还是在康熙朝,不是在嘉庆朝及以后,整个紫禁城在侍卫们的宿卫下,就跟个筛子似的,就差将宫门打开,让人任意进出了。
第 135 章
富宁安领的是满左都御史的实缺, 但他还是康熙帝特简的御前大臣,管的就是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
清宫中还有一个与侍卫有关的职位,叫做领侍卫内大臣, 此次随驾的领侍卫内大臣是佟佳鄂伦岱,隆科多的堂兄,康熙帝的表兄。
从官名上看,这个领侍卫内大臣, 就是管侍卫的。
但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却不归领侍卫内大臣管,他们归康熙帝特定的御前大臣管,分属侍卫之内,却高于侍卫之职。
富宁安很尽责的教德亨怎么做一名合格的御前侍卫。
比如遇到大典时候,担任执事。礼部堂官为司仪,御前侍卫为执事,引导皇帝和百官走路,护卫皇帝。
比如皇上御门听政的时候, 分列御塌两旁侍立。御前侍卫站在丹璧之上, 一左一右位于皇帝的左右手位置,乾清门侍卫站在丹璧之下, 随时听候皇帝差遣。
御前侍卫是离皇帝最近的几个人,乾清门侍卫次之,其他一等二等三等值班侍卫只能列于门外台阶之上,引导奏事官员入门厅御前奏事。
所以,如果不是什么军机要事,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在门内听政, 如果遇到大学士等部院大臣奏报重大军政事宜, 御前侍卫需率领乾清门侍卫退到门外, 等奏事完毕, 再回到原位置侍立。
比如说收发奏折。户部尚书徐潮给皇帝写了一封题本,说明今年户部的收支事项等,他是尚书,可以在御门听政的时候,面对面的上奏皇帝,不需要转递。但,天下官员多矣,各部大员全部加起来才只有寥寥几十位,他们可以面见皇帝直接上奏,那其他官员的奏折是怎么到达皇帝的案头的呢?
就是由御前侍卫收集起来,然后放到皇帝案头,等皇帝批完了折子,御前侍卫再转发下去。
比如说排班定值。八旗、护军、侍卫、各部院官员是有夜值的,谁哪天在哪个位置上夜班,需要一个排班表,这个排班表,就是御前侍卫排的。
比如说,传递膳牌。皇帝日理万机的,但在用膳之前,会有一段空白的时间,这个时候,有奏事的、有和皇帝拉关系的、有皇帝特地召见来的,就会提前向御前侍卫递牌子请求接见,御前侍卫收到这些红头、绿头的牌子之后,会在皇帝有空的这段时间将这些牌子递上来,看皇帝要召见哪一位。这就是递膳牌了。
比如说出巡、比如说代皇帝祭祀、比如说代皇帝给皇太后请安、比如说皇帝看某个儿子不顺眼了,想要骂一顿,偏这个儿子不在眼前,就可以派遣御前侍卫去儿子府上“申斥”一番
所以你就能明白,为什么高官至内阁,都要对御前侍卫客客气气的原因了吧,因为人家把住了皇帝的大门,可以决定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上。
御前大臣、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皆无定员,看皇帝的心情,可以随时增减。
比如德亨现在,康熙帝乐意,他立即就成了一名御前侍卫,而且压根没有培训就立即上岗了。
就是这么简单。
上午狩猎,中午康熙帝就带着一众人回了望围楼。
然后富宁安给了德亨一块正面双龙腾飞刻着着“御赐”二字的银腰牌,让他即刻上岗。
德亨拎着沉甸甸的腰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看大家都穿着一样的侍卫服,我不穿,是不是不太好?”
富宁安:“没有你的尺码,你且将就着,等回了京,再给你置办新的。”
德亨:“要不我等两天,等新衣服置办好了,我再去御前当差?”
不然他站在人家制服堆里,不是格格不入嘛,显得他跟过家家似的。
富宁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拖延:“是初一还是十五,有什么区别吗?”
德亨:“我心里慌慌的,大家伙儿不会欺负我吧?我才十岁。”
富宁安心道你可真看不出来慌张的样子,就道:“我怎么记得你十一了?不算小了”
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让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去给大BOSS看大门,你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的吗?
富宁安还在道:“正是因为你年纪小,大家伙儿才不会欺负你,德亨,御前侍卫是皇上亲自挑选的,或许脾气不是最好的,但眼色还是有的,你可以放宽心。”
而且,你怕人欺负吗?
你连太子都不怕吧。
太后喜欢你,皇上喜欢你,后宫的娘娘喜欢你,即将指婚的公主也对你青睐有加,几个年长年幼的皇子也对你另眼相待,你怕谁啊?
是别人怕你才对吧。
德亨:“那容我回营地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裳。”
富宁安:“你这身挺好的行吧,你快去快回。”
面对德亨眼巴巴的小眼神儿,富宁安终于给了德亨一口喘息的时间,但只有半个时辰。
德亨和等待他的小伙伴们会和,一路沉默着回了营地。
营地里热热闹闹的,大家有在休息的,有在处理猎物的,有在捉对对练的,见到德亨他们回来,都起身相迎。
一个叫大妞的海户民给德亨他们送来了奶茶,德亨端起来饮了一大口,然后低头一看,在已经见底的碗底子里发现了草梗、砂砾这样的可疑物,德亨心下一梗,可惜入口的奶茶已经咽下去,想吐
算了,就一口奶茶而已,估计这会子已经消化了,吐是吐不出来了。
而且,草梗和砂砾,谁说就不能煮着吃了,只希望不要有其他的东西,比如羊的球球。
德隆见德亨看着碗底面色千变万化的,不由问道:“怎么了?”
德亨将剩下的碗底子泼在草地上,叹气回道:“我太难了。”然后将碗交给眼前的小黑丫头,道:“给我倒碗清水吧。”
她一定不是故意的,但他们营地的卫生条件需要改善了,不然他恐怕不能掌握每次吃到嘴里的成分都有什么。
大妞害怕的都要晕过去了,她站的高,是以她看到了德亨喝过的碗底子里面有什么,以为要难逃一死了,结果,罪证没了。
大妞接过碗,跪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架势,就跟他们上午猎到的那几头逃命小野猪似的。
弘晖的眼睛慢慢移到手里还没有喝的奶茶上面,可疑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德亨:“有我寥落的心情。”
众人:
德亨还在说:“你们不觉着,只有我一个人去,太孤单了吗?要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欺负我,我连一个帮手都没有。哎,咱们是一起的,皇上为什么不叫咱们一块儿当差呢?”
弘晖忙道:“瞎说,在汗玛法身边当差,谁敢欺负你?”
没接“一块儿当差”这个话茬。
德亨:“你们怎么都这么想?”
富昌羡慕道:“那可是御前侍卫啊,我要是能做御前侍卫,还愁什么前程?以后补缺,至少得是个副都统、参领什么的,要是外放,将军、巡抚也不在话下吧。”
就算受欺负又怎么样,他难道是个憨的,就站那里让人家欺负?
德隆也点头道:“我也想做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也好,不然一等侍卫也可。”德隆的目标一降再降,可见他并没有把握能做上御前侍卫,但凭他的身份,弄个头等侍卫不是问题。
但如果能做御前侍卫,为什么要屈就一等侍卫呢?
但有之前的事情,康熙帝可能不会点他做御前侍卫。
至于弘晖,他是皇孙,目前还没有皇孙被皇上点了做侍卫的。
德隆对德亨正色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德亨,你就算在皇上身边待上一天,以后说出去也是个履历,这对你的前程有好处。你换换表情,别这么不情不愿的,争取在皇上身边多待两天。”
德亨忙握住脸,问道:“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连他们当中年纪最小傅宁都在点头同意,还补了一句:“至少看起来兴致不高,要是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一定会不高兴。”
德亨忙换了一副笑脸,问道:“这样呢?有没有看起来好一些?”
这可是人人羡慕的御前侍卫职,他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得表现的欢欣鼓舞啊,要不然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拿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前途放脚下踩吗?
弘晖叹气:“算了,我觉着你可能是饿了,没大有精神,先吃饱肚子吧,侍卫当差吃饭时间不定时的。”
德亨一惊,忙捂着自己的肚子道:“这可是大事,幸好你先说了,快快,营地里还有什么吃的,我先吃饱再说”
看着去找吃的去的德亨,德隆不由对弘晖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还是你有法子。”
弘晖也好笑,还道:“现在要是再给他一个小蛋糕,他一定会更高兴。”
德隆略略担心道:“他不会让人一口吃的就给哄走吧?”
弘晖:“我觉着他有可能把别人哄走。”
德隆:
吃饱喝足的德亨高高兴兴的去到王帐前报到去了,和小伙伴们一起。
因为胤祄想要上进,想要在春围途中让弘晖他们到身边陪伴他,康熙帝同意了。
所以,他们就这么一起过来了。
在王帐前等了一会,马尔赛出来传令,让德亨他们进去。
王帐内在赐茶点。
太子和胤禔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围猎去了,康熙帝和几个胡子花白的大臣捧茶吃,见到德亨他们进来,都笑眯眯的看着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
德亨他们跪地请安,等待命令。
康熙帝道:“胤祄在晾鹰台,弘晖带着他们几个去找胤祄去吧。”
弘晖忙领命道:“谨遵命。”
目送弘晖等人离开,地上只剩德亨一个了。
一个大臣笑赞道:“刚才那个就是四贝勒家的大阿哥吧,当真钟灵毓秀。”故意无视了还跪在地上的德亨。
鄂伦岱笑道:“正是,若是不出挑,皇上也不会让随驾侍侧。”
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稀泥。
再有一个大臣笑道:“若论出挑,还是德公爷为最。”
德亨不由看了这个大臣一眼,这话说的,怎么跟小妾争宠似的,还比较上了?
小爷用的着你来评头论足?
康熙帝让德亨起来,看着他新换上的这身牛皮小软甲,笑道:“你这身穿着挺精神。”
康熙帝只是随意一说,有表明他很满意德亨的意思。
德亨天真道:“这是额娘临行前连夜给我准备的,我和弘晖一人一身。”
康熙帝恍然:“哦,是老四媳妇,”对众人话家常道:“老四媳妇是个贤惠的,大格格给她教的极好,”又问德亨,“四福晋对你这样慈爱,你可有孝敬?”
德亨:“我此行亲手猎了兔子和狐狸,打算带回京给两位额娘、姐姐、妹妹们做围脖,好冬日里穿戴。”
康熙帝笑起来,道:“你才猎了几只兔子,哪里够女眷们分的,这样,赵昌,赏四福晋赏辅国公太夫人”
好嘛,这还没开始当值呢,这就赏赐上了。
行了行了,咱们知道您的意思了,不会故意为难小孩子的。
目前,康熙帝跟前的御前侍卫并不多,只有七个,除了赵昌是常侍,其他人都是在侍卫和御前侍卫之间随时切换的。
目前的七个人分别是赵昌、纳布森、傅尔丹、马尔赛、阿尔松阿、拉锡,最后一个就是德亨。
其中,赵昌属于内务府包衣,纳布森是正黄旗武勇旗人,傅尔丹是外姓王公,也是功臣之后,马尔赛是功臣之后,阿尔松阿是贵戚,以上都是出自上三旗满洲。
拉锡则是出自正白旗蒙古。
德亨就是出自宗室了。
挺齐全的。
现在,在帐内侍立的是赵昌、马尔赛和阿尔松阿,也就是说,今日是他们三个当值。
康熙帝说完赏赐,赵昌记下,等会会将这个赏赐发回京中,内务府自会按照旨意去两家府上颁赏,德亨谢完恩,自觉的站到了阿尔松阿身边。
马尔赛和赵昌站在一起,德亨自然就要去和阿尔松阿站到一起了。
那啥,这个帐内,只有阿尔松阿是鲜嫩的十五六岁少年,和他年纪最近,所以他站到了他的身边,自觉挺协调的。
阿灵阿,你瞪眼也是白瞪,我就站你儿子旁边。
赐茶点嘛,其实就是下午茶,喝茶吃点心。
君臣几个一边吃点心喝茶,一边商议政务。
鄂伦岱手里捧着一杯茶,跟康熙帝禀报接下来的行程:“明日旱围已足三日之数,可于第四日南下,沿途驻跸行宫,在苑家口登舟,沿途巡视河工,间或水围”
围猎分为旱围和水围,像是南苑春围、木兰秋狩都是旱围,在白洋淀和东淀,或者沿途江河湖海上的围猎,就是水围。
水围就是射会飞的水禽,叉会游的鱼鳖等。
康熙帝的每年春围,南苑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康熙帝道:“东淀的芦苇最好,朕记得去年进上的芦席,就是用东淀的芦苇编织而成的?”
在座的大臣有些茫然不敢答了,因为内务府总管不在,他们怎么知道去年的芦苇席子是用哪里的芦苇编织而成的。
德亨咕噜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心道,不会冷场了吧?
这可尴尬了哈哈。
康熙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沉默不语。
他不高兴了。
众位大臣开始惶恐了,德亨冷不防跟裕亲王保泰的眼睛对上了,只对了一眼,德亨就垂下了眼眸。
保泰突然开口道:“皇上,吾等不知内务,是以惭愧无言以对,但臣观德亨的面色,似有成竹在胸之意,或许,他会知道。”
保泰,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在害我。
众位大臣的视线瞬间集中的德亨的身上,康熙帝也转头去瞧他,他身边的阿尔松阿侧移一步,将他独自显露出来。
康熙帝侧着身子问德亨:“德亨,你知道?”
德亨见状,只好站到了康熙帝的御塌前面,拱手回禀道:“回皇上,臣知道。”
康熙帝:“哦,说来听听。”
德亨:“去年,内务府共收到地方上贡芦苇一万七千六百三十二席,江南贡五千席,湖广贡六千五白席,辽东贡两千席,其他地方贡四千一百余席,其中,湖广贡特等芦苇五百,东淀贡特等芦席两百。”
“皇上所说的‘去年进上的芦席’,不一定是东淀所出的特等芦席,也有可能是湖广洞庭湖所产。”
康熙帝点头,笑道:“你知道的倒清楚。”
这么多肱股之臣在场,没有一个知道的,就你个黄口小儿知道的这么清楚!
德亨不慌不忙,回答道:“皇上,每年内务府都会收到大宗的进贡芦席,但内务府的库房是存不下这么多芦席的,所以,每年内务府都会变卖芦席。但芦席乃是非消耗品,好的芦席可传家,每年夏季,内务府的芦席在京城乃至京畿之地,都不大好卖。”
其实是压根卖不动。
康熙帝:“可是据朕所知,每年内务府的芦席都能变卖一空,填补内府开支。”
德亨:“因为臣父为京织染局总管时,以芦席为仓裹,保珍贵织物不损不伤,打包卖出去了。”
哦
众人的视线顿时意味深长了。
叶勤啊。
得亏太子不在,要不然,呵。
德亨继续:“臣父于算术之上稍有不足,有些账目是臣帮着算的,是以,关于去年芦席之来历和去向,臣才会知道。”
康熙帝笑道:“你擅长算术?朕倒要考考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难,康熙给德亨出了一道几何题,就是用勾股定理解析三角题的。
德亨听了题干,口述解题方法。
他说的磕磕绊绊的,但最后答案是正确的。
这动手默默解题和用口述还是不一样的,就跟老师讲课一样,老师可以站在讲台上敲着黑板教出学霸,学霸可未必能做的了老师。
康熙帝却是抚掌笑道:“朕只知你箭术好,不成想,还这样精通西洋算术,你跟谁学的?”
德亨:“法国传教士利圣学。”
康熙帝:“朕想起来了,你大舅福顺的那个碓房,就是他帮着建的,还有风扇,也有他的功劳。”又对大臣们道:“你们不知道,西洋人的算术就跟咱们的国学一样,都是他们国家的学生必学之能,考试要是不能通过,可是做不了官的。”
“这门学问并不好学,德亨你竟然能学通,很是难得。”
赵弘燮道:“算学不过是旁门左道,是否学通,有何建树,德公爷不如在国学之上多下功夫,学精之后,才更好为皇上当差。”
赵弘燮是汉臣,通过科举正途一步步考上来的,涉及学问相关,他说话说的理直气壮。
还带着谆谆教导,也是好意。
德亨笑笑,道:“赵巡抚,我现在就已经很好的为皇上当差了,皇上,您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
赵弘燮:
对德亨不软不硬的将赵弘燮给顶了回去,乐的康熙帝哈哈大笑,道:“尚算满意,有赏”
“就赏你这碟子点心吧。”
康熙帝伸手端起一碟子芝麻薄脆酥,递给了德亨。
德亨喜滋滋的接过来,行礼谢恩:“谢皇上赏赐。”
然后抱着碟子重新站到了面色复杂的阿尔松阿旁边。
德亨很有分享精神的将碟子朝阿尔松阿鼻子下送了送,阿尔松阿:
你什么意思?
德亨捏起一只薄脆酥,朝他递了递,比了个口型:吃。
阿尔松阿:
他长腿侧面一跨,远离了德亨,用实际行动拒绝。
德亨:
跟你老爹一样讨厌。
德亨收回手,将手里的薄脆酥送入口中,“咔嚓”“咔”“咔”“咔”“咔”
唔,这芝麻薄脆酥烤的又薄有脆,一口下去满口的芝麻香和奶香,越嚼越香,真好吃,专供皇上的就是真材实料啊。
康熙帝继续说接下来巡视的事情:“鄂伦岱将接下来巡视的具体条陈一一列出,朕视情况再做修改”
“咔嚓”“咔”“咔”“咔”“咔”
康熙帝:“可还有条奏?”
“咔”“咔”“咔”
户部侍郎穆丹奏报:“臣等奉差察审浙江大岚山贼一案已有结果”
“咔嚓”“咔”“咔”“咔”“咔”
康熙帝:“大岚山的贼子结队横行已有两三年了,不比寻常小贼小盗,着实可恶,既已查实,令尔即刻速速前往浙江,会同将军督抚严审”
“咔”“咔”“咔”
“你代朕问问王然,身为封疆大臣,下辖地方有盗,他难道不知道吗?千总被杀,却被说成坠马身陨,下属欺瞒不报,上官隐匿不奏,以至于酿成贼盗成势力”
“德亨,你还有完没完?”
那一声声的“咔”“咔”“咔”在他后脑勺上持续不断的响着,都让自认好脾气的康熙无奈了。
他有些后悔将这个小子弄来跟前看着了。
啊?
穆丹正在集中精神仔细听口谕呢,结果皇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让他惊疑不定。
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忍笑的忍笑,肃然的肃然,淡定的淡定,喝茶的喝茶
德亨抱着已经空了一大半的点心碟子有些不知所措,缓缓咽下嘴里的食物,讷讷道:“对不起”
康熙帝瞪了他一眼,吩咐梁九功道:“给他倒碗茶喝。”
梁九功“哎”了一声,亲手给德亨倒了一碗茶,然后笑眯眯的将他拉到角落里,小声道:“快喝吧。”
德亨看了眼康熙帝那边,见康熙帝继续议政,小小松了口气,接过茶碗,试了试温度,小小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
他怕等会再尿急,憋着就不好了。
德亨再次站到原位置,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听政。
说完浙江匪盗问题,内阁学士二鬲又禀报湖广察审红苗叛乱一案。
康熙帝同样给出指示,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官的问题,还是红苗人不服管教的问题:“苗人所居不过百里之地,一省之官,如何难以镇压,你去到地方,会同总督郭世隆,巡抚赵申乔,明白详审,如兵民多事,则惩究兵民,果系苗人抗法,则处治苗人。不可姑息。”
德亨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除了东石河屯和畅春园,就这南苑是他此生走的最远的距离了,他日常所听所见都是繁花似锦,太平盛世,就是沿海有盗匪烧杀劫掠海船,那也是因为自身富饶,招人觊觎,外邦之贼,反杀回去就是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本土境内,竟是匪盗迭起,寡民叛乱,且报到康熙帝面前的,一定都是很大的流血事件。
康熙帝说完要说的政务,赐茶宴也就结束了,众位大臣起身告辞,陆续离帐,赵昌也随着离帐,去按康熙帝的吩咐办事去了。
帐内只剩梁九功、阿尔松阿和德亨三个,康熙帝开始批阅奏折。
梁九功叫了两个小太监入内,麻利的收拾好大臣用过的茶碗和点心碟子,小太监无声退下,梁九功给康熙帝换了一杯茶,站在一旁伺候笔墨,整个大帐安静的落针可闻。
以至于趁的远处草场上传来的的马匹嘶鸣声分外清晰。
德亨小心的屏住呼吸,唯恐自己呼吸的声音过大,扰了康熙帝批阅奏折。
康熙帝将一封奏折放在案脚,道:“即刻传去兵部给耿额。”
阿尔松阿上前一步,拿起奏折,应声:“是。”
出帐,传奏章去了。
德亨眼巴巴的看着阿尔松阿的背影离开,心里就跟提了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忐忑的不行。啊,等会要是也给他来这么一下子,我出了帐子,该去找谁传奏折啊,我还没学过呢。
康熙帝批阅奏折是真快啊,唰唰唰的,一笔一个,一笔一个,一笔一个
康熙帝摔下笔,捏了捏鼻梁,问道:“什么时辰了?”
梁九功忙上前帮着揉捏康熙帝的太阳穴,回道:“再有一刻钟就申时半了。”
申时半,下午四点钟。
啊,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半小时了呢。
梁九功给德亨使眼色,下巴不住朝康熙帝御桌上的奏折点。
德亨将头摇的额拨浪鼓,那可是奏折,他才不会去碰呢。
梁九功:
康熙帝歇息了半刻钟,又捡起一个折子阅了起来,竹筐理的折子一本本移动到御案上,然后越积越多,越积越多,越积越多,终于有一本没站住脚,从众多折子顶端滑落下来。
“啪嗒”一下,掉在了毡子上。
此时梁九功手里正提着茶壶添茶,添完茶,他又走到案前,弯腰欲去捡拾那封掉落的奏折。
康熙帝:“你站那里成个木头了?”
梁九功下弯的腰一顿,伸出去的手收回,腰也慢慢直了起来,笑呵呵的看着“跟个木头似的”德亨。
德亨上前,捡起奏折,看都没看一眼,轻轻放到折子山上,刚转了个半身,“啪嗒”,又掉了。
这回折子散了开来,德亨低头一看,硕大的几行竖字映入眼帘:
“奏恭请”
“皇上圣安”
“皇太后圣安”
“皇太子安”
“诸位阿哥安”
后头跟着更大的三个字朱批:
“知道了”。
谁啊这,一整个折子就这么几个字?
你玩儿皇上呢?
你知道你给皇上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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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6 章
德亨又一次将这封一看就是请安折子的奏折给捡起, 再次放上了“折子山”顶,然后抬眼就对上了康熙帝似笑非笑的视线。
德亨反射性的露出一个微笑,眉眼弯弯, 唇角弯弯,肉嘟嘟的小脸堆叠起来,像两个白白圆圆白里透粉的小饽饽,看得康熙帝不由跟自家几个小的比较了下, 觉着可爱程度不相上下。
德亨刚笑了这么一下,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应该这么随便。
眼前的这个可是皇帝,而他们现在是在工作状态。
要严肃。
于是,在康熙帝刚品评完这个笑容的可爱程度,就见眼前人面色一变,换上了一副肃穆庄严的表情。
就跟唱戏的换脸谱一样又快又自然。
康熙帝:
有一说一,将这小子放在眼前真挺解压的。
比看那群褶子脸有意思多了。
不管这小子表情怎么换, 康熙帝都能明确的知道,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害怕他。
康熙帝御极已久,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有人不害怕他的感觉了。
就算是太子,很多时候,都是害怕他的。
德亨真的不同,他敬畏他,但他不害怕他。
真是新奇的体验。
康熙帝用下巴点了点有些凌乱的“折子山”,道:“理一下。”
德亨:“我还不会。”
康熙帝看了一眼帐子里的落地自鸣钟, 见指针已经转到四点二十了, 就放下笔, 缓缓起身, 德亨忙将自己的手臂伸过去,康熙帝一把握住,站直了身体。
他捏了捏手掌里细软的手臂,舒气道:“还得再长长,才能拉开硬弓。”
德亨:“我年纪还小呢,得再过五六年才能把肉长硬。”
康熙帝:“不是个事儿,朕等你。”
你不会真让我给你看门儿五六年吧?
康熙帝:“陪朕出去走走。”
梁九功掀开帐子,德亨就这么端着手臂托着康熙帝的手出了帐子。
帐子门口,阿尔松阿和马尔赛一左一右的站立,履行看门守卫的职责。
德亨:好哇,你早就回来了,结果你不进帐子,就站在门口“偷懒”。
你好奸诈。
你是不是故意的。
阿尔松阿和德亨对视一眼,清楚地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控诉,不由唇角勾了勾,立即又抚平了,换了一副更加正义凌然的面孔。
马尔赛将两人的一切都看在眼中,想到十三阿哥的托付,就对阿尔松阿道:“我伴驾护卫,皇上批过的折子就交给你理了。”
说罢,抬脚跟了上去。
阿尔松阿:“好。”
目送几人背影渐远,阿尔松阿轻“啧”了一声,入帐去整理奏折去了。
康熙帝在营地里随意走动,看着远处生机盎然的草地、丛林和湖泊,不由道:“草原上的草,也开始泛绿了吧。”
大地回春,由南向北,北京城已见春日的温暖,草原上的河水才刚解冻,而黑龙江,还是冰封万里。
德亨看了眼周遭,身边是梁九功,身后是马尔赛,马尔赛身后是几个持刀护卫,他们都静默不语,好似跟康熙帝是两个世界,康熙帝自己说自己的,他们,只负责护卫。
总不能无人应答吧?
那多扫兴。
人皇帝这话明显不是在自言自语啊。
德亨只好开口道:“牧民们也都走出帐篷,给自家羊梳毛了吧。”
康熙帝垂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没去过草原,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哦,朕知道了,你跟衍潢关系很好,定是他告诉你的。”
德亨:“是,我们经常有书信往来,衍潢跟我说了很多草原上的风光。”
说到衍潢,康熙帝突然想起来,道:“朕记得,娜依噶似乎遇喜了?”
德亨惊喜道:“真的?我没听衍潢说起过。”
不过,娜依噶虚岁才十六吧,衍潢比她大一岁。
康熙帝问梁九功道:“朕记得,前日还是大前日,收到荣宪的请安折子,折子里说了这么一句?”
梁九功弯腰回答道:“是前日在御銮车上,您翻阅了公主的奏折。”
康熙帝记起来了,道:“朕记得有遣人去显王府看望。”
梁九功:“是,算算日子,显太妃的谢恩折子今日就应该到了。”
康熙帝点头,道:“衍潢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德亨欣喜道:“他要做父亲了,当然高兴,我要做叔叔了,我也高兴。”
在正月时候,衍潢奉了密旨去准噶尔办差去了,这个消息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德亨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对衍潢,德亨表现的只当他是办寻常差事去了,没有闭口不谈,也没有表露异常。
一切都自然而然。
康熙帝见德亨这样高兴,不由好笑道:“等明后年,朕给你指个福晋,你自己生一个孩子出来,做了阿玛,你不得更高兴了。”
德亨着实给吓住了,不由停住脚步,带的康熙帝也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德亨:“您不是说真的吧?”
康熙帝:“哪一句?”
德亨:“就就指福晋啊,您不会真的要给我指个福晋吧?”
梁九功扭头笑起来,马尔赛也莞尔,尽量笑的不是那么明显。
“哈哈哈哈。”
康熙帝仰天放声大笑,笑的远远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疑惑皇帝到底听到了什么样的喜事能笑成这样。
康熙帝大笑道:“也未尝不可以。四贝勒也是你这个年纪大婚的,你要是想,朕今年就给你指一个。”说罢松开他的胳膊,朝前大踏步走去。
“别别别,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真的,皇上,您千万别真指啊,皇上您开玩笑的吧”
德亨一路在后面追,极力打消康熙帝的念头,让他将什么指福晋的话给忘了。
帝王的空闲时间不会太多的,德亨还在喋喋不休呢,钦天监的灵台郎来报,说入夜或可有雨,请皇上早做打算。
刮风下雨乃是天象,皇帝能有什么打算。
还真有。
他们现在是在观围台下扎帐篷,算是露营,现在要下雨了,皇帝可以提前回行宫住宫殿去。
所以,康熙帝当即下令,弃车驾马,只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就穿过大半个南苑,来到了东北角小红门内的旧宫。
也叫东宫。
其实,东宫才是康熙帝每年来南苑常驻之地,东宫离京城也就十来里的距离,从崇文门出,坐车也就一个来时辰就到了,骑马会更快。
相比于西大红门内的小行宫,东宫可就阔气华美多了,因为这是顺治帝常驻行宫,
在顺治帝十八年皇帝生涯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东宫渡过的,所以,东宫这边,不管是朝房还是起居、读书、观景的宫殿,都十分的齐全。
德亨一来到这里,就暗自点头,这才是行宫该有的模样嘛,那个什么地主家大宅子,对一个皇帝来说,真的太寒碜了,连给侍卫们值班的房舍都不够,还得需要隆科多他们自己搭帐篷解决住宿问题。
在东宫就方便多了,侍卫们可以住上砖瓦遮盖的正经房舍,可以不用住帐篷了。
德亨以为自己会跟弘晖他们分开,但没有,康熙帝仍旧准许他夜里和弘晖他们住在一起。
相比于马尔赛和阿尔松阿这些需要值夜的,德亨可是优待太多了,他只要白天去御前当值就行了,夜里不需要他。
此次来东宫,也只有弘晖六人及其他们的亲随跟来了,其他的四百多号人,仍旧留在营地里,等到后日,康熙帝的御驾会从南大红门出,继续向南走,去巡视河堤。
东宫有五层殿,跟紫禁城是一样的格局,中轴线上分布着一层又一层的宫殿,辅佐以左右配殿,形成一个小型紫禁城布局。
德亨他们就随着胤祄在后殿“荫榆书屋”偏殿住下。
在正宫(中轴线)以东,还有一个两层的独所宫室,就跟乾清宫东边的毓庆宫一样,这一所两进的宫室,是独属于太子胤礽的。
流经南苑的有两条河流,一条是从西北向东南流经东北角的清凉河,一条是从西北向东南流经西南角的凤河。
东宫就坐落在清凉河西岸,与后殿最近。
我家后院有一条小河潺潺而过,说的就是德亨他们现在住的后殿位置了。
这大大方便了德亨他们的用水方便。
春日的清凉河风平浪净的,河水清澈见底,水草茂盛,兔子狐狸野鸭鹭滋甚至不远处厩院的小马驹都来到这里喝水栖息,一派自然宁谧的秀丽自然风光。
橘色的夕阳余晖洒在粼粼水波之上,反射着碎钻光芒,让人不由入水轻抚,去采撷这份光辉。
一点看不出要有雨的迹象。
德亨他们一人一只水桶从河里面打水,德隆和富昌各推了一个独轮小推车,是他们从海户民那里借来的。
有了这两台小推车,他们可以多推回去两桶水,让他们直到明天早上都能有足够的水用。
福保顺:“我走之前问过当阿浑了,他说会有雨,但至少要到午夜才能下了,下上两个时辰,鸡叫时候就能停,不耽误人早起干活。”
“一场春雨一场暖,我现在就有潮湿温热之感了。”弘晖也道。
德亨道:“今晚要是真如当阿浑说的那般准,我一准儿将他推荐给皇上,让他去钦天监当差。”
弘晖劝道:“你现在人在御前,说话做事更要当心,一去就给汗玛法举荐人才,会不会太急躁了些?”
德亨:“当阿浑又不是没有真本事,他至少已经说中了一次天象了,要是这一次再说中,那他的成功率可就太高了,这样的人才,要是不将他推荐给皇上,那可就太可惜了。”
德隆:“要是当阿浑真被皇上看中了,你说不定会被人背后说闲话。”
傅宁:“就是现在,也有不少人背后说闲话的,德公爷也不差这一次了吧。”
德亨好奇:“你们知道他们都背后说我什么吗?”
傅宁踟蹰,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德亨,德隆却是道:“还能说什么,说你受宠呗,都是些嫉妒你的歪话,你很不必听,省的脏了耳朵。”
弘晖也道:“德隆说的很对,你就算不小心听到了,也不用理会,左右他们连我们跟前都不敢说,就更不敢说到你面前去了。”
德亨又不是没苦硬吃的人,就从善如流道:“那我就不听了。”
德亨他们打好了水,德隆和富昌推着独轮小车,其他人一人提了一桶水向东宫的后殿小门走,正走在路上,就听一阵哭喊声传来:
“德公爷,德公爷,求您救命啊”
德亨停住脚步,定睛一看,是这几日伺候他们的海户民老汉。
德亨:“衡老爹?”
衡老爹跌跌撞撞的跑到德亨面前,老远就跪趴伏在地,哭诉道:“德公爷,救命啊,大妞她她”
陶牛牛上前挡在德亨面前,不悦道:“话说清楚了,吞吞吐吐的几个意思。”
衡老爹知道相比于德亨这个主子,陶牛牛才是那个不好说话的,哆嗦了一下,顾不得喘气,将话说完:“大妞她被姓阿的给抢了。”
被塞立柱选来伺候德亨他们的那几个女孩当中,大妞长的最标致,所以她被派去给德亨几个端茶倒水跟前伺候的次数最多,德亨向来是对每个人都有好脸色的,对这个衡大妞当然也不例外。
大家好像就认定这个衡大妞得了他的喜欢,默认是他的人了。
自从来到南苑之后,德亨每天都过的既疲且累,到了营地,只想倒头就睡,哪里还在意什么大妞二妞的。
所以,其实他对这个衡大妞印象不怎么深,反倒是这个衡老爹印象挺深,因为他是那些个海户民的头头。
傅宁:“什么叫被抢了?姓阿的又是谁?”
衡老爹:“他是厩院养马的班头,咱们随着主子们来到东宫,大妞带人去河对岸采摘兰芷柏叶,捡拾柴薪,被姓阿的看上了,二话不说就掳了去,同去的侄女们回来给奴才等报信,奴才们才知晓了。”
富昌不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还随意走动,胆子挺大。”
衡老爹小心的看了眼德亨,哭道:“奴才也知道这里不是随意走动的地方,但,大妞说,她想去采撷兰芷柏叶,好烧了热水,给主子泡澡用。”
顿时,弘晖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德亨的身上。
德亨莫名其妙的,忙狡辩道:“不是我吩咐的。”
傅宁小声道:“我记得你下晌换衣裳的时候说过,你已经四天没好好洗一回澡了,你说的时候,那个大妞就在旁伺候。”
福保顺也不住点头道:“我也记起来。”就跟瓜田里看到大瓜的猹一样,两只眼睛放出一股幽光出来。
德亨:“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其他人呢?”
衡老爹:“其他人都去厩院要人去了,奴才怕他们要不来大妞,是以特来向您求助。德公爷,如今东宫住进了贵人,厩院那边得了靠山,奴才是真的怕大妞遭遇不幸,也因她是您的人,奴才不敢隐瞒不报,这才冒死来禀告您”
“求您救救她。”
衡老爹不住的磕头,不管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衡老爹都只有一个目的,将闺女要回来。
他明白其他人不跟他一起来求主子救命的顾虑,只想着打着德公爷的旗号悄悄去要人,不管能不能及时将人给要回来,都不敢将这件事让德公爷知道。
要是真要回来了,怕他恼了,嫌弃大妞脏了,以后不再用他们了,白白让他们少了得赏的营生,又回到以前困苦的日子里。
要是要不回来,那就只能白搭了。
但大妞是他的亲闺女,还是他仅剩的指望了,别人不疼,他这个做爹的心疼。
就算被糟蹋了,就算主子恼了,不要她了,他也一定要将闺女给要回来。
德亨听到其他人已经去要人了,心下先松一口气,觉着问题应该不大,就道:“我”
“我安排人去要人,咱们现在得回行宫,不能在外久待。”德隆开口道。
德亨:“我是这样想的,牛牛,你替我去要人吧。”
“主子,牛哥不能离了您身侧,奴才去吧。”芳冰主动道。
陶牛牛也点头,道:“还是你去最合适。”
弘晖:“我让小柳跟着一块去,一定能将人给要回来。”
苏小柳是内侍,能用的起小内侍的,都不会是一般人,有苏小柳跟着,能省不少事儿。
衡老爹也知道轻重,德亨不能亲自去固然失望,但有身边人跟他一起去要人,胜算也能更大一些。
芳冰和苏小柳带着衡老爹去厩院要人,德亨他们几人回了行宫,见到他们又是推又是提的弄了这么多桶水回来,胤祄又是惊喜又是责怪道:“这里有的是奴才伺候,哪里用得着你们去打水?”
弘晖道:“奴才都是伺候十八叔您的,我们自己也带了人手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丸子高兴道:“行宫里的奴才都去伺候皇上和太子、大阿哥去了,来咱们这里伺候的也不多呢,奴才还怕咱们这里的水不够用,这下好了,奴才可以带人将偏殿的地板和多宝阁好好擦一擦了。”
南苑这地方,视野空旷,沙尘也就会更多。
尤其是一年当中有大半时间都空着的屋子,就算十天半个月的来打扫一回,那也不顶什么用。像是地板和多宝阁这样容易藏灰的地方,更是常年灰扑扑的。
住进来鼻尖总是能闻到一股子土霉味儿,要是不可能也就算了,但现在有水有人,丸子就想让主子住的舒坦些了。
德亨听了这话,忙道:“我们再去打几桶回来给你们使。”
胤祄瞪了多嘴的丸子一眼,拒绝道:“不用了,哪年不是这样住,就这奴才多事,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该多歇歇才是正经。将这些粗活都交给奴才去做,我从母妃那里带来了点心,走,咱们一起去吃。”
德亨他们去打水的功夫,胤祄就是去王贵人的宫室尽孝去了。
正说着呢,芳冰和苏小柳他们回来了,衡老爹在门外失魂落魄的,仿佛衡大妞已经不在了。
衡老爹确实已当女儿没了,太子行宫里有什么,他作为原著民,可是太清楚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德亨:“没将人带回来?”
苏小柳:“人被送去太子宫中了。”
德亨: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德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小柳:“就在刚才,我们亲眼看到几个人赶着好几个丫头小子进了太子行宫,其中就有那个衡大妞。”
胤祄奇怪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德亨回道:“就是走丢了一个奴才,没什么的。容我先跟您告假,去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胤祄:“处理什么事情?”
德亨笑道:“很简单的小事情,不值一提。”
德隆:“我跟你一起去。”
富昌也道:“同去。”
弘晖道:“我们去就行了,你们留在这里护卫十八叔。”
胤祄:“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跟太子有关?”
“什么跟太子有关?”
众人闻声去看,见是十六阿哥回来了,十五阿哥胤禑带着他新得的手下住行宫之外,所以此次是他跟胤祄一起住后殿。
德亨忙道:“就是一点小事,您无需过问。”又对其他人道:“我带着牛牛和芳冰去就行了,你们去了都是白给,都在这里帮着打扫宫室吧。”
说罢,不容分说的带着陶牛牛和芳冰出了后殿,从小门骑马,带着衡老爹朝东面的小宫奔去。
德隆要跟上去,被弘晖拦下了。
德隆:“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
弘晖:“怎么可能,我去给汗玛法请安去。”
德隆:“加我一个。”
弘晖:“走。”
胤祄:“我也去。”
弘晖拒绝道:“十八叔,我们很快就回来,您先歇息吧。”
说罢,和德隆快速带着人走了,胤祄要跟上去,被富昌叔侄三个给拦下了。
胤禄脸色凝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先说清楚。”
富昌为难道:“等三位主子回来,还是让他们跟您说吧。”
德亨三个都不明说,就是不想兄弟两个牵扯其中的意思,富昌自是明白,不会说出来事情始末的。
小宫和正宫的前殿和二层殿齐平,中间用一所影壁隔开,从行宫外骑马快奔的话,几个呼吸间就到了。
德亨在宫门口下马,对看门的侍卫道:“德亨请见太子。”
侍卫:“太子不见客。”
德亨深吸一口气,对衡老爹道:“等会进去,你自己去找,如果现在怕了,我就不费这个事儿了,这是太子,你自己想清楚。”
衡老爹发狠道:“奴才就剩这么一个丫头了,要死死一双,蒙德公爷不弃,奴才不敢言怕。”
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德亨塞了他一个荷包,里面是他带在身上的金髁子和金豆子,他道:“既如此,我带你进去,你便宜行事。”
德亨亮出了御前侍卫腰牌。
看门侍卫顿时跪了一地,德亨没再说什么,步上台阶,推开宫门,带人走了进去。
一进宫门,衡老爹就靠墙走,快速消失在墙角拐弯处。
衡大妞是才带进来的女奴,不可能带去殿堂这等敞亮处,更加不会带去太子面前,他只要寻着小屋、低矮围房一一寻找过去就行了。
第一层宫殿静悄悄的,有伺候的宫人来问,德亨就道:“请禀报太子,就说德亨来访。”
宫人看到了德亨手里的御赐腰牌,不敢耽搁,快速去禀报了。
宫人很快回来,请德亨去后殿。
后殿内,靡靡之乐,歌舞旖旎,翩翩衣袂,美酒飘香。
太子胤礽仿魏晋风流,左臂右手间,尽是狡童美姬环绕,他人已经是半醉微熏了。
德亨不成想竟是能看到如此场面,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逝,然后尽归于平静。
这些与他,不过是小场面,还吓不住他。
倒是让他确定了,衡大妞肯定就在太子行宫里。
要不然,眼前这些长相不俗的少年少女们都是哪里来的?
德亨猜,这些美少年美少女们,都是这行宫里的奴才们替太子收罗了来,养在这个小行宫里,等太子来了行宫,供太子玩乐的。
衡大妞虽然人小寒酸,但她五官端正,骨相优越,好好养着,长大了,定然能出落成美人儿。
胤礽见到德亨进来,懒洋洋笑道:“真是稀客,御前侍卫,可是皇上有什么话给孤?”语中多调侃。
德亨给太子见礼,然后客气道:“回太子殿下,不是皇上有话来传,是德亨有事相求,才在入夜了,来叨扰太子殿下。”
胤礽闻言顿了一下,稀奇问道:“你入夜来找孤,是有什么事情?”
德亨软声道:“我手下走失了一个奴婢,听说是误入了太子的行宫,我来将她带回去。”
宫室内早就点起了烛火,烛火辉映下,少年莹润的面庞似是在散发豪光,如最美的羊脂白玉,如最亮最大的南海珍珠,如最软最柔的江南锦缎
那双眸子,比天上闪烁的星辰还要动人心魄。
胤礽心尖尖突然一阵痒痒,觉着这满宫的狡童美姬都不及他半分。
胤礽玩味笑道:“这是南苑,你手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奴婢?你走近些说话,来人,看座。”
有少年嬉笑着起身,搬了一个矮凳放在太子身边。
德亨心下一突,再看胤礽的眼神,顿觉是如此熟悉。
这种眼神德亨见过,几年前,有人看叶勤就是这样的眼神。
德亨站在原地不动,心中戒备暗生。
他不动声色道:“她是南苑的海户,此次春围,被叫进来帮衬做活的。”
胤礽更加好笑了:“一个海户,孤还当是什么绝色。德亨,你看看孤这里的人,模样儿,身段儿,啊,你来孤这里要人,你当孤不挑的吗?”
有美人们轻轻笑了起来。
德亨:“不如将您外出办事儿的奴才叫来问问,或者将厩院的阿班头叫来问问,今日我是一定要将人带走的。”
胤礽:“你说叫人就叫人,你当孤这里是老四家里吗?”
德亨:“不敢,等找到人,德亨立即告辞。”
胤礽:“你过来陪孤喝一杯,说不定孤就允了。”
德亨:“既如此,那打扰了,德亨这就走。”
胤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孤这里是什么地方?”
德亨脚步不停,胤礽冷笑一声,喝道:“来人。”
十几个侍卫立即涌了进来,将德亨三人团团围住。
德亨亮出御赐腰牌,侍卫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胤礽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起身,衣衫半敞的踱步到德亨面前,面无表情看着他手里的银腰牌半晌,突然一脚朝德亨踹过去。
距离太近了,陶牛牛和芳冰根本护不及,但德亨心中已早有防备,不说他已经猜到胤礽的肮脏心思,就说当年京郊反贼案中,胤礽鞭打宗室大臣的行为可是给德亨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
他见胤礽过来直直盯着他手里的银腰牌看,他身心都戒备起来了。
一块御赐银腰牌有什么好看的,胤礽他是在透过这块腰牌看桎梏他的那个人。
一头被围困多年无法突围的野兽静极了会做什么?
当然是爆发啊。
所以,德亨早就防备着了。
他在的心神全部投放在了胤礽身上,就像是能预判一样,胤礽腿一动,德亨立即侧身躲避,同时手一松,腰牌下落,他拎住了腰牌的系绳,猛地朝胤礽的面门抽去。
胤礽的脚踹空了,惯性向前向下压扑,正好对上了抽来的腰牌。
德亨完全是自卫性的自主反击,一击之后,立即后跳,远离了胤礽。
被抻住大腿根额头受了一击的胤礽勃然大怒,在陶牛牛和芳冰的惊恐“主子”声中大吼道:“给我拿下!”
侍卫欲动手,德亨同样大喊道:“谁敢!”
德亨心惊肉跳的,他可没想攻击太子。
他是打算来好好说话要人的,谁知道胤礽根本不听他说话,还想强留下他,可不是痴人说梦吗。
德亨被陶牛牛和芳冰护着,苦口婆心劝道:“太子殿下,德亨无意冒犯,既然您说没有,德亨立即走人,您何必动手,一墙之隔就是皇上的宫苑,您”
胤礽阴沉着脸冷声道:“少废话,今天不给你教训,孤这个太子就白当了。”
德亨:“”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好了,加更完成喽
第 137 章
康熙帝会不知道太子什么德行吗?会不知道隔壁宫里有什么吗?
德亨更倾向于康熙帝一清二楚, 管了,但管不了而已,干脆就眼不见为净了。
所以, 以将事情给捅出去威胁胤礽是不管用的,求饶
可算了吧,求饶只会让太子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德亨打算逃跑。
只要出了这所小宫, 不拘是从大门走出去,还是从宫墙跳出去,他就安全了。
他相信太子身为人的最基本脸面还是要的。
但走之前,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德亨跟太子串“口供”:“太子殿下,如果皇上问起来咱们为什么会动手,您就说教导我武艺,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没犯上啊。”
太子脑门上的印子还真大, 估计再过一会子就会肿起来,然后会发青, 发紫,最后消退去。这个不好解释,更不好掩饰,所以,胤礽得给康熙帝一个过得去的说法。
而德亨跟太子动手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这么多侍卫和太监都看到了。
康熙帝要是问起来, 不管胤礽怎么回答, 反正德亨咬死了都会是这个回答。
话说完, 他带人立即向外冲。
胤礽冷笑一声,下令道:“捉住他。”
德亨对那些上前的侍卫道:“你们可想好了,我可不是屋里那些人。”
德亨这话就如一声炸雷一般在侍卫们耳边响起,他们惊疑不定的看看太子,再看看德亨,果然不敢上前动手了,但也没有放德亨离开,只能将他围在中间兜圈子。
面对眼前的刀圈,德亨开始计算他带人冲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见侍卫们有所顾忌,胤礽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还要再下令动手,就听后殿罩房那边传来骚乱以及此起彼伏的“走水了”“快救火”的叫喊声。
所有人抬头看天,见后殿方向浓烟滚滚冲天而起,竟是貌似着火了。
春季天干物燥,的确很红容易就能引发火灾,而且,今日这么多人住进来,生活造饭、烧热水都是必不可少的,人手短缺情况下,一个看不住,火星子落入干燥易燃的软柴火里,火势瞬间就能烧起来。
想到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衡老爹,德亨心道天助我也,这不是最合适最及时的信号吗。
德亨:“太子殿下,您瞧这火势大的,您不去看看?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查看,说不定他担心您,会亲自来?您看,您要不要先去更一下衣?”
难道,你要让过来查看情况的大臣和大内侍卫们,亲眼看到你这个太子在围杀皇上亲授的御前侍卫吗?
胤礽看着冲天浓烟,良久,缓缓道:“德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德亨见胤礽面色平静下来,不再一副“你忘了本太子一定要你好看”的杀人面庞,就笑道:“都说了,是指教,我怎么敢跟太子殿下动手呢?您不会以为这火是我放的吧?真跟我无关,我现在心里高兴极了,觉着是老天爷在眷顾我,在助我脱身呢。”
“太子殿下,您信天命吗?”
信吗?
你要是信,最好现在就放了我。
要是不信,呵,你这个“奉天承运”的太子算什么呢?
胤礽转回视线,定定看着他,直看的德亨汗毛直竖,才沉声下令道:“将那个奴婢找出来,乱棍打死。至于你,给孤滚出去!”
侍卫们得令散开,救火的救火,找人的找人,将德亨三人晾在院中不管了。
德亨:
陶牛牛死死抓着德亨的手臂,对他摇头。
如果那个奴婢死了能解太子的心头之恨,陶牛牛恨不能那个奴婢现在就去死。
德亨对太子拱手为礼,转身带着陶牛牛和芳冰走了。
傅尔丹带着侍卫匆匆而来,和正要出宫门的德亨走了个对头,傅尔丹看到德亨,不由奇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德亨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太子宫里似乎走水了,乱的很,您快去看看。”
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尔丹奇怪,但现在先去见太子,查明失火原因要紧,暂且搁下德亨这里。
德亨没有回后殿,他就近越过影壁,朝正宫这边的前殿走去。
一转过前殿围墙,就是两个看门侍卫,透过敞开的门,
德亨一眼看到了门内正在吩咐宫人的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也看到了他,皱眉问道:“我记得,晚上你不当值?”
德亨:“我路过。”
其实德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现在就去见康熙帝,若是真见到康熙帝后该说些什么,但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想着就来了。
守门的侍卫眼睛看向阿尔松阿,若是阿尔松阿让德亨进去,他们可以放行。
“德亨。”弘晖和德隆听到动静,又捕捉到德亨的声音,从死角处转出来一看,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德亨,不由喜悦唤道。
德亨先是惊讶弘晖和德隆怎么在前殿,后又明白过来,顿时窝心不已。
他的小伙伴们都在担心他,这是打着要是见他久去不回,就搬救兵找他的盘算。
还好他早早出来了,他从后殿出发,到从太子宫中出来,还不到十五分钟。
可这十五分钟,将他送入了多难境地。
弘晖和德隆快步走过来,路过阿尔松阿是,弘晖对他笑笑,然后走出门将德亨拉走了。
德亨略略抱怨道:“你们不在后殿,来前殿这里做什么。”
弘晖笑道:“来给汗玛法请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儿办完了?怎么也来前殿了?”
德亨内心窒息,他道:“回去再说,对了,皇上见你们了吗?”
弘晖:“才跟阿尔松阿说了,但汗玛法在接见大臣,咱们来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阿尔松阿就还没将信儿递进去,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咱们见或不见汗玛法也没甚意义了。”
德亨点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还要见皇上吗?”
弘晖:“我和德隆去与阿尔松阿说。”
弘晖和德隆又进了门,殿前只剩阿尔松阿一个,正报臂垂眸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人。
见到弘晖进来,他撩了撩眼眸,站正了身体,等着弘晖说话。
阿尔松阿的确是在等弘晖,若不是弘晖,阿尔松阿管什么德隆什么德亨的。
阿尔松阿的生母是德妃的亲妹妹,所以,他跟胤禛是嫡亲的姨表兄弟,阿尔松阿当然没有追胤禛屁股后头去叫表哥,他钮祜禄氏也是皇亲之后,没必要上赶着。
但在宫内见到小小年纪的弘晖,他还是要留意一下的。
跟德亨那个祸头子混在一起,少年阿尔松阿实在不能不为弘晖担心。
弘晖对阿尔松阿道: “天儿已经晚了,汗玛法如此辛劳政务,我们不敢再打扰他,这就在殿外头磕头道圣安,然后就回后殿去了。”
阿尔松阿:“等皇上得闲了,可要奴才禀报一声?”
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有皇阿哥来给皇上请安,他们见不到皇上,也是在殿磕头,然后跟他嘱咐一句,等皇上得闲了,将他们来磕头请安的消息给皇上说一声。
他们的头总不能白磕的。
是以,阿尔松阿好心问了这么一句。
弘晖:“若是汗玛法问起来,你就说吧。”
意思是:要是没问起来,你就不用说了。
阿尔松阿:“是。”
弘晖笑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跟他小小道了声谢:“多谢你了。”然后和德隆去磕头去了。
阿尔松阿:
目送明显心情雀跃的弘晖走出宫门,阿尔松阿若有所思。
出了前殿宫门,他们两人共骑打马绕路回了后殿,在凉水河畔,德亨将在太子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胤礽看他的眼神这一回事。
但听德亨描述的太子宫内美少年美少女的事情,弘晖和德隆也是震惊的不行。
弘晖担忧道:“您碰见了这样不得了的事情,你还打了太子,太子以后会放过你吗?”
他一定会想法子封你的口,并且报那一下之愁。
太子以后要是做了皇帝,那德亨可怎么办?
德隆也很震惊,他震惊的不是优伶本身他们王府就有养优伶,这几乎是每座王府内的共有秘密他震惊的是太子居然在行宫里、就在皇上一墙之隔的行宫里养优伶,皇上知道吗?
皇上允许太子这样做吗?
还有,德亨居然攻击了太子,这,这可太
大逆不道了。
德隆正色道:“德亨,你在太子宫里做的事,不能让人知道了。”
德亨郁闷:“这不是赶上了吗,他要是不踢我,我也不会反击。我不是故意的。”
弘晖安慰道:“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但这可怎么办?”
德亨:“只要太子自己不将事情说出来,就没事儿。”
弘晖叹气:“德亨,你心怎么这么大,那是太子,不是哪个王爷。”
就算是德亨打了哪个王爷,弘晖都不会这么担忧。
德亨:
他总不能说,只要过了今年就行了吧。
德亨:“有没有事,就看今晚皇上会不会召见吧,过了今晚要是风平浪静的,那就没事了。”
只要康熙帝那边过了关,其他德亨觉着都不是问题。
弘晖:“现在也就只有汗玛法能保你了,但你跟太子动手,汗玛法不知道会怎么想。不如你现在就去自首,赶在太子之前,占得先机。”
德亨:“我想静观其变,若是皇上问起,我就咬死说是太子非要动手的。”
弘晖:“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做什么去找太子,你该怎么回答?”
德亨也发愁:“我还没想到理由。”
德隆不由道:“我就说,让那几个丫头入营就是祸害,你这回可吃教训了吧。”
德亨此时也无话可说了,毕竟当时说“于她们来说可能是一辈子”这种话的人是他,现在麻烦找上来,他自己也得担着。
只是,这个世界,想要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弘晖:“放火的若是衡老爹,算他还有些良心。”
不管是放火逃跑还是浓烟示警,总归是让德亨出了太子行宫。
德亨心里更忧心衡家父女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太子揪出来,那个衡大妞
她还能有命吗。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敏感,他最好从现在开始,提都不要提一句。
回到后殿,胤祄还在等他们,将他们回来,本来想问两句,结果被胤禄给送回卧房休息去了。
面对胤禄,德亨先道:“我们也去休息了,还请您无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说罢,一礼走人。
胤禄在后面道:“需要帮忙的话,你尽管开口。”
德亨走的更快了,挥挥手,没再说话。
德隆忍不住道:“毕竟是受皇宠的阿哥,不如”
德亨一口拒绝:“不。”
德亨叹气道:“稍安勿躁,随机应变,多做多错,我的意思是,能隐就隐。”
德亨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但没有,他差不多是沾枕即眠,一睡到天明。
夜里安静的很,没有谁来找他。
倒是弘晖和德隆两个,神情恹恹的,一看就是没睡好。
弘晖眼睛有些发直,再次道:“德亨,你心怎么就这么大。”
德亨:“我也不知道,我也觉着我心挺大的。天还早着,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弘晖:“不,没听到消息,我睡不着。”
那好吧,大家起床洗漱,然后德亨去前殿点卯当差。
阿尔松阿值了一夜,看到德亨来和他换班,那眼神,简直了。
跟看妖怪似的。
德亨与他交接,道:“你眼神太明显了,收一收。”
阿尔松阿还是没忍住用气音说了一句:“自己找死不要拉上别人。”
德亨:“哦。”
看来康熙帝知道了,但知道多少,就不好判断了。
深吸一口气,德亨去了前殿“阅武时临”大殿。
大殿里,大学士、翰林院掌院、翰林院侍读、侍讲等到了一堆,都是文官。
德亨知道,今早这是要有一堂“经筵讲学”课了。所谓的经筵讲学,就是饱学名儒为皇帝讲解经义的活动。
更通俗点,给皇帝上课。
德亨故意在大殿里露了一面,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
大殿里的文官们看到德亨,并无异色,德亨就明白了,至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话传出去。
他稍稍放了心,去到西暖阁找康熙帝报到。
暖阁外,梁九功弯腰站着,他看见德亨来了,那眼神,跟阿尔松阿别无两样。
德亨问道:“现在可以见皇上吗?”
梁九功:“赵侍卫在内回话,您等会吧。”
德亨和梁九功站在一起,等了起来。
梁九功忍不住打量身边这位主儿,就跟头一次认识德亨似的。
但他其实,认识德亨已经五年了。
五年啊,当年的小小幼童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呢。
世间形容美男子的美词佳句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了。
德亨叹气,伸出手背给他看,小声道:“粱谙达,您看我的手背上有什么?”
梁九功:“???”
德亨:“鸡皮疙瘩,被您看的。”
梁九功:“”
“惠者多思,您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真不像是个聪慧的。”
德亨:“大概是我大智若愚吧。”
梁九功点头,没再说话,但也没有站开,仍旧和德亨站在一起,这让德亨的心情更轻松了几分。
终于,里面传来康熙帝的声音:“梁九功。”
梁九功忙推门进去,没一会,梁九功打开门,让德亨进去。
德亨目不斜视进了暖阁,发现被梁九功打开的门敞开着,没再关上,心情再松一分。
德亨:“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帝没叫起,德亨就老实跪着,低头垂眸,一动不动。
康熙帝还记得,在畅春园德亨第一次觐见的时候,小小的一个,跪在地上,发现他没有叫他起来,他就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现在,他没有叫起,他就规矩的跪着,不见一丝慌乱和疑惑。
康熙帝:“平身吧。”
德亨:“谢皇上。”
德亨起身,去和赵昌站到了一起。
赵昌也是一直看着德亨,但他的眼神可就平静自然多了,估计这种事情他已经见的多了。
康熙帝的眼睛也一直放在德亨身上,昨天打了太子,今天还能面不改色的来他面前当差,这小子是天生猖狂至极,不知害怕为何物,还是傻了?
康熙帝:“德亨,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的吗?”
德亨看着康熙帝,真诚道:“回皇上,臣无话可说。”
康熙帝:“哦?朕听说,你昨天去他宫里找他要个奴婢,他不给,你就拿朕赐你的腰牌打了他?”
德亨眼睛顿时瞪大,不可置信道:“万万没有此等事情。皇上,那可是太子,臣纵有虎豹之胆,也不可能犯上啊。且,臣要是真冒犯了太子,太子会让臣从行宫内走出吗?”
就是因为你平安从太子宫中走出来了,才让人更加怀疑。
你到底去找太子做什么去了
康熙帝:“也就是说,你真去找太子要奴婢去了?”
德亨:“”
康熙帝:“是什么样的奴婢,让你入夜之后,亲自去找他。”
德亨咂摸着味儿有些不对了。
你一个皇帝,这么在意一个奴婢的吗?
分析康熙帝说出口的这一句话,除了“奴婢”二字,只有“入夜”和“亲自”“他”这几个关键词了。
联系起来,“奴婢”像不像一个借口?
德亨心里咯噔一跳,什么要人、打人、着火都是后面的事儿,问题的先提在于,你找太子做什么去了。
德亨发现,就是他现在跟康熙帝说,他去找太子,真的只是去要一个小女奴去了,康熙帝也不会信的。
正常人都不会信的。
什么样的奴婢啊,能让您长在富贵窝里的德公爷亲自劳驾去要?
人们更相信,德亨以奴婢为借口,去找太子“密谋”去了,或者找借口相见去了。
至于后续怎么着火、太子额头怎么受伤,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现在的先提是,你德亨,一个御前侍卫,入夜后,到底去太子宫里做什么去了。
德亨觉着,自己似乎跳黄河里也洗不干净了。
太子到底是怎么跟康熙帝说的,他有没有跟皇帝暗示德亨已经是他的人了?
或者不用暗示,太子完全可以直接跟康熙帝说,德亨就是他的人,或者干脆将德亨要到自己身边当差。
阿尔松阿和梁九功面色实在是奇怪,由不得德亨不胡思乱想。
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德亨迈出一步来,认真跟康熙帝解释道:“皇上,臣找太子,真的只是去要一个奴婢去了。太子说没有,臣就打算告辞了。但太子非要拉着臣,欲要教导臣武艺,臣无法,只好与太子交手”
“皇上,臣不止一次的得罪太子,太子看臣不顺眼很久了,臣,很害怕他,恨不能见到他就躲的远远的。”
康熙帝:“哦?”
对德亨说的“实话”,康熙帝态度不置可否。
德亨继续:“但太子似乎对臣很有兴趣”
德亨眼尖的看到梁九功的眼睛瞪大了,可能是怕他说出什么荒谬之言吧。
德亨继续道:“臣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想明白,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天起,臣只希望,再不和太子照面。”
康熙帝面无表情的:“胆大妄为!太子是君,你是臣,太子要见你,岂是你想不见就不见的。”
德亨:“臣是皇上的臣子,不是太子的,臣现在是御前侍卫,臣一心只忠于皇上,太子若有召见,臣理应不见。”
康熙帝:“胡说八道。”
又喝道:“没有规矩!”
再道:“赵昌,你带着他,让他好好学学怎么当差。”
赵昌:“是,奴才领命。”
康熙帝起身,道:“走吧。”
梁九功忙躬身道:“是。”
等赵昌都随康熙帝出了暖阁的门了,见德亨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回首皱眉道:“跟上。”
德亨忙跟上去。
五味陈杂的随康熙帝听了一上午的课,等赐饭的空档,德亨问赵昌:“师傅,皇上生气了吗。”
一声“师傅”叫的赵昌一愣,说出的话不免软了三分,道:“你还是御前侍卫。”
皇上要是真生气了,还会命我来教你吗?
德亨眼睛一亮。
这话说的很对啊。
如果康熙帝心里有想法,他可能会继续让德亨做着御前侍卫,然后等他犯错后将他贬了,而不是多此一举的让赵昌带他。
如果是监视,暗中监视岂不是更好?
用不着挑明了将他放赵昌眼皮子底下让赵昌监视他。
那是不是,康熙帝对他的表忠心很满意?
毕竟,他跟太子闹的不愉快,且屡次三番的得罪太子、还让太子拿他无可奈何是事实。
德亨心思百转,心道,等找机会,一定要弄清楚昨晚太子都给康熙帝说了什么,以至于都让康熙帝疑心上他了。
德亨这一天过的心力交瘁,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康熙帝一刻不离的带着他,还考察他的学问,得了一个“一瓶子不满两瓶子晃荡”的评价,然后让他得空了就去和胤祄一起跟着皇子师一起读书。
等胤祄来给康熙帝请安,德亨才得了片刻的喘息功夫。
德隆找了个机会跟德亨道:“昨夜太子行宫起火,燎伤了好几个奴婢的脸,其中就有衡大妞的,衡老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混入了太子行宫的杂役里面,也没人举告他。太子没将你要的那个奴婢找出来,发了好大一通火,厩院的奴才好几个遭了央。”
德亨:“谢了。”
德隆:“咱们兄弟,说什么谢。”
德亨:“我以后会改的。”
德隆:“我想你改,又不想你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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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觉着德亨被动啊,作者这是在为太子废立做铺垫,不是一废,二是复立。在一废太子之前,德亨都是被动的,看着好似是挨打的局面,但等复立太子的时候,他就会化被动为主动,让太子复立不起来。
也就是说,本文太子只有废,没有立。
就现阶段,没有足够的动力,德亨是不打算插手皇权斗争的,谁不知道插手夺嫡就是抱着地雷跳舞啊,最后炸的还是自身。他一直都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但若是他有危机感就不一样了。
德亨被盯上这件事,作者前文就埋了伏笔了,就是叶勤和讷尔特宜那一段,到现在都还有小伙伴在说言里掺腐恶心呢,但真不是腐,这是当时的社会现状,德亨因为见过,所以当他自己遇到的时候,立即就准确的警觉到了,这对他是好事。而且太子胤礽好这一口是康熙帝自己说的,男主只是不可避免的遇上了而已。
摘自《清实录》康熙帝:“胤礽肆恶虐众,暴戾□□,难出诸口。”又曰:“胤礽同伊属下人等,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赧于启齿。又遣使邀截外藩入贡之人,将进御马匹任意攘取,以致蒙古俱不心服。”又曰:“知胤礽赋性奢侈,着伊乳母之夫凌普为内务府总管,俾伊便于取用。”又曰:“朕历览史书,时深儆戒,从不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亦从不令姣好少年随侍左右。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六日未曾安寝。”
所以,对太子胤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康熙帝心里门儿清。
康熙帝说的“暴戾□□”,“恣行乖戾”这样的形容词,可能会带上一些夸张的色彩,是为了他废太子更有信服力。但像是“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令姣好少年随侍左右”这种叙述的话,应该是事实。
第 138 章
次日早七点, 御驾准时起行,从东宫出发,出南大红门, 沿着官道继续向南,巡视京畿。
今日御前侍卫当值的是赵昌、德亨、阿尔松阿、拉锡。
拉锡是蒙古人,他满语会说能认不会写,汉语基本就是听不懂更不会说不会写了。
富宁安和马尔赛跟德亨说的拉锡是沉默寡言, 不好相处的。
但当德亨用蒙古语跟他打招呼,并叫上他一起吃早餐后,他的嘴就没停过。
只要不在康熙帝面前当差,他就拉着德亨说个不停。
拉锡:“海子里养的羊不好吃,不及草原上的。”
德亨:“我吃着都一样。”
拉锡:“那是你已经习惯了京城的口味,你应该去草原,尝尝那里的牛羊,你就知道差在哪里了。”
德亨:“草原这样大, 牧草种类肯定也不同, 是不是喂养出来的牛羊口味吃着也不一样?”
拉锡惊讶的看着德亨,道:“德亨, 你很懂草原,你应该去蒙古部落,你去了,牧民们一定会将你当做最尊贵的客人招待你。”
德亨:“等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拉锡,草原上所有部族的牛羊你都吃过吗?觉着哪个部族的最好吃?”
拉锡激动道:“当然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牛羊最鲜美, 那里的天空比天可汗穿的最美的绸缎还要美, 天上的白云比棉花还要柔软, 地上的河流甘甜, 牧草丰美 它们是长生天妈妈赐下的乳汁,能哺育出肥壮的牛羊”
知道了,拉锡一定是或者曾经是科尔沁部人,德亨记得拉锡的旗籍是京蒙八旗中的上三旗正白旗来着。
正在拉锡骑在马上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红光满面跟德亨描述夏天的科尔沁草原有多么美丽时,赵昌叫德亨过去。
拉锡恋恋不舍的放走德亨,对着天空忧伤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回想了一回美丽富饶的科尔沁大草原,因为自己不能在那里而惆怅。
一个眼风都没给并骑的阿尔松阿一下。
阿尔松阿看了眼自从德亨离开就恢复了往昔印象里的拉锡,考虑着要不要学习一下蒙古语。
他真的没想到,拉锡竟是这样热情的一个人。
以前因为语言不通,他肯定憋坏了。
京城送来了新的折本,赵昌教德亨分折子。
赵昌:“这种封面有个‘题’字的,是题本折,都是各部员和地方官员上呈公事用的;这种封面有个‘奏’字的,是奏本折,除公事以外的折子,都用奏本折,比如这封请安折子,这本奏报地方风俗风物和天气的折子”
德亨按照赵昌教的,将一连十本请安折子分到一个小竹筐里,想起了之前掉在地上的那本,不由问道:“像是这样的请安折子有很多吗?”
赵昌:“十之六七吧。”
德亨:“哦。”就跟手机短信栏里十之八九都是公众部门、单位发送的祝福短信一样。
都是用眼睛阅览,皇上可就难多了。
赵昌叮嘱:“皇上批完的题本折要尽快发还给内阁和通政司,奏本折,按照地方和部署分类放入不同的箱子里,箱子上面有白签子,有需要发还的,也要分出来,送往通政司”
通过收发奏折,德亨基本就能将朝廷各大部门走一遍,并了解各部院的工作内容和流程,要不人人都争做大领导的秘书呢,这就是为自己以后做领导见习啊。
德亨拿出实习生的劲头来,跟赵昌学的认真极了。
赵昌教的也很省心,德亨学的很快,基本不用他说第二遍,有不明白的,也能问到点子上,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说完折子,赵昌就又说起在皇帝身边当差的忌讳:“你就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哑巴,除了皇上的吩咐,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密通消息乃是大罪”
“万事以皇上为重,咱们是御前侍卫,只听皇上一个的就行,昨天你答话就很得体”
说到昨天,德亨欲言又止的,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赵昌都没看他,继续道:“不该问的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好吧,看来他要是想知道前天夜里太子跟康熙帝说了什么,大概是从赵昌、阿尔松阿和梁九功这里问不出来了。
他们凭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跟他说密中之言呢?
一上午就发出去了一封折子,是发往浙江给户部侍郎穆丹的,折子里是关于如何处理一念和尚的问题,而这个一念和尚,就是打着朱三太子的名号在江南密谋造反的头目。
唉,反清复明,不知道复的是个什么“明”。
在路上一连行了两日,第三日,到了霸州苑家口码头,霸州驻防协领、知州、游击等当地官员已经等着朝拜了。
康熙帝站在高高的銮车上,看着远处江面上波光粼粼,水凫结队,心情大好,带人登了御舟。
登上御舟之后,数以千计的两岸纤夫拉动船绳,御舟随水流缓缓前行,由静而动,从加速直到匀速,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漕运了。
康熙帝的视线不在那些纤夫身上,而在江上的水凫身上。
水凫,就是野鸭子。
康熙帝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一只野鸭子,赢来一片叫好声,水围开始了。
皇帝射完了,太子和诸皇子射,然后是侍卫等射,比拼谁射的多,射的多的有赏,跟旱围的规矩相同。
射中的野鸭子集中起来,然后赏赐给随行之官员和来朝见之官员,一派和谐喜乐歌功颂德的情形。
围猎只是日常,康熙帝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巡视堤岸河工,早在登舟之初,康熙帝就命直隶巡抚赵弘燮查勘苑家口南北两岸堤工区了,到了行舟第二日,御舟停泊在岸,康熙帝登岸,驻跸赵北口行宫。
赵弘燮来报。
赵弘燮:“霸州南北堤、高阳县唐堤、安州冯村堤起至新安县各州县应加帮堤工,通共一万三千六百一十九丈零;安州段村、冯村与霸州台山平口等五村,并信安堤岸,择其单薄卑矮者酌量封修。再苏家桥保定县一带,排桩五段,内有朽坏者,亦另换新桩。至加帮堤工土方桩木人夫等项目,估计约需银六千余两。”
康熙帝:“工程不大,依尔等所议。但大雨前完工才好。”
赵弘燮:“臣领旨。”
面上如常,心里却是难掩失望之色。
在几日之前,河道总督又奏疏要钱要粮,康熙帝自是给了,但也就此说了一番话,指出了河工积弊之处:
要钱没个数。
皇帝数万银子已经批了,现今六千两,他就不想批了,看来,这六千银子,他赵弘燮得自己想法了。
赵弘燮离开,一时再无臣子入奏,康熙帝可算是得了片刻安闲。
今日随扈起居注官是阿尔法和徐元正,一人满记,一人汉记,满汉搭配,干活加倍。
德亨这几日当差已经有些心得了,见康熙帝面有疲色,就开口问道:“皇上,可还有谕示。”
康熙帝:“遣侍卫拉锡去澹泊为德行宫问皇太后安。”
阿尔法和徐元正在起居注簿子上记上最后一句:上遣侍卫拉锡去澹泊为德行宫问皇太后安。
然后合上簿子,跪安。
怨不得小小年纪就被点了御前侍卫,这份眼力介儿,确实常人难及。
德亨送两位翰林出门,然后去茶房,将康熙帝的口谕告诉正在茶房歇息的拉锡。
拉锡听了之后,立即起身,也不用多做收拾,他就这个样子,一路快马,差不多天黑之前就可抵京。
拉锡临走前,问德亨:“你可有信儿要传给父母家人的吗?”
德亨:“你是回京办差,可以替他人传信吗?”
拉锡:“要回也是明日才能回了,我可以从京内走,顺道去给你家道一句平安还是可以的。”
德亨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是当差要紧,我并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拉锡面上颇有失望之色,道:“罢了,你和皇子、皇孙交好,京里府上定也不缺你的消息。”
德亨失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也知道,我是头一回当差,自要小心谨慎些,要是让人知道我以公谋私,参我一本,岂不是连累了你。”
拉锡不以为然,随口道:“谁吃饱了撑得,专门盯着你参。”
德亨叹道:“说不定,现在就有一双眼睛不知道在哪里看着咱们呢。”
拉锡悚然一惊,鹰眼锐利四顾,似是要将暗处那双眼睛揪出来一般。
德亨:“我就这么一说,好了,我不耽误你了,你快些走吧。”
拉锡这才作罢,去马厩领了马,回京去了。
德亨再次回到康熙帝身边,见马尔赛和纳布森补上了他和拉锡的位置,就回禀道:“回皇上,拉锡已经回京,臣告退。”
康熙帝正在翻一个簿子,闻言点头,然后道:“将这些奏折入档吧,另外,将近年河工所用相关钱粮数量的折本找出来,送来朕阅览。”
河工事务向来是康熙帝非常重视的一项政务,随时阅览历年相关折子是常有之事,是以,基本上他走到哪里,这些折子的抄本就会随驾到哪里。
德亨领命,抱着一堆折子去了偏殿之后的围房。
这几间围房,其实就是随值官员的办公室,德亨抱着折子进来,就见徐元正在抄写着什么,阿尔法也在,他在喝茶。
徐元正是个三语选手,不管是满语还是蒙古语,他书写的都是又快又好。
徐元正见他过来,搁下笔起身,将最上面几个摇摇欲坠的折子接过来,问道:“皇上可有吩咐?”
德亨将剩下的折子放在案几上,道:“没。皇上令我将折子入档,然后查找近年河工奏折。”
至于找什么样的河工折子,就不需要说的那么详细了。
这是例常工作。
徐元正没有多问,他从面前书案上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了一把钥匙,阿尔法也放下茶杯,走到书案前,从另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串钥匙,一齐交给了德亨。
德亨接过两份钥匙,按照他拿来的奏折类别开始一个锁头一个锁头的开箱子,再将折本放进去,锁好。
放完其他折子,德亨将那一串钥匙还给阿尔法,又用徐元正给他的那一把钥匙开了另一个比其他箱子大上至少两个号的大箱子。
这里面装的,全都是抄录的河工历年相关奏折。
看着这差不多满箱的奏折,德亨暗自叹口气,也不打算将之一一拿到书案上阅览挑拣了,仰头喊了一句:“阿尔松阿,帮我拿两个蒲团来。”
另一间房的阿尔松阿没好气道:“自己来拿。”
德亨:“我走不开,看箱子呢。”
箱子是他开的,满箱子的奏折呢,是能随意走开的吗?
徐元正笑道:“您可自去,这里我帮您看着。”
德亨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我累了,让他来给我送,反正他这会不当值,闲的慌。”
徐元正莞尔,为这小少年的狡黠。
阿尔松阿臭着一张脸抱着两个厚蒲团来了,见德亨已经坐在地上,转身就走。
德亨忙伸手抢救道:“别别别,别啊”
小腿一个用力,就跟旱地拔葱一样,整个人从金刚坐瞬间直立起来,灵巧的蹿到阿尔松阿身边,将厚蒲团从他臂弯里夺过来,笑嘻嘻道:“拿都拿来了,你再拿回去,不累啊?”
阿尔松阿斜眼他:“我看你也用不着?”
德亨将蒲团叠铺在箱子旁边,重新坐下,道:“地上可凉了,怎么就用不着了?”
阿尔松阿:“哼。”
见他又要走,就央求道:“你去茶房帮我拿点茶点过来呗,我又渴又饿。”
阿尔松阿瞬间脸黑如墨:“我不是你的小厮。”
德亨:“你当然不是我的小厮,你当值走不开的时候,我也帮你拿茶点了,我也没当自己就是你的小厮了啊?”
他们在御前当值的,是不能将随身伺候的小厮带在身边伺候的,是以陶牛牛和阿尔松阿的小厮都在外班,他们这边,就只能自己相互帮助了。
在德亨看来,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相互帮助倒水带饭,你帮我我帮你,还能增进感情呢。
阿尔松阿想到这几天德亨拿来的茶点他也的确是都吃了。
他明明可以不吃的!
只是出于客气,落不下面子,就吃了。
此时就顿觉自己落入了陷阱,上了这小子的大当了。
德亨还在催促道:“快去快去,多拿一点来,咱们一起做事,嘻嘻。”德亨小小开了一个玩笑。
阿尔松阿给他一大大白眼:“你做梦。”
扔下这三个字就快步离开了。
阿尔法笑道:“奴才这里还有些,德公爷若是不嫌弃,奴才伺候您用上一些?”
德亨打开一份折子,先看日期,见是去年这个时候的,想来这里面应该有他要的信息,就边看边回道:“多谢,我等阿尔松阿的。”
咱们分属不同系统,还是客气着些、留些距离的好。
阿尔法好奇问道:“松阿侍卫似有不愉之意?他还会回来?”
德亨将这份有数字的折子拿出来,放到地板上,又笑道:“阿尔松阿人很好的,他怎么会忍心看着我饿着肚子干活儿呢?”
“我怎么就不能忍心了?”阿尔松阿提着一个大食盒过来,听闻德亨的话,不由呛声道。
德亨忙将找出来的折子挪了一个位置,拍着空位置示意他将食盒放下,笑道:“你人美心善,富有同情心,又有长者之慈,自是不会看我受苦的。松阿侍卫,您人真是太好了,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阿尔松阿蹲下身,打开食盒盖子,捡了一块松糕塞他嘴里,呲牙道:“吃你的吧,堵不上你的嘴!”
德亨呜呜嗯嗯的吃点心,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想来不是什么正经话。
阿尔松阿欲起身,德亨含糊道:“别走啊,我还要。”
阿尔松阿:“自己吃。”
德亨:“我手用着呢,你也不想皇上的折子留下油手印吧?”
阿尔松阿冷酷道:“若是有,那也是你的错,正好让皇上罚你一顿。”
德亨咽下最后一口,摇头晃脑叹息道:“好狠的心啊!咳咳,快,给我口茶喝,我嗓子干了。”
阿尔松阿:
你可真是,理直气壮啊。
阿尔松阿不理他,又要起身,就听德亨惋惜道:“我要是回去晚了,指不定弘晖又要担心了,你说,他会不会找过来,看看我怎么了?”
阿尔松阿冷笑:“呵。”
德亨放下折子,从食盒里捡出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啜饮一口,道:“松阿侍卫,你帮我找折子,我日后也帮你一次好不好?”
这么一大箱子折子,他得翻看到猴年马月去啊,要是有个帮手,那就快多了。
已经站起身的阿尔松阿复又重新蹲下身来,道:“可是你说的。”
德亨顿时喜笑颜开,点头道:“对对,是我说的,阿尔法学士和徐翰林为证。”
阿尔法笑应道:“奴才便做这个见证。”
徐元正也笑道:“某亦做此见证。”
阿尔松阿推了他一下,道:“抬抬屁股。”
德亨稍稍抬了下屁股,阿尔松阿从他屁股下头抽出一个蒲团来,坐到了箱子的另一侧,没开口问德亨皇上需要找什么样的折子,而是翻看德亨已经找出来的折子,对比之后,他就在箱子内翻找起来。
德亨抽出干净帕子,隔着帕子就着茶吃了两块点心,见徐元正桌案上一直空着,就从食盒里捡出另一个杯子,提着茶壶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徐元正忙起身推让,连道:“不敢,不敢。”
德亨无所谓道:“有多的,你自己倒吧。”
说罢,就将茶壶放在书案上留给他,自己回到箱子边,继续翻找去了。
徐元正端着这一杯茶,真是感慨万千。
感慨也只是一瞬,啜饮一口润润喉,继续将今日的起居注文稿成文。
今日康熙帝只见了几个人,正经可成文的文稿只有赵弘燮那一份关于河堤核查的奏对,是以写完满汉两份成文之后,阿尔法做了核对,入档后,两人就要离开了。
天色已经晚了,今夜不是他们当值。
临走之前,徐元正又多嘱咐了德亨一句,让他用完钥匙之后,一定要亲手将钥匙交给夜值的人,看着他将钥匙收好才行。
德亨自是谢过他的好意。
两人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下德亨和阿尔松阿两个了。
小太监进来掌灯,又给两人添了壶新茶,退下。
德亨翻看着两人翻找出来的小二十份折子,阿尔松阿将其他折子重新归好,锁好,道:“可以走了。”
德亨:“你先走吧,我再留一会。”
阿尔松阿停下起身的动作,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烛火下略显凝重的脸庞。
德亨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再次道:“今日谢了,我还要再留一会。”
阿尔松阿:“皇上要的折子都已经找出来了,你还要留一会,是要做什么?”
德亨笑道:“你忘了,我得等夜值的来,将钥匙交给才行。”
阿尔松阿:“我陪你等。”
德亨将折子摞好,抱上了书案,打趣道:“这么好心?”
阿尔松阿起身,坐到了阿尔法的位子上,道:“送佛送到西,毕竟,反正我这会不当值,闲的慌。”
德亨不好意思笑:“你都听到了啊?”
阿尔松阿:“哼。”
德亨铺开一张纸,加紧计算起来。
箱子里至少有五年以内的河工数字,德亨觉着有些不对劲,趁着脑子还热乎,他打算粗略的算一下。
阿尔松阿起身来到他身边,好奇问道:“你在写什么?这是哪国的洋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德亨随口道:“暹罗国文字,也叫阿拉伯数字。”
阿尔松阿:“你在给皇上写奏章?”
皇上精于数学,有洋教士入宫讲学这一点,阿尔松阿是知道的,所以,这应该是皇上吩咐了什么,德亨才留下来写奏章的。
那他坚持留下,似乎,不大妥当了。
但德亨并没有赶他走,是不是,其实他留与不留,并没有什么大碍?
以及,他怎么还精通洋文字?
难道他不仅要去学蒙古语,还要去学洋文不成?
阿尔松阿觉着自己能被皇上挑来做了御前侍卫,不管是学问还是武艺,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优秀了,谁知,遇到了某个人,他突然就对“优秀”二字产生了怀疑。
他真的,有他以为的那么优秀吗?
德亨并没有多待,他只是粗略的算了一下,画了一个折线图做对比,印证了心里的猜测,然后在当值的人来之前,将他计算的两张纸给烧了。
阿尔松阿皱眉:“你这又是做什么?”
德亨:“草稿,没用了。”
今夜当值的是翰林院掌院揆叙和学士宋大业,两人来了之后,德亨将钥匙交给揆叙,自己抱着折子去给康熙帝复命去了。
揆叙笑道:“一起吧。”
德亨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两人在前头走,阿尔松阿在后头跟着。
康熙帝这里清静的很,正坐在榻上拿着一本书在烛火下读。
见到揆叙过来,笑道:“正想着你该来了。”
揆叙见礼,德亨将折子码放在书案上,跪安离开了。
在门口的阿尔松阿见德亨什么话都没说就出来了,心下疑惑不已,问道:“你这就走了?”
德亨看着夜空,道:“已经入夜了,我又不当值,当然要走了。”
阿尔松阿非常想问一句,那你留下划拉那么一会洋文字到底是在做什么?
德亨跟他告别道:“今日多谢你了,你还有事儿没,我这就走了?”
阿尔松阿:“没。”
德亨点头,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弘晖一定给他留饭了,他要回去加餐去。
阿尔松阿看着他的背影隐入夜色中,又回头看看御书房,心里纠结极了。
德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松阿侍卫,皇上让老奴来问一句,您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儿要禀告吗?”梁九功道。
阿尔松阿一个机灵,脱口道:“没什么事儿,我这就要离开了。”
梁九功人老成精,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事儿,就道:“不管有还是没有,皇上既问起,您还是当面跪安的好。”
阿尔松阿无法,只好进去跪安。
康熙帝勉励道:“你小小年纪就来朕跟前当差,心有疑虑也是正常,若是遇有不决之事,说出来,朕或许能为你解惑。”
君父何等慈爱!
阿尔松阿热气上脑,张口道:“奴才的确心有疑惑。”说完之后,他恨不能将舌头给咬下来。
他直觉不该说。
但是,他真的,真的太好奇了。
康熙帝一听,就放下书本,道:“哦?你说来听听。”
一旁给康熙帝讲书的揆叙也兴致盎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尔松阿,一副洗耳恭听少年心中所惑的有趣样子。
话已经说出口,阿尔松阿在“欺君”和“义气”之间摇摆了一回,最终决定坦白。
德亨是在仔细翻看了河工折子之后弄的那些洋文,那就一定跟河工有关,这是政务,早晚是要跟皇上禀报的。
他现在提前说出来,也没什么。
要是真有什么,那也是德亨的问题。
阿尔松阿将他在围房看到的仔细说了一遍,道:“德亨说,那是暹罗国的文字,也叫阿拉伯数字,他还画了一张图,奴才以为这是他写给皇上的奏折草稿,结果,他将费心画的草稿给烧了,是以,奴才心里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烧了。”
康熙帝:“你是说,他是在看完折子之后,用阿拉伯数字计算了草稿,还画了图,最后烧了?”
阿尔松阿:“是。”
康熙帝起身,来到御书案前,捡起一本德亨放在案上的折子,打开,看了一眼。
入眼的是康熙四十二年河工浮估钱粮明细数目。
他心下一动,道:“你将他画的那个草图给朕画出来。”
这不是询问阿尔松阿还记不记得图的样子,康熙帝是直接命令阿尔松阿将之原样复画出来。
阿尔松阿当然明白其中的区别,顿时惊疑不定起来。
好在他是亲眼看着德亨画出来的,因为新奇,他还看了好几眼,此时印象还很深。
他跪伏在地上,斜着向上画了一条略略起伏总体向上的斜线,然后凭着记忆,学着德亨的步骤,在某些节点上,点了五个点,还大体画了几笔阿拉伯数字,只是这几个数字,看着惨不忍睹罢了。
但足够了。
康熙帝看着那五个点,顿觉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发生了。
帝王从来不委屈自己,他令道:“马尔赛,你去将德亨给朕叫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小小半章加更
大姨妈来了,用了比往常多出一半的时间写了今天这一章,加更的话不算多,好在明天周末了,可以将加更一次性还完。
第 139 章
马尔赛在胤祄这里找到德亨的时候, 众人正围坐在一个小炉子上唰火锅吃。
正宗的鸳鸯铜锅,一个用牛油炸的辣椒熬的牛骨汤底,一个是用老鸭熬的老鸭清汤底。周围地上案几上摆满了白日从河里捞上来的河鲜、从岸上采摘来的野菜、他们随行带的干菇等山珍, 油碟有花生酱、芝麻酱、韭菜花、葱蒜五辛等。
德亨蹲坐在小马扎上,从红油锅子里捞了一大块子牛羊肉,在拌了芝麻酱和五辛蘸料的碗里沾了一下,撅着辣的红彤彤的嘴唇吹了吹热气, 后一筷子炫进嘴里,呜呜呜的一面嘶气一面大口咀嚼,间接性的还要满足的赞叹一句:“太好吃了”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有能吃辣的,自然也有不能吃辣的,就着清汤老鸭锅子唰野菜吃野很鲜呢,配上嫩的弹牙的小河虾,沾一口韭菜花酱, 鲜的让人恨不能吞掉舌头。
他们一共八个人, 无一不是大快朵颐,大吃特吃。
跟随他们的小厮内侍们也没闲着, 或抱着大骨头啃肉,或捧着大海碗呼噜鲜汤,或捏着烤肉签子不住翻烤,再撒上香料
豁,那香气,香飘十里的架势都有了。
真就像德亨自己说的, 几个小子聚在一起, 给他们一头牛他们也能毫不费劲的给干进他们肚腹里去。
马尔赛一靠近这里就闻到了可疑的香气, 等敲开宫门, 被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场景。
马尔赛先是一惊,然后仔细逡巡,没见到酒,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康熙帝不喜饮酒,是以他也看不惯酗酒的人。
若是他领去一个醉醺醺的德亨,康熙帝定然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德亨身上的爵位都能给丢了。
胤禄、胤祄、德亨六人见到马尔赛才是大吃一惊呢。
现在已经入更了,宫禁早就开始了,要不他们也不会关起门来大吃火锅,毕竟相比于点心等小食,火锅可以算正餐。
大晚上的吃火锅,还是吃这么重口味的火锅,这十分有违养生之道,让重视养生的康熙帝知道了,一定会大皱眉头。
他们这些人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躲起来偷摸着吃的。
这都能被皇帝发现了?
这宫里有内奸!
胤祄和弘晖几乎同时,将视线定在了伺候的奴才们身上。
德亨简直了,他觉着自己一定撞客了哪位大神,要不他怎么干啥都能招来事儿。
难道他真得听四福晋的,回京就去寺庙里住上几天,念念经,消消灾厄去?
柏林寺离他家近的很,倒是个好选择。
德亨都已经开始打算请独超禅师专门给他做法祛晦,并在心里寻摸住在哪一间禅室最舒服了。
胤禄忙放下筷子和碗,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问道:“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汗阿玛有旨?”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紧张的看着马尔赛,听他说什么。
马尔赛点头,道:“皇上有旨,召德亨去伴驾。”
“啥?我才回来没一会子?”德亨惊讶不已。
马尔赛:“您跪安至少半个时辰了。”
弘晖问道:“可知是因何事?”
马尔赛:“德公爷去了就知道了。”
胤禄请站在庭院的马尔赛进屋子里来喝杯茶,马尔赛只道:“德公爷,皇上在等着,您还是现在跟奴才走吧。”
德亨抹了抹嘴,看着眼前的油碟发愁道:“我、我才刚吃了大蒜,要是御前打嗝怎么办?”
众人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御前失仪啊,不是小事,这可怎么办?
胤禄:“要不催吐试试?”
“才不要,我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德亨立即拒绝。
弘晖:“来不及了,快,去拿浓茶来。”
苏小柳立即去给德亨倒茶,德隆给马尔赛塞了一个荷包,请求道:“您多费心,到了御前好歹给他上碗浓茶遮一遮。”
马尔赛没收荷包,但答应了会提醒着些上茶的小太监,但能不能成,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德隆无法,只得谢过。
德亨不仅喝了浓茶,他还将茶叶塞嘴里咀嚼,清除嘴里的异味,德亨还道:“去拿牙粉来,我刷完牙再去。”
马尔赛无奈了:“德公爷,现在就走吧,给您喝茶的时间,已经是奴才通融了。”你还要刷牙,你是不是还要沐浴更衣一番啊?
正在腹诽呢,就见芳冰捧来了新的衣裳,德亨手一拉就将腰带卸下,换下了身上沾着浓烈火锅味道的衣裳。
马尔赛:
好吧,总不能衣衫不整的去觐见。
走在没有几乎没有路灯只有月色些许照明的行宫道路上,德亨小心问马尔赛:“到底因为什么这个时候召见我?”
马尔赛声音闷闷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德亨大冤,急切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了?”
马尔赛叹息,稍作提醒:“阿尔松阿。”
德亨:
好吧。
“怎么这么快。”德亨不由嘀咕道。
马尔赛:“你嘀咕什么呢?”
德亨叹息:“没,走吧。”
马尔赛反倒住了脚。
德亨回头,纳闷:“怎么了?”
马尔赛重新走去他前头,声音更是沉闷了几分,道:“没什么,快些走吧,你已经耽搁了很多时候了。”
康熙帝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康熙帝坐在御案后头翻看折子,阿尔松阿就站在一旁给他将折子打开,摊开在御案上。
揆叙
他坐在柱子旁边,身前的案几上摊开了一张白纸,见到他进来,缓缓拿起笔,开始沾墨。
德亨单膝跪地:“德亨叩见皇上。”
康熙帝让他起来,德亨对上了阿尔松阿的视线。
阿尔松阿面上复杂极了,看着德亨的眼神有愧疚和庆幸。
愧疚的是他将德亨给卖了,庆幸的是,或许兹事体大,但康熙帝似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德亨对阿尔松阿笑笑,成功让他低下了头。
康熙帝让德亨过来,给他一支笔,道:“将你画的那个图画出来。”
德亨拿着笔要去找纸和案几,康熙帝点了点御案,道:“就在这里画。”
德亨顿了一下,在阿尔松阿和揆叙惊异的目光中,从容的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沾了墨,一横一竖,画了坐标轴,然后平均分割,用阿拉伯数字,在横轴上写上年份,在数轴上写上数字,在象限区域内点上点,然后将这几个点连接起来,形成一道波折线。
跟阿尔松阿复刻的带着弧度的波线不同,德亨的这个波折线,明显精确精巧多了。
康熙帝指着数轴上的数字,道:“这是近五年河工所费钱粮波动区域值。”
德亨:“是。”
德亨一开口,康熙帝皱了眉:“你吃什么了?”
德亨:
您老鼻子真灵啊。
也可能是茶叶和大蒜韭菜大葱的混合味道太独特了?
德亨:“夜里总容易饿,回去就吃了些夜宵。”
康熙帝无语,吩咐梁九功道:“给他拿个香丸来。”
梁九功忙去茶房找了香丸来,给德亨含在嘴里。
德亨道谢,含着香丸尽量离康熙帝远一些说话。
康熙帝看着这张折线图,没问德亨怎么想着画这种怪图,康熙帝自己就经常做平面解析几何题,所以对坐标轴什么意思他是明白的。
他道:“朕记得,近年来河工所费是逐年下降的,但从这个图上看来,朕今年拨款,竟比四十二年要多了近三成。去年朕南巡,所见海晏河清,河堤纵有需要维护之处,也是小修小护,所费为何会比四十二年清淤开河还要多。”
揆叙奏道:“河工之事,甚是繁杂,或有开河,或有修堤,都需耗费钱粮,供民夫之力和物料采买之需,总河会俱奏与圣上,各有名目,查明钱粮耗于何处,想来就能一清二楚了。”
总河,就是河道总督。
现任河道总督张鹏翮,从康熙三十九年任河道总督、治理河运以来,已经八年了,黄、淮、运河在他的治理下,逐渐风平浪静起来,竟是大治了。
按说不管是修建堤坝还是开通河道,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了,现在黄河、运河各行其道,每年用于河工之上的钱粮,理应比用钱粮最厉害的康熙帝四十二年少。
而现在,康熙帝看到的,则是多。
即便揆叙有奏,将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康熙帝仍旧心有疑虑。
康熙帝在想,要不要将几个老臣给叫来连夜议事之时,就见站在御案旁的某个小孩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眸中弥漫上水汽,一看就是困了。
可不是吗,不知道吃了什么怪里怪气的怪味道食物,吃饱了这会子就想睡觉了。
德亨的确是困了,他觉着做皇帝真挺难的,因为没人敢跟他说实话,那个揆叙,明显是在糊弄康熙帝。
这不废话吗,送上来的账簿要是和皇帝所拨银两对不上,脑袋早砍了好吧。
谁这么傻,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康熙帝敲敲御案,引起德亨的注意,问德亨道:“德亨,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德亨:“啊,臣不懂政务,不知道。”
康熙帝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讽还是讥,道:“你要是不懂,你能画出这张图来?说!”
德亨为难道:“臣真不知。臣只是看了几个数字,一时奇怪,画了出来而已。”
康熙帝:“嗯,能从多如牛毛的数字中精准的找出这么几个来,可不是‘只是看了几个数字’可以解释的,你在奇怪什么?”
德亨低下头,一会,才讷讷道:“臣只是好奇,每年,真的有必要,修那么多河道吗?”
揆叙缓缓睁大了眼睛,他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逝,立即又复于平静,但殊不知,康熙帝的一只眼睛,就盯在他脸上呢。
康熙帝:“具体说说。”
德亨:“皇上,臣真的不知政务,不知该从何说起。”
康熙帝:“那就从你看到的这本说起吧。莫要狡辩。你能在短时间内就将历年河工所费计算出来,说明你不仅有算术之能,还过目不忘,博闻强识。朕让你将图画出来,你没有再翻看折本,而是一气呵成将所有数字和节点都书画出来,可见你早已成竹在胸。德亨,御前奏对谨慎是好事,若是过于谨慎,就是欺君了。”
“朕命你说,你说就行了。”
康熙帝都这么说了,德亨只好说一下自己的浅见:
“皇上,臣第一天进南海子时候,是个雨天”
康熙帝捧着一杯茶,点头,道:“春雨绵绵,有利春耕,是好事。”
德亨停顿一下,继续道:“臣见海子墙沟壑纵横,黄水汩汩,这是雨水冲刷了黄土墙,带走了坚固墙体的黄泥之故。土墙上的黄泥随水流走,墙体变薄,若遇夏家风雨,或者大股洪水,这变薄的墙体,恐会坍塌。”
“德亨侍卫,皇上是在问河工之事”揆叙拧眉不耐道。
“掌院大人,皇上并未有喝止,您着急什么呢?”德亨不软不硬回道。
康熙帝对揆叙挥了挥手,道:“德亨,你继续说。”
德亨继续道:“海子墙如此,想来日夜受河水冲刷的河堤也应是如此,也就是说,河堤每年有损,需要加护,是应该的。”
康熙帝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德亨看了面色舒缓的揆叙一眼,心下冷笑,继续道:“但每年维护河堤的钱粮,比修筑新河堤的钱粮只少两成不到,几乎和修筑一条新河堤齐平,那是不是说明,河堤绵软有如豆腐,年年修,年年散,修了跟没修也没什么差别?”
康熙帝皱眉。
德亨继续道:“臣正是奇怪在这里,这河堤到底是怎么修的,难道连两年都抗不过去?若是说农夫偷工减料,那大河之水可无怜悯之心,水也是多寡无常,河堤是怎么束住突增大水的?”
揆叙再次道:“德侍卫,每年春季修堤,是为了预防水大冲破堤坝,不能存侥幸心理,认为堤坝牢固,就放任不管,否则,就是将百姓置于危险之中。”
德亨笑道:“原来如此,德亨受教。”给了揆叙一礼,以表自己受教之情。
但是:“修堤防患于未然是应该的,那开河道呢?”
“康熙四十五年腊月,河道总督和两江总督联合上奏,说是要在淮安开溜淮套工程,还请皇上亲去阅视。我看了那封奏折,上面所需钱粮,竟超百万之数,结果皇上亲自去看了之后,当场诘问所有河官,到底是因何非要开此河道,不知当时掌院大人可在,若是不在,可阅览过皇上起居注文,还记得皇上的谕示吗?”
揆叙:
他当时就在场,当然记得康熙帝说了什么话。
当时,康熙帝让所有随扈部院大臣、地方大小官员以及所有河工官员跪在行宫之外,来了一场露天朝议。
康熙帝当着所有臣工的面问河道总督张鹏翮:“尔何所见(你认为开溜淮套的依据是什么),奏开溜淮套。”
当时张鹏翮是怎么说的?
“我皇上爱民如子,不惜百万帑金拯救,群生黎民,皆颂圣恩。”
哈,这也是治河多年、素有廉洁之名的前刑部尚书说的话,居然当场给皇上戴起了高帽子。
皇上缺你这顶高帽戴吗?
果然,皇上亲自戳穿了这些大臣的贪婪心思,不过是以开河为名,捞工程款项,毕竟,康熙帝在河工上舍得花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面对康熙帝审视的目光,揆叙无言以对:“奴才愚钝,惭愧非常。”
康熙帝叹道:“官员巧立名目,贪墨河工粮银,朕心知肚明矣,只是”
“只是太多了,皇上。”德亨继续道:“前几日,河道总督上了今年所需河道修护和新造减水坝所需,修护河道之需比往年只多不少,新造减水坝一丈高,但臣似乎在康熙四十一年的一封奏折中,看到此处已经有一减水坝?臣不懂河务,不敢妄言,此减水坝,是必须否”
“皇上,您去年南巡,已亲眼看到,黄淮之水已大治,臣就是奇怪,每年,真的需要这么多河工钱粮吗?臣做了比较,每年竟有十之一二国库,都是耗费在河工之上”
阿尔松阿已经麻了,他与德亨一起看的那些奏折,他一无所感,而德亨
德亨真的,只是从奏折中,就看出了这么多吗?
还是说,他当真愚笨至此,问题都摆在他眼前了,他还一无所觉。
揆叙就是惶恐了。
河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满朝上下,门儿清的不少,就连康熙帝心里都清楚,但没人敢将事情挑明了说出来。
这个德亨,他是真敢说啊。
还有,皇上明知道河工有差,仍旧将人叫来细问,是不是预示着,皇帝终于,对河工贪墨之事不满了。
天,要变了?
康熙帝的确是不满的。
知道和看到是两码事。
他当然知道河工有贪墨,但他认为河务甚难,不仅要风餐露宿的去监工,还需要懂行的人去治理,去调度,去坚持,这些不是会读书就能行的。
所以,他对河工大员多有优待,就是用额外的“俸禄”激励这些官员们好好干,只要将黄河、运河治理好,没有洪水冲垮农田、毁坏屋舍,没有淤泥阻塞河道,防止通商,这些耗费就都是值得的。
赚的比抛的多,那就是大治。
康熙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也知道人心是喂不饱的,但是,胃口能大到这个程度,就是冒犯了。
看着烛火下明晃晃的数字和那惊心动魄的曲线,就如德亨说的:太多了。
有和多是不一样的。
多到已经超出了康熙帝的意料。
我给你的,你拿着,我没给你的,你拿了,就要剁手了。
康熙帝吩咐揆叙道:“明早朝议,着随扈部院大臣俱参议。”
揆叙起身跪倒:“奴才领命。”
康熙帝合上那张图纸,对德亨道:“你跪安吧,明早你也来听一听。”
明天上半天德亨休班。
这下好了,他不用休了,继续当差吧。
德亨走的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
康熙帝心情正糟糕着,见此不由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没话说就走。”
德亨扭扭捏捏的,道:“我总觉着,只要我走出这个门,就会有人刺杀我。”
康熙帝愣了一下,都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好笑了,道:“普天之下,除了朕,朕看还有谁敢刺杀你。”
看看左右,竟然只有两个阿尔松阿和梁九功做见证,德亨深觉遗憾,不由道:“您看,您能明天将这话对大臣们说一遍吗?”
康熙帝朝他扔了一个折子,大骂道:“滚!”
德亨一个跳脚,麻溜的“滚”了。
啧,皇帝生气就是可怕,赶快走,赶快走。
走了一会,德亨不由侧头问阿尔松阿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阿尔松阿:“我也不知道。按说,我该跟你道歉的,但现在又觉着,你根本不需要我的道歉。”
德亨“哼”了一声,抱怨到:“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是相信你,可是你呢,你转头就告诉皇上了,你不会是在监视我吧?”
“我说你怎么会跟我好,原来是监视我。你阿玛就讨厌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唉,我早该想到的,今天下午的茶点我不应该吃的,我没跑茅厕拉肚子,真是你宽宏大量了。”
阴阳怪气!
阿尔松阿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生气道:“不是你想吃,叫我给你拿的吗?我好心给你拿茶点,你居然怀疑我,我也在想,怎么就没吃坏你呢?!”
德亨:“好哇!你果然没安好心!”
说罢,甩下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尔松阿傻眼,实在是没明白,他们两个说话,是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的?
年轻的阿尔松阿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无理取闹。
阿尔松阿后台多硬啊,让你阿玛给你收拾烂摊子吧,哼!
第二日早朝,所有御前侍卫,除了回京的拉锡,全都到场。
德亨和阿尔松阿碰上,不是甩脸子就是冷笑不停,看的其他人不明所以。
富宁安问德亨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德亨哭丧着脸,跟富宁安道:“他跟他老爹一样阴险,将我推到火坑里了。”
富宁安:“到底怎么回事?”
德亨:“等会朝议,您就知道了。”
傅尔丹则是拉着阿尔松阿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昨日我还看他屁颠屁颠跟你后头讨好你呢。”
阿尔松阿亦是冷笑连连,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孩子脾气犯了吧,晴一阵阴一阵的。”
傅尔丹:“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他可不是阴晴不定的孩子,你定是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儿了。”
想到昨晚,阿尔松阿沉默不语。
“皇上问他话,他大可以不用说那么明白,他一个小孩子,装傻充愣谁都看不出来,做什么说那么明白,他自找的,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知道了,一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而且事儿还不小。
众随扈大学士、学士、部院官员们都心里疑惑,巡视路上进行这样正经的朝议可不是常有之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了?
阿灵阿心里也迷惑着,不由问好友揆叙道:“昨晚你当值,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吗?”
揆叙比他更疑惑:“你子没有跟你说吗?”
阿灵阿:“说什么?我昨晚没见他。”
揆叙:“这事儿,我不好跟你说,还是等朝议吧。”
阿灵阿皱眉:“跟犬子有关?他犯了什么大事儿了,以至于你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
揆叙:“阿灵阿,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总是跟德亨作对呢?”
阿灵阿:“你这会子问这个问题,难道又是跟他有关?”
揆叙叹道:“我总想着劝劝你,若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怨,你就不要跟个孩子计较,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晚了。”
阿灵阿:“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揆叙:“我只能说,父债子偿,你做好准备吧。”
阿灵阿:“”
很快升座,朝议开始。
康熙帝撒给大臣们一堆折子,问他们可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将近二十多本折子全部翻看一边,实在没有找出什么问题来,只能惶恐说自己愚钝。
康熙帝:“那朕来跟你说说,这些折子里到底有什么”
听着康熙帝例数今年河工所用,一些臣子面露茫然之色,不明白什么意思,一些臣子,则是心里开始打鼓了。
康熙帝:“户部,你们可有什么说的?”
户部侍郎战战兢兢出列:“臣、臣”
挨骂了一早上,众位臣子们晦气的很,领着各自的差事散了。
私下里,都在打听到底是谁活腻歪了,将这种“秘事”给捅出来的。
很快他们就得到消息,说这事儿,是大学士阿灵阿的儿子御前侍卫阿尔松阿向皇帝禀报的。昨天阿尔松阿在御书房门前踟蹰不前,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进了御书房,他一定是发现了其中端倪,然后告知了皇帝,皇帝今天才发难的。
至于阿尔松阿从哪里知道的,还用问吗,自然是从老子阿灵阿那里知道的。
又有人说了,也不一定就是他,皇上不至于听一个少年的话。
另一个人就说了,皇上手里有一份“证据”,至于这个证据是从哪里来的,我也知道,是德公爷算出来的。
这这这,这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但他们倒是有了一个确切的消息,那就是,德公爷和阿尔松阿两个御前侍卫,闹掰了!
为什么?
因为据说,德公爷将那份证据烧了,但阿尔松阿却将他卖到了皇帝那里,皇帝一听,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连夜将人叫到御前,让其默写出来。
德公爷就是个小孩子,在皇上面前吓坏了,立即就将证据默写出来了。
唉,德公爷就是个小孩子,他被同僚背叛了,就不依不挠的,闹上了,唉
狗屁不通的逻辑。
外面传的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那些消息都是哪里来的,事情的环扣上面也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但对有些人来说,要什么逻辑啊,关键是人!
德公爷与河工无关啊,他知道了,但他烧了啊。
要不是阿尔松阿给捅出来,事儿能闹出来吗?
所以,这事儿啊,都是阿尔松阿和阿灵阿父子两个闹的。
至于父子两个为什么闹,那还用说嘛,升官发财不要政绩的?
这都是官场老套路了,御史的职责就是参人,你不参人就是你尸位素餐,没本事,迟早要被人取代的。
户部的职责就是算账,你看吧,因为户部没有算清楚账,不仅官帽不保,还得重算,算不出来,就要让贤了。
就是这么个套路。
还有人预测,等这事儿完了,阿尔松阿就该谋缺了
德亨听着富昌给他说外头的纷纷攘攘,笑个不停。
胤祄好奇极了,问道:“真像他们说的,都是阿灵阿指使儿子干的?就是为了给阿尔松阿长功绩?”
德亨笑道:“谁知道呢?他们父子两个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弘晖也笑,然后又不确定道:“这会不会不太好?你们处的挺好的?”
你拿他顶雷是不是不太好?
德亨瘫在椅子上啃苹果,放了一个冬天的苹果散失了水分,都皱巴了,但也更甜了。
德亨道:“他将我捅出来是事实,我也没冤枉他?”
德隆也道:“那个阿灵阿,德亨也没得罪他,他还不是见缝插针的找德亨的不痛快,他老子做的,德亨怎么就不能做的了?”
德亨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他还记得当初雪女的事情呢。
阿灵阿当时怎么说的?
“如此神异之物,就算是玩宠,也该归宫廷所有。”
“熬不过,那也是它的命数。”
“顺者昌,逆者亡,这白鹰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在八贝勒府他将他往“殴打太子奴才”上面推的事,以及,前几日在放鹰台观看殪虎朝他“呵呵”的事儿。
一桩桩的,德亨可都记着呢。
如今机会都要面前了,德亨不给阿灵阿找点麻烦,好像他跟个软柿子似的,让他想捏了就随手捏一下。
德亨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的就引到了阿灵阿身上,原本他是想暗中推一把手的,但既然火自己烧到阿灵阿身上了,德亨就不多此一举了。
阿灵阿这边手忙脚乱的,因为河道总督治河和两江总督脱不了关系,毕竟治河调度钱粮多是经两江总督之手。
前两江总督、后迁刑部尚书的阿山因为去年开溜淮套的事情,被康熙帝夺职,如今正谋划复出呢,这下好了,他任两江总督六年,恰好就是康熙帝任命河道总督张鹏翮开始全面治理黄河、淮河以及运河等河工之务的六年,现在康熙帝要严查河工贪墨之事,阿山又哪里能躲得过?
阿山如今在京,他的消息都是从他们这些随扈的大臣这里得到的,那他盯上阿灵阿,都是或迟或早的事了。
而且,阿山,那可是太子的人啊。
你敢说,河工钱粮,跟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阿灵阿这些日子都得躲着太子走,谁又能说,太子见着他,不会突然抽出马鞭子给他一下?
鞭打大臣这种事儿,太子又不是没干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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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了下,加更还少了一千字,这一章已经写完了,明天继续吧
第 140 章
不管是查河工还是查贪腐, 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 康熙帝派遣了好几位大臣回京,其中就有阿灵阿。
临走之前,阿灵阿上奏,想要将儿子阿尔松阿带回京, 被康熙帝拒绝了。
目送失望的阿灵阿离开,德亨心情很美丽的给康熙帝亲手换了杯热茶。
康熙接过热茶,在茶和人之间转了两三回,打趣道:“连梁九功的活儿都干了,你很愉悦喽?”
德亨忙收敛起面容,正色道:“在皇上跟前当差,只要臣看到了,就都是臣的活儿。”
“嗯, 油嘴滑舌, 看来是真的很高兴,还带着点得意。”康熙帝进一步评价道。
德亨:
康熙帝:“阿尔松阿是个单纯的少年, 你别欺负他。”
德亨大喊冤枉:“明明是他老子欺负我,怎么成我欺负他了?”
康熙帝:“朕已经替你‘报仇’了,你跟阿尔松阿都是朕看好的将来的柱石,朕不希望你们斗来斗去的。”
德亨正在疑惑康熙帝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呢,突然灵光一闪,惊讶道:“那些流言”
康熙帝笑而不语。
德亨:“我就说呢, 又是阿尔松阿踟蹰犹疑, 又是我算数烧证据的, 这些细节, 除了当事人我和阿尔松阿,还有就是皇上您和揆叙、粱谙达几位,基本上就没知道的人了。
这都是御前发生的事情,被人传的沸沸扬扬的,皇上您居然没有追究御前密失之事,那就只能是您授意的了”
“嗨呀,我怎么就这么笨,怎么没想到呢?我还以为是我运气好,老天爷帮我呢。”
“哼,朕从不信什么运气、什么老天爷的,事在人为。”康熙帝哧道。
德亨十分认同的连连点头道:“臣受教了。”
康熙帝再道:“阿尔松阿被你卖了还在替你数钱呢,你良心也过得去?你去主动跟他和好,莫要拖得时间长了,生了裂痕,到时候就是想弥补也弥补不了了。”
德亨答应的很痛快,笑道:“行,等换了班,臣就去找他说话。”
康熙帝见他这雀跃的样子,不由再次叮嘱道:“不要戏弄他。”
德亨:“知道了。”
他在康熙帝这里这但信誉都没有吗?
这是什么道理?
换班之后,德亨一路问去找到阿尔松阿,可巧了,他正在送父亲阿灵阿呢。
见到德亨过来,正在叮嘱儿子要离德亨远些的阿灵阿话梗在了喉咙里。
德亨笑的阳光灿烂,打招呼道:“阿中堂,这就回京了?”
阿灵阿:“”
德亨:“我来找阿尔松阿一起去摘荷叶,烧荷叶饭吃呢。”
阿灵阿:“德公爷,好兴致”
德亨:“最近肉吃多了,腻歪,想吃点清肠败火的,就想到了荷叶饭了,您看这满东淀的荷叶,嫩幽幽的,长的多好啊。”
阿灵阿:“德公爷自己去吧,犬子性愚钝,就不去扫德公爷的兴了。”
德亨:“这可怎么说的”
话未落,就听阿尔松阿跟他道:“你且等我一会,我送完父亲就去找你。”
德亨:“好,我去那边等你。”
阿灵阿面色很不好看,跟儿子道:“你也看到,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做什么还要和他混在一起。”
阿尔松阿:“父亲,您能不能告诉儿子,您和他有什么龃龉?”
阿灵阿沉默,最后还是叹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一开始以为简单的很,谁知道竟得罪他了。儿子啊,但凡是混朝堂的,人均八百个心眼子,你看他才到皇上身边几天,就混的如鱼得水的,何止是八百个心眼子,为父是真怕你在他手上吃亏啊。”
阿尔松阿心下一梗,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儿子倒是觉着他心地纯善,不是狡伪之人。”
阿灵阿心力交瘁:“儿啊,你被他哄了。你看看为父现在,明明惹下事儿的是他,最后火却烧到了为父的身上,你还觉着他纯善?”
“他明明就是大大的伪善!”
“咱们所有人都看错他了。”
阿尔松阿忍不住问道:“您说的这个‘所有人’,都有谁?”
受人之托,受的是谁人之托?
是好意,还是恶意?
阿灵阿:“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总之,慎之,慎之!”
阿尔松阿:“阿玛,您总得跟儿子透个底儿,至少有个态度吧。”
阿灵阿:“为父的态度,就是远着他些。”
阿尔松阿:“恐怕不能,除非我或者他,不在御前行走了。”
这个难办了。都在皇上跟前当差,相交是在所难免的,更不能弄的乌鸡眼似的,否则让皇上看了不像话。
阿灵阿叹道:“为父原本想着你这御前侍卫不做也罢”
“绝对不行,这是儿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阿尔松阿想也不想拒绝道。
他还不知道,阿灵阿已经试过从康熙帝身边将他带走了,只是被皇帝拒绝了而已。
话说到这里,阿灵阿只能道:“那你就多长几个心眼子,别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阿尔松阿:
送走阿灵阿,阿尔松阿去找到正在一艘小舟之上钓鱼的德亨。
德亨见他过来,将手里的钓竿递给他,自己捞了一个长柄木镰刀,勾才展卷儿的翠绿荷叶玩。
德亨笑问道:“阿中堂走了?”
阿尔松阿:“嗯。”
德亨指使撑舟的渔夫撑开小舟去到荷叶多的地方。
二月末的东淀不仅芦苇郁郁葱葱,淀子里的荷叶也早就冒头,在水面上撑起了碧绿的伞盖。
德亨想吃叫花鸡,但裹叫花鸡还是要用老荷叶更好,于是就弃了叫花鸡,改吃荷叶饭了。
用木镰刀勾着荷叶柄,捞过一朵脸盆大小的荷叶,一手捏柄一手握着镰柄使劲儿,用镰刀头将柄割断,再将荷叶柄上拉出来的细丝在镰刀上缠绕几下,彻底扯断,一朵荷叶就到手了。
德亨哼着小曲儿,嗅了一把新鲜荷叶的清香,将之铺展着放在身边,又去捞另一朵。
今儿阳光明媚,德亨的心情也很明媚。
阿尔松阿手里握着钓竿,远看青山如黛,近看满池波光潋滟,心胸也不由舒展开阔了。
他直抒胸臆道:“我后来想明白了,你是故意的。”
德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故意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故意的了?”
阿尔松阿:“在你拿起笔的那一刻,就已经算好脱身之法了。”
德亨:
德亨将新的荷叶叠放好,道:“做个假设,我当时让你走,你走了,现今又会如何呢?”
“如果你视而不见,或者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你阿玛应该教过你,在皇上跟前当差最忌好奇心过多吧没有引起皇上的注意,现今又会如何呢?”
“再者,当时皇上问你,你给搪塞过去了,现今,又会如何呢?”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脱身之法,是你想多了。”
阿尔松阿:“你这是阳谋。”
“那你也得往里面跳不是?又不是我推你下去的。”德亨笑语。
阿尔松阿:“我不生气。”
德亨:“哦。”
阿尔松阿:“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毕竟他们这你来我往一回,算是闹掰了。
德亨叹气:“皇上要我别欺负你,虽然我觉着皇上这话有失偏颇,但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很听劝,所以,我决定以后就跟你当做寻常同僚处着了。对了,我之前答应你的日后也帮你一次的事,还作数的。”
阿尔松阿对他“寻常同僚”的说法有些不满意,道:“我阿玛他,不是故意的。”
德亨哀嚎:“你可别说了,我觉着他就是故意的。我跟他、跟你们家无冤无仇的,你怎么就看我那么不顺眼呢?”
阿尔松阿见他这抓狂的样子,不由好笑了一下,玩笑道:“可能是他嫉妒呢?”
德亨:“哈?”
阿尔松阿:“谁让你这样聪明,将别家的小孩子都比下去了,我觉着我已经够争气了,愣是被你比成了地上的泥,我阿玛嫉妒一下怎么了?”
德亨:“你开什么玩笑呢,一点都不好笑。”
阿尔松阿:“我跟我阿玛说了,让他以后见了你就躲着走,你别陷害他了,行不?”
德亨:“说什么瞎话,我才没陷害他要是他以后不找我麻烦的话。”
阿尔松阿忙道:“我保证。”
德亨:“哼。”
“今晚我们吃荷叶大餐,你来不来?”
阿尔松阿笑道:“你邀请的,当然要去,我从家里带了些干笋子,要不要带一些过去?”
德亨:“那就太好了”
御前当差,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既然阿尔松阿想和德亨交好,德亨也没拒绝的道理。
接下来几日,御驾登舟,行程方面,无非就是继续巡视河堤,接见沿河大小地方臣子,以及,水围。
离开东淀的时候,德亨跟当地几家民户定了芦席芦筐等手工编织品,付了定金,等编织好了就让他们送去京里去,结剩下的尾款。
二月二十九日春分,康熙帝遣大学士马尔汉去行礼祭祀,然后听礼部部员回禀事情。
与此同时,德亨收到了一封信件。
是陶阿爹随礼部部员一起,亲自送来的。
福顺大舅的信件。
福顺正月出发去地方任总兵,如今已经二月末,他也早就到了雷州府,然后写了家书,送往京里。
可是巧了,他刚熟悉军务,就遇到暹罗国特使从他负责的雷州海港过,为了弄清粤海港到底是怎么交易的,福顺亲自将这个特使以及他们的船只货物,送去了广州府粤海港总厅。
一番交接之后,福顺派了人手,带上雷州土特产和信件,与这个特使一起北上,回到了北京。
暹罗国就是泰国,他们特使特地来北京朝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们的货船在大陆沿海进行免税贸易。
礼部题本上拟的意见是答应:以示柔远之意。
康熙帝从办。
福顺送来的礼物都在国公府,但陶大特地抄了一份礼单给德亨送来。
在给德亨的信件中,福顺大体说了沿海几件事。
一是朝廷规定沿海民船所载粮米不超过五十石,否则抄没入官,这一新规定让沿海商民们怨声载道,因为当地官员借此查抄了好些民船,以致商民损失惨重,激化了官民矛盾。
别的地方上福顺管不着,但雷州海康镇这一镇,福顺还是能做的了主的。为此,福顺一上任,就将查抄的海康民粮给还了回去,当然是照着五十石还,多余的,他都扣下,入了官仓,然后给绿营兵们长了一回禄米,算是他甫一上任,给手下的油水。
第二是当地官商合力,将外国商船压的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外洋大班们也都怨声载道的。
第三是东洋人在外洋人和当地官商之间两头跑,四处点火,搅弄生意,他们好从中谋利,他怀疑雷州沿海几起海盗袭击渔民就是这帮子东洋人干的,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杀几个东洋人平息海盗作为他新官上任的第一记战功了。
第四就是德亨要的橡胶树,他走访当地人,问有没有种橡胶树的,都说没有,他怀疑要么是德亨听错了,根本就没有橡胶树这种树,要么雷州没有,但他和暹罗国特使交谈,听说暹罗国有一种橡皮树,割开树皮,会流出白色的胶水,不知道是不是德亨要的。暹罗国特使已经跟他保证,他下次再来雷州,会带这种橡皮树的树苗过来给他。
剩下的就是一些雷州当地特产等物,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了。
德亨放下信件,抽出新纸,开始给福顺回信。
等暹罗国特使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既然泰国有,那不如就出海,去泰国走访看看
一直到三月初七,康熙帝才带着一行人回到南苑,在南苑歇了一日,三月初九,直接回了畅春园。
一回京,康熙帝就给德亨放了假,让他与小伙伴们一起回家与家人团聚。
一回到家,纳喇氏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又高又瘦又黑的是她的宝贝儿子。
叶勤也吓了一跳,连道瘦了、黑了、吃了大苦头了。
纳喇氏更是当场掉下泪来,原本因为儿子出息她这个当娘的受了皇帝的赏赐都高兴不起来了,搂着儿子好一顿心肝儿肉的疼。
萨日格更是围着他转个不停,眼睛瞪的溜圆,不住的问他:“你是我的大哥哥吗?我记得我的大哥哥不长这个样儿来着”
德亨给众人带了礼物,但谁都不关心礼物,只一个劲儿问他,到底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儿的。
德亨:“我天天拿着弓箭在船上晒着日头射鸭子,晒黑的呗。”
叶勤:“你不是做了皇上的御前侍卫吗,你不护卫皇上,怎么还射鸭子去了?”
德亨:“就是皇上吩咐的,我才去射的”
德亨捡了春围途中几件趣事讲了,解了众人的好奇才作罢。
头一日在家陪伴父母亲人,第二日,德亨去四贝勒府给胤禛和四福晋磕头。
四福晋头一日见到弘晖已经心疼过一回了,今日再见到德亨,不免又心疼了一回,连道德亨看着比弘晖更“凄惨”几分。
卓克陀达带领着府上的针线娘子们给弘晖和德亨两个量身,不住叹道:“真真是跟春天的笋子似的,一天拔高一个节,今春做的新衣新鞋已经穿不上了,得重新做。”
四福晋道:“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这样儿的,我还记得,当年在宫里住着时候,你们阿玛就是这样的,头一天才送来的新衣裳,过两天再穿就短了一截了。”
卓克陀达新鲜了,笑问道:“那额娘是怎么办的?”
四福晋笑道:“那个时候,我也就跟弘晖这般大,哪里知道要怎么办,都是嬷嬷们吩咐了,衣裳半寸半寸的往大里做,内务府送来的新衣裳,几乎每一套尺寸都不一样,试着穿呗,总有一件是合身的。”
说的德亨几个都笑了起来。
德亨心道,这也就是在皇家了,有数不尽的新衣裳穿,这要是在寻常百姓家,穿兄姐穿过的,总有一件穿着是合身的。
不合身的,穿着穿着不就合身了?
卓克陀达笑道:“那我也给弟弟们做不同尺寸的新衣裳,可别让他们没了衣裳穿,可就闹笑话了。”
德亨笑道:“手脚肩膀处往大里做就行了,等入夏了,穿着宽松衣裳更舒服呢。”
卓克陀达不赞同道:“咱们又不是破落户,哪里就非要穿大衣裳了?你要是嫌热,我用纱缎给你裁几身轻薄的衣裳穿,就用那匹新进上的月白的,又透又凉,颜色又雅致,保你穿着舒服又好看。”
面对四福晋笑吟吟的视线,德亨无法,只好道:“好吧,谢谢姐姐了。”
卓克陀达:“跟我客气什么。来,你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做了御前侍卫的?”
德亨:“弘晖没说吗?”
卓克陀达笑道:“说了,可是惊心动魄,我想再听你亲口说一回,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在皇上跟前都能走神儿?”
德亨:“真不是故意的”
德亨在后院和四福晋、卓克陀达、玲珑小妹妹混了大半天,等到下晌胤禛回府,才从后院跟着胤禛去了前院。
太和斋内,戴铎已经等着里。
相互见礼,分主宾坐下后。
胤禛先对德亨道:“你们此行春围中发生的事,弘晖已经跟我说过了,有几件事,我想亲自听你说说。”
德亨先道:“御前的事儿我是不能说的。”
胤禛梗了一下,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德亨这才放心了,道:“那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而不尽。”
胤禛:“今早得到的消息,两江总督邵穆布奏报,三月初七日凌晨,总督衙门走水,几乎将整个总督衙门给烧个干净。”
德亨大惊:“不是烧的账房?”
胤禛睨了他一眼,戴铎道:“要是只烧了账房,不就是告诉别人,账房有鬼吗?”
德亨:“那烧了整个总督衙门,不更是有鬼?”
胤禛叹道:“原本,皇上已经歇了继续查的心思了,这总督衙门一烧,不得不继续往下查了。”
德亨更加惊讶了:“皇上歇了继续查的心思?为什么?”
胤禛不语,戴铎沉吟道:“定是牵扯重大,查不下去了。”
德亨:“不会是牵扯到了哪个皇子、或者是哪几个皇子吧?”
胤禛眼神一厉:“慎言!”
德亨闭嘴,偃旗息鼓了。
说实话,挺没意思的。
胤禛冷笑道:“这把火烧的好,火不烧大一些,底下的蛀虫们还当是无虞呢。”
戴铎摇头道:“恐又是雷声大雨点小,无非就是换一批吏员罢了,换汤不换药,难。”
“而且,现在总督衙门烧了个一干二净,恐怕一些陈年旧账都查无可查,更加难上加难。”
胤禛看着德亨道:“德亨,你看过近些年的折子,你仔细说说,你从中看出了什么?”
德亨:“都是些官面上的数字,天衣无缝,看不出什么来。”
胤禛也知道拿到皇上跟前并留档的折子是挑不出错处来的,但听德亨说了之后,胤禛还是很失望,只能道:“换一换汤也好,至少能填补一些亏空出来。”
查抄一批底层官员,将家产充公,总能填补一些户部的亏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八旗季米才发下去,面对空空如也的粮仓和四处漏风的银库,胤禛心里十分的没底气。
说到亏空,胤禛又说了第二件事:“近日户部清查账册,户部尚书徐潮将官员历年借账理了一下,上报给皇上,竟超百万之数,徐潮请旨追账,被皇上否了。”
胤禛看德亨面上露惊讶之色,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左右他已经听政了,这些事情,多让他参与一些没坏处。
德亨奇怪道:“竟然只有百万之数?”
胤禛:“那你以为会有多少?”
德亨:“至少千万吧。”他怎么记得,是好几千万来着?
难道他记错了?
复而又失笑,如今才是康熙四十七年,官员从国库借银之风还没大兴,能有百万之数已经不少了。
等再过上个十来年,能有几千万才算正常吧。
而且,国库借款大头都是康熙帝的众位皇子们,现在这些皇子们有的才娶媳妇,可能养家还没那么大的压力,还没开始薅国库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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