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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1 章

    大约四五年前, 彼得皇帝创办了一份报纸,叫做《新闻报》,并亲自任编辑。

    也就是说, 这份发行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新闻报》,是彼得皇帝发声的喇叭,上面刊发了一些他的政令和他想对国民说的话。

    “我们还没有学会战争,我们从头就错了”

    “如果我们要在这儿发射一门大炮, 那我们在莫斯科就得将炮弹装上”

    “纳尔瓦的丢丑对我们好处很大。经过打击,铁会变得更加坚实,人会变的更加强壮。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有不少甚至是不曾预想到的”

    “查理国王找到了极大的光荣,我们却找到了力量”

    德亨一行一行的给康熙帝念报纸,念到此处,康熙帝问:“查理国王是谁?”

    德亨放下报纸,回道:“据伊凡所说, 查理是瑞典第十二位叫查理的国王, 也叫查理十二世,康熙四十一年, 俄罗斯和瑞典争夺波罗的海出海口开战,战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俄罗斯战败了。”

    “我刚才给您念的这些,是彼得皇帝创办这份报纸时,对这场战争的回忆。”

    “他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深刻剖析, 反思俄罗斯的弱势, 想办法弥补, 并激励国人, 积极备战”

    “如今,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七年了,今年是第八年,俄罗斯会继续和瑞典开战。”

    康熙帝:

    “为了一个海口,打了八年的仗,还要继续打下去,这个彼得,也是个穷兵黩武的。”

    德亨笑道:“然而,对俄罗斯来说,是值得的。”

    康熙帝挑眉:“你又知道了?”

    德亨想了想,道:“俄罗斯是个陆地国家,它的北部是雪原,东部是西伯利亚”说到这里,德亨笑了一下,意味不明,惹的康熙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德亨继续道,“南部是乌克兰、哈萨克,然后和准噶尔接壤”

    康熙帝点头,他曾经亲征准噶尔,也曾和俄罗斯因准噶尔做过交涉,对那里的地形,有着最浅显的认知。

    德亨:“西部就是瑞典控制的大片海岸线城市,纳尔瓦是其中之一,总之,就是不和大海接壤”

    康熙帝笑道:“你不会说,就是为了能看海,彼得皇帝就发动一场战争?”

    德亨:

    德亨细心解释道:“是为了掌握主动权,不成为笼中之兽。”

    “就比如咱们东南沿海线,如果咱们的东南沿海线不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那些西洋大船来了,他们的船载了多少货物,装载了什么火炮,他们来了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拿他们没办法。”

    “如果,这些洋人从海岸线登陆,并以此为据点,建筑军事堡垒,那会直接威胁到我们的陆地城市,鲸吞蚕食,我们将永无宁日”

    康熙帝面色沉凝,他坐在宝座上,身体微微前倾,下巴下压,以猛兽狩猎的姿势,盯着德亨的眼睛眨也不眨,眼珠子黑黢黢的,十分渗人。

    一直在旁伺候的梁九功腰差不多弯成了直角,大气不敢喘一下,室内静谧的落针可闻,以至于一墙之隔院子外的孩童说话声传的特别清晰。

    德亨并没有被康熙帝的眼神吓住,他还在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波罗的海也是一样。它的港口城市之一纳尔瓦就连接着俄罗斯领土,纳尔瓦城市是以叫做纳尔瓦的河流命名的,可以想见,如果俄罗斯夺下纳尔瓦,就可以直接从内陆城市、甚至是莫斯科走河运出海。

    如果俄罗斯想要参与海上贸易,从别的国家交易到铸造兵器的铁和铜、买卖到供给国人的粮食和布匹,以及和欧洲各国建立政治外交关系,从他们那里引进技术和文化知识,最近也是最方便的,就是从波罗的海出发。”

    “所以,如果彼得皇帝只是一个守成之君,或者干脆是个庸君,他会延续祖宗传下来的国土和生活方式,不听不看,也就不会去想这个海港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很可惜,彼得皇帝是个有野心更是有眼光的君主,他在为贫弱的俄罗斯打通一条通天大道。不成功便成仁,失败了,俄罗斯也不过是继续过祖宗的日子,若是成功了”

    德亨没有继续说。

    但康熙帝替他接上了:“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万里江山,不世之功。”

    德亨笑笑,没有应答。

    康熙帝也不需要他的应答,因为大清就是这么来的。

    康熙帝的手指头无意识的“笃笃笃”敲击着桌面,眼睛半合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道:“纳布森。”

    纳布森:“奴才在。”

    康熙帝:“去宫里,将地球仪给朕取来。”

    纳布森领命而去。

    康熙帝起身,站到窗前,从他这个位置,能看到澹宁居大门外的情况。

    他问道:“门外是谁?”

    梁九功忙出去询问,然后快步回来禀告道:“是十八阿哥来给皇上请安。”

    康熙帝:

    “让他申时之后再来。”

    梁九功去传命。

    期间,德亨一直拿着报纸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康熙帝在窗前站了一会,复又踱步,然后开口道:“你再将这份报纸上的刊文给朕读一遍。”

    德亨:“是。彼得皇帝说:我的军队就是在这里毁灭的”

    德亨将那一份报纸,尤其是某些部分,按照康熙帝的要求读了许多遍,最后将那份报纸留下,退下,出了澹宁居。

    澹宁居外,不只十八阿哥胤祄在,三、四、五、八、九、十、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阿哥们都在。

    德亨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些皇子们到的这么齐?

    胤祉阴阳怪气道:“说是皇上在召见重臣,这就是所谓的重臣?”

    德亨嘴巴累的很,虽然康熙帝给他茶喝了,但要你不停歇的说上两三个小时试试?

    主播带货还两个小时一轮呢,他连个轮班的都没有,此时精神,可以想见有多么萎靡。

    离了康熙帝,德亨的表情丧丧的,一甩袖,对着这些人高马大的阿哥们中间行了一个千儿礼,道:“给众位阿哥们请安。”

    “呵。”不知道谁呵了一下,德亨有理由猜是胤祉。

    胤祄看看众位哥哥们,小心上前,拉着德亨的手小声问道:“你怎么看着这么不好,是不是汗阿玛罚你了?”

    罚了吗?

    德亨觉着应该是罚了,他站了近三个小时,他被罚站了。

    德亨很想点头,但他只能摇头,捂着腮帮子含糊道:“我很难过。”

    胤祄顿时露出同情的表情来。

    他以为德亨真的受罚了。

    梁九功出来了,身后跟着阿尔松阿。

    梁九功看了德亨一眼,对众位阿哥们道:“皇上请阿哥们进去。”

    胤祄顿时跟德亨道:“你先去我宫里等着,等我从汗阿玛这里出来,就去找你。”

    胤祄的话梁九功听到了,忙上前道:“皇上吩咐了,在内阁班房,给德公爷留一间屋子,松阿侍卫去内阁传旨。”

    阿尔松阿点头,表示这话是真的。

    胤祄:“啊!”啊完,又觉不妥,忙用手捂住了嘴。

    还没有进门的阿哥们听到了梁九功的话,也都诧异的回头看德亨。

    德亨谢恩,跟胤祄道:“我先去内阁班房,等你出来了,去那里找我吧。”

    胤祄点头,目送德亨和阿尔松阿一起离开。

    今天是拉锡、阿尔松阿和纳布森的班,德亨在屋内给康熙帝读报纸,阿尔松阿虽然在门口站岗,但也听到了。

    两人并列往前走,阿尔松阿道:“你学的真快,已经可以读文书了。”

    德亨哼哼:“那是报纸,跟咱们的邸报差不多。”

    阿尔松阿:“那也是文本,很厉害了。”

    德亨点头,他现在对说话兴致缺缺。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闷闷道:“我在宫里的时间,不能去上课,落下许多课程”

    德亨:“我让人把萨萨的笔记抄一份给你送来。”

    阿尔松阿更郁闷了,点头,道:“多谢。等我回府了,另送一份谢礼给格格。”

    德亨:“你随意就好。”

    见德亨实在缺乏说话的兴致,阿尔松阿便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内阁班房。

    内阁班房属于畅春园的前朝,和外侍卫班房挨着,德亨进畅春园的时候,陶牛牛和芳冰就在这里候着。

    芳冰见到德亨,忙迎上来问安。

    德亨问道:“牛牛呢?”

    芳冰:“牛哥见主子久不出来,去圆明园给主子安排住所去了。”

    就在前些日子,康熙帝正式给胤禛的园子命名,就叫圆明园。

    德亨在畅春园当差,四福晋给德亨在圆明园准备了一个小院,专供他临时居住。

    今日原本的打算是说完事就回京的,现在都下午四五点钟了,陶牛牛不知道德亨会什么时候出来,还能不能赶回京,就留下芳冰候着,自己提前去圆明园准备留宿过夜事宜。

    那边,阿尔松阿已经给内阁传完旨意,马尔汉和李光地、徐潮、徐元正一起出来,对德亨笑道:“德公爷,奴才带您去您的宿舍看看。”

    德亨:“有劳。”

    马尔汉:“请。”

    徐潮和徐元正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少年,不由心中惊叹,十岁的小阁老啊,就跟传奇一样,竟是真实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今天下午同事请吃了一块西瓜,吃的时候挺爽,回家就一次次的跑厕所,快虚脱了,今天先更这些,明天再继续吧,拉肚子真要命了虽然但是,月底了,德亨对营养液的需求急剧上升,看能不能冲一下首页,所以,给点呗(抖抖抖接接接)

    注:1、文中开头那段,我没找到彼得大帝创建的《新闻报》的汉文翻译版,作者看不懂俄罗斯文,所以,没有文献可以参照,但我看了(苏联)阿.托尔斯泰著作的《彼得大帝》,开头引号里面的话就是摘抄自书里面的内容,在此特做说明。2、对当时欧洲的形势以及某些地名和地缘边界,在文中出现的和史料是有出入的,因为德亨远隔万里,是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的,有些内容伊凡也不清楚,他不是听伊凡说的,是自己夹带了私货,反正康熙帝是不可能去和伊凡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和德亨说了这样的话、所以,大家读的时候要做一下区分,不要信以为真了,尤其是学生宝宝们。

    第 152 章

    分给德亨的班房宿舍是一个小间, 不到二十平的样子,别人、包括马奇、马尔汉、阿灵阿这样的老资历阁老都是双间或者三人、四人间,他是单间, 属于最高规格了。

    这是一个闲置房间,因为无人居住,平时就放一些文房四宝箱笼挂架瓶瓶罐罐等杂物,做杂务的使役们七手八脚的往外头清理东西, 稍作打扫,只留下一张床,一张书案和一个箱笼,房间顿时就又干净又空旷了。

    马尔汉笑道:“从这间往南数分别是老夫、马奇、富宁安的房舍,向北数分别是尚之隆、揆叙等房舍,您在中间儿,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咱们立即就来。”

    真的是很照顾了。

    只是, 这一排联房, 您们这些阁老们不住挨着的房间,单独空出中间这么一间来, 是几个意思?

    内阁这里这么多房间,不缺一间杂物间吧?

    德亨谢过,然后由马尔汉带着去认识一些其他在畅春园办公的阁老和内阁行走、翰林院的侍讲、侍读学士们,芳冰留下给他布置房间。

    叫德亨自己说,自己只需要一床被褥和一个挂衣服的架子洗脸的铜盆就行了,但芳冰显然不这么认为。这房间说大不大, 说小, 正经不算小, 芳冰打算用屏风隔成客卧两个小间, 问德亨的意思。

    德亨让他自己看着置办吧,他怎么都行。

    还没认识几位翰林院学士,胤祄就风风火火的找来了,看到德亨空旷旷的屋子,不禁露出“你好惨”的神情,立即吩咐丸子派人去他的阿哥所里去搬东西来,德亨还在拒绝,表示自己不缺这些,就有四、五、八、九、十、十三几位阿哥先后派了奴才来德亨这里问安,看到他这里空旷旷的屋子后,眼睛放光的离开了。

    德亨:

    德亨真的很想跟他们说一句,他这里真什么都不缺,但人也没说要给他添置东西,他也只好任他们离开了。

    翰林院的学士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溜儿的太监们一批批的来,又一批批的走,简直大开眼界。

    同时,也对这位新来同僚的火热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真是国朝新贵啊!

    间接性的,德亨和胤祄谈话:“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阿哥们都去给皇上请安?”

    胤祄:“你忘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西巡的日子,本来汗阿玛决定明后几天就走的,咱们大家伙儿就都来给汗阿玛送行,顺便领旨今年谁随驾西巡。结果,汗阿玛说再等两天。”

    然后看着德亨好奇问道:“是不是你跟汗阿玛说了什么要紧的事儿,然后汗阿玛才将西巡日期推后的?”

    德亨是知道康熙帝近日要西巡的,因为钦天监会提前将适合出行的几个日期定好,拿去康熙帝那里让他挑选。

    所以,大家都知道近日要西巡,但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这全靠皇帝的意愿来决定。

    可能是康熙帝已经决定明天出发了,所以众位阿哥们都来给皇父送行,结果,德亨又是火枪又是报纸的汇报一通,康熙帝就将日期推后了。

    德亨反问道:“除了这个,皇上没再跟你们说什么?”

    胤祄笑道:“汗阿玛给我们看了一份俄罗斯报纸,还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学俄罗斯文?”

    德亨笑问:“那阿哥您有学习的兴趣吗?”

    胤祄哼哼:“当然有啦,汗阿玛都这么问了,我一定是有兴趣的。汗阿玛说你的俄罗斯文已经入门了,可以来请教你,还说要你给我找老师呢。”

    “德亨,你现在可是俄罗斯学馆祭酒,你要给我找个学问大的好老师。”

    德亨奇怪:“我什么时候成了祭酒了?”

    胤祄理所当然道:“你都入阁了,汗阿玛没让我去找马奇,而是来找你,这个祭酒当然非你莫属啦。”

    祭酒,就是校长的意思。

    想到这个俄罗斯学馆从一开始就是他跑出来的,自己任一个校长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德亨笑道:“虽说如此,但皇上没有明旨,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胤祄认真点头:“我知道了。”又新奇加好奇的悄咪咪问德亨:“做阁老什么感觉?”

    德亨好笑叹气:“皇上只是说让我住在内阁班房,可没有让我入阁啊,我哪里是什么阁老?”

    胤祄“嘁”了一声,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理所当然道:“都让你住内阁了,不就是内阁行走的意思?行了,我知道你是个谦逊的君子,不过在我面前就不要无谓的谦虚啦,我可为你高兴了。”

    德亨只好应下:“那多谢您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屁股决定脑袋,站在什么位子上做什么事儿,自己能入内阁,德亨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对于康熙帝主动让胤祄学习俄罗斯语这件事,德亨是惊喜的,这说明,康熙帝终于对西方各国重视起来了。

    不是那种你我友好沟通互不侵犯的那种泛泛重视,而是将之当做可以和自己比肩的那种重视。

    这是一个好的兆头。

    要是能让康熙帝感到威胁就更好了。

    当天晚上,德亨让陶牛牛在宵禁前赶回京报信,第二天一早,德亨和其他内阁大员们被康熙帝召去研究地球仪。

    康熙帝的地球仪属于内宫藏品。

    所谓的内宫藏品,就是除了皇帝乐意展示的人,不为外人知的意思。

    这一只地球仪,放在一个紫檀木三弯腿支架上,目测有一米半高,直到德亨的胸口位置,可平行直视。

    球体直径大约70厘米,正是双臂展开合拢的大小。

    地球仪腰部有铜制地平圈,球体上面标注了象限、时辰、二十四节气 ,画有子午线、黄道、赤道、经纬度、南极圈、北极圈,以及一些国家的行政区域。

    行政区域内有的标有国家的首都、城市和标志性山川,其中以大清国土最为详细,其次为美洲,欧洲则是一个海岸线崎岖的大陆,中间点缀着几个琥珀和海湾,其他差不多就是空白了。

    德亨是对世界地图有印象的,这只地球仪上的地缘标界是很模糊且有很多错处的,但是,地球整体性的大局观已经很明确了。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倾斜的圆球,现在非常清晰且科学的直观展现在眼前。

    头一次看的徐潮和徐元正面色惊异且不理解,一副看到鬼的破碎样子。

    但李光地和张玉书可就镇定多了,也许他们已经在康熙帝这里见过了。

    就是不知道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这个地球仪是怎么和儒家心学和平共处的。

    还是不以为意,只是碍于康熙帝,所以不置可否而已。

    你说你的,我自以为我的,任你天打雷劈,我自巍然不动。

    这叫心如磐石,坚持自我,呵。

    康熙帝亲自为内阁大臣们讲解地球仪,且指着芬兰湾那个地方,声情并茂的讲了俄罗斯和瑞典的战争。

    听的德亨一惊一乍的,对康熙帝那是一万个的佩服,后世评价他雄才大略,那真是恰如其分。

    这份学习能力和对军事的敏锐度,纯属天资,不是一般人后天能修习的到的。

    内阁首席大学士温达先是跪地高呼:“吾皇学究天人,诚天纵之圣,臣等有生以来,所未见也”

    德亨:

    您一个大学士,内阁之首,大可不必如此!

    然后,康熙帝有着高高在上的得意和睥睨,显然,他很吃这一套。

    或者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臣子。

    德亨跟着跪地叩首,高呼万岁,心里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歌颂的。

    就在众阁老们欣欣向荣歌功颂德的时候,那布森来报,步兵统领托合齐派遣参领来报:昨晚俄罗斯北馆起火,烧了大片房舍

    听到这个消息,德亨惊疑不定的,他只是下令没说放火啊

    倏地,德亨想到了阿灵阿。

    昨天,阿灵阿就领旨回京办火枪事务去了,莫非是他的那个“偶然”法子?

    康熙帝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平淡道:“宣。”

    众人按列站好,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进来,跪地禀报道:“禀皇上,步兵统领托合齐遣奴才来报:凌晨丑时,俄罗斯北馆突发大火,烧着联排房舍一十五间,草棚六间,幸步兵衙门和镶黄旗护军扑火及时,未曾有人员伤亡,但,我等从俄罗斯人抢救出的货物中,发现了大批量的火枪和手雷等违规火器,俄罗斯人伊凡和传教士罗蒙索洛夫声称,他们携带的书籍、笔记等失窃”

    “统领托合齐和奴才等不敢自专,统领坐镇京中,已经将违规火器扣押镶黄旗都统衙门,统领特遣奴才来上报,请皇上谕下,如何处理此事。”

    听到火器显露时,康熙帝眼神闪了闪,听到书籍、笔记等失窃时,德亨的眼神闪了闪,一老一少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即将视线移开。

    若无其事的。

    康熙帝怒道:“俄罗斯人如此不守规矩,如何让朕相信,俄罗斯国会信守互不侵犯的约定,朕要发国书问问彼得皇帝,他是否要与我国开战的意思。”

    温达和张玉书对视一眼,都觉着今日皇帝表现有如一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就这么点子小事,有些过于亢奋和激动了。

    德亨更是义愤填膺道:“简直岂有此理!俄罗斯人来了,我们以礼相待,他们却暗搓搓的背地里搞阴谋,随身携带这么多的火器是想做什么?如果不信任我们国家不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大可以不与我朝贸易!”

    康熙帝:“以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德亨:“将这些俄罗斯人扣押起来,逐一审问他们所为目的为何。”

    康熙帝:“不可。虽说他们违规携带大量武器,但毕竟是友国,或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德亨:“就差上膛开火了,还能有什么误会?说不定他们是打着买卖不成,在边境或者国内某个地方抢掠一番的主意?”

    温达等大学士们:

    啊呀你这天马行空的想法,是不是太过分了?

    国内是什么地方,是几个俄罗斯人想抢就能抢的?

    他们不打算留着命回国了?

    阁老们虽然腹诽,但显然,他们关注的重点在康熙帝这里,康熙帝明显有违往常习性的样子,让他们心下狐疑,暂时按兵不动,先探明皇上的态度先。

    所以,对德亨的话无人反驳。

    众人就见康熙帝“为难”道:“德亨所言,也不无道理,众卿,可有应对之策?”

    马尔汉心道你们爷儿两个都将戏唱道此处了,该我出场了。

    马尔汉道:“皇上,将俄罗斯人扣押恐将矛盾激化,不如暂将那些俄罗斯人禁在罗刹庙,火器抄没,送往兵部收押,着理藩院去和他们的使团交涉,问明缘由,再做打算。”

    康熙帝点头,道:“爱卿老成之言。德亨,你通拉丁语和俄罗斯语,就由你回京协助阿灵阿与俄罗斯人做交涉吧。”

    德亨领命。

    康熙帝继续和阁老们议俄罗斯相关事宜,德亨告退出来,疾步行至外侍卫班房,果然,芳冰就在这里等着他。

    见到德亨,芳冰眼睛放着幽幽贼光,压抑着兴奋颔首,小声禀道:“牛哥在府内给主子收拾书房,主子回去了就能读书了。”

    德亨高兴道:“走,这就回京。”

    得手了。

    虽然过程有些出乎意料,但结果比他预想的更好。

    德亨早就对伊凡带来的书籍垂涎欲滴了,只是,他日常跟伊凡学习的时候,都表现的毫不在意,只是偶尔好奇问一下。

    但其实,他非常想将那些书籍占为己有。

    德亨曾想了好几种法子将那些书籍搞到手,但都觉着不妥,如无必要,德亨不想和伊凡闹僵,所以,德亨最终选定的方法是用金子贿赂那些粗鲁的哥萨克人,从他们手里将商队的书给“买”过来。

    但碍于办事儿的人语言不通,行动一直没什么进展。

    回到京城,陶牛牛跟德亨禀报道:“真正是巧合,也幸好我早在北馆安插了人手,才能趁着昨夜大火,浑水摸鱼将咱们提前探好的藏书处给运出来。也是那些俄罗斯人眼睛都盯在火器上,没人去在意书本,才给了我们可称之机。”

    德亨翻看着一本《伊台斯笔记》笑道:“真正天助我也。”

    陶牛牛道:“还要感谢镶黄旗蒙古副都统索诺幕,昨晚若不是他替我们的人做掩护,出北馆容易,运到我提前布好的宅院不容易。”

    德亨笑道:“如何感谢,你自己安排吧,需要我出面再跟我说就行了。”

    陶牛牛:“是。”

    德亨翻看这些“失窃”的书籍,包括且不限于报纸、笔记、诗歌等,还有一份羊皮卷,打开,是拉丁文书写的。

    德亨喃喃念道:“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仔细阅读,发现这份合约里面还记载了《明斯特条约》与《奥斯纳布吕克条约》,德亨怎么读怎么觉着熟悉,通读两遍,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第一份国际法吗?

    德亨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把陶牛牛给惊的一个激灵,警戒问道:“主子?”

    德亨忙道:“没,没,我我就是太惊讶了。”

    德亨缓缓坐下,凝视着这张羊皮纸,一点一点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这无本的买卖,就是香!

    这些书和纸的命运还不知道如何,德亨决定先让人将这些书和纸上的文字都抄写下来,好在,他现在已经不缺抄写俄罗斯文和拉丁文字的人才了。

    都不用去府外找,叫上小福和几个大丫鬟就够了。

    阿灵阿找来的时候,德亨哪里也没去,就在自己院子里看着丫鬟们抄书呢。

    听说阿灵阿来了,德亨才恍然发觉,自己太过兴奋,忘了此行他回京还有正经差事要做了。

    德亨做出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来到前厅,见到阿灵阿第一句话就是:“尚书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阿灵阿客气笑道:“奴才久等您不到,只好上门请安,没有打扰德公爷正事儿才好。”

    德亨:“没有,您来的正好,一点儿都没有打扰。”

    分主宾坐下,看着德亨那红光满面的小模样儿,阿灵阿不由道:“昨晚好大一场火,不仅将火枪给烧出来了,还烧了不少书,俄罗斯人损失惨重啊。”

    德亨惊讶:“不是说失窃吗?”

    阿灵阿:“哦?德公爷得到的消息是失窃?”

    德亨点头:“是托合齐派人去畅春园给皇上禀报的,我就在旁听着呢,说是俄罗斯人一口咬定是失窃。”

    阿灵阿盯着德亨,不以为然道:“谁会惦记他们带的书籍呢,定是烧了,他们想要讹上咱们一笔,故意说是失窃也是有的。”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您说的也很有道理呢,说不定是真烧了。”烧了好啊,烧了,他就不会还书了,嘿嘿。

    阿灵阿看着德亨笑而不语。

    德亨心道你诈我呢,我才不上当,于是问道:“尚书大人以为,是烧了还是丢了?”

    阿灵阿:“德公爷想是烧了还是丢了?”

    德亨哈哈笑道:“我无所谓啦,不管是烧了还是丢了都跟我无关。”

    阿灵阿点头,道:“奴才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德亨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否则就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了。

    德亨起身道:“不是说要去和俄罗斯人交涉,这就走吧。”

    阿灵阿:“您不去安排一下府上事务?比如锁好书房?”

    德亨随口道:“我书房有什么好锁的,你别瞎说”

    德亨住脚,阿灵阿在身后笑眯眯问道:“德公爷?”

    德亨回头望着他,阿灵阿气定神闲,德亨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生气道:“狡猾的老头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灵阿笑了一下,道:“奴才只是随口提醒您一句而已,奴才出门前,是一定会将书房的门锁好的。还有啊,奴才今年三十有九,正值壮年,还不能称之老头儿。”

    德亨无语,骂骂咧咧:“快去办差吧,少显摆你的聪明才智了,臭老头儿!”

    虽然被骂了,但阿灵阿心情那不是一般的好呢。

    虽然昨夜大火,但今日的课堂照旧,北馆外头站了护军和步军统领衙门的步兵,阻止闲杂人等靠近,百十多号大人小孩少年少女们就坐在北馆门外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课。

    站在讲台上的讲课的是弘晖?

    弘晖明显是有些紧张的,但只是带着大家复习单词和语句,他学的好,还算游刃有余。

    德亨站着听了一会,将弘晖注意到他,德亨朝北馆之内指了指,弘晖点头表示明白,他继续上课,德亨和阿灵阿进了北馆。

    北馆这边一个俄罗斯人都没有了,全部都被请去了罗刹庙安置,那边是他们来京的第一站,经过康熙帝允许之后,才搬进了北馆,现在北馆差不多烧没了,让他们回罗刹庙并不算慢待。

    北馆内一派断壁残垣景象,木制建筑都变成了漆黑焦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焦糊发臭的味道,不知道是烧了什么东西。

    德亨面色沉重,道:“竟然烧成了这样,还好没有出人命。”

    阿灵阿:“与得到的火枪相比,只是烧了几间陈旧房舍而已,不算什么。”

    这是承认这把火是他授意放的了。

    德亨点头,问道:“您和俄罗斯人交涉的底线是什么?”

    阿灵阿:“没收全部火器,将俄罗斯人驱逐出境。”

    德亨叹道:“咱们以后还得和俄罗斯交往呢,没收全部武器不行,驱逐出境更不能,手段太激烈了。”

    有挑起两国纷争的嫌疑。

    阿灵阿笑道:“这不是底线吗,将底线放低一些,他们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德亨笑问道:“那您的上限呢?”

    阿灵阿:“每一种火器,至少要留下三分之一,他们的损失,我们以财货补足。”

    德亨咂舌:“咱们委实太过慷慨大气了。”

    阿灵阿看了他一眼,道:“我大清泱泱大国,自该有大国的慷慨和气度。”

    德亨叹气:“是,要有气度,要有胸怀,我记住了。”

    阿灵阿不明所以,转而问道:“您有什么打算,咱们先通个气儿,奴才好配合您。”

    德亨笑道:“我可能没什么气度,想要的有点多。”

    阿灵阿:“奴才洗耳恭听。”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先看着,还有加更,不过肯定得凌晨了,大家明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第 153 章

    德亨和阿灵阿走在去隔壁罗刹庙的路上, 说了自己的打算和想要的结果:

    “要将他们携带违规武器的行为定性为恶劣事件,您去问问托合齐,这些俄罗斯人在京半个多月期间, 可有发生斗殴和抢劫事件,不管事情有多小,都要报上去,这样咱们可以占据道德制高点, 谴责他们的使团了。”

    说到这个,阿灵阿笑道:“托合齐是老臣了,他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皇上的案头已经有关于此类情况的奏折了。”

    德亨惊疑不定的看着阿灵阿,阿灵阿教他:“皇上若是想做什么事儿,定有多方安排,我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德亨沉思, 或许从昨天开始, 康熙帝就已经让托合齐盯紧了俄罗斯北馆了,对了, 康熙帝说过,要兵部配合阿灵阿做事

    想着有的没的,德亨继续道:“有了证据最好,我们可以有理有据的掌握主动权。我们最多可以返还他们应该携带的武器数量,其他多余的,都要没收入官。这个没得商量。”

    阿灵阿点头, 他们此次的目的就是这么武器, 只有这个, 是不能让步的, 现在他们已经得手了,剩下的就都可以谈。

    德亨继续道:“俄罗斯人肯定会激烈反对,我们可以提出财物上的适度补偿,但还需要一个震慑,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阿灵阿道:“这个容易。我们可以和他们说,我们的博克达汗(圣皇帝,指康熙帝)会书国书送去俄罗斯国,谴责彼得皇帝的不情不礼有违两国约定的行为。”

    德亨眼前一亮,迟疑道:“可是,俄罗斯路途遥远,国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送的到啊,您是说,咋呼一下他们?”

    阿灵阿道:“并不是咋呼,我会视情况起草一封国书给皇上,等遣送他们出境的时候,让他们将这封国书带回给他们的皇帝。至于这封国书上的内容怎么写,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高,这一招是真的高啊!

    彼得皇帝可不是一位仁慈的皇帝,他以手段强硬和残忍著称,德亨都可以想象,伊凡他们要是将一切都搞杂了,灰溜溜回到国内会承受彼得皇帝怎样大的怒火。

    不管他们是不是有理,是不是被大清算计了,他们没有完成交易任务,给彼得皇帝带回去他想要的物资是事实。

    德亨笑道:“筹办俄罗斯学馆的事情不能因为没有教习先生半途而废,我们可以以国书为诱饵,作为和平友好解决此次事件的条件,使团和商队人员中,至少要留下四位能读会写的教师给我们,作为友好交换,我们可以让他们参与重新修建俄罗斯新馆,作为俄罗斯在京暂住地,同时也是学馆。”

    阿灵阿亦是笑道:“这才是您最终目的吧?”

    德亨:“来日方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他们肯留下,协助我们将学校办起来,我会向皇上建议增加两国的贸易量。”

    武器可以以协商的名义强自留下,若是强自留人,那就是国际纠纷了,说出去,会受到指责的。

    德亨的目的是武器和人都留下,在这个基础上,财物贸易上面就是可以商量的了。

    罗刹庙前,俄罗斯教士罗蒙洛索夫站在门内,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棍的外国老头站在门外,两人隔着一扇门说话,托合齐抱臂站在一旁闭目养神。

    不知道是不是在忍耐听鸟语的烦躁。

    德亨问阿灵阿:“那个门外的洋人是谁?”

    阿灵阿:“葡萄牙人,耶稣会中国省副省会长徐日升。”

    德亨:“啊,就是那个在中俄两国签订《尼布楚条约》充当翻译的徐日升?”

    阿灵阿点头:“就是他。”

    德亨:“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实际上,这个洋人,已经是肉眼可见的迟暮老人了。

    他看上去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两个传教士发现了德亨和阿灵阿,纷纷停住了话头,这让想过去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的德亨扼腕不易。

    托合齐站在原地没动,对阿灵阿点头,定定看了德亨一眼,然后甩袖、跪地,行了一个扎实的千儿礼。

    德亨:“免礼。统领辛苦了。”

    托合齐起身,昂着脑袋鼻孔朝天嚷嚷道:“为皇上办差,何谈辛苦。”

    德亨点头,行,你敬业,你能耐行了吧。

    徐日升跟阿灵阿行礼,阿灵阿用满语和徐日升介绍道:“这位是德公爷。”

    徐日升鞠躬,给德亨行礼,用流利的满语气弱道:“老朽徐日升,请德公爷安。”

    德亨一手上托,客气道:“您老也安。”

    徐日升微微起身,佝偻着腰背,看着德亨笑眯眯道:“德公爷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风采卓然,名不虚传,老朽敬仰您已久了。”

    嚯,这老头儿中国话说的真挺好的。

    德亨笑道:“您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我也听说过您的大名。”

    徐日升点头,看着罗刹庙,感叹道:“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朽行将入木,不是当年为皇上办差的时候了。”

    德亨:“皇上会记得您的功绩的。”

    徐日升摇头,在胸前比了个十字,轻轻道:“惟愿皈依我主的怀抱,功绩与我不过是浮云。”

    德亨笑道:“于耶稣会应该不是浮云。”

    徐日升:

    德亨道:“站在门外说话不成体统,都进去坐下说吧。”

    罗刹庙内,一水儿的哥萨克人,他们打着赤膊,光着脚丫子,只着一条长到小腿肚的亚麻长裤,刷洗的刷洗,摔跤的摔跤,见到德亨他们进来,纷纷停住手,看着德亨的眼神如狼似虎,凶狠又悍厉。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伊凡脱掉了外套,只着一条丝质吊带长裤和亚麻衬衫,衬衫扣子敞开了上面两颗,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隐隐勃发的胸肌。

    仍旧是长靴及膝,两只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毛发浓密的小臂。

    他站在庙宇正殿前的台阶之上,歪着脑袋,勾着唇角,吊儿郎当道:“真是稀客啊,尊贵的大公。鄙人还以为在被贵国无情且不公正的驱赶前,再也见不到您的尊驾了,我亲爱的!朋!友!!”

    德亨不解道:“伊凡,你似乎很委屈。”

    伊凡的面容狰狞起来,他跳下台阶,朝德亨冲过来,托合齐立即上前,弯刀半出鞘,挡在德亨前方,同时下令:“拿下他!”

    几个身着铠甲的步兵立即上前,将伊凡反绞双臂,按住他的脊背,使之半跪在地上。

    一直看着的哥萨克人冲上来,但他们赤手空拳,武器都被收缴了,就只能被抽出长刀的步兵们组成战阵,分批围了起来。

    双方气氛顿时激烈紧张起来,冲突一触即发。

    徐日升跟德亨道:“德公爷,这些人,您可以将他们驱逐出境,但不能伤害他们。”

    德亨点头应道:“您放心,只要他们不伤害我,我就会友好相待,保证不伤害他们。”

    又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懂拉丁语缓缓道:“徐老,像您这样见多识广的智者,应该知道在一个国家的首都,蓄意武力伤害一位皇室成员,是多大的罪证吧?”

    是罪证,不是罪过。

    这里面的区别,足够以此为由引发一场师出有名的两国征战。

    这很重要。

    徐日升没有回话,他的腰更弯了两分,退后了两步。

    这是表示臣服且敬重的意思。

    德亨看向罗蒙洛索夫,同样用拉丁语道:“我希望,伊凡刚才的行为,并不是你们提前商议好的。”

    罗蒙洛索夫嘴里苦涩,低头道:“并不是。”

    德亨点头,道:“最好是这样。我相信你,基督的信徒。”

    罗蒙洛索夫在胸前画十字,喃喃念了两句圣经,然后就目光灼灼的盯着德亨。

    德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他的态度能改变现在的形势吗?

    德亨这一番表现,可是看的阿灵阿惊奇极了,好在,他是带了另一个叫雷蒙的传教士翻译的,他将德亨和徐日升、罗蒙洛索夫的对话翻译给阿灵阿和托合齐以及其他人听,听的阿灵阿连连点头,看着德亨的眼睛异彩连连,托合齐也看一眼德亨,再看一眼德亨,又看一眼

    和这些俄罗斯人交涉,阿灵阿才是主官,德亨是来辅助的,其实是来给阿灵阿充当翻译的。

    但现在看来,德亨完全可以为主官,他阿灵阿为辅也并非不可?

    德亨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伊凡,上前两步,托合齐给他让出道路,但长刀并未还鞘,站在一旁警戒。

    德亨毫不怀疑,如果伊凡再次暴起,托合齐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刀。

    伊凡仰着头颅,他虽然表面平静下来了,但他的眼睛流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德亨看着他的眼睛,道:“伊凡,很抱歉,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伊凡讽刺:“哈?”

    德亨露出难过的神情,问道:“伊凡,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火枪和手雷来京吗?中国境内安定平和,你们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的武器就能从蒙古草原走到京城的。我想,这一点,你们的前辈应该告诉过你们。你们从你们的前辈身上汲取经验,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你们又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武器呢?”

    “还有这些哥萨克人,我们不反对你们带护卫,但是,二百人的商队,有一百二十人是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兵?这难道是正常的事情吗?”

    伊凡:“哥萨克人就是商队成员。”

    德亨失望的摇头,道:“伊凡,你在欺骗我。”

    伊凡:“我没有!”

    德亨面色更加难过了,道:“伊凡,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战胜者,我们的军队战胜了准噶尔汗国,我们曾经和贵国签订过条约,有过谈判的经历我们充分的了解并接触过,哥萨克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伊凡:

    德亨:“伊凡,明明受到欺骗的人是我,为什么委屈的人是你呢?我不明白。”

    “伊凡,我需要一个解释。难道,我不值得你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将你当做我新结识的异国好友,我满心欢喜,并向皇子皇孙公主郡主王公们炫耀,以博得他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为荣

    我将你当做我的老师,向你学习你们国家的文字和文化,虽然我觉着你们国家的文化有些过于粗陋了,但我仍旧将你当做我的师长,发动我的领民们都来学习你们国家的文字,给与了你最高的崇敬和尊重

    你恐怕不知道,在中国人心中,师长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伊凡愧疚极了,他颤抖着嘴唇,躲闪着眼神,哑声道:“我知道。”

    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是他们中国人的美德。

    伊凡当然知道,京城里这些中国通传教士们都跟他说过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会无所顾忌。

    他以为自己在中国找到了保护伞。

    但很显然,这具保护伞,撑开一看,居然是漏的。

    这让伊凡很恼火。

    他想要寻求帮助,但现实是,他被囚禁了起来,并且,来审判他的正是他引以为自得的人。

    恼羞成怒不足以形容他刚见面时的心情,但现在,他只有满心的羞恼,而没有怒了。

    为自己的“卑劣”,他欺骗了一个纯洁的孩子。

    哦,愿上帝宽恕他。

    呼吸都放轻的阿灵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同情是怎么回事。

    德亨让托合齐放开伊凡,托合齐一挥手,步兵松开了对伊凡的束缚。

    托合齐自己也还刀入鞘,这个伊凡已经被忽悠瘸了,暂时不会想要杀死他们的德公爷了,呵。

    德亨看着缓缓起身的伊凡,道:“伊凡,咱们谈谈吧,以国家的立场,进行一场审判,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将之当做是一场谈判。”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伊凡:“我并不能代表使团和商队。”

    听到动静出来并一直保持沉默的胡贾科夫插口道:“对,他不能,他没有资格代表我的商队。”

    德亨对胡贾科夫笑了一下,然后道:“伊凡,我觉着你并不仅仅是一个商人,如果你和胡贾科夫一起,两手空空的去觐见你们的彼得皇帝,是你能见的到还是胡贾科夫能见的到?”

    在胡贾科夫开口之前,德亨加了一句:“以你们的主起誓。”

    胡贾科夫立即闭嘴了,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告罪。

    伊凡:“好吧,我只是从我父亲那里分到了两个小村子做封地的小地主,我需要借债度日,即将破产,随着使团来中国,只是为了碰运气,看是否能大赚一笔,还清我欠的债务而已。哦,德亨,拥有一整座漂亮公府的你,是不能明白我的穷困和潦倒的。”

    “我们皇帝委任的使团代表是莱蒙科夫,并不是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德亨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伊凡,你很好,”又加了一句,“比所有人都好。”

    “哦”伊凡捂着脸哀鸣一声,崩溃的哭泣起来。

    德亨:

    是不是火候太猛了?

    外国人不都是“奔放”的吗?

    这个俄罗斯人怎么回事?

    莱蒙科夫从人群中走出来,来到德亨面前,鞠躬行礼,用带着花腔的俄罗斯语说到:“尊敬的大公阁下,俄罗斯大使莱蒙科夫向您致敬。”

    说着,就要按照中国的礼仪给他跪下。

    莱蒙科夫虽然觉着这样很屈辱,但他们使团和商队现在是在中国的地盘,且又才刚摊上了事儿,为了安全和顺利着想,他最好按照中国的规矩行事。

    他虽然没和德亨搭过话,但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不只一次见过很多权利很大的官员向这个小孩儿大公行跪拜礼,他拿不准德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猜测也许是拥有排位很靠前的继承权的那种?

    毕竟据他所知,这位小大公可以随时进宫觐见皇上,不管是在俄罗斯还是在其他欧洲国家,随时觐见皇帝都不是一件简单且容易的事情。

    莱蒙科夫拿不准,所以,他选择用同样的跪拜礼来给德亨行礼。

    德亨及时托住了莱蒙科夫的手肘。

    德亨是懂国际礼仪的,两国相交,允许各自按照各自国家和民族的习俗行相应的礼节是最起码的尊重。

    德亨才刚阅读了那本《伊台斯笔记》,知道了俄罗斯人对代表他们国家的皇帝来到中国行跪礼的反感,他们认为,中国确实是一个强大且富足的国家,但他们的国家也不差。

    他们是代表着自己的国家来访问中国的,中国理应给他们相应的尊重,而不是像是战败国或者附属国一样跪拜中国的皇帝。

    其实德亨是认同这个叫伊台斯的看法的,他愿意给别国以同等的礼仪尊重,所以,德亨拒绝了这个跪礼。

    莱蒙科夫惊疑不定的,看着德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德亨用还不流利的俄罗斯语缓慢道:“我只是一个公爵,您无需用拜见皇帝的礼仪来行礼。”

    莱蒙科夫听懂了,面上是明显的惊异,继而神情飘然喜悦的眉飞色舞,他再次深深鞠躬,按照俄罗斯国家觐见大公的礼仪给德亨行了一礼,激动道:“尊贵的大公,您的气度让人心折。”

    说完,他伸出了手。

    心里在欢呼,他一定是在这个国家创造了历史,他一定要在他的东方行笔记上大书一笔。

    德亨顿了一下,伸出了手背。

    莱蒙科夫亲吻了德亨的手背,完成了一次吻手礼。

    阿灵阿:

    托合齐:

    真是见了鬼了!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3万加更

    继续求营养液哦宝子们,我猜你们的营养液跟不上我加更的速度,要不要赌一把呢(嘚瑟嘚瑟嘚瑟……接接接……)

    第 154 章

    通过一番情深意切的诉衷肠, 以及中方充分表现出来的对其它国家风俗礼仪的理解和尊重的行为态度,在完成跨时代、跨地域的仪礼之后,俄罗斯人因为被强制禁足所产生的抵触和对抗情绪彻底平息下来。

    俄罗斯这边:使团代表、俄罗斯大使, 贵族伊凡亲自承认了,自己有从父亲那里分得土地和农奴,可能经营不良,濒临破产, 但德亨仍旧心存疑虑,他认为伊凡并不只是一个小贵族,他的身份应该会更高,传教士,商务委员会代表,哥萨克骑兵代表。

    中国这边,与俄罗斯方相对应的:理藩院尚书,辅国公, 耶稣会会长, 步兵统领。

    文对文,武对武, 宗教对宗教,贵族对贵族。

    罗刹庙内大堂清理出来,在张牙舞爪的罗刹像下方用两张方桌铺了一张长桌,两面摆上长凳,请双方坐下。

    之前德亨说了,以国与国的立场, 来一场审判。

    审判是不可能的, 俄罗斯方不认, 那就双方心知肚明的坐下来, 带着谈判的性质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昨夜的大火和他们失去的武器、书籍以及货物问题。

    俄罗斯这边出五个代表,中国这边只有四个代表,徐日升提议,需要找一个管理商业的人补齐,这样可以让己方不落下风。

    德亨虽然觉着即便己方这边少一个人也不会落下风,但德亨还是立即派人去户部摇人。

    但先来的是富宁安。

    那啥,德亨和伊凡“诉衷肠”就在罗刹庙的前门大院内,双扇大门全部敞开,门外是有步兵和护军持刀守卫,但架不住大家有眼睛。

    院内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同步的,传遍了镶黄旗境内,还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

    一直派人盯着罗刹庙这边的富宁安作为被康熙帝要求协助阿灵阿行动的礼部尚书,自然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人。

    他实在忍耐不住,听到消息,立即就到了。

    他就是想来亲眼看看,所谓的众目睽睽下“德公爷被一个罗刹鬼给亲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的是弘晖、德隆、萨日格、月兰、锦绣等在不远处上课的学生们,现在已经下课了,他们是来找德亨的。

    弘晖和德隆的脸色很不好看,盯着莱蒙科夫的眼神几乎能生吃了他。

    富宁安得到了一个位子,坐在了胡贾科夫的对面,弘晖他们就站在德亨他们的身后,相应的,俄罗斯方立即有相同人数的哥萨克人站到了俄罗斯方身后。

    两国交锋,至少在人数上要势均力敌。

    中方这边阿灵阿退避,以德亨为主,俄方那边就是莱蒙科夫为主。

    双方各说自己国家的语言,以拉丁语各为翻译。

    莱蒙科夫先道:“对昨晚的大火,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其实对昨晚起火的引子和具体救火过程,德亨也不是很清楚,他道:“我们的步兵统领会给你们答复。”

    德亨说的是满语,托合齐听到了,在德亨示意他的时候,他开口道:“我等已经查明,火是从大通铺那边烧起来,那里住着的,是你们当中一个领头叫罗曼的和他手下的十个护卫。经过询问,昨晚,那个罗曼和他的手下,喝了很多酒,还和其他人起了冲突,这一点在北馆内伺候的使役们都看见了。

    这些人在酩酊大醉的情况下,打翻了烛台,烧着了床帐子,才引发的大火。

    我们有查明,这个罗曼十分无礼,他带着手下在我们的商铺里喝酒不给钱也就罢了,喝醉了还在街上耍酒疯,撞摊子,调戏女人,我们没有追究,完全是看在你们远道而来,是客人的份上。”

    很好,托合齐果然早有准备。

    以及,喝酒不给钱,他们这边没有追着要账,很有欲擒故纵的意思啊。

    这不就出事儿了?

    醉酒误事,天干物燥的,醉鬼夜里打翻了蜡烛,引着了蚊帐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啊。

    对酗酒这件事情,莱蒙科夫无话可说。

    就像托合齐说的,中方的确很慷慨,给他们提供的美酒几乎是不限量的,中国一种叫做烧刀子的美酒和伏特加、杜松子酒完全是不同的激烈味道,一口入喉,又烧又辣,不愧为烧刀子之名,就连他,也是越喝越上瘾,甚至已经打算采购中国的酒水回莫斯科售卖了一定能大赚一笔。

    更别提那些嗜酒如命的哥萨克人了。

    莱蒙科夫强硬道:“我们询问过罗曼,他说昨晚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神志是清醒的,亲眼看到是你们在北馆服役的役员拿着烛台点燃了床帐子,大火才烧起来的。”

    托合齐大笑道:“既然他是清醒的,为什么不大喊大叫叫人来救火呢?”

    莱蒙科夫恼怒道:“他喝醉了,醉醺醺的,已经失去了喊叫的能力了这是阴谋!”

    德亨止住莱蒙科夫的恼怒,道:“我们需要证据,他人在哪里,把他叫出来问话。”

    于是,那个叫罗曼的人被叫上来。

    罗曼神情激动,亢奋不已,粗鲁的大声嚷嚷着:“我看到了,是的,我看的很清楚,我没有喝醉,我发誓”

    德亨用俄罗斯语问他:“你是叫罗曼是吗?你看起来不像是一名骑兵。”

    罗曼对德亨居然会说俄罗斯语十分惊讶,听到德亨的问话,他开口道:“是的,是的,我不是骑兵老爷,我是一个可怜的农奴。”

    德亨:“那么,你的主人是?”

    罗曼:“我的主人是”

    “他的主人是我。”伊凡开口道。

    德亨笑笑,对罗曼道:“好吧,你的主人是我的好朋友伊凡,那么,我问你,你昨晚见到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罗曼立即道:“当然认识,我看到了他的脸。”

    德亨:“是你常见的人?”

    罗曼迟疑了一下,德亨立即道:“既然是你认识的人,一定是你常见的,对不对,毕竟你看到了他的脸,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

    罗曼开始不安起来,结结巴巴道:“是的,哦,是的,上帝保佑,是的”

    伊凡皱眉,喝道:“罗蒙!”带着警告的意味。

    罗曼瑟缩了一下,德亨安抚笑道:“没关系,你照实说就行了,你们来到异国他乡,认识的,无非是在北馆里面服役的人,我把北馆所有人都叫来,你来指认。毕竟,你看到了他的脸,不是吗?”

    罗蒙:

    莱蒙科夫有了不好的预感,十五分钟之后,这个预感成真了,那个罗蒙,没指认出一个来,都有人能证明此人并未进入罗蒙的房间。

    德亨深深叹气,对伊凡和莱蒙科夫道:“如果你们不能将人指认出来,那这就是一个意外。或许,是那个农奴为了逃脱罪责,故意胡说的?”

    又道:“不如,由你们将那个叫罗蒙的农奴审讯一番,确定好之后,咱们再继续谈大火的事情?”

    莱蒙科夫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接下来谈第二条。

    莱蒙科夫:“你们应该将我们的武器全部还给我们。虽然我们带了超出规定范围之内的火器,究极因由,也是因为你们的要求太苛刻了,我们完全是为了保证我们的生命和商队,才带了超出常规的武器。”

    “我们可以许诺不使用它们,但你们必须一件不少的还给我们。”

    阿灵阿摇头道:“这一点,我们不能答应,如今,我们的皇帝对你们使团和商队的信誉起了疑虑,我们有理由且可以认为,你们不是一个守信的使团和商队,在你们离境前,你们将不允许持有一件火器和刀具。”

    莱蒙科夫严肃脸:“这是不公平的,你们太过分了,等我们回国,我们会将你们这种不公平的行为,上报我们的皇帝,还有传遍欧洲各国。希望你们能谨慎对待。”

    阿灵阿笑道:“也希望你们能知道,你们所以为的‘不公平’,是以你们的失信为前提的。我想,你们应该清楚,失去了信誉,对一个国家和商队意味着什么。”

    莱蒙科夫退而求其次:“至少,要还给我们应该持有的武器。”

    阿灵阿心下满意,但还是道:“这需要向我们的皇帝请示,请您耐心的等几天,你们应该很了解了,北京城,是一个非常安定的城市,你们住在这里,完全不需要武器。”

    伊凡突然问道:“我们失窃的书籍怎么办?我得说,这些书籍当中,包括教习你们学生的教材。”

    德亨顿时露出肉疼和可惜的神色来,看的伊凡心下怀疑起起伏伏,不能确定那些书是不是中国人的阴谋。

    托合齐回答的斩钉截铁:“纸张是非常容易燃烧的物件儿,昨夜大火几乎将整个北馆烧平,当然也包括那些书籍。”

    伊凡摇头道:“不,我确定是被偷了。在我去抢救那些书籍的时候,我发现我装书的行囊和箱子消失不见。你们得承认,书是很容易点燃,但也很容易抢救,就算烧起来,那也会有灰烬,有残页,但我看到的是,什么都没有,我的行囊和箱子都不见了。”

    德亨心下不大相信陶牛牛会留下这样的疏漏,他问托合齐道:“昨晚在伊凡房中,一点东西都没有抢救下来吗?”

    托合齐道:“抢救下来一些。”

    德亨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北馆看看伊凡房中还有没有一些线索。”

    又笑道:“说起来,伊凡的房间我去了很多次,他的书都放在哪里,用什么布包装着,用什么箱子盛着,我是知道的。”

    又可惜道:“那么多书籍,若是真烧了,可是太可惜了。”

    众人去到隔壁北馆废墟,找到伊凡的房间,有步兵拿着棍子在废墟里翻找,翻找出一些碳化的木头、未燃烧完全的布料、瓷、铜等器具。

    胡贾科夫道:“都烧没了,还能看出什么线索来呢?”

    富宁安道:“非也,从灰烬中也能看出线索。比如说这种未烧完的木头,从炭的纹理,可以推测出未烧之前,是什么种类的木材。”

    富宁安挑拣出两种看上去不同纹理的焦黄木炭,让众人对比着看:“你们看,这两块焦炭,未燃烧之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木材。”

    莱蒙罗索夫点头,指着一块木炭认同道:“这一块是来自我们国家的木材,纹理确实不一样”

    众人围着翻找出来未烧全的木炭交流着两国木材上的不同之处,德亨的注意力都在伊凡原先的书房和卧室之处,他见一个步兵在那个地方翻找出来一些未燃烧完的东西,就出声道:“不要动它们。”

    众人被他吸引,德亨邀请众人都过去看一看。

    在这一块区域,翻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皮毛,还有一截红、蓝、绿相间的彩色羊毛布料。

    德亨捡起那块彩色布料,问伊凡道:“你看,这像不像你那个装书的布包?”

    伊凡面色有些难看,这种布料并不常见,可以说,整个商队都鲜少有彩色的东西,他这个装书的布包是从自家带出来的,整个商队只有他有。

    德亨将伊凡沉重的面色理解为难过,他叹道:“伊凡,看来,你的书可能都被烧了。”

    伊凡:“不可能,如果都烧了,应该会有纸页的灰烬,粗纸和羊皮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也应该是不一样的。”

    德亨他们除了在现场找到了这个块未烧完的彩色布料,还找到了产自俄罗斯木材的木箱子,里面的确有一些纸燃烧过后的灰烬。

    伊凡坚持那不是他带来的书烧成的灰,但所有人,包括莱蒙科夫他们,都认为伊凡是在嘴硬,他只是不相信他的书都被烧完了而已。

    莱蒙科夫甚至还安慰伊凡:“不过是一些圣经、报纸和戏剧文学,老实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出门还带着这么多无关紧要的闲书,但是,烧了就烧了吧,等回到莫斯科,再收集就是了。”

    伊凡正色道:“莱蒙科夫,你虽然不能理解,但我得说,这很重要,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书意味着什么,那是文字,是知识,是科学,是精神的延伸,是文明的载体对德亨来说,它们比我们带来的所有货物都有价值。我失去了笼络他的筹码,我只希望是他派人将这些书给偷走了,这样至少他得到了,而我,只能祈求他的慷慨”

    “比如说,给我一普特(俄罗斯重量单位,1普特16.38公斤)的黄金?”

    莱蒙科夫顿时嚷嚷道:“这是不可能的,伙计!”

    一普特黄金,他做什么白日大梦呢,他做梦都不敢梦一普特的黄金。

    那可是黄金!

    说完书的问题,莱蒙科夫又说货物的问题。

    这一点,中途到来的户部侍郎赫寿表示,如果议定,户部会做相应的补偿。

    听到这话的德亨面色顿时就沉了一下,看着阿灵阿: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在胡说八道?

    好在赫寿说的是满语,阿灵阿看着翻译雷蒙,雷蒙如实表达了中国方会对此进行商议的意思。

    这样翻译,将重点放在了“议定”之上,本也没错,德亨暂且满意。

    俄方的诉求说完了,德亨开始说己方的诉求:中国的皇帝对俄罗斯人的失信很不满意,原本八十天的交易时间,缩短为十天,他们违规携带的武器,全部没收。

    也就是说,十天之后,俄罗斯人必须启程离境。

    德亨说的是阿灵阿给的底线。

    莱蒙科夫自然是不愿意的,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们是有交易了布匹和香料、药材等货物,但大宗采买是需要时间调货的,他们付了定金,还没有收到货,怎么能就此离开?

    莱蒙科夫表示了不服和抗议。

    德亨只能道:“看在伊凡的份儿上,我会尽快催促将你们付定金的货物在十天内齐备,但十天之后,你们必须离京。”

    以及,武器他无能为力,他做不了皇帝的主。

    双方不欢而散。

    不过,阿灵阿已经请旨,为了两国和谐友好,将罗刹庙解禁,允许俄罗斯人自由活动,但一经发现之前“不法”行为,即刻驱逐出境。

    接下来,就是“自由”时间了。

    伊凡找到德亨,表示要谈一谈,只有他们两个。

    德亨在街口那间囤货的院子里接待了伊凡。

    在伊凡开口前,德亨道:“伊凡,如果你不先告诉我你们携带如此多数量火枪的目的,我是不会听你说话的。”

    伊凡:“”

    思考了一下,伊凡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们是为了防范布里亚特人,他们一直在秘密筹谋向我们复仇的阴谋,我们从尼布楚进入喀尔喀草原,有如大海的游鱼走进了荒漠,我们需要武器防备这些丧家之犬的偷袭。”

    丧家之犬

    三百年后的贝加尔湖,一千年前的黑海,现如今的柏海儿湖,其附近区域是布里亚特人世代生活的家园。

    俄罗斯人占领了这里,布里亚特人战败,被迫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向南逃入喀尔喀草原,向东逃入黑龙江、松花江流域,而留下的,则是成为俄罗斯的奴隶。

    这样说来的话,报复俄罗斯商队的布里亚特人,的确是丧家之犬。

    德亨道:“不止这些吧,在喀尔喀你们护卫自身可以理解,但进入漠南蒙古、承德或者在京外,你们完全可以将多余的武器藏匿,以及,上报给我们的朝廷,我们会护送你们入京,保证你们的安全。伊凡,除了防备布里亚特人的报复,你们来到我们的京城,还有什么目的?”

    伊凡:“真的没有了,我的朋友,你应该没有走出过这座京城,没有走出过你们的国家,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有多少未知的危险,利用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生命和财产,是每一个人都会做的事情。”

    德亨摇头:“伊凡,你说的理由听起来都很可信,但是,如果你们连我都糊弄不过的话,你更欺骗不了我们的皇帝,那么,除了碍于两国外交,你们或许能平安走出中国,但若是想从我们的皇帝那里得到好处是不可能的。”

    伊凡身体前倾,眼神殷切的看着德亨,恳求道:“德亨,有你在其中为我们斡旋也不行吗?我的朋友,我相信你能有这样的权利,你只要开一开金口,为我们说一句话,我相信,我们所有的矛盾都可以解决。”

    德亨笑了。

    他的笑容张扬、傲慢、笃定,带着与生俱来从来没有被忤逆过的自信和这个世界理应如此的强势,他缓缓问道:“那么,伊凡,我能得到什么呢?”

    伊凡心砰砰鼓动,震的他耳膜隆隆的响,他压抑着心中的热血和躁动的野望,但他的目光却是像鹰隼一样锋利尖锐,像狼一样势在必得,他道:

    “你想要的一切。我将受您的驱使,成为您手中的长枪和刺刀,成为您的马前卒,为您获得您想要的一切。”

    德亨好笑道:“不必了,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而且,你很快就要回国了,你的这个承诺,就是一个空头支票,没有丁点意义。”

    伊凡:“书,大量的书籍。我带来的书籍和羊皮纸,不管是真烧了还是长翅膀飞走了,我都当不曾将它们带来过。等我回国之后,我会将从游历欧洲得来的所有书籍托商队运到你漂亮宏大的府邸,我还会请托游走各国的商队,为你采买所有国家记载有各种文字的书籍。”

    德亨摇头,道:“荷兰、瑞典、葡萄牙、西班牙、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说真的,我们每年冬季和春季,都有许多来自这些国家的商船靠岸,只要我吩咐一声,这些国家的商人会从他们的国家带来任何我想要的书籍。”

    “任何。”

    “包括且不限于他们国家的奴隶、工匠和学者。”

    伊凡:

    伊凡身体后倾,仰靠在椅背上,面露疑惑,问道:“那么,到底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呢?”

    德亨:“所以啊,如果你不能给我真正的答复,那么,很抱歉,伊凡,我没有理由要帮你。”

    伊凡皱眉:“可是,我们真的”

    “伊凡,你们曾经接触过一个蒙古人,你们向他打听我们国家最有才华的人是谁,最受重视的人是谁,最战功卓著的将军是谁,我们每天有多少兵卫巡街像你所说的,你只是一个落魄的贵族,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你打听我们国家的人和事儿做什么?”德亨淡淡道。

    伊凡瞳孔震颤了一下,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当然,他发现掩饰不住,也不再掩饰,惊骇道:“你都知道了?”

    德亨:“这很容易被发现。我们两国语言不通,肤色和发色也不同,你自以为很隐秘的和那个蒙古人做交易,但其实被人看到一下子就记住了。而且,你不知道,我们国家有很精密严谨的政治和治安体系,那个蒙古人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们很容易就能知道,只要我们想。”

    知道个屁!

    都是德亨自己猜的,能勉强和俄罗斯人交流的,也就只有蒙古人了。若是伊凡去打听,除了打听人和事,以及兵防之外,他还能打听什么?

    打听八大胡同在哪里吗?

    伊凡:“”

    “所以,伊凡,你还坚持你们只是为了防备布里亚特人,才带超规武器和大量哥萨克人来京的吗?”德亨继续气定神闲道。

    伊凡摇头晃脑赞叹道:“德亨,你的聪明才智让我惊叹,如果不是你坐在我的对面,我以为我对上的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和军事家。”

    德亨垂眸,道:“我只是太关注你了。你知道的,我对你很好奇,你曾经游历欧洲各国,我看着你,就可以想象你所描绘的欧洲的样子”

    “哦,我很抱歉,德亨,真的,我很抱歉”伊凡受不了了,他起身,蹲在德亨面前,握住德亨的手,仰着头真诚的看着德亨,祈求道:“我请求你的原谅,我我好吧,是我太害怕了,我第一次来到神秘的东方,是的,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幸运女神眷顾了我,让我一入城就遇到了你”

    德亨被他给麻了个好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毛手里抽出来,似乎被他感动了,轻声道:“你先坐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比如,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不如问一问我?”

    惊喜来的太突然,让伊凡一时难以相信。

    德亨:“如果你还没想好,不如等你想好来再来跟我说。”

    伊凡:“那我们的火器和货物交易”这是他此次来找德亨的目的。

    德亨神态轻松惬意,笑道:“火器方面我可以帮忙转圜,这看你能告诉我多少。货物方面,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伊凡感兴趣道:“您请说?”

    德亨:“ 你是知道的,等十日后你们离开哦,你先别急,听我说,即便你们十日后不离开,两个月后也会离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是的,等你们离开后,我们的学馆可能就会因为没有教师而被迫停止授课。”

    伊凡点头。

    德亨继续道:“所以,伊凡,如果你们能为我们留下能读会写教学水平高超的□□的话,我自己就可以下令,让你得到你想要的所有货物,包括且不限于只供给皇帝用的外面见不到的珍品。”

    伊凡惊喜的瞪大的眼睛。

    德亨提醒他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交易,你可以列出你所需货物的清单来,我会在十日内将所有货物备齐,但是,你得让我满意”

    伊凡回到罗刹庙,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陆续等来了莱蒙科夫、胡贾科夫、莱蒙洛索夫等人。

    几人聚在一起开会,伊凡问道:“你们顺利吗?”

    莱蒙科夫摇头道:“不太顺利,我没有见到马奇。”其实是他连富察家的门都没能进去。

    “我又去他们管理外交的部门,去请求见一见他们的长官,同样没有见到”

    胡贾科夫也摇头道:“那些商人似乎受到了警告,他们不仅没有跟我多说一句话,他们还打算赖掉我们的定金,不交付给我们货物。”

    伊凡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们现在是在他们的国家首都之内。

    莱蒙洛索夫也道:“我去拜访了其他主的信徒们,他们都表示了无能为力。但我运气还算好,打听到康熙皇帝第九个皇子的府上养了耶稣会士,我想他应该是一个亲近外国人的皇子,就去拜访了他”

    伊凡挑眉:“你见到他了?”

    莱蒙洛索夫:“是的,我见到他了。”

    伊凡和莱蒙科夫、胡贾科夫都身体前倾,盯着莱蒙洛索夫问道:“你们说了什么?他好说话吗?”

    莱蒙洛索夫深深叹气,道:“他详细问了我们是怎么跟德公爷交涉的,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伊凡&莱蒙科夫&胡贾科夫:

    几人面面相觑,胡贾科夫嘟囔道:“他什么意思?”

    莱蒙科夫:“我想,他的意思可能是没有意思。”

    胡贾科夫:“哈?”

    伊凡也道:“这位皇子,只是想听一听关于德亨和我们的事儿,他根本就没想帮助我们。”

    莱蒙洛索夫在胸前画十字,背诵圣经平复他起伏的心情。

    胡贾科夫:“那么,伊凡,你呢?你去拜访那位小大公,可有进展?”

    伊凡又是高兴,又是深深叹气,将他和德亨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道:“我想,等我们回国,我可以和皇帝陛下交差了,我想不出,这个国家还有谁比他更值得我们关注的人。”

    莱蒙科夫也道:“等我们回国,我们就这么跟陛下汇报。”

    胡贾科夫和莱蒙洛索夫也都同意。

    伊凡拿出一个清单,道:“这是我们此行要采买的货物,你们看看还有什么缺漏的吗。要我说,如果我们能在十日内得到这些货物,那我们也没必要在这个国家待这么长时间哦,我得提醒诸位,我们带来的人必须要约束起来,紧守本分了,我不想再被关禁闭

    然后,我们需要在商队中挑选出超过十名会读写俄罗斯文的人来,担任他们的教习老师。”

    莱蒙科夫:“十名,是不是太多了?他们需要这么多老师吗?”

    伊凡摇头道:“不知道,他没说数量,但是,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位大公的胃口,我们最好往多里准备着,得配得上他的大公身份,说实话,我不想再激怒他了。”

    几人对视一眼,莱蒙科夫道:“那么,现在就挑一挑吧。”

    这是同意了德亨用货物交换教师的提议。

    “伊凡,关于火器,你觉着他能给我们要回来多少?”莱蒙科夫问道。

    伊凡皱眉:“这个不好说,即便他将那些火器全部从他们的皇帝那里要回来了,你觉着他不会想要自己留下吗?毕竟,那可是我们从荷兰长枪那里改进来的最先进的火枪了,他不会不识货。”

    莱蒙科夫肉疼道:“那可是那雷什金(彼得大帝的舅舅,担任使节厅总监)大公资助的,希望我们带回去的货物能让他高兴些。”

    胡贾科夫也道:“我们跋涉万里从莫斯科来到遥远的东方,路上有损失都是正常的,我们可以和陛下说,损失的火器被布里亚特人或者喀尔喀蒙古人给抢走了。”

    伊凡:“这个先放一放吧,等我们将火器拿到手再说。”

    莱蒙科夫:“那么,我们如何评估那场大火呢?我还是坚持原先的看法,那是一个阴谋。我们难道没有理由怀疑,那位大公的慷慨,就是源自他们自己放了这一把火嘛?要知道,因为这一场大火,我们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伊凡厌恶的皱眉,道:“我审问过罗曼了,他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人脸,他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看到,完全是他为了逃脱责罚瞎说的。哦,这该死的农奴,等回国我一定将他吊起来狠狠的鞭打他。”

    “可能,真的是意外。”伊凡最后不得不承认道。

    莱蒙科夫咳声叹气:“哦,这该死的意外,让我们几乎失去了所有,我建议等回国,将他吊死在你的庄园外头,警告那些胡作非为的农奴。”

    伊凡松口气,道:“我会的。我想,我们应该向他们的康熙皇帝表达一下歉意哦活计,你别露出我们出丑的表情,实际上,我们陛下在欧洲没少出丑,不缺一个在东方出的丑,而且,在一个强大的国家面前出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相信他们的皇帝会一笑置之,不会怪罪我们的。

    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去向他们的外交部叫理藩院的他们的长官去表达对他们的皇帝的歉意,你放心,德亨会帮我们的,我可以肯定幸好,我们还有这位小大公,他很慷慨,不是吗,他承诺,会让我带着足够的货物离开的”

    胡贾科夫骂骂咧咧:“哦,你这该死的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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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5 章

    康熙帝携太皇太后从畅春园回宫, 德亨和阿灵阿一起去宫里汇报和俄罗斯交涉的进度和取得的结果。

    德亨和阿灵阿到的时候,康熙帝在接见大臣,原本以为要等, 结果,赵昌禀报之后,康熙帝让两人去弘德殿。

    弘德殿是乾清宫的西配殿,是日常康熙帝接见臣工和读书的地方。

    弘德殿前小广场内, 议政大臣、领侍卫大臣、内大臣、都统、兵部尚书、侍郎、火器营都统、护军参领等济济一堂,太子和直郡王胤禔也在。

    中间空地上,展示着至少五种火枪,另有一只案几,上面摆着三颗手雷。

    工部左侍郎莫音代对几种火枪的优劣之处进行比对讲解:“枪长枪速射程枪托火绳”

    总的来说,就是从俄罗斯人收缴来的这一批火枪,相比于火器营里鸟枪兵用的火枪,重量更轻, 射程更远, 有枪托不需要叉架支撑可以架在肩膀上射,没有火绳不需要点一发打一发, 这样让射速更快,但射程却没有缩短

    其实康熙手上也有这种轻便的火枪,但仅限于他的收藏,供他在打猎是使用,但明显的,这种更新更便捷的火枪在俄罗斯, 已经开始装备军队了, 这让康熙帝攀比的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还有手雷, 爆炸火力大小未必比他们火器营的火雷大, 但明显的更稳定、更便捷,俄罗斯人一路从莫斯科带到北京城,已经足够证明这种手雷的优势了。

    康熙询问工部,要建造这种火枪和手雷需要多少物资和银钱。

    工部尚书带着左右手侍郎们商议了一下,工部满尚书赫硕咨禀道:“皇上,制造这种火枪,难处不在银钱,而在工匠上。”

    康熙帝:“你是说,我大清没有会打造此等火枪的人才。”

    赫硕咨腰更躬了几分,回道:“是。”

    康熙帝早就看到德亨和阿灵阿来了,此时就问道:“德国公,在京俄罗斯人中可有擅长造火器的?”

    德亨出列,回道:“可能有,但如果他们有意隐藏,我们便无从得知。”

    直郡王胤禔冷声道:“你天天与俄罗斯人混在一起,他们当中有没有会造兵器的,你不知道?”

    德亨当即反唇相讥道:“直郡王天天走金水桥,您可知道桥下有几尾金鱼吗?”

    众臣工当即低首垂眸,俱都噤声。

    “你黄口小儿吃了熊心豹子胆”胤禔当即暴怒。

    “够了!胤禔,你要是酒还没醒,就给朕滚!”康熙帝没有暴怒,但他平平说出来的话比暴怒还让人胆寒。

    胤禔当即一个激灵,叩头请罪,然后对着德亨一甩袖子,回府醒酒去了。

    胤礽对德亨微微一笑,对康熙帝道:“皇上,何不请俄罗斯使团首领来问一问,他们感我皇威仪,定会如实作答。”

    得,走了一个暴躁成性的,来了一个踩在云端的。

    一个两个说出来的话让人除了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偏偏,这些王公大臣们还都附议。

    附议个屁啊,你当俄罗斯人是NPC怪吗?让你们问一下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答正确答案?

    康熙帝下令:“德亨,就由你去带莱蒙科夫和伊凡进宫吧。”

    德亨只能领旨:“是。”

    阿灵阿表示有要事需单独奏报,康熙帝让太子带着剩下的大臣继续顶着大太阳观摩俄罗斯火器,自己带着德亨和阿灵阿进了殿内。

    相比于外部的炎热沉闷,殿内就是一派清凉通爽,一感觉就知道是用了冰和风扇降暑组合。

    赵昌和纳布森在门口站岗,阿灵阿站定,听德亨汇报。

    德亨说了会帮伊凡“转圜”火器返还问题,交上了伊凡拟的货物清单、十五位留京做教习老师的名单、莱蒙科夫请求向大清皇帝陛下因为用火不慎烧了北馆的道歉文书。

    康熙帝大体看了一下那份长长的货物清单,觉着没什么问题,问阿灵阿意见。

    这份清单,阿灵阿自然是提前审核过,才上报给康熙帝的,康熙帝现在有所闻,阿灵阿就答道:“这份清单上的货物数量,远超他们能够采买的。”

    其实阿灵阿觉着完全没有问题,别说超出一倍了,就是超出两倍三倍,阿灵阿也觉着是九牛一毛,也就贫弱的没见过好东西的洋人们才会郑重其事的将之当成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康熙帝没明白什么意思,德亨进一步解释道:“此次俄罗斯商队所携带货物和钱币价值约两万七千卢布,而这份清单上的货物价值,折合卢布算,在六万左右。”

    康熙帝摇头笑道:“自古商人狡诈贪婪,不分东西中外,这些洋人也就在这些小道上下功夫了,不足为虑。”

    又看着到手的留京之人清单,道:“自古人才难得,如果这些人中果有可用之人,交给洋人的财货就是值得的。”

    德亨忽略那句“不足为虑”的话,只在人才方面道:“臣原本打算能留下四人就很好了,现能留下十五人,就算最后验证只有一位有真本事,也是我们赚了。”

    毕竟有真本事的人才向来都是大浪淘沙万里挑一的,十五选一,概率已经很大了,又提醒康熙帝道:“我跟伊凡的协议是这些人留京三年,等下一个贸易年,俄罗斯使团和商队再来京之时,这十五人有权利选择继续留下还是回国。”

    康熙帝点头,同意道:“你务必要在学馆上面上心,尽快培养一批精通俄罗斯文语的学生。”这样培养出了国内自己的教习先生,俄罗斯人留与不留就不构成问题了。

    德亨应下,又奏道:“如今北馆被烧,臣请奏在原址建设新的俄罗斯学馆,为表我朝海纳百川之胸怀,学馆外形可采取俄罗斯国的建筑风格,建筑图纸方面可咨询俄罗斯人的意见。”

    对建设洋人风格的建筑,康熙帝并不排斥,相反,他很欣赏多样性的建筑群体,所以这一条,康熙帝痛快的答应了:

    “着内务府样式房采纳俄罗斯人意见出图纸,尽快动土筹建新馆。”

    自有内阁中书记下,然后由内阁拟旨留档、下发、照办。

    德亨再奏:“臣曾辗转询问伊凡他们此行携带超规火器原因,他说是为了防范布里亚特人报复,此为其一;其二,伊凡等俄罗斯人特地与京内蒙古人言语攀谈,财物贿赂,打听我朝军务军官等,臣以为,俄罗斯国贼心不死,有打探我朝军事情报,以谋大事之动机。”

    “我问询过伊凡他们回国路线,他们打算从西北出境,走伏尔加河回莫斯科。”

    来的时候走东北喀尔喀蒙古,走的时候走西北准噶尔汗国,俄罗斯这趟东方行,完全是绕着东亚大陆走了一个圈子。

    这不得不让德亨想到了“圈地盘”。

    德亨想到的,康熙帝未必能想的到,但他的确是想到了准噶尔汗国。

    康熙帝面色不大好看,虽然噶尔丹死了,但现在的准噶尔汗是表面臣服还是背地里谋划什么,他都无从得知。

    准噶尔在西北,路途遥远,信息不通,他在年初明面上以采购羊毛的名义实际上秘密命衍潢去西北探边,就是为了准确掌握准噶尔的动向。

    而如今已经五月份了,他只收到过两封从西北送来的密信,都是策妄阿拉布坦汗带领部族安定生活做羊毛买卖的消息,但如果德亨所探消息为真,那西北准噶尔汗国,恐又要生变。

    准噶尔汗国未必会投靠俄罗斯,但他们若是在俄罗斯国的鼓动和支持下,侵犯青藏、喀尔喀、甚至是越过长城,侵犯陕西等内陆城市呢?

    康熙帝道:“此次扣留的俄罗斯武器,该如何返还,你们有章程吗。”

    阿灵阿道:“最多返还他们三分之一。”这是他之前所说的上限。

    康熙帝看向德亨,德亨想了想,道:“只返还给他们报给理藩院的数量,火枪三十只,手雷等超出的火枪全部留下,作为补偿,我们可以派遣军队护送他们出境,如果他们担心出境后的安全问题,我们也未必不能将他们安全送回国内”

    阿灵阿惊讶的看了德亨一眼,只返还三十只火枪给俄罗斯人,这是德亨的提议,阿灵阿知道,但“护送处境”并“安全送回国内”这一条,他们可没有提前商量过。

    难道是德公爷有感而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显然,对德亨的这个提议,康熙帝是感兴趣的。

    康熙帝起身,踱步到御案前,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转圈子思考,沉吟道:“朕曾有组建使团出使西方罗马国的打算,只是苦于不知路线、语言不通、无人愿离故土而不得不搁置了,如今看来,如果有俄罗斯人带路,或许能成行。”

    德亨笑道:“这是一个探访欧洲的机会。还请皇上拟下国书,臣毛遂自荐,组建使团,去到莫斯科,替皇上会见彼得皇帝。”

    去了莫斯科,再去一下圣彼得堡,出波罗的海,探访荷兰、芬兰、英格兰、法国、普鲁士德国

    嘿嘿,这不就是公费游历欧洲吗?

    阿灵阿:

    康熙帝笑看德亨一眼,调侃道:“我大清还没到让一个毛头小子出使未知之国的地步。使团之事朕交与内阁再议。”

    德亨不服:“就现在来说,整个大清恐怕只有我会说俄罗斯语,拉丁语有我说的好的也没几个,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康熙帝:“朕看你是想去玩儿,朕不许,你的父母也不会允许你小小年纪就出远门的。”

    想到快要生产的纳喇氏,德亨偃旗息鼓了,他可以不考虑任何人,甚至包括叶勤,唯独不能不考虑纳喇氏,这是他此生的母亲。

    纳喇氏平时不管什么事儿都惯着他,但一定不会同意他去俄罗斯,这几乎是一个母亲的本能了。

    但德亨提出了另外一个意见:“伊凡所说布里亚特人一直在反抗俄罗斯人统治柏海儿湖应该是事实,如此,我们何不秘密支持布里亚特蒙古和布里亚特人所归顺的巴尔虎部落,帮他们夺回他们祖宗发源之地。西伯利亚不稳,想来会对在北方开战的彼得皇帝造成一定的影响,让他无暇南顾。”

    康熙帝笑道:“你想的过于简单了,喀尔喀是外藩,一个弄不好,我们很可能会与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甚至是在喀尔喀、准噶尔开战,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德亨:“只是如果”

    康熙帝截住他的话,道:“好了,布里亚特人能否夺回祖地,归根究底与我等无关,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不管是不是要派出使团去俄罗斯,朕是一定要写国书与彼得皇帝的,阿灵阿,你拟一份国书、以及送给彼得皇帝的礼物清单,送与内阁议定。”

    阿灵阿应下:“嗻。”

    说完国书,阿灵阿就想告退了,他和德亨此行要禀告的事情都说完了,但德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德亨也没有避讳阿灵阿,在康熙帝询问似的看过来的时候,德亨语气自然道:“臣得到了一些书籍和羊皮纸,皇上可有兴趣看一看吗?”

    阿灵阿:您可真不避讳啊,真敢明说啊。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密奏吗?

    康熙帝笑了,他道:“拿来看看。”

    于是德亨从腰间挎着的布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筒和一本铅字印刷书,他从牛皮筒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和书一起,亲手铺在了御案之上,阿灵阿好奇探头观看。

    康熙帝要他近前一起看。

    德亨展开的一共三张羊皮纸,他介绍道:“这一份是至少有五个欧洲强国签订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系列,里面划分了国与国之间的领土界限,确定了和约国在国际关系中应当遵守的国家主权、国家领土与国家独立等原则;这一份是西伯利亚地图,上面标注了俄罗斯人来京路线;这一份是欧洲各国简略图;这一本是《伊台斯笔记》。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康熙四十二年,出使我朝的那一支俄罗斯商队。”

    康熙帝摇头笑道:“印象深刻。彼得皇帝居然派遣一个丹麦商人,拿着俄罗斯国的国书,代表俄罗斯国家,出使大清,他是怎么想的?彼得这个皇帝,也太不讲究了。”

    康熙帝摇头叹息,对彼得皇帝十分的不赞同,而且,从那以后,他对欧洲那些“小国”的兴趣大减,这样野蛮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草芥小国,有什么好关注的?

    但现在看来,有些国家,还是有关注的价值的。

    康熙帝抚摸着那份西伯利亚地图爱不释手,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在上面,说话都没有移开。

    德亨的注意力都在那本日记上面,他笑道:“这个伊台斯,从大清回到俄罗斯和丹麦之后,写了一本笔记,从他向彼得皇帝申请作为大使出使东方的信件,到他为东方行所准备的货物、俄罗斯政府提供给他的借款、给您的礼金、还有给各部院的礼物、从莫斯科出发走西伯利亚、喀尔喀蒙古一直到京的路线,以及在北京见到的人,见到您的一言一行,他们在京享受到的待遇,从您手里带回去的礼物等等等等,事无巨细,全都记录在上面。

    这本书至少以三种语言刊印发行,并流传欧洲各国。”

    阿灵阿惊叹:“竟有此等异事!”他从未听说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德亨笑道:“这些外国人都有写笔记的习惯,就跟我们国家的儒生作诗著书一般寻常,他们不仅写,还会自费或者协议出版刊印,会有数不清的人购买这些笔记,然后了解我们国家的人、事、风俗、文化以及黄金”

    “皇上,东方已经不再神秘,有人揭露了她的面纱,展现她的美丽和富足了。”

    而这,会招来强盗。

    知道红颜祸水这词儿是怎么来的吗?

    美丽,是一种原罪。

    古今中西通用。

    康熙帝:

    康熙帝“百忙之中”从地图上移开,奇怪的看了德亨一眼,沉默包容了他这句古里古怪的话。

    看在地图的份上,就算现在德亨出言不逊他也不会生气的。

    康熙帝留下了地图,然后让德亨将书本翻译成满文进上来。

    德亨叹道:“皇上,您需要一位通洋文的儒生在身边伺候。”

    康熙帝也叹道:“你其他上面千伶百俐的,怎么就汉学学不好呢?”

    德亨:

    德亨无力道:“皇上,臣方垂髫之年。”

    是他不想学吗?

    是汉学博大精深,不是他一天两天一年三年就能学的会的,唉。

    阿灵阿忍笑。

    起居注官徐元正记下“通洋文儒生”这句话,内心是翻江倒海的复杂。

    最近这半月,他自出生以来的世界观经历了推翻重塑推翻重塑再推翻再重塑的过程,就在刚才,已经再次碎成渣渣了,他不打算重塑了,就这么混沌着挺好的。

    希望等他垂暮之年,能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自我吧。

    不知道他现在去报那个俄罗斯学习班还来不来得及。

    康熙帝也知道在年岁上面强求不得,只得下旨道:“召席文毓来觐见吧,就和俄罗斯人一起。”

    德亨:“是。”

    献完书,德亨终于可以告辞了,临走前,德亨悄咪咪跟康熙帝道:“这些得来不易,您一定要藏好了,千万别让任何一个俄罗斯人见到了,啊?”

    徐元正:

    这一笔就不用记了,为尊者讳嘛。

    看看旁边同为起居注官的海宝还在奋笔疾书,心道等回头要提醒他一下,将这句给删了。

    他听说俄罗斯人的书都给烧成灰了,结果出现在德公爷手里,这批书到底是怎么回事,用脚指头猜都能猜的到。

    康熙帝好笑道:“朕知道了,朕不会给俄罗斯人看的哈哈哈”

    德亨一想到皇帝藏东西的能力,就放心的和阿灵阿出宫了。

    走在宫道上,阿灵阿问德亨道:“您那个布里亚特人回祖地的提议,是临时想到的,还是早就思虑已久?”

    德亨:“伊凡说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阿灵阿想了想,道:“您知道为什么不给小儿开刃匕首吗?”

    德亨:“为什么?”

    阿灵阿:“因为,他在学会使用匕首之前,最先伤到的一定会是自己。”

    德亨:“你的意思是,我无知者无畏?”

    阿灵阿笑道:“蒙古分内藩和外藩,以及八旗蒙古,每一个部族之间都曾经相互征战过,今天联盟对敌,明天就可能捅盟友后背一刀,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也就近些年,在皇上高超手腕调和之下,相对平静。”

    德亨点头,道:“固伦公主和硕公主和硕郡主、县主们一批批的嫁去草原才换了如今的平静,殊为不易。”

    阿灵阿:

    阿灵阿道:“此次西巡,奴才建议您能随驾,见一见各蒙古王公们。”

    德亨有些不想去,他可是知道今年是什么年岁的,他不想掺和进去。

    阿灵阿笑道:“说起来,您一手建了承德织造局,都不想去看看什么样子吗?”

    德亨忙道:“您别瞎说,承德织造局怎么是我建的,您老眼昏花,不记得事情了?”

    阿灵阿好笑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附议。”

    德亨白他一眼,不再理他,疾步向前走。

    阿灵阿紧走两步就跟上了,轻松的很,无愧于他三十九岁芳龄,阿灵阿道:“过几日就是八贝勒府上大阿哥百日宴,您赏脸去吃酒啊?”

    德亨没好气道:“要是请我,八贝勒自会给我送帖子,用得着你来说。”

    阿灵阿:“八贝勒一定会给您送贴的,只是您现在是大忙人,恐无暇去吃酒,奴才这不是先问一下您的心意,好去说给八贝勒听?”

    德亨住脚,拧眉道:“你跟八贝勒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你替他张罗百日宴,要我说,你干脆不要做理藩院尚书了,去他府上谋一个长史的职缺去吧。”

    阿灵阿对德亨的反感明显有些诧异,他只是说了一件家常事,至于引德亨这么大的反应吗?

    德亨再次跟阿灵阿道:“我等他的帖子,要是有空我就去,没空就送礼物去,不用你管。”

    说罢,不再理阿灵阿,加快脚步离开了。

    要不是因为宫内禁止奔走,他一定要跑步离开,甩这个阿灵阿远远的。

    被嫌弃的阿灵阿: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还有一章加更

    最后一天了,你们的营养液再不投就要过期清零了哟

    你们敢想象,这一章我写了6个小时,好心痛,平时6个小时我能写一万五果然,周末只适合休息玩耍,不适合码字呜呜呜呜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the Peace Treaty of Westphalia)是象征三十年战争结束而签订的一系列和约 ,签约双方分别是统治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和法国、瑞典以及神圣罗马帝国内勃兰登堡公国、萨克森选侯国、巴伐利亚等诸侯邦国。

    而在1648年10月24日签定的西荷和约,正式确认了威斯特伐利亚这一系列和约,并象征三十年战争结束。一般史学家会视1635年的布拉格和约和1659年的比利牛斯和约为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系列之一。确定了国际关系中应遵守的国家主权、国家领土与国家独立等原则,对近代国际法的发展具有重要促进作用,被誉为“影响世界的100件大事”之一。

    第 156 章

    德亨去罗刹庙找到伊凡, 将康熙帝要召见他和莱蒙科夫的消息告诉他。

    伊凡得知能去皇宫陛见又激动又紧张,不住可惜道:“我的假发都被烧了,哦, 不戴假发去面见皇帝,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希望皇帝陛下不要怪罪”

    虽然没有假发,但伊凡在脸上扑了白粉, 两腮涂了两团红胭脂,还是涂的最鲜艳的大红色,穿着墨绿色燕尾服和及膝长靴,一走近一股混合着浓烈香水和汗液的怪味扑面而来,直接熏了德亨一个跟斗。

    德亨离他三丈远,让他赶紧将这一身换了去洗澡,要不然他连皇宫都进不去,德亨如此告诫道。

    莱蒙科夫也是一样, 他刚来京城那会还是四月末, 天气还没这么热,穿那么一身离得远远的, 别人还闻不到他身上的异味。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几乎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他们两个穿这么严严实实的一身,德亨光看着就替他们热。

    德亨给他们提供了香皂、洗发药膏和牙刷牙膏,要他们将自己洗刷干净了,穿上材质轻薄的长衫和单鞋, 跟自己进宫。

    德亨道:“既然来到了中国, 穿上中国的衣裳遵守中国的礼仪, 会更能搏得好感, 我想你能认同我的话,对吗,伊凡。”

    伊凡挥挥手臂,嘟囔道:“感觉跟没穿一样,有些怪怪的,哦,当然,我当然认同,只是,素面朝天的,没有装扮,是不是太失礼了?”

    “在我们国家,如果不戴假发入宫,是会被轰出去的。”

    德亨:“我能理解你的郑重其事,这是好事儿,但是,你的假发不是被烧了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放心吧,我们的皇帝和蔼可亲,不会在意你的这点失礼的。”

    伊凡挑眉:“和蔼可亲?据我所知”他在德亨耳边小声道,“他是个傲慢装腔作势的家伙。”

    前辈的日记几乎被他背下来了,伊凡得出了康熙帝是个装腔作势的傲慢家伙的结论。

    在欧洲,随意谈论自家和别家的君主是言论自由,在中国,显然不行。

    德亨:

    德亨看了一下四周,见没人在附近,也没人听到伊凡的这句话,就小声警告道:“你刚才这句话叫犯上,可以给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要拉到菜市口砍头的。”

    伊凡唬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慌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德亨正色脸:“是真的,唯独在礼仪规矩这一点我不会骗你,这关系到两国的风俗差异。”

    伊凡狐疑看着他,问道:“唯独?也就是说,你有在其他方面骗我喽?”

    德亨很不文雅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催促道:“你再磨蹭下去,我只带莱蒙科夫进宫了?”

    伊凡忙求饶道:“别嘛,我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嘿嘿”

    为表礼仪上的重视,德亨带着伊凡和莱蒙科夫走棋盘街,过大清门、天安门,从午门进紫禁城,一路上,德亨给两人介绍这座有三百年历史的两朝皇宫,两人听的津津有味,莱蒙科夫只被带着去过畅春园,没有进入过紫禁城,此时听德亨讲述这座恢弘神秘的东方皇宫,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站在棋盘街上,德亨指着两边的房舍建筑,跟他们大体说了下六部衙门、宗人府、钦天监、督察院、太常寺、通政司、翰林院、太医院等国家政治机构,然后带人去了礼部,接上席文毓。

    马奇也在,他在和富宁安、马尔汉喝茶,顺便检查一下席文毓的陛见礼仪学的怎么样了。

    马奇很看好席文毓,所以事无巨细的,马奇都亲自教他。

    席文毓明显是将马奇当做自己的恩师了,站在马奇身边执弟子礼,毕恭毕敬的。

    有马奇跟富宁安通气儿,席文毓提前一天来礼部学习陛见礼仪,如今走路、磕头、行礼已经很有模样了。

    话说,这套磕头陛见的礼仪,德亨还真不会,没人教过他,他也没主动学过。

    除了每年跟着王公群臣祭祀时候的大礼,在康熙帝面前,德亨突然发现,正经的,他真没跪过几次。

    伊凡这边的礼仪,莱蒙科夫已经教过他了,他只要跟着莱蒙科夫行事就行了。

    新任户部尚书王鸿绪来到隔壁串门,见到德亨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户部看到了德亨他才过来串门的就笑道:“德公爷,兴建俄罗斯学馆的钱要定多少,还要您来户部协商一下。”

    户部拨钱是大爷啊,德亨忙道:“您操心,等陛见完,我再去找您。”

    王鸿绪笑道:“您最好再去内务府样式房催一催,早日定好图纸,户部也好早日拨银。”

    说到图纸,德亨跟王鸿绪介绍伊凡道:“这位伊凡,精通绘画,他能画出他们国家的学校样式,等他陛见完,就能和样式房一起画图纸了。”

    又跟伊凡和莱蒙科夫介绍王鸿绪:“这是我们国家的财政大臣之一,此次重新建造俄罗斯学馆需要他首肯拨钱,学馆才能开建。”

    一听竟然是财政大臣,伊凡和莱蒙科夫肃然起敬,上前用见他们国家财政大臣的礼仪毕恭毕敬的给王鸿绪见礼。

    伊凡给王鸿绪做翻译,王鸿绪笑道:“看来,他们国家的财政大臣拿捏了他们国家的命脉。”

    德亨给两人翻译:“我们的财政大臣向你们问好,希望我们能早日拿到图纸。”

    伊凡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您需要,我会点着蜡烛连夜画完。”

    德亨给王鸿绪翻译:“他们国家的皇帝很残暴,财政大臣已经被他们的皇帝拿捏,要完全听皇帝的才信,否则就要杀头。”

    德亨自认一点都没说错啊,俄罗斯本来就是贫困的国家富强那是以后的事情,不是现在彼得又一个劲儿的打仗,财政早就赤字了,他们的财政大臣要是不听话,肯定早就被杀头了啊。

    伊凡只说了短短一句,德亨却翻译了好几句,凡是听到的王鸿绪、马奇、马尔汉、富宁安等人,顿时都露出狐疑的表情。

    他们怀疑德亨是在胡说八道。

    只有席文毓将头垂的低低的,就当没看见,更没听见。

    此时他就是个瞎子聋子。

    闲话少说,德亨带上席文毓,和富宁安他们一起过大清门和天安门,在午门前和阿灵阿会和,一起进宫。

    德亨带着传播种花文化的使命感给两人讲解每一道门的作用和每一个立柱、狮子、华表所代表的意义,脚下每一块地砖所蕴誉的内涵,文臣走左道,武将走右道,中间的长条地砖一定不能走,那是只有皇帝和神祇才有资格走的天路

    走到最高建筑太和殿前,德亨驻足,对早就惊的合不拢嘴的两人道:“如果你们此行带了国书来,康熙皇帝会在这座大殿里接待你们”伊凡和莱蒙科夫忙在胸口画十字,脸上表情是满满的沉痛和懊悔,他们喃喃自语,声音又小又急,德亨听不真切,想来应该是在告罪和祈祷吧。

    德亨继续道:“但你们没有国书,只有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的信函,我们就不能在这座最宏伟同时也是代表国家最高权利最高规格的大殿里面接待你们了,请这边走,我们的皇帝在另一座宫殿里接待你们,那里同样是行使这个国家最高权利的地方”

    如果说一开始伊凡和莱蒙科夫是带着最起码得礼仪和好奇轻松走进这座皇宫的,他们毕竟是心中有数的,因为已经有许多前辈给他们传授过经验了,他们还有德亨做向导,他们当他们是受到邀请来紫禁城做客的。

    就像参加他们国家皇帝举办的舞会和宴会一般。

    但在经过德亨的引导和讲解之后,此时,他们就变成带着满心满脸的敬畏、紧张忐忑的心情去见康熙帝了。

    他们弯下的腰,跪下的膝盖,从来没有这么真诚且心甘情愿过。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康熙帝让他们平身,平易近人的夸他们身上穿的长衫很好看。

    德亨给两人做翻译。

    伊凡和莱蒙科夫激动的先感谢了一番他们国家的主,然后感谢德亨借给他们新衣服穿:“您是知道的,我们的行礼都被大火烧光了,哦,那是一个意外,我们很抱歉,尊贵的皇帝陛下”

    德亨充当翻译,一五一十的全都翻译出来。

    康熙帝耐心的听他们表达歉意,然后赐下了各色绸缎布匹给他们做新衣裳穿。

    两人再次表达康熙皇帝的慷慨。

    按照提前说好的,康熙帝问候了彼得皇帝的身体健康,皇太后的身体健康,皇后的身体健康,王子公主的身体健康

    伊凡按照礼仪回礼作答,莱蒙科夫却是心下狐疑不已,因为他之前已经见过康熙帝一次了,那一次,说是见,其实也只是在门前磕了个头,康熙皇帝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让他们出来了。

    剩下的全程都是理藩院大臣接待的他们。

    这次完全不一样,康熙皇帝表现出了对他们国家充分尊重和最起码的礼仪问候,这让莱蒙科夫生出一种脱离掌控的预感。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这次是德亨大公带来的吗?

    正式觐见完成,康熙帝邀请他们去了偏殿,赐座,赐茶,赐点心。

    坐在同样金碧辉煌完全不同风格干净雅香的宫殿里,吹着细细凉风,捧着御制珐琅彩茶碗,看着摆的琳琅满目精美非凡的点心,两人受宠若惊同时,又不自主的怀疑:他们真的,有资格受到一强国大国皇帝如此接待吗?

    他们配吗?

    喝了一回茶,康熙帝温和问道:“听说你们当中有人游历欧洲,欧洲的皇帝都是什么样的?”

    伊凡忙道:“每一个国家的皇帝和女王都不同”

    伊凡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法国的皇帝如何,英国的前女王现皇帝如何,荷兰公主如何,瑞典十八岁就将他们的彼得皇帝打的落花流水的查理十二世如何

    比和跟德亨说的详细且花样多多了,他甚至还起身做了一回吟游诗人,咱们法国路易十四的伟大。

    德亨:

    倒是康熙帝,听的哈哈大笑,并表示,他曾和法王路易十四通过信件,内务府有很多的法国传教士云云。

    听的伊凡一愣一愣的,又是一通马屁赞美康熙比法王路易十四还要伟大。

    德亨:你很会拍马屁啊。

    但康熙明显是听的心花怒放。

    心道,有自己人做翻译就是不一样,前几次见的时候,他怎么就没发现俄罗斯人说话这么有趣的?

    或者,这个叫伊凡的贵族,深谙做贵族的方法,知道在皇帝面前该怎么说话、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用。

    这几乎是每一个有志向上攀爬的官场人员必备的技能了。

    自从觐见,康熙帝没问席文毓一句话,但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有分在席文毓的身上。他见席文毓认真听伊凡和莱蒙科夫说话,神情虽时有不解,但听德亨翻译之后,就会有恍然大悟之感,想来是听懂并有所获了。

    不像其他人,听伊凡和莱蒙科夫说话完全一副听不懂的或迷茫或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心下暗自可惜,为什么席文毓是汉人,而不是满或者蒙古人,是个汉军旗的也行啊,怎么就是一个汉人呢?

    同时又欣慰他是真的听得懂清语(满语)。

    康熙帝暗自打算,如果席文毓真能为他所用的话,给他抬旗也不是不行。

    康熙帝今天的目的是在伊凡和莱蒙科夫身上,在伊凡说到彼得皇帝亲自参与火枪的制作和他们的火枪对上瑞典军队完全不输后,康熙帝面上的温和表情消失,转而变为严肃,他垂下眼,端起了茶杯。

    伊凡顿时不敢说话了,德亨跟他说过,在中国,如果一个人端起了茶杯,那就是送客的意思。

    难道他们今天的觐见皇帝之行就这么结束了?

    他是不是无意中说错了哪一句话,触怒了这位尊敬可亲伟大和蔼平易近人的皇帝了?

    伊凡惶恐殷切的去看德亨,希望德亨能给他解惑。

    德亨叹息道:“伊凡,你忘了,你们违规携带火器入京,这让我们的皇帝很恼火,你们违背了两国的约定。”

    伊凡连忙解释道:“我们完全没有冒犯的意思,哦,德亨,我的大公朋友,您难道没有跟你们尊贵的皇帝陛下替我们解释吗?”

    德亨轻咳一声,似是一个信号一般,康熙帝起身,在梁九功和赵昌的伺候下起身出去了,伊凡面色更加惶恐了,莱蒙科夫也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德亨让两人稍安勿躁,德亨马奇和马尔汉这些陪侍大臣们都走完了,他才跟两人透露道:“其实,康熙皇帝有些拿不准要怎么处理你们那些火器。”

    伊凡脱口而出道:“我们可以将那些火器当做此次出使的礼物送与康熙皇帝,请求他的原谅。哦,希望他能收下,德亨,不瞒你说,我们国家的火枪是最新款的,不输欧洲其他强国。”

    德亨:

    我还没开始发挥呢,你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德亨点头,道:“实际上,不妨告诉你,我们国家并不缺火枪装备军队,你们的火枪确实设计很新颖,但老实说,火枪嘛,不管是什么样式的,只要能杀敌就行了,我得说,我们的鸟枪,威力上完全不输你们的火枪,你们这些火枪,我们得到了,也只能装点康熙皇帝的收藏室。”

    又笑道:“你们那些火枪对我们其实没什么用处,毕竟只有两百来把,不够装备我们皇帝一支亲卫队的。”

    伊凡皱眉:“那要怎么办呢?哦,德亨,你得帮我,我请求你。”

    伊凡都这么情真意切了,德亨就道:“皇帝对几支火枪不感兴趣,但我很感兴趣,我想要一支装备了这种样式火枪的护卫队,你是知道的,我不缺钱,不缺铁,也不缺属民,只缺造火枪的人。”

    德亨似笑非笑的看着伊凡,他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他需要生金蛋的母鸡,金蛋他有,完全可以代替,但要是能源源不断生下金蛋的母鸡,那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对一位大公蓄养私军这种事情,伊凡见的不要太多,甚至如果哪位大公没有自己的卫队和私军,伊凡都要暗自鄙视这位大公有名无实了。

    伊凡并没有发现两人全程都是用俄罗斯语交谈这一个异常,如果发现了,他也以为德亨是在练习用俄罗斯语交流,他让德亨稍等,他去和莱蒙科夫商议。

    一墙(其实是紫檀木百宝阁)之隔,席文毓贴着耳朵仔细听德亨和伊凡的谈话,见告一段落,就悄无声息的回到康熙帝这里,一五一十的将德亨和伊凡的谈话翻译给康熙帝听。

    其实有些单词席文毓并没有听懂,正经他也没学过几天俄罗斯语,但德亨话说的很慢,也尽量用萨日格他们学过的单词表述意思,诸如“护卫队”“不缺钱”“不缺人”这样的话席文毓是听懂了,结合语境翻译就简单多了。

    康熙帝点头,表示知道了,席文毓在旁静立,康熙帝好似是无聊了,闲谈一般问他一些籍贯、师承之类的寻常话,席文毓心里紧张的要死,面上倒是答的简洁又清楚。

    康熙帝面上看不出是不是满意,但开始考教他的文章做的怎么样了,中途伊凡和莱蒙科夫商量完了,他又被康熙帝派去听墙角。

    要是一般人,心理早就承受不住这种高压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了,但席文毓此时靠着本能,完全展现了他作为学霸超人的一面,不管康熙帝问他什么,他都能立即作答,不管康熙让他做什么,他都完全不打磕绊的做来。

    博闻强识,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康熙帝对马奇道:“此人可用。”

    马奇立即恭维道:“皇上慧眼识英,我等钦服。”

    康熙帝并没有被恭维到,他严肃道:“先让他入内阁行走,你务必严加考察,看是否有抬旗的可能。”

    马奇躬身道:“奴才领旨。”

    马奇是在初步考察过席文毓,他没有学派、门第,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一路考上来的,才这么看好他的。

    没有学派,就意味着没有受到师长学术派别和某些思想的影响,要知道,在朝廷尤其是在地方任职的这些汉官,表面上做着大清的官儿,思想主张其实是反清的。

    要不然,康熙帝也不会有每次下江南都会“拉拢”江南学子一说了。

    “拉拢”这个词,本身就说明了立场的“对立”,若是统一立场,就不存在拉拢了。

    席文毓没有派别,那就不会受到这些隐形的反清思想的熏陶,用他就不会有隐患。

    而且,经过考察之后,他会抬旗,这就是彻底被满清朝廷当做自己人的意思。

    至于门第,就是说席文毓投靠到了某个王府、勋贵、大臣门下,看席文毓都混到为了吃免费午餐主动学习洋文的份儿上了,他自然也是没有门第的。

    有门第的,都是有钱粮上面供养的。

    席文毓是一匹才华横溢天赋超然的独狼,马奇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将之推荐给康熙帝的。

    这边,伊凡和莱蒙科夫推荐了一位叫做安德洛尼克的铁匠,他在俄罗斯,就是在彼得亲手建立的兵工厂里面服役的一名打铁匠。

    德亨奇怪:“你们商队出行居然还会带着铁匠?”

    伊凡理所当然道:“亲爱的朋友,我们会在路上行走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会来到东方,在路上,你会遇到任何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情况,实际上,我们不仅带了铁匠,还带了厨子、养马夫、纺织匠”

    德亨惊呼道:“你们还带了纺织工?天呢,我还没见过别国的纺织工呢,不如让他和我们国家的纺织工比一比技艺如何?”

    “我猜,他在我们国家的纺织工面前,一定会输的一塌糊涂。”

    伊凡心下好笑不已,同时对德亨的戒备减弱几分,德亨虽然是尊贵的手握权势的大公,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只愿意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下功夫,这个纺织工明显比铁匠更吸引他的注意力,看来,他要求用他们国家的火枪装备一支护卫队,也只是“权利动物”说一说而已。

    我看到了,我就要拥有,伊凡很明白这种唯我独尊的脾气。

    哦,几乎全欧洲的皇帝、女王和掌握国家命运的大公们都有这个坏毛病。

    显然德亨也不例外。

    既然已经谈妥了,让德亨“满意”了,德亨让伊凡他们先等着,他去说服他们国家的康熙皇帝。

    果然,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康熙皇帝再次在一座藏满了书籍的宫殿里召见了他们。

    不知道德亨是怎么跟他说的,康熙帝的面色又重新恢复了和蔼可亲,他亲笔签下了一封国书,盖上印玺,装进一个信封,然后用蜡油和火漆封好,放在桌子上,德亨拿起他,交给莱蒙科夫。

    康熙帝道:“这是朕给你们彼得皇帝的国书,也请他问候朕安。”

    德亨翻译给两人听。

    莱蒙科夫双手捧着信封,和伊凡一起行了跪拜礼。

    这让康熙帝更加满意。

    再次道:“朕给你们的皇太后、皇后、王子、公主们准备了礼物,你们带回去,表达朕的恩宠。”

    德亨再次翻译,两人再次叩首谢恩。

    康熙帝又指着身边的一个约七八岁的孩童道:“这是朕的十八皇子,对你们国家的文字很感兴趣,你们暂且做他的洋文老师。”

    两人又与胤祄躬身见礼。

    胤祄带着神秘古怪的微笑上前,然后,向两人伸出了右手手背。

    德亨:

    德亨见他伸出去的手指上带着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心下先松了口气。

    自从那次吻手礼之后,德亨几乎走到哪里都有人问他被罗刹人“亲”了是怎么回事。

    德亨只好一遍遍的跟人解释不是“亲”,是西方的礼仪,叫做吻手礼,就跟中国人见到高位和高辈分的人要跪地磕头行请安礼是一样的。

    而且,不是亲吻手背,是亲吻手指上的权戒,权戒就跟中国的宝玺一样,是权利的代表。

    他那天没有戴戒指,所以莱蒙科夫只能亲吻他的手背。

    德亨这样一一解释过去,有的人听懂了,表示不能理解,有的人没听懂,直说荒唐,又告诫德亨以后不要瞎胡闹。

    胤祄明显是听懂了且乐意接受的那一个。

    这不,他今天特意从哥哥和母妃的库房翻了一颗最大的红宝石戒指戴上,让两人给他行吻手礼。

    伊凡和莱蒙科夫明显有些懵,不知道这个小皇子是什么意思。

    康熙帝虽然是在看书的模样,但德亨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在暗搓搓的关注着这边。

    估计是在看戏呢。

    德亨给两人翻译:“十八皇子对你们欧洲的吻手礼很感兴趣,他是在表达善意。”

    伊凡和莱蒙科夫恍然大悟,上前一步,郑重躬身弯腰,双手捧着胤祄伸出去的小手,亲吻了他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伊凡随后。

    两人的嘴唇并没有接触到胤祄的皮肤,这让胤祄的眼睛又睁大了一圈。

    康熙帝似是看够了热闹,轻斥了一句“胡闹”,然后赐饭,由皇四子胤禛宴请两人。

    胤祄也要去,康熙帝让他随意,明显很宠爱这个儿子。

    等迎着落日走出这座宏伟庄严的宫城,伊凡回首赞叹道:“这是我游历生涯中,最震撼最有意义的一次旅行。”

    德亨笑道:“欢迎你下次再来,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3.5万一章加更+4万半章加更

    下一个小节就是西巡了,紧接着就是废太子了

    今天就开始返还营养液喽,快快灌溉给我们的德宝吧我想冲一冲首页读者栽培榜,不过有点忐忑,不知道能不能冲上去,但不管有多少营养液,你们的支持作者都非常感动哦,加更都是足足的哦(举着大水缸接接接)

    感谢小伙伴们一路以来的相伴和支持,以及灌溉的这么多营养液,爱你们,么么么,一百八十度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第 157 章

    德亨陪着伊凡清点货物。

    伊凡他们来的时候, 只有二十峰骆驼和十二匹马驮运来的皮毛和宝石等货物,走的时候,光他们商队自身, 就增加到了五十峰骆驼和二十匹骡马,不包括带车轱辘的板车。

    板车在长途跋涉中并不占优势,但在出境之前,理藩院和内务府是给商队准备了板车和马车的, 可以让人坐车行路更舒服一些。

    货物种类包括且不限于不同等次的绸缎、布匹、茶叶、大黄、手工编织物、酒水、香料、胭脂、唇膏、冻疮膏、瓷器、金器、漆器等。

    伊凡惊喜惊叹加惊吓:“这这这太多了,德亨,我记得,我的清单上,没有这样大数量和种类繁多的货物的,哦,你瞧,这顶帽子多么精致啊, 是用什么材质编织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材质”

    德亨笑道:“是用竹子编织的,将一根竹子劈成又薄又细的竹篾, 可以编织成这种帽子,可以遮雨也可以遮阳,还能编织成席子,非常实用。”

    伊凡:“真让人惊奇,不是吗,我敢打赌, 运回莫斯科后, 它一定被人一抢而空的”

    “呃, 德亨, 我是说,你知道的,我对你们国家的纺织布料非常着迷,哦,我现在已经爱上这种美妙的触感了,你瞧,这些天我一直穿着你送给我的衣袍,触感非常与众不同,我敢打赌,它比我们皇后身上穿的衬裤还要柔软丝滑

    我是说,你给我看的那种神秘的、珍贵的、凡人不能拥有的,那种”

    德亨对伊凡动辄用上他们的皇后做强调的说话方式非常无语,未免他说出更多匪夷所思的托词,他接口道:“你是说珍珠锦?”

    “珍珠锦”这个词是德亨新想的,毕竟“羊绒锦”一听就是用羊的毛织成的,为了增加神秘性,德亨想的头秃给想出了个珍珠锦的名字。

    毕竟从表面上看,这种布料真的比珍珠还要美丽。

    将这个名字报上去,康熙帝大笔一挥,写下“珍珠锦”三个字,八百里加急赐给承德织造局。

    以后这种布料,就叫珍珠锦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康熙帝在用人上,是真的让人“感恩戴德”,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什么荣誉啊财富啊情绪价值啊,通通不用担心,因为你只会比你想象中的得到的更多。

    至少现在,德亨就已经充分明白,为什么直到乾隆朝,都有老臣怀念康熙帝主政的美好时光了。

    说到康熙帝主政风格,人们常常以“宽”和“仁”为先,那真的是有铁证的。

    伊凡夸张的赞叹道:“这种美丽布料的名字叫珍珠锦吗?真是好名字,要我说,它比珍珠还要让人着迷”

    德亨笑道:“放心吧,那种布料,康熙皇帝特旨,已经作为礼物,送给你们彼得皇帝和皇太后、皇后了。”

    伊凡嘴唇张张合合:“我是说嗯,我是说”

    德亨:“你也想要?”

    伊凡星星眼:“可以吗?”

    德亨想了想,道:“我可以送你两套裁制好的新衣。伊凡,并不是我吝啬,是真的,这种布料一年也出不了几匹,我库房里存的也不多,你知道的,我有两位亲爱的母亲(这一点伊凡将之理解为生母和教母)、两个宝贝妹妹、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至亲家人我需要供养她们。

    你恐怕不能想象,三千个织女,一年日夜纺织,只能织出不到十匹这种布料。纺织它的材质非常非常珍贵难得,不是用做工工人的数量所能弥补的,实际上,我们不缺纺织工人,我们缺的是可以与金子等重的纺织材料。”

    鄂尔多斯羊绒,的确是一两羊绒一两金子来比价的,这一点德亨没有说谎。

    “哦,天呢,天呢”伊凡是真的给震惊到了,他是真的不能想象,三千个织女、是三千个,不是三百,更不是三十,是三千个织女,日夜纺织,一年只能织出不到十匹,那得是多么困难和精细的活计啊!

    还有,可以与金子同比重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材料?

    伊凡完全不能想象。

    伊凡迟疑问道:“虽然我知道不应该问,你也未必会跟我说,但我得说,如果,如果我们国家或者欧洲其他国家有这种可比黄金的材料,是不是就能纺织出更多这种美丽的布匹了?德亨,你能告诉我吗?”

    德亨笑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还不是现在,伊凡,这是我们的绝密配方,我不能告诉你。”

    伊凡反倒松了口气,大大叹息道:“哦,好吧,你拒绝我了,我以后都不问了。”

    德亨笑,继续道:“所以,这种布料珍贵之处不只是它精密的纺织技术,更在于它的稀少。除非是皇帝特别允许的,谁穿谁掉脑袋,而穿上这种布料的人,等同于皇帝享受的尊贵地位,你得知道,就连皇子和公主都不能随便拥有它。我想你能理解,我是怕你们的彼得皇帝介意”

    “说起来,伊凡,你要是说出你的真正身份,我会考虑送你一匹。”

    伊凡嚷嚷:“我已经说了,我是一个从父亲手里分到两个可怜村庄的穷小子。”

    德亨笑的不行,问道:“真的吗?那可太不幸了,我只能送你两套我没穿过的新衣裳,你放心,我的大氅保证又宽又大,或许你可将他当做短披风穿。”

    伊凡也笑了起来,德亨要是没有将珍珠锦说的这样细致,直接拒绝他的话,他也不会这么心痒难耐,但德亨说了,伊凡就更想得到了。

    而且,至于他的身份,伊凡已经知道,此次随他们回国的,还有大清的使团,所以,他的身份德亨迟早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他,换取一些好处。

    伊凡无奈道:“好吧,好吧,德亨,我想我应该坦诚一些,其实,我是一位‘波雅尔’。”

    说到“波雅尔”这三个字,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伊凡跟德亨解释了一下“波雅尔”这个词的含义,德亨听了之后,总结出来,所谓的波雅尔,就是俄罗斯国家拥有世袭领地的大地主大封建阶层,可以理解为俄罗斯的世家。

    流水的皇帝和大公,铁打的波雅尔。

    这些波雅尔们年少时会受到家庭教师良好的教育,长大后会进入宫廷为大公们服务,担任并总揽他们身边几乎所有重要的经济、政治职位。

    当然,废物纨绔更多,毕竟他们生来就吃喝玩乐不愁。

    据伊凡自己所说,他少年时期也是一名奢靡无度不愿意学习好逸恶劳“只喜欢美酒和女人”的纨绔,但“很不幸”,他的姐姐被选做了彼得沙皇的妻子。

    伊凡出自洛普欣家族,本名叫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洛普欣,米哈伊洛夫这个姓氏,是彼得皇帝化名游历欧洲时候用的假姓氏,被他拿来用了。

    他的姐姐叶夫多基娅费奥多罗芙娜洛普欣娜是彼得皇帝的皇后,在彼得十七岁那一年,被拥护彼得政权的贵族们挑选出来,最适合嫁给彼得的贵族女性。

    也就是说,伊凡一直用揶揄、调侃、戏谑的口吻说的那个皇后,就是他的亲姐姐。

    “那个时候,彼得皇帝什么都不是,我们都叫他彼得,而不是叫他陛下,他是一个边缘人物,他的姐姐索菲亚比他有力一百倍,哦,索菲亚,那是一位喜欢举办宫廷舞会的公主

    他从小住在简陋的村子里,没有受过哪怕一天的教育(此处是伊凡的抹黑,实际上的彼得非常好学且学习能力惊人)每天和他培养的少年军们在肮脏的土地上跑来跑去,哦,他粗鲁极了,他固然长的高大又英俊,但像他这样粗野的汉子,是不懂得与年轻美丽的妻子温存的”

    “他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伊凡哈哈大笑,好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现在的彼得皇帝可能做出了一些让人称道的政绩,但那个时候,在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伊凡最后沉着脸做总结。

    一出让人悲伤的、落败的、无可奈何的宫廷戏剧。

    这样的宫廷戏剧,可能在每一个国家都上演过。

    德亨对伊凡是一位“国舅”的身份接受良好,他对俄罗斯宫廷新闻不发表任何态度,而是奇怪问道:“你为什么要用假名呢?你要是拿出这个身份来,第一天就被康熙皇帝接见了。”

    伊凡耸了耸肩,面上嘲讽、愤怒和不屑的表情一闪而逝,继而吊儿郎当无所谓道:“这个姓氏没什么大不了的,哦,真的,我不觉着他能给我带来多大的荣耀。顶着这个姓氏,有些地方我去不了,有些世界我看不到,他只会成为我的束缚,反倒是伊凡米哈伊洛夫这个名字为我带来许多便利。”

    从伊凡选择彼得皇帝曾经用过的“米哈伊洛夫”这个姓氏,德亨就猜,伊凡应该是很喜欢彼得皇帝的,又爱又恨的敬服。

    “而且,就算我只是一个快要破产的穷光蛋,我仍旧结识了你,我亲爱的朋友,你不觉着这个假名字给我带来了好运吗?”

    “说真的,我已经打算好,等我回国,我一定去教堂,请神父给我重新命名,就用这个名字。”开玩笑道。

    德亨笑道:“好吧,我接受你这个解释。”

    又问道:“那么,你化名成为商人来到我们的国家,是心甘情愿的,还是来避难来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如果有我能做的,请你务必开口。”

    伊凡笑道:“算是被迫加心甘情愿的。”

    德亨失笑:“什么意思?”

    伊凡:“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们的彼得皇帝,有许多新奇的想法,他不仅想他,他还做。他自己游历欧洲,自觉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回国后,就强硬的派遣‘波雅尔’们去欧洲留学,他亲自做考官,如果没有学到新东西带回俄罗斯,哦,上帝,这个波雅尔就别想继承他的土地了,他将变成路边的乞丐。”

    德亨面上听的好笑不已,同时将这件事给记下来,伊凡确实没跟他、也没跟康熙帝提起过这一点。

    德亨恭维笑道:“那你肯定是学有所成的那一个。”

    伊凡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学有所成回国了,并没有受到皇帝的重用,而是被打发去养马,我自是不乐意的,听说使团和莫斯科商队要来东方,我就主动报名来了。”

    伊凡又笑道:“幸好我来了,我想一定是幸运女神将这个念头扔到我的脑子里去的。”

    德亨:“我也觉着能认识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呢。好吧,作为你坦诚的回报,我会送你一匹珍珠锦,当然,两身新衣裳也一并送给你了。”

    伊凡高兴道:“哦,德亨,你真是拯救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洛普欣的天使,我爱你”

    德亨受不了远离他,大笑道:“伊凡,你这样说很恶心,我们国家不兴说这个,真的”

    两人笑过之后,德亨又说起正事,他给伊凡介绍康熙帝派遣去俄罗斯的使团成员和商队。

    德亨请求道:“我们是第一次去你们的国家,使团方面,还要你多做指点和多加照顾。”

    伊凡痛快答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多加照拂的,至少会让他们都平安回到你们的国家。”

    德亨:“这样最好。”

    说着又指了指其中一匹骆驼上的货物,笑道:“我们的使团带了礼物给你们的皇帝和你的姐姐,以及其他的皇室成员,里面除了最珍贵的珍珠锦,还有我们国家的皇室专用的许多美丽布料和宝石、金玉首饰、瓷器、插屏、刺绣团扇、串珠、檀香、藏香,赠送给你们皇帝和参议院的书籍、文房四宝等,以及我们的皇太后喜欢的润肤美容的香膏,以及从头发到脚趾的洗护化妆用品”

    送给别国皇帝四书五经等儒学经典是康熙帝的老习惯了,法王路易十四那里也有一套,是白晋回国时带给法王的。这次大清自己的使团出使,这些国学典籍当然也不能少。

    “我照着这份使团清单给你也备了一份,数量当然不会太多,但这是我个人只送给你一个人的礼物。”德亨语气平淡道。

    伊凡列出来的货物清单上的货物,是属于整个商队的,他只能从中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据德亨所知,伊凡因为“贫穷”,在商队中的股份并不多。

    伊凡惊喜不已:“哦,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的荣幸,您真是太慷慨了,让我受宠若惊。”

    德亨笑道:“这不算什么,毕竟,你是我的语言老师,不是吗?孝敬老师,在我们国家,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伊凡兴奋的不住搓手,强自忍着脸上压都压不下去的笑容道:“是的,应该的,就像你说的,天经地义啊哈哈哈哈”

    耶稣基督啊,他发了!

    虽然他为彼得皇帝带回去了大清国的使团,已经算是大功一件,但他可不指望从吝啬的彼得皇帝那里得到多少赏赐,唯有德亨给他的这些,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这些礼物有多么珍贵,价值多少黄金,简直难以估量。

    想想吧,这是从神秘的东方国家、只有他们的皇帝才能用的某某某

    伊凡都快要高兴的升去天堂,去触摸上帝的袍角了。

    德亨先任他笑个够,再次请求道:“我们使团中有一些学生也很仰慕你们国家的语言和文化,希望你能屈尊降贵的指点他们一下。”

    伊凡都一口答应下来,道:“让他们尽管来学,路上枯燥又无聊,我完全可以教他们。”

    德亨:“多谢。”又开玩笑道:“康熙皇帝已经定下了西巡的日期就是一种我们国家每年都会进行的狩猎活动就在我们的使团和你们的商队出发的同一天,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我们国家的军队和火器了,算是你不枉此行?”

    对此,伊凡哈哈大笑:“德亨,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吗?在你面前,我感觉我赤身裸体,无所遁形。”

    德亨:“你只说无所遁形就行了,赤身裸体就不用了。”

    伊凡又是一阵放声大笑,他觉着今天他笑的次数尤其多。

    今天一定是他的幸运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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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凡费奥多罗维奇洛普欣这个人物是作者杜撰的,是被彼得一世送进修道院的原配皇后的亲弟弟,他的社会身份是在国内几近破产的、受到彼得打压的老牌贵族。

    第 158 章

    康熙帝采纳了德亨派出使团的建议。

    自从知道了他们生活的宇宙是一个球, 球的另一面还有不亚于中国的大陆,还有着另外的王权、神权和国度,他就想派遣使团去出使, 去替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可惜,出于种种原因,也是因为没有路线,他派出去探路的人要么中途返回, 要么杳无音讯,真正有来有回的出使始终未能成行。

    现在机会都放在他眼前了,不管是纸上的路线图还是活生生的向导都近在咫尺,要是再不行动,他就不是康熙帝了。

    康熙帝让内阁商议,组建使团成员和注意事项。

    结果,内阁就到底有没有必要专门组建一个使团去出使一个不毛之地的部落国家争议不休,有支持的, 有反对的。

    反对的列出了种种原因, 觉着没有必要。

    内阁的推拉让康熙帝很不高兴,最后他独断专行, 让内务府总管大臣鄂伦岱组建一支使团和商队,随着伊凡他们去莫斯科面见彼得皇帝。

    和给莱蒙科夫的那封国书不同,康熙帝的使团所携带的国书是用满、蒙、汉、拉丁文四种语言书写的官方国书,与莱蒙科夫带去的那一封主客相辅相成,互作补充。

    就这一支使团的人数上,鄂伦岱来征求德亨和阿灵阿、马奇的意见。

    阿灵阿和马奇商议了, 以康熙二十八年签订《尼布楚条约》时候索额图和佟国纲使团的人数为标准, 减半。

    毕竟, 他们此次是去友好出使的, 不是带着火药味去谈判的。

    当年索额图和佟国纲组建使团到尼布楚与俄罗斯使团签订条约时,是带了谈判人员、文职人员、前锋军、护军、火器营兵共800人,不包括水军、陆军、个人亲军、役夫等。

    实际上,当年在尼布楚谈判,当时大清这一方,出动了一万人左右,骆驼、马匹等军用、民用牲畜,超过两万匹。

    此次使团人数减半的话,就是400人。

    400人的使团,很多了,再加上运送货物的内务府皇商,人数只会更多。

    这400人的使团,有内务府职官和各专业方面的人才,有前锋、护军,有火器营枪手和炮手,有太医、翻译、法国、葡萄牙等国传教士,学习俄罗斯等洋文进度快的内阁典籍科学生,全都是满蒙内外八旗之人,外汉军旗(内务府汉军旗为内汉军旗)的只有寥寥二十来人,只有四位太医是汉人。

    德亨问道:“为什么没有国子监学生和翰林院官员?”

    鄂伦岱笑道:“这些文官,平日里耍嘴皮子找事儿没他们欢的,到了干真事儿时候,就成了缩头乌龟,不顶用。”

    德亨没听明白。

    马奇叹道:“害怕苦寒和旅途劳累,不愿意去。你敢相信,他们当中,甚至有不会骑马的。”

    这让一直亲近汉人的马奇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汉人。

    君子六艺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当然,这是马奇另一种形式的“何不食肉糜”,在此不多做辩证。

    但一些汉人顶着“读书人”的身份就自以为高一等、且凭此目光短浅好逸恶劳不肯吃苦只肯吃女人胭脂的劣习确实是广大存在着的。

    当年组建去尼布楚谈判的使团时也如现在一样。

    马奇竭力说服康熙帝将一直被排斥在权利中心之外汉人加入使团,结果呢,被康熙帝点名的两位汉人朝臣,吓的纷纷抱病请假,气的当时为御史大夫的马奇将他们参回了老家,朝廷汉臣们更是被康熙帝在大朝议上好一顿冷嘲热讽,说他们“上不得高台面”。

    德亨现在只听着,都觉着丢脸至极。

    虽然丢脸,但那两个狗屁汉人文臣不能代表所有人,德亨是一定要让汉人参加此次出使的,他道:“去问问席文毓,他认识的同学多,让他去游说,使团当中必须要有汉人。”

    鄂伦岱不解:“为什么,要我说,他们不去正好,本事没几个,叽叽歪歪的事儿忒多。”

    德亨:“相反的,耍阴谋诡计他们是一把好手,同在异国他乡,我们都是东方人,是天然的共同体,需要团结互助才能在异乡生存。使团中需要这样的人辅助,可以规避许多陷阱。”

    鄂伦岱砸了砸舌,得承认,德亨说的没错。

    马奇道:“席文毓倒是想去,他提了,但皇上没允,要他去联络汉人倒是不失一个法子,不过,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吧。”

    德亨突然想起来,问道:“大牢里是不是还关着许多汉人文官?”

    因文字狱获罪的汉人啊,还有贪官污吏啊,被陷害获罪的啊锁牢里多浪费,发配俄罗斯去多好。

    鄂伦岱几人面面相觑,阿灵阿道:“您是说,让他们随使团出使?”

    德亨点头:“不行吗?我觉着宁古塔他们能去的,俄罗斯也能去的吧?”

    马奇笑道:“这个想法,够刁钻啊。”

    发配去俄罗斯,亏他想的出来。

    德亨:我就当你夸我了。

    德亨再道:“除了使团和内务府皇商,咱们再广撒消息,争取让民间商队都知道,去与不去,都凭自愿。”

    民间商队就都是汉人了。

    德亨从来不歧视商人,相反,商人的头脑才灵活,接受度才高呢。

    阿灵阿道:“伊凡他们这就要离开了,再通知民间商队是不是来不及了?”

    马奇笑道:“无妨,咱们只要将消息放出去,允许他们跟随使团去俄罗斯做生意,要不要去,能不能跟上,全凭他们自己。”

    鄂伦岱和阿灵阿点头,都道:“这些贩商无孔不入,这天下,就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德亨也道:“承德、山西、陕西俄罗斯商队路过的地方都会有商团,并不怕他们跟不上。”

    说完使团成员,德亨又问:“正使定下来了吗?”

    鄂伦岱顿了一下,道:“裕亲王保泰毛遂自荐,但皇上还没允许。”

    德亨惊了一下,道:“他怎么了?”

    鄂伦岱也惊讶:“您为什么这么问?”

    德亨:“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去出使俄罗斯?”

    鄂伦岱笑道:“原来,您也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啊。”

    阿灵阿和马奇都笑了起来。

    鄂伦岱说的很对,从始至终,从俄罗斯商队来京贸易这一件小事发展到他们大清组建使团出使俄罗斯这样一件需要载入国家大事档里的大事,都是德亨在积极的推动。

    像是马奇和阿灵阿等都以为,德亨觉着出使俄罗斯是一件建功立业或者是一件轻松且享荣耀的事情。

    原来他也知道,去到远隔万里的异国他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算不上一件好事。

    德亨嘟囔:“我又不傻。”

    大家笑了一回,阿灵阿道:“裕亲王欲过继一子延续辅国公保绶的香火,宗人府按例上奏,被皇上给否了。”

    说到保绶,德亨眉头一皱,复又松开,叹道:“他是想领差建功,再提过继的事情?”

    鄂伦岱叹道:“应该是这样,就看皇上答不答应了。”

    德亨:“可是,保泰也只有两幼子,他要是出个好歹,裕亲王这一脉”

    马奇道:“皇上就是用这话否的裕亲王。”

    阿灵阿道:“皇上是在为裕亲王一脉考虑,保泰要是坚持,可就太不识好歹了。”

    这话引得德亨侧目他。

    马奇笑道:“松阿侍卫也请旨出使,结果被他老子给拎回家抽了一顿,听说现在还躺床上下不来地?”

    德亨惊呼:“阿尔松阿受伤了?!”

    鄂伦岱嘿嘿的笑,阿灵阿白了马奇一眼,恨声道:“裕亲王好歹还有两个种,他小子连媳妇都没一个,就想着插翅膀飞了,老子抽不死他!”

    德亨不赞同道:“阿尔松阿又不是不听劝的人,你说道理就行了,怎么能动手呢?你没把他打坏吧?我可跟你说,你把他打坏了我可不依。”

    阿灵阿噎了一下,梗着脖子没好气道:“老子就抽了他皮带,还被他给躲开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以前可不这样的。”

    说着,还用眼角余光扫着某人。

    德亨哼哼:“那是他长脑子了,学聪明了,你该赏他才是。”又问鄂伦岱:“除了保泰,就没有其他人可选了吗,副使呢,副使和很重要的。”

    鄂伦岱道:“我拟了几个人,你们也帮我挑一挑”

    正使副使都挑出来,又将他们商议好的事情拟成条文,第二日鄂伦岱报上去,康熙帝稍作修改,再添上一条“所行不限于俄罗斯国”,组建使团出使俄罗斯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康熙帝没有划掉奏折中的“酌情增添汉人跟随若干”这一句,让德亨暂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有清一朝组建内务府的好处了,内阁不同意皇帝做的事情,皇帝完全可以靠着另一套执政班子体系将事情给做成了。

    而皇帝掌握着整个上三旗的人口和物质资源,内务府甚至有属于自己的包括火器营在内的完整兵种体系的八旗军队,而这些,全部都听皇帝一个人调遣。

    在使团组建好,临出发前一天,德亨给这个使团的主要四百名成员开了一个会,提出若干可以干、绝对禁止的包括且不限于出卖国家利益、领土、领民等行为,然后第二日送他们出城。

    康熙帝西巡日期和使团出发在同一天,康熙帝点了德亨随驾。

    因为他需要德亨给他翻译从伊凡那里意外获得的书籍,这些书籍大部分属于伊凡的私属,是用拉丁文和俄罗斯文间歇性记载的,所以,康熙帝需要精通拉丁文同时又通俄罗斯文的德亨为他翻译出来。

    德亨不可能在京翻译出来要人送去给康熙帝,要是康熙帝兴致来了想要和德亨讨论怎么办?

    所以,德亨只能随驾。

    其他工作都能有人替代,唯独这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德亨。

    等席文毓学好俄罗斯文,再学好拉丁文,他就可以替代德亨了,但现在还不行。

    除了德亨,康熙帝还点了上次随驾春围的弘晖、德隆、富昌、傅宁和福保顺,以及十公主和卓克陀达,以及其他一些宗室女。

    康熙帝带上十公主是一定的,谁都知道,十公主的封号已经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指额驸了。

    康熙帝西巡的目的除了秋狩,就是考察、联络、施恩于蒙古各部,如果遇到到了年纪以及需要做安排的蒙古台吉和王公子弟们,他会指婚。

    所以,每年西巡,政治作为颇多。

    此次西巡,十公主的额驸一定会定下来,说不定康熙帝心中已经有了嘱意人选了。

    蒙古各部这么多,又没有计划生育,适龄的蒙古贵族子弟肯定很多,十公主却只有一个,但没关系,适龄的宗室女有很多啊,所以,每年西巡随驾车队中,其实很有一部分宗室格格。

    当然,你去不去,都不影响康熙帝指婚,毕竟,他手里有玉牒,宗人府会将适龄的宗室女报去他的案头。

    至于卓克陀达,有人说是巧合,有人猜是顺水推舟,但总之,皇帝的心意你别猜。

    不管怎么说,她被康熙帝看到了,就被点了随驾了。

    四福晋每月初一十五或者府上有什么新鲜东西的时候,都会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尽孝。

    夏日新鲜东西多,加之春日东南洋船进来的洋货运 誻膤團對獨鎵进京来,四福晋就挑了好些个带进宫来孝敬。

    卓克陀达随四福晋进宫给太后和德妃请安的时候,在太后宫里,被康熙帝给看到了。

    这也很正常,康熙帝要西巡了,不得来给太后辞行啊,就是不辞行,他也经常来太后宫中请安做孝子的。

    卓克陀达学了蒙古语,在太后宫中和老太太说笑话替阿玛额娘尽孝,被康熙帝遇见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啊。

    康熙帝是很喜欢卓克陀达的,觉着这个孙女聪慧、勇敢、有活力,看着柔弱,实则心性坚韧,是他们大清的格格。

    康熙帝笑道:“卓尔啊,长成 誻膤團對獨鎵大姑娘了,可以四处走走,去看看塞外风光了”

    四福晋是僵硬着笑容回到府邸的,一回府,她就哭的直捶胸口,反倒生母侧福晋李氏,一副尴尬又不知道该做何表情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胤禛也收到让儿子女儿都随驾西巡的皇命了,他心里更呕,儿子女儿都去了,他这个做父亲做亲儿子没被要求去。

    当然,他也不是非得要去,西巡当是什么好玩的吗,路上有多少辛苦和将就,他又不是没去过,有那惫懒的王公,都会提前生个病啊、报个灾啊去逃避随驾西巡。

    但自己不去,和没被要求去,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还有卓尔,他是想将女儿留在京里的,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长成了,他怎么舍得送去蒙古。

    也不一定就是指婚,毕竟皇上只是说去看看塞外风光

    四福晋让胤禛想法子,卓克陀达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她一手养大的,她有弘晖,又有卓克陀达,在依尔哈没出生之前,她就已经儿女双全了,天大的福气,她不想失去女儿。

    胤禛想了很多种法子,有几个一定能将人留下,但都败在“不敢违抗皇父命”这一条上。

    胤禛叫来德亨,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不让卓克陀达随驾去塞外。

    德亨踟躇良久,还是道:“不如,您去问问卓尔姐姐,她愿不愿意随驾?”

    胤禛沉默。

    他直觉还是不要去问的好。

    四福晋哭泣道:“卓尔是孝顺的孩子,她不会让父母为难,她一定会遵旨的。”

    胤禛还是叫来卓克陀达,问她是怎么想的。

    果然,卓克陀达跪地道:“女儿遵旨。”

    胤禛问道:“若是阿玛也有法子不让你去,你也遵旨吗?”

    卓克陀达反问道:“如果女儿不去,以后还能入宫吗?汗玛法还愿意见女儿吗?还有宫里的娘娘,她要如何呢”

    胤禛无言以对。

    从来没有人能反抗康熙帝的皇命,那些反抗的,以后都没有再出现在人前。

    这个“人”,当然是指代某些能左右局势的优胜群体。

    康熙帝积威已久,已经没有人想过要反抗他的命令了。

    胤禛心里烦躁不已,他在地上来回踱步,实在做不下为了女儿违抗皇父的决定。

    就算他做了,女儿就会感激他吗?

    胤禛深深叹气。

    对弘晖和德亨道:“你们此行,一定要保护好你们的姐姐,能回京最好,若是”

    “若是也一定”

    胤禛实在说不下去了,四福晋更是踉跄来到跪在地上的卓克陀达面前,抱住她放声痛哭。

    她只能去佛前祈祷,这次只是康熙帝心血来潮想带着孙女去塞外看看草原风光,而不是指婚蒙古。

    卓克陀达随驾西巡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德亨回府跟纳喇氏说了这件事,纳喇氏也叹气不已,她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别说卓尔了,你我都不想让去。蒙古草垛子,那是什么好地方吗?那地方大的很,一眼望去,除了草就是沙,什么都看不到,草扎猛子比人的脑袋都大,有的地方连草都不长”

    德亨也道:“您眼看就要生产了,我是想留在家里的,但我不能拒绝”

    纳喇氏才是被他吓了一跳,咋呼道:“老娘生产有你什么事儿,你还敢违抗皇命,你胆子真是一天比一天肥了”

    被纳喇氏拎着耳朵教训了一顿,德亨的心情才好了些,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做好周全细致的安排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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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养液返还了吗,可以投了吗(接接接)

    第 159 章

    德亨没有随着銮驾出城, 他请假去参加了徐日升的葬礼,就在东安门外的天主教堂。

    带着康熙帝的赐仪。

    俄罗斯商队在京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德亨也有来教堂拜访过白晋和徐日升, 白晋奉康熙帝命去绘制长城内外地图去了,德亨再来,就是拜访徐日升了。

    对徐日升,德亨是抱着尊敬态度的。

    尼布楚谈判时, 俄罗斯人曾经贿赂徐日升,要他在翻译和拉丁文书上做手脚,以他们都是“主”的信徒的名义。

    因为大清这边无人通洋文,所以索额图和佟国纲他们是看不出来的,但被徐日升拒绝了,这让俄罗斯人十分恼火,回国之后驱逐了耶稣会教士。

    德亨请了好几位有名的太医和民间杏手来给徐日升诊治,但都徒劳。

    徐日升得了恶疾, 应该是身体里面长了瘤子, 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对德亨的照顾,徐日升很感慨, 他将耶稣会的几个教士介绍给德亨,说是让德亨驱使,其实是让德亨照顾耶稣会的意思。

    德亨都答应了下来。

    他没觉着是被套牢了,相反,他觉着徐日升是选对了人。

    他很愿意接手这个耶稣会。

    德亨从徐日升这里继承了一些外文书籍,其中包括达芬奇的《绘画论》, 数学家路加.巴乔利的《神圣的比例》, 人体解剖图册, 医药学理论等等。

    全都是用晦涩难懂的古拉丁文记载的, 应该不是原本,手抄本某些字母和翻折页缺胳膊少腿的,非常难以辨认。

    这反倒引起德亨的兴趣,就跟解密似的,翻译起来应该非常有意思。

    还有一本乐书《律吕正义》徐日升还精通音律,康熙帝敕撰《律吕正义》,上编有《正律审音》和《旋宫起调》两章,徐日升和宫廷乐师意大利人德格里续写了续编,介绍了西方的乐理知识。

    德亨决定将之翻译整理,刊印出来,送去书铺售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去买。

    天主教堂里,耶稣会士在带着信众们做弥撒,送别徐日升,德亨在代表康熙帝祭奠了茶酒之后,就出了教堂。

    德格里送他。

    德亨和德格里走在熙攘又的街道上,熙攘是因为有许多信教的百姓来送徐日升一程,安静是因为几乎没有人大声嚷嚷说话,德格里对德亨道:“我可否有荣幸为您画一副画像。”

    德亨:“我记得,您擅长的是音乐?”

    德格里:“我是一个意大利人,没有意大利人不会绘画。”

    德亨:“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德格里:“我不知道您是这样直接的人。我认识的中国人,都非常含蓄。”

    德亨:“大概,我还没学会含蓄吧。”

    德格里笑道:“您的确是还需要圣母呵护的年龄,您还没有被世俗的污浊所污染。”

    德亨:“那么”

    德格里:“除了音乐和绘画,我还有建筑上面的一些研究,不知道鄙人是否有这样的荣幸,能为您建一座专属于您的教堂。”

    德亨:“我不信教。”

    德格里:“那就建一座城堡?法国的凡尔赛宫,英国的温莎城堡,意大利的维纳利亚宫,德国的安斯巴哈宫”

    德格里力数欧洲各种风格的王宫和大公城堡,以求能打动德亨,委托他为他打造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大公城堡。

    德亨还真好好考虑了一下,东方美学固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宗主地位,但也不能否认,以华丽、宏大、碰撞强烈富有冲击性的巴洛克风也很可取啊,既然要走向国际舞台了,怎么也要有和国际接轨的样子吧?

    德亨道:“我在西郊,离畅春园不远处,有一个五十亩左右的农庄,地方是不大,但如果是建一座城堡的话,应该够了。”

    五十亩,那是真不大啊,但德格里会担心德亨缺少土地吗?

    他曾经游说过很多大清权贵,但他们都对他不屑一顾,只有德亨,这次他推动使团成行俄罗斯,让他看到了希望。

    谁又能想到,他的希望,居然是寄托在这样一位小公爵身上呢?

    德格里激动道:“乐意效劳。大有大的宏伟,小有小的精致,如果可以,我想先去考察一下地形,然后尽快画出建筑图纸,供您审阅。”

    德亨点头,道:“我让我的家人带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画图纸的时候,在内部细节设计上,一定要先和我们内务府样式房的建筑师们沟通一下,我希望我的城堡有良好的管道和排泄系统,我不希望坐在城堡通风口解决生理问题。我听说西方的城堡没有茅房,都是在窗帘后随地解决,是真的吗?”

    德格里:

    “您知道的有些多了,德公爷。”

    德亨忍笑道:“那就是真的了,我可不想如此,所以,我希望你给我设计的城堡兼具东西方建筑的优越之处,要是能让我的国人们大开眼界就最好了。”

    来吧,给他们一点震撼瞧瞧。

    据德亨所知,国人其实接受力很强的,据说圆明园就有欧式风格的建筑,但这不圆明园才开始建吗,欧式风格建筑就从他的小庄园开始吧。

    如果这个德格里真的是一位建筑设计师的话。

    德格里笑道:“那我可是为自己接了一个充满了挑战的活儿,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德亨将陶大介绍给德格里,德格里需要什么,都可以和陶大说。德格里会说满语,所以沟通方面不存在问题。

    德格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再次问道:“您的肖像画”

    德亨道:“我明天就要追赶皇驾,等我回来再说吧”又突然笑道:“等我问问我的母亲,或许,她愿意让你画一画?”

    德格里惊喜道:“哦,一位国公夫人,如果能为她作画,这真是我的荣幸。”

    中国的国公夫人有多么难以见到,德格里是深有体会。

    听说他能有机会将一位国公贵夫人入画,德格里不激动才怪。

    德亨先说好:“她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即将生产,如果她不乐意,我也没办法。”

    德格里:“玛利亚圣母在上,这是当然的。”

    德亨回府问纳喇氏,可愿意让德格里给她画一副画像。

    纳喇氏面露担忧之色:“我这个样子,入画会不会不好看?”

    纳喇氏担忧的是自己入画不好看,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忌讳,这让德亨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又高兴不已,笑道:“我会跟他说,一定将您画的美美的,”又对萨日格道,“这个德格里是宫廷乐师,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跟他学习一些乐理知识和一两种乐器。”

    萨日格煞有介事的点头道:“那就先让他演奏一曲,要是好听,我就跟他学,他要是把额娘画的不好看,我就不跟他学了”

    这话把纳喇氏逗的哈哈大笑,直道萨日格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等叶勤回府,德亨将德格里会来府上给纳喇氏画肖像画的事情说了,出乎德亨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叶勤表达了反对意见。

    叶勤:“给萨日格画一副就行了,你额娘有什么好画的。”

    德亨板着脸,强硬道:“我额娘怎么就没什么好画的了,相反,我觉着萨日格没什么好画的,额娘才需要入画。不仅今年,等以后每一年,我都会请画师来家里给她画一副。”

    叶勤:

    “除了太后、皇后,你见有哪个女人会让洋人画像的?”

    德亨:“那是你没见到,你怎么就知道,别人家没有请洋人到自家府里去画像?不是洋人画师,也会是国人画师,你不知道,就不要以偏盖全。”

    叶勤:“我就是知道。”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道:“那从今天开始就有了,说不定,等我回京,京中已经兴起找画师给夫人们画像的风潮了呢?”

    叶勤瞪眼:“你已经够出风头了,还要什么风潮。不许!”

    德亨:“我不。”

    叶勤:“老子说不许。”

    德亨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哭嚎:“我不我不我就不”

    叶勤被他叫的耳膜疼,捂着他的嘴巴咬牙切齿道:

    “行了行了,画就画吧,我不出门了,就在家看着那个德德什么里的给你额娘画行了吧!”

    又告诫道:“你可千万别让外头的人知道你在家撒泼打滚的,你阿玛我丢不起这个人。”

    德亨心愿得偿,心满意足,又奇怪问道:“要丢人也是我丢人,您丢什么人?”

    叶勤叹息道:“都道我生了个好儿子,我这一向走在外头,让人羡慕习惯了,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们瞧,他家儿子外头瞧着风光,实际上内里还是个三岁的,回家还会跟他老子撒泼要糖吃呢。”

    德亨:

    “您每天在外头,都是这么跟人攀比的吗?”

    叶勤扇子摇啊摇,咳声道:“不然呢?人生无趣啊,除了说说谁家儿子更出息,还能比什么呢?”

    德亨积极给他出主意道:“不如,您说些别的?比如,说一说京里京外的新闻?萨日格不是在学俄语嘛,让她给您说一说外国的奇闻轶事”

    叶勤摇头晃脑:“老子只喜欢受人吹捧,不耐烦去茶馆做说书的。”

    德亨嘟囔:“那也不能总说我,对我名声不好。”他岂不是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叶勤大笑道:“美不死你,还真当咱们聚一起总是说你呢?你当的都是要命的差事,我恨不能别人都不要谈起你才好呢哈哈哈。”

    德亨恼羞成怒:“好哇你,阿玛你诓我呢!”

    叶勤更得意了:“谁让你整日一副装大人模样,好嘛,现在都能做老子的主了,老子诓你一下怎么了?”

    德亨忙上去捶肩捏背的伺候,软声道:“这不是事儿多吗,等忙完了这阵子,儿子再好好孝敬您”

    “那个什么画像,您也画一副呗,您生的这样一张英俊潇洒蓝颜祸水的俊脸,不画一副太可惜了。”

    “你说谁蓝颜祸水呢,你是不是又屁股痒了你别跑,老子今天不抽你一顿就不是你老子”

    不管儿子在外头怎么风光,回家都要挨老子的抽,这难道是做儿子的宿命吗?

    第二日城门一开,德亨就带着从自家三佐领和胤禛十一个佐领内选出来的五百亲兵,朝康熙帝的銮驾奔去。

    任前面风暴雷鸣,艰难险阻,闷头闯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今天没有加更哦,小伙伴们等明天吧

    姊妹们,我感冒了,在家闷了两天的结果就是洗个澡就感冒了,没有发烧,就是脑子嗡嗡嗡嗡的疼,转不动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有炎症,已经长好的手指伤口感觉比之前更容易疼了些,唉。我想着今天先浅更一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可怜,放假不是应该一章都不更的吗,爱怜一下自己),宝子们,虽然是冬天,也要常出去走走啊,不然身体要造反的

    第 160 章

    从北京城到古北口防线行路大约一百五十公里, 若是自驾走高速的话,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但若是骑良马奔袭的话, 会在八个小时左右。

    但马是不能一直奔袭的,人也受不了,所以,从早上五点出发, 等到德亨他们行至古北口镇附近村舍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晚霞了。

    古北口是山海关和居庸关两关之间的长城要塞。它西面卧虎山,东面蟠龙山,中间的潮河水从北向南顺势而流,将两山之间冲击出一个河谷道。

    在两山相邻最近中间的河谷通道上建设堡垒,设下关卡,就是古北口了。

    古北口关口是连接卧虎山长城和蟠龙山长城的要塞,处于游牧和农耕交界线上, 是东北辽东平原和内蒙古通往中原的咽喉, 在秦皇汉武以及更早时候,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因为这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三大要塞之一。

    古北口要塞有两个关口, 在河谷东面设陆地关口,供车马通行,在河谷西面的潮河河道之上设水关,供舟船通行。

    战时,古北口是个要紧咽喉,京师锁钥, 非战时, 古北口就是一个南北贸易集散区。因为口的内外, 都有一片相当广阔的地势平缓地带, 供人建设房舍民居商铺,长久居住。

    有清一朝,康熙皇帝不再修补长城,他历时二十年,亲手修建了一座人心长城。

    古北口长城经历风吹日晒风雨侵袭,城墙越发的破败,多有坍塌之处,但口子内外,满蒙藏汉回等百姓混居,齐心建设,却是让这个京师重镇前所未有的繁华起来。

    德亨一行五百人,还全部都是轻骑兵装束,胯/下良马,腰间长刀,背后长弓,腿边箭壶

    一看就是出塞行围的勋贵子弟。

    只是这一行人数实在是多了些,所以一路行来,非常引人注目。

    前面就是镇子了,虽然有宽敞的官道不得不宽敞,康熙帝的御驾銮车基本上每年都要从此走一遭但德亨一行还是勒停了马,缓步入镇。

    还没看到门牌楼呢,只行至官道边上一个供人歇脚的小茶棚子时,就有一人冲出来,仔细辨认了前头几位骑士,一眼就认出来他要等的人德亨正经挺好认的,纳头变跪,口呼:“奴才范万里给主子爷磕头请安,主子爷吉祥如意。”

    德亨眼前还在起起伏伏的摇晃花着呢,他可是整整骑了十二个小时的马,此时听到人声,觉着耳熟,再探头眯着眼定睛一看,笑了,道:“是范掌柜啊,快请起。”

    声音嘶哑干涩,但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

    范万里起身,忙道:“奴才在这里已经等了主子爷三天了,终于等到了,请主子爷随奴才入别苑修整。”

    范万里是范毓馪的奴才,德亨今年会随驾秋狩,承德那边早就得到消息了,范毓馪也让人传了信儿给德亨,说他沿路安排了别院供德亨临时住脚,这个范万里,正是古北口的商号掌柜,也是别苑的掌事。

    德亨笑道:“带路吧。”

    早有人牵了一匹马出来等待在侧,闻言,范万里快步去到马前,上马,当先行去,带着德亨一行入了镇子。

    镇子依潮河而建,说是地势平缓,只是相对于崎岖的山区来说的,实际上,越向东,地势越高,越向西潮河岸方向,地势越洼,所以,整个镇子是台阶式的在平台上依着起伏的地势而建。

    在开阔的地带建设联排的房舍和店铺,那么在山与山、岭与沟的夹缝里,就可以建设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别苑了。

    范家的这处小别苑,就是在这样一条山沟夹缝中。

    前面是院落,后面是住宅区,左右两侧和最后面,是天然的园林。

    别苑里人员物资齐备,就像范万里说的,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德亨三天了,能够同时供应五百人和马的马料、床榻、衣物、饭食、热水等,甚至是婢女,都准确齐全。

    德亨并没有立即跟着范万里去洗漱休憩,他看了供给随行护卫们的房舍和饭食,检查了马匹状况和马厩、草料,又去看了别苑的后院地形,检查了别院守卫,心道只要不是从内部被人封死了,这个别院就是一座小型的攻守堡垒了。

    依山而建,易守难攻。

    范万里解释道:“在入关之前,这里是个小寨,周围这些山沟沟里,像这种小寨很多,隐在山林里,找都不好找,当年可没少给睿亲王(多尔衮)添堵,入关之后,这些寨子就都被拔除了,差不多全都荒废了。咱们圣上英明可比天人,自从有了每年北巡后,这里人气儿升的那叫一个快,这些个荒废的寨子,就重新变的抢手起来。咱们范家也趁机入了一个,慢慢修葺着,成了如今的模样。”

    德亨心道,你说的可是谦虚了。范氏可算从龙之奴,像是这种离官道不远不近退可清幽进可喧嚣的好地段儿,可不是谁想入手就能入手的。

    怕不是你们范家先挑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别院,的确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好地方。德亨做了安排,陶牛牛完全接手了别院的守卫和厨房等要地,然后让大家伙儿先去休息。

    据范万里所说,昨儿个康熙帝出了关口,现如今正驻跸在两间房行宫,德亨如果现在出关口的话,天黑之前,是能赶到行宫的。但是,你赶到行宫也没用,因为行宫不是给你住的,你得重新安营,住帐篷。

    就跟春围一样,随驾八旗官兵都按照左右翼以及前锋、护军等兵种围着行宫或者帐殿按地儿规矩扎营。

    黑灯瞎火的,到了行宫还得现找扎营地儿,估计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你去了做什么呢?

    所以,不如在古北口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出关口,去追御驾。

    但这是德亨在洗漱完之前的打算。

    德亨洗漱完、用完饭之后,范万里见德亨精神头尚好,就问他有没有兴趣去赶夜集。

    这里不是京城,没有宵禁,又是夏日,天长夜短,夜里集市店铺上热闹的很。这里不仅有夜市,还有唱戏的戏场子子。

    “福寿班和福喜班的在打擂台呢,都知道咱们康熙爷要打这儿过,肯定能引来数不尽的王公勋贵,富商大户,这两个班头儿为了争个头名,戏那是一场接一场的唱,别提多热闹了。加之镇上有俄罗斯的商队在此停留,镇上买卖比以往更多上了两三成。”范万里介绍道。

    德亨奇怪:“俄罗斯商队?不是随着皇上和使团走的吗,他们怎么停留在古北口了?”

    范万里笑道:“这些俄罗斯商队,他们回程主要就是为了采买,他们跟着皇上銮驾除了皮毛还能采买到什么?自是要在某个集市上多做停留,采买够了,再追去下一个集市,直到他们离境。”

    德亨咂舌道:“我记得俄罗斯商队的卢布和金子都被我给拿下了,他们身上怎么还有钱?”

    范万里笑道:“做生意的,哪里会真的不在手上留钱?而且,计算手上没有钱,他们也可以交换。”

    德亨:“用什么交换?”

    范万里低头,小声道:“赏赐贡品。”

    德亨轻嘶一声,继而失笑,道:“这些俄罗斯人,胆子可够大的。”竟然拿康熙帝赏赐给他们国家皇室的贡品和中国的商人们交换买卖?

    范万里忙道:“他们只要将赏赐的品类都带回去就行了,譬如皇上赏了十匹蟒缎,他们带回去五匹,就算成了,剩下的五匹,他们换成他们更想要的,他们的皇帝也不会说什么的。”

    德亨道:“这里面的道道,你倒是都了解。”

    范万里嘿嘿笑道:“都是生意经,不值一提。”

    德亨笑道:“好吧,我不懂生意上的道道儿,走,去逛逛这里的夜市。对了,伊凡不会也在这里吧?你知道伊凡吧?”

    范万里:“知道,那位伊凡“国舅”要随驾伺候,留在口子里的是那个叫胡贾科夫的商会委员。”

    伊凡可是德公爷身边的新宠,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当然要打听清楚主子身边的亲近人儿都有谁,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伤感情不是?

    不仅如此,伊凡的真正身份,德亨没有替伊凡隐瞒,在汇报给康熙帝和告知阿灵阿之后,就这么传开了。

    伊凡听不懂汉话,他在学习满语,但似乎学的不怎么样,现在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伊凡呢。

    德亨点头,笑道:“胡贾科夫跟伊凡还不一样,他是商会的委员,连接着西伯利亚那边,在京时候我倒是跟他少有交道,咱们现在正好去会会他,你知道他下榻在哪里吧?”

    范万里:“就在官道旁药王庙边上的隆兴客店,不过这会子,他应该在戏台那里听戏呢。”

    德亨笑道:“那感情好,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的懂?”

    范万里赔笑:“看个热闹总行的”

    德亨带着陶牛牛、芳冰等几个亲随,一行十来个人,在范万里的带领下,来到了药王庙门口的戏楼。

    要说这古北口什么最多,那当然是寺庙了。

    因为信仰不同,各大小寺庙里供奉的神明也不同。

    就说以药王庙为中心的这个地段,药王庙里面供奉的是神农氏、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等药王,供百姓祈求身体安康。

    附近有个杨令公庙,前殿供奉杨令公和其八个儿子,后殿供奉关羽,这个庙建成已经七百年了,十多年前,康熙帝下令修缮一新,如今也已经是另一番新气象了。

    药王庙西侧是关帝庙,和杨家将庙里面的后殿关帝殿不同,这个关帝庙,主要是满蒙回等族人去供奉的武神,杨家庙后殿的关帝神像,则主要是汉人去供奉的武神。

    不知道关老爷上班的时候,会不会两处办公室来回跑,德亨不由在心里调侃。

    药王庙东侧台阶之上有个观音阁,里面供奉的是送子观音,来此庙进香求子的香客要更诚心一些,因为需要登高而上,才能登上一个小平台,进入观音阁。

    戏楼,就建在药王庙门口处,每到上元、中秋和九月十四这几天,药王庙门前会有庙会,康熙爷前儿才打此经过,药王庙门前的戏楼同样也开了戏,大家乐呵乐呵。

    说真心话,自打德亨在这个时空醒来,他还是头一次逛夜市呢。

    和蒙古高原做邻居的古北口,夏日的夜空弯月星河闪耀,地上万家灯火点亮,天地相辉映,美丽极了。

    这里百姓服色各异,发型各异,瞳色各异,年轻的女性们或姊妹姑嫂同行,或兄弟家人陪同,自由自在的走在街道上,挑拣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物。

    德亨跟陶牛牛笑道:“不知道姐姐和小福她们有没有逛过这里的夜市,她们要是没逛过,可就太可惜了。”

    卓克陀达和弘晖他们随着銮驾一起行走。

    因为是去蒙古草原,在北京城老国公府出生的小福,虽然说着一口流利的蒙古语,但长到这么大,正经的没去草原看过一眼,走过一趟,德亨见她好奇,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她可以随卓克陀达一起。

    小福答应了,她就随着卓克陀达先走一步了。

    陶牛牛道:“恐怕没有机会,圣驾不在此驻跸,她们是没有机会来此游玩的。”

    范万里笑道:“这里离京不远,主子格格随时可以来别院游玩,东家吩咐过,此别院留着,以后只供主子爷驱使。”

    德亨笑道:“可别,这是你们范家的别院,只供我使用算怎么个说法,还是你们东家自己安排,看谁有需要谁来住吧。”

    范万里:“奴才只听吩咐,东家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听令。”

    德亨摇头,失笑道:“等我见着他,亲自跟他说吧前面是卖毛线的?”

    德亨转过一个弯角,一眼望不到头,全是挂的五颜六色的毛线。

    范万里笑道:“是,打从两三年起,这条十丈街,就改叫毛线街了。”

    十丈街,顾名思义,因街长十丈而得名,很小的一条街道,三十米长,两三米宽,但若是挂上密密的毛线,就很可观了。

    德亨走进这条毛线街,近处观看,就会发现这些毛线都扎成一捆一捆的,挂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摆出来让客人挑选,摊子后面就是店铺,也是灯火通明的,看有伙计来来往往的在摊子间送货打样儿,就知道这些摊子,多半是这些店铺摆出来的。

    德亨在灯火下仔细分辨,发现竟然有红、绿、湖蓝、月白、枯黄、褐色等超过了十种颜色,不由咂舌道:“这毛线颜色可真丰富。”

    范万里解释道:“前两年也没这么多,是从今春才多出来这么多种,说是显王府的七格格染出来的,所以像是这紫罗兰色、迎春花色、玫瑰花色,还有这种混合色,也叫格格色。”

    显王府的七格格,就是月兰,康熙帝就像是将她给忘了一般,到现在还没有指婚,她京里待的烦,不耐烦听那些闲言碎语,就来了承德,住进了显王府在承德的庄子。

    显然,在承德这大半年,她没闲着。

    德亨见这街上毛线摆的多,看的人也挺多,男男女女的都有,但买的,似乎不多?

    德亨问一个摊贩老板道:“我看你们谈的挺好的,怎么他没买就走了,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老板乐呵呵的,笑道:“谈妥了,他要的多,他赶明儿赶车来拉。”

    德亨吓了一跳:“他要了多少?怎么还赶车来拉?”

    老板看德亨年纪小,以为只是富家公子好奇,也不怕他打听出什么商业机密,出货这种事也不算什么商业机密,就痛快道:“这人是江南来的商人,在我家要了各色毛线各一百捆,足足有九百斤呢,可不得用车来拉?”

    这毛线都是一斤一捆,九百捆,就是九百斤,何止是不少了。

    德亨恭喜道:“您做成一宗大单子,今儿可以提前收摊了。”

    老板大笑道:“小公子此言差矣,这才哪儿到哪儿,您看咱们这一条十丈街上,哪家库房里不堆的满满的羊毛线?只怕客商要的少了,不怕人家要的多了。咱们临着看不到头的大草原,就是守着一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呐”

    左右附近的摆摊子老板也都笑了起来,一个老汉模样的咧着一口掉了一半的豁牙,笑的满脸黑色沟壑,道:“老三这话俺老吴头得给打个补丁,搁三年前,这聚宝盆还没现世的时候,也就你们这些守着祖产的伢子们能赚这口子的钱,打三年前这聚宝盆给两王府挖出来,咱们这些捡剩饭吃的乞丐也能养家糊口了,可见这草原是吃人还是养人,得全看在谁手里。”

    “哟,您老这话让人分不出好歹来,怎么地,这草原是打三年前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不成?”

    老吴头:“俺没这么说,俺只是觉着生在这太平盛世,活的比狗强点子罢了。”

    “得了,算你这话中听。我说,老吴头儿,卖了不少了吧?这个月的摊位钱,是不是该交一交了?”

    老吴头嘿嘿奸笑两下,半点不怕他,道:“等七格格来放货了,俺先结了她那边,再给老婆子建三间泥坯房,再来结你这边。”

    “嘿,借鸡生蛋呐,老吴头你够奸猾的啊哈哈哈”

    在一片欢笑声中,老吴头笑的比谁都大声,话语也冲破了夜空:

    “那也得有人愿意将金母鸡借给老乞丐呐哈哈哈哈”

    德亨慢走在这条短短街道上,听他们笑,自己也不觉开心笑了起来,跟范万里打趣道:“那人也不怕那老头赖了他的摊位钱?”

    你将摊子摆人家店铺门口做生意,要交给主家一定的摊位费,这一个规矩在三百年后都存在。

    所以,德亨没有觉着那个老吴头儿被剥削了,反而是替那个店铺老板担心,毕竟有些账,赖着赖着,就成了死账了。

    范万里捋须笑道:“那个老吴头,他舍不得离开这古北口,他还想继续在这条街做生意,就不会赖了那店铺老板的账。”

    德亨笑道:“这里的人看着生活的挺富足。”

    范万里真心赞道:“这都是主子爷的功劳。”

    德亨忙摆手道:“可别这么说,我什么都没做。”

    范万里:“无为即有为,您正是什么都没做,也不让两王府和以外的人立规矩,这古北口才这样繁荣。”

    做生意,最怕那些条条框框的限制,和无休止的重利盘剥,当年衍潢问德亨要怎么经营承德的羊毛生意时,德亨给衍潢说了四个字,两句话。

    一个是维//稳。保障所有进入这片土地的人身财货安全。

    一个是无为。生意上的事儿让生意人自己去做,他们作为官方,只提供安定团结的买卖环境和按例收税就行了。

    若是遇到欺人霸市的,故意挑价踩价阴谋构陷的,全都归入第一条。

    古北口是进入中原的门户,这个口子繁荣起来了,会带动南北两方经济和文化上面的长远发展。

    德亨只是给了建议,真正将之付诸实施的,是衍潢和雅尔江阿。

    这两个王府,衍潢少年意气,脾气暴烈,手腕强硬,说一不二,唱白脸儿,雅尔江阿相反,他年过而立,风度翩翩,耳根子软和,非常爱听人说话,有什么难事儿,找他就行了,唱的是红脸儿。

    真遇到事儿了,他俩红脸白脸一齐上,就目前来说,还没有遇到他们两个摆不平的。

    而德亨呢,他一直在京城贝勒府里读书,承德这边,他是真的没有出力。

    所以他一直否认他跟承德这边的关系。

    他自己否认,但上到主子中到管事下到奴才,可没有不知道他的。

    可是听到能让乞丐笑着说出盖三间泥坯房这样的话,德亨内心还是非常自豪的,看,咱没白活一回呢。

    德亨走过了羊毛街,尽头一拐,就是药王庙的后街了。

    这里也算是镇子的主干道之一,但现在人都集中在药王庙的前门官道那边,所以这条还算宽敞的主干道就安静的很。

    范万里跟道:“咱们直接走药王庙里,去前门戏台”

    “噤声!”芳冰突然示警道。

    范万里吓了一跳,呼吸声都摒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安静警戒,周围顿时安静的吓人。

    也趁的黑暗里的说话声更清晰了些。

    一个人道:“你可想好了,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另一个人哀声诉道:“实在是犬子年纪还小,还没学会伺候主子”

    这个人嗤笑道:“赶明儿咱就将你那店铺收了,换你儿子,你可是同意了?”

    良久,另一个声音才抽泣道:“同同意”

    这个人:“那就画押吧?”

    “”

    德亨皱眉等了一会,以为没有后续了,正要离开,然后就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

    “德公爷,您怎么在这儿?”

    德亨冷笑,道:“我也很奇怪呢,凌普总管,您不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怎么在这儿?”

    凌普:“古北口有奴才置办的店铺,奴才来收租来了。”

    德亨:“哦,原来如此。”

    从凌普身后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垂着头,露出的半边面色是凄惨的灰,这人抬眸扫了一眼德亨这边,在看到范万里时,大大抽泣了一声,就要跪下。

    凌普警告似的“嗯”了一声,这人要跪下的膝盖颤抖了两下,终究没有跪下,而是掩面离开了。

    德亨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做的好生意。”

    凌普:“德公爷,您既知是太子殿下的生意,就该少管闲事儿。”

    德亨惊讶:“原来,在凌普总管眼里,本公竟然是个爱管闲事儿的吗?”

    又无所谓道:“本公还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你当什么人都配本公管闲事的吗?”

    凌普面色一变,德亨“呵”笑了一下,打个补丁道:“本公说的是你凌普总管啊,可别带上太子殿下,毕竟,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也没人敢管太子殿下的闲事儿的,您说是吧?凌普总管。”

    凌普:“德公爷明鉴。”

    德亨无视了凌普,对身后人道:“走吧,去前头听戏去,耽误小爷的时间,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说】

    呐,今日更新两天写了这么一章,加更的事情我记着呢,等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再给大家赶上来,么么么,爱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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